《双生夫郎互换人生后》作者:羽春   文案:   陆家早年穷,送了一个孩子出去。   十八年后,兄弟俩都到了说亲的年纪。   哥哥性格强势,说亲的猎户也是硬脾气,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不对付,拍桌子瞪眼,为以后谁当家做主差点打起来。   他想:“要是能退亲就好了。”   弟弟性格软绵,说亲的书生家是有名的“肉包子”,招了一帮狼一样的亲戚,极品环绕。他远远看一眼都害怕。   他叹气:“要是能退亲就好了。”   一次偶然,兄弟俩相遇,决定互换亲事。   哥哥穿上嫁衣,进了书生的家门。   成亲当天,碰上恶俗婚闹。文弱书生呆愣愣护着他,被推搡着撞到了脑袋。   哥哥:???   他要考状元的,你们在干什么!   弟弟蒙上盖头,进了猎户家。   成亲当晚,他乖顺羞怯等洞房。猎户却横眉冷目,嗤嘲道:“别装了。”   话音才落,小夫郎就红了眼:“怎么刚成亲,你就这样?”   猎户:???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所有人都知道谢家立不起来,全家都是软绵绵,谁都能上去踩一脚。   无冤无仇,都会因为今日心情不顺,朝他家门前吐唾沫。   这一天开始,没人敢了。   谢岩的夫郎会揍人!   而大家以为会吵吵打打直至散伙的黎家,也每日有了热炕熟饭。   有人好奇,他家那个烈性夫郎是不是被打死了。   悄摸摸过去看,发现黎峰正温声细语的哄着人,“是我错了,你别哭了……”   两组cp   哥哥组:强势护短x丧系学霸   弟弟组:温软乖崽x铁汉柔情   内容标签: 生子 布衣生活 种田文 成长 日常 交换人生   主角:陆杨/陆柳,谢岩/黎峰 ┃ 配角:陆杨谢岩,陆柳黎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换个男人过日子   立意:做对的选择,过幸福生活。 第1章 双子(捉虫)   陆杨将两板豆腐装好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在院里点了盏泛黄的白灯笼,借着微弱的光源,抓了草料,往里加了些热乎乎的豆渣,喂家里的老伙计,一头叫“倔驴”的骡子。   倔驴很亲近他,陆杨刚过来,倔驴的大脑袋就往前凑,陆杨立即伸手,将倔驴的脑袋摁下,躲过了它湿濡的大舌头的舔舐。   骡子吃上食,他又转身去灶屋。   他一早就起来和好了面,这会儿发好了,他洗洗手,就来揉面做馒头。   馒头是白面的,往前几年,家里也吃得起白面馒头,过后是越来越差,终于在县里混不下去,灰溜溜回了村子里。   老爹死要面子,不愿承认落魄了,只说是年纪大了,想家了。恰巧,陆杨到了年纪,也该说亲了,这便更有了理由——县里人花花肠子多,他还是想在村里找个老实本分人做哥婿。   陆杨的老爹姓陈,是陈家湾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落魄了不愿承认,正值说亲的时候,拿了一半家底出来,让陆杨给家里招呼好吃好喝。   这一天天的,白面馒头和白米饭吃着,每天家里都飘着肉香,时不时炖个汤,把村里人都馋得直流口水,来访者众多,一打听,得知陈老爹要给陆杨寻摸亲事,各家意动,上门说媒的,几乎要把他家的门槛儿踏破。   陈老爹挑哥婿的要求只有一个——有钱。   如果要再加个条件,那就是会挣钱。   陈老爹指着拿银子东山再起,也指着未来的哥婿能长长久久的扶持他家,做个小钱袋子。   被他家的场面唬着,来提亲的人家出的聘礼都高,最高的是住在黎寨的猎户。他竟肯给二十两聘礼!   “真是蠢货,一辈子没见过小哥儿还是怎么的,舍这本钱,什么样的夫郎找不到!”   陆杨低骂着,用力将面团摔在案板上,拿只竹编小箩罩着。   馒头只蒸四个,余下的面得留着,等到天亮,有人来家里,还能装模作样骗一骗这些傻子。   骂归骂,活儿还得干。   发面时,锅里焖着粥,这会儿都煮好了,他给盛到陶罐里,再往锅里加水,蒸上馒头,又在蒸格上放了一圈红薯,正中央放一碗满满的腊肉,盖上锅盖,再添根柴火,紧着把灶眼里的热水舀出来,再添满水,把装着粥的陶罐放在灶眼上,等着水开了,就能用热气暖着粥。   原本放在灶眼上温着的野菜窝窝头,被他暂时放在灶口热着。   舀出来的热水,稍加两瓢凉水,试着水温合适了,他就端进东边的屋子,伺候爹娘起床。   陈老爹一定要第一个用水,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   他两手泡到热水盆里,声音都舒坦了,笑眯眯跟陆杨说:“那姓黎的有本事,家里也没拖累,这门亲事不委屈你,往后你得记着我的好,别做那白眼狼,要多贴补家里。”   姓黎的猎户叫黎峰,今年二十三岁了,这年纪,已然是晚婚,但他根正着,是先把家里日子过顺了,才出来讨夫郎。   黎家是一个寡母拉扯他们三兄弟长大,二弟前年成亲,赶在他前头,三弟是个小哥儿,还未说亲。   黎家寡母是陈家湾人,听了娘家的信儿,火急火燎就过来。那也是个爽利泼辣的人,加之姓黎的高大强壮,摆出了一副说一不二的性子,让陆杨很不喜欢。   相看那天,他俩说话,陆杨就试探了一下以后家里谁做主,就跟戳了姓黎的眼珠子一样,把人开罪了,张口如雷,宁可亲事不成,也不受那委屈,说什么是好汉就不被夫郎管着。   这叫什么屁话!   不想被夫郎管着,那他怎么不去打一辈子光棍!   黎峰是出聘礼最多的人,附近几个村子转转,再有富户,也不会像黎家这样舍得,陈老爹自是一通安抚,回头把陆杨好一顿骂,罚他一天没饭吃。   陆杨气坏了!也就更加不喜这门亲事。   陆杨不喜欢没用,陈老爹对这个聘礼势在必得。   他要再起作坊,重操旧业。为这事,陈老爹能把陆杨卖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杨低眉顺眼应着话,又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豆腐我都装上车了,爹,你今天跟我一起去赶集吗?”   “嗯。”陈老爹叹气,“去看看市集的行情。”   亲事已经定下,家里吃喝撑着体面,继续瞒骗黎家,他在不在都行。但擦完脸,他还是对用他剩下的水洗脸的媳妇说道:“你跟老大一块儿把老幺看好了,别让他出去惹事。”   陈老爹的媳妇姓陆,她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应声后立即问陆杨家务事。   “活都干完了吗?”   陆杨才不傻乎乎全干完呢。   他马上就有个“贵婿”了,怕什么。   他说:“今早忙着装豆腐,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我怕碰坏豆腐,手脚慢了些……”   陆氏就拿眼睛瞪他,但陈老爹护着:“行了行了,我们赶着出门,家里你看着料理吧,把那俩小子叫起来忙活忙活,这阵子家里热闹,也叫他俩好好表现,给他们说个媳妇夫郎。”   陆氏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嘀嘀咕咕念叨开。   陆杨不用细听,就知道她是在心疼最近的开支,怪陈老爹早不说,不然装一次阔,成三门亲,才叫真划算。也不想想这般阔绰的人家,聘礼拿少了怎么收场。   父子俩坐着骡子车,载着嫩豆腐,在天蒙蒙亮的时辰,一人捧个拳头大的野菜窝窝头,赶集去。   陆杨啃着窝窝头,艰难下咽。   他想着,猎户家该是不缺肉吃,有肉就能换粮食,总不至于跟陈家一样,吃这种让人胃疼的东西。   但想想黎家母子的性情,他的胃比吃窝窝头还痛。   要是能退亲就好了。   -   天刚蒙蒙亮,陆柳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在被子里摸索,找到昨晚放在被窝里暖着的衣裳,在里边摸出头尾,才猛地掀开被子,一鼓作气穿戴齐整。   进入十一月,气温就降得厉害。   到了十一月中旬,连绵几天的雨落下来,就更冷了。   陆柳今年得了件新棉衣,用的酱红色的料子,颜色深而老气,但他脸嫩,穿着不显沉闷,在灰扑扑的家里走动着,很是亮眼。   刚掀开门帘出来,爹爹王丰年就看见他了,连声夸赞道:“真合身,真俊。”   陆柳颇不好意思,听着外头院子里乱糟糟的鸡叫,问道:“爹在捉鸡吗?”   王丰年起得早,这会儿早饭都弄完了,他让陆柳去舀热水洗脸,跟着把热乎乎的菜肉包子、蛋花粥放到桌上,才擦擦手说:“嗯,等下去市集上卖了,拿了银子再给你添几样嫁妆。”   陆柳脸色僵了下,没说什么,端一杯温水,去门口蹲着刷牙。用的是父亲陆二保用猪毛给他做的小牙刷。   他眼睛望着鸡圈,只见陆二保身侧的箩筐里已有四只大肥鸡,这会儿还伸长了手,趁着鸡没出窝,直接堵着鸡圈口捉。   鸡往更深处躲,他捉得艰难,半边肩膀都要挤进去了。   陆柳见状,加快速度漱口,过去帮忙。   陆二保不让他插手,怕他被鸡啄了。   “就要成亲了,可不能伤着。”   陆柳闷闷道:“捉只鸡而已……”   陆二保这就念叨开了。   “你听话,这门亲事来得不容易,你看看从前上门说亲的都是什么人?不是鳏夫就是混子,拖家带口的,人又懒又好斗,过去就是受苦挨打的命。现在好了,来了个秀才相公说亲,人年纪也不大,家里就只有寡母在,爹都打听过了,这秀才是个好性子,他娘也是个好脾气,家资也有,靠着租子就能过好日子。你听你爹爹的,这几天好好补补身子,嫁过去早早怀上孩子,以后就有依靠了……”   这些话陆柳早听腻了,两个爹一天八百遍的在他耳朵边上念,他心里烦着。   他不信他有这么好的姻缘,前几天悄悄出门,去上溪村找堂哥陆林。   陆林是去年嫁去上溪村的,跟秀才是同村人。陆柳扑空,没见着堂哥,反而撞见了秀才家的一出好戏。   一串串的人成群结队的挤着骂着进了秀才家,张口要钱,闭口要搬空家里。   言语间满是威胁之意,好处不到位,这亲事就别想办成!   陆柳忍着害怕,在远处旁观了许久,始终没见着秀才的人,也没见着秀才的娘出来应对。   只知道这些都是亲戚,也是常事。   他愣愣的,找过路的村民确认般问道:“这是经常有的事吗?”   那村民嘿嘿笑着,跑去秀才家门口吐了口唾沫,用行动告诉他:是的,是常有的。   陆柳吓坏了。   他回家就说他不要嫁,并把他看见的情况原原本本讲了三遍,足足三遍!才在两个爹的沉默里,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们家人少,一家三口住着个小破屋子,守着六亩薄田过日子。   田地不肥,分割又散,种起来辛苦,出粮少。从年头忙到年尾,去除粮税,余下的只够做种和一家糊口。卖不出一分钱。   陆二保会些劁猪的手艺,一有空闲就乡里乡外的走动,招揽生意,因着为人厚道,收价低廉,多年以来,积攒了很多客源,如今一年下来,能有个一两多的收入来贴补家用。   陆柳则跟着爹爹王丰年养鸡,父子俩都是勤快人,会去捉菜虫挖蚯蚓来喂鸡,把鸡养得肥肥的,下蛋多多的。   照理来说,他们家的日子早该好过了,毕竟就三张嘴巴吃饭。可他家还是穷,还是受欺负。   因为他爹老了,他也没别的兄弟帮衬,家里养大的鸡总被人偷走。   他们去市集上卖鸡、卖鸡蛋,也总是被人故意拿低价买去。就连家里吃顿好的,都被狗鼻子邻居端着碗候着。   陆柳小时候还闹,被同龄人打了又孤立,才逐渐知道,他们家是不一样的。   哪怕陆姓在陆家屯是大姓,他们在陆家屯有很多亲戚。   陆二保坚持要这门亲事,他跟陆柳说:“爹没本事,再找不到更好的了。你要是进了那些混子流子的家门,这辈子就这样了。那秀才家虽说也不算好,但他有功名啊,要是再考个举人出来,再怎样好性儿,那也是大老爷。你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最后一句话,陆二保说得极其用力。分明是在赌一个前程,却又笃定着,仿佛他多用力,实现的可能就有多大。   陆柳没话说了,只心里还盼着能把这亲事退掉。   他们家再怎么受欺负,也没有一堆人不要脸的挤进来又抢又骂的,他想想都害怕,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些天也常常流泪。   而两个爹逆来顺受惯了,就知道说怀上孩子就好了。   他家伙食因此改善,喝粥都能加鸡蛋了。干巴巴的面饼子升级成包子,吃不起纯肉包子,用了猪肉粉条、猪肉白菜做馅儿。   只为了多给他补身子,好在成亲后早日怀上。   今天他要一起去赶集,给他添的嫁妆,他自己挑。   出门前,王丰年又一次嘱咐道:“记得买红枣桂圆,再买些红糖。别舍不得,把鸡都卖了,开春再去买鸡苗养着,都会挣回来的。”   陆柳只是点头,背上空的背篓,跟上挑着鸡笼的父亲,走在去往市集的路上,他心里想着:去了谢家还养鸡吗?能养大吗?会不会刚把鸡苗捉回来,就被那群像狼一样的亲戚抢走?   他侧目望着鸡笼,又想着:要是连鸡都不能养,他去谢家做什么?当个人形母鸡,一天天啥也不干,就等着下蛋?   这叫什么事儿。   要是能退亲就好了。 第2章 赶集   三水县以西有四个村子,以一条官道为界限。   陈家湾和陆家屯分别位于南北两面,官道往西去,靠着坟头山的地界是黎寨,往东走,靠近县城的地界是上溪村。   陆杨赶着骡子车上官道,遇见了好些挑着扁担、背着背篓的村民。   陈老爹离家十五年,期间只祭祖回来过,这次摆阔,一下把从前的关系网都联系上,路上好生热闹,瞅着面生的他也要搭话说两句。无非是他们回村了,还是做老本行,家里做各样的豆制品,以后要吃豆腐,就去陈家湾,乡里乡亲的,一定给个好价。   问好价是什么价,陈老爹只瞪眼假装愠怒:“这话问的,我还能坑你们不成?”   陆杨安静听着,心中持续拆台:是的,坑的就是乡亲们。   又听陈老爹低声跟他说:“你嫁去黎家后,不许做豆腐的生意,否则……”   陆杨在他手下讨生活十多年,最是了解他的性情,知道该怎样应对。   脑中思绪还没转弯,脸上已是赔着笑脸,语气讨好道:“爹,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不知亲疏的人吗?”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陈老爹不能满意。   陆杨紧跟着说:“猎户家不缺肉吃,往后得了什么新鲜野味,我一定先拿来孝敬您。吃不完的拿去卖钱,得了银子我会给家里攒一些。他家连分带买的有十几亩良田,到时咱们家也不缺粮食吃了……”   他一样样细数着成亲以后的捞钱事宜,陈老爹听着摇头晃脑,笑得眼尾的褶子都密集起来。   陆杨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不经意试探了一句:“所以我才想跟他争取一下,以后我管家里,这样做什么都方便……”   说到这里,陈老爹就立即变了脸。   “这话别提了,他再不喜欢被人管着,家里家外的还能事事盯着你来?到时还不是你打理?”   陆杨便不说话。   陈老爹又点他一句:“过日子么,就不能争高低。你看看谁家小哥儿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在外头泼辣点算了,对着家里男人要敬着。”   见陆杨还是不吭声,陈老爹举例说明:“你娘就是这样。”   陆杨见好就收,心中无奈,脸上笑容灿灿,乖乖应声说好。低头时,却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你不争输赢,你怎么不让你媳妇骑你头上。   有骡子车,他们到县里快。   陆杨熟门熟路,赶车直往集市里去。   他们有车,摊位费要十五文钱。交了钱,拿上牌子,就能进集市挑个空地卖豆腐。   今天来得不巧,黎寨好多汉子组队出来卖猎物,黎峰也在。   婚期将近,礼都过了,这门亲事板上钉钉,老丈人到了跟前,黎峰热络得很,对着陆杨,则略显冷淡。显然还对之前争取家中话语权的事耿耿于怀。   陆杨哼了声。   臭男人,摆脸色给谁看。   他毫不客气使唤黎峰:“这豆腐嫩,不好搬来挪去的,你把木墩搬走,我把骡子赶过去就行。”   黎峰定定看他,一双环眼不怒自威,浓眉一挑更是煞气毕露。   他不听话,非要搬。   “不用那么麻烦,我给你搬下来。”   陈老爹笑呵呵说好,还侧身一步,把陆杨挡在身后,拿后脚跟踩陆杨的鞋面,无声警告他。要他老实点,懂事点,亲事搅黄了,有他好看的。   陆杨忍痛扬笑,看黎峰撸起袖子就去搬豆腐,浮夸又虚伪的赞道:“哇,黎大哥的力气真大,不像我,一次只能搬动一板豆腐呢。”   他看见黎峰的动作僵了下,腰臂下沉,手掌挪动,一次搬动两板豆腐,给摆到了木墩上放着。   周围的黎寨汉子们看见了,都在憋着笑,有个别胆大的,还学陆杨说话,打趣他:“哇~黎大哥的力气好大啊~"   被黎峰看一眼,又都合群的憋笑。   很有威严嘛。   陆杨的心沉了下去。   陈老爹看他俩没吵起来,放心许多,说要去逛逛别的摊子,嘱咐黎峰看着点陆杨。   “他是小哥儿,脸皮薄些,你帮着叫卖叫卖。”   黎峰:“……”   这还叫脸皮薄。   目送陈老爹走远,黎峰看向陆杨。   他说:“你刚才是故意的。”   陆杨笑道:“怎么了?你要打我?”   黎峰不屑动手,扭头就喊“卖豆腐”,一副要快点把陆杨送走的样子。   陆杨觉着他的脾气还有救,便凑过去问:“诶,我最后问一次,家里都听我的,外面都听你的,这样行不行?”   黎峰一巴掌拍在豆腐上,拍烂了一大片。   他说:“这些豆腐我买了,你去找你爹吧。”   陆杨明白了,朝他伸手:“三百文。”   陈家做豆腐的模具大,一板豆腐是六十四块,陈老爹暂定两文钱一块。两板豆腐合计两百五十六文钱,陆杨故意多报了。   黎峰没点数,直接给他拿了三串钱。   陆杨上手掂掂,心里有数。他解开绳结,数了四十四个铜板给黎峰,笑得纯良:“我不占你便宜。”   黎峰无语。   他都把豆腐全给买下了,陆杨还要戏耍他一番,实在过分。   这就是他娘给他找的好亲事。   真是好极了。   -   陆柳跟着父亲陆二保在天光大亮的时辰,赶到了县里。   他们避着官道,走了些小路,进城门后,又根据过往经验,多绕了几条街,去了最东边的入口,这样可以避开熟人。   来得晚,远远看去,集市里已经没多少空位。   陆二保也舍不得摊位费,他把扁担给陆柳抱着,两笼鸡则自己拎着,过去跟集市管事的说他的鸡笼会叠着放,不占地方。   父子二人,统共交八文钱拿牌子,进集市卖鸡去。   陆二保在鸡笼里藏了一篮子鸡蛋,他实在老实,不敢让陆柳拿出来摆摊卖,也叠着放在鸡笼上。   有人买鸡,就把篮子给陆柳抱着。   才十一月中旬,还没到年节的时候,鸡不好卖,许多人家都攒钱等着买年货。   陆柳想着每年都是年底农闲说亲的人多,就尝试着叫卖:“农家养的大肥鸡要吗?家里嫁娶都用得上,可以烧菜,也能炖汤!”   他其实还有一串熟悉的话说,炖汤补身子,以后好怀娃娃。   可他还未出嫁,这话实在羞人,难以说出口。   吆喝声吸引来了些客人,好巧不巧,还有谢家母子。   谢母越过人群,看见摊主是陆家父子,立时尴尬,一时称呼都忘了。叫亲家吧,太早了,说老大哥吧,又太亲近了。   她尬在那里,她的秀才儿子谢岩竟然一声不吭,由着娘亲尴尬。   更巧的是,陆二保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老实一辈子,就没跟几个女人打过交道,面对未来的亲家母,还是读过书的斯文人,他愣愣好一会儿,才由一句“亲家母”开场,打破僵局。   陆柳差点儿捂脸。   他努力担起沟通的桥梁:“伯母要买鸡吗?”   谢母的脸色更加尴尬了,她断断续续解释着:“我们刚来……去过街上……顺路来看看……来看看……”   中间的逻辑全断了,也没说要不要买鸡,但陆柳能猜出来。   和他们一样,是为了躲避熟人,所以避开了常走的道,没想到双方会撞到一起。   两家是要结亲,最好的话题就是亲事筹备。   陆柳把话题带过来,谢母显然有准备,再说话就顺畅了。   亲事由长辈说,陆柳不好插嘴,于是侧步向前,自己守着摊位,让两位长辈说话。   谢岩自觉站过来,但哑巴似的不开口。   陆柳想想这几天的害怕与无错,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   “你哪里不舒服吗?”   谢岩眼珠转动,似乎被拉回了游走在外的神思。   他摇头:“没有。”   陆柳又问:“那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谢岩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只是摇头:“说什么都没用。”   陆柳疑惑:“为什么?”   谢岩:“反正都要成亲。”   陆柳:“……”   说到这个,他就委屈了。   他小小声跟谢岩说:“我前几天去上溪村了。”   谢岩眉目微动,但只是“哦”了声。   陆柳又说:“我看见你家好多人……”   谢岩回头了,给出见面以来的最大反应——满眼满脸的期待。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陆柳:?   谢岩在期待什么?   他应该有什么想法?   说想退亲吗?   陆柳已经争取过,退亲是不行的。   如今婚期临近,谢家也没反悔的意思,那只能想法子解决问题。   陆柳心想,谢岩好歹是个秀才,脑子聪明,说不定早有主意,只是家中人少,孤立无援,无法实行,所以才一直被欺负。   他也回以满满的期盼,心跳都快了许多,小脸红扑扑的问道:“你有解决的办法?需要我做什么吗?”   谢岩的喜悦期待立马垮塌,看向陆柳的眼神还有几分茫然:“什么,你竟然没办法对付他们吗?”   陆柳被他的话问得大脑一片空白。   恍惚回神后,又听谢岩说:“那你嫁过来要吃大苦头了。”   陆柳差点哭出来。   谢岩半点不怜香惜玉,视若无睹道:“你爹怎么舍得?”   陆柳哭了。   两人有一阵没话说,陆柳擦了数次眼泪,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大多是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欺负,然后是父亲坚定的说他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来收尾。   陆柳知道他们家翻身很难,更知道之前提亲的都是什么人。   他反复回忆父亲说过的话,给自己鼓劲,然后吸气调整情绪,又一次期盼着问谢岩:“你还会继续科举吗?”   谢岩说会。   “毕竟我又不会种地。”   人人都说谢岩是个书呆子,陆柳从没听说他这么会气人。   陆柳内心敏感,听出来谢岩对亲事、对他的不满意,他咬唇,再次鼓起勇气问:“那你以后会考举人吗?”   谢岩的惊讶刺痛了陆柳的心,一字一句跟铁锤一样,锤得他头痛发晕。   “会考的,但是考不中。你不要对我有这种期待。”   陆柳无法跟他继续交流,又一次抬手擦眼泪,他很用力很用力,袖口抹出一片水痕,眼眶红红的。   他快步走到父亲身侧站着,怀里抱着一篮鸡蛋,表情倔倔的。陆二保侧头看看他,身形僵硬,脖子动了几次,始终没有回头看谢岩。   谢岩目光淡淡望着那边,对这门亲事彻底死了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有人上山打虎,有人上山当食物。   显然,陆柳是后者。 第3章 兄弟   陆杨拿了钱,没立即去找陈老爹,他避开了陈老爹走的方向,也在集市里闲逛。   陈老爹不让他做豆腐生意,黎家母子的性情又跟他不合,他估摸着这亲事不长久,得另寻摸个出路才好。   他自幼长在县里,不会种地,旁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一些。   像家常会用到的东西,草编、竹编类别的,他基本都会。   豆腐之外,他还会做包子,皮薄馅大汤汁浓,汤包也能做。他跟着好几个师傅学的,都是年幼时卖乖,甜话一箩箩的送,才让人家哄孩子似的跟他讲。   如今大了,再要学这手艺就难了。   除了编织和吃食,陆杨细算下来,他也就识得几个字,会点儿雕版的手艺。   正想着,他走到了包子摊附近。   集市上有卖熟食的,以陆杨的眼光来看,这实在不是好摊位,不固定,村里来客多,大多舍不得吃包子,都会自带干粮。来一趟还得交摊位费,太不划算。   胜在人多,客流量大,总有人指缝里漏一点儿,要吃热乎的,想摆阔,生意就来了。   陆杨找了靠墙角的位置,仔细观察包子摊的生意。   摊上卖得杂,包子就有好几样,素的荤的都有。还卖馒头和花卷,另有手臂长的大馍馍。花卷和大肉包子卖得最紧俏,别的就差一些。   他没想到,他在观察包子摊的时候,也有人在观察他。   陆柳远远看着,不敢置信,这世上竟然有跟他长得这么像的人。   他被谢岩气哭,没法在摊位待下去,跟父亲说了声,抱着一篮鸡蛋换地方卖。   才绕过弯儿,就让他看见了陆杨。   陆柳震惊完,想起来一件事。他定亲之后,某天起夜,听见两个爹说起另外一个孩子。   一个送给姑姑陆三凤养的孩子。   原来爹爹王丰年当年怀的是双胎,因着家里穷苦,难以糊口,就让陆三凤抱走了大的。   这么多年,两个爹始终不敢找过去,也没见陆三凤带孩子回来看。   陆柳定亲了,哥哥与他是双生子,同龄同岁,也该相看亲事了。两个爹哀叹,不知哥哥会许到哪家做夫郎,离家远不远。   陆柳愣愣盯着陆杨看,下意识拿盖着鸡蛋的布蒙住了脸——知道他是双生子的人不多,遮住脸的好处不知道,总之先遮住。   他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哪里,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陆柳心里的问题拥挤,却没想过认错的可能。   他仿佛有神奇的感应,那个一直盯着包子摊的小哥儿,一定是他哥哥!   哦。   对了。   包子摊。   哥哥一直看着包子摊,定是饿了!   陆柳有了精神,立即把糟心的亲事和气人的谢岩甩到脑后,摸摸怀里的小钱袋,去买包子给哥哥吃。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在县里买过熟食吃,平时问也不敢问,只听村里别的小哥儿说起过各类面条的价格,包子倒是不了解。   但他有钱,两个爹给他添嫁妆,让他买些喜欢的、有用的东西,他手里有五百文钱!还有几个刚卖鸡蛋得的零散铜板。   包子摊生意好,他看别人不是买肉包子就是买花卷,也不知哥哥喜欢吃什么,就一样买了两个。   肉包子四文钱一个,花卷两文钱一个。一起花了十二文钱。   陆柳拿上热乎乎的包子,注意着来往路人,步伐轻快地走到陆杨面前,把包子递给他。   正在观察包子摊的陆杨:?   陆杨双手环胸,斜靠着墙壁,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陆柳。   陆柳穿着件酱红色的袄子,脸上蒙着灰扑扑的、打了补丁的布块,露出的皮肤白嫩,眼眶红红的,眼睛却水润,眉心孕痣小而标志。   是个小哥儿。   陆杨放松了些,目光再看向陆柳抱着的一篮鸡蛋,笑道:“我不买鸡蛋。”   陆柳被说蒙了,哥哥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呢?   他急道:“我不是找你买鸡蛋的,我是给你买包子吃的!”   陆杨盯着包子摊好一会儿了,也看见陆柳去买了,这小哥儿紧巴巴数着铜板,十二文钱,数了三次,一看就不是富贵人。   不富就是穷,自个儿都是穷人,给他买什么包子吃?   他皱眉,不理解:“你为什么给我买包子?”   陆柳心意是好的:“我看你望着包子摊好久了,你应该是饿了吧?快趁热吃吧。”   包子只隔着一层纸,他一手拎着竹篮,单手拿着,烫得厉害,几根手指在纸上轮换捏着,看样子要被烫哭了。   陆杨接过来,给他放到竹篮里边,对他的行为做了点评:“你是傻子吧?”   陆柳:“……”   为什么他今天碰见的人都这么气人?   他委屈低头,这才发现竹篮上的布块不见了,后知后觉想起来那块布被他蒙在了脸上。   而此时的陆杨极其不自在,虽然他认为眼前这个小哥儿是个傻子,但这傻子看他望着包子摊就给他买肉包子吃,可比世上的聪明人可爱多了。   他看这小傻子要哭一样,连忙哄了句:“我是夸你呢,现在像你这种好心人不……”   话没说完,就看见小傻子把蒙着脸的布头扯下来,露出一张跟陆杨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人站一起,比照镜子还清楚。   陆杨的机灵劲儿都没了,脑子一片空白,他反应也快,先给陆柳把脸继续蒙上了。   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有个人跟他长这么像?   爹娘一直没瞒着他,直说了他是抱来的,但没说他是从哪家抱来的。总之不是陈家的种,让他跟着娘姓陆。   自他记事起,就常被爹娘敲打,他没有来路,离了陈家,没地方住也没钱,丢到外面就是个死,把他驯得乖乖的,一天天小奴隶一样的干活。因着家里是做生意的,爹娘舍不得使唤两儿子,把他带出去卖货,这才让他养出来一身泼辣脾气。   但再泼辣,到了屋檐下也得低头。他除了陈家,不知去处了。   陆杨摇摇头,四下里看看,拉着陆柳的手腕,把他带去一个夹巷里说话。   赶集的人都在赶热闹,夹巷里僻静。   陆柳还兴奋着,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陆杨,眼神一对上,就甜甜叫哥哥。   陆杨没应,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现在住哪儿?今天跟谁一起来赶集的?”   陆柳一样样说了。   他叫陆柳,今年十八岁了,是陆家屯的人,现在也住陆家屯,和父亲一起来赶集的。   陆杨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陆柳老实道:“我父亲叫陆二保。”   他还聪明的补充道:“我姑姑叫陆三凤!”   对上了。   陆杨很惊奇,他居然还有个弟弟。   这个弟弟还跟他长得这么像。   性格倒是不大一样,傻兮兮的,一看就很好欺负。   很好欺负的弟弟不忘初心,又一次把包子递给他。   陆杨这次没有拒绝,跟弟弟一块儿蹲墙根,一人一只肉包子啃得可香。   陆杨早上没吃好,半夜里开始忙活,一个野菜窝窝头咯得他胃里不舒服,半道上就没吃了,也早都饿了。   陆柳今早吃得好,但他们父子走了十几里路,肚里那点食物早消耗干净了。   吃完了包子,再慢慢啃花卷。陆柳这才问哥哥叫什么名字,也学着哥哥的问题,一次问全乎了。   陆杨心里再次涌起期待。   他有家人了,亲事就有得商量了。   如此这般简要说完,他顺道提起了亲事。   想来爹娘瞒着陆家那边,也是想先把聘礼全拿到手,免得多个人来分账。   只是这点期待,他先压着了。   他先试探陆家的情况,以亲事为引子,看陆柳有没有在相看。   之前还傻乐的弟弟,一瞬间蔫吧了。   陆柳叹气:“说亲了,我马上就要嫁了,许的是上溪村的谢秀才。刚才碰见他,被他气哭了。”   陆杨当即要替弟弟出气,“他在哪儿?”   陆柳拦着不让,如此这般说了缘由。   怪不得谢岩,只是他们都是立不起来的软脾气,凑到一起过日子,他想想都害怕。   陆杨听了,心沉了又沉。   完了。   陆柳这么烂的亲事都不退,他这个送出去十八年的孩子,想要退黎家二十两的亲……下辈子吧。   陆杨回村多时,为亲事烦扰,也没个人能说心里话,如今见了弟弟,兄弟俩惨到了一处,话匣子打开,苦水吐不完。   陆柳本想骂骂陈家人,怎么这么狠心,强逼哥哥嫁不喜欢的男人。转而想到自己,亲爹尚且如此,指望养父母做什么。   两人相视一叹,久久没有话说。   沉默下来,集市上的嘈杂就往耳朵边挤。   既然是集市,就存在以物易物的交易。   可能是寻的地方好,又或者是两兄弟都选择性听,总之,他俩蹲在墙根,思绪神游的时候,满耳朵都是“换换换”,用某物换某物。   听一句两句,两人还没想法,听多了以后,他俩心思就活泛了。   鸡蛋都能换馒头,亲事怎么就不能换亲事了?   陆杨来了精神,侧目看向弟弟。   陆柳回视过来,眼神跃跃欲试。   “要不……”   “我们……”   “换个亲事?”   退不了的亲,就换了它。 第4章 互换   换亲是件大事,它的可行性,让兄弟俩都兴奋起来。   陆杨再不想过从前那种日子。   他不想两眼一睁就在干活赔笑,直到闭眼前都在伺候人。   一屋子住着,谁都可以使唤他。他连上茅房都不敢蹲久了。   这种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   陆柳也不想继续被人欺负了。   他不想整天担惊受怕,害怕有人闯进他的家。   不想继续过被人偷鸡要蛋找麻烦的日子,也不想再有人把筷子伸到他的碗里来。   这种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   他们的眼神变得坚定。   那就换亲吧。   冬季成亲的人多,兄弟俩的婚期都在年前,年前的好日子仅有几个,两家都想早日成亲,定下的都是冬月二十。也就是本月二十,大后天的事。   他们今天就得换,否则机会难寻。   陆杨起身,牵着弟弟往夹巷更深处走,出了巷子,到了居民区,找到一处人家,说衣裳湿了,请人行个方便,借间屋子更换。   衣服从里到外都要换。   陆柳只有身上的袄子是新的,余下都是旧物。   今天赶集,走路多,身体易发热,因此穿得少,里头除了中衣,再没其他。   素色中衣上有些巧思,细带是柳叶样式的,两头尖尖肚儿圆,边缘锁线定型,绣工平整结实。   他不好意思看哥哥,是背对着陆杨换衣裳的,但陆杨对弟弟很好奇,好奇他就看,想看看他们除了脸蛋,还有哪里像。   陆柳被他看得羞红一张脸,脱了袄子,受着凉气,身子微微发抖,都没能解开带子,把最后一层衣裳脱下来。   他让陆杨别看了:“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没什么不一样的!”   陆家地少,还要留人看家,陆柳是跟爹爹轮换着去地里帮忙,重的农活没干过,人虽瘦了些,皮肉却养得白净。这点跟陆杨差不多,陆杨在县里过日子,家里和作坊里一堆事等着他,少有烈日暴晒的时候,身上也白净着。   陆杨比弟弟大方,两手一扯,就把上衣敞开,给弟弟看他的胸怀有多大。   “羞什么?你看我,我看你,不跟照镜子一样?”   照镜子还没这么清楚。   得在清水面前照一照,才发现难辨真假。   天冷,陆柳看哥哥都脱完了,也就不扭捏,麻溜儿扒光自己,拿上哥哥的衣服穿上。   衣裳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和体香。   兄弟俩的性格差异又一次显现,陆杨敢闻,陆柳只抢着速度,看陆杨嗅闻,也只是乖巧解释:“我洗澡很勤的,没有汗臭,但今天走路出了很多汗……”   陆杨见他实在老实,对换亲一事又犹豫起来。   那黎峰强势,不是好说话的性子,黎母又泼辣,这样软乎好欺负的弟弟送去了黎家,以后可怎么过啊?   可谢家又是什么好去处?   陆杨想着这事,终于不再闹弟弟,专心换好了衣服。   陆杨的衣服好些,陈老爹摆阔,想要抬高聘礼,很是舍得,给陆杨做了两身新衣服,棉料薄,外头看着体面。   陆杨给弟弟整理衣服褶子,又拍拍他肩膀,跟他说:“我看那人带了很多货来,现在肯定没卖完,我带你过去,你跟他见一面,说说话。”   不合适,还有反悔的机会。   陆柳摇头。   “哪能什么好事儿都被我摊上?我就是不想受外人欺负。家里的事,让着就让着了,我也没什么主见。”   他还担心哥哥被谢家的亲戚们生吞活剥了。   那些人不敢动谢岩母子,新进门的夫郎就是活生生的出气筒。   陆杨也是摇头。   “不用怕,别人怕极品亲戚,我可不怕。你哥哥我就是最大的极品。谁上门,谁吃亏。只要家里我说了算,我就吃不了亏。”   他最怕没退路。   但弟弟说了,谢岩也期待着解决方法。他有留下来的本事。   又是一阵沉默。   陆杨想了想,伸手抱抱弟弟。   这样亲密的行为,就算是对他来说,也是头一次。   他手伸出去,在陆柳的背上放着,肢体却僵硬。   陆柳很惊讶,柔软的速度却快过陆杨。紧绷的身体一瞬就放松了,很用力的回抱今天才相认的哥哥。   拥抱完,兄弟俩互相检查,最后将头饰换掉。   两人都扎着道髻,只是一个用着木簪,一个用着褐色发带。互换后就出门去。   陆二保答应了会在原地等着陆柳回去,摊位好找,两人见面的地方拐个弯儿就到。   陆杨先送弟弟去骡子车那边等陈老爹,路上紧急给弟弟讲陈家的人员构成。   陈家离村十多年,在陆杨的记忆里,他在村里的生活经历少得可怜,都没有回来长住过,也就没有朋友在,这方面很省事。   “在家里只要乖一些,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就出不了错。但你要小心老幺,他最喜欢捉弄我。不用怕,直接骂他,打也行。马上就到出嫁的日子了,陈老爹不会由着老幺的性子来。”   村里其他人则不用在意。   短短几天,能有什么了解?随便糊弄的事。   陆柳也跟陆杨说家里的事。   张口讲述,才发现极其干巴。   陆家的一切都很无聊,两个沉默寡言的爹,一些偷鸡贼,一些狗鼻子邻居。   “他们知道我跟谢秀才定亲了,最近收敛许多。说怕我以后翻身了。”   陆杨听着点头,心里却明白,这都是假的。   只等今天赶集回家,就有人上门来找麻烦了。   赶集意味着有钱,婚期将近,陆家父子一定会添置些东西。拿不走的,摸一摸也是好的。   但他笑着应下。   如果那些人不过分,他可以忍着。反正在陈家都这样过的,没什么大不了。   陆杨摸摸脸上蒙着的布块,挎着一篮鸡蛋,伸长脖子往前看,见黎峰还在摊子前,就跟陆柳指了路。   黎峰很好认,黎寨出来的汉子个个高大,他在这一帮人里都鹤立鸡群。摊位上还有些豆腐没卖完,摊位侧后方则有骡子车在那儿停着。   陆柳最后看哥哥一眼,就往黎峰那边走去。   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好像双脚上凝聚了他全部的勇气,抵达目的地,就完成了使命般,让他一阵阵的腿软。   他站在黎峰的摊位前,有些不知所措。   黎峰抬眉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爹还没回来。”   “哦。”陆柳应话,还在摊位前站着。   他紧张,胡乱找话:“我就看看。”   他说他就看看,然后眼睛直勾勾望着黎峰。   黎峰:“……你来看我的?”   又想找什么茬。   黎峰心怀警惕,分出心神去看陆柳,见陆柳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不由皱眉。   刚才在他这儿那么能耐,出去溜达一圈儿还哭着回来了?就这点出息?   “你别挡着我卖货,要看换个地方看。”黎峰说。   陆柳也想换。   黎峰这儿的野味多,摊子前不缺客人,说两句的话工夫,他还跟人讲价了。   可是陆柳腿软,骡子车那么近,他走不过去。   他说:“我也没挡你多大的地方,你让我站会儿。”   性格使然,陆柳讲话总有点软绵绵的倔强,看似在耍性子,但一点力道都没有。   诚心想欺负他,听了还会笑。   黎峰没想欺负他,听完没笑,心里还更加警惕了。   他决定不理,但张口吆喝起“卖豆腐”。   明明已经买下了全部的豆腐,这又是勤快给谁看的?   陆柳眨眨眼,觉着黎峰这人不坏。   或许是胆子出来放风了,他今天格外胆大,他跟黎峰说:“我走不动路,你扶我一下行不行?”   去掉最后三个字,就是命令式语气,黎峰会生气。   加了三个字,有了商量的余地,黎峰就愿意考虑。   他依然觉着陆杨有坏心眼儿,可他堂堂八尺男儿,大庭广众之下,还怕一个小哥儿不成?   他拿起抹布,两只大手在上揉搓擦手,再把抹布摔打在摊位上,绕过木板,过来扶陆杨。   他手大,一巴掌能赶上陆柳的小手臂那么长。陆柳站在他身边跟只小鸡崽似的。   陆柳突然佩服哥哥。   怎么那么胆大,敢跟这样的汉子起争执。   黎峰顺利把人安置到骡子车上坐着,看他乖乖的,不闹事也没耍嘴皮子,心里有些异样,总归是满意的。   陆柳坐稳了,很快表现出与哥哥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连坐姿都是内敛乖巧的,两条腿垂在车底板外边,他就两腿并拢,双手也放在膝上。   黎峰还要卖货,只打量他一眼,就回到摊位前。   这一眼,让他看见陆柳鞋面上的鞋印。   鞋印很深,踩上去的人肯定很用力,看边缘痕迹,还故意碾磨过。   谁踩的?   黎峰不知道。   他将羊肉分割了,论斤散卖干净,见陈老爹还没回来,就回头看了眼。   陆柳已经改换了坐姿,整个人都坐到了车板上,用手抱着膝盖,看着小小一团。   黎峰是打猎的老手,他不懂旁的东西,只知道陆家小哥儿看起来像一只踩踏进陷阱的猎物。   他进退无门,只能困在里边,任人宰割。可怜极了。   黎峰想着,好歹是他未过门的夫郎,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算什么事?   他又一次擦手,从放在地上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竹筒。   竹筒用木塞封着了,他拔下木塞,把竹筒递给陆柳。   陆柳在想事情,被黎峰吓着了,他身体抖了下,一双圆润的杏眼睁大,水润润的,更加像猎物了。   像小鹿。   黎峰没想太多,又递了一次竹筒。   陆柳接过来,见里面满满都是长条的肉干,很茫然。   黎峰让他吃,然后问:“谁踩你脚了?”   陆柳缩缩脚。   他上身是短袄,棉裤刚及脚踝,遮不住鞋面。   黎峰跟陆杨不对付,没有一定要□□的意思。   在他看来,陆杨那么厉害,就该自个儿找场子。   “不说算了。”   陆柳却拽住他衣袖。   好不容易有人要替他出头,他得抓住机会。   他说:“我爹踩的!”   他眼里的期待,让黎峰有拒绝不了的理由。   可这个人,黎峰动不得。   黎峰看着陆柳。   陆柳看着黎峰。   黎峰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陆柳眼里的期待越来越浓。   最终黎峰确定:“你在耍我?”   陆柳见状,不敢要黎峰帮他出头了。   可他委屈。   为什么要凶他?   “不是你问的吗?我只是说了实话……”   黎峰哽住。   算了。   小哥儿果然是世上最不讲理的人。   离他们不远的小小角落里,陆杨始终看着这边的情况,见黎峰能扶弟弟,还愿意给弟弟拿吃的,提着的心重重落下,继而低头,点数竹篮里的鸡蛋数量,然后提起篮子,大声喊着“卖鸡蛋”,朝东边走去。   陆柳听见叫卖声,往那边看,他坐着,视线矮,越不过人群。但他知道是哥哥的声音。   哥哥刚才一直看着他,放心了才离开。   陆柳眼眶发热,有泪意上涌。   黎峰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两句话给说哭的,立时头疼了。   “那我待会儿也踩你爹一脚。”   他语气肯定,只是通知陆柳。   陆柳偏过头看黎峰,确认了,这个男人不是坏心眼儿。   他破涕为笑:“那我要看着。”   看就看吧。   黎峰想:我难道会偷偷摸摸踩? 第5章 稳了   陆杨在市井长大,卖一篮鸡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鸡蛋价位不定,夏季便宜,因为天热,不耐放,价格能最低能压到一文钱一个。   过了最炎热那几个月,鸡蛋的价格就会上涨。一般不会低于一文四。   冬季的价格最高,因为气温低、好保存,加之有年节,家家户户都会做好菜,鸡蛋的储备是很有必要的。   依着陆杨的生活经验来说,冬季的鸡蛋最高能卖到一文七一个,集市上要便宜些,一文五、一文六这样。根据鸡蛋大小、新鲜程度来定。   散碎的零头不好计价,通常是十个起卖。   陆杨定价十六文钱十个鸡蛋,买二十个鸡蛋,送一个。价钱刚好在常价上下浮动。   卖鸡蛋要挑人。村里人也会买鸡蛋,但他们在村里就能买,不用费劲的背来背去。   陆杨就挑着县里人叫卖,跟人搭话。   他耳朵尖,眼睛明,嘴上也快,尤其见着那些脸上喜气洋洋的中年人、小年轻,他都追上去跟人搭话。   年节前后,办喜事的人多。   没怀上孩子的,吃个鸡蛋补补,以后好坐胎。   怀上孩子的,也吃个鸡蛋补补,以后生的娃娃白白胖胖又聪明。   若家中没喜事,大人们长辈们也吃个鸡蛋补补,年头忙到年尾,实在辛苦了。   他还跟人讲鸡蛋的味道。   “就我这鸡蛋的个头,您打散了,略加两勺温水,两颗蛋能炒出一大盆!现在菜也少,人嘴里没味道,我给您说个法子,您买些辣椒,再备些葱姜蒜,就拿家里的大酱,锅一烧热就放油,把鸡蛋炒碎,把葱姜蒜都爆香,再拿一勺大酱提味儿,然后把鸡蛋放进去炒炒,那滋味儿——拿红烧肉都不换!又有营养又下饭!家里人吃了都说好,邻居闻着都说香,谁见了您不夸一句好手艺、会过日子啊?”   他的嘴实在灵巧,市井上摸爬十几年练出来的好口才,走完一路,好些人都眉开眼笑,直夸他会说话。   县里人是会买鸡蛋吃的,在谁那里不是买?这小哥儿说话好听,就在他这里买。   买鸡蛋的人都会问他鸡蛋酱是怎么个做法,陆杨耐心跟他们说:“就跟平时炒菜一样,但这是炒酱而已。要想吃得香,可以多打个鸡蛋。要想下饭,可以多加点酱。”   一篮鸡蛋五十颗,他照着定价来,买二十个鸡蛋送一个,余下八个不好卖了。   他也不急,这头的买家不捎带着全买了,他就换条街,说最后几个鸡蛋,便宜了卖。   照着一文四的价格来,抹个零头,十一文钱全拿走。   一篮鸡蛋,合计卖出了七十五文钱,算一文五一个。不亏。   卖完了蛋,陆杨才往陆二保卖鸡的摊位去。   他第一次见亲爹,心情难免紧张,又跟看弟弟一样,蹲在不远处的墙角,往那边静静看了很久。   陆二保很好认,人老实又拘谨,守着两只叠摞的鸡笼,两手扶着,吆喝声都干巴。   人老了,两鬓白了一大片,深麦色的皮肤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看着身材高大,但腰背佝偻着。   陆杨见过很多腰背佝偻的人,多见于迎来送往的掌柜、伙计。这些人成天点头哈腰的,长久以往就把腰背折弯了。   这次回乡,他才发现农户的腰背弯折得更厉害。陆二保的年龄不算高,却与很多高龄老头一样,高大身材折了半,看得出高大,偏显得矮、敦实。一看就是被生活压垮了。   陆杨原本对抛弃他的亲生父亲有许多怨气,见此情状,心中情绪复杂难言。   算了。   不把他送出去,他可能早死了。   这都十八年了,陆家还过这苦日子,十八年前定是养不活两个孩子。   也因此,他对陈老爹的埋怨也少了很多。   他想着,弟弟比他好说话,若是陈老爹知道收敛,管好俩儿子不胡作非为,弟弟一定好好孝敬他们。   要是贪心不足,那也没关系。黎峰可不是好惹的。就陈家那几口人,黎寨都进不去。闹不出水花。   陆杨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尘,去找陆二保,站他身侧,轻轻叫了声“爹”。   陆二保不知面前的孩子已经换了一个,他跟陆杨说:“刚才谢家那孩子想给你赔不是,出去找一圈,没找着你。我看他们在这里也没话说,白站着让人不自在,就让人先走了。”   陆杨直接戳破:“是被他娘逼着赔不是的吧?”   陆二保:“……”   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锋利,跟把刀子似的。   “是他娘说的,我看他是读书读多了,不通人情世故,教他他就他做,心是好的。”   陆杨哼了声:“读书人最重孝道,他读那么多书,干嘛惹他娘生气?可见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二保:……?   陆二保知道陆柳不喜欢这门亲事,见了谢岩就被气哭,心中定然更加不满。他对陆柳的脾气疑惑,但自找了理由——孩子还在气头上,正常的。   陆二保从怀里摸出五文钱给他,让他去买糖糕吃。   以前陆柳跟他来赶集,总是眼巴巴看着糖糕,他总舍不得买。   家里其实有点积蓄,但他们家穷,亲戚见风倒,旁的事求上门愿意帮一帮,真要用钱,那只能吃闭门羹。   陆柳小时候发高热,他们到处求人,险些让孩子赔了命。卖了几亩良田,才让陆柳看了郎中,把命保住了。   从那以后,陆二保跟王丰年恨不能把每一文钱都省下来,怕有个病啊灾的。他们没人能帮,只能靠自己。   现在陆柳要嫁人了,夫夫俩反而舍得了,这这那那的吃食,从前陆柳没尝过的、不舍得敞开肚皮吃的东西,见天儿的给他弄来吃。   嫁去别人家,哪能随便吃东西。   陆杨不知道这段往事,也不知陆二保心中所想,开开心心拿了铜板去买糖糕吃。   他今天可太幸福了!   弟弟给他买肉包子吃,父亲给他买糖糕吃。   这日子过得,美滋滋啊美滋滋。   陆二保看他高兴,紧皱的眉头松开,还有个“川”字留在那里起褶子。   他叹气:“还有两只公鸡卖不掉,怕是要背回家了。”   陆杨弯腰往鸡笼里看,两只大公鸡养得很好,笼子里待一早上还精神十足,头上的冠子又红又大,身上的羽毛油亮油亮的。   陈家也养了鸡,用豆渣掺着青菜叶子喂的,没陆家的鸡养得好。   他说:“卖得掉,等我找找买家。”   他吃着糖糕,眼睛四下里看,把摆摊的、路过的人都打量个遍。   陆二保没见过这样找买家的,还当他是说大话。   结果陆杨找了谢岩来买鸡。   陆二保:“……”   他两手都不自在的搓来搓去了,陆杨还跟没事人一样,叭叭地给谢岩说。   “公子是书生吧?这读书就得赶早,寒冬腊月的谁不赖床啊?这时候就得养只大公鸡打鸣!您瞧瞧我家这鸡,毛顺,个大,鸡冠红,保管天色一亮就起鸣,每天准时准点叫唤。大公鸡向东叫,这是好兆头,保你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谢岩越听,表情越是迷茫。   什么情况?陆家这小哥儿傻了吗?   他看陆二保搓手的动作,又看陆杨眼睛直直望着他的样子,低头解钱袋。   嗯。应该是赔罪需要办的事。   买了公鸡,陆家小哥儿就不生气了。   谢岩问:“这公鸡多少钱?”   陆杨怕陆二保报价低了,伸手拦了下。   书生的钱最好挣了,这些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平时连米都没出门买过,懂什么公鸡母鸡,哪知道市价是多少?   他们又不是固定摊位,宰人又怎样?   母鸡价贵,论斤卖,一只约莫八十文到一百文之间。   公鸡便宜些,也论斤卖,一只最高也就八十文。   谢岩没问斤数,就是不懂。   不懂,那就一口价。   陆杨说:“八十文!”   谢岩已经跟娘亲采买完毕,钱袋里余下七十二文钱,不够。   陆杨看他摸来摸去,一文也没有了。立即转个笑脸,“你既然诚心要买,我也讨个彩头,算你七十二文钱,往后我家这鸡摊,也是文曲星光顾过的!”   谢岩欲言又止。   他几次张嘴,都只剩沉默。   他很想再说一次,不要对他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想想他往这头跑两次都只为赔罪,硬生生忍住了。   他给了钱,拿上陆杨亲手给他五花大绑的公鸡,听着陆杨让他多给同窗宣传宣传的话,只是点头,然后问:“你消气了吗?”   陆杨:……?   他脑子灵。   立时想到了定亲的倒霉书生,眼角余光瞥一眼父亲的小动作,哪有不明白的?   早知是谢家这讨厌鬼,他就不该便宜!   陆杨上上下下把他看个遍。谢岩长得还不错,但人没什么精神,眼皮子都耷拉着,唇角下压,面相显苦。   用算命先生的话说,相由心生,命中带苦。要给钱才能改命的。   陆杨觉着七十二文钱一只鸡,他没占便宜。毕竟他可是以身入局了。   他问:“我成亲那天,能喝到鸡汤吗?”   谢岩稍作思考:“可以。”   陆杨就说:“行,我消气了,你走吧。”   谢岩也干脆,再对陆二保作揖,就告辞走了。   还剩下一只鸡。   陆二保不卖了,他跟陆杨说:“回家给你炖汤喝?”   陆杨不要。   一天吃三顿好的,老天爷该来收他了。   他说:“不用,我们出去吧,到外头找个酒楼饭店问问,比市价稍低个几文钱,看他们买不买。”   酒楼饭店一般有固定供应的人,活鸡可以养着,年底大多生意好,好好说话,适当让价,可以卖出去。   陆二保看陆杨动作麻利的收摊,才注意到他的一篮鸡蛋也卖完了。   他感觉怪怪的,但他没多想,往后就要靠自己了,哭一场,立起来了,也是好事。   他听陆杨的,“行,出去转转。”   父子二人离开集市时,黎峰也在收摊了。   陆柳缓过情绪,从骡子车上下来,站黎峰边跟他说话。   好些猎物他都不认得,摊前没客人,他就会问黎峰,黎峰一样样给他说。   看得出来,聊起打猎、猎物等事情,黎峰心情很好,很有讲话的兴趣。   陆柳给人的情绪价值很足,他真的不懂,问话时软软乖乖的,看人的眼神又专注,还会给予夸夸,捉只山鸡野兔都叫厉害。   黎峰再是心硬如铁,都被他夸得嘴角上翘,看见陈老爹回来的时候,他还颇不高兴。   陈老爹不知这头的变化,出去转一圈,两手空空回来不好看,就给买了两大包豆子,家里做豆腐用。   豆子是卖家帮忙扛过来的,黎峰过去搭把手。   黎峰扛起一包豆子的时候,察觉到一股视线牢牢锁着他,他回看过去,陆柳眼巴巴的。   黎峰:……   黎峰扛起豆子往骡子车那边去。陈老爹看这哥婿是越看越满意,跟着他说话,黎峰直来直去的,也没什么理由,就是突然后退一步,结结实实踩到了陈老爹的脚。   陈老爹立即“哎哟哎哟”的叫起来,黎峰还跟不懂一样,回头时还忙乱乱追着陈老爹又踩了几下。   陆柳守着黎峰的大包小包,看得可高兴。   等陈老爹叫嚷嚷的喊他过去扶的时候,他才揉揉脸蛋,憋回去笑意,扶好陈老爹,想着哥哥的性格,他努力凶巴巴说:“你看看你,把我爹都踩成什么样了?把他踩不高兴了,就不要你了!”   陈老爹没细听陆柳语气里的娇嗔,还以为他没转性,想趁机跟黎峰叫板,硬是忍着痛,连声说没事,还把黎峰一顿猛夸。   黎峰:“……”   我踩你,你夸什么。   陆柳跟着陈老爹收拾好骡子车,又听陈老爹的话,过来问黎峰要不要一块儿坐车回去。   他也把竹筒拿来还,里头还有一大半肉干没吃完。   陆柳高兴坏了,他没想到黎峰这么够意思,说到做到,这就给陈老爹踩得两只脚都叫痛。   他拿竹筒打掩护,比着脸蛋遮口风,显得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兴奋劲儿藏不住。   “他还夸你呢!”   黎峰拍拍手,拿他的话问。   “不要我了?”   陆柳立即红了脸,不好意思看黎峰,眼神乱飘,支吾道:“要的,要的。”   黎峰定定看他两眼,不问了。   他说:“我娘跟我三弟买东西去了,赶了车在外头等我,我出去找他们就行。”   出集市要走好远,陆柳看他东西实在多,又邀他一块儿坐车,到了外头再分开。   黎峰想想答应了。   自相看起,他跟陆家小哥儿就不对付,趁着今天两人聊得来,多说说话,以后成亲了好相处。   陆柳又把竹筒往他手里塞,黎峰不要,让他留着吃。   除了两个爹,陆柳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肉,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抱着只外形斑驳的竹筒当宝贝。   陈老爹一直望着那头,看陆杨笑眯眯跟黎峰一块儿过来,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这门亲事,总算是稳了。   但他的脚好痛。 第6章 回家   陆柳一行人坐骡子车出集市,到了外边,绕过两条街,他目送黎峰去找娘亲和弟弟,因为好奇黎峰的家人是什么样子的人,他多望了两眼。   陈老爹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原想提醒他,不要迷上男人就胳膊肘往外拐。转而想到陆杨无依无靠的,只能听他摆布,否则以后受委屈了,连个娘家都没有。又笑呵呵不语。   他脚实在疼,笑着笑着忍不住骂了黎峰两句。   “白长那么大的个头,眼睛是瞎的,给我脚都踩肿了!”   陆柳心虚得很,问陈老爹要不要买点跌打药膏擦擦。   陈老爹不买:“白费银子。”   从县城出去,上官道回村,两家顺路。   陈老爹说着不买跌打药膏,但跟黎母打招呼时,却说要买药,让他们先走,没有同行。   陈老爹跟陆柳说:“黎峰的娘很精,你在她面前不要耍小聪明。爹都不敢跟她多说,怕她把咱们家的老底揭了。”   陆柳“嗯嗯”应话。   车上只剩他跟陈老爹,他那些因兴奋劲儿压下去的不安开始冒头,在车上很不自在,缩头缩脑,话也少。让他说两句,他声气儿都弱。   这听着不正常。   陈老爹哪能想到,他面前的孩子已经换了个人?他只当陆杨是不舒服。   问明白陆杨是肚子疼,他松了口气。陆杨有胃疼的毛病,可能是饿的。   陈老爹自己都是吃野菜窝窝头出来的,没舍得给他买吃的,让陆杨忍忍,“到家喝口热水就好了。”   陆柳还是点头。   他在车板上坐着,眼睛呆呆看着陈老爹赶车的背影,想着他从前肚子疼时,父亲跟爹爹会怎样。   家里虽穷苦,但他哪里不舒服时,爹爹都会给他冲蛋花喝。   在大碗里打个鸡蛋,搅散了直接加烧开的水冲进去。家里年节时舍不得吃的糖,等他难受的时候,总会往蛋花里加半汤匙。   爹爹喜欢加多多的开水,甜分被稀释得很淡薄,可他很爱喝。有一段时间,他总是装病,来骗糖水蛋花喝。   父亲跟爹爹肯定知道,却没戳穿。   没想到哥哥肚子疼的时候只能喝热水。   陆柳想了想,试探着问陈老爹:“我想喝糖水……”   陈老爹头也没回:“你别以为我们家摆阔几天,就真的阔气了。现在跟从前不一样,豆腐坊都被老幺嚯嚯没了,家里剩几两银子,为着你这亲事去了大半。聘礼是收了二十两,那送你出嫁要不要办个送嫁酒?要不要把我这钱袋子补补?家里还要再开作坊,哪里都要用钱,你说喝糖水就喝糖水?糖多贵啊?你张口就要?”   陆柳听着他的喋喋不休,情绪从怕到惊。   他真的很惊讶。他只是说了他想喝糖水而已。   陆柳很擅长面对这种念叨,他发发呆,就当听不见了。   陈家湾近,快到村子时,陆柳坐正了,把路况都记清楚。   跟陆家屯一样,在官道侧面有个踩踏平整的小路,拐个弯儿,往前再走一里多路,就进了村子。   陈老爹回来不久,与人交情好,现在是农闲时节,谁都能到陈家去唠嗑,抓两把瓜子花生吃,他又客气和善,都对他家印象好着。   从进村开始,直到进家门,还有人跟陈老爹打招呼。   都说他们父子走得太早,搭车的没搭着,买豆腐的也没买着。   陈老爹只说下次一定。   陆柳都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下次也不会捎带谁坐车,但会多留点豆腐在家里卖。   到家已是中午,陈老爹看他还蔫蔫没精神,就自己停了骡子车,让他去倒个热水喝喝。   陆柳点头,没急着进屋,站院子里把陈家外头看了一遍。   这房子十几年没人气滋养,各处都老旧破败。   院子里已经收拾妥当,院墙重修了,部分拆了重搭,部分只重新上泥,里外糊了一遍。   现在空旷着,临时搭了个棚子给骡子住,里头稻草铺得厚,四面木桩高高的挡风,正面用着几张席子遮挡,下边吊着石头压着,以防被风吹起来。   院子里有棵老树枯死了,枝干被砍了,余下个木桩当菜板,上头有血残留,看样子是杀鱼剁鸡了。   竹竿搭着,没晾衣服。   正对着院门的是堂屋,怕灌风进去,门关了大半。   屋里人看见他们回来了,相继说着要回家弄饭,笑呵呵告辞,每一个出来的人都跟陆柳打了个照面,说他勤快、能干。   有个夫郎拉着他手,跟他推心置腹道:“你爹娘真是疼你,为着给你找个好人家,一天天流水似的花钱,就怕哪里消息不灵通,把你嫁了个混子家,见天儿的跟我们打听消息。阿叔跟你说,那黎峰好得很,有田有本事有银子,年纪比你大了些,那能大几岁?你听阿叔的话,安心嫁了,别总想着当家做主,嫁了男人,谁不以男人为主?要么说男人是天呢?”   陆柳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头。   这夫郎看他听进去话了,没跟前几天一样,总不阴不阳的拿话刺人,顿时眉开眼笑,话锋一转,问他:“你能给阿叔装些豆渣吗?我听说你家今天才做了豆腐。”   陆柳:“……”   他连豆渣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他听哥哥说了,这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陈家人对外头都是老好人形象,这种拒绝人的恶事,都是哥哥做。   外头说哥哥不好,那也没关系,陈家人会说哥哥年纪小,不懂事。才不管他名声好坏。   陆柳没哥哥那般圆滑的口舌,他拒绝得干巴:“不能给你装豆渣,因为我都吃完了。”   这夫郎表情凝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吃完了?”   陈老爹停好骡子车,放好豆子,顺便喂老伙计吃中饭,一过来就听见这话,看陆柳还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只感觉这孩子真是娇气。   不就是肚子痛吗?痛得脑子也不好了?话都不会说了?   陈老爹过来打圆场:“他今天累着了,人不舒服。那豆渣哪能是他吃的?这不,我刚喂了骡子。今天也没做多少豆腐,下次,下次我给你留着。”   他伸手往畜棚指。   回村前,他们把鸡都卖了,院里没搭鸡窝,只有骡子吃豆渣。   这夫郎把陈老爹的话记着了。   “下次一定啊,我闻着味儿就来了!”   豆渣也能做吃的,捏成型在稻草上发酵,可以做豆渣粑,炖菜一绝,炒青菜也好吃。   这东西在陈家的豆腐坊是拿铜板来买的。他们家喂牲畜之外,余下都是拿来做豆渣粑。哪能随便给人?   等客人全走了,陈老爹叫陆柳进屋,把他教训了两句。   陆柳只听不还嘴,身上一丁点儿刺刺的模样都没有。   陈老爹知道他肚子疼,也不好多说。这时,陆三凤插嘴,让陆柳抓紧做午饭去。   “等会儿再把堂屋都收拾收拾,再把你兄弟换下来的衣裳洗了,今天天晴,不穿的鞋子都要刷刷。”   陆柳怕说漏嘴,谁说话都是“嗯嗯好好”。   陈老爹看他可怜,摆摆手,让他回屋歇会儿,让陆三凤去做饭。   陆三凤难以置信,拿指头指着自己:“我?我做饭?”   陈老爹挑眉:“去吧,过两天杨哥儿嫁了,家里家外还是你照料。”   陆三凤大受打击,好像至此才知道陆杨出嫁,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没往灶屋去,急急跟陈老爹说:“那得赶紧给老大说个媳妇啊!家里家外那么多事,我哪能忙得过来?”   陈老爹脚疼,不跟她多说。   “熬熬,等豆腐坊开起来,手里有银子了,就给老大说亲。现在说亲,没钱下聘,平白让人看笑话。”   陆柳肚子不疼,也不敢在陌生的家里闲下来。   闲下来时间过得慢,他心里慌着容易露馅儿。   灶屋好找,他跟陈老爹说了声,又看向陆三凤。   以亲戚关系来说,陆三凤算他姑姑。   他还是第一次见陆三凤,叫不出娘,愣了下,只点个头就走了。   陆三凤望着他背影跟陈老爹说:“你看看这养不熟的白眼狼,自说亲起心就野了,这也不听,那也不要,是想飞了跑了,嫌咱们是拖累了!”   陈老爹把鞋袜脱了,看脚果然被黎峰踩肿了,不由帮着陆柳说话:“他也没说错,黎峰哪是个好的?那么大的个子,一身的蛮力没处使,随便在屋里转两圈儿,都能给杨哥儿撞出个好歹。这种拳头硬的人,以后外头受了气,还爱回家打夫郎。要不然能到二十三岁才说上亲?”   陆三凤:???   “老头子,你中邪了?”   陈老爹不想说话。   灶屋里,陆柳看着食材料理,煮了柴火饭。围着米饭蒸了红薯,还有一碗鸡蛋羹。   再从桶里拿个鱼头,少量的油煎炸一下加两片姜去腥,就加水煮鱼汤,一个鱼头,他切两颗白萝卜进去炖。   早上蒸的腊肉还没吃完,墙边的竹篓里还有村民送的青菜,他混着炒一大盆。再找着酸菜坛子,从里捞了一把酸菜出来洗了。   酸菜里加了几片肥肉,肥油榨出了油脂,再放酸菜,味儿可香了。   陈家的伙食比陆家好了不知多少,但上桌吃饭的时候,陆柳只能用红薯当主食,碗里一碗底的饭,不够两口吃的。   柴火饭起锅巴,拿米汤煮煮,又香又暖胃。   这个他可以吃,陈老爹让他多喝点米汤。   陆柳喜滋滋应了,喝完米汤,发了点汗,他脑袋发晕。   下午收拾家里,他连睡觉的屋子都没进,扫地擦桌子收拾灶屋,又洗衣裳洗鞋子。   现在还没下雪,没谁家奢侈到用热水,可天气已经冷到要穿棉衣了,一通忙活下来,他身上的汗凉透了又起,加之心里放松不了,总怕露馅儿,紧着十万分的精神念着哥哥的名字,一有人喊“陆杨”,喊“杨哥儿”,他就立马应声,一下午的工夫,给他累病了。   说来也是这一天大起大落,早上还走了十几里路去赶集,陆杨的棉衣又薄,经不住风吹。他回屋睡会儿,就发热。   陆三凤还想叫他起来做晚饭,进屋看他睡得沉,骂了两句,再看他脸色红成那样,伸手一摸,吓得连声喊:“老头子!老头子!杨哥儿发高热了!”   陈家乱作一团。   -   另一边,陆杨回了陆家,他比陆柳大方,互换了身份,还跟没事人一样,满院子走,走的时候还要问。   陆二保跟王丰年没想太多,他问什么就说什么。   陆家安静,平时三个人都不爱说话,常常寂静得像个无人居住的空屋子。   陆杨爱问,他们听着家里热闹,脸上还多了些笑意。   王丰年检查背篓,看他们买了红枣桂圆和红糖,脸上笑容更盛,眼底却压不住心疼。   冬季没有小鸡苗,他们把鸡都卖了。   鸡蛋早清点过,家里还剩十来个,这两天就都给陆杨弄了吃。直到开春,家里都不会有旁的进项了。   至于他嘱咐的嫁妆,陆杨一件都没挑。   陆杨里里外外把这个没什么好看的破屋子看完,就把陆二保也叫进了灶屋,父子俩拿着小箩,把钱袋里的铜板都倒出来点数。   鸡贵,今天有七只鸡,都卖完了。   家里捉的母鸡多一些,都是捉虫子拿菜叶子喂的,养得很肥,一起卖了六百文。   鸡蛋总共是六十个。   陆柳卖十个出去,拿碎铜板买了肉包子和花卷。陆杨卖了五十个,余下还有七十七文钱。   红糖买了半斤,用了三十文。   红枣便宜些,买了一斤,用了十二文。   桂圆贵,半斤用了十八文。   再有糖糕五文钱,回来路上,陆杨又买了两块糖糕,给父亲和爹爹一人一块。这里统共十五文钱。   家里积蓄有三两多点儿。   陆杨听了差点撇嘴。   真的太穷了。   这么多年,陆柳都长大了,可以帮着家里养鸡攒钱了,三口之家,才攒下三两银子。   这三两银子他不要,卖鸡的钱他也不要。   零零散散的花销去掉,让两个爹给他把嫁妆钱补足五百文就够了。   五百文够买好多东西了。   陆杨说:“谢家情况不清楚,那些亲戚如狼似虎的,我添嫁妆不就是白送吗?我拿点银子在手里,过去看情况。或者等开春,我捉点鸡苗养,也是过日子。”   王丰年看他算账流利,说话也有主意,不由看向陆二保。   陆二保把今天在集市上碰见了谢家母子的事说了。   王丰年同陆二保一样无言。   但到底是在家里,把门都关上了,他话压不住。   “谢家小子也太不像样了,都要成亲了,在外头碰上,一点脸都不给我们柳哥儿,以后成亲了,里里外外的人不都得欺负他啊!”   陆二保不应声。   他怕他应声,陆柳又闹着不要嫁。   他们家真的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两块糖糕还热着,陆二保不吃,让陆杨再吃一块。   王丰年也不吃,说留着,明天再热热,给陆杨吃。   陆杨奇了,心里怪异得很。   这就是亲生爹跟养父母的区别?   他在陈家可没这待遇。   他指着炉子上炖着的红枣桂圆汤说:“你们不吃糖糕,我也不吃这个,全是甜的,腻味。”   王丰年听了笑:“你以前还骗糖水喝,可爱吃甜的了,这就嫌腻味了?”   陆杨不知道弟弟骗糖水喝的事,只感到好笑,也感觉心窝暖暖的。   他爱听,拿麻绳串铜板的时候,让王丰年再说说。   王丰年也比同龄人显老,头发见白,人瘦瘦的,很干巴。眉心的孕痣都不显了,暗沉沉的。   人说夫郎养得约好,孕痣越是红艳。他这些年身子亏空,不用看孕痣,都知道他过得不好。   可他越瘦,越是显得眼睛大。他也是一双杏眼,兄弟俩都是像他。   陆杨手里串钱,眼睛总在看王丰年。   原来他爹爹长这样,说话轻声细语的,弟弟就很像爹爹,两个人都和气。   陆杨串铜板有一套,他是十个铜板打一个结,两头串起来,再往后穿铜板,足十个,又是一个结。   十个结为一串,一串一百个铜板。花的时候好点数。   陆二保看着方便,让他慢点,跟着学。   陆杨就收心,教父亲怎么打绳结。   铜板没几个,弄完这里,陆杨就在灶屋跟他们聊天,问他们以后的事。   他出嫁后,家里就剩两个爹。   依着他的意思,没必要再种那么多地。   一来呢,王丰年没法放下家务过去送饭,陆二保自己来回跑就太累了。本身田地就散碎,全耗在路上了。   二来呢,王丰年要养鸡,家里的鸡好,全靠他们捉虫子勤快。纯粹跟别家一样散养,鸡是养不了这么肥的。别家又爱偷鸡,家里始终得有个人。   不如把田地都卖了,六亩薄田,换一亩良田。   这样种得轻松,陆二保可以包圆了,还能有空闲捉虫。   家里明年先养鸡苗,鸡苗回报要时间,头几个月就跟农田一样,全是投入。   这没关系,陆杨跟他们说:“有舍才有得。我还有门路,能弄到猪崽养,钱的事不用管。谢家不是给了聘礼吗?你们拿这钱,换两只猪崽回来。”   一亩地轻轻松松,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有两个人。   陆杨会尽力弄到一公一母两只猪,养得好,可以再下猪崽。   村里谁想养猪,就要巴着他们家。否则,猪崽杀了吃了,都不给他们养。   当然,这还需要铺垫,也是年后的事情。   陆杨不会放着两个爹孤苦守家,他会料理清楚了。   等年节,他来拜年,会把亲戚的门路都摸熟,找棵大树靠一靠。   这样有鸡有猪,农田就不是紧要事。得了一亩让两个爹有根,安心。   实在不安,以后挣了钱,再挨着添置,买个三五亩的。   只是手里这六亩薄田,是一定得置换的。   守着贫瘠土地,挖不出粮食,平白熬命,哪年哪月才能过上好日子?   纯养鸡,两个爹不放心。有了猪崽,他们就会考虑。   他们被陆杨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中间好几次想插话,都被下一句震惊得更厉害,肚子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   不知道陆柳什么时候这么有主意,也不知道陆柳什么时候有门路能弄到猪崽来养,还有卖田的事,这也太胆大了!哪家农民不种田!?   陆杨拍桌定下:“我既然定亲了,那就证明我长大成人了,以后家里事,你们听我的。”   他知道人的软肋,最会戳人心窝子:“爹,你们得立起来啊,不然我在谢家可怎么过啊?”   立起来,就是腰板硬。   兜里有钱,腰板才能挺直了。   可陆二保跟王丰年还是难以决策。   有田地,旱涝保收的,他们总能混个温饱。万一把鸡养死了……柳哥儿说还要养猪,他们哪养过猪啊?万一也养死了……   陆杨轻笑:“怕什么?谢家那一堆亲戚不是急着从谢秀才身上扯下肉吗?这块肉给谁吃不是吃?真养不活,我就从他兜里掏钱。”   陆二保跟王丰年吓坏了。   这孩子怎么出去赶个集,胆子变得这么肥?   也不知是谁教他的,还没嫁人,就想着贴补娘家。这话让人听见了,谁敢娶他啊!   王丰年嘀嘀咕咕念着:“可别说,这话不能说,让人听见了不好。”   很多人家都这么干,但他们不能这样教孩子。   有孝心,怎样都会回来看看,手里拎点东西是个心意。但故意这样做,以后在婆家抬不起头,日子怎么过?   陆杨看他们哆哆嗦嗦的,摇摇头,不说了。   他是不当回事的。他最近被陈老爹耳提面命的,还没过门,恨不能立即把黎家掏空了。陆家这两个爹倒是好,听都听不得。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会很难受。比陈老爹使唤他捞钱更难受。   他不懂。   但算了。   他以前也没学过。 第7章 备婚   回家第一晚,如陆杨所料,不要脸的人不分时候,到了饭点就来家里串门。   没成亲前,不宜生事。   他照着弟弟的性子,学着两个爹的样子,能忍都忍了,不能忍的,也回屋避着,眼不见为净。   只是他在陈家待久了,怎样藏富避财,尤其是碗里那点东西,他最是在行。   家里照常做饭,摆在桌上的只有两碗咸菜。一碗腌菜,一碗腌萝卜,里头一片肉都没有。   等这些人走了,陆杨才放下吊篮,从里面拿出三个菜。   陆家伙食改善了,样样都沾了荤腥。一个腊肉炖白菜,一盘冬笋炒肉,一碗蒸鸡蛋。   冬笋里的肉片是从腊肉上切下来的肥肉,一种肉两种用法,吃个味儿。   米是糙米,米粒偏硬,陆杨拿米汤泡软了吃。   今夜无话,次日清早,家里开始收拾,为他出嫁做准备。   他是嫁人,家里不用摆酒,但花生、瓜子要准备足,茶水也要多烧几壶。   两个爹的意思是,家里没条件,旁的差一些,但茶水换成糖水,让客人们甜甜嘴,说些吉祥话。大喜的日子,讨个彩头。   陆杨不要。村里人情淡薄,一杯糖水不顶事,喂他们纯粹浪费。   他对屋里不熟,让爹爹收拾屋里,他拿着扫把铁锹收拾外头。   家里养的鸡多,地上难免有鸡屎、鸡毛,再有最近杀鸡残留的血迹。   平常扫地不扫深了,印子都在。像屎啊血啊的,一看就不是好兆头。陆杨拿铁锹铲了一层土皮起来,都给填到墙根的小菜园里。   鸡都卖完了,他看家里需要装点的地方不多,顺手把鸡笼拆了清理。   陈家也养鸡,这些他都在行。  这头刚拆了鸡笼,他紧跟着就拿铁锹铲地,回头从灶屋里铲一框草木灰出来撒地上压味儿。   陆二保满村邀人来送嫁,回来看见他在弄鸡笼,要把他替下。陆杨不干。   鸡笼低矮,上头都是陈年的脏污,清理这块地方很费腰。他在家,他就清理了。   陆二保劝不动他,就留下帮忙。   两人合力,这块儿清理得快。   陆杨又检查柴火储量。他们家人少,劳力不足,一家三口都有意识的存柴火,到了冬季,不用急忙忙的去砍柴捡柴。但量少,够日常生活,不够烧热水洗衣服。   陆杨把这事儿记下。落雪之前,他要弄些煤炭回来,这样爹爹洗衣服能轻松些。   家里家外,最难收拾的是嫁妆。   原就不多,家里只给他做了一床新被子,再多,就实在拿不出银子。   旁的就是他常用的物件,一些衣服鞋袜。   散碎的东西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收拾起来,只有两个小小的竹箱。   王丰年看了抹眼泪。   孩子在家养了十八年,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么点。   陆杨倒是看得开,这年头,一般人家都买不起许多衣服。他这已经很好了。   陆二保早前买了红纸,王丰年剪喜字窗花。他们怕被人捣乱撕坏,想等出嫁那天再贴。起早些。   陆杨没有意见。   这些料理完,就是一件劣质的嫁衣了。   衣料是粗布,染色不均,料子摸着粗糙。这种布料在布庄都是折价卖。   王丰年买了六尺布,照着成衣铺子里的大氅样式做的。他是不懂,回家琢磨了很久,比着褂子的样式改了,只下摆加长。这样一件红衣裳可以罩在棉衣外头穿,保暖又实惠。   陆杨试穿给他们看。   嫁衣长及脚踝,给他整个包裹住。   两个爹头一次见他穿这种斯文长衣裳,都夸好看,漂亮。   “显个头,显身段,还显气色。”   陆杨抓抓脸,不大好意思。   趁着他不好意思,王丰年给陆二保使了个眼色,等陆二保出了屋子,王丰年就来教陆杨。   成亲以后就成人了,以后不再是小哥儿,是夫郎了。   这些东西陆杨都懂。他在市井里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骂人了,又不知什么时候明白了脏话的具体指向。家里还有两兄弟会看画册,他很难不懂。   他怕露馅儿。他的脸皮实在厚,跟弟弟不一样。万一他听见这些令人脸红羞涩的东西都面不改色,那该怎么办?   幸好,他还是要脸的。   亲爹来教他,跟他如此这般说,他起初是不自在,后来是感动。   王丰年又谨慎,一定要细细问他是不是真的懂了,硬是把他问得脸皮通红。   这一晚,陆杨辗转反侧睡不着。   心里有些他捉摸不透的情绪,也有点担心弟弟那边的情况。   远在陈家湾的陆柳,正在炕上苦哈哈的灌汤药。   陆三凤一个劲儿的骂他赔钱货,一边骂一边盯着他喝药。   婚期将近,舍不得也得舍,陈家请了郎中给他看病,一副药熬出好几碗水,把陆柳的肚子喝得滚圆。   没东西过口,他只能继续喝白水。好在黎峰送他的一竹筒肉干还在,等陆三凤出了他的屋子,他就会掰下一小块肉干含在嘴里,压压苦味儿。   生病的滋味不好受,见天儿的挨骂也不好受,他一想到哥哥这些年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心中更是煎熬。   好在,他就要出嫁了。   嫁人后,他看着能不能继续养鸡,或者养些别的东西,跟黎峰商量着,让他手里留点钱,他想帮帮哥哥,让哥哥尽快在谢家站稳脚跟。   这日子真的太难熬了。   让他极为难堪的是,他喝多了药汤跟白水,尿比平时多,两兄弟也来骂他了。   乡下不比县里,县里有人收夜香,村里没有。   村里人都把旱厕圈在院子里,除了一家人积粪肥,还要出去捡牲畜拉的粪球。   陆家人少,肥料本就不够,还有人故意来偷,把他家的粪挑了。他爹还跟人吵过架。   陆柳很少见父亲跟人起争执,每一次都因为田地、肥料。   陈家不一样。   陈家人不想挑粪。   陆柳摸摸肚子,茅房也不敢去了。   他会挑时候,家里有客人时,各处气氛融洽和气,他就麻溜儿去茅房,然后缩回来躲到被子里。   这样过了两天,终于熬到出嫁前夜。   陈老爹原打算给他办出嫁酒的,因他生病花了一两银子,酒菜钱没了,出嫁酒不办了。   横竖亲事成了,黎家人明早就来接亲,反悔不得。陈家的摆阔大计,结束了。   嫁妆收拾了些,多是衣服鞋袜。   新给陆杨制的两身新衣,他只能留身上穿的一套,另一套陆三凤要了。   嫁衣没有,盖头有一个。   盖头还挺漂亮,上面有绣样。底色红而不艳,绣样花团锦簇。   陆三凤说:“这还是你爹给我下聘时买的,嫁衣早典当了,留这盖头当个念想,你回门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等你二弟三弟娶亲的时候,还能接着用。”   陆柳点头说好。   他眼泪多,到陈家两天,眼睛一直红通通的没消肿,瞧着可怜。   陈老爹看他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底养了十八年,他说:“你要喜欢,就留着吧。我反正是拿不出旁的嫁妆给你了,到了黎家,是好是坏,全看你本事。”   陆柳都惊讶了。   迎着他惊讶的目光,陈老爹又把这点感动浇灭。   “记得往娘家贴补,别向着男人。向着男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陆柳不吭声,拿眼睛看陆三凤。   陆三凤被他看得火冒三丈。   这可真是现场教学了。   她才让陆柳把盖头拿回来,陈老爹就让陆柳留着。她也不敢反驳。   向着男人果真没有好下场。   可惜,陆柳不是陆杨。   他不是在这种家庭环境长大的人。   他父亲和爹爹都是相互扶持过日子的人。   没有谁向着谁,这都是相互的。   你理解我,我理解你,有事好商量。   陆柳不拿他这点浅薄见解在过来人面前显摆,依然是点头。   等夜深了,家人相继睡觉去,陆三凤留下教他新婚之夜要做什么。   陆柳懵懂着,陆三凤说的伺候男人,他听得半知半解,只早日怀上孩子和爹爹说的一样。   陆柳问她:“怎么早日怀上孩子?”   他一句话把陆三凤问懵了,陆三凤张张口:“……”   陆柳:?   陆三凤问:“我刚跟你说的,你是不是没听明白?”   陆柳觉着他听明白了。   陆三凤让他说说怎么个明白。   陆柳不好意思,脸蛋红扑扑的。   “就是伺候男人睡觉,让他舒服。”   陆三凤:“然后呢?”   陆柳也等着下文。   这中间怎么着才能早点怀上孩子?   陆三凤被他气笑了:“你白在市井混了那么多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要我说多直白?我看你是刁钻毛病又犯了,诚心耍我是不是?”   陆柳没有。   但他听懂了,哥哥肯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他就不问了。   等下回,他见了哥哥,找哥哥问。   反正怀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急。   陆柳乖乖说:“你别气,我不问就是。”   陆三凤更气了。   这小哥儿就是心野了,指着嫁人了,有靠山了,就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陆柳看她赤急白脸的,老实巴交道:“那你骂我吧。”   他两耳一闭,就当没听见了。   然后陆柳眼睁睁看着陆三凤都气得发抖了。   他沉默地往被子里躲。   怎么回事呢?   怎么问也气,不问也气,讨骂她还气?   真难伺候。   希望男人比她好伺候。 第8章 出嫁   冬月二十,宜嫁娶。   鸡都没叫的时辰,陆二保跟王丰年就从屋里出来。一个举着蜡烛,用手掌挡风,一个拿着喜字窗花在窗户上贴。   他们还拿余下的红纸做了几朵皱纸红花,几朵排开,用浆糊粘院门顶部,远远瞧着就喜庆。   今天大伯一家答应来帮忙,陆二保跟他们商定了报酬。家里不摆酒,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从聘礼里匀了点米出来。   这年头下聘,除却最直白的银子之外,米是最主要的,实惠,寓意也好。象征着多子多福,生活富足。   一清早的,他们夫夫俩刚把门口的皱纸红花粘好,大伯家的人就来了。   陆大河跟夫郎苗青,带着俩儿子还有儿媳、儿婿过来帮忙,除了出嫁的陆林,一家都来齐了。   陆二保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大哥,你这也太客气了。”   陆大河摆摆手,把院子里看了一圈:“自家兄弟,说这做什么?院子里收拾得挺像样的,柳哥儿呢?让他叔给他打扮打扮。”   陆二保忙叫王丰年过来,把苗青带进屋里。   苗青去之前,让儿媳和儿婿去灶屋里帮忙。   里屋,陆杨已经起来了。   他避着王丰年,把棉衣里的薄袄脱了。他预料今天出嫁会出意外,穿多了不利于发挥。   棉衣外头,罩着红嫁衣。他还没梳头,爹爹说今天请了人给他梳头。   王丰年进屋,就让陆杨喊“阿青叔”,陆杨乖乖喊了。   苗青看他这一身穿得鲜亮,表情讶异:“你家真是舍得,这一身嫁衣得多少银子啊?谢家送来的?”   王丰年说没多少钱,“自家扯布做的,就是一层粗布罩子,你摸摸。”   屋子小,房间更小,挤三个人就转不过弯。苗青往里再走一步,就到了陆杨身前,抬手一摸,才发现这衣料好薄好糙,可外头看着气派。   他扶着陆杨的胳膊,把陆杨原地转了两圈:“柳哥儿真是长大了,这长条的衣裳穿着好显身段,人也精神,要不是凑近了看,谁知道他穿的是件粗布衣裳?”   这就是捧着夸了,等天亮了,旁人也看得出来。但这会儿听了,陆家父子高兴得不行。   苗青带了一盒胭脂和一盒口脂过来,还有细线。   他给陆杨开脸,眉形一并修了。过后拿热毛巾擦擦脸,看他小脸愈发白净了,鬓角一根杂毛都没有,才拿胭脂给他点孕痣。   村里嫁娶,看的就是孕痣。孕痣红艳,表示好生养。谁家娶个孕痣暗淡的夫郎是要被人笑话的。   陆杨的孕痣长得标志,颜色却不够亮。胭脂点一下,色就正了。再给他唇上点染口脂,让他抿抿,立时唇红齿白,气色提升一大截,瞧着很是清丽。   苗青让王丰年再点根蜡烛过来,他瞧着陆杨的脸,用指腹沾了胭脂在他脸侧比对,觉着陆杨的脸太白了些,便晕开了点胭脂抹他脸上,细细慢慢用指腹拍开。   陆杨没见过这样子抹脸的,就问为什么。   苗青也不懂:“你林哥哥说这样抹着好看,他也在上溪村,你嫁过去后,可以去找他说话,都是本家兄弟,以后有事互相照应着。”   陆杨记住了。   他这头简单,开脸涂抹之后,就是梳头。苗青边梳边说吉利话,最后用根簪子给他束发。   弄完了,就让他安心在屋里坐着。   “待会儿你大松哥来背你出门。”   陆杨应声,又问:“外头需要我帮忙吗?”   苗青让他等着就是。   “也就享这一天福,安心点。”   陆杨再不多说。   苗青让王丰年留下陪着陆杨。   谁家嫁孩子不心酸?陪一阵算一阵。   另一头,陈家湾。   陆柳早早起来,穿戴齐整。   昨晚上,他把陆三凤气得不轻,今天一大早,陆三凤却眉开眼笑的来找他,给他开脸修眉,拿了胭脂点他的孕痣。   他的妆面上了全套,还给了抹了一层薄薄的粉。再拿胭脂和口脂抹脸,把他整张脸都涂得红通通的。说是要压病气。   陆柳没打扮过,不知怎的,他望着水盆里映照出来的脸,感觉好陌生好丑好难看。   陆三凤只夸好看。   陆柳不与她争,反正有盖头蒙脸。   陈家很热闹,家里刚亮起灯笼,亲戚邻里就相继过来祝贺。这一波的热情,把陈老爹架住了,送嫁酒没法推脱,从简了办。   弄些疙瘩汤,往里炖点儿肉沫,一人一碗暖暖肚子也是好的。办都办了,仅有一个汤,他十分舍得,用的白面。   白面加肉沫,来的人想说小气也说不出口。   办送嫁酒的人百里挑一,有碗肉疙瘩汤喝也不错。   家里热闹,外头好些阿叔阿婶抢着给陆柳梳头,陆三凤都没让,要亲自梳。   照她的说法,她就是有福之人。嫁得富贵,生了两儿子,大大的有福。   旁人提醒她,她是生了三个。陆三凤硬把话圆回来:“小哥儿又不是儿子。”   她对陆柳耳提面命:“你以后要多生儿子,记住了吗?”   陆柳点点头。   心里却犯嘀咕:这能是想生儿子就能生的啊?真这样,现在一帮汉子都没夫郎啦。   他喝了几天的水,幸而下地少,这两天没操劳干活,还有黎峰给他的肉干吊着命。可终究饿。   他跟陆三凤说:“娘,我想喝疙瘩汤。”   陆三凤不给他喝。   陆柳在陈家几天,知道该找谁说话。陆三凤不答应,他不白费力气。   过了会儿,陈老爹进来看情况,陆柳紧着喊话:“爹,我想喝疙瘩汤!”   陈老爹让陆三凤给他盛一碗:“吃点东西也好,你二弟出去看了,那黎家的接亲队好气派,估摸着会带你在附近游一圈,多吃点垫垫肚子,别晕半路上了。”   陆柳抓住了重点:“在附近游一圈?”   他都顾不上气派了。   怎么能游一圈!   陈家湾跟陆家屯隔着三里的路程,从陈家湾去黎寨,本就会路过陆家屯外边的官道,再游一圈,他不就回家了吗!   陈老爹却红光满面的,像是他出嫁一般,笑得牙不见眼。   “多游几圈才好,到时候都知道卖豆腐的陈家回来了,我们这几天就抓紧做豆腐。赶着年节,能卖冻豆腐了。”   陆柳急了都。   “那他要往哪边游啊?”   陆三凤盛了一碗疙瘩汤进来,递给陆柳,说:“肯定是陈家湾和黎寨啊,他个姓黎的娶夫郎,总不能去陆家屯转悠吧?”   陆柳想想也是,心里放松了些。   他捧着碗,拿勺子搅拌,试着温度合适了,一口一口往肚里填,趁着陈老爹没出门,他快速把碗递给陆三凤。   “谢谢娘,我还要一碗。”   陆三凤:“……”   就知道你是个刁钻货。   陈老爹正高兴呢,挥手让陆三凤快去。   “杨哥儿吃两碗,别人就少吃两碗,添给他。”   陆柳喜滋滋笑了。   陆柳想象不出来黎家的接亲队是怎样的气派,他长这么大,村子都没出过几回,平时谁家办个红白喜事,也轮不到他过去凑热闹,说白了,就是没见识,脑子里没有画面。   所以当他看见黎峰结亲的派头时,结结实实震惊到了。   黎峰人缘好,号召力强,他自家有骡子车,再有旁的兄弟家凑了车,足足十二辆车。骡子车、驴车、牛车各四辆。   出来迎亲,空车子不好看,满载十二车的聘礼他家也没那么有钱。这车上就装了些锣鼓。   赶车的、敲锣鼓的人,都穿得跟新郎官似的,一人一朵皱纸红花,腰上还系着红腰带,一路就敲打过来了。   这阵仗,十里八乡头一份。   陈家湾大部分村民都来陈家看热闹,少数没来的,也被迎亲队的锣鼓声吸引,忙从屋里出来看。   年底成亲的人家多,黎峰这一出场,就把所有人都给比了下去。   一时之间,更多的人涌去陈家贺喜。   迎亲要闯关,照着习俗来。   就黎峰这身板,再看陈、黎两家“富富”联合,送嫁的人都不为难黎峰,全是走个过场。   到了门前,陈家两兄弟巴不得赶紧把陆杨嫁了,都不与黎峰为难,但气氛在这里,他们兄弟也想了个招,大声问黎峰:“你想我们把他背出来,还是你自己去把他背出来啊?”   这一问,周围起哄声震天,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陆柳坐里屋等着,紧握着的小拳头抵在胸口,压着他砰砰乱跳的心。   他不用靠近门,不用去偷听,就听见黎峰声如洪钟:“我夫郎,我去背!”   “好!好!”   众人齐声叫好,喝彩与掌声交叠,外头还有锣鼓助阵。   陆柳坐炕上,手边没什么东西,放下拳头,他只好抓紧红盖头。   黎峰推开门,先对上了他小鹿一样的眼睛。   紧张、喜悦,还有些许忐忑与期盼。   黎峰被这双眼睛安抚到了,心里紧绷的弦放松,笑容真诚。   他比门框高,进屋要低头,又实在魁梧壮实,站那里就把探究的目光挡了七七八八。   他真是霸道。说了他来背夫郎过门,才进屋,就不愿意多走一步,伸开了双臂,让陆柳过来。   陆柳又腿软了。   但他没有犹豫。   这就是他想要的好姻缘。   黎峰也不全是霸道,他看得出来陆柳的颤抖,只要陆柳肯朝他走来,余下几步,他抬脚一跨就把距离缩减至零,恨不能与他胸膛贴胸膛,以此交换真心,余生好好过日子。   可惜,陆柳身板儿不够硬,被他轻轻一撞就往后仰倒,黎峰赶忙伸手捞住他的腰。   堂屋里的人往里屋挤,进来看见这一幕,都上“哦哦”乱叫,还有人把闹洞房那一套提前了,嚷嚷着“亲一个”。   陆柳整张脸都羞红了,双手因下坠的本能抓住了黎峰的胳膊,脑袋则因羞赧靠近他的胸膛。   黎峰看着心热,但他是黎寨叫得上号的好猎人。   他不被气氛迷惑,不被话语怂恿。大喜的日子,照着规矩来。   夫郎还在娘家的屋子里,他过来迎亲,一刻都等不得,这就不管不顾的上嘴,是不尊重夫郎,也是把自个儿放低了。   他把陆柳扶正,本想转身,却看陆柳给他递来红盖头。   小夫郎声音低低的:“你帮我盖上?”   黎峰应了。   心防也弱了。   给陆柳盖上盖头,他不背人了,矮身一揽,把陆柳抱起来,在人群的呼喊声里,抱着夫郎出娘家,上了他精心打点过的骡子车,把人安置在上面坐着,带他游村子去。   黎峰定了路线,绕陈家湾一圈,然后上官道,回黎寨的新村绕一圈,然后回山下的老村,也就是他的家。   他跟陆柳的家。   行在半路,陆柳低声问过,确认他不去陆家屯,心神彻底放松,心跳逐渐与接亲队的锣鼓同频。   路况坑洼,走得颠簸。   他的红盖头摇摇晃晃,隐约可以看见黎峰如山一般的背影。   他热泪盈眶,这一刻很想两个爹,也很惦念哥哥。   不知哥哥今日成亲,是什么光景。   此时此刻,陆家屯也等来了一支让全村人都惊掉下巴的迎亲队。   谢岩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红衣,整个跟新科状元似的,后头跟着一队穿着齐整的吹打班子,还有一顶包裹着红绸,挂着铃铛与流苏的的花轿。   村里人成亲,吹打班子见过,花轿是真的没见过。他们哪用得起!租也舍不得!有辆牛车就是顶顶体面的事了。更别提谢岩还骑着马。   陆家原本冷清,今天嫁小哥儿,也只有几家亲戚过去凑个人场。随着谢岩的迎亲队进村,陆家屯有一个算一个,都跑过去看热闹了。   从前说陆家小哥儿嫁个秀才相公就能翻身了,他们不信。谢家那情况,随便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啊?自家都立不起来,怎么带岳父家一起翻身?   现在他们都迷糊了。有这气派,怎么能让人欺负成那样子?   陆杨也这样想,满心满眼的疑惑,眉头都皱起来了。   王丰年跟苗青站他身侧,一个让他别皱眉,今天皱眉不喜庆,一个直接上手给他抚平眉间皱痕。   谢岩迎亲之前打扮了一番,眉目硬挺,气势逼人。   这一路,他都顺利。连个闯关的过场都没有,走哪里就被让到哪里,长驱直入进了陆家门。   陆大河的两个儿子守住了最后一道门,给他提了几个问题。   问题是陆杨给的,他们照办。   一问鸡汤有没有。   谢岩说有:“昨晚炖下的,今天刚好喝。”   他迎亲来的热闹,屋里却静悄悄。   陆二保跟大哥对视一眼,小声说:“赶集那天遇上的,他俩说好的。”   陆大河点点头,对陆柳更看重了。   谢家小子是把柳哥儿放心上了。   二问家里谁做主。   谢岩语调平静:“他愿意的话,可以让他做主。”   这问题让一家子提起心,里屋苗青还说陆杨:“你平时就是软性子,那一家狼一样的亲戚你能应付?”   对陆杨来说很满意的答案,却让陆家人不满意。他们认为这是谢岩没有担当。   陆杨只顾着喜滋滋。   门外,第三问来了。   “你会帮忙做家务吗?”   这问题让两个哥哥没底气,问话的声音都小。   村里的男人尚且不爱管家务事,指望一个书生管什么?他又会做什么?   这年头的书生可精贵了,他指定从小到大,连油瓶都没扶过。   果然,这个问题把谢岩难住了。   他稍稍迷茫了一下,然后浅浅思索了一下,答道:“如果他需要的话。”   陆松抢着说:“他需要!”   陆杨隔着门帘,差点笑出声。   大松哥不错,会说话。   谢岩点头:“可以,我会帮忙的。”   他成功过关。   陆松长舒一口气,想拍拍他的肩膀,一看谢岩这身红衣裳在屋里都散发着他买不起的光泽,他又硬生生把手停在了半空,然后缩回去搓搓手掩饰尴尬:“行,我去把柳哥儿背出来。”   谢岩利索退到墙边。   他是背不动的。   陆杨没生事,让爹爹给他把盖头蒙上,就爬上陆松的背。   出门来,他视线往下,一眼就看见了站墙根的谢岩的靴子。他心里有点痒,手也痒。   等出了门,上了花轿,他跟陆松说:“大松哥,你让他过来,我想跟他说句话。”   陆松应了,回头叫住谢岩,让他去花轿那边。   谢岩就这点好,戳一下动一下。   陆杨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多戳他几下。   他稳稳坐花轿里边,盖头蒙得稳当,只露出一截略尖的下巴。   谢岩弯腰探身,问他要说什么。   陆杨伸手,谢岩虽疑惑,却也伸手去接。   陆杨瞬时躲开,还反手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你这呆子,搞这么的大阵仗,却弄出这么枯燥的流程,怎么就不能热情点?像我逼婚一样。你就一点儿不喜欢我?”   谢岩:“……”   他是真呆。   他让陆杨明示。   陆杨说:“连喜欢都不会?那你看过别人娶亲没有?”   讲真的,谢岩没看过。   他看了,也是过眼不走心,记不住。   但他知道陆杨的意思了。   他解下胸前用红绸编织的大红花,这一条红绸很长,他把一头放在陆杨手里,让他拿稳了,他则拿着另一头,上了马。   再长的红绸,也无法承受他高高在上、远远走在前面的距离。所以谢岩改而走在花轿侧面,与他并行。   依然不够热闹,但新郎官挨着花轿走,别人都没见过。   看热闹的人终于把话风转了。   谢家秀才像是要把夫郎绑在身上一样。   怎么就那么爱呢。 第9章 婚闹   两支接亲队分别从陆家屯和陈家湾出来,走上同一条官道,有短暂的重逢,然后一方向东,一方向西。   陆杨掀开轿帘,不敢揭盖头,只看见些朦胧的影子。   陆柳同样,不敢动盖头分毫。   兄弟俩两不相见,再看前方,只有热泪滴落。   他们默契的做出相同的动作,都立即抬手擦泪,挤出笑脸。   以后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找的。   谢家的接亲队不绕弯儿,径直回了上溪村。   刚进村子,就有一群人围上来,嚷嚷着“还钱、还田地”,还有人骂谢岩:“拿着我们的银子娶夫郎,你是风光了,我们怎么办?全饿死啊!”   围过来的人分两拨,一拨人吵着闹着,另一拨人则挤在中间劝架。   “大喜的日子,人家在成亲,你们闹什么!”   “哪有赶着喜事来闹的?”   “你们敢动手试试!”   ……   陆杨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颗心终于落地。   这样才对嘛,就应该有人来闹事。   庄稼汉力气大又彪悍,一伙人追着喊,两拨人比着嗓门叫嚷,吹打班子都被压住了,再被撵走。   不一会儿,花轿周围就都是恶狼般的人,但没谁动手。   他们嘻嘻笑着:“好啊,大喜的日子,你们要成亲,我们给面子!这钱都赖了那么多年了,不差今天。我们不这样闹!”   成亲有成亲的闹法,不让讨债,那就闹婚!   陆杨不带怕的。   他扯扯手里的红绸,谢岩以为他是害怕,作为回应,也扯了下红绸,然后陆杨猛一用力,把红绸从他手里拽走了。   谢岩下意识想抓,眼看着红绸一寸寸变短,最终消失在轿帘口。   谢岩:“……”   这是做什么。   进了村,回家就快。   到地方,轿子停了,陆杨自己下来。   他摘了盖头,还在轿子里把罩在棉衣外头的长条嫁衣脱了,两样都叠整齐,放到怀里。红绸就拿在了手上。   人群不给他熟悉场地的时间,他往前再走两步,三面的人就围拢过来,把他跟谢岩往屋里挤。   堂屋里也站了很多人,四面八方的围着中心的一圈空地。   谢岩的娘亲坐在椅子上,眼泪婆娑,瑟瑟发抖。   她手边的桌子上摆着香案和茶水,面前的地上有两只蒲团,是拜堂奉茶会用到的东西。   蒲团先被人踢开了,后边人推着陆杨跟谢岩往前走,还故意顶他们膝窝,想让他们直挺挺跪地上。   这样人多势众的场合,一旦跪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随便哪里来的小人都能往他们身上踩一脚。   踩重了,踩痛了,都能用“闹着玩”糊弄过去。   谁让他们今天成亲呢,成亲就是要闹婚的。   陆杨快一步走到前面,顺手扶了谢岩一把,然后跨步去桌前,一摸茶壶还是热的,拿起就倒了两杯。别的什么流程不讲究了,先让婆婆把这杯茶喝了。   谢母看得愣了愣。   陆杨往前递:“喝了这杯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是个讲理的人,一家人才管破事。   没谁家是儿婿命令婆婆喝茶的。   谢母知道这不对,可她竟然诡异的感到安心。   在场众人不等他们煽情,每个人的嘴巴都在说话,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像谢岩这种喜静的人,根本受不了一点,已经露出头疼难耐的表情。   陆杨适应性还不错,甚至能听声寻人,把喊话的人精准找到,明确每一句辱骂的来处。   从村口过来的人跟屋里守着的人喊话:“我们刚才说好了,那些陈年老账,不差这一天,成亲嘛,就照着成亲的规矩来,我们就规规矩矩的闹一闹!”   说着规规矩矩的闹一闹,可在场所有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朝陆杨伸出了手。   拉他,拽他,扯他的衣裳,还有人在他身上揉掐。   他的棉衣厚实,想占便宜的人,都只捏到了棉花。   谢岩护着他,寡不敌众,拦一个,还有一堆,他气急了:“没你们这样闹的!”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哪有这样闹的啊?都听我的!”   他扯下块头巾,盖到了谢岩头上:“你来猜猜哪个是你夫郎?”   谢岩紧紧牵着陆杨的手,这些人还要说浑话。   “可不能乱猜乱抓啊,抓了人是要去洞房的!”   周围哄笑声一片,更多人来挤他们,扒拉他们,要把他们分开,要让谢岩抓别人去洞房。   谢岩一把扯下头巾,想狠狠砸在地上,手落下来,只打到了前面人的头脸。   这一下,把人惹恼了,推搡着就要动手。   他身板弱,人却坚定,怎么推他,怎么拉他,他都护在陆杨面前。   而陆杨那头,也有人添乱,往陆杨头脸上抛头巾,让他摸男人。   谢岩有功名,他们不敢太过分。   对陆杨就没那么好了,说话也更加下作。   他们要陆杨摸鸡认男人。   “秀才夫郎会不会摸鸡啊?”   谢岩额角青筋都在跳:“胡闹!你们放肆!”   这话落他们耳朵里,连骂人都算不上,又怎能镇场子?   地方就这么大,前前后后的人都围着他们闹,护头不护尾的,谢岩就有意顺着推搡,躲到墙边。   这样其实不好,没有逃走的余地。但他挡在前面,骚扰陆杨的手就少一些。   陆杨挑眉,看谢岩的眼神略有变化。   谢家这讨厌鬼,好像还不错?   陆杨只走了一瞬的神,就看见谢岩又被人推了下。   这次没有退路,他的头结结实实撞到了墙壁,发出“咚咚”闷响。   此前一直都静悄悄观察的陆杨,突然间好生气好生气。   “他要考状元的!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一声吼,把室内人都镇得停止了动作。   读书人精贵,有功名的读书人更精贵。这一刻他们都莫名感到了害怕。   而谢岩摸着额头,眼神迷茫。   上次不是说好了,他连举人都考不上吗?为什么陆杨对他的期望反而更高了?   陆杨着急,扒着谢岩的脑袋问他:“怎么样?撞坏了没有?你还认得我吗?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傻了?”   谢岩嘴唇翕动,无力说道:“我不考状元……”   陆杨没听清。   因为后面的人又闹起来了。   他们看谢岩没出血,也没昏迷,就知道没事。   陆杨懒得观察了。都说擒贼先擒王,但有些时候,也可以杀鸡儆猴。   他怕脏了手,拿红绸在手上缠了几圈,然后从身边人下手,快准狠地连掏三只鸡。   强烈的痛感让他们脸色骤变,张嘴都没发出叫喊,想弯腰,都被后边的人挤着,只能直挺挺的感受从根上传来的极致痛感。   他们每个人,都尽力用双手去捂着遮着,做脆弱的防御。   陆杨已经决定要杀鸡儆猴了。   谁把谢岩的头撞到,他就杀谁的鸡。   所以他不管能不能命中,都追着那只鸡猛猛又攻击了五六次,愣是让人发出了极其凄厉的喊叫声,把屋里的嘈杂叫嚷都压下,大喜的日子,都让人汗毛直立。   “谁啊!谁在叫啊!吓老子一跳!”   陆杨可不管别的,人没退,他就继续往那边攻击。   那人颤颤往后躲,两条腿都要扭成麻花了,陆杨还追着他再踹了一脚。   墙壁这里,另外两个鸡痛的人看得冷汗直流。   有一个爆发出很强烈的求生欲,硬是挤出一条生路,远着陆杨了。   另外一个怒气上头,忍痛都要抽只手出来打陆杨。   陆杨不跟他客气,也给他杀鸡的待遇,宁肯挨拳头,都要追着他的鸡打。   还是那句话,屋子就这点大。太过拥挤的时候,很多画面都看不清。   有个人逃出去了,话就藏不住,沿途经过三五个人,全都知道陆杨追着根子又打又踹,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后边看热闹的男人要跑,陆杨不拦着,也拦不住。   他坚定执行杀鸡儆猴计划,别人都可以走,他要杀的鸡不可以走。   人非要走,那就把鸡留下再走。   他留手上的红绸有了用武之地,趁人痛得直抽抽时,把人绑了。   另外一个要打他的,他也不客气。让谢岩回屋里,拿麻绳一起绑了。   门外有人喊话,让他放人。   陆杨拍拍手,微抬下巴,跟他们说他的规矩。   “我今天第一次成亲,你们给我闹成这样,那就撕破脸了说,要我放人,可以。叫他们家的人拿赎金来,见不着银子,我就阉了他们!把他们的根子挂村口!”   这话太过凶狠,也太过凶残。   陆杨说着“阉”,抬左脚踹一只鸡。   再说“挂村口”,又抬右脚踹一只鸡。   在门口叫嚣着喊话的人都生出浓浓寒意,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陆杨带了剪刀出嫁,在他棉裤兜里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火速拆开缠着剪刀的干草,作势就要去剪那两个男人的裤子,把人吓得吱哇乱叫。   外头有人冲进来,陆杨顺手把剪刀放人脖子下边了。   “早知道谢秀才家凶险,我既然来了,就没想活着走。死前能带走几个人,全看你们命数了。”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但也有一句话,叫光脚不怕穿鞋的。   这批人里边,推了个人出来说话。   “你要多少赎金?”   陆杨笑得有几分邪气:“一家一只鸡,不过分吧?”   拿鸡赎鸡。   看他们到底想要哪知鸡。   谢家门口看热闹的人经久不散,来回有人跑动传话,引来更多人看热闹。   今天是谢家娶亲的日子,他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谢岩的夫郎把上门闹婚的人打了!   有严谨的吃瓜村民纠正道:“不是把闹婚的人打了,是把闹婚的人的鸡打了,还要拿鸡来赎!”   “好厉害的小哥儿,谢家哪里找的?”   ……   而此时此刻的陆杨,半天不敢回头看。   今天的情况太特殊,远超他的预料。对方人多,围得又紧密,他身边没有帮手,只能选择极端的方式来应对。   以暴制暴又快又方便,还具有威慑性。但这种行为,不会被每个人接受。   比如谢岩。据陆杨所知,读书人都喜欢斯文人,见不得粗人俗人,讲话不风雅,都要遭嫌弃。他今天张口闭口都是鸡,是说话粗,行为也粗。   谢岩会怎样看待他?   不会刚过门,就被退亲吧?   陆杨摇摇头。   不管怎样,先把鸡汤喝了再走。   这是他的报酬。   他回头看,对上了一双星星眼。   这双星星眼,属于谢岩。   陆杨:……? 第10章 骗婚   接亲队抵达黎寨,气氛更加热闹。还有人拿鞭炮点,敲锣打鼓的兄弟们更加卖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们先在新村转一圈。   黎寨分新旧两个村子。新村是挨着官道建设的,村民以农耕为业。   旧村则在坟头山山脚,住那里的人以打猎为生。比如黎峰。   这一路顺畅,等到黎家门口,黎峰还抱陆柳下车,让陆柳耳根子都热烫热烫的。温度蔓延到手掌,黎峰牵着他进屋拜堂,摸着他的手都是热乎乎的。   陆柳还没摘盖头,需要看着脚下的路。   黎峰给他的安全感十足,黎家也确实稳当。他进门以来,满耳朵听见的都是喜庆吉利话,让他好高兴好满足,心中无比安定。   拜堂无意外,礼成之后,陆柳就被送到屋里等。   黎家老三黎顺过来陪他,还给他端了饭菜进屋。   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句刺耳的话,是个女人的声音。   “陈家真是阔气,拿这样一块花哨的盖头来,瞧瞧这绣样,得不少银子吧?买个盖头,连嫁衣钱都掏不起了?”   顺哥儿回头低斥了一句:“二嫂!你这话让大哥听见可不好!”   这位二嫂哼了声,果真没再说话。   陆柳听懵了。   村里人出嫁,不都是蒙块红布就过门了吗?   不过也没事,看样子“二嫂”是怕黎峰的。   顺哥儿把饭菜放下,回身去关门,让陆柳来吃饭。   “别客气,外头摆了酒,我大哥也在吃呢。”   陆柳生病后就没吃饭,两碗疙瘩汤就是水,一路颠颠,他就饿了。   但他不知道要不要拿下盖头,在他的认知里,这盖头是要他男人给他拿下来的。   顺哥儿问他吃不吃,陆柳跟他说红盖头,顺哥儿都听笑了:“你吃完再蒙上呗,我大哥又不是没见过你。”   陆柳想想也是,就愉快地把盖头扯下来。   今天办婚酒,菜都可好了。   陆柳见识少,就认识鱼、鸡、鸭,还有猪肉、猪下水。   他面前这一大碗混装的菜,他好几样都不认识。   顺哥儿跟他一样样说:“里边有兔子肉、羊肉、孢子肉,都是我大哥从山上打的。外头还有蛇羹,我不知道你吃不吃,就没拿。”   陆柳害怕蛇,连忙说不要。   顺哥儿看他吃饭就是吃饭,一句多的话也不说,都不打量打量这间屋子,也不找他问问大哥的情况、家里的情况,不由好奇。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陆柳不知道要问什么。   他记起来在陈家上茅房都挨骂的事,这事不好问黎峰,他张不了口,就问顺哥儿:“家里种地吗?”   顺哥儿点头:“种啊,十几亩地呢!”   种地就会施肥,施肥就可以上茅房了。   陆柳放下心,继续干饭。   顺哥儿跟他找话聊:“你问这个做什么?想让我大哥去新村种地啊?他肯定不干的,种地又累来钱又慢,他不喜欢。”   “啊。”   陆柳没食欲了。   黎峰不种地,那他还能随便上茅房吗?   他冬天就爱喝水,跑茅房尤其勤快,要是因这事被骂,他都抬不起头过日子了。   顺哥儿嘴快,又让他趁热吃。   陆柳再看这一碗好菜,问不出粪肥的事,把话都憋回去了。   外头院子里,黎家摆了三桌酒,固定了桌子,没定下人数,好多人都端着碗到处吃,还有小孩子在人群里穿梭。   黎母陈桂枝和两个儿子一人管着一桌的酒,让客人们吃好喝好。   黎峰那边少不了陪酒,一帮糙汉子在一起,说话都自带荤段子。还跟黎家老二黎田联动,把两桌人都说得嘎嘎笑。   “大峰成亲了,家里谁当家啊?”   这是黎峰成亲之前就有的话题,许多人知道他跟陆杨为此吵嘴了。原因是老二家有个漏嘴巴。   旁边的汉子在黎峰黑脸之前圆了话:“肯定是他夫郎当家啊,大峰要把攒了二十三年的积蓄全都上交了!”   黎峰今年也就二十三岁,他攒了二十三年的积蓄,就是阳气了。   大家伙儿笑得锤桌,有人喊话黎田:“二田,你给你媳妇交了多少积蓄啊?从现在开始攒着,到年底就比你大哥多了!”   新婚夫夫不知节制,尤其是刚成亲的汉子,恨不能把夫郎绑在炕上,没日没夜的造小人。   老二从现在开始不碰媳妇,到过年时要比老大多。   黎田笑骂:“那你们都攒着,明年还吃今年的饭!”   黎母陈桂枝那桌都是些媳妇夫郎,听这些大大小小的汉子说这没羞没臊的话,都朝他们呸呸呸。   陈桂枝笑得满面春风,别提多得意了。   她家男人走得早,少个劳力,好日子来得晚。   黎峰到年纪说亲时,他们一家还在旧村的房子里住。人多,又挤,种地都要比别人走更远的路。   陈桂枝请人说媒,东家也不来,西家也看不上,她村里走一圈,平白听了许多闲话。   说他们家这条件,还要再攒几年银子才能去说亲。   这话难听,陈桂枝能听进去。   可他们不该说黎峰迟早会死山上,嫁进来的小媳妇会守活寡,来也白来。   这事陈桂枝记到心里了,黎峰也记到心里了。   后边几年,一家子憋着劲儿,眼瞅着在新村扎根,盖起了房子,又添了几亩地,给老二说上媳妇了,各处都体面着。   黎峰成长起来,每回进山,都是一车车的猎物拖去城里卖,谁看着不眼热?   他一下成为香馍馍了。   但陈桂枝不乐意在黎寨相看了。   恰好娘家那边传来消息,说去县里发财的陈老爹一家回来了,要给小哥儿说亲。   她立即来了精神,过去看完,心也热了,说什么都要定下。   席间宾客都夸她这门亲事定得好。   “又阔气又周到,两家手里都有钱,小两口没负担,眼瞅着红火日子就要来了,再抱个大胖孙子,你做梦都笑醒了!看你这亲事办的,我是舍不得!”   陈桂枝笑道:“乡里乡亲的,我们家怎么样,你们都看得见。家里都是大峰撑起来的,大大小小的人把他拖住了,都熬成老光棍了。今年赶上好机缘,就想给他风风光光办一场!”   宾客们见风使舵,顺着话头扯一嘴往事:“王老财听说你下了二十两的聘礼,把肠子都悔青了!今天都没来吃酒!”   陈桂枝笑容不减:“那是他小气。”   陈桂枝也有些飘:“就这县里来的小哥儿,我家老大都有些瞧不上,跟我死拧,你们看看,这哪里不好了?”   她话里的未尽之意,大家都听得明白。   县里的小哥儿尚且看不上,更瞧不上这些回头草了。   三桌宾客酒足饭饱,就到了散席的时辰。   晚上没人去闹洞房,走的时候嘻嘻哈哈,只说黎峰好不容易娶着夫郎,他们闹一刻钟,黎峰就少跟夫郎造一刻钟,得把人恨死。   黎峰听了,一人给一脚,把大伙儿送走了。   陈桂枝的娘家大哥大嫂走得晚,趁着人少,跟她说了陈家的送嫁酒。   “从相看开始放出的口风,到了出嫁当天,一盘菜都没见着,就煮了一锅疙瘩汤堵嘴。分量也不够,后边来的人都没吃着。你这亲家,不如说的那么大方。”   陈桂枝听了心里不舒坦。   就是因为陈家说了会办送嫁酒,她家婚酒才办这么阔气,否则很多野味都不会端上桌,就普通的肉菜就够了。旁的拿去换钱,都是银子。   陈大嫂还低声说:“还有件事儿不大对,前两天杨哥儿病了,陈家吵吵嚷嚷的。我听着意思,像是家里没人干活,所以闹起来了。”   谁收拾家务,谁就怨气大。   谁没被料理好,谁就脾气大。   两头冲撞到一起,很难不发生矛盾。   吵架见真心。   她给出猜测:“陈家可能没那么看重杨哥儿。”   陈桂枝再跟娘家亲近,也不想拿大儿子的婚事逗乐子。   她说:“谁家小哥儿在家里不干活?我就喜欢杨哥儿手脚麻利。兴许有些事儿就他做得来,家里才吵吵两句,这不算什么。”   都过门了,婚酒都办完了,再有什么又该怎样收场?   陈大嫂只是怕两家因此闹得不和气,因此决定提醒两句。陈桂枝说没事,她就跟男人回陈家湾。   他们走了,陈桂枝却放心不下。叫上黎峰,去看陆杨的陪嫁箱子。   黎峰不乐意:“急什么?他明早会收拾的。”   陈桂枝把他拉过去看。   陆杨的陪嫁箱子就两只,少了点,但在村里来说,也够了。箱子还是好木料做的,可沉。   结果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些旧物。   别说被子首饰了,陈家连件好衣裳都没给陆杨!   除了身上那件能看,箱子里的都是些旧衣服,还有打补丁的破衣服。   对比陈家表现出来的阔气与大方,他们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陈家这是摆阔钓贵婿,眼看着亲事成了,装也不装了。   黎峰被骗婚了。   黎峰的酒气散了个七七八八,眼底的喜悦全被浇灭。   他们家把亲事办得这样热闹,退亲都丢人。   这事传出去,他们家就是黎寨最大的笑话。也会成为十里八乡的大笑话!   黎峰转身就要去找陆杨,陈桂枝拉着他没让走。   “先不声张,以后陈家要从你这儿拿钱,那也是陈家没脸。你那夫郎是个厉害脾气,你别着了他的道。”   黎峰想着陆柳让他心软的那些乖样子,不愿意承认这也是装出来的。   陈桂枝知道黎峰性情,看着粗莽,实际很心细有耐心,没这个特质,做不了优秀猎人。   对黎峰,她是很放心的。   她说:“退也退不了,你再成为笑话,往后怎么过日子?你别主动提,看他怎么做。”   陈桂枝跟二房住新村,晚上要和顺哥儿、二房两口子一起,坐骡子车过去。走之前,她又说:“三天就回门了,再不济,先看看回门的情况。”   黎峰应下了。   送走娘和弟弟,黎峰在院里站了会儿。   今夜洞房,他没了心思。   他想着,可能陆杨也不跟他装了。   今晚要是吵起来,那也是十分丢人的事情。   他摇摇头,打水洗漱完,就回屋里睡觉。   陆柳还乖乖坐在炕上等他。   靠近山的地方比别处更冷,入夜还要降温,陆柳穿的棉衣薄,但他没好意思钻到被窝里等人,老老实实挨冻。   黎峰看他还蒙着盖头,过去给他扯下来。   预料中的,满含讥笑的眼神没有出现。陆柳两只眼睛都露出浓郁的欣喜,还有许多的害羞。   他仰着小脸望着黎峰,笑也羞怯。   洞房夜,没几个小哥儿不知羞。   可黎峰已经不会被他的小鹿眼睛骗到了。   黎峰眉目冷,声音也冷:“别装了。”   陆柳呆住,过了会儿才意识到黎峰说了什么,他委屈极了:“怎么刚成亲,你就这样?”   黎峰:??   正常来说,陆杨已经不用再装了。   所以他认为,今晚的陆杨不太对劲。   以猎人的角度来说,他应该静观其变。所以黎峰选择睡觉。   陆柳看他直接睡了,一时不知所措。   他今天刚嫁过来,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   他轻声喊黎峰:“我好冷,我想泡脚……”   黎峰知道夜里冷。   他睁眼看陆柳,陆柳都要哭了。   黎峰又从被窝里爬出来,抓件棉衣披身上,出去给他拎了一桶热水过来。   他过得糙,一个桶又当脸盆又当脚盆用。   陆柳显然不适应,跟着他当小尾巴,去灶屋拿热水浇棉布上,用它擦擦脸,把妆容洗掉,又很仔细的漱口。   黎峰不说他什么,却也不跟他说旁的话。   两个人待着,很沉默。   陆柳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人了,沉默带来了不安,不安让他做什么都加快了速度。   他再回屋泡脚,只把脚暖热,就抓紧擦干,脱了衣裳往被窝里钻。   根据他新学来的东西,他陪男人睡觉,把人伺候高兴了,就什么都好了。   虽然他还不知道怎么伺候,但态度很重要!   陆柳凑过去抱黎峰,他胆子小小的,怕黎峰把他推开,也有没抱过男人的害羞与胆怯。   他尝试找话说:“你是不是在生气?”   黎峰两眼一闭,摆明了就是生气的样子。   至于生气的理由,陆杨心知肚明。   可惜陆柳不知道。   他今天出嫁了。   他躺在他男人身边。   第一次陪睡,很顺利,男人没拒绝他,也没说不舒服。   但过一会儿,陆柳不舒服了。   他身子没暖透,而黎峰火气重,家里还没开始烧炕,他在被窝里躺着,被子没暖热,反被吸走了他身上的热量。   他冷,黎峰身上火热火热的。   陆柳小小、小小的往他身上靠近。   他身上冰,这会让黎峰不舒服,可是他一点点尝试,整个人都贴着黎峰取暖了,黎峰都没有不满,也没推开他。   新婚夜,夫夫俩不同频。   当黎峰想要生气给夫郎看的时候,他家小夫郎喜滋滋睡了。   陆柳想法如下:   他跟我睡觉,他给我暖被,他喜欢我,嘿嘿嘿。   因骗婚之事睡不着觉的黎峰,干等着小夫郎后续的动作,想看他会作什么妖,结果听见了陆柳微弱的鼾声。   有的人打鼾是毛病,有的人打鼾是太累了。   黎峰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陆柳把脸擦干净的样子。   过分白皙红润的妆容洗去,露出一张苍白小脸。   比他上次见到的时候瘦一些,眼底发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黎峰拥有很强的观察能力,所以很快又想到他拿开红盖头时看见的那双杏眼。   不如以前水润,熬出些血丝在里面。   黎峰摇摇头,甩开这些会让他心软的画面,努力去想陈家骗婚的事。   他这辈子,还没这样被人欺负过。   这件事,他记下了。 第11章 臭男人   今晚的上溪村很热闹,家家户户都在讨论谢家刚娶的厉害夫郎。   有那么几家还在吵架,吵赎金,吵鸡,吵男人没用,也嚷嚷着要去谢家讨个说法,喊了半天,也没敢过去。   而全村都知道立不起来的谢家,今天是扬眉吐气了。   在村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一家三口优哉游哉喝鸡汤。   作为赎金被送过来的两只鸡受到了惊吓,还在墙角咯咯哒的叫。   听着鸡叫,喝着鸡汤,享受着男人崇拜的眼神,陆杨腰杆挺直,别提多得意了。   鸡汤是谢岩让别的村民帮忙炖的,那人陆杨也认识,是他大伯家的小哥儿陆林。   谢岩说:“要是放家里炖,昨天就被人连锅端走了。”   陆杨直夸他聪明。   谢岩因为读书的原因,从小到大,村里走一圈,谁见了他都夸他聪明,早都听麻木了。但今天不一样,陆杨夸他,他唇角动动,扬唇笑了。   然后陆杨给他碗里夹鸡腿:“好好补补你的状元脑子。”   谢岩:“……”   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陆杨把另一只鸡腿给婆婆赵佩兰吃,他碗里就舀两块鸡肉凑合。   谢岩把鸡腿给他了,还很识相的没讲扫兴的话。   什么不考状元,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陆杨很惊讶。   一只鸡就两个腿,他当然也吃过鸡腿,那是很少很少的时候,家里两个兄弟,还有陈老爹,优先级都高于他。他已经学会不看鸡腿,不馋鸡腿了。   陆杨想了想,还是给谢岩吃。   他今天表现实在太过彪悍,为了以后的生活和谐,小小谦让一下好了。   结果他把鸡腿还给谢岩以后,婆婆赵佩兰把鸡腿给他了。   陆杨碗里还是躺着只大肥鸡腿。   他眼睛瞪圆了。   怎么说呢,挺意外的,也很高兴。   赵佩兰的接受程度不如谢岩高,看陆杨的眼神有些害怕,总体没敌意,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她让陆杨别客气:“今天委屈你了,这也是特地给你炖的汤,快趁热吃。”   陆杨吃了。   鸡汤分量不多,一人一碗喝完,余下的放锅里,加些水,再加点面条,煮半锅鸡汤面,一人再吃碗面条,肚子就顶顶饱。   灶也热了,洗碗刷锅都是热水。   赵佩兰让他们先休息,这才成亲第一天,入夜就是洞房,哪有这时候让儿婿在灶屋忙活的道理?   她收拾着这头,另一口锅里烧水洗漱用。   热水要等,陆杨先看看家里情况,熟悉环境。   谢家的屋子盖得好,用的青砖,满村独一份。院子大,房间小。因人少,加上经常有人来闹事,空置的屋子多,破损的地方也多。   现在仅有两间房在用,一间住着赵佩兰,一间住着谢岩。   书房都锁了,只在谢岩的房间里加了一张长条桌案,桌下是两箱书,桌上则高高摆着两堆纸。一堆写过字,一堆还没用过。   再就是堂屋和灶屋。   灶屋连通了柴房,两边没分开,因里头柴火储备少,也没放置干货、腌制品等耐储存食物,只拿个米缸水缸摆着凑数,里边空空荡荡的。   陆杨各处溜达完,就回来收拾他的陪嫁。   他今晚要盖他带来的新被子,衣服就放衣柜里,跟谢岩的摆一块儿。余下杂物,他看着放。   这些料理完,热水也烧好了。   陆杨先洗,谢岩后洗。   今晚要洞房,陆杨就坐炕上等着谢岩。   房间就这么点大,最里边是张大炕,衣柜都在炕尾。下地走两步就是书桌。   这么大点的屋子,这么不合理的布局。两个人站里面,都转不开身,实在不方便。   陆杨抬头看一眼,都感觉压抑。   等攒起银子,就把书房收拾出来。   陆杨眼睛到处看,盘算着以后怎么改改,看谢岩进屋,就停止想象。   谢岩拿了药油过来。药油用小瓷瓶装着,看起来很精巧。   陆杨没想那么多,还以为这是用于同房的油。   谢岩让他脱衣裳,他还说谢岩太直接了。   “你怎么猴急猴急的?”   他说谢岩猴急,他自己脱衣裳却麻溜,三两下的扒拉,上身就光溜溜了。   谢岩拦都拦不及:“别脱那么多啊,我先给你擦点药。”   陆杨呆住。   “啊?”   这倒让他不好意思了。   原来猴急的是他啊。   因为他的误会和坦荡,谢岩那张淡定的脸也飘红了。   陆杨看他害羞,凑过来调戏他。   “脸怎么这么红?以前没看过别人身子?”   谢岩说看过。   陆杨眯起眼睛。   谢岩说:“入场考试的时候,都要脱的。”   陆杨再问他:“没看过别的小哥儿小姐儿?”   谢岩没看过。   陆杨惊讶:“真的假的?你们读书人不就喜欢请几个唱的,跟人说人生理想,说怀才不遇,然后跟知己情人睡一窝吗?”   谢岩给他把衣裳披着了。   “我不喜欢。”   陆杨真心好奇:“为什么?”   谢岩平静道:“闹得慌。”   他眼睛在陆杨身上寻找,只看见了一处淤青。位于锁骨区域。   陆杨人瘦皮白,淤青没及时处理,扩散出好大一片,颜色青紫得发黑。   他不觉着痛,又往谢岩那边凑近一些,抬起胳膊搭在谢岩肩膀上,说话跟朝着人耳朵吹气一样,几个小动作连起来,让披在身上的外衣滑落,露出更多白皙之处。   他说:“哦,你喜欢静悄悄的、雅一些的?”   陆杨在谢岩脸上亲了下,“这样的?”   谢岩的脸滚烫发红。   他闷不吭声拔开瓶塞,往手里倒了一手心窝的药油,朝陆杨的锁骨区抹去。   陆杨疼得哇哇叫。   “你是木头啊!”   因药油的气味不好闻,陆杨老实了。   可他心活着,嘴还会动。   他盯着谢岩的脸,让他说一句符合今晚气氛的话。   谢岩:“英雄,好身手。”   英雄陆杨:“……”   完了,别人拜堂成亲,他们拜堂成兄弟了。   伤只有一处,夜里天冷,谢岩动作快,擦完药油,给陆杨揉搓一顿,就让他睡觉,他则出去洗了手再回来睡觉。   屋里都是药油的味儿,谢岩把烛火吹灭了。   他躺上炕,闭眼就睡。   陆杨不敢置信,偏过头看他。   他看谢岩睡得好安详,伸腿踹了他一脚。   “你知不知道洞房是做什么的?我跟你一个炕上躺着,你当我是棉被啊,放旁边暖着,看也不看一眼。”   谢岩是有原因的。   “你受伤了。”   这理由让陆杨立即消气。   会疼人,不错。   陆杨说:“那我要喝鸡汤补补。”   谢岩作势就要爬起来。   家里没鸡汤了,但还有鸡,今晚炖下,明早就能喝。   陆杨把他摁住。   陆杨把他摁住:“我要喝你的鸡汤。”   谢岩愣了下,反应过来这个鸡汤是什么以后,失语到只会“你你你”。   陆杨看着有趣,故意逗他:“我怎么?”   谢岩说:“你把那事说成鸡汤,我以后怎么看鸡汤,怎么喝鸡汤?”   陆杨大方得很。   “你以后喝我的。”   谢岩:“……”   陆杨往他被窝里伸手,对他发出邀请:“你要睡觉,还是跟我一起熬汤?”   谢岩认为他不应该笑,可是他忍不住。   他笑起来,那种调戏人的感觉就没了。   陆杨哼声道:“笑什么?你们读书人不就爱用乱七八糟的词作遮掩么?”   谢岩不知他是哪里听来的,他问:“那你们不读书的人都怎么说?”   陆杨吐词清晰:“造小人。”   谢岩点头,钻去了陆杨的新被窝里。   “好,那我们造小人。”   -   黎寨。   新婚第一晚,陆柳睡得很踏实。   早上还没睁眼,就感觉腰腹上有东西戳着他。   他下意识去抓,想把那东西拿开。   伸手拨几次,那东西好像生根了一样,他拨开还会弹回来。   生根的东西就像地里的菜,会生长。   长势很可怕,陆柳只碰了几下而已,它就粗壮了一圈,单手有些握不住。   陆柳烦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菜,然后闯进了黎峰的眼里。   陆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闯进了黎峰的眼里。   他刚嫁人,还没适应身边睡个大男人的情况,初看见黎峰,还被吓得一哆嗦。   再看清是谁,他又安心贴回来。   黎峰身上很暖和,而且这男人看着结实冷硬,身体居然是软的,挨着他睡,不会咯着难受,随便调整个睡姿,都有舒服的窝。   贴回去,陆柳又被戳着了。   他想起来他是被戳醒的,又想去看看。   夫夫俩紧贴着,这东西的来处明明白白。   陆柳醒了,理智上线,跟黎峰说:“你带着棍子睡觉吗?这是猎人的习惯吗?”   黎峰无言以对。   “没有。”   黎峰昨夜想了很多,现在已经冷静。   心里有怨言,说话还算和气,没紧着挑刺怼人,破坏现在的好气氛。   他想看看陆杨的态度,若陆杨向着他,愿意跟他好好过日子,这个暗亏他吃下,以后找陈家算账就行。   要是陆杨不向着他,要拿这事威胁他,让他在黎寨没脸。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这日子不过也罢。   黎峰问他:“你成亲之前,你娘有没有教过你什么?”   陆柳点头:“教过啊。”   他自认昨晚的陪睡表现很好,所以如此这般的跟黎峰讲了一遍。   陆三凤说的时候,隐去了很多关键词。   什么他的那个,你的这个,这都是什么跟什么,陆柳听都没听明白,跟黎峰哪能说明白。   他看黎峰听得皱眉,还想到一件事。   “我娘说要我好好伺候你,我没听懂。”   他想着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喜欢的方式也有区别,横竖已经嫁人了,一个窝里睡着,他不如直接问黎峰。   “你喜欢怎么被伺候?”   黎峰一直看着他,眨眼的频率都慢,要把陆柳的神态全都看进眼里。   他看不出来丝毫伪装的痕迹,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装乖的必要。   他选择顺着来,静观其变。   陆柳还在动,他不舒服,可黎峰的手臂那么紧实,拦着他的腰,让他无处可退。   他想:黎峰总不能喜欢拿棍子戳人吧。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一切皆有可能。   黎峰问他是不是真想知道。   陆柳频频点头,以证真心。   黎峰抓着他的手,去摸他想挪开的那颗菜。他自己摸,没想太多。   被黎峰的手带过来,陆柳就意识到了。   是撒尿的东西。   他哪里想到这东西还会戳人。   他下意识想收手,黎峰却让他动手。   陆柳不知道该怎么动,黎峰的手掌覆盖在他手上,将他握不尽的区域都圈进来。   他在这一掌的范围内,想方设法的动,也不过上下左右的尝试。   他本来还笑着,还在说话,渐渐变得沉默,有些慌,有些急,感觉隐隐明白了什么,呼吸都变得短促,鼻尖渗出汗,眼睛湿漉漉的,看黎峰一眼,都像窥视。   分明是躲着,可他那么乖那么无害,不逃,也没挣扎说不要。   羞得不敢看人了,也不想黎峰看他,又求知求答,问这样是不是对的。   那些朦胧不清的词,他总不理解的话,在这个沉默的清晨,被黎峰手把手教会了。   直至他洗去手上浓稠的白,他还感觉手上有无形巨物,将他的五指撑开,久久不能合拢。   黎峰看他这个呆样,回想着他们相看时吵架的凶态,真是半点不像。   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婚第一天,陆柳没旁的事,跟着黎峰前前后后熟悉家里环境。   他这间老宅加过两间屋子,当时两个弟弟长大了,他也想说亲,家里住不开,加建以后,他没娶亲,一家宽松的住过两年多。   他平时闲着就会砍柴,空屋子里堆放了满满的木柴,在这个冬天,看着很有安全感。   后院里养着猎犬,猎犬跟黎峰姓黎,取名叫黎二黄。   黎峰跟陆柳说:“之前还有一条大黄,死山上了。”   然后他给二黄介绍陆柳,还让二黄喊爹。   二黄朝着陆柳汪汪了两声。   黎峰翻译:“它叫你爹爹。”   陆柳:“……”   二黄有个超大狗窝,大小能跟旁边的畜棚媲美。   陆柳还在附近看见了茅房。   他看见茅房,眼睛都要亮绿光了。   他早起就有点想上茅房,到现在水都不敢喝。   他眼巴巴看黎峰:“我能不能去上个茅房?”   黎峰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点头同意了。   陆柳又问:“我一天能上几次茅房?”   黎峰:……?   陆柳看他没说话,跟他讨价还价。   “三次行不行?那两次?不能更少了……”   黎峰:“……你住里面都行。”   陆柳:“……。”   臭男人。   谁要住茅房。 第12章 你才舍不得   家里家外的逛完,陆柳就去灶屋做饭。   黎峰跟他一起,拿了个小铁锅,放炉子上热着,把昨天摆酒剩的肉菜拿一盘子出来热,加了水,又往里掐了青菜,然后是两勺糙米饭。   这些是他狗儿子的饭,一锅炖着,有肉又有菜,弄完盛出来,他放一边凉着,还拿一根大骨头出来。   骨头是腿骨,上头还有生肉没剔除。   黎峰给锅里加水,把腿骨放进去煮着。   陆柳:“……?”   这一顿狗饭,把陆柳都看呆了。   他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狗都吃得比他好。   他搅和着面粉,往里加了葱花以后,还是寡淡,就往里面加个鸡蛋。   一个鸡蛋,摊两个人的饼子,太寒酸了。   陆柳闻着大骨头的香气,壮着胆子又往盆里加了个蛋。   有鸡蛋的面糊糊泛着漂亮的颜色,黄灿灿的,很是诱人。里头葱花油绿,还没摊出饼子,就闻出香味。   陆柳心满意足。   这才是好日子嘛。   但黎峰回来灶屋,他又做贼心虚一样,不敢看他,小小声汇报:“我刚打了两个蛋……”   “嗯。”   黎峰说:“再加两个也行。”   他一个人吃都是两个蛋,娶亲了,怎么也得翻倍吧。   陆柳:??   还能再加两个。   两个!   三文钱!   之前已经加了两个蛋,早上一顿吃鸡蛋就要吃掉六文钱。   陆柳觉着他不能这样败家。   可是他还没有吃过四个蛋的面饼。   加四个鸡蛋,就不叫面饼了,得叫鸡蛋饼。   鸡蛋饼,听着就好香。   陆柳回头看黎峰,黎峰煮了大骨头,又在锅里加了点猪下水。   陆柳:“……”   我要吃鸡蛋饼!   他去竹篓里摸鸡蛋,拿了两个大的。   陆柳没做过鸡蛋饼,怕烫糊了,灶里的柴火添得少,小火小火的烙,一张饼薄薄的,连着烫了十来张饼子。   下锅就闻到了鸡蛋和葱花的香味,出锅以后,沾了油的鸡蛋饼油亮金灿,看得他喜滋滋的,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细缝,只看得见蛋饼,看不见男人,完全沉浸到他的小快乐里。   黎峰站旁边喊了他两声,看他高兴成这样,摇头失笑。几个鸡蛋罢了。   今天起晚了,煮粥来不及。他俩都不挑,拿剩下的糙米饭,加开水熬煮,粥的滋味不浓,有个米香,喝着热乎乎的,凑个数。   再热了一盘肉菜,另弄了一盘酸萝卜。   酸萝卜是陈桂枝做的,不知她怎么弄的,萝卜拿出来时还是白色的。   陆柳从没吃过这样子的酸萝卜,盛一碗放桌上,看着都养眼。   他卷个鸡蛋饼,递给黎峰,然后给他碗里夹菜。   黎峰让他自己吃,陆柳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在伺候你吃饭吗?”   快乐是会传染的,他这样简单的高兴,黎峰也不由笑了。但他说话糙。   “你伺候我睡觉就行了。”   陆柳很不自在,但他应声说好。   “等晚上的。”   他眼睛漂亮,杏眼水润,看人的目光湿漉漉的,望着他总会不由自主的心软。   黎峰错开视线,指着桌上的一碗大骨头和猪下水,跟陆柳说:“你待会儿把这些拿去喂二黄。”   陆柳继续说好,然后主动问:“以后我给它做饭?都是今天这个菜式吗?”   黎峰摇头:“这可吃不起,这是给它认爹的饭。”   他把二黄当儿子,家里办酒,二黄自然也要吃好的。   现在要二黄再认个爹,得拿盆好吃的哄哄。   都说有奶才是娘,对狗儿子来说,有大骨头就是爹。   陆柳:“……”   总感觉怪怪的,但黎峰说是爹,那就是爹吧。   他卷起鸡蛋饼来吃,比他想象中还要香,饼子软和,蛋香浓郁,葱花解腻,他吃得好满足。   黎峰给他碗里夹了块肉,他觉着肉配鸡蛋饼不好吃,爱吃酸萝卜。   萝卜还是脆的,吃起来又酸又辣,很新鲜的口感。   “我能跟娘学做酸萝卜吗?”陆柳问。   黎峰觉着他的心真大。   “你暂时不要见我娘。”   陆柳不懂:“为什么?”   黎峰直言道:“你们见面会吵架。”   陆柳呆滞。   他记得哥哥说过,黎峰的娘亲是个泼辣脾气。陈老爹也说,黎峰的娘很精,不好骗。   所以黎峰是在护着他?怕他被欺负,所以暂时避一避?   陆柳乖乖点头,看黎峰的眼神更加喜欢了。   “我听你的。”   陆柳吃完了一张鸡蛋饼,拿眼睛看黎峰。黎峰不知道为什么,成亲前能跟他干仗的小夫郎,成亲后变得这样胆小。   茅房不敢去多了,鸡蛋也不敢用,烙熟的饼子都不敢多吃。   黎峰让他吃。   陆柳吃上第二张鸡蛋饼了。   他不觉着腻,幸福得眼睛要流泪了。   他问黎峰:“我们这样吃,会不会把家里吃穷了?”   黎峰心说,你爹少要点聘礼,我们能吃八个鸡蛋的饼子,吃几年都吃不完。   他说:“你只管吃,养家糊口是我的事。”   陆柳真哭了。   边笑边哭,眼泪擦两行又来两行。   真好。   陆柳说:“你真好。”   他搜寻肚子里的词,拿别人那里听来的话来夸黎峰。   “有本事,又能干,挣得多,又疼夫郎,是个真汉子。”   黎峰无言。   怎么吃个蛋饼还吃哭了。   可陆柳哭了,也没说骗婚的事。   黎峰定定神,让他别哭了。   “看着像我揍你了一样。”   陆柳听了笑:“你才舍不得。”   黎峰:“……”   人不能这样捧,捧着说,谁下得了手啊。   他今天还要去打年糕,已经起晚了,吃了饭就要走。   打年糕是他娘起的班子,几户人家合伙,打出来的年糕,各家留一些,余下的全拿到县里卖掉。   年糕有时节,别的季节不好卖,黎寨离县城有二十多里路,他们难得去一趟,要连着忙一阵子。   是他娘起的班子,年糕就在新村那边打。   黎峰今天不带陆柳过去,但中午会回来吃饭。   才成亲,把夫郎一个人留家里不好,再让人守着冷灶空房,实在没道理。   陆柳只是应好,跟着黎峰后边当小尾巴,看哪里能帮忙的。   他才哭过,瞧着很招人疼。黎峰有意躲着他的眼睛,不去看他。   回屋换件薄袄子,又拿几个空的大竹筐带上,再没其他。   走到院子外边,他才回头看一眼。   陆柳还在门口站着,见他回头,小脸扬笑,满脸的喜意,哪看得出一丝可怜?   但黎峰就是心软。   他挥挥手,往前再走一段路,寨子里有人跟他打趣,问他怎么没把夫郎带出来逛逛,他才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今天让他看着二黄,改天再带他出来。”   旧村以打猎为生,家里的猎犬都会跟新嫁进来的媳妇夫郎熟悉熟悉,否则人怕狗,时间长了没法过。   住在同村,又靠着同一座山吃饭,男人之间有竞争,讲话也呛人。   黎强说:“你那夫郎还用跟二黄培养感情啊?不说他彪悍烈性吗?他还会怕二黄?”   黎峰说:“二黄怕他。”   他把话说死了,黎强噎住,又笑嘻嘻跟旁人说黎峰果真娶了个悍夫郎,以后有热闹看了。   黎峰说:“对,我受气就来找你打架。”   黎强再不说话了。   等黎峰走远了,他又跟人说:“你们听见了吧,大峰自己说的在家受气,这可不是我讲的。”   附近人都说他嘴巴大,舌头长。   “寨子里的小媳妇小夫郎都没你这样的,听一句截一段,他受不受气,你去他家里看看不就知道了?”   黎强才不去。黎峰独把夫郎留家里,他个大老爷们过去算什么?被黎峰知道了,他不得死山上啊。   但他实在好奇,所以他让他夫郎去。   他夫郎:“……”   这倒霉玩意儿。   此时此刻,陆柳正准备喂狗。   猎犬驯化了,黎峰带陆柳来认过,二黄知道陆柳的气味,看他过来没有叫唤。   陆柳到狗窝外面站一会儿,看二黄流出一串串的口水,都没扑过来攻击他,心里的害怕降低,赶忙开门,把大骨头和猪下水倒到它的碗里。   食物进碗它才吃,吃得很有仪式感,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陆柳的腿上蹭着示好。   比陆柳想象中简单。   他手痒,没黎峰的允许,他从前也没了解过猎犬的习性,忍了半天,不敢碰它。   等中午黎峰回来,他问问。   陆柳很习惯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从前两个爹出门干活,他都是一个人看家。   嫁来黎寨,各处陌生,但他心里不害怕。他知道没谁会突然冲进来找茬了。   这是他的新家。   他等二黄吃完饭,收了狗碗,洗干净了,换了一碗水过来,然后去收拾家里。   先是他的陪嫁。   陪嫁很少,他很心虚。   这点陪嫁,跟黎家的聘礼不匹配,可黎峰没有说他什么,他很感激。   他把衣服都拿出来,按照厚薄放好,为冬天做打算。   陈家实在过分,衣服给的又少又旧。   他身上的棉衣薄,在山下有些冷,等下雪,他得冻死。   才嫁过来,黎家出了大本钱,他没脸伸手找黎峰要银子做棉衣。   陆柳打算拆一件旧棉衣,把身上的棉衣也拆了,掏出棉花,缝成一个厚芯子,他再用旁的布料做外衣。   就像被套一样,给他的棉芯子做两个衣套。这样穿着保暖,外头换一换,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熬过今年,等明年冬季,他再做新棉衣,或者让黎峰买点棉花回来。   因陪嫁寒酸,陆柳原想着跟黎峰商量,让他在手里留点钱的计划也说不出口了。   陆柳会的东西不多,就养鸡很在行。   黎峰这儿没养鸡,一般冬天也不捉鸡苗。   他叹口气,把衣服都收进柜子里,顺便看了看黎峰的棉衣数量,等他拆棉衣的时候,就拿黎峰的衣裳穿着防寒。   黎峰有三件棉衣,身上穿了一件,柜子里剩两件,还有两身皮袄。   陆柳点点头。   嗯,他今年就料理家务,抽空把棉衣改改,然后琢磨下做什么能攒点钱。再看新村那边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不能一直躲着婆母。   他想着事,再拿扫帚里外扫。   昨天办酒,来的客人多,黎家人简单收拾了下,表面看得过去,细致的活儿还得慢慢来。   陆柳一个人做得起劲,扫完地,又提一桶热水出来,拿着抹布里里外外的擦洗。   黎峰在院子里铺了小石子,他擦完的水就提出来洗地,拿大竹扫把刷。   最后回灶屋收尾,看看剩菜数量,能并的并一起,生的跟熟的分开,也把墙角堆放的坛子、箩筐都整理一番。   风风火火忙活完,时近中午。   陆柳擦把汗,拿上菜篮子去摘菜。   早上黎峰带他看过,他家有一片菜园子,就在屋子后边,有个两百米左右的距离。   他过去摘青菜,遇见一个夫郎搭话。   这是黎强的夫郎,叫姚安。   姚安早上就被男人使唤着来黎峰家里看情况,拖到中午不得不来,他从水桶里摸了一条鱼带上,就说来串门的。   他们在门外碰见,姚安硬要给。   “都是邻居,客气什么?你家大峰平时有什么,也给我们送的。”   陆柳接了。   家里没有鱼了,但有豆腐。   天冷,可以炖个鱼汤,往里煮豆腐,再拔个萝卜回去,一锅就是一个菜,中午再消耗个剩菜,就混过去了。   陆柳问他是有什么事。   说起黎峰的名字,他顿了下,也学着村里人喊“大峰”。   村里称呼人,是照着辈分次序来。   像黎家三兄弟就是大峰、二田、三顺。黎顺是小哥儿,平时喊他顺哥儿的人多。   “大峰去打年糕了,中午才回来。”   姚安惊讶:“去新村打年糕,中午还往回跑啊?”   来回两刻钟的事,因姚安的惊讶,陆柳心里没底。   “别人都不回来吃中饭吗?”   姚安说:“他在新村有房有灶的,费这个劲做什么?”   陆柳一听是这个原因,放松了些。   他说:“大峰怕我待着寂寞,说中午回来跟我一起吃饭。”   姚安:“……”   好家伙,一个人吃顿饭,还寂寞上了。   有这句话,他能回去跟男人交差了。姚安再跟陆柳客套两句,就跟他告辞。   陆柳聊天耽搁了时辰,拔了萝卜,摘了一把小青菜,就急忙忙往家里赶,进灶屋就忙活上。   杀鱼他在行。鱼便宜,他家最常吃鱼。   陆柳见识少,许多东西不会做,但他会的几样菜,都发挥到了极致。   像炖鱼汤,他会从处理鱼开始准备。   杀鱼之后,他会把鱼肉跟鱼骨剔开,然后拿姜片来炒鱼骨,将骨头里的水汽炒干,榨出鱼腥味儿,再取灶眼里的开水来煮鱼汤。   煮鱼汤时不闲着,拿葱和姜泡水,他再把鱼肉切成薄片,鱼片泡着葱姜水。他又利索洗切萝卜。   萝卜切得稍厚,这样可以炖久一些,待会儿放炉子上温着,吃饭久点,萝卜也不会炖烂。   下萝卜之前,他用漏勺把鱼骨、姜片、姜丝都捞出来,只剩下纯纯的浓香鱼汤。   萝卜下锅后,他再把小铁锅放炉子上,挖一大勺猪下水煮着,往里加面条,煮着狗饭。两口锅差不多一起炖熟,他先给鱼汤里加进豆腐,再把小铁锅拿到桌上放着。   最后趁着灶膛里的火小,一片片的将鱼肉放进去,让它煮熟定型。   都弄完了,陆柳把鱼汤盛出来,放到炉子上小火温着。   另一口锅里煮着米,这会儿也开了。   陆柳舀米,过滤出米汤,再把米倒回锅里蒸着。剩菜就合着碗一起蒸。   再是狗儿子的饭。   陆柳出去拿二黄的碗,回来装上猪下水面条。现在太烫,要放会儿。   他忙完,只等着饭熟,看时辰差不多,就到外头看。   黎峰如约回家,这会儿刚进寨子口。   他装了一碗糯米回来,糯米加糖好吃,但要趁热吃。   他用竹筒装着米,裹在棉衣里暖着。   进寨子以后,各家都有烟火气,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热气。   黎峰早上被他娘训了两句,心情被骗婚的阴霾笼罩,暼一眼别人家的炊烟,胸口都堵得慌。   他就想回家有个热炕热灶,能吃个热乎饭,有个人等着他。   这是造了什么孽,花大价钱,被人坑了。   快到家的时候,早上与他呛声的黎强不知从那个缝里钻出来,继续嘴贱。   “哟,这不是大峰吗?你不是打年糕去了吗?这是舍不得你家夫郎,还是怕你家夫郎啊?”   黎峰拿胳膊肘怼他。   黎强嘻嘻哈哈笑着躲。   再走一段,两个人都闻见了浓浓的鱼汤香味。   黎强笑得贼欠揍:“香吧?我夫郎给我炖的。我老叔捞了鲜鱼,给我送了一桶,你待会儿去我家,我给你捎两条,你回去也叫你夫郎给你弄了吃。”   黎峰脸色沉沉,握起拳头,很想对着黎强的脸来一下。   黎强看他脸色,识趣闭嘴,等到家门口,他跟只老鼠似的,咻一下窜进去,对着屋里喊:“安哥儿!快,摆桌,多加双筷子,我今儿请大峰吃鱼!”   姚安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吃什么鱼?这么冷的天谁给你弄鱼吃?”   他说着话,人走到外边,也闻到了鱼汤的香味。   循着香味往西边看,那是黎峰家。   姚安说:“人大峰不需要你请,他家夫郎炖了鱼汤!”   黎强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神像大傻:“啊?”   姚安说:“我今早去串门,给他拿了一条鱼。”   黎强:“……”   黎峰笑了。   真爽。   黎峰什么都没说,仅笑声就让黎强感到脸皮子发热,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他不死心,梗着脖子问话,疯狂眨眼暗示:“那你一定是给我弄了别的好菜吧?大肘子有没有?红烧肉有没有?”   姚安体会不到他的意思。   “你才挣几个钱,敢点这样的大菜?出去一趟,脑子冻傻了?”   黎峰不自觉加快步伐,把他们的吵嚷声抛在身后。   他看见院子了,也就看见了站在院子口等着他的陆柳。   陆柳期间回屋过,把饭盛出来,煮上了锅巴粥,又来外头等。   他棉衣薄,风口站一会儿,就把脸蛋吹得冰冰凉,冻得发红。   看见黎峰,他却高兴,立即扬起笑脸,几步的路程,还往外走迎一迎。   “我刚做好饭,姚夫郎早上送了一条鱼过来,我看着是鲜鱼,中午就给炖汤了。你闻见味儿没有?二黄都在后院叫了几嗓子,我看它馋,给它舀了半碗鱼汤喝,它冲我摇尾巴,摇得可欢了!”   黎峰闻见了,老远就闻见了。   他说:“大强刚才还叫我去他家吃鱼。”   陆柳不知其中缘故,觉着他一家子还怪好的。夫郎给他送鱼,男人请他男人吃鱼。   他就说:“那你要不要叫他们两口子过来吃鱼?”   黎峰笑出声。   “我们不请,我们自己吃。”   陆柳都听他的。   他们开饭,二黄也到了时辰开饭。   狗饭给黎峰看过,他觉着挺好,陆柳就送到狗窝里。   二黄又对陆柳摇起了尾巴。   等陆柳回屋的时候,黎峰已经把糯米饭倒到碗里了,往里加了两勺红糖搅拌均匀,让陆柳趁热尝尝。   陆柳捧着碗很惊喜。   他很难得吃上这样一碗糯米饭,还加这么多的糖。   黎峰递碗时碰到了陆柳的手,很冰。   他再看陆柳冻红的脸蛋,心口那些郁结的情绪又软化了。   他拨弄炉子口,往里面添了一根短木柴,让火烧得更旺,叫陆柳过来暖暖。   “以后不用去外边等。”   陆柳应下。   也跟黎峰说:“你这几天忙,中午不回来也行。”   黎峰只点头,没说一定不回。   院子里的水迹没干,家里各处清爽,灶屋里都亮堂空旷了些,杂物都整理了,到处干干净净的。   黎峰盛一碗鱼汤,喝了驱寒。这滋味比他闻见的还香。   热汤顺着肠胃,暖着腹部。   鱼的鲜,萝卜的甘甜,都炖到了汤里,豆腐入口即化,鱼肉薄而嫩滑。   黎峰没尝出一点鱼腥味,反而各样食材的鲜美都能品出来,他白口就吃了两碗。   陆柳看着满足:“下次有鱼,我还给你炖鱼汤吃。”   陆柳不馋鱼汤,这是他自小吃熟的味道。   他就馋糯米饭,黎峰看他不吃菜,把糖罐子拿出来了,让他自己加糖。   陆柳嘀咕他:“什么条件,经得起这样子吃……”   黎峰只是笑:“放心,背靠大山,吃不穷。”   陆柳却说:“家里有钱,你就能少去山里,这样我才真的放心。”   那山都叫坟头山了,能是什么好去处。   拿命挣的钱,要省着花。   黎峰很意外他会这样说,过了会儿才应话。   “行,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也不跟陆柳说。 第13章 村霸   天没亮,陆杨就醒了。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醒得比大公鸡还早。   出嫁了,没催命鬼催着他干活了,他终于能多睡一会儿,两眼一闭,就睡回笼觉。   可他骨头痒,躺不住。   陆杨叹气:贱骨头。   他拿开谢岩搭在他腰上的手,抹黑爬下炕,利索穿好衣裳,就往外头走。   昨晚他已经把谢家里里外外都看过,今天熟门熟路摸到厨房。   家里一点多余的菜都没有,门前的菜园子侍弄不好,稀稀拉拉长几棵菜,昨天人多,都给踩烂了。   陆杨点上蜡烛,满灶屋里转,开柜子、开坛子、看箩筐,米缸里都伸手掏。   菜是一样没有,只剩点米面。   一般农家都有点腊肉储备,谢家也找不出一条。   总不能再杀只鸡?   这太奢侈了。   陆杨决定出门转转,看有没有好心村民送他些青菜萝卜什么的。   上溪村他还没有来过,他记住出门的路,在村里溜达,很悲伤的发现,县里人瞧不起的泥腿子们都比他起得晚。   家家户户都黑着灯,个个睡得香喷喷。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头晃荡。   陆杨无语,往回走的时候,眼睛里瞥见一星光亮,他毫不犹豫往那边走。   亮灯的是老柱家,出来院子里的是他家老二,也叫傻柱。   昨天他被陆杨踹了鸡打了蛋,因识时务,跑得快,没遭受二次伤害。   他整晚没休息好,鸡痛又做噩梦,人恍恍惚惚来院子里,看见陆杨这个杀鸡的煞星站院子外头喊他。   “喂,你家有菜吗?”   傻柱吓得直哆嗦,差点就惊声尖叫了。   陆杨其实没看清傻柱的样子,他又说:“我家菜园子都被那些糟心玩意儿踩坏了,一棵菜都没有……”   傻柱哪能等他开口要,他立马说:“我家有!你等着,我给你拿!”   陆杨:?   这么热情?   陆杨很有礼貌:“谢谢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傻柱拿了一个大箩筐给他摘菜,听见陆杨说他是好人,他又回屋拿了些豆干和一块腊肉出来。   东西送陆杨手上了,陆杨才发现这不是碰见好人了,这是冤家路窄。   陆杨眼睛忙碌,打量完傻柱,又看看这间院子和后边的屋子。   “这就是你家啊,房子盖得不错嘛。这么大,一定还有很多空屋子吧?改明儿我来你家住几天。”   傻柱差点给他跪了,回过身,又把梁下吊着的干辣椒给他拿了一串。   “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过去凑个热闹,我被人挤着的,我什么都没干啊!”   陆杨记得可清楚了。   “你伸手摸我了,我要把你手剁了。”   傻柱哽住,跑去鸡窝那边,给陆杨捉了只鸡。   陆杨问他:“你怎么跟你家人说?”   傻柱道:“这都是二喜偷的。”   陆杨再问:“二喜是谁?”   傻柱说:“就是昨天想打你的那个。”   他还指了路,想要陆杨再去二喜家“打劫”。   陆杨很有当村霸的潜力,他指着傻柱说:“以后这种事不要让我亲自来,地里的菜熟了,自己送过来。”   傻柱点头哈腰的,全都说好。   陆杨满载而归,看见谢岩坐门槛儿上等他。   谢岩两眼迷茫,表情呆滞,似乎在怀疑人生,看见陆杨了,才露出让陆杨昂首挺胸的星星眼,一瞬有了魂儿,得了人气,三两步过来,问陆杨去哪儿了。   “我睡醒没见着你。”   陆杨背着背篓去灶屋卸货,打趣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跑了?”   谢岩摇头:“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问他梦见了什么,他说:“我以为是成亲前的噩梦,其实我根本还没有成亲,这都是我的梦想。等下我就要去接亲了。”   陆杨奇了:“你梦想是娶个悍夫郎?”   谢岩点头了,然后被死亡凝视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悍夫郎?”陆杨问。   谢岩:“……”   汗流浃背了。   陆杨看他这样,哈哈笑起来。   他让谢岩过来帮忙理菜,“这都是我的战利品。”   陆杨告诉他:“都是傻柱自愿给我的。”   这个季节,萝卜白菜多,傻柱给他装了一箩筐。   腊肉是小块,两顿能吃完。豆干不错,家里有咸菜,有面粉,陆杨打算做个咸菜豆干包子。   再拿白菜炖腊肉,弄一锅热乎菜,吃了暖身子。   谢岩看他的眼神顿时更加崇拜了。   “你真厉害。”   陆杨笑了声,说:“你去看书吧,都说早上看书记得牢,这些我来弄就行。”   谢岩不想看书,说起学习,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有种不想去但是抗拒不了的寡夫样。   陆杨就说:“那你帮我烧火吧。”   谢岩会一些家务活,不多,烧火算一样。   他家里就剩他跟他娘过日子,总要帮着点。   陆杨先烧半锅热水,两人洗漱用。   这个空隙,他去和面,碗柜里有老面,揪一团过来揉进去,就等着发酵。   再切腊肉、洗切白菜,等着水热出锅,就下半勺油,煎炒腊肉。   腊肉肥多瘦少,切出来油汪汪的,看着就喜人。   只五六片下锅,就榨出一汪油。   他取些油出来,再下些白菜放进去翻炒一阵,就能挖大酱进去闷煮。   这个菜简单,但吃着香。   灶膛里添了火,陆杨让谢岩先洗脸,他则准备包子馅儿。   豆干跟咸菜都等着下油锅炒熟,他把咸菜洗了一遍,再把豆干切成小丁泡着。   菜出锅先拿砂锅盛放,盖好盖子保温。   馅料炒熟,陆杨再把面团揉揉,分剂子,两手灵活,谢岩还没看清楚,他一个包子就包好了。   包子小小一个,褶子齐整漂亮。   这些放案板上,一碗馅料,包了十八个小包子。   到这时,灶眼里的热水也开了。   包子上蒸笼,就在大锅里蒸。   先不递火,让它再发一发。陆杨趁这会儿去洗脸。   他从家里带来了猪毛牙刷,谢岩有牙粉给他用。   折腾完,看时辰差不多,陆杨从灶眼里取热水,去伺候婆婆赵佩兰起床。   赵佩兰守寡后,就撑着家里,里外都要照料。因不用自家种地,平时难得早起。   陆杨来的时辰刚刚好,正是天亮,她要起床的时候。可是她不习惯。   她看着陆杨的眼神,还是有些害怕。   陆杨没说什么。   他心意到了,事情做了,挑不出毛病就行。   从这屋出来,他就添柴火把包子蒸上。   谢岩追着他后边要帮忙,只得拿一些碗筷的轻便活。   炖菜是陆杨端到堂屋,再生了炉子。   早上不适合做包子吃,这要三更天起来忙,才赶得上早饭。   但陆杨今天就想吃包子,新生活第一天,就该吃包子。   要是条件允许,他还想吃大肉包子。   说起条件,他也该问问谢家的情况了。   什么田地、欠债,那些人叫得凶,他得看看是不是真的。要是欠债,看看有多少家资,能还就还上。   谢岩摇头叹气,说没欠债。   “我爹活着的时候,我们一文钱都没欠别家的。他才过世,四叔家就来闹,说我爹吞了他的田产,让我们还。我们没欠,做什么要还?四叔就到处哭,他几个孩子还跑去县学里闹,我娘实在没办法,劝不住,也没法讲理。就给了他家五亩田。”   陆杨:“……”   闹一闹就有五亩田,有这种好事,他也要来闹。有事就忙,闲着就闹,反正他也不吃亏。   有田挣了,没田还能有个撒泼的地儿。爽死了都。   事情果然如陆杨所料,逐渐有一些亲戚,也说谢岩的爹欠他们田地。   “我爹是秀才,名下田产可以免税。那时许多亲戚要来挂名,我爹怕后边成了糊涂账,全都没答应。   “那时都说好了,挂名,等于田地就是我爹的。他们也不放心。等我爹没了,他们又拿这个来说事,死无对证,全凭他们一张嘴。”   亲戚带头闹,别的村民看着不眼红吗?   村里就这巴掌大的地方,一有事,就要到处拉人手,比哪一方的嘴巴多,哪一方的嗓门大。   如此发展一阵子,别的村民也咂摸出法子,说谢岩的爹欠他们钱了。   反正死无对证。   陆杨听一阵,看赵佩兰出来吃饭了,就去灶屋拿包子。   小包子熟得快,他连蒸笼一起端出来。   开饭了,就把砂锅拿到桌上。   陆杨用草编的垫子垫着,再分包子。   陆杨做包子的手艺很好,陈老爹那个抠门的,都舍得让他经常做包子吃。   面皮的厚度适中,恰好的薄透度,外皮都看得见油色和馅料,偏偏不露馅儿。面皮渗透了汤汁,每一口都很有滋味。   包子小,一口下去,能咬一半的馅儿。咸菜经过处理,也垛成了丁,和豆干丁完美配合,每一口都是软弹的咸香。   炖菜的大酱没加多少,腊肉的油还盛出一些炒馅料,一盆菜炖出来不腻味,盛一碗配包子,可以当汤喝。   谢岩吃得很满足,他说:“比我在外面买的都好吃。”   赵佩兰也是点头,然后记起来:“我们家好像没有这些菜?”   谢岩就呛着了。   陆杨神色平静地把傻柱送菜的事说了一遍。   赵佩兰欲言又止。   事情过去了一晚上,她情绪冷静了,又开始害怕了,她担心傻柱家的人会打上门。   闹婚是人家理亏,拿人家这么多菜,就是他们家理亏。   这回过来,多几个小媳妇小夫郎,陆杨怎么应付得了?   陆杨却不怕。   “我不找他们麻烦,他们就烧高香吧。再想过来,还得看我给不给他们脸。”   席间再说债务问题,赵佩兰断断续续讲了些。   一开始,他们顶不住压力,往外给了些田地。   后边死活不肯给了,但田地就在那里,每年丰收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要去抢粮食,跟佃户起不少冲突。   原想报官的,这些人乌泱泱跪地上求,他们又心软。一次没成,两次没成,再说去报官,别人不怕了。   陆杨:“……”   难怪叫你们“肉包子”呢,又香又软,还没还手之力,路过的狗都得咬一口,更何况是人。   问及家资,赵佩兰叹气声更大了。   “不是我防着你,真的没有了。他爹只是个秀才,考完了有财主示好,得了一百多两银子,他后来给人担保,又找了个私塾的活,几年下来也攒了些钱,有了钱,听着财主的意思,买了个小铺面。余下都去买田了。统共就三十二亩地,之前让出去一些,后来的我都卖了。”   铺面经营不善,早关门了。   外头人都说他们家靠租子过日子,说的就是田地和铺面。   秋收后卖的田,这些银子拿来下聘娶亲了。   赵佩兰还想再把铺面卖了,能周转一些。   陆杨不同意卖。   他们一家三口都不会种地,那个铺面留着,以后做点生意,还能生钱。   再说种地,他们也没田地了。   赵佩兰吃着包子,试探着提了个意见:“不然我们搬到县里,柳哥儿手艺好,我们一家卖包子去?”   陆杨嫁人之前就有这想法。   “可以是可以,但得先把村里的事情解决了,不然他们每回赶集,还能再闹一闹。闹多了,再好的手艺也留不住客了。”   他仔细想了想:“这事必须解决,谢岩还得考状元,在村里名声坏点没什么,闹去县里,让别的书生都知道了,往后他再走出县城,去府城,去京里,别人都说他欠债不还,谁跟他来往?把路走死了。”   根本不想考状元的谢岩:“……”   陆杨侧头对上谢岩的寡夫脸,说道:“读书人都讲究君子之风,这些乱糟糟的污名得洗了。”   谢岩小小声提意见:“我考不上状元的。”   陆杨顺口应了:“知道了,状元郎。”   谢岩:“……”   他想挣扎一下,但他不敢。   陆杨再问接亲队的事。   谢岩说:“我有个同窗好友,家里做生意的,他给我安排的。”   陆杨问:“这么有能耐,没给你请几个人过来镇场子?”   这种事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出门在外,谢岩要脸,婚酒都没请人来吃。只说下次去县里,再带夫郎一起,请人吃个饭。   陆杨记下了。   他问谢岩现在在哪里读书。   说起读书的事,赵佩兰哭了起来。   原来是四叔去县学闹过以后,谢岩没法在那里继续读书,后面改读私塾。   私塾束脩贵,今年没交上,谢岩就在家里读书。秋收后卖了田,赵佩兰觉着这样混着不成事,就给谢岩说了亲。   她有私心,知道家里请个厉害的,才能压住一帮牛鬼蛇神。   可是她怕家里来只老虎,母子俩更加没有活路。谢岩说了几次陆家小哥儿不行,她执意定下。   没想到兔子急了会咬人,相看时软绵绵的小哥儿,过门以后如此泼辣。   谢岩给他娘递手帕,见缝插针表达需求:“我不上学了。”   陆杨当他舍不得银子,让他别想太多。   “你尽管去上学,束脩的事我想办法。”   一般私塾都在年节后开课,也就是正月十六。   陆杨把谢家的情况盘算一遍,把他要做的事情理顺。   钱是一定要攒的,定个小目标,先攒够束脩和书本笔墨的银子。   再是过冬的物资,眼下已经是冬季,家里连柴火都没多少,肉蛋菜,有一样算一样,全没有。这哪能过日子?   冬季有年节,他不能空手回娘家吧?也得给两个爹备一份像样的年礼。   再是回门临近,两个爹知道他进了“狼窝”,少不了担心。这门亲事最让人看好的,就是谢家条件不错。   到他回门,他须得拿出足够丰厚的回门礼,才能安两个爹的心。也好让他们别内疚自责,伤了身子。   除此之外,就是重中之重,村中事务,等同谢岩的声望,这是一定要办妥的。   按照时间来算,他得先拿一份回门礼出来,再备够冬季物资,然后是年礼。   这些有了,日子也该过顺了,可以稳稳攒束脩。   陆杨看天色,跟谢岩说:“那我们去一趟县里吧,我顺便看看那间铺子情况,也见见你那好朋友。家里什么都没有,也得添一些,再买些面粉回来,我们做包子卖,先把日子过起来。”   谢家没有养牲畜,牛车驴车都没有。   马也是好友借的,跟着接亲队回了。   陆杨打算见面后,看看这同窗的性格,试试能不能借个牲畜用用。   那同窗都能往外借马了,家里总有驴子吧。   赵佩兰看陆杨风风火火就要走,劝了句:“现在去是不是太晚了?”   陆杨摇头:“不晚的。娘,你自己在家别怕,灶屋有菜有肉的,中午能应付一顿。我走之前,会满村转一圈,保管没人敢来找你麻烦。”   赵佩兰:“……?”   “你怎么转?”   陆杨说:“我去找他们借车,他们肯定会问我们要去哪里,我就说我去报官。我这辈子没受过这委屈,这些刁民,我嫁个秀才,他们都来调戏我,不给他们送去打板子,算我白姓陆了。”   赵佩兰能理解他,说起这事也很生气。可是那些人不怕报官了。   谢岩则立即要去写状纸。   这事他真的很生气!   陆杨只让赵佩兰别管,紧跟着追到房间,看谢岩这就研墨,准备起稿,看得他心里热乎乎的。   “瞧你那傻样,还能真去告他们啊?”   谢岩看向他,疑惑问:“不告吗?那你不姓陆了?”   陆杨觉着他这人怪傻气的。   “那是说给别人听的狠话,再说了,我不姓陆又怎样?我跟你姓也行啊。”   他从书桌上拿了一沓纸,都是谢岩写过字的。   “这就够唬人了。”   家里碗筷赵佩兰收拾,他们趁早出门,天黑前能回来。   赵佩兰把钱袋给陆杨了,里头有一两多的碎银子。陆杨都接了。   他行为的确彪悍,牵着他家小秀才,顺着他今早走熟的路线,满村子绕了一圈,到处借车,说要去县城告官。   参与闹婚的人都急了,怎么还去告官呢!   他们嚷嚷着:“你们欠我们田地和银子,我们去要债的!你们告官,官老爷也不会理你们!”   陆杨冷笑:“一码归一码,昨天我成亲,你们干了什么事,你们自己清楚。我不要脸了,看你们有没有命扛住板子!”   不借车,他拉着谢岩就要走。   前面有人拦着,他就举起手上的稿纸说:“我不介意在状纸上多加几个名字。”   这些人急坏了,想拦不敢拦,只说不借车,但老远还跟着走,跟着劝。   有人说陆杨不道义,都收了赎金了,怎么能干这种事。   陆杨说:“你们人多势众,我害怕啊。你们现在还敢围着我们,改天不得上房揭瓦啊?”   一些没有参与婚闹和没有近距离婚闹的人退了,余下几家都要哭一样。   另一个岔路口,傻柱家的人已经跟二喜家的吵吵了一早上,傻柱扛不住压力,说了实话,讲了陆杨清早来收保护费的事。   他们两家赶忙就要去谢家理论,找陆杨要医药费。   一帮媳妇夫郎呼呼啦啦的出门来,听说谢家秀才领着他家厉害夫郎去县里告官,吓得腿都软了。   再回家跟家里男人们说一声,一群人再出来,只看见那对夫夫俩决绝的背影。   真是好狠的心啊。   宁肯走路去,都一定要告官。   他们急得跺脚,恨恨道:“你们怎么不拦着啊!”   看热闹的村民说:“谁拦他告谁,你现在跑着去,还能追上,你去啊,你怎么不去啊。”   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县里人过来,也要时间的,所以他们又急忙忙跑谢家去。   赵佩兰:“……”   陆杨说得对,今天没人敢来找她麻烦,但都是来求她说情,手下留情的。   感情牌又打上了,还有人哭起来了。   赵佩兰头一次发现,这些狼一样的人,原来都是纸做的。   说什么不怕官,都是装的。 第14章 今夜无眠   陆杨跟谢岩快步走了很远一段路,直至看不见村子,才缓下来慢走。   谢岩常年久坐不动,体力差,这点路走着,两腿都跟黏地上了一样,每一次抬脚,都用尽了力气。   陆杨就带他在路边休息,还笑话他:“你那点力气,是不是都用我身上了?”   谢岩没想到他家夫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这种虎狼之词,一张脸愈发红了。   陆杨就喜欢看他这样,一副呆样,说什么都震惊,明悟过后又直白爽快不忸怩。   这种戳一下能动好几下的性格,让陆杨认为很有改造的潜力。   他看四周无人,还亲了谢岩一下。   “你今早坐门槛儿上看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很想亲我?我看你那眼神,能把我吃了。”   他都确认了四周无人,谢岩还慌张又看一次,然后捂着心口说:“你先别说了,不然我都休息不好了。”   陆杨在旁笑得好大声:“行吧,等晚上的。”   读书人,想象力丰富,谢岩想着昨晚造小人的事,被陆杨由里到外的野性征服,顿时蔫头巴脑的。   他那点力气,还不够用。   休息好了,再次上路。   他们赶时间,今天也有正事,陆杨路上收敛许多。   谢岩的朋友姓乌,叫乌志高,表字平之,同窗来往,都叫他乌平之。   家里开布庄的,在府城都有铺面,生意做得很大。   陆杨听说过布庄的乌老爷,这是他这种市井小民攀不了的高枝。没想到嫁人之后,还能去乌家做客。   只是不凑巧,今天乌老爷带着乌平之去了府城。年底了,要查账。   这处落空,陆杨想去东城门那头找熟人。   谢岩脚力不行,两人商量一番,让他去铺子里歇息。   谢家的铺面不大,小小一间,原来是卖米的,生意不好的原因之一就是家没有门路进货,也无力管理的原因。   关门之后,本来想租出去,因村里人太缠人,总抽不开身处理。   里头还算干净,只是起了些灰尘,各处都搬空了。   陆杨给谢岩擦张凳子,再擦张桌子,把稿纸都给他,让他将就着看看书,打发时间。   谢岩:“……”   这点空闲,都要看书,看来他家夫郎对他的期望真的很大。   陆杨跟哄孩子似的,笑眯眯问:“状元郎一个人待着怕不怕?”   谢岩:“我真考不上……”   陆杨没当回事儿。   三年才出一个状元,他就是喊喊。   他坏,他看谢岩为难又不敢反抗的样子,就想欺负一下。   “那你多看看书。”陆杨说。   谢岩又成了寡夫脸,整个人丧丧的。   陆杨笑哈哈走了。   他出门就跑,赶着时间去东城门。   那里是陈家开了十几年豆腐坊的地方,也是他长大的地方。   他所有的人脉都在那里,今天虽不去官府,也得请个官差,跟他们回村住一晚,好震慑那些村民们。   要是什么都没办,那些村民就知道他们家只是虚张声势,往后会变本加厉。   他再凶,也敌不过人多势众。到时重蹈覆辙,要破局,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他顺道买了两坛子京华酒,用了四钱银子。   这酒产自京都,又烈又醇厚,喝着很带劲儿。   拎着酒,拐进巷子里,熟门熟路敲了罗家门。   罗家兄弟都在衙门当差,官职小,只是普通小吏,可他们那身官差衣裳穿着,走街串巷的,谁敢跟他们叫板啊?   陆杨跟他们自小一块儿长大,罗家兄弟年长他五岁。他小时候就崇拜武力厉害的人,最爱跟着街霸一样的罗家兄弟玩。   直到他跟着陈老爹回村里,罗家兄弟还都舍不得,给他说过亲,想把他留县里。   可惜,聘礼太少,陈老爹不干。   陆杨想着,这样也好,至少他见到了亲弟弟,也回到了两个爹身边。   罗家嫂子来开门,见是他来了,喜得不行,赶忙迎他进屋。   “杨哥儿来了!”她回头喊一嗓子,又说陆杨客套,“来我们这里还带什么酒啊?这不跟自己家一样吗?”   陆杨笑嘻嘻道:“我嫁人啦,也没请你们过去吃酒,心里老惦记着,今天来县里,特地买了酒,请哥哥嫂嫂喝。”   他才回村没多久,这就嫁了,罗大嫂惊讶之余又唏嘘,然后心疼道:“这点时间,够相看什么?你们那么多年没回去,对别人了解多少?陈老爹真不是个东西。你嫁哪儿了?那家人怎么样?”   她嘴快,跟着又把陆杨成亲的日子、聘礼、陪嫁之类的都问清楚,一听又连骂好几声。   罗大勇在家,他算着日子,陆杨昨天成亲,今天就来县里了,他抬抬手,让他媳妇先别说话了。   他问陆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招呼一声,哥能办的都给你办了。”   罗二嫂也来了,他们两家住一个院子的,说罗二哥在轮值,有事跟她说也一样。   跟弟弟互换的事,时间久了藏不住。这两家对陆杨来说跟亲人一样,他就如此这般简要说了,再才讲到难处。   他这短短几天的人生经历,丰富到在座三人都听懵了,也听气了。   今天时辰不早,还要赶回村子里,罗大勇让陆杨等等,叫他媳妇回屋拿了点银子,他换上官差的衣裳,腰间配长刀,脚上皂靴都踩上了,出来带陆杨回村去,给他撑腰。   陆杨喜滋滋笑了,走路上,他们绕弯儿,罗大勇去借了个驴车使。   陆杨出来一趟很难,想顺道买些肉、蛋,还有米面,油盐也不多了,都要添置。   罗大勇本就想给他买些东西带回去,听他的话,就一道去。   陆杨说想卖包子,跑来东城门实在太远,也让罗大勇跟衙门的兄弟说一声,到时多照看他一点。   “我挣钱了,请你们吃酒!”   罗大勇摆手:“小事。”   人活在世上,就是你来我往的人情。   这种招呼一声的事最好办,你帮我我帮你的,不用惦记。   陆杨坚持:“我决定去卖包子了,我的手艺你知道的,肯定能挣钱。”   罗大勇点头,说到陆杨的男人。   “也太窝囊了,配不上你。”   陆杨不觉着。   “读书人嘛,跟一群刁民说不清理,家里人又少。他其实挺聪明的,我到时教教他。”   罗大勇就看不上读书人,像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自家过日子,就不该找读书人。   娇气,矫情,温吞,还心高气傲。家里的活干不了一点,银子挣不到一分,脾气到不小。能出息的有几个?找他们,纯属自讨苦吃。   陆杨只好说他成亲时的排场。   罗大勇承认很有气派,县里成亲都是随便蒙个盖头就娶进门了,这十分有诚意。   可有诚意没用啊,被人闹成这样。   要不是陆杨厉害,指定被人欺负成啥样。   陆杨没硬劝,非得让罗大勇立即接受谢岩,来日方长嘛。   两人结伴去采买,陆杨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一并拜访了刘屠户,委托他帮忙留几只小猪崽。   能赊账就最好了,他现在回村了,要开始养猪了。   屠户自家也养猪,养不了那么多,会跟一些养猪老手合作,固定买卖。   小猪卖出去,肥猪收回来。一般人没人脉,还养不了猪。   村里少数几家养猪的,都不敢说打通了路子。养死了的猪,屠户就不跟人合作了。   陆杨能干,在东城门这一片都是出了名的。   他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学什么都快。这里聊两句,他年节之前来说数量,开春就尽量给他留。   事情谈定,就是生意。   罗大勇给他买了半扇猪肉,饶是陆杨的厚脸皮都受不住。   罗大勇只让他收着:“马上年节了,你又要应付村里人,又要挣钱,你家男人还要读书,娘家又那种情况,你怎么过日子?这猪肉你都拿着,留一半鲜肉做包子卖,趁早开张。吃不完的,留着做腊肉,家里能见些荤腥,你看你瘦叽叽的样,多吃点肉,养养身子。”   陆杨差点被他说哭了。   他睁大眼睛,阻止眼泪,跟罗大勇说:“行,下回见你,就带孩子来叫你舅舅。”   罗大勇无语。   怀个孩子得十个月,这是不打算见面了?   采买结束,罗大勇赶着驴子车,载着陆杨到铺子里接谢岩。   谢岩一看陆杨带了个官差回来,表情又有几分呆滞。   罗大勇差点翻白眼。   陆杨叫谢岩喊大哥。   “这是罗大哥,比我亲哥还亲,你以后见着他也叫哥哥。他今天跟我们一起回村,住我们家。”   谢岩一听是大哥,就知道这是私人关系。   明明穿着官差衣服的人是罗大勇,但他还是把星星眼留给了小夫郎。   旁观的罗大勇:“……”   回家路上少不了盘问,谢岩早上跟陆杨讲过的家务事,又跟罗大勇讲了一遍。   罗大勇也是市井混出来的,又在官府当差,什么难缠的人都见过,这一番交流下来,他觉着谢岩怪怪的。   看着挺呆一人,说起事情却明明白白,条理清晰,不像个糊涂人。   难怪陆杨说他聪明。   须得教教他人情,也得让他攒几分狠劲,如此才能当家,撑起门户。   今晚的上溪村又热闹了。   冬季的村子闲人多,经过一个白天的等待,大家伙慌张过后,又找到主心骨。毕竟谢家这么多年都立不起来,他们不信陆家小哥儿敢进官府的大门。   “说不定在门口就腿软得尿裤子了!”   很多人都这样说,但他们又眼巴巴望着官道。   来往的人少,看见一个,他们精神一下,发现不是陆杨跟谢岩回来了,又失望的再嘀咕两句,以此给自己找信心。   终于,他们看见想见的人了。   陆杨跟谢岩回来了,和官差一起。   说陆杨腿软的人自己腿软了。   说陆杨尿裤子的人自己尿裤子了。   罗大勇看见村子,就板起脸孔。   入村开始,就横眉冷目,满面威严。   陆杨有人撑腰,一个个的指给罗大勇看。   这个人闹婚了,那个人调戏他了,还有人把他家状元郎的头撞到了!   谢岩捂脸。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夫郎相信他不是状元郎。   偏偏罗大勇听见这种夸张称呼也面不改色,好像陆杨就应该叫他男人状元郎一样。   谢岩:“……”   倒是我格格不入了。   今晚的谢家也热闹。   陆杨热情招待着兄长,村民一波波地来求情告饶。   谢岩嫌吵,把他们请出去,关上大门,回来陪酒。   罗大勇这才高看他一眼,说他有个男人样。   谢岩记下了,当晚回屋睡觉,就问陆杨什么叫男人样。   陆杨被他逗笑了。   “你找我问啊?我俩什么关系啊?你在我身上使多少力,你就多像男人。”   谢岩趴下了。   他今天走路多,没力气了。   陆杨笑不停,缓过来,看谢岩一眼,又继续笑。   反复几次,谢岩又行了。   他是个好学生,只一晚,就把陆杨的口头指点记得清清楚楚,并在初次实践里,知晓了力度与时长。   陆杨不是大公无私的人,他是要自己爽的,教谢岩,是为了服务自己。   所以谢岩再次践行,也是讨好夫郎。   他下嘴的地方,是陆杨喜欢的。   他抚摸的力度,也是陆杨喜欢的。   亲吻和抚摸的走向,进入的时间和冲击的频率,都是陆杨喜欢的。   陆杨喊他状元郎。   “你真是过目不忘。”   谢岩差点给他喊萎了。   他故意用力了些,陆杨更喜欢了。   陆杨高兴了,就乐意喊谢岩的名字。   谢岩善于总结,当即明白,陆杨和他表现出来的野性一样,与人亲密,也喜欢凶猛一些。   他得强身健体了。   另一边,黎寨。   陆柳下午得了闲,照着计划,拆了一件棉衣,针线活慢,说起来简单,一低头一抬头,几个时辰就没了。   晚上他弄饭,摆酒剩的肉菜还剩一盘,他一并热了,再炒了个小青菜。   中午的鱼汤不下饭,黎峰是白口吃完,拿肉菜下饭填肚子。陆柳就琢磨着再炒一盘下饭菜。   他常吃的下饭菜是咸菜,黎峰不大吃咸菜,也就酸萝卜愿意吃两口。   陆柳犯难,在灶屋里转转,看见柜子里还有多余的豆腐,决定给他做个酱汁豆腐吃。   家里大酱多,足足两坛子,刚好用起来。   陆柳做饭有一套自己的法门,他家里穷,什么调料都舍不得放,不放又不好吃,他自从学会做饭,就是一点点抠抠搜搜的加调料,多年锻炼,对调料有了精确把控度。   多了咸、腻,少了淡、寡,还有的肉菜会压不住腥味。他做什么都刚刚好。   豆腐切片,每一片半指厚。   他打了个鸡蛋,把豆腐片均匀裹上蛋液,然后起锅烧油,小火慢慢煎。   黎峰饭量大,豆腐却只有一块,他又另切了半棵白菜。豆腐出锅以后,他把白菜炒软了,再放进豆腐,然后加水、加大酱一起闷煮。再切了葱花备用。   等黎峰回来了,他把豆腐白菜炒匀,拿盛汤用的阔口汤盆盛出来,撒点葱花在上面,色香味俱全。   晚上吃的剩饭。中午煮多了,没吃完。   狗饭不能再弄猪下水,就是人饭添一碗。   黎峰说了,不用每一顿都特地给二黄做饭,隔三差五给二黄加餐就好。   陆柳把饭菜都端上桌,黎峰也洗手过来了。   他晚上拿了些年糕回来,新做的年糕,有浓郁的米香味。   陆柳吸吸鼻子,又不想吃饭了,想吃年糕。   黎峰下午回去打年糕,又被他娘训了两句,可中午那顿鱼汤实在吃得爽快,晚上回来看见陆柳,心情好着。   他在炉子上放了个铁丝网,放了两块年糕在上面烤着。   “待会儿吃。”黎峰说。   陆柳重重点头。   黎峰还说:“给你蘸红糖吃。”   陆柳馋得不行了。   他觉着这样吃东西,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的。   他抿抿嘴,说:“我不用红糖,我喜欢原滋原味的年糕。”   黎峰已经在干饭了。   打年糕费劲,他干的全是体力活,这一天累的。   陆柳看他吃得急,一时忘了年糕是能边打边吃的,跟黎峰说:“我明天给你多烙几张鸡蛋饼带上吧?”   黎峰想了想,点头说好。   他在亲娘眼皮子底下干活,饿是饿不着的,但陆柳给他烙饼带上,能让他娘看见,知道陆柳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他喜欢这个豆腐,做得实在是香。   豆腐里都煮进了酱汁,每一块都咸香下饭,偏又不会过分咸,吃多了不腻也不齁。   里边还有白菜,每一片菜叶都挂着酱汁,入味极佳,吃完了口齿留香。   二弟成亲不久,他就搬回旧村住老宅,娘不能天天过来,他自己吃饭,总是随便应付。   才成亲,这一天给他美得不行。   陆柳看他喜欢吃,想着豆腐也不贵,陈老爹就会做,冬天的豆腐保存时间久,等回门那天,他找陈老爹拿一些。   白菜地里就有,大酱现成的。这样大碗大碗的做,也吃不穷。   他想着都开心,他可真是个勤俭持家小能手!   黎峰抽空给年糕翻了个面,它已经烤出金黄的色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了。   他问陆柳在笑什么,陆柳跟他说:“我刚才想着,你喜欢吃豆腐,我爹刚好是做豆腐的,等回门的时候,多找他拿一些回来。”   拿?   黎峰抬头:“能拿吗?”   陆柳想着,应该是可以拿的。   “都是一家人,吃块豆腐怎么了。”   陈老爹还让他把黎家的东西往家里拿,先拿陈老爹两块豆腐看看诚意。   黎峰很期待。   年糕烤好,他给陆柳拿了红糖过来。   糖罐子都要见底了,陆柳不好意思要。   黎峰让他吃,他就把两块年糕都从中撕开,让红糖颗粒均匀洒在年糕软糯的芯子上。   他分给黎峰一个红糖年糕,自己也吃一个。   咬开年糕酥脆的外皮,是又烫又软的糯米芯,咀嚼时口感软粘,红糖的甜被烫化,还有微小的颗粒在与舌尖碰撞,回味无穷。   陆柳吃得眯起眼睛,跟黎峰说:“我过年才能吃上红糖年糕。”   都是除夕守岁时吃,一家人坐在炉子前烤火,他烤几块年糕,把糖罐子里所剩不多的糖都掏出来均匀撒在年糕上。就像今天一样。   黎峰也不会顿顿都吃好的,尤其是他独居以后。   两个人吃着饭,中途还空出嘴巴吃甜的,吃完喝水过口,又继续吃饭。   都说民以食为天,这话不假。吃饱喝足的黎峰,眉目间的凶悍都消退了,看起来慈眉善目,很好说话。   吃完饭,又该洗洗睡。   今晚陆柳自己打水洗漱,他还想跟昨天一样,用水瓢舀水,浇湿棉布,以此来擦脸。   结果黎峰让他回屋拿脸盆洗。   家里明明没有脸盆的。   陆柳心里疑惑,乖乖听话照做,到了屋里,他果然看见了一个脸盆。   一个木质的脸盆,比汤锅大不了多少,但洗脸完全足够了!   他都不知道黎峰什么时候给他拿回来的脸盆。   两手抱着盆,陆柳也不洗漱了,追着黎峰的步子到处走。   去后院看二黄,到前院关院门,又回去拿桶提水。   黎峰很不懂他的高兴:“一个盆喜成这样?”   陆柳说:“你不用脸盆,但是我需要用,你给我准备脸盆,就是想让我在家里过得舒心一些,你把我放心上,我高兴。”   黎峰猝不及防,被他这样一通夸赞,还被真诚的情话攻击,莫名其妙翘起嘴角。   他说:“那我准备两个盆,你得高兴成什么样?”   陆柳眨眨眼:“我也没有两张脸呀?”   洗屁股用吗?   傻兮兮的。   黎峰领着他一起洗漱。   破天荒的,他这糙汉子,也被夫郎拉着用脸盆洗脸了。   早知道他买大一点的,这么点小,他两只手放进去都嫌挤,还是夫郎给他拧干棉布,拿来给他擦脸。   他真买了两个盆,因为陆柳个子小一些,拿桶泡脚不方便。   坐炕上,他的脚泡不到水里,坐凳子上,桶又太高,把他架着了。   有了脚盆,陆柳也拉着黎峰一起泡脚。   他各处都白,见不着光的脚丫更白。让他没想到的是,黎峰居然从里到外的黑,唔,也不是黑,是麦色皮肤。脚都是麦色的。   他的脚码不小,跟黎峰的比起来就短很多。   可能是他喜欢黎峰的高大魁梧,很享受黎峰给他的安全感,而黎峰也表现得很和善的原因,陆柳害怕的东西很多,但纯粹的跟黎峰相处,却不害怕。   他脸红,知道这样可能是调情,泡脚就是不老实,就是要踩黎峰的脚。   黎峰要是看他,他就说:“我在伺候你洗脚。”   一个出嫁前听来的伺候,到了他这里,成了万金油了,什么时候都能说一句。   等黎峰把他的脚踩着不能动了,他还能笑得前俯后仰,喜劲儿压不住。   这又是什么道理?   陆柳不说。   洗脚水不用他去倒,陆柳擦干脚丫,就能钻被窝暖炕了。   他的身子暖不了炕,缩在里边,只等着黎峰躺下,就朝着大暖宝贴过去。   今晚他躲着棍子睡,听黎峰说伺候睡觉,才想起来早上学会的东西,然后避开黎峰灼热的目光,在被子里摸索着那根足以撑开他手掌的庞然大物。   黎峰翻身,给被子里带起一阵凉气。陆柳来不及哆嗦,就被他的身体笼罩,顷刻就燥热起来。   那些粗蛮的亲吻落在身上,没带来他想象中的痛感,让他逐渐放松。   他好像才意识到嘴唇是软的,与肌肤相贴,是不会痛的。黎峰又不是野兽,不会撕咬他。   事实上,黎峰是会咬他的。   他的耳朵,他的嘴唇,还有他的喉咙,以及他的胸膛,都会被咬到。各种方式的咬。   驯化的野兽不会伤人,牙尖带来的触感让陆柳感到新奇。   每一次都在紧张与放松里循环,连呼吸都被黎峰牵动。   今天得了黎峰的许可和教导,陆柳摸了二黄,很喜欢那种毛茸茸的触感。二黄舔他手了。   黎峰的头发也毛茸茸的,陆柳抱着他的脑袋,十指难耐,在他发丝里穿梭。而黎峰也跟二黄一样,捉住他的手,送至唇边舔吻。   那东西太大,他吃起来困难,好在黎峰有猎人的基本素养——足够的耐心。   陆柳也小看了一个能独闯山林的猎人的体力,他以为打了一天的年糕,黎峰很快就会累了。   可是一次结束,还有一次。他比黎峰先累。   累到流泪,才有了胆色,让黎峰亲亲他。   他毫无招架之力,还没有求饶的自觉,傻兮兮说了一句惹火的话。   他夸黎峰的嘴唇很软。   这一晚无眠。 第15章 回门礼(捉虫)   冬月二十二,三朝回门。   陆杨起得早,今天没去村里遛弯儿,清早就揉面做大肉包子。   肉包子蒸了四十个,他要装一半给罗大勇带回家。   罗大勇大老远跑一趟,天蒙蒙亮就往县里赶,今天还要轮值,实在辛苦。   谢岩跟他一起起早,两眼迷迷瞪瞪的,哈欠连天,一点熬不住。   他看陆杨精神十足,满灶屋转悠,对他很是佩服。   陆杨则奇怪:“你起早不读书?你从不起早读书?”   谢岩摇头:“我小时候也起早,我爹管得严。”   后来他爹没了,他娘总心疼他,一天拖一天,再到现在,学都没上了,怎么可能起早。   陆杨听见这话,就要考考他的学问了,免得浪费束脩。   他想了想,用个委婉的方式提问。   “我听说秀才能拿贴补?你有吗?”   谢岩点头:“有的,我虽没在县学读书了,但还是廪生。现在没从前多,我爹以前每个月能有一两银子的贴补,到我就只有五钱,余下是发粮米,都是些陈粮。”   廪生,一品秀才,是个读书的人才。   陆杨满意了。   今天要回门,陆杨嫁过来以后还没去拜访陆林。   陆林是大伯家的小哥儿,算他堂哥。他有意结交一下,往后好把两个爹委托给大伯家照看。   他多揉了些面,另包了几个小包子。   大包子蒸熟,罗大勇也到了回县的时辰。   陆杨照计划,给他装了二十个,和谢岩一路送到村口。   上溪村许多人家都起得早,眼看着官爷出村,各处才有了人气,敢说话了。   回家路上,有人跟他们夫夫俩搭话,陆杨不理。   谢岩以夫郎的态度做标杆,也不搭理。   陆杨还煮了粥,炒了盘咸菜。   他们一家吃早饭,统共吃了五个大包子。   他跟谢岩都吃了两个,赵佩兰怎么都不肯吃第二个,只让陆杨装起来。   今天回门,手里东西多一些,瞧着好看。   吃过早饭,陆杨先把小包子装碗里,打算给陆林送过去,回门之前见个面,到家见到大伯他们,才有话说。   结果陆林先来他这里拜访了。带了两个瓦罐大的小箩,装了一箩花生,半箩瓜子过来。   邻里之间拜访,算得上厚礼了,到外头去买,这两样得十几文钱。   陆林长相很文秀,人却外向,刚进院子就喊人了。   “柳哥儿,我来看你啦。”   陆杨出来迎他,同样的热情。   “我刚准备去你那儿坐坐,早上我蒸了包子,说给你拿几个尝尝。大伯跟阿青叔都惦记你呢,让我多去看看你,我这一摊子事,这两天走不开,这马上要回家了,紧赶着抱抱佛脚。”   陆林理解的,这两天上溪村的话题全是谢家的厉害小夫郎。   他看陆杨的眼神都很惊奇:“以前没发现啊。”   陆杨只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们到堂屋坐,陆林一个个打招呼,看桌上果然放着一碗小包子,知道陆杨不是说的客套话,笑容更盛了。   “你这包子包得好,一看就皮薄馅厚的。”   每一只的透着酱色,面皮里渗透了汤汁,瞧着就口齿生津。   陆杨让他吃着尝尝:“家里锅太小了,回门我想拿大包子,改天我再包大包子给你吃。”   陆林不跟他客气,看陆杨给他把茶都倒上了,不由失笑:“你还打算留我坐多久啊?”   陆杨跟他挨着坐:“我们聊聊,聊聊。”   谢岩识趣回屋,去收拾回门礼。赵佩兰过去跟他一起收拾。   堂屋里就剩陆家兄弟。陆林捧着茶杯,把屋里看一圈,跟他说:“你嫁来那天,我就想来看看你,那天人太多了,我男人想过来帮忙,被他们把脸都挠花了,现在还没好。”   陆林先说明,成亲那天,他们两口子是有帮忙的,虽然没帮上。   然后又说:“昨天我想来找你,结果你去县里了。晚饭那阵,我说给你送点菜过来,你领个官爷回家,我也没敢来。”   这才赶早,趁着陆杨没回陆家屯之前过来看看。   陆杨简单把话题带过,问陆林有没有话带给家人。   陆林摇头:“离得近,我回去方便,没什么话带的。就是你,你这儿闹成这样,回去怎么说?”   怎么说?如实说。   那陆林就无话可说了。   他今天过来,还有个事,有人求到他家里,让他来跟陆杨打听打听情况,看着官爷是要抓谁,抓几个,抓去了会做什么。   现在人都走了,但不确定是不是要多带几个官差回来,心里都不安。   陆杨不答:“让他们怕,就是要他们怕。”   陆林也这个意思,他人到了,别人就说不了他闲话。至于答案,那不重要。反正担惊受怕的又不是他家,那些人活该。   几句话聊下来,他俩投缘,陆林还说:“该他们受的,没见过这样的。我还随了份子,说来吃酒。过来一看,连盘子都被人端走了,一口没吃着。”   陆杨:?   什么,谢家摆酒了吗?   “我就说,怎么家里一个菜盘子都没见着,这两天都用碗装菜,我多炒一点,就要拿砂锅装,原来是被人拿走了啊。”   陆林惊了:“你不知道?”   陆杨冷哼:“我要知道,今早就领着官差上门讨要。”   陆杨说:“只有我拿别人的,没人拿我的。这都两天了,他们不还,那好,拿我一个盘子,就要赔我两个。一个没拿还得倒给我一个。以为我家门槛儿低,随他们进啊?”   陆林停止吃包子,尬笑着指指自己:“那我……?”   陆杨笑道:“你不算,我能找你要盘子吗?”   陆林放心了,他不耽搁时辰,碗里还剩四个小包子,他想趁热拿回去,给他男人尝尝。   “你这包子怎么做的?我做不出这个味儿,比我在外头买的都好吃。”   今天说不清,陆杨说:“改天教你。”   把包子做成这样,是需要练的。一时半会儿抢不了他生意。   而且开铺子,也需要人手。他往后跟陆林多处处,要是能行,他俩搭伙。   送走陆林,陆杨叫上谢岩,看看回门礼的分量。   他昨天买了两斤红糖,家里留一斤,今天带一斤。   猪肉是罗大勇买的,半扇猪肉有三十七斤,今早包包子用了三斤多点儿。回门再割三斤带上。   有肉有糖,满满一篮子,再把剩下的十五个肉包子带上,回门礼足足的。   陆杨怕婆婆多想,想拿下一斤肉,只带两斤。赵佩兰压着他手,不让他弄。   “就这些。”   陆家那样软绵绵的小哥儿,到她家里,都被逼成什么样了。   张口闭口把命留这里,他爹怎能不心疼?   陆杨知道好歹,不再推辞。   “谢谢娘。”   他们暂时没有车子,隔着五里多路程,要靠两条腿来走。   谢岩昨天走路多,今天两条腿不听使唤,走得哆哆嗦嗦的。   陆杨去借车,相当顺利,人恨不能帮他赶车,讲话都客套。   “谢秀才对夫郎好啊,回门礼这么厚,我们过年也没拿这么厚的礼啊。”   “那还用说?谢秀才真是娶了个好夫郎,以后家里红火兴旺!”   ……   陆杨皮笑肉不笑道谢了。   罗大勇来一趟,能震慑一段时间。   现在晾一晾他们,把生气愤怒的架子摆足。   等回门结束,就可以浅浅在村里走动一番。   回门后再走动,有一个好处,对外可以说是两个爹劝他好好过日子,以和为贵。但他其实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随时可以反复,能暂时拿到平等交流权。   陆杨路上这样教谢岩:“这件事我想过,处理起来不难,关键就是话语权,你得有机会张口说话,能让他们两只耳朵听进去。只要能交流,他们就抱不起团。”   “他们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吗?那就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谢岩认真听,心里没有主意。   “挑拨离间?”   陆杨点头,夸他聪明,然后继续教他。   “挑拨离间就是个词,怎么挑拨?离间谁?这才是问题。”   谢岩真不愧是读书人,他皱眉沉思一会儿,说:“二桃杀三士?”   陆杨犹豫了下,还是不装了。   装听不懂,要费好多事。一句话讲八百年都讲不清。   他认同这个方式,但要深究怎么操作。   过日子,不是纸上谈兵,这都是真刀子拿手里干。   舌头底下都能压人命,哪能当儿戏?   谢岩又想了好一会儿,揉揉他有些红肿的眼睛,说:“找个大头立靶子,我当众还钱给他。还一家,不还一家?”   陆杨赞扬他:“一点就透,没白喊你状元郎。但这样太便宜他们了,你往狠了想。”   往狠了想,谢岩不会。   陆杨就问他:“你四叔是怎么做的?别的亲戚和村里人又是怎么做的?”   谢岩立马懂了。   空手套白狼。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一分银子一分田地都不用出,全靠一张嘴。   他说还了就是还了,别人不认,那就是贪心。   因为这家人贪心,所以他没钱还别人家。   让他们自己乱起来,一旦不团结,就能逐个击破。   至于怎么逐个击破,又该拉谁打谁,这是陆杨留给谢岩的人情功课。   “你不要死读书,读书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是让人欺负的。”   陆杨还说:“我知道,你一张嘴很难说清楚,那你就不要让自己置身于人多的地方,你要选择适合你的环境,选个时机,把他们一个个弄死。”   谢岩记下了。   看陆杨的眼神燃着火。   那一对星星眼,都要变成小太阳了。   陆杨不自觉挺直腰杆,十分得意。   -   黎寨。   一清早,黎峰就带着陆柳回新村。   黎峰的态度一天一变,他相信他的判断,也看见了陆柳的诚意,不等回门,就本着好好过日子的想法,筹备了一份回门礼。   新打的年糕,他拿了十斤。   他之前在山上打的兔子,还剩了两只没卖,当时就说成亲这几天,没空上山了,留两只兔子,回门的时候捎带上,面上有光,还省个肉钱。   今天过来,兔子拿不了。   母兔显怀,没法送人。   余下一只公兔,他娘陈桂枝不让他拿。   陈桂枝看一眼陆柳,把黎峰拉到灶屋里说话。   “你是不是疯了?二十两的聘礼,三桌流水席,这才几天?你还想往陈家送什么?十斤年糕有多少你心里有没有数?还拿兔子,怎么不噎死你老丈人!”   黎峰就觉着没个荤腥,手里不好看。   陈桂枝冷笑:“老陈家办事就漂亮了?”   她让黎峰把年糕减一半,“五斤我都嫌多!”   黎峰不拿兔子,年糕就不减了。   “那么大的背篓,装一点年糕不像样。”   陈桂枝:“那么大的两口木箱子,装些破烂,就像样了?”   这说的是陆柳的陪嫁。   黎峰顺道跟他娘说:“哦,对了,他棉衣太薄了,山下冷,他经不住冻。我打算给他买件棉衣。”   陈桂枝要被气死了!   她在灶屋里走来走去,实在憋气,走过来问黎峰:“你跟老二一样,娶了媳妇忘了娘?胳膊肘往外拐?”   陈桂枝当时选定陆杨,也考虑到大房的夫郎须得压得住二房的小媳妇。   老二黎田的心彻底野了,这两年都不乐意交钱,地里得点银子,全留着小俩口过日子。   这哪能行?又没分家,老三还没说亲,他们两口子是要做什么?   真要好好过日子,那也罢了。反正是嫁小哥儿,不是娶媳妇,陈桂枝担得起。结果老二媳妇见天儿的往娘家跑。   那是个厚脸皮,骂也不怕。打也打不得,老二护得紧。   她把老二打两下,老二媳妇还来挑拨。   这头乱着,她实在没空去旧村那边,黎峰的伙食都招呼不了。   没成想,给黎峰娶个亲,被人坑了就算了。这小哥儿还有本事,把他家老大笼络了。   陈桂枝脾气硬,想想两个儿子都不向着她,心里梗着生疼。   黎峰不想气她,跟她说:“我没跟老二一样,我再怎么也不会向着老陈家啊。你看看,这事又没捅破了说,陆杨也没跟我闹,这几天乖得很……”   陈桂枝扭头打断他的话:“乖??陆杨????”   黎峰:“……”   虽然很没说服力,但他这几天真的很乖。   陈桂枝又在屋里转圈了:“我看你不是疯了,你是中邪了,待会儿我找个算命的,给你踩踩小人。”   黎峰:“……真的,今天回来,你跟我过去住两天。我本来怕你们见面会吵架,现在觉着你们吵不起来。”   他再霸道,霸不到亲娘头上。   他看陈桂枝气成这样,直说要把年糕减一半,就用大背篓装少少的年糕。   陈桂枝这才气顺了些。   这几天家里都在打年糕,黎峰人高劲大,又是自家领头的生意,他出力最多,大冷的天,都光着膀子干,身上热气腾腾的。   这不累吗?辛辛苦苦打一天年糕,才出多少斤?   陈桂枝一斤都不想给!   一斤不给,就撕破脸了。   白忍两天,回头还得当笑话。   黎峰想起来一件事:“陆杨说今天拿些豆腐回来。”   陈桂枝说:“一两块的,就别拿回来了,丢人现眼。”   黎峰:“……”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桂枝摆手,赶他走。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三苗要办亲事,今天赶工,再打些年糕出来,你明天拉去县里卖了,把他捎带着买些东西。”   去县里卖货,不用黎峰去。   他过去一起采买,就有机会给陆杨买棉衣。   黎峰不好确认,想等去完陈家,看看豆腐有多少,再跟他娘开口提。   陈桂枝一看就知道他存着什么心思:“你别想买棉衣,今天就回去找陈家算账,就那几个小豆芽菜,能拦得住你?拿不到棉衣,你们俩就住老陈家别回来了,我当你入赘了!”   黎峰:“……”   这棉衣非拿不可了。   想想是从陈家拿棉衣,黎峰挑挑眉毛,心情不错。   “行,我多拿两件。”   堂屋里,陆柳乖乖等着黎峰。   他还第一次进新村的房子,顺哥儿给他倒了茶,却不如新婚夜见面时热情,鼓着腮帮子,眼睛看天,摆明了在生气,时不时拿眼睛看陆柳,想跟他说话,又不想说的样子。   陆柳问他怎么了。   顺哥儿惊讶他的厚脸皮:“你还问我怎么了?”   陆柳眨眨眼,琢磨着是不是这两天没来帮忙的原因。   顺哥儿年纪小,藏不住事,他说:“你们家拿了那么高的聘礼,却给你这么点陪嫁,连过冬的衣裳都没有,你是赤条条的嫁进来,全要我大哥给你添置啊?现在回门,还要拿那么多东西,谁都没你们陈家会算计!”   陆柳知道了。   果然聘礼高陪嫁少会出事。   他做不了陈家的主,拧不过陈老爹,这事是他理亏。   他也心疼黎峰,对此愧疚。   他跟顺哥儿说:“我拆了两件棉衣,合一起缝上了,今年冬季有厚衣裳穿,不用添置。回门的礼轻一些也没事,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陈老爹是精明人,不会一开始就闹翻,少就少了。   至于怎么出气,陆柳真不知道。   他小时候才跟人闹矛盾,自从知道他闹不过别人,就知道躲着了。现在没有处理冲突的能力。   但他会努力多拿一些豆腐回来。   豆腐是陈老爹卖银子用的,多拿一些豆腐,就是拿陈老爹的银子,应该算出气吧?   顺哥儿吼吼完就后悔了,因为他也听说过陆杨很凶,都敢跟他大哥吵架。他怕陆杨跟他吵起来,结果听见这么一段平静话。   而且拆棉衣,缝到一起,是什么意思?   陆柳让他摸摸棉衣。   顺哥儿摸了。两件棉衣合一件,确实厚实。   他盯着陆柳看了两眼,扭头往灶屋里跑去。   黎峰刚跟陈桂枝说定,只拿五斤年糕,出来撞见弟弟,把他拦住了。   “你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顺哥儿不跟他说。   “娘说你跟二哥一样,我不理你。”   黎峰往他腿上踢了下:“娘这样说我,是训我。你这样说,是骂我。你讨打。”   顺哥儿跟他犟:“你知道二哥那样不好,你还学他!”   黎峰没有学老二。   他现在想揍老二。   “他这两天做什么了?”   他一问,顺哥儿就红着眼睛大颗掉眼泪。   “他昨晚上,把家里的腊肉和鸡蛋都拿走了,说他老丈人病了,要吃点好的补补。”   黎峰记下了:“等我回来的。”   顺哥儿已经不信他了:“你跟他一样,他不会听你话了。”   黎峰不需要老二听话,老二扛揍,能吃下拳脚就够了。   他回堂屋,陆柳立即放下茶杯。   黎峰对上陆柳的视线,定定神,说:“兔子怀崽了,今天不拿。明天要卖年糕,给三苗成亲用,我就拿五斤。”   陆柳没意见。   夫夫俩整整年糕,还是用着大箩筐装着,黎峰在上头加了盖子,两口子上了骡子车,往陈家湾去。   陆柳路上跟黎峰说:“陪嫁的事,我对不住你。等开春了,我多养些鸡苗行不行?我养鸡很厉害的,以前家里捉十只,我能养活八只,有一年,捉了十只都养活了。你……你拿钱帮我捉几只?”   开春的事,年后再说。   陆柳算算日子,确实,这还早呢。   他皱眉想着,把怀崽的母兔惦记上了。   兔子跟鸡一样,都是可以卖钱的。   鸡下蛋,兔子下崽。   小兔子养大又能怀崽,一窝窝的养,越养越多,这是不是能挣钱?   陆柳又问他:“那只怀崽的兔子你打算怎么弄?养着,还是放了?”   黎峰说养着,一般都是养着。   “要是在山里发现它怀崽了,当时就放了。到家里几天才发现,再放回去怕它死了。等下崽了,家里养养试试。”   寨子里也会养兔子、山鸡、野鸭,都养不长久。有的半途就死了,有的养肥就卖了。   没谁家长长久久的养,都是断断续续,有了才养。   陆柳不懂这些,黎峰告诉他:“主要是都不会养,养大的兔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不如早早吃了、卖了。自家配种也麻烦,大多都只下一两窝,养一阵就没了。”   养一阵,也算横财了。财富翻倍。   陆柳想养兔子试试,黎峰答应了。   “回来就带走。”   这次回门,夫夫俩就不是冲着探亲去的。陆柳拿不定主意,找黎峰请教怎么才能从陈老爹那里多拿点豆腐回来。   黎峰不想教,他看他家夫郎不成事。   之前跟他吵吵嚷嚷的,陈老爹一个眼神就蔫了。   这会儿乖得不像样,再去陈家,能讨什么好?话都说不利索。   想到这里,黎峰有了奇思。   难道陆杨跟他吵架,就是一种明示,让他知难而退,别跳这个坑?   他们家迎难而上,自己跳进来了。   黎峰侧目看陆柳,陆柳让他说说:“我真的想多拿点豆腐回来,你教教我,你先说说,万一我做得来呢?”   要黎峰说,拿就拿了,一整个端走。   跟人软刀子似的讲话,让人心服口服的送过来,他不会。   他绞尽脑汁,把他娘这几天骂骂咧咧的话回忆起来,然后跟陆柳说:“你爹是想让你再从我这儿拿些好处回去,你就告诉他,我都不给你脸,你拿不到。你让他给点诚意。”   陆柳一听,这不跟他的想法一样吗?他决定回家拿豆腐的时候,也想着要陈老爹给点诚意。   啊,原来他不笨,他也聪明,想的法子跟黎峰说的一样。   这让陆柳很有信心,顿时腰板挺直,让黎峰放心:“我一定拿很多很多豆腐回家!”   黎峰见状,告诉陆柳:“我要给你拿两件棉衣,你喜欢哪件,到时告诉我。”   陆柳眼睛一亮。   棉衣!   他的救星!   他这个冬天,可以更加暖和了!   陆柳根据陈家的家庭地位,跟黎峰说:“我要我爹的棉衣,他的衣裳厚实!”   黎峰笑了。   正合他意。   那就把老丈人的棉衣扒了吧。 第16章 棉衣   陆柳回门这天,陈家湾好多人出来瞧热闹,来看看他的回门礼。   他出嫁时排场大,聘礼又高,陈家还摆阔,把门槛儿拔高了,回门礼轻不了。   黎峰架着骡子车,载着陆柳,车上还绑着一只大箩筐,引人遐想。   有人问陆柳:“给你家带了不少肉吧?”   陆柳说:“有五斤。”   五斤年糕。   他们“嚯”地惊呼一片,再问带糖了没有。   陆柳继续道:“有五斤。”   还是五斤年糕。   肉五斤,糖五斤,这是顶顶厚的回门礼了。   他们想不出来还能带什么,就问陆柳还拿了什么。   陆柳说:“五斤年糕。”   这是真的有五斤。   黎峰在旁听着,表情绷不住,用了很大力气压嘴角,眉眼间还是有笑意。   他家小夫郎真厉害,面不改色吹牛皮,别人还信了。   黎峰长得高大,浓眉大眼皮肤黑,是副粗犷样貌。跟他搭话的人少,又客套。   看他眼眉里有了笑意,就知道他跟夫郎相处不错,也有人来问他:“你这样大方,你老丈人不得喜死了?”   黎峰说:“他应得的。”   这回话怪怪的,大家心有腹诽,嘴上却没说。   眼看着他们把骡子车赶进陈家大院,还有人跟进来,想看回门礼卸货。   那样丰厚,别家娶亲都没这样的。   陆柳见人多,心里紧张,看黎峰不动如山,稳稳当当,他就抓着黎峰的胳膊找安全感,惹人哄笑。   这笑声他听得出来,没什么恶意,都是打趣。像极了他出嫁那天的笑声。   他脸红扑扑的,见陈老爹跟陆三凤迎了出来,眼睛黏在了陈老爹的棉衣上。差点忘了喊爹娘。   陈老爹精明,知道黎家不会白白吃亏,这回门礼他说什么都不在院子里卸货。   黎峰也不管他,领着陆柳进屋坐。   陈老爹只好叫两个儿子过来抬箩筐。   陈老大听话些,一喊就出来了。   陈老幺就不情不愿,三推四磨的。   等他出来,陈老爹都跟陈老大一起抬框了。   才五斤年糕,哪用得了两个人抬?   偏偏旁观的村民们把话说得大,什么五斤肉、五斤糖、五斤年糕,指定还有别的,妥妥一整箩筐。   陈家父子一开始就使了劲,猛一抬,差点闪了腰。   别人又看不出来,还有人想过来帮忙抬,陈老爹把苦水吞进肚子里,只说:“老了老了,这点东西搬起来都费劲。”   他在外人面前演,表现出很在意陆杨的样子。   今天陆杨回门来,就不招呼别的客人了,想跟孩子叙叙旧。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一步三回头的散了,余有几个在院子外头聊天说话的人。   陈老爹嫌弃得不行,下定决心一定要早日重回县城。   堂屋里,陆三凤已经把箩筐盖子掀开了。   她满脸的喜色顷刻凝固,心中情绪奔涌,最后只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话:“这回门礼一看就是我们杨哥儿准备的,真是又好又便宜。”   陆三凤这话的重点是“便宜”,意在讽刺。偏偏陆柳的认知里,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东西是能干持家。   他想着哥哥,把话应了。   “真会过日子。”   陆三凤:?   你当我夸你呢!   陈老爹给陆三凤使了个眼色,然后叫黎峰去屋里坐。   “屋里烧了炕,暖和。”   他们一家子在县城过得不错,回村受不了冻,早早就烧炕了。   陆三凤转而把陆柳拉住,说有些私房话要跟他说。   陆柳跟她才没有私房话说,害怕挨骂,不愿意跟黎峰分开,往那边看一眼都依依不舍。   陆三凤没眼看,直接把他拉走了。   村里宅院都不大,陆三凤想避开黎峰,还想让陆柳做饭,就把他拉到了灶屋里。   家里备了菜,都是地里种的青菜萝卜,跟黎寨那边没区别。   再就是鲜豆腐和豆渣粑,还割了两斤肉。   陆三凤让陆柳看着办,点了几样菜,还拿了面粉出来,让他蒸包子。   “你爹有阵子没吃包子,老惦记了。”   陆柳不做饭,着急走。   “大峰还要回去打年糕,我们坐会儿就走了。”   陆三凤骂他人懒成精:“才出嫁几天,就不认爹娘了,叫你干点活,你还要走,不像样。”   她骂一句,又让陆柳去找黎峰:“让他劈柴去。”   都不白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柳忍不住摸摸脸。他要是有这么厚的脸皮就好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说:“我们刚回来……”   陆三凤推他一下,把大白菜拿来掰叶子。   “行了,别装了,你骗骗黎家那小子就算了,还想骗我?我看你把他哄得不错,你就让他劈柴,在老丈人家表现表现,这也是看重你。快去。”   陆柳说不过她,想法却直白。   “他们怎么回事?不想挑粪就算了,柴都不想劈?”   这说的是陈家两兄弟,硬要说,老大是使唤得动的,因为老幺懒,两兄弟攀比着,愣是没人干活了。   事是这么个事,陆三凤却不允许陆柳说她俩儿子的不好。   她瞪陆柳:“男人的事,你懂什么?让你去就去。”   陆柳不动。   陆三凤就说了句软话:“你看你那俩兄弟像是干活的人吗?”   陆柳更不去了。   咋啦,他家大峰就像干活的人啊。   他性情终究是温和的,觉着陈家这样不长久,回村了,就要照着村里的日子过,自家不劈柴,那就要买柴火。   他就跟陆三凤说:“那你们就买柴吧,冬天还长着呢。”   陆三凤被他气到了,手指在他脑门连着戳好几下:“你是翻了天,还想教我怎么过日子?”   陆柳捂住头,什么话都不想跟她说了。   他从前被欺负,都是跑得快快的,在陈家也没法跑,他就想早点回黎寨。   他直接问:“家里还有多少豆腐?”   陆三凤顺着话就答:“今天新做了两板,早上卖了些,还剩一板多。”   陆柳要一板。   陆三凤还以为他要买,结果陆柳是要白拿。   陆三凤气得连声骂他:“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家里过的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回来连一顿饭都不想做,说了你爹想吃你做的包子,面粉都不愿意碰一下,张口就要一板豆腐,你把黎家当家了是吧,黎家人赶你的时候,你别来求我们!”   陆柳真是怕她,怎么是这种急脾气,话没两句就急着骂人,他也是被骂怕了,只敢小声嘀咕:“你也没回娘家啊……”   他反正只听两个爹惦记姑姑,没见姑姑回过陆家屯。   以前他以为是父亲惦记妹妹,现在却懂了,是两个爹惦记被姑姑抱走的孩子。   陆柳不知道,平平无奇的大实话才最戳人心窝子。   他又把陆三凤气炸了。   另一个屋子里,陈老爹叫黎峰上炕坐,让俩儿子作陪。   陈老爹在家里有威严,大事上孩子们都愿意听他的。   比方说,招待黎峰就是大事。   这关系到以后的小钱袋子。   陈老爹知道陪嫁太少,黎家一定有意见。   前两天没打上门闹,那就是要脸。   要脸就好说了。   而且他看杨哥儿跟黎峰相处得不错,这事有得聊。   陈老爹是过来人,知道男人在新婚时期最是疼人,爱屋及乌,既然在乎夫郎,拉拔拉拔夫郎的娘家,有什么问题?完全没有。   他给黎峰倒酒。炕桌上摆着早早准备好的下酒菜,一碟花生米,一盘油炸小黄鱼。   见黎峰拿了筷子,陈老爹的话就递了过来。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这也是没办法,我们作坊没了,日子还得过,要不是怕杨哥儿受委屈,我哪能舍得那样摆阔?”   还全都是为了陆杨好了。   黎峰听笑了:“为他好,连件厚衣裳都不给?”   陈老爹应对自如,惊讶过后无缝切换到愤怒表情:“不可能!我给他新做了衣裳,你到处打听打听,里里外外都是新的,棉衣都有两身!”   黎峰不接话,看他演,他又说:“可能是他娘忙忘记了,我待会儿问问。”   黎峰不擅长饭桌交流,他喜欢直来直去,一句话阴着说,他就烦躁。   他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老爹愣了下,说:“找到了就给他穿回去。”   他还想把话题继续扯到他们家的豆腐坊上边,让黎峰看着再出资一些,先给黎峰画个大饼,等他东山再起,杨哥儿也有了依靠,往后他们两口子去县城,也有娘家亲戚了。   结果黎峰单刀直入,一句话给他干懵了。   “不用找,我看你身上这件就挺好的。”   陈老爹低头看。   他身上这件袄子确实挺好的,里面的棉芯是新的。家里买棉花,先给他做袄,他换下来的旧袄子,根据棉花新旧程度,分给两个儿子。   一般情况下,陆三凤跟陆杨都没新棉衣,拿旧袄子改改。只是在县里生活,他们顾着体面,衣裳旧不到哪里去,就会折算成银子,贴补一些再换新。新的自然又在陈老爹身上。   他身上这身袄足足有三斤棉花,穿身上沉甸甸的,跟裹了被子一样。在屋里坐一会儿都燥热。   他呵呵笑:“我的衣裳,杨哥儿怎么能穿?”   黎峰不跟他耍嘴皮子:“怎么不能穿?”   他放下筷子,起身过来,揪着陈老爹的领口就要扒棉衣。   这架势像要揍人,把陈老爹吓得直叫唤。   陈家俩兄弟也吓到了,他们知道黎峰有气性,没想到这样莽,回门的喜日子,就跟老丈人动手,那他以后跟陆杨怎么过日子?   兄弟俩一左一右去拉他,想把他扯开。   黎峰比他们高出一个头,体型又壮实,他腰力下沉,两条腿跟在地上生根了一样,任他们东拉西拽的,他稳如磐石。   他的胳膊上还挂着陈家兄弟拉拔的手,兄弟俩的手只能跟着黎峰的动作走,一点都拽不动。   陈老爹慌死了。   这样一个拳头打下来,他得去见列祖列宗!   “杨哥儿!杨哥儿!快来!你男人要打死你老爹了!”   灶屋里,陆柳还在跟陆三凤掰扯豆腐的事。   他是一定要拿一板豆腐走的:“你们那样骗他,还指着他以后往家里送东西?不得先给点好处,看看诚意吗?”   陆三凤不同意。一板豆腐有六十四块,黎家人撑死都吃不完,凭什么给?   正在这时,他们听见了陈老爹的叫声,大惊失色,齐齐往那头跑去。   到地方,这头的喊叫已经平息。   陈老爹的棉衣被黎峰扒下来了。黎峰站直,扭腰一甩,陈家两兄弟也被甩开了。   黎峰抖抖棉衣,拍拍灰尘,抚平褶皱,掂掂重量,很是满意。   看陆柳过来,他顺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拿棉衣在陆柳身上比划。   “可以,穿得了。”   他是真不客气,被陈家一家四口看土匪一样的望着,他还没事人一样,让陆柳试穿棉衣。   厚实的棉衣就这点好,刚穿上,身上就暖烘烘的。   陆柳好开心,眼里完全看不见陈老爹被摧残的可怜样子。   统共六个人,挤在小屋子里,看起来不好发挥,陈家四口人能把他们堵在里面揍,实在不行,堵着门口,车轮战都能把黎峰堵死。   实际上,他们一个个都跟小鸡仔一样,挡路的人,要么被扒拉开,要么被黎峰扔到了炕上。   黎峰拿一件棉衣不算,还踩到炕上开柜子,又拿了两件。   其中一件是陆柳出嫁前被扣下的新棉衣。   陈家人看得目瞪口呆,谁要张口骂人,黎峰就给个看畜生的冰冷眼神,活像要把人打死一样,散落在房间各处的陈家人,被害怕吸引着,哆哆嗦嗦凑成一堆,抱成一团。   陈老爹看向陆柳:“杨哥儿,你这样做,是要遭报应的!”   陆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遭报应,三件棉衣单独算钱是挺多的,但不至于遭报应吧?   棉花的价格贵,一斤要二钱银子,这三件棉衣加起来该有六斤左右。算六斤,棉花要一两二钱。   都用的棉布,陆柳前阵子也添过新衣,知道布价。棉布价位在三十二文到六十文之间一尺,以颜色区分。   这三件都是蓝布,三十二文一尺。棉衣大小不同,匀一匀尺寸,至多六钱的布料。   成衣要再加点手工,可能有个二钱、三钱。总体在二两银子左右。   黎家给的聘礼可是二十两,就算把他看病的银子、陈家摆阔的银子都加进来算,也就是平个账,让两家付出对等一些。遭不了报应。   陆柳算过账,没接话,问他:“爹,我能拿些豆腐回家吗?”   陆三凤立即帮他补充:“他想拿一板!”   陈老爹看着陆柳。   陆柳看着陈老爹。   陈老爹试图用眼神吓住陆柳。   陆柳往黎峰身后躲。   陈老爹能屈能伸,既然黎家要这样出气,那今天就一次办完,下回见面,黎峰还得叫他一声岳父,给他当儿子。   他说:“拿吧,这事是爹对不住你。你们别怪爹,爹也是没法子。”   黎峰不吃这套。   陆柳看他年老,被扒了棉衣后显得狼狈,有一瞬的心软,然后他被陆三凤戳痛的脑门被黎峰发现了。   那处红红的,黎峰碰一下,他疼得一哆嗦。   这下也不心软了。   他没说实话,就是善良。   他嘿嘿傻笑两声,说是不小心撞到了。   “我们去拿豆腐吧?”   他们载着五斤年糕过来,拿了整板的豆腐回家,还有三件棉衣。   回家路上,陆柳就穿着陈老爹的棉衣。   三斤的棉衣,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样厚实的衣裳,压得他的肩膀都塌了。可是好暖和,迎面有冷风吹着,他脸蛋都热乎乎的,两只手都冒着热气,被黎峰牵着捂会儿,都出汗了。   他这个冬天不怕冷了!   黎峰时不时侧目看他一眼,见陈家闹成那样,陆柳还喜滋滋的,也笑了。   “回去抱兔子,给你养着玩。”   “嗯!”   陆柳重重点头。   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 第17章 尝尝   陆家屯。   陆杨赶着驴车,载着他家状元郎,带着三斤的肉,一斤的糖,并十五只大肉包子回门了。   都说财不外露,陆杨偏不。   像他们家这种又穷又没人脉的,就得露一手,才好叫人知道,他们如今腰板硬了,不是能随便欺负的人了。   糖用小罐子装着,外头贴了一片方块红纸,上头写着大大的“糖”字。里边装的是不是糖,别人看不见。   可是那三斤肉,放篮子里都卧不下,满满一条,肥瘦相间,一看就是新割的鲜肉。   还有那包子,别人可以给馒头捏褶子,陆杨这包子就实打实的有馅儿,见过的人都言辞凿凿,绝对是大肉包子!   陆家小哥儿风光了,嫁了秀才相公,果然翻身了!   有人眼红,说酸话,问他们今天怎么没有骑马回来。   陆杨笑眯眯说:“我们家哪里有马啊?成亲时热闹热闹而已。”   谢岩突然羞愧。早知骑马会被人拿话头,他就不骑了。   陆杨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哪天给我挣两匹马,我骑一匹,牵一匹,酸死他们。”   谢岩指指自己:“那我呢?”   陆杨不管他:“你要想跟我一起,就多挣一匹,反正我要两匹。”   谢岩:“……”   好霸道,好喜欢。   他们今天出门晚了点,家里两个爹早早盼着。   没有长辈出来迎晚辈的道理,两个爹就在门口张望,他们越靠近,两个爹的脸色就越好看,喜笑颜开,笑得眼尾褶子一串串的。   陆杨看这情况,就知道上溪村的事情,还没传到陆家屯,两个爹还不知道他的彪悍。   他感叹村落之间,竟然也有消息延迟。进院子就招呼谢岩把回门礼拎上。   陆二保割了一斤肉,王丰年已经切好备用,余下的配菜也都装盘了,只等他们到家,就能下锅炒。   陆杨让他们吃包子,他跟谢岩都是吃了饭过来的,饭菜留着中午吃。   “这都是我早上包的,放炉子上烤烤。”   冬天冷,家里猫冬都会围着炉子烤火,烤火的时候嘴里闲着没劲,各家都会准备个石板、铁网,还有人是直接上锅,往里炖些吃食。   陆家用的是石板,知道他们今天回来,早早就放炉子上预热好了,现在只把包子放上去,就等着吃。   王丰年从他们进门起,就一直在留心谢岩,看谢岩两只眼睛都黏在他家柳哥儿身上,心中满意,一块大石落地,开口说话,语气都轻快了。   问起家中情况,又免不得担忧。   他还以为是谢家的亲戚懂礼,避让了亲事。   陆杨不打算隐瞒,这事说出来,也好叫两个爹安心。   但他进行了修饰,而且简要略说,总之这件事解决了。   “我们昨天去了一趟县里,谢岩认得官差,把人请回来镇场子,满村的人都老实了!”   通过夫郎才认得官差的谢岩:“……”   被岳父们望着,谢岩只好点头:“对,他昨晚还在我们家住的。”   陆二保点头动作轻微,却连着点头好久,对这情况很满意。   陆杨还跟他们说以后的打算:“年底做不了什么,我先把家里理顺,明年可能会去县里住,这状元郎要读书了,他在县里有个铺面,我试试看做包子能不能挣钱,琢磨个养家的法子。今年就先混着,办点柴火,挣些米面,攒点钱。”   状元郎谢岩的脸皮薄,经不起这样叫,但岳父们听着也面不改色,他一时无语。难道真的是他格格不入了吗?   他哪知道陆二保跟王丰年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状元郎上头,只惦记他们怎么把日子过顺。   陆杨探手试试包子温度,见热了,就让两个爹拿了吃,尝尝味儿。   “你们说好吃了,我心里就有底了。”   两个爹没在外头买过包子吃,没法比较,却极其认真的品味,为能帮着孩子而高兴。   陆杨的手艺,有口皆碑,两个爹吃了也说好。   王丰年让陆杨别单做包子:“你一个人也做不了多少,一家人都要糊口,开支大着呢。”   他是担心陆杨没当家做主过,不知一家开支情况,以为卖几个包子就能养活一家人。   以谢家目前的人口数量来说,勉强也够。可是谢岩要读书呀,这可费银子了。   陆杨顺道就说:“我先看看情况,要是合适,我找林哥哥搭伙。”   王丰年一时无言,陆二保沉默会儿,问他:“要么你去你大伯家坐坐?还是他们一家来送嫁的。”   陆杨有这个打算,不急。   他问田地的事,“我已经跟人打好招呼了,开春后就能捉猪崽来养,那些田你们不要舍不得,匀几亩地出去,我也放心。要不心里总惦记着,不踏实。”   陆二保跟王丰年商量过,依然拿不定主意。   他们问谢岩怎么想。谢岩是读书人,找他拿个主意。   谢岩能怎么想?他还不清楚陆家的地是什么情况。   他跟着夫郎的想法走,陆杨都说了要匀几亩出去,他自然也说匀地。   陆二保问他为什么,谢岩就露出一副呆样。   这表情在两个爹看来,并不是呆滞,而是一种平淡、平静,就是没什么表情,又算不上冷漠。   王丰年见状,问他:“怎么呢?很难说吗?”   陆杨不救场,往石板上放红薯片烤。   他这些年吃多了红薯,闻着味儿胃里就难受,但在农家,红薯是相当重要的主食。   他顺手烤烤,大家都能吃。   谢岩眼神求助无效,只好自己说。   种地是挣不了钱的,勉强糊口而已,但旱涝保收的,是个退路。旁的事情再怎么变化,土地就在那里。这是根子,是安全感。   养猪肯定是挣钱的,但养猪跟种田一样,数量少了,两头都不用指望。猪会生病,有概率养死。   人的精力有限,需要取舍。   谢岩把两边的优劣都说了,然后道:“俗话说,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我们要么匀个几亩地出去,空的时间拿来养猪?两头有保障。”   陆二保问他:“匀几亩呢?”   谢岩都不知道陆家有几亩地。   他相看时没走心,很多东西不记得。   陆杨给红薯片翻面结束,拿筷子在石板上敲击。   谢岩听见他敲了六下,于是说:“匀六亩出去。”   陆二保跟王丰年齐齐后仰,惊得连呼不要:“一起就六亩地,全匀出去,就没有了!”   陆杨笑得打颤,依然不开口。   谢岩脑门都要流汗了,他硬着头皮去圆话:“嗯,都匀出去肯定不行……”   陆杨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红薯。   谢岩迟疑着说:“留个一亩也行,或者全卖了,换块好地。”   这话跟陆杨之前说的一样。陆二保跟王丰年对视一眼:“你俩商量好了?”   谢岩说没有:“这几天没空说这个。”   陆杨这时才开口:“真的,你看我们,昨天还去县里了,今天起早过来,哪有空说?我说的话你们不信,他是读书人,他知道的事情多,会算账,你们总该听一听。”   陆二保跟王丰年不想听。   谢岩要是厉害,就不会把日子过成那糟心样。   他们忘了,最开始问谢岩,就是想让谢岩拿个主意的。   由此可见,在他们心里,田地的分量有多重。哪怕是些分散的下等田。   陆杨总能把话说到心坎儿里,他说:“你看他为什么被人惦记?还不是家里有钱?我们先不管以后会不会被人欺负的事,先挣钱,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这话在理,两个爹愿意考虑了。   他们不用挣大钱,能填饱肚子,不需要孩子贴补,不给孩子找麻烦就够了。   手里要是能攒一些,还能给孩子们留着。   但是地难卖,那六亩地都是劣田,出粮少,卖不出银子。   陆杨说:“我去大伯家坐坐,让他们帮忙问问,年底了,各家手里有闲钱,现在买了,来年直接犁地播种,趁早办了。”   他拿了六个大肉包子,把谢岩叫上。   大伯家还没小孩出生,陆林今天没回来,家里六口人。   他家房子很大,四面包圆的院子,只开了一扇大门。   正院门对着的是主屋。主屋住着大伯夫夫俩,再有堂屋、灶屋。   东边的屋子是大房的夫夫俩,有仓房一间,秋收放粮食用,交税、卖粮以后,家里存的口粮也放里面。   西边的屋子是二房夫妻俩,有柴房一间,柴火、杂物都在里面。   院子里搭了鸡窝,有个畜棚,养了驴子。再搭了竹竿。   他家早准备,现在就开始晒腊肉了。   陆杨对他们家的格局很喜欢,一大家子住着热闹,又各有空间。要是再大一点,能自家生火做饭,就更好了。   苗青看他们过来,眉眼间笑意和煦,还夸道:“柳哥儿外向了,还这么客气,带这些包子做什么?”   同个村子住着,陆柳一年到头来不了大伯家两次。   陆杨回门就过来,让苗青惊讶,他还没空手,出手就这样大方,更让苗青惊讶。   他又看向谢岩,招呼这位秀才相公的时候,苗青颇为拘谨。   他们进屋坐,大方夫郎给他们倒茶,拿瓜子吃。   陆杨顺着就把话题引到陆林身上:“今早林哥哥来看我,也给拿了瓜子,还有一篓花生,他说离家近,没什么话要带,得了空就回来看你们。”   苗青听了高兴,让儿媳把包子放炉子上热着,他看这包子皮薄馅大的,也夸陆杨手艺好。   陆杨捧人的话张口就来,让他们帮忙尝尝味儿,这样心里才有底。   “你们说好吃,我就敢去县里卖包子了!”   他要去卖包子,陆大河一家人都惊讶,惊讶完,都拿眼睛看谢岩。   读书人清高,做点生意也就罢了,抛头露脸的卖包子,怕是不喜。   哪知道谢岩会说:“是我没本事,要他卖包子养我。”   陆大河一家:“……”   这秀才怎么跟别的读书人不一样。   寒暄两句,陆杨切入正题:“我嫁得不远,但来回也有十里路,两个爹在家我实在不放心,家里那点地,少个人就料理不来,今天过来,也是想请大伯跟阿青叔帮着看扶点。田地嘛,我跟我爹说定了,年底都卖出去,你们看看,有谁家要买?”   陆大河跟苗青也不同意卖地,村里人都是地里刨食,把田地卖了,张着嘴巴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他们顾着谢岩在场,说话客气了些:“你是孝顺孩子,知道惦记家里,但这也不急啊,先把日子过顺了,有你爹享福的时候!”   这是让陆杨别太早贴补娘家,才嫁人就往娘家贴补,谢家怎么看待他?好日子要经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陆杨看谢岩一眼,谢岩自觉开口。   种田和养猪的事,他又说了一遍,还熟练背锅,表示这都是他的意思。   陆杨紧跟着说:“爹爹还能养鸡,这头都需要人手,家里就两口人,这田实在太散了,又是下等田,匀出去,再看着买良田,人也轻松些。”   陆二保那地实在不好,勤勤恳恳出不了粮食。   陆大河看谢岩表态了,说:“那我帮着问问,先留两亩地在手里,买着良田了,再把这劣田卖出去。”   这样也行。   陆杨投桃报李,暂时没说想跟陆林搭伙卖包子的事,而是问他们要不要养猪崽。   求人办事,礼物先行。   肉包子开路,再来点诚意,基本就成了。   陆松急着插话道:“我们也能养?”   村里有一户人家养猪了,养的母猪,年中的时候下了七只小猪崽,拿着银子都没买着。   陆松都定下了,那人给夫郎的娘家送去,让他气了好久。   陆杨点头:“我家谢岩在县里有些熟人,多的不好说,两只肯定有,到时我家一只,给你们养一只,两家搭伙,平时有什么心得还能交流交流。”   他不往多了说,以后有多的,就是惊喜。没有,那也平常。   莫名有了养猪人脉的谢岩:“……”   娶了夫郎以后,他变得好厉害。   苗青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嫁人才几天,说话一溜溜的,又大方又顺畅,也不磕巴了,敢看人了,话也中听。   但苗青不把这事当真,真能捉回猪崽,也到不了陆家屯。谢家的亲戚们能把猪崽生吞活剥了。   陆杨看出来意思,就跟他说:“阿青叔,我家这些年过得穷苦,也就你们常来看看,我都记着呢。这事找上你们,我也不瞒着,确实是有点私心。你看各家各户,都是靠着人丁兴旺来叫门,我家谢岩是个读书人,公爹又去得早,他们母子无依无靠的,娶了我,我又没什么能耐,家里就剩两个爹,这能顶什么事?   “我是想着,谢家的亲戚那样闹,那我跟谢岩就不拉拔他们,我姓陆,我有姓陆的亲戚,我拉拔你们,以后我们家出事,我娘家的亲戚能聚起来帮帮我,也好叫那些黑心肝的知道我们有靠山,不是好欺负的人!”   陆杨说:“想来你们也听说过,谢岩小有家资,其实家资算什么呢?银子谁家没有?关键是长长久久的挣银子。我们先养猪,来年他去上学了,能在县里结交别的人脉。旁的不说,多少人想去县里干活,不用地里刨食?那你们知道县里哪里缺人,哪个差事肥?哪个差事瘦?这些以后都好说。”   以后的事就是饼子,所以他们先浅浅合作,从养猪开始。   陆大河一家亏不了什么,只有他们一家,对上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讨不着好。得多拉拢几家。   怎么拉拢?来年见了猪崽,别家自会靠上来。   他们今年就先照看陆二保夫夫俩,开春见了猪崽,再谈旁的事。   陆杨把话说得敞亮,苗青跟陆大河对视一眼,答应了。   答应只是点个头,具体愿意帮到哪一步,全看陆杨的诚意。   “柳哥儿是变了,出嫁后懂事了。”苗青感叹道。   这事定下,也到中午,他们不留饭,回家吃。   苗青领着陆松送他们到大门口,跟陆杨说:“这是你大松哥,你出嫁那天,他还背过你,往后你家有什么事,我让大松去上溪村找你。”   陆杨懂的。   以后有美事肥差,先照顾大松哥。   两家隔着两百多米的路程,谢岩一路都星星眼。   陆杨那一长串的话,听得他很喜欢。   “你嘴皮子真厉害。”谢岩真心实意的夸道。   陆杨真心实意的调戏:“你没尝过吗?”   谢岩红了脸。   陆杨也夸他:“你配合得很好,今晚奖励你喝鸡汤。”   谢岩脸更红了,然后为他的体力担忧。   回家吃饭,席间无话。   陆杨只简要说明,大伯一家会帮忙买卖田地,开春以后,两家一起养猪,让两个爹放心。   饭后不久,陆杨跟谢岩就要告辞。   王丰年把陆杨叫去屋里说话,讲了一件让陆杨哭笑不得的事。   他出嫁后,两个爹心里挂念送出去的孩子,也就是陆杨。他们去了一趟陈家湾,听说陈家人回村了,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说陈家把陆杨嫁出去了。   他们想去黎寨看看孩子。   王丰年早前没跟陆柳说,他也不知道陆柳知道了,跟哥哥见面了,还互换身份,干了大事。   他说完,陆杨浅浅表示了一下惊讶,然后说:“你们想看他就去看吧,就说是亲戚。”   兄弟俩互换了,两个爹去黎寨,看的是陆柳,是他们养在膝下十八年的孩子。   父子见面,陆柳还得装陌生,还要惊讶、惊喜。   想想这个画面,陆杨差点笑出声。   他转而轻叹,两个爹能过去看弟弟,他就能知道黎寨的情况了。黎家母子都凶得很,不知弟弟过得怎么样。 第18章 心疼(捉虫)   陆杨跟谢岩回家时,还没到晚饭时间。   赵佩兰正在院子里收拾蔬菜,各类蔬菜在墙根摆了四箩筐,她挑一些出来做咸菜。   见两个孩子回来,她放下手里活,边走边在围裙上擦手,原本看着儿子,突然想起来什么,又看向陆杨,跟他说:“今天村长来家里了,说有事叫你们去他家里说。”   陆杨问:“什么事?”   赵佩兰说:“告官的事。”   陆杨点评:“官小架子大,不去。”   赵佩兰又说:“你们刚走,家里就来了很多人,盘子都还回来了,比我们家原来的数量多,我都整理出来了。这些菜也是他们送来的。”   陆杨点点头,看看有哪些菜,定了晚上要干的事。   他是个劳碌命,菜还能放一放,肉是一定要尽早处理了。   昨天一起买了十斤盐,余下的肉他要切个十斤腌制了,剩下都要切成小块剁碎,调制馅料。   这一批包子是要拿到县里去卖的,自家不吃。   他们一家就三张嘴,四箩筐的菜还是太多了,各样菜都留一些,旁的他也拉到县里卖掉。咸菜不多做。   咸菜耐吃,做一坛子吃好久。人少,就不用太劳累。   赵佩兰从前日子过得好,手艺不太行,咸菜腌得不好吃,陆杨倒是会,但离卖出价还远着,他让婆婆帮忙备菜,到时他来腌制。   他俩忙起来,就显得谢岩很闲。   陆杨干活麻利,一个人围着灶台转,先腌肉,再剁馅儿,甚至能抽空做晚饭,谢岩在他面前站着都挡路。   他去找他娘帮忙,他娘一如从前,不让他干活。   “你那手是拿笔写字的,哪能干这些粗活?你这两天没看书吧?你去看书吧。”   谢岩不想看书。   他又去灶屋,在这儿还能帮忙烧火。   陆杨看他实在闲得难受,就让他去挖面粉来揉面。   粉和水的比例是陆杨来调,谢岩只需要洗洗手,然后卖力的揉就行了。   谢岩手劲还不错,比他腿力好。   他揉面揉得哼哧哼哧,陆杨还要来调笑他:“你省点儿力气,又不是武状元,那么卖力做什么?晚上还喝不喝鸡汤了?”   谢岩还没适应被调戏的日常,一听就红了脸皮。   他对很多言语举动的反应都淡淡的,行为上却给出直接答案。   比如说他揉面的动作就柔了不少,连八分的劲儿都没使。   陆杨用手肘戳他的手臂:“诶,状元郎,你说说,是这面团软,还是我的身子软?”   谢岩:“……”   他真后悔,他应该去看书。   陆杨就爱看他这个害羞样,怪不得男人喜欢调戏良家小哥儿,他也喜欢调戏良家男人。   “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说说啊。”   谢岩很有求生欲,他说:“你软。”   陆杨笑嘻嘻道:“我这小身板儿,一身的皮包骨,还能软过面团?”   再是皮包骨,那也有屁股。   谢岩侧目看他,视线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杨才不跟他玩含蓄,什么只可意会,他不喜欢。   他就喜欢把话说出来,哪怕用些乱七八糟的词来掩盖,他爱听。   “你在看什么?”陆杨问。   谢岩被他的手肘戳得站不住,只好老实道:“看你的屁股。”   陆杨被他逗得,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你脸皮真薄。”   谢岩顿住,像是突然明悟了什么东西,他把他那张俊脸凑近,让陆杨懵了下:“干什么?”   谢岩说:“给你亲亲。”   陆杨笑得更激烈,把肠胃都震动了,胃里突地疼起来,让他笑容猛猛止住,他放下菜刀,手掌紧压着腹部。   痛得太突然,他猝不及防,眼泪都流出来了。   谢岩吓到了:“怎么了?你肚子痛?”   陆杨不爱示弱,他说:“可能是笑岔气了,我缓缓就好了。”   他这样不像岔气,可谢岩没有胃痛的毛病,只好听信。   谢岩擦擦手,去给陆杨倒了杯热水来。   热水可以暖胃,陆杨偏说:“我岔气了,你要给我顺气。”   “哦哦。”谢岩给他抚背顺气。   陆杨又说他是呆子。   怎么说什么都信?   陆杨不习惯,他以前都是自己扛着痛。   他捧着茶杯,时不时看谢岩一眼,心里暖暖的。   这门亲事,好像也不错。   男人是呆了些,胜在听话。   不懂的有很多,但人贴心。   陆杨让他过来,谢岩蹲他面前。   蹲姿不比站姿,两对突出的膝盖能把距离延长。   陆杨又让他把脑袋送过来。   这样粗的话,谢岩很细的理解了,他把他的薄脸皮送过去了,陆杨在上面亲了下。   亲完了,陆杨胡思乱想。   皮薄馅厚,是个好包子。   这话真是一语双关,谢岩也是个好包子。   他又一次笑起来,笑得他的胃好痛。   谢岩力气不足以抱起夫郎,只能急急忙忙半扶半抱的把陆杨送到屋里,让他靠炕上歇歇。   “你快别笑了,岔气还笑什么?我以后都不敢给你亲了。”   陆杨高兴。   他还是第一次把胃笑痛了。   他笑嘻嘻说:“以后让你亲我。”   谢岩服了   他家夫郎真是好猛一人。   晚饭是赵佩兰做的,看陆杨肚子疼,给他做了萝卜丝汤喝,往里卧了两个鸡蛋。   她很有奉献精神,跟成亲那天分鸡腿一样,两个鸡蛋,她分一个给儿子,分一个给陆杨,自己不吃。   陆杨拿筷子掐了一半给她,赵佩兰说着不用,心里感动。   谢岩学着陆杨,掐了一半鸡蛋,把鸡蛋放到了陆杨碗里:“你今天不舒服,多吃点。”   陆杨:“……”   你们母子俩真是像。   陆杨很开心,萝卜汤甜滋滋的,从胃里暖到心里。   他确实闲不住,事情也赶人,吃过饭,他紧着把肉馅剁好,把面团发起来。   等着洗漱完,他又来包包子,再才钻被窝,找谢岩喝鸡汤补补。   喝完了鸡汤,他竟还下炕去灶屋,生火把包子蒸上了。   谢岩都看傻眼了。   他也不舒服了,心里紧,难受。   陆杨回屋来,看谢岩皱眉坐炕上,还凑过去哄他:“怎么了?我吵到了你?不应该啊,你刚才都没有睡觉。”   谢岩伸手抱他,抱得可紧。   陆杨两条腿还站地上,只好折腰配合。   “你还有力气啊?那我们继续?”   谢岩说:“不,我是心疼你。”   陆杨也傻眼了。   听傻眼的。   他差点听哭了,但他才不会被男人在炕上的话迷惑。   而且他听过书,知道书生的嘴最不可信。   陆杨说:“哦,那你可要好好读书了,秀才夫郎是被人欺负的命,我能不能改命,全看你了。”   谢岩抬头看他,难以置信,这样煽情的场合里,陆杨竟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也是怪,他这次没那么抗拒读书了。   他只是跟陆杨说:“读书其实没什么用,举人也可能考不上。”   陆杨摸摸他的头,劝学劝得很温柔:“没事,你先读着,考不上再说。”   今天就先睡觉吧。   -   黎寨。   陆柳跟黎峰回来,中午就留在新村。   黎峰去打年糕,陆柳帮着干些杂活。   因他们带回来了一整板的豆腐,还有三件棉衣,陈桂枝的脸色好看许多。   骗婚之事没声张,在家里打年糕的人又多,回门一趟,拿这么多东西过来,大家都说这门亲事顶顶好,说陈家大气,又跟成亲那天一样,讲了许多吉利话。   陆柳心知肚明,听着高兴,没被冲昏头脑,在陈桂枝眼皮子底下,干活可卖力了。   打年糕是在外头的院子里,灶屋里两口大锅都蒸着糯米,陆柳第一年嫁过来,打年糕的事他先看着,等两锅糯米抬出来,陈桂枝就使唤他去做饭。   家里存放的一点肉菜都被二田的媳妇王冬梅拿回娘家了,连个鸡蛋都没剩下。   男人们干着力气活,没点油腥可不行。   全素菜端上桌,看着显小气。   没肉没蛋的,陆柳有心无力。   家里还有两只兔子,母兔怀崽,要养一养,公兔可以料理了。   陆柳不确定能不能杀,他家太破落,招待客人的机会少。他努力回忆,认为这年头,没谁家会顿顿大肉的招呼人。   黎寨这里猎户多,可谁家男人天天山上打猎,还每一回都收获满满?   他想着,饭菜管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在灶屋转转,找到了大酱,心里有了主意。   豆腐是今天刚拿回来的,足足六十四块,大家伙都看见了,那就以豆腐为主,别的菜做配。   豆腐很吸酱汁,他上回做的白菜炖豆腐,拿大酱炖煮后,极其下饭,黎峰夸了又夸。今天就再做个白菜炖豆腐。   另外再炒一盘青菜豆腐,弄个萝卜丝豆腐汤。   三样都配了青菜,再来个红烧豆腐就差不多。   他淘米煮饭,趁着煮饭时备菜,米饭盛出来后,他一样样下锅炒。   做饭就是备菜久,这几样都是素菜,尤其是豆腐,熟得快,灶膛里火大一点,翻炒几下就加调料焖,不一会儿就出锅。   他做饭的时候,手脚没闲着,顺手把灶台都收拾过。   陈桂枝来看过几次,对陆柳的态度是满意的。   但她说:“一个荤腥都没有啊?这些菜拿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陆柳好脾气,擦擦手说:“今天拿了豆腐回来,我看大家都高兴,就说弄几个菜给大家尝尝鲜。”   他没说家里没荤腥可以做,看陈桂枝还是不满意,陆柳又说:“是我小气了,娘,要杀兔子吗?”   陈桂枝摆手:“不杀,过几天再说。”   做饭可以挑的毛病很多,比如灶屋里干仗似的乱糟糟,调料用得太过量,大手大脚不知节俭,再就是味道、分量。   陆柳对调料的添加极为精准,一丝一毫都不多,几盆菜摆桌上,分量看得见。这种大盆装的菜,须得重油重盐来炒,不然都白费劲,炒出来个顶个的难吃,全糟蹋了。   陈桂枝板着脸,去看调料罐子,先看油罐,再看盐罐,连她挂墙上的大蒜头和辣椒都检查过,都没用多少。比她做菜用得少。   陈桂枝又拿小碗出来,每样菜都夹一筷子试吃。   她以为会很寡淡的东西,入嘴的味道却很好。   味道最重的是用了大酱的白菜炖豆腐和红烧豆腐,可这样重的口味,她吃到嘴里,依然品得出豆香。   豆腐的鲜嫩和大酱的咸香融和,又香又下饭。   手艺好得很。   陈桂枝脸上有了笑意:“难怪大峰怎么都要回家吃饭,你手艺好。”   陆柳是个被动性格,别人夸他,他都接着。   陈桂枝看他只是笑眯眯点头,也不圆个话尾,嫌他笨。再看陆柳眼神温和,被她这样挑刺的流程检查,也没气性,便不为难他:“去叫大峰他们来吃饭吧。”   陆柳应声,这就出去。   这几天天晴,外面有太阳,男人们在院子里干体力活,棉衣穿不住。   黎峰的火气尤其旺,里衣都不穿,上身脱得精光,光着膀子干活。   陆柳来喊人吃饭,都不好意思往黎峰身上看。   这又被人打趣,还都笑嘻嘻的:“大峰,这是你的错,你夫郎都不习惯看你身子,哈哈哈!“   黎峰让他们都滚蛋。   到了饭点,院子里留不住人。   黎峰拿衣服披身上,比那些人都慢一步。   陆柳等着他,黎峰系衣带,他还红着脸望别处。   黎峰说:“你又不是没看过。”   陆柳老实:“黑灯瞎火的,我看不清。”   黎峰:“……”   那还真成他的错了。   他问:“那你摸清了吗?”   陆柳被他问成了磕巴,话都说不利索。   黎峰跟他耍流氓,衣服不好好穿,扯着领口让他摸。   周边没人,陆柳壮着胆子伸手,胡乱摸了一把就跑了。   黎峰人高腿长,普普通通迈着步子,都跟得上陆柳,和他前后脚进屋,陆柳不想给他说流氓话的时间,竟然跑去挨着陈桂枝坐了。   捧起饭碗,陆柳第一筷子的菜夹给了婆婆。   陈桂枝:“……”   “你把大峰招呼就行了。”   陆柳是真听话,第二筷子菜就夹给了黎峰。   席间由他两筷子热闹起来,打趣不断。   有个夫郎问陆柳:“你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   陆柳也没多想:“晚上的。”   满座都是笑。   陆柳呆呆想了想,会过意,再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他这样实在招人,吃完饭,黎峰找了个机会,把他堵着亲了会儿。   “你刚才没摸明白,等晚上的。”   陆柳含糊点头,全都说好。   下午还是干杂活,陈桂枝领着陆柳去压年糕。   拿模具,把年糕压成一个个的圆饼。   这边人多,二田的媳妇王冬梅跟陆柳坐一块儿,却隔着桌子跟陈桂枝聊天,拿话挤兑陆柳。   她说:“我昨天回娘家了,就上溪村,上溪村的谢家你们知道吗?他家娶了个好彪悍的夫郎,把一帮汉子都打得服服帖帖!昨天还去县里了!”   陆柳竖起耳朵。   谢家的夫郎,是哥哥吗?   王冬梅看陆柳听得认真,笑着撞他胳膊:“说起来也是巧,那个悍夫郎跟你一个姓,也姓陆。你们姓陆的都厉害,脾气都烈性。”   陆柳只想听哥哥的消息,也认为哥哥在谢家就应该彪悍一些,不然那些狼一样的人要怎么应对?软和一点都被生吞了!   陈桂枝冷眼旁观,只见王冬梅越说越咬牙切齿,而陆柳越听越是喜滋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这些指桑骂槐的话,亏得他笑得出来。   王冬梅把自个儿气到了。   “娘,你看他,笑面虎一样!”   陆柳:我还能当老虎?   他高兴道:“谢谢。”   王冬梅:“……”   你以为我夸你呢?   她拍桌起身,拿着模具换了一桌,别人问她怎么了,她就如此这般说陆家的小哥儿都厉害。   陆柳看她这样气,又想到陆三凤,决定找人请教一番。   他总这样也不成事,哪天得罪人都不知道。   这桌只剩下他跟陈桂枝两人,他稍作思考,认为请教是个能拉近人与人关系的事,便开口问陈桂枝:“娘,我好像把她惹生气了,怎么办啊?”   陈桂枝:“你怕她做什么?二田比大峰小,她就比你小,只有你骂她的,没有她骂你的。”   王冬梅才把家中洗劫一空去贴补娘家,陈桂枝说话没好气。   但陆柳当了真,还露出崇拜眼神,闪着一对星星眼,真诚道:“娘,你真好,有你给我撑腰,我就不怕了。”   陈桂枝:?   谁给你撑腰?   黎家母子俩脾气硬,为人吃软不吃硬。   陈桂枝想骂陆柳,张口却是一句:“好好干活。”   陆柳嘿嘿笑:“嗯嗯!”   陈桂枝:“……”   算了,等下就让大峰把他领回家。 第19章 打弟弟(捉虫)   黎峰今天很忙,他们一伙人晚上吃过饭,又打了两锅年糕出来。   陆柳跟着婆婆干活,碗筷都没收拾,先拿模具把年糕都压好,放在堂屋里晾着。   明天一早,黎峰跟三苗他们几个汉子就要去县里卖年糕。   陈桂枝让黎峰把陆柳带着一起去,“他是县里长大的,家里做买卖,比你们几个会卖东西。”   实际上在村里长大的陆柳:“……”   他慌了。   黎峰看陆柳一眼,说不带。   “几百斤年糕,好几个人跟去,车子上坐不下。”   以前都能卖完的,他们几个嗓门大,多喊几声的事。   陈桂枝算算货量,点头同意了。   她又带陆柳去抱兔子,教他怎么料理。   村里人料理兔子很简单,喂吃的喂水,要收拾兔子窝,别的就没了。   养得活,就留着。养不活就卖了。   过了冬月,进入腊月,就要筹备年节,陈桂枝跟陆柳说:“能养一个月就好,年夜饭吃兔子。”   陆柳记下了:“好,我会好好养的。”   兔子毛比鸡毛软和,摸起来毛茸茸的,跟二黄的触感又不大一样,陆柳很喜欢。   两只兔子装笼,他再把黎峰那份年糕装到背篓里,就可以回家了。   黎峰在院子里跟人商定了见面时辰,等人走完了,他让陆柳再等等,然后追到屋里,把早早躲到房间的黎田揪出来打了一顿。   黎峰比黎田年长三岁,长兄的威严,加上拳头和体力的差距,让黎田在他手下跟只小鸡崽似的,拎起来就揍。   黎田也是被打怕了。自幼调皮捣蛋都是黎峰收拾他,看见黎峰的拳头,他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只顾着护住头脸,一个劲儿的喊娘喊媳妇,求着哥哥轻点打,没一会儿就嗷嗷地喊疼。   陆柳听得一哆嗦。   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   他怕黎峰吃亏,想过去看。弟媳王冬梅比他跑得快,到门口,里面堵门了,她进不去,在外面拍门拍得很急。   她哭喊:“大哥,我知道你气什么,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我爹病了,我们两口子手上又没有银子,跟娘说,她什么都不答应,我们只能偷偷拿了,你要打,你就打我!”   陆柳还往前走,被顺哥儿拉住了。   顺哥儿躲了陆柳一天,这会儿却愿意跟他说话。   “你不用担心,二哥都不敢还手的,还手也打不过大哥。”   陆柳想想黎家兄弟的体型差,顿住脚步,不往那边去了。   王冬梅还在叫喊,哭着求着让黎峰开门,让黎峰冲着她来。   陆柳头一次见这阵仗,被唬住了,一声也不敢吭。   此时,房间里,黎田不像弟弟,倒像个孙子,死命抱着黎峰的大腿,不让他抬脚,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更不像个男人。   这窝囊样,黎峰嫌得很。   “你有了媳妇,不想要娘了,可以,你去王家入赘,我不拦你。”   黎田竟然还敢顶嘴:“大哥,你别这样说我,是,我是给老丈人家拿了东西,可我那点儿算什么啊?你下聘都用了二十两,我不过是给冬梅家里送点肉蛋,这算得了什么?”   黎峰被他气笑了:“你跟我比?我娶亲找你拿一分没有?我克扣娘的吃喝没有?我惦记娘的银子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黎峰也懂了,老二是心里不满意。   黎峰告诉他:“你有意见,那我们把账算清楚一点,你把田地和房子的钱给我,我把娘和三顺接走。以后各过各的。”   黎田根本还不起这个账,他之前也跟着黎峰进山,学了三个月打猎就受不了。   山林里蛇多虫多,他怎么防护都不够,还总是无法分辨蛇与草叶,有一回,一条蛇都掉他脖子上了,他张嘴叫喊,这蛇头迅疾往他嘴里钻,吓得他当场昏厥。   从那以后,他说什么都不上山了,只愿意种地养家。   搬去新村的人,都按人头分田地了。   黎寨原就有旧村,分下来的田地少,男人两亩,女人和夫郎只得一亩。   这点地,只够糊口,没法过日子,黎峰那年就把打算说亲的银子又拿出来买了良田。   黎田开始种地了,黎峰也没闲着。   他们一家四口人,只有两个汉子,顺哥儿年纪小,骨头都没长结实,娘又年纪大了,再说,谁家让老娘下地干重活啊?所以黎峰不进山的日子,也下地帮忙。   这样一年年熬出头,他的兄弟来跟他算账了。   黎峰寒了心。   他娘说得对,老二疯了。   “你媳妇说娘这不好那不好,你是不是也这样想?”黎峰问。   黎田缩着脑袋,不吭声。   陈桂枝的偏心实打实的,一门心思向着黎峰,黎寨人都看在眼里,也都理解。哪家爹娘不偏心?而且黎家老爹去得早,黎峰小小年纪就进山,拿命换钱,亲事一年拖一年的,当娘的心疼,再正常不过。   陈桂枝也没亏待两个小的,黎田上头没爹,都有房有田的把媳妇娶了,还有什么话说?顺哥儿更不用提,带身边教养,现在走出去,多少人家惦记呢?   他不吭声,黎峰心更冷了。   他看也不愿意看黎田一眼,转身就走。   打开房门,跟王冬梅面对面站着,王冬梅的叫喊戛然而止,什么让黎峰来打她的话早已忘记,近乎贴着墙根让路,被黎峰冰冷的眼神看得瑟瑟发抖,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黎峰越过王冬梅,只看见夫郎和弟弟,让他们回屋里暖着,然后去找他娘。   陈桂枝在她的房间里坐着,这几天打年糕,家里用的柴火多,炕烧得热,进屋就有一股暖气袭人,让黎峰感到燥热。   他扯扯领子,跟陈桂枝说:“娘,你跟三顺收拾收拾东西,和我搬到旧村那边住吧?”   陈桂枝不去,“凭什么我走?”   她是当娘的人,做不到放着儿子不管,由着媳妇嚯嚯。有她在,王冬梅还会收敛一些。   黎峰说:“在这边住着太委屈了。”   陈桂枝真不搬:“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刚才也打了,你看看,打出个屁没有?现在就要人盯着他,守着家。过了年再说吧。”   她转了话题:“我今天看杨哥儿干活做事都挺尽心的,对你也好,脾性还不错。你们从陈家拿了棉衣和豆腐,骗婚的事就算平了账,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黎峰应下,也琢磨着老二的事,心里烦躁不已。   今天晚了,他跟陆柳带着年糕和兔子回山下,天上只见星和月。   陆柳挨着黎峰坐,骡子车走得颠簸,两个人的肩膀分了又合,撞来撞去。   他绞尽脑汁,对人情关系这块儿实在陌生,他常年接触的人少,也没听人闲谈别家杂事的兴趣,这时连安慰都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只能干巴道:“他现在还小,以后就好了。”   有孩子的人家都会为孩子发愁,这些话走哪里都能听见,陆柳就想到这一句。   黎峰笑了:“他还小啊?过了年,二十一岁了。别人这个年纪都当爹了。”   陆柳想想黎田两口子的哭喊声,再想想黎峰和陈桂枝的性情,说:“有你和娘护着,他都没有当家顶事过,是小孩子。”   自己当家做主了,才知日子艰难。   黎峰哑声,转而一想,认为陆柳说得有道理。   谁家孩子都是要摔打摔打才能成材,他家二田就是少摔打了。   以前他护着,家里家外的,他跟陈桂枝能包圆大半,余下一些边边角角的轻活给二田,也让他帮着照顾三顺。   长大了,山里才去过几次,有几个猎户手把手的教,二田就是怕,死活都要躲别人后边,教他认蛇,他眼睛都不敢睁,一直学不会,到后面连山都不敢上了。要是逼他一把,说不定现在也成事了。   再就是成亲后,成亲就有了小家,他要是能立起来,娘就不用事事帮忙,跟王冬梅对上了。   可小孩子打几下,就知道改。   二田怎么跟坨烂泥一样,打完了继续烂着。   夫夫俩行在路上,只有一盏灯笼照明,光线明明暗暗,陆柳看黎峰的眉头皱得很深,就主动挑担子,跟他说:“我试试吧,以后去新村,我劝劝他们。”   黎峰答应了。   明天要早起,两人回家就烧水洗漱,二黄在后院叫,烧水时,黎峰去后边跟二黄玩了会儿。   他的精力旺得过分,连着几天打年糕,赶着早起的日子,洗漱完却不睡觉,灯都不灭,让陆柳看他的身子,摸他的身子。   陆柳老实,不知道撒娇耍赖,明明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瞧了,因怕黎峰着凉,硬是顶着羞赧,把他身子看了个遍。   家中还没烧炕,他用羞臊暖了被窝。黎峰躺进来就笑:“脸皮这么薄?”   陆柳说:“我以前没看过。”   黎峰:“……”   你以前要是看过,那还得了。   他被逗笑了,心里好受了些。   今天奔波一天,陆柳在他娘眼皮子底下干活,勤快又卖力,也累着了。黎峰不折腾他,让他摸摸大鸡就睡了。   隔天清早,黎峰自己起来,让陆柳多睡会儿。   他自己就糙,大冷的天,从水缸里舀水,都懒得烧热,漱口洗脸,饭都不吃,赶着骡子车就要走。   还是陆柳不放心,起来看他这样子,顿时急了,紧赶慢赶的给他煮了碗鸡蛋面吃。   鸡蛋煎了两只,熟了就加水来煮。陆柳喜欢弄鲜一些的面汤,习惯用锅铲把煎蛋斩成块块,这样能煮出奶白的汤汁。   他洗了白菜,一并加进去熬煮。水开再下面条,虽然看着寡淡,吃起来却鲜香。   灶里有火,灶眼里的水就热。   陆柳给黎峰拿热水,让他再泡泡手擦擦脸。   一碗面下肚,黎峰从胃里暖到心里,别提多有干劲儿了。   到了新村,他稍迟了一会儿。   陈桂枝没说什么,旁的汉子就要打趣他。   “有了夫郎就是不一样,大峰都下不了炕了!哈哈哈!”   黎峰往车上搬年糕,眉眼间都是笑:“我早起了,出门前他看冷锅冷灶的,知道我没吃饭,不让我走。我吃了饭,就来迟了。”   这话一出,周围都是哈哈哈:“你们瞧瞧,这一顿饭把大峰给美的。”   陈桂枝也笑,回头看见黎田那倒霉样,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今天去县里的不止黎寨这帮汉子,还有上溪村的陆杨。   陆杨去县里卖包子,第一次试水,他只做了五十个包子。   借了驴车,载着四箩筐菜,他没带上谢岩,自己一个人去了。   他现在没摊位,铺子里东西都不齐全,到了县里,他把菜和车送到铺子里后,去走街串巷的卖包子。   走街串巷有技巧,得看地段。   人穷的地方,喊破喉咙,人家也舍不得买肉包子吃。   三个肉包子十五文钱,都能割一斤肉回家自己包了。   陆杨往县衙那边走,再绕几家私塾、书院。   他特地起早进城,就为着这一刻。   供得起书生的人家,再穷不会短了吃喝。   哪怕是刚入学启蒙的小书生郎,也都齐齐整整,手里有点铜板。   陆杨做的肉包子,最大的特色是皮薄馅厚。   他会做生意,取了一个大肉包子放手上,吆喝着“卖包子,皮薄馅厚的大肉包子”,还给人看包子。   大肉包子谁不馋?别处包子褶子齐整,外皮白软,他们都馋,更何况这透着酱色的大肉包子?   陆杨走路的速度,取决于这条街的客人数量。   被吸引的人多,他就走慢一些。   比如现在,在书院外头,他看见好几个小书生郎身边都有大人,吆喝得更加热情了。   “卖包子!皮薄馅厚的肉包子!五文钱一个!大哥大嫂买包子吗?热乎乎的大包子,给孩子买一个吧?天冷,吃个热乎包子,孩子读书有劲!”   大哥大嫂买不买,得看孩子有多馋。   陆杨把他手里的肉包子掰开,给周边人看看包子里肉馅儿多足。   他馋孩子,知道付钱的人是谁,生意还没做,就笑眯眯说:“今天我第一次来这里,跟各位混个脸熟,你们可以尝尝我的包子。”   尝的是他手上的包子,有人说他拿手里久了,嫌脏,不愿意要。这是讲究人。   余下一些人就没那么客气,几个人过来把包子分了。   几人吃得香,包子冷了,美味依然。   肉馅真真的,没往里边加菜凑数,连面皮都薄,一个包子,好大一团肉馅,偏偏每一块肉馅都熟到了芯子,蒸到入味,口感均匀。   面皮冷了,微微发硬,口味不如刚蒸出来的香,但要比纯粹的干面皮好吃。沾了肉酱的汁水,一口都吃不够。   卖吃食,最忌讳当哑巴。   分食之后的包子,一人就一口的分量,陆杨还要给他们解说。   “我这包子,用的是刚割下来的鲜肉,取的肥瘦相间的部分,你们看看,肉馅都是一粒粒的,这样吃起来口感更好,每一口都能嚼到肉。我用做酱肉的法子做的馅料,酱肉你们吃过吗?放在酒楼里,一盘子酱肉要八十文钱呢!吃光了肉,用酱汁都能再下两碗饭!你们尝尝面皮,面皮蘸酱,那味道,包子刚出锅,我隔壁的邻居都闻着味儿就来了,二话不说买了十个,他家孩子都馋哭了!”   书院门口的小书生郎也馋哭了。   不知前情,三三俩俩来上学的大书生们,看门口有人吃包子,还是这样香的酱肉包子,手里阔绰的,掏钱买两个尝鲜。   进了书院,就不好再吃东西。   他买了包子,就在门口吃上了。   陆杨从背篓里给他取包子。   他用薄被子在背篓下铺了一层,又用油纸隔离,最上头是干净的素布搭着,干干净净的,包子拿出来冒着热气,一看外皮透酱色,就知道这包子和试吃的样品一样。   等那书生吃上包子,两口咬掉一半,香味传出来,周围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热乎乎的酱肉包子肯定比冷包子香。   小书生郎追着问大书生:“师兄,师兄,包子好吃吗?”   这书生说好吃。   他一句好吃,给陆杨拉了数单生意。   陆杨看他顺眼极了。   有人讲价:“五文钱一个,也太贵了,便宜些?这也没多少面皮,两个下肚都不顶饱。”   陆杨笑呵呵说:“大肉包子都是这个价,再说,肉比面粉贵吧?我用的肉多,再便宜,就亏本了!”   谁家都要买肉买面粉,管过家务事,就知道价格,这挣的都是辛苦钱。   陆杨不介意跟他们算账,以他这个分量,一斤肉能包几个,需要用多少面粉,买肉买面粉用了多少银子,他揉面剁馅儿的工钱不算,家里柴火也是钱啊。   这样算下来,买个包子,比自己做省事多了,贵不了几文钱。   陆杨又一次吆喝“皮薄馅厚的酱肉包子”,没直接说,但让大家都知道这包子的手艺不一样,不是谁家都能仿造的。   几文钱,吃个香,不值得吗?   这一番算账,五十个包子,转眼就清空了,还不够卖的。   陆杨笑呵呵收了钱,谢他们照顾生意,然后跑去铺子里,开门把菜都拿到门口摆上了。   冬天的菜价贵一些,能有三到五文钱一斤,现在就可以屯菜过冬,他给白菜标价五文钱一斤,一次买一箩筐,就算四文钱一斤。   萝卜便宜些,标价三文钱两斤。   菜蔬不愁卖,周边店铺的老板看他摆摊就来搭话,见他是卖菜的,招牌还没竖起来,言语间问了价,二话不说拿钱买,刚开门就被人抢光了。   这倒好,陆杨很高兴,看天色还早,他以后也要开门做生意的,就想跟这几位老板套近乎,熟悉熟悉。   结果他一转身,看见了黎峰。   陆杨:!!!   他赶忙回身,跟几个老板说:“我这铺子缺的东西多,今天还要收拾收拾,改天开张了,一定上门请你们来坐坐。”   今天就不留客,也不客套了。   他回收箩筐,都是走的后门。   看见了黎峰,他就想早点回村,这样可以避免在官道相遇。   结果他经过集市那条街,又碰见了陈老爹。   陆杨:“……”   以前没发现三水县这么小啊。   而此时此刻,陆二保跟王丰年也收拾齐整,带着两斤肉,拎着一罐糖,进了黎寨旧村。   陆柳早上料理好二黄,喂了兔子,就拿了些年糕去找姚夫郎串门。   他上次收了姚夫郎的鱼还没回礼,家里得了年糕,就拿一些来,全了礼数。   姚夫郎客气,又给他捞了两条鱼。   “天冷,我不想弄来吃,你乐意做,就多拿一些走,省得我家那糟心玩意儿惦记。”   陆柳收了,心想着,炖一大锅鲜鱼汤,也给娘和顺哥儿尝尝鲜。   他喜滋滋从姚夫郎家里出来,眼睁睁看着他的两个爹从他面前经过,顺着小路去往他现在的家。   他跟黎峰的家。   陆柳:!!   他吓得鱼都掉地上了。 第20章 爹(捉虫)   黎寨旧村位于坟头山山脚,房屋是沿着山路建造,呈曲线盘旋,越往里走,平地越窄,房屋越少。   沿着小路径直往里,倒数第三家就是陆柳和黎峰的家。这个房子因加建小屋,显得奇形怪状。   两个爹在院门外张望,引起了二黄的注意。   二黄是猎犬,平时在后院的狗窝里待着,但它是会看家护院的。   它的鼻子很敏锐,闻到陌生的人气就汪汪叫。   陆柳听见狗叫,思绪被打断,来不及细想,赶忙往家里跑去,连鱼都顾不上捡。   他不知道两个爹怎么找过来了,是发现他跟哥哥互换了,还是单纯想来看看哥哥?   到了家门口,双方碰面,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人说话。   要是别家来了两个人,话也不说,就在门口干巴巴望着,指定挨骂。   可他们这一家三口,性格都被动,还是二黄的叫声迫使陆柳先打破僵局,试探着客套:“你们找谁?”   陆二保跟王丰年在家都想好了,他们照着亲戚关系说。   “我们是陆家屯来的,你娘是叫陆三凤吧?她是我们三妹,好些年没见,听说她家小哥儿嫁人了,我们来看看。”   这样亲近的关系,连婚酒都没来吃,探亲还探到了出嫁的孩子家,实在不正常。一般人还要误会他们是来打秋风的。   陆柳却立即开了院门,迎他们进屋。   “你们坐,我去后面看看狗,等会儿过来。”   二黄叫得凶,陆柳先去安抚了一番,心中急思不断,偏偏前院又来人叫门,让他无法深思细想。   来人是姚安,他来给陆柳送鱼。   村庄空旷,靠山的地方容易产生回音,二黄叫声大,姚安听见了。   他往里屋里瞅,见堂屋里站着两个拘谨的人,便问:“来客人了?我还以为你家进东西了,刚还招呼大强来帮忙。”   靠近山林的宅子,偶尔会有兽类来访,蛇也多见。家里猎犬能顶事,需要人力配合,才好免除烦扰。   陆柳顾不上害怕,只说:“没呢,是我二舅来看我了。”   姚安听了好奇,又往屋里瞅一眼。   陆二保跟王丰年拿了肉跟糖,人还没坐下,一看就是上门礼。   姚安的羡慕藏不住:“你家真有钱,随便来个舅爷都大气,来看小辈,还带这么厚的礼,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   他没跟陆柳多说:“去吧,回头咱俩唠唠。”   陆柳应了,拿了鱼进屋。   他被姚安提醒,才注意到两个爹带了礼上门。   家中情况,他再了解不过,这礼不能要。   “来就来了,这么客气做什么?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们待会儿拿走吧。”   陆二保跟王丰年带来的东西,还是陆杨回门拿的肉和糖。   他们心里惦念,又实在愧疚,只恨家穷,拿不出更好的,说什么都不拿走。   陆柳体谅他们对哥哥的一番心意,几番推辞,把东西收了。   收了礼,有一阵沉默。   陆柳想念两个爹,不敢盯着看。他怕露馅儿。   陆二保跟王丰年却忍不住,错开视线又看回来,把陆柳细细看。   像,实在是太像了。   感叹过后,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他们以为这是血脉亲缘带来的感觉。   再看看,发现这孩子的眉眼越看越眼熟。   两兄弟长得像,因脾性气质不同,五官略有区别,一个英气,一个柔和。   若是只知其一,不大看得出来,觉出差异,也只会当心情影响了神态。   两个都看了,还知道这样像的人有两个,就很难把他们混淆。   夫夫俩越看越心惊,越惊越看。   他们越看,陆柳也就越慌,慌起来坐不住。   陆柳忙着找事做,他去灶屋把鱼放到水桶里养着,再把炉子提到堂屋里来。   屋里烧炉子,可以烤火暖一暖。   昨晚才拿了些年糕回来,家里红糖没有了,但两个爹带了糖过来,可以烤红糖年糕吃。   陆柳不知道,忙起来才会露馅儿。   他做事的姿势、习惯,都是两个爹熟悉的样子。   陆杨的蹲姿像个小汉子,单膝略低,烧炉子是在侧面蹲着,玩火熟练,炉子里放两根柴火,就把一束稻草拿手里点燃,看它们烧了小半,火势大了,才往炉子里递。   陆柳则是乖乖蹲炉子前,两个脚后跟都落地,正面生火,规规矩矩地架柴火,往柴火底部的空窝窝里塞干草,火折子点燃干草,他会拿烧火钳去夹,不会大胆用手去递。   王丰年前几天看陆杨烧炉子,都没多想,今天再看陆柳烧炉子,心都在抖。陆二保跟他同样的心情。   夫夫俩又惊又怕,他们的情绪直接影响到陆柳。   陆柳忙忙碌碌想改习惯,结果把几块年糕烤得乱七八糟。   两个爹看破不说破,慌慌张张给他找补遮掩。   三个人互相看一眼,什么事都藏不住了。   家里除了他们,只剩两只兔子一只狗,但他们不敢挑明了说。   陆柳想,他只要不承认,就没有露馅儿。   两个爹则怕认错,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都不敢说。怕伤了陆杨,也怕影响到陆柳。   他们变得客套又熟悉,寒暄的话题让陆柳眼睛发酸。   王丰年问他在黎寨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陆柳一串串答了很多:“有些不习惯,但我不常出门,就都挺好的。家里什么都不缺,每天都能沾点荤腥,不是鸡蛋就是肉,前天我还吃了鸡蛋饼!加了四个鸡蛋的饼子!昨天跟着大峰一起去打年糕了,他娘也挺好的,给我拿了兔子回来养。母兔下崽,又能换钱。公兔养大了,过年吃掉……大峰很厉害很可靠,二黄也会看门,没谁来找麻烦,哦,二黄就是那条狗,家里还有骡子车,去县里也方便……哦哦,还有,我今年有好几身棉衣,最重的那件足足三斤!穿身上跟裹了棉被一样,可暖和了!”   这一番话听得两个爹眼睛湿润,王丰年擦擦眼角,连连点头说好。   陆柳问家里怎么样,王丰年说挺好的。   距离他们出嫁没多久,家里变化不大,现在大伯家帮他们买卖土地。   他们家里鸡都卖了,只剩菜园子在料理,夫夫俩闲着,去给养猪的人家帮忙,随怎么忙活,今年辛苦一些,来年养猪就熟悉一些,努力养大肥猪,挣了钱,什么都好了。   陆柳听得眼睛晶亮,还是哥哥厉害,猪崽都能弄到。   他也不喜欢家里那几亩地,太散太瘦不出粮,以前总不敢换,怕断了收入来源。现在好了。   王丰年看他喜欢听,就跟他说陆杨去卖肉包子的事。   话没说破,提及卖包子,他们说的是“柳哥儿”。   陆柳听着怪,心里想着别的事。   初遇那天,哥哥一直盯着包子摊看,原来不是饿了,是在观察?   他又记起来回门时,陆三凤说陈老爹想吃他做的包子。   哥哥的手艺一定很好,他还没吃过呢。   聊一阵家常,陆柳放松下来,笑容乖乖软软,看得他两个爹的心直直往下坠。   太熟悉了,真的错不了。   两个孩子胆大包天,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份。   他们出了家门,回看一眼,都不敢在黎寨多留。   到了官道上,夫夫俩想商量个事,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茫然无措,心里又空又挤的,杂乱无章。   原来他们惦记的那个孩子,早就回家了。   他们要去上溪村,看看陆杨。   此时的陆杨,正在哄陈老爹。   陆杨和弟弟见面以后,对陈老爹的埋怨就淡了。   不是亲生的,还是小哥儿,能养活就不错了。   陈老爹今天来卖豆腐的,集市上叫卖一个多时辰,才把豆腐卖完,老远听见陆杨喊爹,他都不乐意搭理。   陆杨看他这样,猜到肯定是算计落空,有点想笑,也很好奇,赶着驴车追上去。   “爹,怎么了?气成这样?”   路窄,两辆车并排挡路了。陆杨把驴车停到墙根,扭头看陈老爹没走,坐骡子车上等他,又笑眯眯问:“你还跟我生气啊?”   陈老爹看他这没心肝儿的样就来气:“你让你男人扒了我的棉衣,你还笑!真是翅膀硬了,连爹都算计,又吃又拿,我给你找门亲事,不是让你来讨债的!”   陆杨听得一愣,愣完又憋不住笑,心中惊叹:弟弟真猛啊。   他已经出嫁,不用吃陈家的饭,不再害怕陈老爹会把他卖了,如今跟谢岩生米煮成熟饭,在谢家的家庭地位高得很,对陈老爹少了恐惧,说话轻快,还有几分打趣。   “爹,你也是真是的,哪能拿了银子连个陪嫁都不给的?不就是件棉衣吗?大冷天的,您就当心疼我了。”   陈老爹冷哼:“回门就给我带了五斤年糕,把我棉衣扒了不算,还翻柜子又抢走两件,新做的豆腐都拿了一板走,模具都不还!你是黑了心肝儿,以为有男人就不用要娘家了?往后有事也别求上我!”   话说这么硬,人却不走,还在这里等着陆杨应话。   这姿态明摆着,生气,要哄。   陆杨了解他,这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他劝了一句:“爹,要我说,这事是你太着急了,黎家再阔绰,那也是住山村,家里没营生。你要银子,要贴补,须得给他攒钱的时间,粮食都是一年一收,这银子哪能几天要一回?”   看陈老爹眼皮子翻啊翻的,陆杨又道:“您消消气。棉衣豆腐都拿了,就算亲事平了账,两边修补修补关系,往后还能抱外孙。两家这样亲近,姓黎的能不给面子?哪能刚成亲,就把事情做绝?您又不是拿一笔聘礼就跑路,慢慢来,以后要什么没有?”   陈老爹听见“平账”二字,气不打一处来。   “你娘没说错,你就是心野了,胳膊肘往外拐。”   陈老爹也不想抱外孙,他就想抱孙子。   陆杨早知道小哥儿不值钱,闻言并不介意。   他垂眸想想,把话题绕到了作坊上。   陈老爹早点把作坊开起来,就能少去找弟弟麻烦。   对陆杨来说也有好处,以后他们在县里碰见,陈老爹就不能惦记他的铺面。   “抱孙子也不急啊,你这么厉害,挑着扁担就去县里把生意做起来了,还怕不能东山再起?你就是差个帮手,一个人能做几板豆腐?叫老大老幺都来帮忙,年后就能开起作坊了。”   陈老爹正因做过生意,知道没钱的艰难,也知道从摆摊到开作坊之间需要多少银子,算算每日的利润,才心急如焚。   他不年轻了,两个儿子也大了,没有时间慢慢攒钱发家了。   县里一个铺面,按年来租,少说也得八两银子。他们上个作坊是连带物件一起典卖的,再重新开作坊,全都要添置,这些零散来算,约莫三两左右。   他要开,肯定要选地段,成功开起来,怎么也得十六七两银子打底。   作坊开起来,要收购大量豆子,这都是钱。   前期可以苦一些,就住作坊里。   他们两口子住一屋,两儿子住一屋,等生意做起来,再攒攒银子,租个小院子住,就能给老大说亲了。   原本黎峰的聘礼是刚好够数的,他手里也余有一点。结果办喜事前,拿了些医药费,最近又是这这那那的开支。   尤其是棉衣!没有棉衣怎么过冬!?   看病的钱跟买棉衣的钱差不多,他当然选择买棉衣。   寒冬腊月买棉衣,贵都贵死了。他添置了两件厚实的棉衣,就去了二两银子。   陈老爹越想越气,又骂了陆杨一句:“真是白眼狼!白养你了!”   陆杨听多了这种骂,过耳朵都当没听见。   他仔细盘算一番,说:“趁手里有银子,先把作坊开起来?有个摊位,比散着卖挣钱多了。”   散着卖,路上耗时久,货品有限,顶了天就两百多文钱,把成本刨除,一天约莫挣个一百文左右。还不能保证每天都能去县里,去了都能卖完。   有摊位就不一样了,整天都有人气,周边住户一日三餐要吃饭,总有人光顾。做多了不怕卖不完,卖不完就做豆腐乳,怎么都不吃亏。   到了县里,更加稳定,还能跟酒楼谈价,固定送货。这不是村里条件可以比的。   陈家三个孩子,陈老爹最乐意跟陆杨说这些事。陆杨聪明,总能说到点子上,算账算得明白。   陈老爹让他想想家里情况,陆杨想了。   陈老幺懒,又爱惹是生非,豆腐坊就是被他折腾没的。   老大就老实些,原想着说亲,现在作坊被老幺作没了,老幺还懒着,他自然勤奋不起来。   两个儿子都帮不上忙,作坊开起来,每天也就两板豆腐。   两板豆腐不顶事,年头忙到年尾,去除租子,只够糊口,这有什么意思?   陈老爹说:“你跟黎峰好好说说,算他借我的。再拿个十两银子出来,我给老大说个亲,作坊也开起来,这头顺了,以后不烦你们。”   陆杨:“……”   再拿十两,黎峰能把你的皮扒了。   陆杨说:“爹,这事好解决,你现在不能一碗水端平,你要偏着老大。老幺做错事了,就得给他个教训。而且他年纪小一些,说亲要晚两年,你先把老大哄来干活。   “你跟娘这么劳累,还不是为着他俩?先紧着老大的婚事,解决一个算一个。你跟老大说,挣钱以后,刨除成本开支,分他一半的利,让他攒钱说亲,他肯定乐意。老幺么,你不要管他,让他在村里待着猫冬。不然到县里又惹事,我们可赔不起了。”   陈老爹定定看陆杨,冷哼:“长本事了,教你爹办事。”   他直接走了。   陆杨看他这态度,追着哄了一句:“这事好商量嘛,您别气,改天我给你送包子吃!今天我等人,就不和你走啦!”   陆杨没说等谁,陈老爹默认是黎峰。   他对黎峰还有恐惧,听闻这话,使劲赶骡子,跑得可快。   陆杨看得直笑,心想着,陈老爹吃硬不吃软,遇见黎峰这个拳头硬的,也算一物降一物。   弟弟跟黎峰才回门闹过一场,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去陈家。他趁早给陈老爹送包子,到家再劝劝,让他们早点去县里把作坊开起来。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不知道,陈老爹急急忙忙赶到城门口,跟黎峰正面撞上,躲都躲不及。   城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黎峰跟三苗他们分开卖年糕,跑了很多地方,约好在城门汇合。   见到老丈人,黎峰不如以前热络。   “爹,今天来卖豆腐啊?”   陈老爹才给陆杨甩完脸子,见了黎峰,脸皮抽动,问了句废话。   “……你在这儿等杨哥儿?”   黎峰摇头,说了大实话:“没有,他今天没跟我一起出来。”   陈老爹冷笑不语。   心眼真多,还骗他。   他转眸想想,猜着陆杨也是来卖货的,不然黎峰没必要防着。   养大的孩子,去别人家挣钱了。   陈老爹突然理直气壮:“家里柴火不多了,你家靠着山,看着帮我弄些过来。”   黎峰答应了。   陈老爹客套问:“多少钱一车?”   黎峰在空屋子里都堆满了柴火,给老丈人送一车过去不算事。   他说:“不用钱,你不找我要钱就好了。这两天给你送去。”   陈老爹:“……”   这样小气,白长这么大的个头。 第21章 可怜的大峰(捉虫)   县西一条官道太窄, 陈老爹到陈家湾路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陆二保和王丰年。   十多年没见,瞧着眼生, 他轻飘飘瞥一眼, 就移开视线,赶着骡子车下官道,回了陈家湾。   陆二保和王丰年走到陈家湾附近,像村里有凶兽一般,沉重的脚步猛地加快, 几乎要跑起来,直到他们看不见陈家湾, 也没力气了,才蹲坐在路边歇脚。   有三辆车经过他们面前, 车上六个汉子,载了些红红的物件,极有辨识度,一看就是要办喜事。   有个赶车的年轻汉子说:“三苗, 你怕什么悍夫郎啊?再悍能有大峰家的夫郎悍?人家敢跟大峰拍桌子瞪眼呢!你看看他俩成亲后,把大峰给美的,一说夫郎就在笑。”   陆二保和王丰年抬头看, 分不清哪一个是大峰,也不知道这说的是不是黎寨的那个黎峰,视线追着他们走。   几人哈哈笑着, 黎峰注意到路边的两个人, 朝那里看去。   是对中年夫夫,年纪跟他娘差不多,灰头土脸的, 满面疲惫。大冷的天,都一身热气,头脸冒汗。   黎峰拉住骡子,停在道上,问他们:“你们这是去哪里?顺路的话我捎带一段。”   陆二保知道不顺路,面对善意,还是回答了:“我们去上溪村的。”   他们夫夫俩不健谈,说了上溪村不算,还说:“去看看孩子。”   黎寨在西,上溪村往东,黎峰刚从那边经过,有个三里多的路程。   他看看天色,再看看这对中年夫夫的面貌,可怜天下父母心,说:“我送送你们。”   他让三苗换个车坐,把空箩筐都拿走。   “你们到寨子里,给我夫郎说一声,我晚点回。”   三苗笑嘻嘻道:“放心吧,到了寨子,我先去你家,再回我家!”   陆二保和王丰年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又是谢又是说不用。   黎峰牵着骡子转向,让他们上车坐。   “骡子走得快,你们上来吧。”   另外两辆驴车说走就走,陆二保跟王丰年看看远处,又看看等待的黎峰,连声道谢,上车坐着了。   他们夫夫俩坐车的机会少,要是大伯家去县里,车上有空位,才会顺路捎带。   坐车比走路舒坦,颠簸也舒坦。   陆二保生疏地跟黎峰搭话:“你们是去县里采办物件,要办喜事了?”   黎峰还算健谈,他说:“是寨里的小汉子要娶亲了,定了腊八的日子。今天顺道把年糕卖了,再采买些肉菜、红事物件。”   年底嫁娶的人多,十一月还好,进入十二月,一直到正月,几个好日子都挤得满满当当,吃席都跟流水似的,到处跑。   王丰年说:“我们家前阵子也办了喜事,孩子出嫁,就冬月二十。”   黎峰挑眉:“巧了,我也这天娶亲的,你们是哪个村的人?”   陆二保说:“陆家屯的。”   黎峰没多想,他在陆家屯不认识谁。   “我夫郎是陈家湾的。”   陆二保跟王丰年都哑声了,盯着黎峰的背影,都要把他的脊背灼烧出一个大洞。   黎峰聊天的时候,就感觉车上那对夫夫的拘谨,渐渐没了回复,他就及时截了话题。   三里的路程,走了将近两刻钟。   到了上溪村的路口,陆二保跟王丰年下车,又连声道谢一回。   王丰年想了一路,找了个合适的理由问黎峰的姓名:“我们以后找你道谢。”   黎峰不需要,这都是小事。   像他们这种经常上山的猎人,平时都有点讲究,日行一善也叫积阴德,好事做多了,山神会眷顾他们,在山上能逢凶化吉。   没问出来,王丰年没好再开口。   他们在路边站了会儿,看黎峰走远,才理理衣裳,往上溪村走。   上溪村,谢家。   谢岩今天没能去县里,留在家中做“人情功课”。   回门那天,陆杨特地教过他,具体怎么实施,让他列出个一二三四来。   因此,今天谢岩难得坐书桌前忙活了一天。   他娘赵佩兰看得很是欣慰,早中晚的,给谢岩死去的爹连上三回香。   谢岩:“……”   他默默把他写废的稿纸藏起来,想等烧火的时候扔灶膛里烧掉。   他娘识得一些字,要是发现他不务正业,能哭到昏厥。   眼看着天色已晚,谢岩越来越不安。   陆杨说中午之前就会回家的,这都要到晚饭的时辰了。   他在家中坐不住,跑去门口看,在门口又嫌院子遮挡,出了院子还怪村里房子碍眼,这么一步步走到了村口,站大树下缩着脖子张望,成了一座望夫石。   望夫石谢岩没等回夫郎,反而等到了他的两个岳父。   岳父们风尘仆仆,心事重重,从他面前经过,都没注意到他。   谢岩目光追着他们看,脚步不动,又回望官道的方向,远远见着一辆驴车靠近,脸上露出欣喜笑容。   “柳哥儿!”   这一声招呼,让他的两个岳父打了个哆嗦。   陆二保跟王丰年回头看,见他们家的哥婿谢岩像个小老头似的,两手缩在袖子里,细长的脖子缩在脖套里,还戴了老大一个皮毛帽子,半分书生的文气都没有,一时无语。   谢岩回头招呼岳父:“爹,柳哥儿回来了!”   陆二保:“诶!”   他们大老远过来,谢岩也不知惊讶,真是心大。   王丰年:“……你刚没看见我们?”   谢岩说:“我看见了,你们没看见我,我刚准备追你们,就看见柳哥儿回来了。”   王丰年没话说。   柳哥儿柳哥儿。   你知道你娶的是谁吗,就喊柳哥儿。   陆杨今天回来晚了,冬天天黑得早,他看见村子时,天边还亮着,进村的时候,已经麻麻黑。   带出去的四箩筐菜和一背篓包子都卖完了,拉回来的还是满满一车货。   这是他临时起意,去东城门那边采购的。   东西哪里都能买,照顾下熟人生意,可以拉拢感情,也跟罗大勇汇报下他的生意,好让人放心。   如他所料,晚了几个时辰出来,就没有之前那么冤家路窄,他一个熟人都没碰见,一路走得很安心。   进了村子,他看见两个爹跟谢岩都在村口等他,脸上扬起笑容:“怎么都站这儿啊?走,回家去。”   谢岩喜滋滋跟上,问他:“你去买东西了?我看你没回来,都想去县里找你。 ”   陆杨没见过像谢岩这么粘人的小汉子,嘴上嫌弃,心里受用。   “你找不到我,乖乖在家等着就行了。”   陆二保跟王丰年在旁看着、听着,见他们相处好,心里那些话更是无法说出口。   不戳穿是最好的。柳哥儿过得好,杨哥儿也过得好。   可是县城就这么点大,县城以西四个村子,都互相说亲、婚配,陆杨回村住,还跟陆柳长得那么像,马上就年节了,各家各户走起来,别人肯定会议论,到时又该怎么收场?   陆杨看他们神色,就知道两个爹已经去过黎寨,心中了然。   他们一行人回家,谢岩想帮着卸货,力气太小,没帮上忙。   还是陆二保过来搭把手,把四箩筐的货卸下来。   陆杨买了煤炭,这东西放铜盆里取暖,比木柴耐烧,价格也贵,一百二十文,一百斤。   烟气少一些的,以银两计价,他暂时买不起。   这些煤炭,装了差不多三箩筐,给谢岩读书时用,算冬季物资储备完成一项。   他还买了十斤猪肉和十斤面粉,继续做包子卖。余下零散买了大葱、蒜头等需要用的配料。   另外添置了三格蒸笼,一次能多蒸些包子出来。   赵佩兰看他们回来,两个亲家也来了,到院子里招呼一声,就回屋泡茶。   晚饭早早蒸上了,没做够五个人的分量,看是烙饼还是下面条,先将就一顿。   王丰年说:“不用忙,不用忙,我们就来找柳哥儿说个事,等会儿就回去了。”   陆杨留他们吃饭:“天都黑了,还走什么啊?晚上就在这里住,正好客房收拾出来了,也方便。”   上回罗大勇来村里住过的客房,还留着没收拾。今天刚好住。   他开口,王丰年想拒绝也说不出话,就想去灶屋帮忙。   陆杨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硬是使唤他干活,把一堆事情都推给他来干,他就喜欢偷懒,这里磨磨,那里拖拖,能躲就躲了。   别人抢着干活,让他歇着,他就看不过眼,总要伸手帮一把。   他自小干活麻利,又独立惯了,家里家外一手抓,他忙起来,旁人都插不上手。   晚上给烙的饼子吃,昨天调的包子馅还剩下半碗,陆杨把馅料包进面团里,用手搓圆,再慢慢擀平。   数着人口,他做的小馅饼,五口人,烙了十张。全是肉馅儿。   今天买猪肉时,又是找的刘屠户。   陆杨短短几天,二次照顾生意,刘屠户送他一斤猪板油,这东西能熬出猪油来,是好东西。   他割了一块烫锅,用猪油烙的饼子,香得不行。   灶屋门开着,香气飘到院子里,被风一吹,往左邻右舍飘过去。   从前这个时候,谢家的饭桌很热闹,会有人上门来抢食。   如今一家家都馋得在外张望,吃着早吃腻的萝卜白菜,眼巴巴看着谢家说酸话。   “他们家真是有钱。”   “连着几天了,咋还这样吃?”   “有钱就是不还,你说气不气人吧?”   “现在谁敢要账?一言不合就把你捉去打板子。”   “怎么是捉我?我又没要账。”   ……   等陆杨端着一盘饼子出了灶屋,这些声音就戛然而止。   从他家门口经过的人,步伐都加快,恨不得跑起来。   陆杨没在意,进屋关上大门,一家吃饭。   没有他在的饭桌无比沉默,陆家两口子和谢家母子相对而坐,互相尴尬的笑。   谢岩又恢复了话少的呆样,感受不到气氛般,由着三个长辈尬在这里,也不知找个话题活跃气氛。   陆杨进屋,就带来了生气,一桌四人看他的眼神彷如看着救星。   陆杨不自觉挺挺腰,又得意上了。   嘿嘿嘿。   这个家离了他真不行。   四方的桌子,给陆杨留了上下两个空位,陆杨坐下边。   饭都盛好了,每个人半碗,再吃些饼子垫吧,等会儿喝点锅巴粥,足足的。   赵佩兰已经问过陆二保和王丰年有什么事,他俩不说,赵佩兰不好再问。   陆杨也不问,只招呼他们吃吃喝喝,再讲讲今天的生意情况。   “包子都卖完了,菜也卖得快。菜很好卖,我打算在村里收菜去卖,车不跑空,一天能有个饭钱,就算赚了。”陆杨说。   收菜会跟村里人打交道,顺道把这帮人离间了。   谢岩听了眼睛一亮。   他的功课做完了,只等夫郎验收。   不知道陆杨会怎么奖励他。   有点期待。   席间基本上是陆杨在说话,饭后不用他收拾碗筷,婆婆赵佩兰在这方面很主动。   陆杨便带两个爹去客房,正好跟他们说说互换的事。   谢家空有一个大院子,房间都小小的,说是聚气,暖和。   陆杨不喜欢,太窄了。   三个人待在屋子里,互相看一眼,都有逼视感,很压抑。   陆杨主动问:“爹,你们是不是去过黎寨了?怎么样?见着人了吗?”   话题从这儿开始,就由他主导。   陆二保和王丰年只看着他,细细打量他,看他说话的神态,听他说话的语气,连他大大咧咧的站姿和坐姿都看在眼里,越看越惊,越惊越看,又有了早上在黎寨见陆柳的心情,心肝儿都在发颤。   这两个孩子怎么这样胆大!   陆杨把话说得直白:“你们再帮我们瞒一阵,尽量瞒到没办法藏了,到时再说。”   王丰年揪心得很:“那你们怎么收场?”   陆杨耸肩:“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时自然有办法。”   两个爹没读过书,不知他这两句根本没对上,只听了后边那个“到时自然有办法”,几乎要坐不住。   陆杨安抚他们:“没事,你们看我现在过得多好?柳哥儿应该也挺好的吧?这样不好吗?你们把心放肚子里,只要我们不承认,谁都没办法。”   陆杨很清醒,也很理智,不会被眼前的小小幸福冲昏头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万事大吉,看家里家外麻烦一堆,就当自己无可替代。   他还需要男人很爱他,离不开他才行。   最好能怀个孩子,到那时,情分在,孩子在,没什么事过不去。   他话说得笃定,这样大的事情都面不改色,说起来明明没有办法,给人的感觉又那样自信,好像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这是陆柳不可能展现出来的性格,两个爹看得很恍惚。   九成九相似的样貌,性格却天差地别。   陆杨再问他们答不答应帮忙瞒着,两口子无法拒绝,都是点头。   他们面对陆杨,愧疚又气弱,自然陆杨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杨不喜欢这种交流气氛,他说:“我回家看过,就没怪你们了,你们不用多想,我们照常过日子就行。”   家里确实养不起两个孩子,王丰年红了眼眶,看陆杨长大成人,能挑起一家的担子,想说他吃苦了,因夫夫俩没养育过陆杨,关心都显得假惺惺。   他说:“我们听你的,把劣田都卖了,多养猪,多养鸡。”   多挣钱,吃饱肚子,把门户立起来。这样陈家不可依靠时,陆家还能给他们遮挡风雨。   陆杨点点头。   王丰年又说:“我们今天好像遇见黎寨那个黎峰了。”   陆杨:??   那条官道应该改名,叫冤家路。   王丰年如此这般说完,告诉陆杨他的判断:“都是同一天娶亲的,夫郎还是陈家湾的,他又是黎寨人,那帮汉子里还有个人叫‘大峰’,应该没错。”   陆二保说:“是个好人。”   陆杨:“……”   除了霸道了些,别的方面倒也不错。   从客房出来,陆杨径直去灶屋,本想把婆婆替下,他来烧水,到了灶屋,却没看见赵佩兰,只看见谢岩在这里烧火,手里还拿着一捧稿纸往灶膛里递。   陆杨阻止他,不让他烧稿纸:“太浪费了,把这些稿纸留着糊墙,墙皮都掉灰了,我早看不顺眼。烧火就用干草、枯叶子。”   谢岩说:“还有很多稿纸,都给你糊墙,我这些就烧了。”   陆杨顿时来了兴趣:“你是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人没羞没臊过着日子,谢岩对他直白。   “都是我娘见不得的东西,糊墙也不行,我赶紧烧了。”   陆杨没霸道到什么都要管的程度。   他笑嘻嘻说:“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现在怎么讨好讨好我,我就不告诉娘。”   谢岩坐着矮长条凳,往墙角挪,让出一屁股的地方,叫陆杨过来坐。   陆杨过来,跟他挨着,挤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   他胆大,侧耳听听,没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就在他家皮薄馅香的状元郎脸上啃了两口。   谢岩摸摸脸,指腹能摸到浅浅的牙印。   “怎么真咬?”   陆杨嘿嘿嘿:“你香。”   谢岩便不说话了,扭着身子,把另一边脸递过来。   陆杨一高兴,又啃了两口。   夫夫俩勤勤恳恳烧热水,先给三个长辈送去,两人等着水热,躲着人香香啃咬,等他俩也洗漱完回屋,谢岩破坏气氛,让陆杨等等。   “我要交功课!”   陆杨知道是什么,但他假装不知道。   他说:“交功课?这是你想的新词?不错不错,我记住了。”   陆杨说着说着,就把衣服脱了。   “行,你来吧。”   谢岩还没修炼成精,看不出来陆杨是故意的,为这个美丽的误会小小纠结一瞬,就被陆杨推倒了。   他顺势躺平:“那行,你来吧。”   和陆杨在一起,他开朗许多,都会说俏皮话了。   他说:“干个十文钱的。”   十文钱才两个肉包子,够吃什么?   陆杨说他小气,吃起了霸王餐。   -   黎寨。   陆柳听三苗来传信,说黎峰在路上捎带两个人去上溪村,要晚点回家。   他不常出门,算不准骡子车的速度,也就不知黎峰回家的时辰,稍晚一点,他实在坐不住,就先把鱼汤炖了。   鱼汤他盛了一碗给二黄解馋,又盛一碗给姚夫郎送去。   今天回礼,又拿了姚夫郎两条鱼,他实在过意不去。   恰好,黎强要去新村那边,也就是三苗家里看看,陆柳就让他等等,拿瓦罐盛鱼汤,看看分量,实在不够自家吃了,他顿了顿,一次都装好,让黎强给陈桂枝和三顺带去。   “你家鱼养得好,我下锅之前才杀,可鲜了,趁热给娘和弟弟尝尝。”   黎强头一次跟黎峰的悍夫郎说话,他怎么看,都看不出陆柳哪里彪悍了,说话都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   把瓦罐接了,他回去赶车,还和自家夫郎说:“大峰家的夫郎性子挺好的,你是从哪里听说他彪悍的?”   姚安给他拿帽子戴上,说:“还能是谁?王冬梅呗,两个村子都传遍了。”   这也是姚安对陆柳大方的原因,村子里来往,人再阔气,不会短短几天就送出去三条鱼。   他看陆柳性子好,并非传闻中那样,就想跟陆柳交往。往后去山里,好让黎峰多带带黎强。   老猎户逐渐不进山,一帮年轻汉子挑大梁,就数黎峰最熟悉山林,回回上山都大丰收,看着他们好眼热。   黎强撇嘴:“二田家的啊。”   姚安给他一巴掌,让他别瞎咧咧。   “送完鱼汤,就去看看三苗想怎么迎亲,摆几桌酒,别瞎惹事。”   黎强应了,赶车走了。   他快到新村,跟黎峰碰见了,又嘴贱,大声喊话:“大峰,你家夫郎的手艺真好,炖的那鱼汤,哎哟,把我舌头都鲜掉了!”   他把车上的瓦罐拎过来,给黎峰看:“瞧见了吗,这都是他炖的鱼汤,你还没喝吧?我看他全都装到罐子里了,可怜的大峰,连二黄都喝了鱼汤,但没你的份,哈哈哈!”   黎峰:“……”   他是不是有病。   黎峰说:“你舌头鲜掉了,但还会狗叫,下次去我家,让二黄招呼你。”   黎强抱着瓦罐不怕挨打,说来说去就一句话:“诶,你夫郎炖的鱼汤你没喝着!”   黎峰看他这贱样,好想打他。   同时,他也在想,是该弄些鱼回来放着,那鱼汤是真好喝。   黎峰跟他说:“你送我家去,就说没二田的份。”   说起这个,黎强就不犯贱了,他怕挨打。   “好嘞。”   黎峰告别黎强,往家里赶。   家里的陆柳看看食材,临时起意,揉面擀皮,包饺子吃。   肉是两个爹带来的鲜肉,他再去地里拔棵白菜,回来做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   饺子他弄了两种,一种煮的,有热呵呵的汤汁。   陆柳自己吃饺子,不会特地调汤汁,大胖饺子怎么都好吃。   给黎峰弄,他是放了几片肥肉榨油,然后下葱爆香,再加了点辣子,再把这葱油辣子汁拿面汤化开,只等黎峰回来,根据口味往碗里加。   闻着浓香,陆柳就着锅里残留的葱油,拿筷子夹饺子摆到锅里,稍加一点水,就盖上锅盖焖着,用灶膛里的余火慢慢煎。   这样做出来的饺子外皮焦脆,和汤饺子是不一样的滋味。   黎峰回来得正好,刚好吃饺子。   他一天都在县里,买了面条吃,钱花了,没吃饱,刚进院子就闻着香,肚里馋虫咕咕叫唤。   陆柳看见他,两只眼睛就闪着欣喜,端来饺子,摆上汤汁,给黎峰打一盆热水,洗洗手擦擦脸,让他先吃饭。   “锅里还有煎饺,你吃完这碗,再给你盛。”   家里没鲜肉了,黎峰两口吃完一个饺子,问陆柳:“来客人了?”   说起客人,陆柳不大自在,“嗯,我二舅一家来看我,带了两斤肉,一罐糖。”   黎峰惊讶抬头,“这么厚的礼?”   他仔细想想,没这印象,“是不是没来吃喜酒?”   陆柳也在吃饺子,饺子烫,他回话慢。   “嗯,没来,听说我嫁到黎寨,过来看看。”   黎峰记下了:“忙完这两天,我去送个节礼。”   陆柳不知道该不该拦,只觉得好为难,应话含糊着,决定先想想,反正黎峰还没去。   他又说起鱼汤:“两条鱼炖出来就那么一点,我给二黄盛了解馋,又给姚夫郎送了一碗过去,看他家大强要去新村,就想给娘和顺哥儿尝尝,盛出来好少好少。”   陆柳从前只管三张嘴巴,鱼汤炖出来怎么够喝,头一次发现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   难怪都说挣钱是养家糊口,可不是糊口么,多一张嘴,就多一碗汤,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   黎峰看他咕哝咕哝的说话,笑意压不住,这些家常的念叨,他听了心里很舒坦。   他吃完一碗饺子,自己去灶屋把煎饺装盘,煎饺是用葱油煎的,白口都能吃,黎峰不用蘸酱,一筷子一个。   他是饿狠了,煎饺也吃了五六个,才跟陆柳说起今天卖年糕的事。   “银子都在我这儿,明天去新村分,等会儿带你一起数钱。”   陆柳抬头,眼睛里闪着铜钱的光华。   “数钱!”   陆柳问:“我也能数吗?”   黎峰点头:“可以。”   陆柳迫不及待,洗碗收拾都麻利,等两人上坑了,摆上炕桌和两个小竹箩,黎峰还拿了戥子来称银子。   这架势,陆柳第一次见。   黎峰背出去的布包里装着整袋的铜板,碎银子都在他的手套里兜着。   陆柳看铜板实在多,下炕去拿了麻绳和剪刀来,夫夫俩今晚的任务是数钱、串钱。   黎峰说:“一百文一串,不用串一千文,太多了。”   陆柳点头:“嗯嗯!”   他第一次见这么多钱,没有光泽的铜板和银子摆在敞口箩筐里,都跟太阳一样耀眼,他看得好喜欢。   数钱,数钱,数钱。   陆柳跪坐在炕上,一手拿麻绳,一手拿铜板,一把把的抓着,一个个的串,足一百文,就打结,拿剪刀剪断麻绳,放到空箩里。   黎峰先称银子。   米价是四到六文钱一斤,糯米要九文钱一斤,他们跟米行谈定了,出了年糕,会卖给米行,糯米拿到了好价,八文钱一斤。   首批年糕买了五百斤糯米,出糕率有八成、九成,打的时候损耗一些,吃一些,拉去县里的年糕有四百二十斤。   年糕单独卖,能卖到二十文一斤,比糯米的价格翻倍多点儿。   照着约定,他们把大头卖给米行,一斤出价是十六文。   散卖了一百二十斤,集市上的秤只会多,不能少,算个添头,这里进账两千三百七十四文钱。   卖给米行的三百斤,进账四千八百文。折合银子四两八钱。   集市上也有人用碎银买东西,黎峰先单独秤了米行的银子,确认没错,再算集市的账,有个五钱银子。   这样算下来,铜板就有一千八百七十四文。   他心里记着账,从炕头的柜子里摸出一把旧算盘。   糯米就用了四两银子,余下三两一钱七分。   他们是五家合伙,陈桂枝起的班子,他们家占两股,五家分六股,每一股五百二十九文钱。   今年打年糕,二田没出钱买糯米,两股都算黎峰的。   因在他家打年糕,吃喝和柴火都要刨除,这阵子也挣了快一两银子。   不错。   黎峰点点头,放下戥子和算盘,拿麻绳跟陆柳一块儿串铜板。   铜板串了十九串,最后一串不足百。   夫夫俩串完,又检查了两次,确认无误。   陆柳隔着炕桌,傻兮兮冲黎峰笑:“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黎峰把这些都装都小箩里放好,这些是要分账的钱,他不动。   他单独去柜子里拿了两串铜板给陆柳:“先拿着吧,以后给你换银子花。”   陆柳惊讶又惊喜,捧着两串钱,手掌都合不拢一般,追着黎峰问了好几句:“真给我啊?”   他到黎寨,其实没有花钱的地方。   寨子里没集市,吃喝都有,穿的也有。不去县城,就花不了钱。   黎峰让他拿着:“马上腊八了,姚夫郎可能会约你去赶集。”   赶集!   可以出寨子,不知能不能偷偷去见见哥哥。   陆柳高兴坏了,若不是炕桌还没撤掉,他能在炕上打滚儿。   他问黎峰:“你跟我一起去吗?”   黎峰不确定:“应该不会。”   腊月里,他们还会再卖一次年糕,年前挣一笔。   打年糕不如打猎挣得多,胜在安全。年节里,大家伙凑一处,热热闹闹的把钱挣了,喜庆又吉利。   黎峰看村里人出去赶集,都是分两类。   一类是汉子们结伴去卖货,一类是媳妇夫郎结伴去采买,没汉子跟着一起。   黎峰说:“我就不跟着了,你到时跟他们多说说话,认识些人,以后就有人说话解闷了。”   陆柳听着心里暖烘烘的,放下铜板,凑过来抱他。   “大峰,你真好。”   黎峰笑笑,收拾东西,又打水洗手泡脚,暖暖身子,夫夫俩才钻进被窝里。   他跟陆柳说:“对了,我今天在县里碰到你爹了。”   今天才见了两个亲爹的陆柳惊得一哆嗦:“他说什么了?”   黎峰大手放他背上安抚,说:“没讲什么,他说家里没柴火了,让我给他弄点。我们家柴火多,我改天给他拉一车过去。”   陆柳听说是陈老爹,又贴回黎峰身上。   他不想给陈家送柴火,陈家两兄弟太懒了,柴火送过去讨不着好,他们肯定要黎峰把柴劈了。   凭什么啊,又不是没人,也不是忙不过来。哪有这样的?   黎峰跟他说:“我打算给他拖一车树干过去,让他们自己劈。”   骗婚的账平了,被算计的事,黎峰还记着。   两家可以往来,但要他尽心尽力当乖哥婿,那是不可能的。   柴火给了,怎么劈开,是陈家的事。   看在陆柳的面子上,他可以挑细点的、好劈的树干。   陆柳听着直乐:“行!”   就该这样,等他们没柴烧了,知道冷了,就会去劈柴了。   黎峰还记着陆柳的二舅,问道:“你二舅是哪个村的?我顺道一起把年礼送了。”   陆柳:“……”   你怎么突然说二舅。   他小小声道:“是陆家屯的。”   跟黎峰预料的一样,毕竟陆三凤姓陆。   说起陆家屯,黎峰告诉他:“我今天办了件好事,送一对夫夫俩去上溪村看孩子,他俩也是陆家屯的,冬月二十嫁了孩子,跟咱俩一天成亲的。”   陆柳:???   他震惊得失语,半晌过后,又给黎峰发了一张好人卡。   黎峰今天挣了钱,办了好事,吃了饺子,又被夫郎夸,心情大好,请夫郎吃鸡。陆柳吃得很饱,乖乖性子压不住肚子,连声求饶。 第22章 功课   陆杨一早起来就弄饭, 家里有肉有菜的,两个爹来了,就给他们做顿好的吃。   昨晚吃了馅饼, 这几天也吃过包子, 陆杨到灶屋转转,决定做面条吃。   早上吃碗热汤面,肚子里暖了,身上也热乎。   他先切了几块肉,在锅里炖萝卜。足五人份, 水加得多,切的萝卜也多, 盖上锅盖,炖出萝卜的鲜甜。   面条是手擀面, 陆杨做面条比较糙,差不多抖出长条条,就往锅里下,煮出来的面条是宽宽扁扁的样子, 像面片,卖相不好,入味极佳。   鲜甜的汤汁不开胃, 煮着面条,陆杨又拿一把咸菜出来炒,用肉片滚锅, 再加些佐料调味, 总算能入口下饭,就一起端到桌上。   五口人,一人一大碗面条, 每碗面条里都有五六块萝卜和两块肉。   为着炖汤,肉都切得厚。同样的分量,加点青菜,能炒一盘菜了。   王丰年跟陆二保看得心里发紧,碗里两块肉留不住,都给两孩子吃。   陆杨给他们夹回去了:“都有,你们放心吃吧。”   他们放心不了,认为是他们来了,陆杨才这样大方,早饭过后,说什么都不留了。   陆杨说送他们回村,他们也不用。   “来来回回的送,没完没了了。”   不送回村,就送到官道上。   这段路长,两个爹也婉拒了。   到了院子外,他们就让陆杨止步,往屋里看一眼,悄声嘱咐陆杨:“村里不比县里,过日子不好每顿都吃肉的,一天有那么一口荤腥就差不多,隔阵子再来个肉菜,既不腻味又省钱。谢岩还要读书,你们都不会种地,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就得从各处省出来。”   陆杨知道的。他这是才嫁过来,赶上了好时候,罗大勇给他买了半扇猪肉,他昨天又买了十斤,总不能放着肉菜不弄,给两个爹吃咸菜吧?   也就这一阵了,以后伙食不会这样了。   见他听得进去,王丰年欣慰,不再多说。   “外面风大,你回屋吧,我跟你爹走一阵就到了。”   陆杨点头,跟他们说:“过两天我会回去一趟。”   新出嫁的小哥儿,没谁回娘家这么勤,才回门,又回家。   王丰年想让他先别回,因面对的是陆杨,不是陆柳,他说不出口,只得点头。   目送两个爹走远,陆杨转身进院子,一眼看见在门后探头探脑的谢岩。   他感到好笑:“你看看你成什么了?再这样下去,娘都要怀疑你中邪了。”   谢岩不在意,想邀他去检查功课。   陆杨不急,先数钱。   “我们先算一笔账。”   早上的碗筷又是婆婆赵佩兰收拾的,数钱时三个人都在,大门一关,大家一起数。   昨天做了五十个包子,拿了一只出来试吃,剩四十九个,每个五文钱,合计两百四十五文钱。   白菜有两筐多,一起四十三斤。依着他的标价,单独买,一斤五文钱,整筐的买,就算四文钱一斤。总共卖了一百七十二文钱。   萝卜有一筐多,一起三十七斤。标价是三文钱两斤,卖了五十五文钱,有个半文抹零了。   白菜萝卜是村里人送来的,没有本钱,陆杨也不打算分给他们。这是赔礼道歉的东西,是他家应得的。   他做包子熟练了,手里有准头,一斤面粉加一斤肉,能出十二个大肉包子。肉价是十三文一斤,面粉是七文钱一斤。昨天那五十个包子,用料都是四斤半,凑足数,余下半碗馅料烙饼子吃了。   这里的成本价约是五十八文钱的肉和三十文的面粉,因第一次的原料是罗大勇帮着采购的,首次生意是纯利润,一天的包子和菜钱挣了四百七十二文钱。   他昨天又买了十斤肉、十斤面粉,都是熟人那里买的,比市价低一些。   肉是十二文一斤,还得了一斤猪板油。面粉算六文五,少了半文钱。这两处花了一百八十五文钱。   再买了两斤蒜头,用了十六文钱,两把葱,花了六文钱。   还有一百斤煤炭,去了一百二十一文钱。三个蒸笼用了二十一文钱。   如此买卖花销一番,余有一百二十三文钱。   一天能挣一百多文钱,瞧着挺多的,抓手里就一把,用麻绳都串不了两串。   谢岩到底是读书人,没做过生意,钱会算。   依着陆杨说的这个价那个价,一斤肉出几个包子,他大致有了数。   包子很有赚头,加上油盐佐料柴火等杂物,一百多文钱的成本,能卖出两百多文的价格,利润将近一半。   但每天只挣这点钱,一个月三两银子顶了天。   他们家有铺面,不用店租,可以省一笔。但县里生活,喝水、上茅房都要钱,这都是开支。吃吃喝喝的也要花。   陆杨在县里长大,知道一家开支情况。   米面粮油,菜肉柴火全要买,一个月二两银子够糊口。   陆杨说:“私塾正月十六开学,年间铺面都关门,我们想挣钱也挣不到,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一个月。家里还要过年,办点过冬物资,吃喝都要银子。   “谢岩的束脩要五六两,还有书本笔墨,笔墨可以缓缓,这一个月,他这里就需要攒七两左右。我们家还要过日子,约莫攒个八两银子、九两银子,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以五十个包子的利润换算,他们每天要卖一百五十个包子才够数。   陆杨还说:“我再从村里收菜去卖,卖的钱平分,信得过我就给我卖,不行就算了。”   卖菜是个添头,县里那么多人都要吃饭,总有人会买。   只是菜蔬料理的时间长,收成的时间短,他一次也拉不了太多,挣不了大钱。   谢岩想帮他揉面做包子,他娘抢先开口:“我帮忙吧,阿岩还要读书,不好干活的。”   谢岩:“……”   他眼巴巴看着陆杨。   陆杨无视,也没想要婆婆帮忙。   他做包子卖包子,就会疏忽家里,家里家外杂活一堆,需要人来料理。   他说:“我等下去找林哥哥,看他愿不愿意给我帮忙,我开工钱给他。”   暂时就这点包子,只用忙半天,工钱要不了太多,八到十文钱,就当每天少了两个肉包子。   等陆林上手了,他会加价,翻个倍什么的。   赵佩兰也会算账,稍作思索,点头同意了。   陆杨这便起身,谢岩不让他走,又把他往屋里拉,正正经经的让他检查功课。   陆杨听笑了:“什么叫正经检查?我还能吃了你啊?”   他昨晚才吃过霸王餐,今天就忘了,理直气壮的,谢岩呆了呆,直接把话题跳过,把他写好的功课从稿纸堆里掏出来。   功课是人情作业,也是“债务”的解决方案。   这件事将谢岩困住了很多年,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辗转难眠,翻遍书册,想寻找一个破局之法。   他看见了很多法子,但是他用不出来。他像案板上的活鱼,脑子里再多想法,再用力扑腾,也逃不开死局。   现在,他看见生路了。   他们家没有欠债,村里人非要说他们欠债。以前的谢岩只顾着澄清、解释,一遍遍讲道理,一遍遍自证,一遍遍求人作证,时间久了,他都麻木了。   上次被陆杨引导着思考,他换了思路,想法陡然开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没有办法去让那些人相信他没欠债,那他就还钱。   别人可以空口喊话,凭空捏造一个债务出来。他为什么不可以空口喊话,凭空捏造一个他已经还过钱的事实出来?一块肥肉扔出去,自然会有狗咬狗。   从这里入手,谢岩定下了初步计划。   他们人单力薄,需要徐徐图之。   先确定攻击目标。   亲戚里面,就选四叔谢四财。   谢岩家的债务,是谢四财闹出来的,为着五亩地,把谢岩闹到了退学。拿了田地以后,把他们家逼如今的境地。被村民们视为大肥肉,谁都想来撕咬一口。   都这样了,他还在外头说谢岩欠他银子没还。可怜他们孤儿寡母,才没闹上门。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出尔反尔,正好拉出来打。   村民里面,就选孙二喜家。   这是老熟人,他们成亲的时候,孙二喜被陆杨掏了鸡窝,他还想追着陆杨打。   村民都没什么特殊的,全是跟风叫喊,没谁比谁好。   孙二喜想打陆杨,谢岩恨他。   这两家是主要攻击对象。   再确定拉拢的人。   亲戚那边,谢岩要把抱成的团亲戚打散。   谢岩的爹排行老二,兄弟四个,把大伯和三叔都选上,择日去他们家拜访。   村民这边,谢岩选了傻柱家和三贵家。   傻柱家人丁兴旺,在村里鲜少有人招惹,他们家能顶事。   三贵家,也就是村长家,在村里有话语权。他有偏向,一切都好说了。   三贵也是婚闹那天,把谢岩脑袋撞到的人,被陆杨打鸡打得凶。   村长叫他们去说话,他们没去。   陆杨听一句,就点一次头,对谢岩的功课给予了非常大的肯定。   可惜,谢岩自知不足,这些还是纸上谈兵,看起来唬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实际上都是空中楼阁,具体怎么做,他依然不知道。   他在脑海里演练了很多次,他知道他那些讲道理的话,不适合跟这些恶人说。所以具体到面对某个人,他应该说什么话,他是茫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这个,他就很沮丧。   陆杨戳戳他的脸:“别伤心,这种事不好在纸上理论的,你选的人挺好,我们就照着你这个来,你今天跟我一块儿,我现场教教你。”   谢岩惊讶:“今天吗?”   择日不如撞日,功课都做了,不去实践,岂不可惜?   串门的理由都有,陆杨出门收菜去。   他知道傻柱家在哪里,第一站就是傻柱家。   陆杨跟谢岩说:“就跟你读书一样,跟人相处,也是要先看、先观察,你了解了他们,知道他们的喜好和弱点,他们就都是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你能有想法,就能具体去观察,这件事本也急不来,需要时间慢慢发酵,我们今天去两家,你看我怎么做的。以后空了,我们练习练习吵架。”   谢岩不知道吵架还能练习,陆杨笑道:“当然可以啦,你以为我天生就会吵架啊?我以前也会怕,也不敢的,别人嗓门大一点,我就被吼懵了,后边看见那人,恨不能避开三条街。可我越是让,越是软弱,就越是被人欺负。外人看不起我,家人也要打骂我,说我是没用的东西。我里外不是人了。那时候我真是,眼泪都哭干了。”   谢岩没想到他的厉害小夫郎,还有这样的经历,听着就让人心疼。   陆杨说起这些,不是要谢岩的同情。   “就像你不是天生就会读书的一样,这些都是可以学的。以前没人教你,你不懂,以后我教你。”   谢岩闪着星星眼,小娇夫一样,拉着夫郎的手,跟他出门去。   路上遇见些村民打招呼,陆杨一改冷漠姿态,全都笑眯眯应了。   再问他去做什么,他就说:“我去收菜,找傻柱娘收点白菜萝卜什么的,拉到县里去卖。”   听见的人,心里都嘀咕:凭什么收她家的菜啊?她家傻柱都闹婚了!   陆杨才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半点圈子没绕,直接到了傻柱家。   傻柱娘正在院子里洗衣裳,见他过来,心里咯噔咯噔的。   听说陆杨是来她家收菜的,她都做好了白送的准备,心疼不舍,笑容牵强。   她家傻柱得罪了人,还不知官府那头的情况,她咬咬牙,给出诚意:“我家人多地多,你要多少?我凑一凑,能拿上百斤菜。”   陆杨捏捏谢岩的手,好戏开始了。   他丝毫不墨迹,直切正题:“我们还欠你的钱,怎么好意思白拿?”   说债务,傻柱娘谨慎,笑呵呵打哈哈,话也不说了。   陆杨看得想笑,他说:“不用怕,我是讲理的人,欠债还钱的道理我懂。我就是想赖账,我家谢岩也不让啊。他还要读书,是要脸的人。”   继而话锋一转:“菜价多少我不瞒你,白菜四文,萝卜一文半,量少了,不够饭钱的。我多收一些,才能挣点薄利。卖出银子,我们平分。你看行吗?”   因最初期待低,傻柱娘听说还能分钱,竟然感到高兴,看院子外头有瞧热闹的人聚过来,她就招呼陆杨跟谢岩进屋坐。   他们家人确实多,三人才进屋,外头的墙壁上就趴满了听墙角的人。   傻柱娘还把傻柱叫来倒茶,给人赔礼。   陆杨打量他们家,堂屋宽敞,东西两间屋子瞧着也宽敞。   “你们家房子修得好,大气,齐整,漂亮,我喜欢。”   傻柱记得陆杨说过,有空要来他家住。他吓到了。   傻柱娘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她反捧回去:“我家也就是看着大,人多了也挤。你不知道,我男人兄弟好几个,各家儿女多,一大家子住一块儿,往屋里一站都磨不开身,哪有你家清净?”   谢岩震惊抬头:“清净?”   傻柱娘尬笑:“人少,清净。”   陆杨是什么话都能接:“真清净就好了,我家情况你知道,小有家资,该要过好日子的。但这些年,被那些恶人吃肉喝血,耗到今天,只能收菜挣点辛苦钱了。再不拼命,坟头都没得清净。”   参与过讨债的恶人傻柱娘:“……”   被骂到了。   陆杨说:“我不是说你,你又没拿到钱。”   傻柱家人多耳朵多,消息灵。   傻柱娘知道有人拿到了田和钱,比如谢四财这个黑心肝儿的,还有谁?   傻柱娘想问不好问,欲言又止的。   陆杨自嘲一笑:“不怕告诉您,是二喜家,二两的银子还了两次。”   那就是四两。   陆杨看她脸色,火上浇油:“他家少拿一次,你家的账就平了。”   傻柱娘生气了。   他们家跟孙二喜家有旧怨,两家的田挨着,孙二喜家不厚道,从他们家的田里挖土,填自家的地里去。   为着能多种点庄稼,孙二喜家连田垄边边都要栽苗苗。这样种,还怎么走路?他们家作死,就往别人的田里踩,苗苗都踩死了!   这个倒霉邻居,就是傻柱。两家吵了不止一次架,前年孙二喜家盖了房子,比傻柱先娶亲,把他家厉害的,每回吵架都拿新房新媳妇来炫耀。原来都是些黑心肝的钱。   陆杨看她脸色变幻,心中有数,适时告辞:“我还要去别处收菜,就不留了。婶子,你帮我留意着,除了二喜和四财这两家,别家的菜我都收。”   傻柱娘一口应下,趁着今天陆杨和气,她赶忙让傻柱道歉赔罪。   傻柱是真不含糊,“噗通”一声,直愣愣跪到了地上。   谢岩刚放下茶水,被惊得一抖,茶水洒到手上,烫红一片皮肤。   陆杨拳头硬了。   傻柱被他瞪得鸡好痛,趴地上都不敢抬头。   谢岩忙跟陆杨说:“没事,没事,我最近不写字,不是还要去收菜吗?我们走吧?”   傻柱娘也示好:“我让他给你赶车送菜!送到县里去!”   陆杨哼一声:“婶子,我今天是看你的面子上,换个人都不好使。”   他拉着谢岩就走,推门出来,墙上趴着的人跟风化的墙皮一样,一片片掉落,窸窸窣窣跑开。   他们依稀听见有人说:“二喜真不是个东西,难怪一天天嘚瑟成那样,空口白牙就要来了银子花,房子盖上了,媳妇娶上了,真把他美死了!”   效果很好嘛。   这两家有旧怨,是陆杨的意外之喜。   他捧着谢岩的手吹吹,“走,下一家。” 第23章 呆子   下一家, 村长家。   上溪村是个杂居村落,没有特别大的姓氏。现任村长姓张,排行老大, 也叫张大石。   他家里这几天闹腾得厉害, 夫郎和儿子都催着他去谢家看看。   “谢岩那个夫郎成天往县里跑,谁知道他是卖货还是讨好官爷,在上下打点啊?”   他儿子三贵很着急,想想陆杨都鸡痛,恨不能跪地上砰砰磕头:“爹!你就去吧!我怕他们把我捉去阉了!”   张大石早就想去了, 他确实去过,那天跑空, 还给赵佩兰留了话,让谢岩跟陆杨来他家说话。   那俩个小的没来, 还能指着他这个大村长过去瞧吗?   张大石在家说一不二,村长的架子摆得足,夫郎平时不敢劝,在儿子这件事上, 却格外坚定。   “你就去吧,我们家还讨债了,谢家指定恨得厉害!你是村长怎么了?谢岩还是秀才相公!”   村里有人给谢家送了菜, 谢家全收了。   就早上的事,谢家那厉害夫郎都跟傻柱娘搭话了。   这不是原谅是什么!   三贵说:“大家都送菜了,怎么就跟他们家搭话?他们肯定在菜里塞了别的东西!”   这是张大石吹过的牛, 说县里打点人情关系都这样。   他们一家吵吵着, 张大石顶不住闹,顺势说烦,“去去去, 我这就去谢家看看!”   打开大门,他看见陆杨跟谢岩站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听见了什么。   张大石:“……”   他干咳,问:“怎么来了也不吱声?”   陆杨笑眯眯一张脸:“您家热闹,我不好意思打扰。”   张大石下意识缩缩腿,后退了一步,才招呼他们进屋说话。   堂屋里生了炉子,他夫郎看见陆杨上门来,殷勤得不行,给陆杨和谢岩都冲泡了糖水喝,“吃鸡蛋吗?我给你们做糖水鸡蛋吃!”   陆杨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还望着谢岩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这个笑容,谢岩看懂了。   仅仅一个官差到家里,都能把这群人吓成这样,谢岩要是考上举人,他们真是能翻天。   陆杨不跟他客气:“吃!”   张大石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夫郎往灶屋跑,他脸皮抽抽,表情绷不住:“你俩有什么事?”   陆杨故意惊讶:“啊?不是你让我们来找你的吗?”   张大石:“……”   原来你记得。   三贵也跑出来了,缩头缩脑蹲墙角,远远盯着他爹的后脑勺,用意念给予压力,让张大石务必好好跟人求情。   张大石又一次无语,为着儿子的根,笑呵呵开口说:“也没什么事,就问你们报官的情况。”   陆杨叹气,谎话张口就来:“谢岩好性儿,我婆婆也善良,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往后在一个村里过日子,不至于闹到这份上,让我别报官。   “我爹也劝我,才嫁过来,以后日子还长着,要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我算了。”   张大石殷切望着他。   陆杨让他失望了。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张大石也叹气:“那你怎么才能出气呢?”   陆杨拖着凳子,靠近张大石,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谢岩有样学样,夫郎挪凳子,他也挪凳子。总之夫郎走到哪里,他贴到哪里。   陆杨不嫌他拖后腿,心里美滋滋的,开口还是油盐不进的样。   “我没法出气啊,我哪有本事出气啊,咱们村里的人多厉害啊,在你的治理之下,比赌坊要债的人都牛。赌坊的债都有个准头,我们村的债像个无底窟窿。村长,你真厉害,我下回见了官爷,一定跟他好好说说你办的好事。”   张大石被吓到了。   这怎么还扯到他身上了?   他想着法不责众,撑着体面,跟陆杨说:“陆夫郎,这话不好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谢岩的爹没了,父债子偿,这有错吗?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你也得体谅乡亲们的苦啊。”   欠债还钱,没有错。   但没有债务,因为谢岩的爹去世了,死无对证,硬是闹出一笔债务,这就有错了。   一家闹,是那家人人品作风不好。   好几家闹,亲戚闹完村民闹,这就是村长纵容的。   但凡他站出来说话,事情都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而张大石居然也有脸说谢家欠他钱了,数额挺大,有五两银子。   陆杨不跟他吵架,话到这里,引入正题。   “我们家是没有还钱吗?田地让了多少出去,你没看见吗?田给了,钱给了,有人贪心,拿了钱还上门来闹,你看看这像话吗?我们家田地全都典卖完了,还不够?既然怎么着都是闹,那这钱我不还了!”   张大石还以为陆杨是来叫屈喊冤,说他们家没欠债的,没想到是这个说法。   他就知道谢四财拿了田地,还在外头说谢岩欠钱不还,别的就是一些嘴上没准头的,昨天才说两百文的债,睡一觉就翻倍了。   他皱眉问:“谁家这样?”   对着村长,陆杨也只报了两个名字。   “谢四财和孙二喜。”   张大石说:“我会说说他们。”   陆杨哼声:“到手的银子谁能吐出来?只怕他们不承认。”   他不让话头落空,最后说:“惹不起,我们躲得起,大不了我们走得远远的。”   他们走了,村里就没有肥羊了。   张大石还惦记着银子,想从谢家捞好处。   他儿子三贵哼哼唧唧发出动静提醒他,他夫郎端着两碗糖水鸡蛋过来,递给陆杨和谢岩,用力拿眼神瞪张大石。   谢家要搬走,也不能带着一肚子的怨气走,不然儿子怎么办?   他们不住上溪村了,就没有顾忌,往死了报复,三贵能好吗?   张大石再次说:“我会去找谢四财和孙二喜的,这俩太不像样了。他们拿了多少银子?”   陆杨心里有账。   谢岩母子被欺负成这样,源头在谢四财,他先要了五亩田。一亩地要五六两银子,他们敢要地,陆杨就敢要他们赔钱。   赔不起全额,也要他们狠狠出血。   “谢四财先拿了五亩田,断断续续拿了三十两银子。”   孙二喜家说是二两的债,要着要着翻倍了。   他翻倍,那陆杨也翻倍。都是空口喊债,谁要他的钱,他就要谁的钱。   “孙二喜家前后两次,拿了四两银子。”   张大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么多?”   陆杨说:“是啊,他们不贪心,你家的钱我们早还了。”   张大石生气了。   他夫郎看他说来说去只谈银子,只好自己插话,“陆夫郎,你那报官的事怎么样了?我家三贵不懂事,你打也打了,我们赎金都交了,菜也送了,你看看怎么才能放过他?”   陆杨要他们斗起来:“能讨回五两银子,我就不告官了。”   五两银子,是个很巧妙的价位。   孙二喜家凑不足五两,闹了孙家,还得去闹谢四财。   谢四财和兄弟抱团,钱财难要。   张大石自己能出五两银子,就当是赎金了。   他说谢岩的爹欠他五两银子,让他赔五两,算他自食恶果。   但能从别人那里抠银子,为什么要自己出呢?   五两银子,又不是五文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陆杨看他脸色变幻,心里明镜似的,吃完红糖鸡蛋,就带上他家状元郎回家去。   谢岩的眼睛又闪着小太阳般的光华,对他家夫郎的崇拜之情澎湃难掩。   陆杨问他:“你都记住了吗?”   谢岩点头:“记下了,我知道了,大伯和三叔家,我自己去。”   陆杨再问:“什么时候去?”   谢岩说:“等事情闹起来,他们会来找我,等那时再说。”   陆杨很满意。   这书呆子聪明,一点就透。   谢岩心里热乎乎的,恨不能时光飞跃,立即到见结果的那天。   他走路不如平时稳当,表情不如平时淡定,脚后跟都不着地了,走慢一点,他能原地踏步,两条手臂晃来荡去的,心情不止写在脸上,还体现在肢体语言上。   陆杨看他这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谢岩的亲爹没了,家里失去了顶梁柱,他空读圣贤书,拿这些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心中一定藏有许多怨气。这呆子傻兮兮的,怨气定是冲着自己来。好好个一品秀才,如今看见书都烦,宁可做家务,都不愿读书练字。实在可怜。   陆杨牵他的手:“放心吧,有我在,以后不让人欺负你。这些被人抢走的东西,我帮你拿回来。到时我们多准备些好酒好菜,祭拜咱爹。”   谢岩是男人,男人就要顶天立地,撑起门户。   他这些年听多了骂,走到外头,别人都拿他教育孩子,说读书也没用,考上秀才又怎样,费钱不说,人也是个废物。   他爹活着的时候,他没觉着。他爹没了,家里只剩他跟娘亲,他突然成了一家之主,做什么都摸索着来。   早年也硬气过,没换来好结果,他读书知理,顶不住那么多人来撒泼。后来软弱一回,便没有了退路。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这样了,怎么扑腾都是别人盘里的菜。   没想到,他还能听见这样暖心窝的话。   他夫郎说,以后不会让人欺负他。   谢岩眼圈都听红了,他说:“我很多不懂的事,你多教我,我会立起来的。”   他也要护着夫郎,护着娘亲,护着这个家。   他渴望他们能过上安稳日子,一日三餐,家常闲谈。   可以一起聊天说话,一起数钱算账。   不要被人欺负了。   再也不要了。 第24章 拯救咸菜!   一清早, 陆柳就从被窝里爬出来。   他们今天要去新村分钱,新村住着二田两口子,才闹了不愉快, 黎峰寒了心, 不乐意在新村吃饭。陆柳就去灶屋看看能做什么吃。   他很可悲的发现,家里没什么吃的了。   菜蔬有一些,面粉不多了。鱼没有,肉还剩个八两左右。   猪下水已经嚯嚯完,他看见二黄摇尾巴就忍不住给它加餐。   大骨头更是一根没有, 余下一罐糖,还是两个爹送来的。   距离赶集还有一阵子, 他们要省着吃了。   陆柳抿唇,不大高兴。   他再摸摸竹篓里的鸡蛋, 心更凉了。   天呐,就剩两个了。   用黎峰的话说,烙个饼子都不够。   昨天不吃饺子就好了。   他咋这么败家?大胖饺子是不年不节的日子能吃的吗?   幸好,还有点豆腐。   陆柳想了想, 先挖半碗米,把粥煮上。   然后把豆腐切成丁,奢侈地拿了一颗鸡蛋打散, 往豆腐丁上淋蛋液,另一口锅生火,锅热之前, 陆柳盯着肉条, 拿着菜刀左右比划,精准的切出了一两瘦肉下来,切成丁备用。   锅热下油, 油量一如既往,浅浅一锅底,拿锅铲舀起,让它晕一圈在锅上,再才下豆腐丁,小火慢慢煎。豆腐丁煎得四面金黄了,他铲到一边,把那点瘦肉下锅,再拿一盘黎峰不爱吃的咸菜过来,一并下锅炒。   咸菜是用萝卜叶子腌的,陆柳吃习惯了,他觉着挺好吃的。   黎峰也能吃咸菜,但只要有别的菜,他就不碰咸菜。实在没辙了,一筷子咸菜,能给他下三大口饭,简直是硬塞。   村里条件就这样,冬季不是萝卜就是白菜,咸菜更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陆柳怕黎峰迟早会过上白口吃饭的苦日子,趁着现在有点条件,多多尝试,拯救一下咸菜,说不定黎峰突然就爱吃了呢!   陆柳喜滋滋想着,眼看着一锅金灿灿的豆腐丁肉丁,因咸菜的加入,变得乌漆嘛黑,他笑容逐渐消失。   啊。   确实看着很没有食欲。   黎峰不爱吃,是有原因的。   陆柳:“……”   怎么办,他吃咸菜长大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怎么办。   他呆呆看着锅里,手上还习惯性翻炒着,好歹没把菜炒糊,让黑乎乎的咸菜变得更加黑。   早上就这一盘菜,陆柳盛出来,放到灶眼上温着。   他另外切了小半棵白菜,洗洗切碎,放到炒锅里炒炒,然后加到粥里一起煮着。   白粥寡淡,纯粹的吃米太费银子,他自小做饭就会往里面加东西。   比如说白米配糙米,往里加红薯、加青菜,有时候他还会阔气的加鸡蛋、加肉末。   他喜欢吃鸡蛋肉末粥,一口下去,又是蛋又是肉又是白米,那滋味——陆柳想想都馋。   要是换成咸蛋,味道更美了。   陆柳出门少,没朋友,陆家安静,他一旦想事情,就容易沉浸进去,忽略身边的人和声音。   黎峰洗漱完,过来好一阵了,喊了两声,小夫郎没搭理他,只顾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脸色变幻堪比六月的天。   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放晴,偶尔还要下雨的样子。   陆柳回过神,看见黎峰,竟然也没被吓到。他想起来一件事,黎峰说了,他只管吃,养家糊口的事不归他管。   所以他跟黎峰说:“大峰,我们家要断粮啦。”   黎峰笑了,笑出声。   断粮这个词,自他十五岁进山起,就没听说过了。   真稀奇,他还能断粮?   他笑着问:“怎么断了?”   陆柳承认错误:“都怪我昨天包了饺子。”   黎峰心都化了:“吃顿饺子就断粮了?”   陆柳“嗯嗯”点头,“没有面粉了,也没有肉了,鸡蛋也吃完了!”   他调馅料的时候往里加了鸡蛋。   黎峰点头记下了:“还想吃什么?”   陆柳惦记着昨晚没喝到的鱼汤:“想吃鱼。”   黎峰应了,“行,我去拿。”   陆柳:?   拿?   黎寨离县里远,平时难得去一趟。他们每次采买,都是囤货。   黎峰成亲之前,自己住旧村,他上山会把二黄带上,家里没人看家,那点储备粮,就放到别人家里暂存着。   出门一趟,他提回来一桶面粉,三斤腊肉,还有十五个鸡蛋。   鸡蛋放久了会坏,这是他现买的。鲜肉没有,都是腊肉储备。面粉有八斤。   突然富裕了。   陆柳高兴坏了。   黎峰说:“鱼没有,大强贱兮兮的,不肯卖给我,回头我问问三苗,他家要办婚酒,养了些鱼备用。”   这已经很好很厉害了!   陆柳用他贫瘠的词汇,嘴笨得只会夸黎峰厉害,是个能养家的好汉,都把黎峰夸得飘飘然。   早上吃青菜粥,青菜沾了锅油,煮到粥里,让米汤有了油香。   只有一盘下饭菜,是黎峰不爱吃的咸菜。   陆柳拿勺子,挑着豆腐丁和肉丁给黎峰舀到粥里。   咸菜挂在配菜上面,零星沾了一些,陆柳让他尝尝。   豆腐丁大颗,肉丁小颗,咸菜散碎,几样混在一起,入口有嚼头,能吃出味儿,比纯粹的咸菜好吃。   黎峰对吃喝不大挑,他只是不喜欢咸菜软趴趴的口感。有了两个丁加入,他吃得可香。   挖两勺咸菜放粥里,拿筷子搅拌搅拌,每一口米粥都有味儿,吞进肚子前,他能耐着性子嚼一嚼,胃里舒服。   陆柳看他吃饭都感觉香,自己也更有胃口,笑得可甜可甜,眼看黎峰早上吃了三碗粥,他心中成就感爆棚。   咸菜拯救成功,下次回陈家,再拿一些豆腐!   吃过饭,就着锅里热水,陆柳抓紧把碗洗了。   黎峰把新拿回来的口粮放好,又去柴房抱了两堆柴火过来,整整齐齐码在灶屋墙边,方便陆柳取用。   再看看水缸里的水。今天回家,还得挑水。   收拾完毕,夫夫俩出门,赶车去新村。   陆柳把昨天得的两串铜板给黎峰放着:“我怕弄丢了。”   黎峰把他的手套给陆柳看:“你照着样子做一个,天冷了能戴着,平时能放钱用。”   黎峰的手套是棉手套,棉布里头塞棉花,和棉衣一样的做法。手套留了松紧口,里头穿了粗麻绳。   麻绳很长,两端有结。不用就挂脖子上,用的时候就解开,把麻绳系胳膊上。   陆柳仔细看了,还拿他的手搁在手套上比对。黎峰的手比他的手大很多。   他比着比着就笑了:“我的手小,我的手巧!”   黎峰顺嘴飚了一句流氓话:“手小握不住鸡。”   陆柳羞得脸蛋通红,瞪黎峰一眼,都因眼睛水润,湿漉漉的含情,显得没有攻击力。   他把手套还给黎峰,还想坐得离黎峰远一点。黎峰大手一伸,就把他的手抓住了。   骡子车走在路上,从他们家出来,要经过许许多多的人家。   黎峰在这里长大,每家都认识人,院前有人的,都要跟黎峰打招呼。   陆柳不好在人前跟他闹别扭,可脸蛋实在红,很难不被发现。   走一路,都有人明知故问,笑哈哈的。   全都不正经。   出了旧村,要再走一段路,才到新村。   陆柳看了黎峰好几眼,才鼓起勇气问他:“你在外面,会不会调戏别人家的小媳妇小夫郎?”   黎峰闲得发慌,都不干这种事。   “笑那些汉子是常有的。”   汉子们之间说话,陆柳就不管了。   他真是好哄,黎峰说一句,也不问真假。   饶是黎峰不亏心,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这么乖。   新村热闹着,早上吃过饭,各家就来人了。   黎峰牵着陆柳过来,陆柳抱着小竹箩。今天他们还把戥子带上了,看谁家要银子,现场能称好。   陈桂枝这儿也有一把旧算盘,他们村还有个老童生,叫来做个见证,帮着算算账。   黎峰带着陆柳一块儿坐下,他俩一家的,陆柳在这里没关系。   他还把他的手套给陆柳拿着,等会儿分了银子,就放手套里。   陆柳脸又红了。   都怪黎峰说话不正经!   陈桂枝瞧着他俩这样,不觉眼酸,心里欢喜得很。   能给黎峰找个好夫郎,钱多花点也值得!   黎二田想过来,陈桂枝把大门关了,不让他进。   “你今年没出钱买糯米,你跟你媳妇帮了些忙,等你大哥分完账,再算你的工钱。”   二田身上还痛着,不敢顶嘴,不情不愿点头。   王冬梅说:“大哥带夫郎分钱,不带弟弟分钱,哪有这种道理?”   陈桂枝喊来顺哥儿:“你们做哥哥嫂嫂的,没见给三顺分点钱,怎么好意思?”   王冬梅:“……”   外头陈桂枝守着门,这两口子没讨着好,房门都没得进,只得去村里闲逛。   顺哥儿看得解气,也问陈桂枝:“娘,大哥不是说接我们过去住吗?我们为什么不去啊?”   陈桂枝教他:“该走的不是我们,你大哥不容易,这房子才修几年?你二哥懂事点就算了,自家兄弟,互相帮扶一些没什么。他这样,我们走,我们凭什么走?便宜他了。”   顺哥儿就提议:“那让大哥他们搬过来!”   这也是不行的。   “你大哥脾气霸道,我也不好说话,给他娶的夫郎,想着能顶事,在你大哥进山的时候,他能撑着门户,也是个烈性子。一家三个炮仗,日子没法过。”   顺哥儿说:“能过的,大哥以前就在家!”   陈桂枝道:“我是他娘,他得让着我。他夫郎肯让我吗?”   顺哥儿想哭,他觉得娘好可怜,两个哥哥娶亲以后,娘都得看他们媳妇夫郎的脸色了。   屋里,并没有给婆婆脸色看的陆柳正在分钱。   银子在他手里,账目如昨日一般,黎峰跟大家伙再说一遍,由老童生核对,然后各家根据占股来分钱。   各家都没有到一两银子,会捡些碎银凑数。   戥子是黎峰用,算好银子,再让陆柳数些铜板添补。   钱虽少,各家都小心,各数了两遍,确认无误。   三苗问黎峰:“下次打年糕是什么时候?”   黎峰说:“等两天,这两天有雪,雪停了,我们就去县里。”   他看天气很准,大家都信服。   再商量商量下次买多少糯米,各家议议出资占比,今天分钱的事就告一段落。   三苗磨磨唧唧的,等着人走光了,邀黎峰和陆柳中午去他家吃饭。   “我们家商量过了,迎亲就照着你们成亲的样子办,你那时是请兄弟们吃饭,我这不好算工钱,就买了些肉菜,我们先吃一顿,迎亲那天,你俩来帮帮忙。”   主要是请黎峰帮忙,黎峰有骡子车,到时看是赶车还是敲鼓,都行。   陆柳吃酒就行,今天一顿,腊八一顿。   黎峰那样红火气派的迎亲,直接拔高了黎寨的接亲标准,以前的不算,以后的不好说,今年成亲的,都比着日子,前后脚的事,谁也不想比人差了。   少辆车,少几个菜,都好说,但迎亲的热闹劲儿不能少。   黎峰听了眉毛都在动,是得意。   陆柳看他这样暗自得意都好喜欢,一时忘了早上被调戏的事。   送走三苗,就是自家分账的事。   二田两口子看见别人出门,就遛弯回来了。   一家人坐堂屋里,还是那张分账的桌子。   黎峰算账明白,他早已想了数遍,说得流畅。   “你们两人帮了四天,都是半天半天的来,我算你们六十文的工钱。”   二田皱眉:“大哥,这是不是太少了?”   “别急。”   黎峰又道:“腊肉我算你们十八文一斤,你们拿了五斤走。鸡蛋我算你们一文钱一个,你们拿了三十个走。这些要一百二十文钱。你们再给我六十文,今天就算平账了。”   二田:??!   王冬梅不干。   凭什么干活还要倒贴钱,没这个道理。   “大哥,那是我爹,不是别的什么人,我送他点东西怎么了?你以后去陈家,也什么都不拿吗?”   黎峰不是好性子的人,他定下来的事,就是定下来了,不服可以找他打一架。   陆柳自然是帮着黎峰的,拿他娘家堵人,他要帮着说话。   “那我以后是不是能找你们拿东西送我给爹?先给我六十文钱,我看看你们能耐。”   陈桂枝对陆柳投去了满意的目光。   顺哥儿憋着笑,把脑袋埋得低低的。   黎峰都差点笑场,他家夫郎怎么能软软的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冬季大家走动频繁,各家人都闲着,也有节礼走动、喜事发帖子,到处串串门,什么话都藏不住。   陆柳的二舅上门,送了两斤肉,一罐糖。这件事才过夜,就已经传到新村。   只因昨天黎强帮着带了一罐子鱼汤来新村。   王冬梅对上陆柳,气弱得很。   想比聘礼,说黎家不公平。但她的陪嫁也少。   想说娘家作用,没见帮着一点。   她不知道陆柳和她是差不多的情况,只看见了表面,避开视线道:“反正我们没钱。”   黎峰早知他们会赖账:“没事,从你们工钱里扣。下次打年糕,你们继续出白工,如果不好好干活,我就卖几亩地。以后你们靠着两亩地,随便混日子吧。”   这是万万不行的!   二田当即就想拿钱出来,王冬梅死活不肯。   出白工就出白工,万一给了钱,还是要出白工怎么办?   陆柳观察着他们两口子的情况。他上次主动挑担子,说会劝劝他们,让他们安生过日子,有事好商量。   真是老丈人病了,那该送医馆,看郎中,要抓药吃药,再才是补身子。哪能两只眼睛只看得见肉和蛋?   他还没干过劝人的事,这方面没有经验,记得哥哥观察包子摊,就去卖包子了,所以他就想观察观察二田两口子,再来劝话。   没想到,他直愣愣的视线,把两口子看得心里毛毛的,这事含糊着就揭过,只说打年糕平账。   距离中午还有一阵,闷屋里难受,二田是汉子,针线活都不会,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出来发现陆柳在不远处看着他。   二田:?   他左右看看,没见着大哥,他就问:“你干什么呢?”   陆柳老实说:“我看看你。”   二田不明白:“你看我做什么?”   陆柳说:“你真听你媳妇的话?”   二田不喜欢这种说法,什么叫他听他媳妇的话?明明是他媳妇听他的话!   被反驳了,陆柳却不信:“你就是听话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田不爽了,让他把话说清楚。   陆柳说:“她说不给钱,你就不给钱了。”   二田气笑了,不上当。   “大嫂,我们说好了,我打年糕平账,你别惦记我口袋里那点钱了,我穷,我比不上大哥。”   陆柳点头:“我知道。”   二田哽住,看他半天,陆柳没后话,他不死心,追问:“你知道什么?”   陆柳只想观察他,不想跟他多说话,应声都皱眉:“你说的我都知道。”   二田让他说清楚。   陆柳嫌他笨,怎么还要说清楚?那不是他自己说的话吗?   他说:“知道你没钱,比不上大峰,只能打年糕。”   话是这么个话,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二田听在耳朵里,却哪哪都感觉不舒服。   “我不如我大哥怎么了?我招你惹你了!”   陆柳:“……”   他为什么生气了。   陆柳紧急安抚:“没事,你有一点比大峰好,你听媳妇的话,大峰就不听媳妇的话。”   大峰没有媳妇。   大峰娶了夫郎。   嘿嘿嘿。   陆柳心里想着,把自己逗笑了。   他笑起来,二田的怒火就被彻底激出来。   “什么叫我听我媳妇的话?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我听媳妇的话?我什么时候听话了?都是她听我的话!你刚嫁进来,跟我们话都没说两句,你知道什么你就瞎说?我跟你讲,我成亲以后,我这一房,都是我当家!”   他吼得太大声,陆柳害怕,笑意止住,想跑。   黎峰比他跑得快,陆柳转身,看见黎峰急忙忙过来,他就躲到黎峰身后。   黎峰问发生了什么。   陆柳都没有告状,他如实说:“我问他是不是真听媳妇的话,他就这样了。”   黎峰无语,指着二田说:“你听你媳妇的话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你满寨子转转,两个村子问问,二黄都知道了,见了你们两口子,讨食都要冲王冬梅摇尾巴,你气成这样?至于吗?”   二田气炸了。   他回屋要拿钱,王冬梅还是不给。   二田说:“你把钱给我,我要还钱!”   王冬梅不给,语气竟然相当平和温柔,她说:“你别上了当,这是他们在激你,你想想,我们本来一文钱都不用给的,现在几句话的工夫,就要拿出六十文钱。六十文钱,可以买十五斤大米,够你吃几天的白米饭!你想给他们吗?真的要给吗?”   陈桂枝和顺哥儿也听见吵吵声,过来看情况。   眼看着二田要被劝服了,三顺火上浇油,喊了一嗓子:“二哥,你还说你不听媳妇的话?二嫂才说完,你就忘记你要还钱的事了!”   屋里的王冬梅是什么脸色,他们都看不见,但他们吵架的声音,真的很大。   陆柳:“……”   他想起来哥哥和黎峰相看的事,看来在黎寨,听媳妇夫郎的话,是件很丢面子的事。   他以后一定不跟黎峰说这话,太吓人了。   陆柳怕黎峰听不见他的心声,还把这话说出来了。   “大峰,我以后都听你的。”   黎峰高兴。   他被哄高兴了,就很好说话。   “我有事会跟你商量的。”   陈桂枝和三顺:“……”   夫夫俩中午不在家吃饭,差不多到饭点,就去三苗家吃酒。   三苗排老三,上头两个哥哥都成亲了。   他们一家住新村,房子是新盖的,还把旧村的寨子卖给别人,换了银子,把房子修得很大,这样三房人都住一起,上头爹娘都在世,家里特别热闹。   陆柳看他们家人丁兴旺的劲儿,想想他从小到大受过的欺负和白眼,好生羡慕。   他忍不住摸摸肚子,他想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家里热闹,等他和黎峰老了,孩子们还能互相帮衬,不会受人欺负。   黎峰看他摸肚子,低头问:“不舒服?”   陆柳摇头。   他眼睛望着前面的热闹,小声跟黎峰说:“想多生孩子。”   黎峰不自觉笑了,他牵着陆柳入座,话也软了。   “别急,我们过一辈子,也这样热热闹闹的。”   陆柳因此对三苗一家的好感猛猛飙升。   这就是他的理想家庭。   吃酒很和谐,三苗邀请的都是一起相处很好的兄弟,进山打猎都组队,互相信得过。   到这一桌,黎峰首先说了陆柳脸皮薄,他们讲话都收敛了,调笑有,荤段子有,但没有对着陆柳来。   吃过饭,黎峰找三苗买鱼,捉了三条大的。   三苗说:“我爹给了一半大强家,你们住得近,没去问问?”   黎峰说:“就是他家三条鱼给我馋的,他欠揍得很,我去买,他还不卖。”   三苗好一阵笑,又给他捞了一条。   买三送一,很好。   夫夫俩去跟陈桂枝打个照面,留了一条鱼,陆柳跟三顺说了炖鱼汤的法子,就上车和黎峰回家。   回家,陆柳炖鱼汤,黎峰去挑水,日子和和美美。 第25章 我离不开你(捉虫)   冬季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了。   陆杨跟谢岩掀起的风波还在发酵中, 都是些莫须有的债,村里人也就到谢家来闹闹,互相之间叫板的底气都没有, 背后议论少不了。   村子就这点大, 人闲嘴闲的,凑一处嚼舌根,话说出去,矛盾就会积累,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暂时不用管它。   还是降雪更让人烦闷。降雪对陆杨的生意有影响,他出行更不方便了。   他是个很倔强的人, 要做一件事,就要尽全力。   降雪当天, 他直接把陆林两口子叫到家里揉面。工钱已经商定,这只有半天的活,算八文钱。以后能包包子了,会涨价。   两口子一起揉面, 半天就能挣十六文钱。他们兴致高昂,干活很是卖力。   陆杨则三次起锅,剁剁炒炒, 做了二十五斤的肉馅。   馅料、面团都装盆,他把新买的大蒸笼带上,再带些柴火, 去傻柱家借了驴车, 载着黏人精状元郎去县里卖包子。   馅料分三回出锅的,在家就蒸了一回包子。是陆杨见缝插针完成的。   新买的蒸笼大,一次能蒸二十个大包子。蒸一锅, 有六十个。   陆杨在车上跟谢岩说:“铺子开门,你就在前面卖包子,雪天出行的人少,你看见人就喊一声,没人就不用管。”   他要把灶屋收拾出来,继续包包子。   谢岩不是第一次看陆杨干活,每一次都被他身上的韧劲震惊到。   陆杨像是不知疲累的铁人,一天天忙成陀螺,还能找到方向,做什么都有条理有计划,哪怕有个意外事件打搅,他也能跑上正轨,继续他目标——挣钱、攒钱。   谢岩的目光始终在陆杨身上,看他脸上有落雪,就伸手帮他拂去。   “路上人少,叫卖会不会没生意?”   陆杨肯定道:“会的,只能盼着财神爷照顾照顾我们。”   谢岩垂眸想想,跟陆杨说:“其实我在县里有点人脉,我们要不要试试?”   陆杨知道谢岩有个同窗好友,是布庄乌老爷的儿子,叫乌平之。   上次他们去拜访过,乌家父子去府城查账了,不知回来没有。   谢岩说:“不是乌家,是几家书斋。”   陆杨来了兴趣:“书斋能买多少包子?”   谢岩不清楚,他从前没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他们如今走投无路,问问又不吃亏。   陆杨笑眯眯夸他:“你越来越有人情味啦。”   谢岩笑了。   家里只有娘亲在,村里环境实在不好,他们今晚还要赶回家,到了县城,谢岩懂事,没再如影随形地跟着陆杨,主动背起六十个大肉包子,去书斋问问情况。   陆杨站铺子门口,看谢岩远走,心里不放心,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谢岩!”   谢岩回头,满是呆意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疑惑。见陆杨只是喊他,没有二话,他又扬出个笑脸,“我过会儿回来。”   陆杨信他。谢岩呆了些,真动起来,也是个倔脾气,让他做的事,他会一条路走到底。   他只是担心,读书人脸皮薄,他这样亲自上门卖包子,会不会被人嘲笑、被人骂。   要是在书斋里碰见了旧日同窗,谢岩又该如何自处。   关心则乱,陆杨心心念念着,一时忘了,谢岩这几年抗下的压力,远非几句嘲讽可比。   他摇摇头,时间紧,任务重,今天都没去左右邻里拜访,陆杨急忙忙去灶屋收拾,弄完才出来张望。   等了会儿,没见着谢岩回来,他又进屋。   后院有口井,水面还没冻硬,他先取水,把几口水缸都洗洗,再存水备用。又出门看看,谢岩还没回来。   陆杨再次进屋,把面团拿出来揉揉,分剂子,包包子。   他胡思乱想着,原来以前谢岩站门口、在村子口等他时,是怀着这种心情啊。   他说不出来,难以形容,期盼与失望混杂,又很快重燃希望,产生无限动力,一次又一次的望着归路。   这感觉并不坏,就像日子有了盼头。   此时,谢岩踏出了他主动做生意的第一步。   他有段时间没在县里走动,街上的路都陌生。找到书斋后,他刚进门,伙计就惊喜喊他:“谢秀才!你来了!我们掌柜的可惦记你了!你怎么这么久没来啊?这都要一年了吧?怎么样?这次看了什么书?我们书斋又新进了一些书,你要不要买两本回去?”   伙计的热情没让谢岩改变表情,他脸上总是寡淡。   他摇头:“我这阵子没看书,家逢变故,买不起。我夫郎做了包子,我来问问你们买不买包子吃。”   “啊?”伙计呆住。   谢岩就定定看他,静静等回复。   谢岩从前跟几家书斋都有合作,他脑子好,有着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县城的书斋有很多书籍没有,他在别处看见了,能默写出来,书斋都会收。   他不懂行情,书斋愿意给他看别的书,也答应印出复本会赠书给他,他就稳定与人合作了很久。后来乌平之发现了,告诉他,他被坑了。   等不及他跟人理论,家中变故一件连一件,这两年想再跟书斋谈价,好贴补家用,都因退学的原因,看不到别的书,没法办成。   伙计又愣了会儿,请谢岩去茶室坐,喊掌柜的去招呼。   掌柜的过来,笑呵呵跟谢岩寒暄一阵,然后买了两个包子。   谢岩没说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告辞。   掌柜的跟他说:“你这样做生意不行的,我们这种铺子,人就这么一点,买包子能买几个?我有心照顾你生意,顶了天买十个。你去人多的地方,我给你指条路,赌坊人多,青楼人多,小院人多,这几处一年四季都红火。但你过去要小心,别被人把钱袋摸走了。”   谢岩跟他道谢。   出了书斋,他想了想,去客栈附近转悠。   那些杂乱的地方,他不敢去。   他实在怕了那些嗓门大又粗蛮的人。   住客栈的都是旅人,退房总要买些干粮上路。   他在这边转悠,叫卖声不如陆杨有吸引力,卖了半天,才卖出十个。   他就街上走着喊,一路往下一间书斋去。   碰碰运气,万一书斋老板是个大户呢。   存着这点侥幸,谢岩到了俗话书斋。   俗话书斋的伙计对待他是同样的态度,热情喊了一串话,然后被他卖包子的事震惊,再引他去茶室坐,跟掌柜的说了。   掌柜的进来,先买了两个包子,他吃一个,给伙计一个,看谢岩干巴巴坐着,又买了一个给谢岩。   谢岩不客气,买了他就吃。   陆杨做包子的手艺没得说,谁吃都说好,掌柜的又让他包了十个。   大大方方的等钱货交清了,他才跟谢岩说:“谢秀才,一晃快两年没见了,不知你背书的本事还在不在?你要还有这本事,这些包子都不算事。”   谢岩不和从前一样吃暗亏了。   他说:“我铺子里还有两百多个包子。”   掌柜的笑了声:“小事。”   他让伙计拿了账本过来,这是谢岩绝对没有看过的东西,给他一刻钟,翻几页算几页,然后让他默写。   谢岩侧目看窗外,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夫郎该担心了。   他提笔落字,行笔如流水,字迹潦草了些,大致对过,却没一处错漏。   掌柜的看过,连道三声好。   “这一背篓包子我先买了,你的铺子在哪里?我回去跟东家说一声,等会儿去你铺子里找你。”   谢岩报了地址,从书斋出来,心脏才急急跳起来。   他没回头,捂着心口,一路疾走,去他们那间还没挂起招牌的铺子。   陆杨等他好久,蒸了一笼包子出来,在门口卖。   还摆了桌案过来,边卖边包,灶屋里还在蒸着。   他包一个包子,就往外头看一眼,不知望了多少次,终于看见谢岩回来了。   陆杨脸上见笑,不论如何,这一步踏出去,他家状元郎就算入世了。   雪已经停了,谢岩进铺子里,衣服上留有一些水印。   他把钱递给陆杨,六十个包子,三百文钱。   “我还吃了一个。”谢岩说。   “吃了一个怎么还卖了三百文钱?”陆杨问。   谢岩笑容灿灿:“书斋的掌柜买给我吃的。”   陆杨:?   还能这样?   他笑嘻嘻夸赞:“真厉害,我还没遇见过这种好事!”   人回来就好,陆杨赶他去灶屋烤火,暖暖身子。   谢岩不去,就要挨着夫郎,跟夫郎一起守铺子。   他没说书斋那边预定了所有的包子,这些年,他见多了言而无信的人,不想让陆杨一起失望。   事实是,好事有了一件,就有第二件。   俗话书斋的东家坐马车来了,如约把包子都买了。   陆杨惊呆了,看谢岩的眼神都变了。   这就是谢岩的人脉?   这哪里是人脉?这分明是大财主啊!   大财主跟谢岩说:“过几天,约莫腊八左右,有几本藏书送到县里,在我这里只有一晚上,估摸着来不及抄录,到时你来看看?”   谢岩答应了。   这是对方买包子的条件。   谢岩说:“我住上溪村,离县里远,你到时派人来找我。”   这是应该的,双方就约定的日子,又谈了一些细节,大财主就拉着成品包子和待蒸的包子回了。   今天换陆杨星星眼:“行呀,状元郎,你还有这本事,人拿了藏书先给你看?”   还倒贴钱。   谢岩摸摸鼻子,他一向不当这是多厉害的本事,不过是记性好。   他因记性好,读书读得太容易,这些年始终没有真正懂事。   谢岩转话题:“还去买肉吗?”   来不及了,天黑了,县里会关城门。   陆杨先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铺子收拾出来,蒸笼就留在这里。   肉馅都用完了,面团还剩一些,陆杨放盆里带回去。   余下就是人和钱,关了铺子,坐上驴车,夫夫俩紧赶慢赶出了城,走着夜路回家。   赵佩兰担心坏了,也跟谢岩一样,在村口的树下张望,看他们平安回来,眼泪直流。这让谢岩很内疚。   一家三口进村,先还了驴车,再回家。   家里点燃蜡烛,亮起一星光,他们心里都暖了。   晚饭已经做好,在锅里温着,到家就洗手吃饭。   三个人的饭桌,大部分时候只有陆杨一个人的声音。   赵佩兰接话少,只有在说到要做某某事、干某某活的时候,才会张嘴挑担子。这样沉默又肯吃苦的性子,实在让人心疼。   今晚不数钱,陆杨收拾灶屋,让谢岩去陪陪娘亲。   谢岩和他娘相对望着,用沉默来交谈,最后是结伴给谢岩的爹上香。   这几天一直忙忙碌碌,夫夫俩都很累,晚上熬不动鸡汤,相拥说话。   陆杨夸人一溜溜的,对谢岩找来的财主满意得不行。   “包子都卖出去了,我们就不用急了。明天下雪,我们就在家里窝着。不下雪,我们就去买肉买面粉,继续做包子。就在县里做,卖多少算多少。”   谢岩都说好。   陆杨身体累了,脑子还清醒。盘算着家中事务,突然想起一事,跟谢岩说:“不对,明天下雪,我正好回家。”   谢岩问他回家做什么,“下雪了,等天晴再去?”   陆杨这样选择是有原因的。他答应给陈老爹送包子吃,还要再劝劝陈老爹尽早把铺子开起来,别瞻前顾后,要这要那的,再拖拖,银子花完了,还有什么念想?到时候只能去折腾柳哥儿。万一在县里遇见,还要来磨他。   他估摸着,黎峰肯定不会在下雪天去陈家。   赶巧,家里原料都清空,明天暂时做不了包子,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陈老爹那儿坐坐。   他要出门,那谢岩也要出门。   陆杨让他留家里陪娘亲:“你看娘今天在村口站着,多可怜啊?”   谢岩说大实话:“我离不开你。”   陆杨无语。   还在无语的时候笑了一下。   笑着笑着,他往谢岩怀里钻。   “行吧行吧,明天一起回家。”   说好了一起回家,次日出门,陆杨却跟谢岩分道扬镳,他让谢岩先去陆家屯,他则去陈家湾。   “我去看个亲戚,等会儿就来找你,你去我家等我。”   谢岩:“……”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另一边,黎寨。   黎峰说会下雪,当天晚上果然变了天,大风呼啦啦刮了整晚,次日清晨,外边白茫茫一片。   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陆柳穿着厚实的棉衣,到院子里看看,没觉得冷,又去看看二黄。   二黄毛厚,在窝里睡得香喷喷。   它最近被陆柳喂熟了,一人一狗建立起了坚实的感情基础,闻见陆柳的气味,二黄就开始摇尾巴。等陆柳过来,它就懒洋洋睁眼,前爪着地,深深伸懒腰,然后围着陆柳嗅闻挨蹭。   这样黏人,不像猎犬。   陆柳摸摸它的头,走到狗窝最里边,看看两只兔子的情况。   黎峰把二黄驯养得很好,放到它碗里的食物它才吃,因常上山打猎的缘故,像笼养的、没有活动能力的猎物,它通常不会碰,还会帮忙看管一二。   山下冷,陆柳这两天也跟着黎峰出门,就把兔子放在了狗窝里。   一场雪落下来,狗好着,兔子也好着。   陆柳摸摸母兔的脑袋,看它两眼有神,心中放心。   他这几天给兔子喂了萝卜和白菜,根据他以前养鸡的经验,会观察动物粪便,来决定下一顿餐食的情况。   像这两天,兔子有点拉稀,陆柳就不喂萝卜白菜这类水分多的食物。而且下雪以后,这两样也过于冰凉,公兔随便吃点算了,母兔不好将就。   陆柳想了想,去仓房挖了一碗谷子出来,用小石磨碾出米糠,米糠干燥,可以喂兔子试试看。以前家里揭不开锅,他都吃过米糠,人都能养活,喂兔子应当没有问题。   今天黎峰不出门,早饭稍微晚了点。   陆柳先喂了兔子,又给二黄添了饭,再才回屋,跟黎峰坐炉子前,守着砂锅吃炖菜。   锅里是鱼汤做底,加了鱼肉、豆腐、萝卜等食材,再烙了十张饼子,吃着饼子喝着汤,肚里暖和。   饭后,黎峰去收拾木柴,抽空给陈老爹送去。   照着计划,他挑的都是两条胳膊粗的树干,劈砍过后,都是好柴。   陆柳则拿黎峰给他找出来的小块羊皮、兔皮,裁剪大小,缝制手套。   家里没有棉花,他可以再拆棉衣,从里抠一点。黎峰没同意,让他用兽皮做。   正忙着呢,外头姚夫郎喊他,过来串门了。   陆柳迎他到屋里来坐,姚安大大感叹了一声:“认识你这么久,我头一次到你屋里坐。”   把陆柳说得很不好意思,笑起来脸蛋都是红的。   姚安打量里间,大炕通铺,最底下铺着一层草席,大白天的,被子卷到一边放着,另一边则再铺张毛毡坐人,陆柳盘膝坐上头,腿上搭一件袄,趴炕桌上缝缝补补。   这样大的炕,半点儿不显乱,他手边的敞口竹箩里,装着缝补需要的物件,一样样摆开,很齐整。   炕尾的柜子关着,望不见里边。炕下还有一张小桌子,上头放着些日用杂物。还有一个盆架,上下放着两个木盆,顶端的木棍上挂着两块棉帕。   姚安说:“你这儿收拾得好干净,我屋子里乱糟糟的。”   陆柳不爱出门,成天守着家里这点地方,看不过眼的活他都干了,自小也这样过来的,不然人要闲出毛病。顺手的事,当时做完,一天没觉得多累。就怕攒着,攒多了,几天干不完,想想都累。   姚安还拿兽皮看,问陆柳要做什么。   兽皮好几块,陆柳打算多做几双手套。   黎峰说了,娘和三顺都有,他就想给两个爹和哥哥做。   这皮子每一块都小,做手套正合适。   姚安拿两块兽皮,用炭块的尖尖划线,方便裁剪。   他说:“雪都落下来了,才想着做手套,你还要送人,等你做完,春天都来了。”   陆柳:“……”   没那么迟吧。   他笑两声,请姚安帮帮他。   姚安正帮着呢,他问陆柳:“你家大峰这两天上山吗?”   陆柳没听黎峰说,“下雪天还上山吗?”   姚安笑道:“下雪了,藏不住脚印,这样才好打猎,往年冬季,他们都是下雪后去山里。”   陆柳记下了,做手套都心不在焉。   姚安跟他说:“你问问你家大峰,这次去山上能不能把我家大强捎带着,他那人没坏心眼,就是话多了点。这两年我公爹不去山里了,大强也没个伴,三苗和你家大峰亲近,没大峰同意,不敢拉人入伙,我心里实在不放心,你帮我问问。”   打猎的事陆柳不懂,只说会问问黎峰,旁的不答应。   姚安这就满意了。猎户之间有竞争,他家大强说话不好听,黎峰凭什么带人一起?   但他俩终归没大仇,两家夫郎从中递个话,就算有了台阶,到时结伴去山里转转,合得来,以后就一起去。合不来,那也不强求。   山里未知的意外太多了,相处不好的伙伴,不如独行。   姚安带了两块兔皮回去,帮陆柳做手套。陆柳受人恩惠,心里也担忧,放下针线,下炕去外头找黎峰。   黎峰收拾了一车柴火出来,又把柴房里的杂物整理一番,给灶屋里码了两排木柴,又上屋顶扫雪,还把院子里的雪铲了。   真是勤快。   陆柳夸他:“我都还没干活,你都做完了,那我不就享福啦?”   黎峰拍拍手,嘴角的笑压不住,却说:“这就算享福了?”   陆柳嘿嘿笑两声,然后把姚安的事说了。   “他让我问问,我就问问。”   答不答应,全看黎峰意思。   黎峰这个月不进山。娶亲了,心里有牵挂,二田那头不顺当,娘跟三顺不好过来,让陆柳去新村那边,他也不放心,独住旧村,他更不放心。到时二黄都被他带走了,陆柳住家里,肯定会害怕。   再说,这阵子也忙。明天他就去陈家湾送柴火,再去陆家屯,看看二舅家情况,先带份薄礼,认个门,腊八之后,年礼走动,再送份厚礼。   这两天过去,就要开始打年糕,直到三苗成亲之前,都在打年糕。   年糕打完,接亲吃酒忙一天,家里就要洗洗晒晒,准备年货了。   黎峰打算看看情况,要是他娘和弟弟愿意到他这边帮忙,他就进山一趟,年前挣一笔。   要是抽不开身,他就帮着料理家务。   还是离县城太远的原因,他们腊肉做得多,平时不用大老远去县里割肉吃。   肉重,陆柳一个人不好腌晒。   陆柳安静听着他的计划,听黎峰每一句都惦念着他,心里又暖又酸的,眼睛冒水汽。   他说:“大峰,我好喜欢你。”   说着家事,陆柳突然煽情。   黎峰虎着脸,唇角眉梢都要飞到天边去了。   黎峰说:“你再说一遍。”   陆柳乖乖又说一遍。   “大峰,我好喜欢你。”   黎峰挑挑眉毛,满是得意。   小小夫郎,喜欢他是天经地义。   今日无话,隔天早饭后,黎峰套车出门。   雪还没停,小小下着,黎峰戴了皮毛帽子,帽子两侧还有大耳朵,遮住他的耳朵。   他不想穿蓑衣,陆柳追着他求求,黎峰才穿上。   陆柳没跟着去,抱着竹箩,去大强家串门,找姚夫郎玩。   行在路上的黎峰,心里想着事,他家暂时没好东西,他就拿了点年糕,带了一条鱼。   带了礼,不好进陈家的门,他决定先去陆家屯。送完礼,他再去陈家湾送柴。   骡子车到陆家屯的路口,黎峰转向,进村以后,找村民问话,找到了陆二保家。   真是缘分,黎峰要拜访的二舅家,就是他之前在路上捎带过的夫夫俩。   陆二保看见他,惊得忘记说话。   黎峰自报家门:“我们见过,真是巧了,上回不知道,亲戚见面给我含糊过去了,二舅爷,我是黎峰,我家夫郎是陆杨,你们去过黎寨,我这回来看看你们。”   黎峰中气十足,声音无阻碍传到屋里。   王丰年正给谢岩泡糖水喝,听见黎峰自报家门的这一串话,手抖抖,把水倒歪了。   外头的陆二保跟屋里的王丰年都慌死了。   世上怎会有这种事情!两个孩子的夫婿同一天上门,这要他们怎么应付?   他们这辈子没招呼过几个客人,更没遇见过这种难办的事,两个老实人急得团团转,张口都磕巴。   谢岩正在努力做一个男子汉,见岳父们六神无主,就主动去招呼黎峰。   黎峰很有礼数,上门还带了礼物,这让空手过来的谢岩目光顿住,他在人情世故这方面,还有八百里的差距。   他安慰两个岳父:“你们别怕,他是个好人。”   本来就是好人的黎峰:“……”   哪里来的人,话都不会说。 第26章 狭路相逢   客人到家, 先请人入座。   陆家的屋子破,家具不多,堂屋一张方桌吃饭用, 来客人就当茶桌用。   黎峰高大, 身材魁梧,进门都要矮一头,他们家用着挺好的桌子,等他坐过去,都显得小气。   两个爹还是拘谨局促, 看黎峰落座,表情更慌了。   谢岩心中叹气, 这个家还得靠他。   他跟黎峰搭话:“我是家里哥婿,我夫郎去亲戚家串门了, 过会儿回来接我。”   他不会唠嗑说家常,话匣子才打开,就说到了夫郎身上。   黎峰竟也跟他聊得上。他上次送陆二保夫夫俩去上溪村的时候,知道两家是同一天办喜事的。   他还记得, 他迎亲那天,和陆家屯出来的迎亲队面对面相遇了。高头大马,吹吹打打, 也气派着。   黎峰与他客套:“我知道你,我跟你同一天办喜事的,成亲后都挺好的吧?”   谢岩很自豪:“很好, 我夫郎很厉害!”   很厉害跟很好能摆到一起说?   黎峰笑道:“我夫郎很乖。”   他不知道, 他一身的得意儿藏不住。   谢岩:?   你在比什么?   谢岩说:“我夫郎做包子好吃!”   黎峰:?   你较什么劲?   黎峰说:“我夫郎炖鱼汤好喝。”   谢岩挺胸:“我夫郎会杀鸡!”   黎峰坐正:“我夫郎会养兔。”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视线相对,谢岩继续道:“我夫郎宠我!”   黎峰得意:“我夫郎喜欢我!”   ……   他俩一人一句, 莫名其妙攀比上了。   旁观的陆二保跟王丰年一阵无语:其实你们夫郎不是你们夫郎。   他们心里想着,然后持续慌张。   怎么办,两个哥婿为什么会碰上,下雪天不好好待家里,出来串什么门?   一个串门就算了,怎么两个都来了?   这要怎么办?待会儿陆杨回来碰见了怎么办?   黎峰感知敏锐,虽在跟谢岩说话,注意力却在陆二保跟王丰年身上。   既然人家不自在,他就不多留。   再跟谢岩比两句,他就提出告辞。   谢岩怅然若失。   好不容易遇见个可以聊夫郎的人,怎么说走就走?   他不会留客,黎峰说走,他直接点头:“好,下次再来。”   两个爹听闻他要走,心情放松了。   他们心里不好意思,嘴上客气道:“这就走了?留下吃个饭吧?”   黎峰不吃了:“我还要给老丈人送柴火,就陈家湾,送完柴我就回去了。”   什么?   去陈家湾送柴火?   那不正好跟杨哥儿撞上!?   陆二保和王丰年震惊得目瞪口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做人果然要诚实,诚实的人才不会被命运捉弄。   他们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不让黎峰走,说什么都要留他吃饭。   谢岩看得好迷惑。   不是怕这个侄婿吗?走就走了啊,留什么啊?   黎峰想得简单,可能二舅两口子内向怕生,不知怎么招待他,心肠还是好的。   但他真的不能留了,难得什么事情都没有,走访完这两家,他就回去跟夫郎猫冬,不知多快活。   他推辞的时候,谢岩从他们三人身旁经过,到门口张望。   雪停了,陆杨还没回来。   谢岩想去找夫郎,他说:“爹,雪停了,我也走吧。”   陆二保跟王丰年愣住,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走?   他们想想,谢岩走了也好,等会儿陆杨回来,还能装一装。   他们连声道好:“行行行,你路上慢点儿,小心别摔着。”   谢岩:?   为什么不留他?   他委屈了。   “我去找柳哥儿。”   说着,他真跨出家门。   两个爹:???   你凑什么热闹!   他俩又急急忙忙过来留他吃饭:“吃了饭再走,刚来就走像什么样?”   黎峰没人拦着了,也出了屋,往骡子车那边走。   陆二保看见,又抽身去拦他:“诶诶,大峰,大峰,吃个饭,今天头一次上门,怎么也吃个饭再走。”   谢岩跟黎峰搭话:“我夫郎是去陈家湾串门的,你把我捎带上,省得我走路。”   黎峰答应了:“行,走。”   陆二保跟王丰年傻眼了。   你们走什么走?还要一起走,到了陈家怎么办啊?你们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们没办法,一人拦一个,连拉带拽的,把人又安置到了堂屋里,怎么都要留饭。   不知道怎么办,先在家里捂着吧。   万一跟陆杨碰面,在他们家,总比在陈家好。   他们这样想着,然后直到吃完饭,都没见着陆杨回来。   两个爹:“……”   完了。   他们留不住黎峰了,一个早上不到,两个人愈发苍老,看黎峰去赶车都摇摇欲坠。   这下谢岩不好离开了,只好留在家中,看顾两位岳丈。   陈家湾。   陆杨早上过来,带了二十个猪肉白菜包子。   包子是用家里原有的旧蒸笼蒸出来的,他做的小包子,一口吃一个。   他知道陈家人的品性,尤其是陈老爹。心中怨气少了,感念养育之恩,却不会掏心窝子,上赶着父慈子孝。   没这必要。双方正常往来就行。   纯肉的包子他暂时不会给,这会让陈老爹认为他日子过得很好,更会咬着他不放,非逼着他拿钱出来。   大包子也不行,拿少了,不够看的,回来惹人生气,到时啥话都不用说,白挨一顿骂,包子也白送了。   小包子就不错,瞧着小,二十个摆一起也不少。   每一只都透着油色,白面暄软,一点油色在上点缀,看着就喜人。   陆杨还是吃过早饭出来的,算准了时辰,这时候过来,再吃包子,吃不了几个,这点数量完全够了。   他来的时候,陆三凤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家里柴火少,大冷的天,全用冷水洗,她受不了那个冻,烧热水又没多少柴火,放温水没一会儿就凉了。这衣服不好洗。   陈老爹最近上火,把银子捏得紧。怎么都要等黎峰的柴火送来,不愿意去买。   家里做豆腐还要用柴火,陆三凤洗衣裳多烧点水都要被念叨。   她是窝里横的性子,原来还有个陆杨能使唤,可以骂骂。现在她不敢顶撞陈老爹,又使唤不动两个儿子。   老幺气性大,说一句能闹翻天。老大对说亲的事埋怨,她说老大,不说老幺,老大也得闹。   把陆杨嫁出去,换来了银子,她一分花不着,还成了家里最下等的人。两个儿子都能指使干这干那。她的怨气比鬼都重。   看见陆杨回来,她的喜悦不作假。   如果她下一句没说“你把衣服洗了”,那真是好慈母。   陆杨才不洗,他勤快,也会偷懒。   原还觉着他回来一趟,连包子的数量、大小都要算计,实在不孝。   陆三凤一句话,把他的良心锁起来了。   想那么多干嘛,等他过上好日子再说。   陆杨笑眯眯拒绝了:“娘,我洗衣服没有你洗的干净,再说,我都嫁人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好意思让我洗衣服啊?”   陆杨从陈老爹那里听说了棉衣事件,他活学活用,笑容坏坏的:“而且我家大峰可看不得我受委屈。”   陆杨说完“我家大峰”,心里呕了下。   他想着,还是“我家状元郎”叫着舒心。   但黎峰的名头好使,陆三凤想到上回黎峰过来的凶恶样子,打了个哆嗦。   陆杨来的时候,天上还飘着小雪。   一般人家都没有下雪洗衣裳的,他看陆三凤在雪里洗衣裳,心里也不好受,回屋见了陈老爹,寒暄两句后,就说他:“爹,你真是太久没有回村了,你出去转转,家家户户的院墙都透风,谁都能瞧一眼。我们这样体面的人家,怎么能让娘在大雪的天气洗衣裳?别人看见了都要笑话。”   那也不是陈老爹让她洗的:“你娘懒,堆了好些,一直盼着你回来。”   原来想回门的时候让陆杨洗,回门的事不提也罢。   后来陈老爹在县里分别遇见了陆杨跟黎峰,这两个,一个说要来送包子,一个说要来送柴火,陆三凤又惦记上了。   他们在县里时,外面的棉衣也是能穿一个冬季的,回村以后,还是老样子。   只是他们做豆腐也算体力活,出了汗,里面的衣裳穿不住。再不洗,就没得换了。总不能拿钱去买新的,谁家这样过日子?   陆杨:“……”   就知道陈家人不值得同情。   他不客气,直接转话题,继续骗人。   “对了,爹,上次跟你碰面后,我就回去跟黎峰商量了,他是拿不出来银子了。”   陈老爹立即沉了脸。   陆杨安抚他,“您别急,我跟您算算,黎家老爹去得早,他们一家就是老母亲带三个崽,黎寨那边,你也知道,靠着山,砂石多,地里不出粮食,前些年才新分了地,有了新村。种地能有几个钱?   “黎家就黎峰一个人打猎,他是能挣钱,但你看看,聘礼二十两,新房修了,这怎么也得十两八两的,又添置了田地,我还没细算,约莫也要个三十两。他才多大?这次娶亲真是掏空家底了,眼看着年节到了,他不会再进山了。你等他挣钱,那得明年。   “打猎就是靠山吃饭,万一没遇见好猎物,打不着鹿,碰不见野猪,就几只山鸡野兔的能有几个钱?就够养家糊口的。我不是向着他,真有钱我就给您拿来了,你把作坊开起来,对我也好。是真拿不出来了。”   陈老爹盘膝坐炕上,拧着眉头不语。   他拿包子吃,一口咬下去,发现这包子居然不是纯肉馅儿的,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出嫁前都怎么说的?回来几次,都这样气我,真是白养你了!这么点大的包子,都舍不得放肉,你爹吃你两个包子,还能把你吃穷啊?”   陆杨苦笑:“爹,黎峰那性子你想想,我能拿这一篮子包子过来都不错了。”   篮子也是精挑细选的小篮子,白布揭开,里头满满当当当都是包子。   可惜,陈老爹是精明人,他哼了声:“这点伎俩,还想骗你老爹。”   陆杨知道这点小东西骗不过陈老爹,面子功夫得做嘛。   他笑道:“爹,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今天过来就说这个事,得早点回去了,家里一堆活呢。”   陆杨很想直接让陈老爹趁早开作坊,但他上次已经劝过,给出了主意。他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   相比老大的亲事,那肯定是作坊重要。有了作坊,攒出银子,亲事算什么?黎峰二十三岁才说亲,谁嫌他了?   今天过来,陆杨的目的依然是让陈老爹抓紧开作坊,但他是侧面打消陈老爹不切实际的念想。   只要后续没有银子送来,陈老爹看看花销,再看看每日进帐,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陈老爹不让他走:“你都来了,黎峰应该在等你吧?那你别走了,外头下雪,他等不了多久,等他来了,你当我面跟他提银子的事。”   陆杨:???   什么,黎峰要来吗?   黎峰为什么要在下雪的日子到陈家来?   他们关系好吗?隔着村子呢!将近十里路,串什么门!   这个消息让陆杨惊慌,他演得好,笑道:“爹,你也不看看外头什么天气,他怎么可能过来?”   陈老爹说:“你们家有骡子车,他要是不来,你为什么借别人的驴车用?”   陆杨:“……”   这不能怪他,驴子跟骡子的价位不一样,有骡子的人家少。再说,傻柱家殷勤,乐意把驴子车给他使,他为什么不用?   陆杨张口就来:“骡子病了。”   他了解陈老爹,欲擒故纵道:“外头还在下雪,我就在家歇歇。这样,你中午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做。”   一顿饭,陈老爹吃得起。   他让陆杨看着办。   小包子一口一个,陈老爹不知不觉吃了好几个。   要不是家里缺银子,他急着开作坊,他真舍不得把陆杨嫁出去。   陆杨出嫁,家里伙食都不对味了。   陈老爹想了想,说:“做炖荤菜,你娘被你惯的,做饭的本事都没了,荤菜到她手里真是浪费。”   陈老爹还说:“我想给老大说个会做饭的媳妇。”   言外之意,村里的人他瞧不上,村里一年四季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食材都没有,厨艺更练不出来。   陆杨不这样想,他才请了陆林两口子来帮工,陆林认为两家来往上了,饭点跟他家互换了一碗菜,虽是炒青菜,里头就加了豆腐,那味道也挺好的。   但他只笑不语,不对老大的亲事发表意见。   男人对娶亲之事的执念,可以称之为疯。   家里就一份银子,只够娶亲或者开作坊,他意思足够明白,再挑明了说,老大要恨他。   他现在麻烦事一堆,不好再树敌。   陆杨说:“那我去做饭。”   今天陈老爹铁了心,就是相信黎峰来了,是故意放陆杨过来打听消息,夫夫俩早商量好了不给钱。   陆杨做饭就做饭,他不赶客。   陆杨心里着急,也没法子,先去灶屋,看看家里有什么菜,给料理几样荤菜。   陈老大早等着他了,看陆杨进了灶屋,他跟进来,把灶屋门关上,质问陆杨:“你为什么不让爹给我说亲?”   陈家两个儿子,个子都一般般,像陈老爹,身高有上限。老大壮实些,长相也老实。成天耳濡目染的,大聪明没学到,小心眼不少。   这种人,陆杨闭着眼睛都能哄。   “我没有让爹不给你说亲,我跟爹说了,让他先开作坊,挣钱分你一半,你自己攒起来娶亲。反正他挣钱也是为了你们,你又没做错事,总不能因为家事耽误你。”   陈老大听得愣住,后面有什么话忘记了。   “你真这样说的?”   陆杨拿了腊肉。陈家人的饭量他熟悉,横刀一切,够四人份,就把余下的挂起来。   他边准备中饭,边点头:“是啊。你真的不用怨我、防着我,我都出嫁了,我能跟你们争什么?爹不可能给我分钱,我也盼着你们好。我就你们两个兄弟,你们好了,我就有依靠了。”   每家每户都这样说的,要讨好兄弟,不然以后没人靠着。   陈老大听信了,他说:“那你再劝劝爹,好好说说,你会说话,爹会听你的。”   陆杨眼珠一转,对陈老大有了笑脸。   “这件事我说不管用,爹防着我,念着你。现在就是为难,犹豫是给你娶亲还是开作坊。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的,现在一天天跑县城多辛苦,娶亲以后,就没银子了,家里不知攒多少年才能攒出开作坊的银子。但你先开作坊,攒一年就能娶亲了。这很好选择。”   确实很好选择,只要陈老爹同意分一半的利给陈老大,陈老大可以晚说亲。   可是陈家有两个儿子,给了老大,就要给老幺。   他一半,老幺一半,老爹就没了,老爹才不会同意。   陈老大说:“这事办不成。”   陆杨笑了,端着盘子经过他身边,低语道:“你跟老爹一人一半,老幺没有。”   陈老大高兴了。   就不该分给老幺!   陆杨让他别急:“你先想想,把话都理顺了,再去跟爹说,不然你磕磕巴巴的,他当你没有考虑好,这事就别想了。”   陆杨想,先缓缓,等他离开陈家再说。   不然拉他去对峙,他可能会挨打。   陈老大兴冲冲走了,老幺那个懒鬼也来了,他没别的事,过来点菜:“多弄点肉,再炒个鸡蛋酱。鸡蛋酱多炒点,我留着以后吃。”   这话说的,真是可怜。   陆杨应了,做不做另说。   到了中饭的时辰,没见到黎峰来,陆杨心中大石落地。   就是说,黎峰怎么可能冒雪来陈家。   中午,雪也停了。   陆杨在陈家吃不了两口饭,他放筷子早,跟陈老爹说:“爹,我趁着雪停,先回了,下次再来看你。”   都到饭点了,没等到人,也没必要等了。陈老爹同意他走,让他催黎峰快点送柴火来。   “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不要钱。不要钱就不给我送了?有这个道理?”   陆杨没办法催黎峰,满口应下,出门就当耳旁风,把这事抛之脑后。   他赶着他借来的驴子车,出了陈家湾,往官道上去,再转道去陆家屯,接他的状元郎。   此时此刻,黎峰也从陆家屯出来,赶着骡子车,上了官道,往陈家湾走,去送柴火。   下雪天,出门的人少。   一条大道两辆车,面对面行驶而来,两个眼尖的人,都发现了对方。   陆杨看着黎峰。   黎峰看着陆杨。   陆杨揉揉眼睛,看看天,再看看大路。   天呐,这条破官道,还是改名叫冤家路吧。   还有黎峰,他是不是有病,谁大雪天出来串门啊?   黎峰目光不移,眉头皱起:“陆杨?”   作为一名优秀猎人,黎峰的观察能力非常突出。   他对陆杨的样貌很熟悉,同样一张脸,他曾看出两种不同的气质。他都把人娶回家了,还以为陆杨改了性子,愿意跟他好好过日子。   直至今日,他们狭路相逢。   黎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不需要细细比对,一眼就看出他眉目间的英气与眼神的震惊陌生和警惕。   这不是他夫郎。   这是他相看时,跟他拍桌叫板的人。   这是陆杨,那他娶回家的是谁? 第27章 换亲还是和离   俗话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   但勇者有了软肋,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念着弟弟,陆杨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 假意问候, 以做试探。   “你怎么来这儿了?”   黎峰的眉头皱得很深,显得凶神恶煞的。   “我娶的是谁?”   陆杨:“……”   还真被认出来了。   碰面之前,陆杨预想过这种情况。   县城太小了,他们在西边的村落聚着,见面是迟早的事。硬瞒、死不承认是行不通的。   人心起疑, 就像眼里长针,这事过不去。   坦诚相告, 这事才有得商量。   陆杨赶车靠近,以便观察黎峰的神态。   他说:“你娶的是我弟弟, 他叫陆柳。柳树的柳。”   “陆柳……”黎峰低念这个名字,可能是和他相处了一些日日夜夜,深知他的体贴和乖巧,这名字念出来都温柔。   陆杨眯起眼睛, 把黎峰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捕捉,心中有底,直接给他把房顶掀了。   “你要是不满意, 我可以跟他换回来。”   黎峰:??!   他不换!   他放着好好的夫郎不要,把陆杨换回去做什么,两人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吵?   这是什么日子?他才不要过!   不同意换, 陆杨就把房顶给他盖回来。   “那你可以和离, 我现在在做点小生意,聘礼我会攒钱还给你。”   黎峰:????   他为什么要和离!   他娶都娶了,睡都睡了, 不是换就是离,这都是什么东西!   陆杨看他不同意换,也不同意离,反客为主:“那你要怎样?”   黎峰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了。   “你问我?”   陆杨坦然应话:“对啊,你都发现了,肯定很生气,我能理解,这事是我们兄弟对不起你,是换回去,还是和离,都随你。”   黎峰两个都不选。   “我为什么不能跟他过日子?”   陆杨演他,故作惊讶:“你还愿意跟他过日子?”   黎峰怼道:“我不跟他过日子,难道跟你过日子?”   陆杨膈应他:“对啊,我可是很后悔的,你家条件多好啊,你又有钱又有本事,我当初就应该听我爹的,嫁给你,吃喝不愁,万事无忧,我躺家里享福,别提多滋润了!”   黎峰真被膈应到了。   他不喜欢陆杨的性格,这跟陆杨本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没有关系。   他十五岁就上山打猎,到十七岁就拉人搭伙,别人要跟他搭伙,又看不起他年纪小,倚老卖老,拿旧经验跟他顶嘴叫板,让他很不耐烦,在山里吃了很多亏,也惊跑了很多猎物,还遇见过一些危险。   这种事情连续两三年,他脾气越来越躁。打猎已经很累了,他不希望回到家里,还有人跟他这这那那的嚷嚷。不够烦的。   陆柳就很好,处处体贴他,满眼都是他。   明明那么乖,知道他为二田的事情闹心,还愿意主动挑担子,帮他规劝。   家里吵架,陆柳那么软的性子,都知道护着他。   人心是肉长的,黎峰不感动是假的。   他不乐意换回去,也不想和离,可他也是有脾气的,陈家骗婚就算了,人都给他换了,这叫什么事?县里回来的就能这样欺负人了吗?   他要陈家给他一个说法。   陆杨也惊讶了。   都被换亲了,黎峰竟然还想着找陈家要说法,而不是对弟弟发脾气?   他心念急转,换了态度,话都软了。   “黎大哥,这事是我们兄弟对不住你,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陈家的情况你看见了,我身不由己。我们相看的时候,我说了好几次不想嫁的。我弟弟的婚事也不好,你可以找人去上溪村打听打听,我成亲当天还有人婚闹,一屋子男人挤在里头,往我身上占便宜。你想想,换了我弟弟,被一帮汉子这样闹,他还怎么活啊?”   黎峰光是想想都火冒三丈,看陆杨用这张和陆柳九成九相似的脸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他也很不习惯。   “你别跟我装,有话好好说。”   陆杨变脸快,“行,听你的。我们换亲的事,陈家不知道。赶集那天我才跟弟弟遇见。”   黎峰回想赶集的事。难怪,陆杨走了又回来,就换了个性子。   陆杨继续道:“这件事你只能找我要说法,我弟弟老实,他给不了你什么说法。”   那黎峰还要什么说法?他跟陆杨能有什么好说的?   大道冷清,寒风吹拂。   两人半晌无言,在这里熬时辰。   陆杨不想给他太多的考虑时间,有些事就是这样,当时答应了,一切都好了。犹犹豫豫,追根究底,这事怎么都成不了。   他直接跟黎峰说:“天冷,我们也别耗着了,你还想跟他过,那就先这么着。我答应你三个条件,你想到了再来找我。我一定给你办成。”   他的说法,他的诚意,就是三个饼子。   黎峰被气笑了。   可他也不知道他想怎样。   陆杨看他没说话,当他默认,然后请他帮忙:“我这边还不太顺畅,你先别往外说行不行?再给我些时日,我把家里日子过顺了,就把夫君带上,我们几个把话说开。”   黎峰看着他,脑海里回响着陆杨刚才说的闹婚的事。   他不能去想陆柳遇见这种事会怎样,只看陆杨这张脸,他就给面子答应了。   成个亲,吃这么多亏。   黎峰心里不爽。   陆杨顺着安慰他:“哎,你也别多想,你都想和柳哥儿好好过日子了,就说明这婚事误打误撞,成全了你。帮我瞒一阵,对你也有好处啊,你娘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你让柳哥儿跟你娘相处一阵,柳哥儿乖,不会像我这么气人。你家好日子这不就来了吗?”   黎峰哼了一声,不想搭理他。   这一车柴火,他也不想给陈家送了。   两人相遇,实属偶然。   陆杨顺道跟他说:“我劝我爹尽早把作坊开起来,他想一步到位,还想给老大说亲,这缺口太大了。我让他先找铺面,余下慢慢添置,亲事慢慢攒钱。他是盯上你了,我说你家家底都空了,你们别在他面前漏财。”   黎峰应了,不当回事。   他不想给的钱,谁还能抢?   陆杨再不跟他多说,赶着驴车继续往陆家屯去。   黎峰在道上停留一阵,帮人帮到底,拉着一车的柴火去堵陈老爹的嘴。   这车柴火送到,陈家果然不满意,让他帮忙劈了再走。陈老爹还阴阳怪气,说他们夫夫俩算准了时辰,一个错一个的过来。   “还骗我说骡子病了,这不好着吗?”   黎峰心里憋着气,跟他说:“骗你又怎样?你没骗我?”   陈老爹欺软怕硬,尤其怕黎峰。再不多说,招呼他进屋喝茶暖身子,黎峰不去。   他赶车回家,他现在非常想见陆柳。   此时的陆柳在睡午觉,他早上去姚夫郎那里玩,中午回来做饭,喂二黄,也喂兔子。吃过饭,他身上犯懒。   他以前在家的时候,冬季会在炕上窝着,这样省体力,可以少吃点,也暖和,弥补了棉衣的不足。   后来大了些,小哥儿不好这样懒,太懒了不好说亲,他冬天也会找些活干。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到了下午,他总是懒洋洋的犯困。   黎峰不在,家里也没旁的事,又没客人,他就浅浅睡了会儿。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他很害怕。   上午姚夫郎跟他说了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这些山脚的屋子里会有的蛇虫鼠蚁。   什么手臂粗壮的蛇盘在房梁上,什么拳头大的蜘蛛在头顶结网,什么手指粗的蜈蚣在墙角爬……这些农家都见过的东西,在姚夫郎嘴里都被放大。山上还偶尔有野猪下山,以前还撞坏过房子。   陆柳睡觉时,这些东西也无形被放大,他好像掉到了蜘蛛网上面,被一条巨大的蛇盯着,那条蛇对他吐着蛇信,他挣扎着想跑,蜈蚣数不清的脚比他跑得还快,他要被吃掉了!   他把被子压得严实,挣扎着动起来,需要和自己的体重做抗争,这实在太难了。他急得不行,怕得厉害,吓得一直喊“大峰”。   可能是睡前有心理暗示,他知道黎峰不在家,喊着喊着就哭了。梦中的他也陷入没人能救的绝境。   黎峰回到家,没看见陆柳,他把骡子送去畜棚后,二黄都叫了两声,也没人从屋里出来。   陆柳不在家?   黎峰有点失望。   性格使然,他不喜欢在一件事上缠磨。   他想跟陆柳好好过日子,虽心里乱着,却没想把陆柳怎么样,他现在就想看看陆柳。   人不在家,他心情不好。   他没什么表情,进屋里坐。   刚进堂屋,他就听见陆柳在喊他的名字。   这声音带着哭腔,黎峰想也没想,大步冲进房间。   房间里只有陆柳一个人,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在里头动来动去,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眼角有泪水滑落,浅红的嘴唇张张合合,喊着“大峰,救救我,我好怕”。   黎峰的心立时软了。   他伸手摇摇陆柳的肩膀,张口想喊他的名字,看他做梦都被吓成这样,再听见真名,得被吓傻,就隐了名字,只说:“醒醒,我回来了,你别怕,梦都是假的。”   陆柳被吓得不轻,已是朦胧将醒的状态,黎峰多叫他两声,他就真醒了。醒来就想伸手要抱抱,手脚还在被子的束缚里,他一想就委屈,让黎峰抱抱他。   陆柳的眼睛很水灵,平时就湿漉漉的,哭过以后更水润,一眨眼就有泪珠往外掉,黎峰拒绝不了。   隔着炕,不好抱,黎峰躬身弯腰,把陆柳捞起来坐着,拥着被褥,把他抱到怀里。   这个流程说起来长,实际就是弯腰伸手的事。   陆柳也想抱他,扭着身子说:“我不要被子,我要你。”   黎峰跟他说话,心情就好了:“你怎么要我?你连被子都钻不出来。”   陆柳大实诚,他张张嘴,说:“那你钻进来。”   邀请男人钻他被窝,他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   黎峰今天没心情做别的,稍作思考,应了夫郎的邀请。   他出去把院门关了,大门关了,又把房门关了。   等他关好三扇门,陆柳自己都钻出被窝,开始穿棉袄了。   黎峰脱衣裳,说:“不用穿了,脱了吧,我们睡会儿。”   陆柳看看外头,天还亮着。   他愣愣想了想,听话照做。   等黎峰上炕,他又贴过去抱抱。   黎峰感受着他的体温,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了实感,他问陆柳做了什么梦。   陆柳如实说了,“我是没有见过野猪,不然肯定还有野猪要撞我。姚夫郎说野猪能把房子撞坏,要是我被撞一下,肯定成破烂了。”   黎峰被他逗笑了,把他抱得紧。   他在雪里走一遭,身上有清冽的味道。闻着冷冷的,没什么明显气味。   陆柳在被窝里动,把他暖呼呼的脚丫搭在黎峰脚上,给他传递热气。   黎峰身上火气重,脚还热乎着,不觉得冷。陆柳的动作暖了他的心,他喜欢陆柳。   外头有风在吹,隔着窗户,传到屋里的声音很催眠,在风声里,黎峰跟陆柳讲了个故事。   他十九岁的时候,因为打猎的伙伴与他争执,吓跑了一只成年公鹿。   鹿很值钱,却很难捕猎。需要很好的耐心,也需要安静,还有充足的准备。   那一次,他们在山里守着一处水源,盯了三天。   以黎峰的经验来看,三天不算久。可才三天,就有人抱怨,这这那那,喋喋不休。   鹿听到声音,闻到人气,就跑得很快。他们再追踪,只能根据脚印、粪便艰难寻找。   他们运气很好,惊扰了公鹿以后,又在追踪途中,遇见了两只小鹿。   就差一点点的耐心,黎峰就能狩猎它们。   可惜,伙伴耐不住性子,想要抢功,弓箭都没拉满,直接射箭,他们又一次失去了小鹿的踪迹。   这故事把陆柳都气到了:“他们做什么啊?”   那时的黎峰也很生气,既然不听他的话,那他们散伙好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一帮人都想欺负他年纪小,以为他不敢独闯山林,等着他服软。黎峰偏不。   他第一次独自走在山里,有些怕,不浓郁。   他披着树枝草叶,在山里漫无目的地走,他当时没想太多,接连两次错过狩猎,他也没心情了。   陆柳被他抱得严实,不好动手,就动动脚丫蹭蹭黎峰的脚背,以此表示安慰。   “然后呢?”   然后黎峰倒大霉,随身带的盐包掉了。   他们进山一次,会待很久,需要补充盐,都是自带。   山大,林深,他走了很远的路,不知盐包是在哪里掉的,掉了多久。横竖没有心情,他决定回家。   返程路上,他又遇见了鹿。   “我认得出来,就是最开始错过的那头公鹿。它在舔盐包,盐包外头包着的草纸很薄,沾水就烂了,水把盐化开,它在吃盐。”   老猎人没有教黎峰这件事,他不知道,盐对野生动物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一个盐包,就设置了一个天然陷阱,这次没人打扰添乱,黎峰按照自己的节奏,狩猎了公鹿。   陆柳喜欢这个故事。虽然前面有波折,也很气人,还因此错过了好猎物,但故事的结尾是好的。   黎峰还因此发现了“狩猎秘籍”,在能力之外,有了诱捕猎物的方式。   而且他猎到了公鹿!这就是他最初想要的猎物!   “你真厉害,十九岁就能一个人猎到鹿,我听姚夫郎说,寨子里好多猎人,一辈子都没猎到鹿!大家都说你厉害,都想跟你一起进山,因为你每次进山都大丰收!大峰,你是天生的猎人!”   陆柳的夸夸连成串,把黎峰捧得差点忘记讲故事的本意。   黎峰翻身,双臂撑在陆柳身侧。他们有体型差,这样一上一下的姿势,让陆柳完全被他覆盖,像落入陷阱一般,逃无可逃。   陆柳才做了噩梦,却保持着好心情,他不怕黎峰,还伸手抱他脖子,笑起来软软的。   “你是不是想要我?”   是的。   对黎峰来说,陆柳就是一只被他盯上的小鹿。   亲事有波折,他被骗了许多,兜兜转转,他还是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人。   黎峰说:“想要你做我的夫郎。”   陆柳心里没那么弯绕,听黎峰说起,只是笑。   笑一阵,他发现黎峰没有亲他摸他,才发现黎峰是认真的,不是亲热的话。   他也认真道:“我也是,我想要你做我的男人。”   陆柳才认为黎峰不是为了跟他亲热,认真的话说完,黎峰就朝他重重吻过来。   他已经不会惊慌,他知道黎峰的嘴唇是软的,再重的亲吻,都是舒服的。   他们从白天亲热到晚上,晚上肚子饿了,陆柳下不来炕,黎峰披件袄子,去灶屋煮了面条端过来,让陆柳趴炕桌上吃。   陆柳唇角压不住笑,他跟黎峰藏不住话,他告诉黎峰:“你是一个好男人。”   黎峰挑眉:“你又招我?”   陆柳两手捧着碗,仰脸笑道:“我今天跟姚夫郎聊天的时候,问他了一件事,我说,咱们寨子里,是不是夫郎和媳妇一定要听男人的话。他说我们就是要伺候好男人。我又问,那男人伺不伺候我们,他说我做白日梦。还跟我说,你是最霸道的,我要敢跟你提,你要把我揍一顿。”   他笑得傻气:“嘿嘿嘿,你看看你,还给我下面条。”   黎峰坐过来,手搭上陆柳的腰:“我拿猎人的棍子揍过你了,你既然跟我提了,等会儿再揍一顿。”   陆柳脸色爆红。   他新婚时闹的笑话,黎峰居然还记得!   他说:“你是坏男人。”   黎峰点头。   今晚不用睡了。 第28章 哄他   陆杨回到陆家屯, 见到了两个快要碎掉的爹,还有他家慌得手脚发抖的状元郎。   谢岩大惊失色:“爹病了!两个!”   陆杨妙手回春,进屋告诉他们:“我刚在路上碰到黎峰了, 他送完柴火就回黎寨, 说跟夫郎过得很好,让你们不用担心。”   两个爹活了。   他们歪歪靠在炕上的身子慢慢坐正,脸上也有了血色。   谢岩:?   两个爹果然比较喜欢黎峰。   也是,村里人都喜欢壮实能干的男人,有力气, 能下地,不像他, 挑一担水都费劲。   治好了两个爹,陆杨再来哄他的状元郎。   陆杨刚见过黎峰, 在谢岩面前心虚着,哄人时耐心。   “吓坏了吧,别怕,你看他们, 这不是好了吗?”   谢岩心里怅然。   他觉着他要是壮实点,夫郎就不会这么累了。   陆杨一眼看穿了,又哄了一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谢岩高兴了一下子, 还想听,然后继续丧。   他很有丧的经验,露出寡夫脸就行了。   陆杨想了想, 伸手, 用手背贴了贴谢岩的嘴唇。   “好了,给你亲了,你得高兴点。”   谢岩:“……”   有这样哄人的吗。   陆杨想笑, 软的不吃,非得来硬的是吧?   他说:“我都给你亲了,你还要怎样?”   谢岩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旁观全程的两个爹:“……”   王丰年迟疑着说:“雪停了,你们回吧?”   陆杨要去一趟大伯家,看两个爹吓得不轻,就把谢岩一起带走了。   去大伯家说件好事。   下雪天,大伯家的人都在。   家里还有来串门的人,看陆杨跟谢岩过来,都笑呵呵让位置,嘴里客套说着要回家,实际谁也没动。   陆杨今天有好事上门,有人听见更好。   谢岩进门不带礼,陆杨把礼数全了,也没什么好东西,家里抓了一碗瓜子过来。   猫冬时嘴闲,瓜子花生少不了,农家吃得省,各家走动时看得见,没谁不长眼的大把大把抓。   苗青让他们坐,问陆杨:“怎么大雪天的回来了?”   陆杨笑呵呵道:“平时忙,下雪天没法去县里,正好有件事想麻烦大松哥,我就回来问问。”   陆杨回门时,给他们画了饼子。苗青暗示过,有美事肥差,优先给陆松。   陆松的夫郎抬头看,还懵着:“找大松的?那我把他叫来。”   苗青已然领悟:“有事你尽管说,都是自家兄弟,他反正闲着没事儿干,你开口了,保准给你办妥。”   坐一堆聊天的都是些媳妇夫郎,汉子们不往这里凑。   大伯家的条件在村里还算不错,这种不错,是他两个儿子长大成人以后慢慢好转的。孩子小的时候,劳力少,日子也苦。   苗青说陆松闲着,实际上陆松和陆柏两兄弟都在灶屋里挤着编竹筐竹篮,他们爹陆大河则在柴房劈竹子,做竹篾。   马上年节,十二月还能赶集,抓紧忙忙手上的活,挣一点算一点。   陆杨把这件事记下了,跟苗青说:“阿青叔,是这样,谢岩有家铺面,我们这两天在村子里收菜去卖,挺走俏的。村里人菜地不多,一家十几二十斤,不值得跑一趟县城,我这儿不一样,我有铺子,当天卖不完的,还能放铺子里继续卖。我想让大松哥帮忙在咱们陆家屯收菜,你们家刚好有驴车,这样也方便。”   工钱陆杨想好了,他正式放到铺子里卖,就不会整筐降价,这样能多出利润,工钱开到十五文钱一天。   这一天,陆松干不了太多活,屯子里这点地方,各家都想要钱,摘了菜都会送上门,陆松理好,装好,注意菜的品相,不要被磕碰,然后给他送去铺子里。一天跑个来回,就是十五文钱,回家以后,他能继续做竹编。   这种好事,有什么不答应的?   苗青喜不自禁,“这是好事啊,我们还得谢谢你!”   他忙让陆松夫郎去把陆松叫过来。   来串门的村民们满眼羡慕,这种好事羡慕不来,他们就问菜价如何。   村子里懒汉有,终归是少数。入嘴的东西都要钱,他们有田地,能种的都自己种。自家是吃不完那么多的,咸菜年年做,年头吃到年尾,到新一年做咸菜的时候,还能剩两坛子没吃完。要是能卖掉,那就太好了。   陆杨跟他们说:“菜价的行情,我不瞒你们,四到六文钱左右,你们自己去县里卖也是这个价。刚开始卖,我不确定量多了能不能好卖,我还要出铺子和人力,会压一半的价。跟你们把粮食卖给米行一样,自己去卖,可以得个好价。一次性卖光,价钱肯定低一些。可以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都好说。”   苗青看陆杨跟人聊得好,怕冷落了谢岩,把一盘子瓜子放谢岩手边,让他吃瓜子。   谢岩的目光离不开陆杨,瞄一眼瓜子,就继续看陆杨。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又伸手抓一把瓜子,他也不吃,一颗颗慢慢剥着。   苗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不管怎样,他不嫌闷就好。   陆杨抽空跟谢岩说:“你不能光看我。”   人情关系就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里,谢岩不会说家常话,也就不会跟人吵架,这些话说起来琐碎,听多了没什么好处,可既然要学,就要熟悉它们。听多了,自然能做筛选。   谢岩在听的,陆杨让他看别人,他也去看别人。   看别人一眼,要看夫郎两眼。   陆杨想说他几句,被他望着又说不出口,张张嘴,莫名其妙笑了。真是莫名其妙。   苗青说他们小两口感情好。   谢岩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是的,他对我很好。”   苗青:“……”   几天没见,他还是这么怪。   陆松跟夫郎到堂屋里来,看陆杨和谢岩的眼神万分惊喜。   他还以为他就等着开春后养猪就行了,没想到年前还能有个差事。   他实诚道:“林哥儿和你们住得近,这事怎么不找他?”   苗青也看陆杨。他其实猜到了,陆杨只让陆松收陆家屯的菜,上溪村的菜应该有人收。   陆杨笑道:“我请林哥哥两口子帮工了,我上次不说要做包子卖吗?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让他们帮忙揉面,等林哥哥再练练包包子的手艺,工钱还有得涨。”   竟有这种好事!   陆林两口子都帮工,再有个陆松,就从大伯家请了三个人!   苗青笑得合不拢嘴,要给他们泡糖水喝。   陆杨笑呵呵道谢,没拒绝。   大伯家三个孩子,请两个,放一个,会让人心里不好想。   陆杨就跟苗青说:“我那边刚开张,要不了太多人手,等有了合适的差事,我再找二柏哥帮忙。”   这都好说。苗青当时只提陆松,就是怕差事只有一个,他提前做了取舍。   能有多的差事,他巴不得三个孩子都塞进去,把孩子的夫婿媳妇也都塞进去。再忙不过来,他跟陆大河也去帮忙!有钱谁不挣?   陆杨有好事上门,苗青就主动跟他说了田地买卖的事。   “价钱不大好,我就想再等等看,你回来了正好商量商量。”   良田价格五六银子一亩,看要价。   他们家这种散碎的下等田,只得二两银子左右。六亩地分散在各处,报价的人都是有田挨着他们家的地,可买可不买的,报价试试。   陆杨心里算个账,家中银子应该只剩二两多点,来年养猪要承担一些风险,还要捉鸡苗,过日子,手里要留四两银子打底。   他对自留地的亩数要求不高,看两个爹执着,想留个两亩。照着这个价位,他们今年买不起两亩地。那就留一亩下等田不卖,拿五亩下等田,置换一亩良田,余一点银子捏手里,来年还有两亩地种。   陆杨说:“最低一两八钱一亩,再低不考虑。我宁可种不完,把地荒在那里。我家谢岩是秀才,可以免田税,这几亩地放手里,对我家没有拖累。”   只是留在手里,两个爹肯定会去种,拼了命也要种完,这太劳累。   苗青记下了:“我待会儿就出去转转。”   事情聊完,陆杨再跟他们说说家常话,就提出告辞。   走的时候,谢岩给他剥了一把瓜子仁带上了。   满屋的人都笑了:“柳哥儿嫁得好,夫婿会疼人。”   这话真是把谢岩夸到了。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对陆杨好,原来这样就好。   陆杨接了瓜子仁,很是珍视。   还没谁给他剥瓜子吃呢。   他俩回家路上,都手拉手的走。   谢岩让陆杨吃瓜子仁,陆杨舍不得吃。   谢岩跟他说:“我以后还给你剥,天天给你剥。”   陆杨才舍不得让他天天剥瓜子:“你的手金贵着,剥瓜子算什么事?”   谢岩认为这也是很重要的事,夫郎的事价比千金,比他写字重要多了。   陆杨叫他呆子,说他呆子,谢岩也不通人情世故,各处都呆呆的。这种人说一句心里话,就与心相融,无视陆杨的所有心理防线,直直戳着他的心窝子,让他的心口发酸发疼。   天呐,他都价比千金了,不是赔钱货了。   陆杨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拿了两颗瓜子仁吃。   瓜子仁小小的,两颗咀嚼起来口感浅,没嚼劲,陆杨吃得慢,想细细品味,又要掩饰这一刻的软弱。   他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瓜子。”   他不想示弱,这一刻的表现却无比柔软。   谢岩看得心疼,有些陌生的情绪在发芽。   他们启程回家,两个爹出门来送,陆杨又一次做了保证:“都挺好的,你们就放心吧。”   驴车离开陆家屯,转上官道,往上溪村去。   傍晚,他们进村,陆杨顺路把驴子车还给傻柱家。   傻柱娘看见他亲热得不行,告诉他:“菜都清点好了,家里摘了一些,你看什么时候送到县里?”   大雪天都串门了,那自然也能做生意。   陆杨说:“明天吧。”   傻柱娘听得笑容更深,她又跟陆杨骂了孙二喜家:“不是东西,拿了你们的钱还不认账,我就说了几句,他们还急了,今天来跟我吵吵,我让他们去你家对峙,他也不敢,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陆杨心中有数:这是鸡痛。这是怕官。   他笑得讥嘲:“不要脸呗,也就是你家人多,有本事。换了别家,哪敢跟他这一家混子叫板?”   这话把傻柱娘捧得高兴,等陆杨要走的时候,她给陆杨递了个小道消息:“听说村长也去找他了,被赶出来了,黑着张脸走的。又去了谢老四家,我看也没讨着好,谢老四家骂骂咧咧一天了。”   谢老四能把谢岩母子逼到如今这境地,良心是被狗吃了,早都不要脸了,哪会怕一个村长?   陆杨意味不明的哼了声。   小小村民,要料理他不要太简单。   他跟傻柱娘告辞:“谢谢婶子,也累着你家驴子了,明天卖了菜,我就拿钱来谢你。”   卖菜是买卖,钱货两清的事,给傻柱娘高兴的,像捡钱了一样。   陆杨带谢岩走路回家,告诉他:“饼子画得好,路过的狗都要被我薅一把毛。”   见过夫郎薅鸡的谢岩:“……”   冬季天黑得早,家中赵佩兰已经在做晚饭了。   只三个人的饭,陆杨过去看了眼,菜都备好了,就留谢岩在这里帮忙烧火,也暖暖身子,跟娘亲说说话。   他则出去检查水缸和木柴存量,柴火还有一些,约莫能烧个三五天。水缸见底,要挑水了。   陆杨发挥他的村霸作风,拿上扁担,提上两只木桶,往外走去,到了村长家外头喊三贵出来。   三贵战战兢兢,问他要做什么。   三贵的村长爹也跟出来了,看陆杨手里拿着水桶跟扁担,哪有不懂的?   他心里不爽,骂儿子没眼力劲儿:“没看见陆夫郎拿着水桶吗?不知道帮忙?”   他也真烦,谢家怎么娶了这么个彪悍夫郎。   三贵“哦哦”应着声,跑过来接过扁担,拿上水桶,往河边去,帮他打水。   陆杨跟他一起走,让他别急:“我们去傻柱家转一圈。”   三贵“啊”了声,“去他家做什么?”   陆杨做出体贴姿态:“我怕你累着。”   三贵吓到了,看都不敢看陆杨。   陆杨二次到傻柱家门口,他不出声,也没让三贵喊人,就这样走过去了。   傻柱家人多,有一个看见,全家都知道了。   没一会儿,傻柱就挑着扁担出来了,追到了小河边,跟三贵一起挑水。   陆杨笑眯眯问他们累不累。   他们不敢累。   不累的话,就再去二喜家门前转转。   二喜家已经被村民碎嘴攻击了,初步体会到了谢家的苦处,明明没有拿钱,非被人说拿了,不够憋屈的。   现在婚闹那天被陆杨打的三只鸡,除了二喜,都上赶着表现去了。二喜之前还想打陆杨,本就落后。   没一会儿,二喜也被家人催着出来挑水。   水缸才多大一点儿?他们三个人,一人两担挑完,两口水缸都满了。   陆杨又使唤他们去劈柴。他们家都没多少柴火了,怎么劈?   还是近期跟陆杨打交道最多的傻柱明悟,主动说:“我回家给你拿!”   三贵立即学会:“我也拿!”   陆杨看向二喜。   孙二喜个子瘦高,腰背微驼,脸长鼻子大,一双三白眼,面相上就不是好人。   他定定看陆杨一会儿,才说:“我也回家拿。”   陆杨说:“你不情愿就不用了。”   孙二喜没什么不情愿的,水都挑了,还差些柴火吗?   他没挑衅陆杨,直接走了。   晚上谢家热闹,傻柱最先明悟过来,偏偏三贵要学他,他不好拿少了,愣是挑了满满当当两担柴火送到了谢家。   三贵都学他了,肯定比着来。他有个村长爹,明白好货不怕晚的道理,看傻柱就挑一担柴火,心中有数,回去说了,喊上大哥,一人背了两大背篓的柴火过来。比两担少,比一担多。   傻柱跟他眼神交锋,在自以为没人注意的角落吵了起来。   落后分子孙二喜,紧急表现,拉了一车柴火过来。   傻柱跟三贵都傻眼了。   端着饭碗出来瞧热闹的村民们不明所以,只顾叽叽喳喳。   “这是谈妥了条件?陆夫郎不报官了?”   “可能是拿柴火抵债吧,你们没听说吗?二喜拿了四两银子!”   “二喜拿了银子,跟傻柱和三贵有什么关系?”   “他们肯定也拿了啊,不然献这个殷勤做什么?”   ……   孙二喜家的人混入其中,把脏水平均的泼到傻柱跟三贵家。孙二喜则拿眼神给了傻柱一刀。   傻柱心知肚明,剩三贵一个人继续傻眼。   怎么呢,他送柴火还送出一身债务了?   陆杨把情况都看在眼里,随口道声“辛苦了”,让他们回去吃饭。   谢岩站灶屋门口,看着三堆柴火,又一次给陆杨投送了星星眼。他夫郎真是厉害。   陆杨牵着他家状元郎回屋,“我们也吃饭。”   赵佩兰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好,家中条件如常,还没攒出银子,生意初期是大把的花钱,可家里没人来闹事了,她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日日面对那些恶言恶语,不用被人围着辱骂评点。   她对陆杨还有些怕,陆杨实在厉害。可她知道陆杨对他们的好,晚饭大方了些,没再有三个人吃饭,只做两个鸡蛋的事情。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只煎蛋吃。煎蛋费油,表面金黄,闪着油色。   赵佩兰捏着筷子,有点紧张。   家里挣钱的人是陆杨,她怕陆杨嫌她费油。   陆杨却很高兴:“谢谢娘,我爱吃煎蛋!”   他在谢家,有了做人的感觉。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家里人吃的东西,都有他的一份。   他不是畜生,不用跟骡子吃一样的红薯豆渣。   真好。   他喜欢他的新家。 第29章 今晚吃素   雪落了两天, 陆柳挨了一顿棍子,吃了一回鸡,到雪停, 他都没出门。   具体来说, 是没下来炕。   他再是好脾气,都对黎峰生气了。   怎么可以这样!   没人说猫冬是这样猫的!   早上,黎峰又当一回好男人,给陆柳煮面条吃。   陆柳好日子没过多久,对食物很馋, 有碗鸡蛋面,就哄好了。   黎峰本想跟他说说陆杨的事, 看陆柳心思单纯,怕事情说穿, 他就没法保持好心态了,就暂时瞒下,问陆柳有没有小名,先给他个名字喊喊。   陆柳没有小名, 小哥儿都是某某哥儿的喊着长大,他自小就叫柳哥儿。   问起小名,他也动了心思。仔细想了想, 他叫黎峰大峰,那他的小名就叫小柳好了。   他跟黎峰说:“我的小名是小柳。”   大峰小柳。   嘿嘿嘿。   他说完就笑了,早上还气呼呼的, 一笑就不记仇。   黎峰对这个小名很满意, 陆柳吃个面条,他坐旁边喊了十几声。   陆柳持续嘿嘿嘿,笑得脸都僵了。   黎峰今天要趁着天晴去县里采买糯米, 回来继续打年糕。走之前,他嘴欠,问陆柳:“小柳,我是不是好男人?”   陆柳感受着身体的酸疼与疲惫,立即不笑了。   他说:“你就是坏男人。”   黎峰笑得好大声,在陆柳脸上亲了下,才穿上皮袄出门去。   陆柳吃过饭,在炕上赖了会儿,然后破罐子破摔,他都两天没出门了,再躺一天又不会怎样。他闭上眼睛,睡回笼觉。   家里就他跟黎峰两口人,各处收拾妥当以后,家务不多。   一日三餐,洗碗洗衣裳。冬季换衣裳少,下雪天还能休息。旁的体力活,黎峰统统不用他动手,让他省了很多事。   到下午,陆柳睡醒了,身上还是不太舒坦。   他躺不住,下炕走两步都发虚发飘,等他去灶屋,发现黎峰竟然还给他留了粥和饼子,真是让他惊讶又欣喜。   午饭就这么将就一顿,热粥和饼子下肚,他有了力气,去后院把二黄和兔子喂了。   两天没下炕,兔子是黎峰料理。   黎峰照着陆柳说的做,拉稀就要喂干的米糠,屎球太干燥就喂点菜蔬。他说起话霸道,正经养兔子,却愿意听陆柳的意见,不嫌麻烦。   陆柳看兔子一切正常,想做个新的尝试,看看能不能以米糠为主,菜蔬为辅来喂食。   今天是第一天,他喂过兔子后,看二黄用脑袋顶门,给他使眼色,想出去玩,就把二黄的狗链解开了,没放它跑远,就在院子里撒欢。   他则拿了半袋谷子到院里,一边磨谷子收集米糠,也看顾着二黄。   黎峰说猎犬活动量大,要出去玩,活动活动,消耗消耗精力。   陆柳还没看见二黄出去玩过,这两天和黎峰猫冬,他也问了,原来猎犬之间也会有婚配,整得挺复杂。   据黎峰所说,谁家公犬让别家母犬怀崽,那是要赔好大一份厚礼的。   因为寨子里养狗的人家,都是养的猎犬,这是吃饭的家伙。怀崽就不好带上山,好几个月耽搁了,还要精细料理。   等生了狗崽子,他们还要吵好久。猎犬看体格,出生时强壮的崽肯定招人喜欢一些,有两只还好说,只有一只,两家能吵几年。   虽说猎犬只看体格,不看样貌。但威风的狗子肯定也招人喜欢,这又得吵。   黎峰不喜欢这些事,就养了两条猎犬,一公一母,大黄死山上了,留二黄独在。   这是狗儿子,是公狗。要是跑出去撒野,黎峰要赔钱。   现在陆柳跟黎峰是两口子,黎峰赔钱,就是从陆柳口袋里掏钱,他心疼。   可既然是养了狗儿子,那也能说亲的。   猎犬之间可以相看,但它们的家长可能不合。   黎峰喜欢三苗家的狗子,二黄和三苗的猎犬不对眼,喜欢大强家的傻狗,黎峰不高兴,关了它几天。   它现在围着陆柳转圈圈,往外使眼色,想故技重施,让陆柳放它出院子。   陆柳:“……”   怎么那么像棒打鸳鸯。   他成亲之前,就想反抗一下两个爹,没成功,后来遇见哥哥,才完成了互换,现在好日子过着,望着二黄,想着二黄遇见了黎峰这么个强势爹,不由心疼它。   他跟二黄说:“你等着,等你大峰爹回来,我跟他说说。”   二黄不知听懂没听懂,尾巴摇得可欢。   下午陆柳都是围着石磨转,磨完谷子,他就收拾东西去做饭。   大锅煮米,他晚上炒了个青菜,再把腊肉切成丁,用腊肉丁炒咸菜。   天冷,要喝汤暖身子,他拿砂锅装萝卜、腊肉块,加水加调料,放炉子上炖着。   汤还能泡饭喂二黄,省得弄狗饭。   看天色见黑,陆柳蒸上饭,把菜放里面一起温着,就到门口张望。   二黄跟他一起到院子口,它真是乖,出了院子,都没往大强家跑,见它心爱的狗子,只蹲坐在陆柳腿边,大尾巴还在摇。   陆柳问它:“你是不是在期待我跟你大峰爹说你的亲事?”   二黄也像傻狗一样,只会吐舌头摇尾巴,陆柳多讲两句,它就汪一下。   陆柳不知道它在汪什么,默认是喊爹。因为黎峰就跟他翻译了这么一句。   天再黑一点,黎峰就回来了。   曲折的小路上,有一辆骡子车驶来,黎峰坐上头,车子上还有货物。   陆柳往外走,去迎他:“饭都做好了,我给你打盆热水泡泡手洗洗脸,然后我们吃饭。”   黎峰应声,见了夫郎就喊“小柳”,陆柳就“嘿嘿”笑。   二黄汪汪两声,吸引两个爹的注意。   黎峰瞄它一眼,它继续摇尾巴。   摇尾巴这事就对陆柳管用,黎峰不搭理它。   车子进院,黎峰卸货。   陆柳快要跟村里的媳妇夫郎一起去赶集了,他们会赶车进县里,到了县里,就是背背篓。   年货重,尤其是肉类。黎峰不想累着夫郎,这次一起买了。   他有二田这个兄弟,原本可以公事私事分开,让二田辛苦点,帮忙采买。二田伤了黎峰的心,改好之前,他要分清楚点。   肉买了,盐买了。   再有他答应陆柳的鱼。   余下的东西琐碎,就等陆柳赶集再添置,也让他出门花花钱,爽快爽快。   陆柳高兴得很,帮忙搬肉,他一下子竟然没能搬动,狠狠震惊了。   “这有多少啊?”   黎峰买了半扇猪肉,有三十五斤二两。   他还买了三个猪肚子,这东西炖汤好吃,他娘爱吃。今年被二田气着了,陆柳这边又藏着事,黎峰多买了几个猪肚,想让陆柳炖汤,哄哄他娘,也跟他娘好好相处,以后事情败露,他俩还做夫夫。   鱼买了一桶,都不算大,跟黎峰手掌差不多长,有十三条。   他有熟悉的肉摊,价格比市价低一文钱。   肉没算零头,一共四百二十二文钱。猪肚贵,摊子上一口价,四十五文一个,他买三个,一起少了三文钱,花了一百三十二文钱。得赠半桶猪下水。   盐买了二十斤,价格低不了,花了二百四十文钱。鱼是活鱼,冬季涨价,平常五六文就能买的东西,现在要八文十文,黎峰这一桶要了八十文钱。   这一笔笔的账目,把陆柳算得心好痛。   上一次数钱,是进账。这一次数钱,是花销。   黎峰今天花了八百七十四文钱,将近一两银子。上次打年糕挣的钱,全没啦。   陆柳过的穷日子,没这样置办过年货,站那里都呆住了。   这日子咋过啊,他下次还要赶集的……   黎峰平时买不了这么多东西,猪肚哄娘亲用。   鱼是私心,他嘴馋,他想吃。   盐是因为肉买多了,只好也买多点盐。   肉买多,是因为黎峰知道陆柳的家庭情况了。   他打听了上溪村的谢家,陆杨那糟心日子,年节估计孝敬不了双亲,陆柳瞒着身份,心里定会惦记,他原本就记着陆二保夫夫带上门的厚礼,想着年节要回一份厚礼,这都从二舅升级成岳丈了,礼不说重,至少不能比原定的轻。   长辈送来两斤肉,一罐糖,他回五斤肉,是礼数。   他往年就置办二十斤肉,今年多添五斤,又惦记着让娘和三顺,怕二田苛待他们,看半扇猪肉就三十五斤,他就一起买了。   陆柳听着心都在颤抖,听起来好有道理,可是这样花钱好可怕啊。   他先帮忙卸货,招呼黎峰进屋,去打水洗手擦脸,把饭菜都端上桌。   萝卜汤炖好了,他先给二黄把饭泡上,然后才试探着问黎峰:“大峰,我们家还有钱吗?”   黎峰点头:“还有点。”   寨子里过日子,就是吃喝花销。   从成亲酒之后算起,黎峰就买过一回鸡蛋一回鱼,别的东西都是存货。   这还是头一次添置,是为着年货。腊肉是年头吃到年尾的,不算事。   除开他给陆柳的两串钱,他这里还有三两多点儿。   这次糯米买了八百斤,打完年糕,刨除成本,他能分个一两多。   够数。   黎峰很小就帮着娘亲养家,家里钱财花销,他也抠抠搜搜的算过,只让陆柳放心。   “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陆柳就真的放心了,他是没见识,黎峰有本事,黎峰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给黎峰夹菜,跟养兔子似的,黎峰最近吃肉多,他给黎峰夹了一大筷子青菜,把他碗里堆出了小尖尖,让他多吃青菜。   黎峰吃了。   陆柳高兴,记起来二黄的事,问黎峰:“给二黄说亲要用多少银子啊?”   黎峰挑眉毛:“二黄跟你说了?”   陆柳:“……”   二黄能说什么,说了他也听不懂。   他说:“我好奇,我问问。”   黎峰说:“大骨头一根,带肉的肋骨一根,再拿一桶猪下水,差不多就这个数。”   可能是因为今天才见识了大钱,陆柳竟然觉得这也不多。   他问黎峰:“那我们给二黄说亲吗?”   黎峰摇头:“今年不说,我下次跟三苗进山,就我俩,带两只狗子,看看它俩能不能处上。”   陆柳:“……”   你是多喜欢三苗家的狗子。   他小小声帮二黄说说话:“那大强家的猎犬……?”   黎峰冷漠:“傻狗,不考虑。”   陆柳对这两条狗好奇了。   他去姚夫郎家,没往后院去,不知道大强家的傻狗是什么样,有多傻。   他上次去三苗家吃酒,只在堂屋里坐,也没到处转悠,没见过三苗家的狗子长什么样,是什么性子,把黎峰迷成这样。   陆柳努力做个慈父:“可是二黄喜欢傻狗……“   黎峰很自信:“你哪天去找姚夫郎玩,见见那只狗,你也会反对这门亲事的。”   夫夫俩就狗儿子的亲事,聊了一顿饭。   他俩吃完,汤泡饭也晾温了,可以去喂二黄。   陆柳洗碗,黎峰去喂狗。   陆柳到了灶屋,想想不放心,他怕黎峰骂儿子,就悄摸摸绕过去看。   黎峰端着一大碗狗饭,跟二黄面对面蹲着,他跟二黄说:“你以后别哄你爹爹做媒,他看狗不准,眼光跟你一样。听懂了叫一声,给你饭吃。”   看狗不准的陆柳默默回灶屋洗碗,然后在泡脚的时候,拿脚丫在黎峰脚上乱踩。   擦完脚丫上炕,他又乖乖软软跟黎峰商量:“今晚不吃鸡行不行?”   黎峰笑问:“你怕了?”   陆柳不怕,他也想吃,这样可以早点怀上孩子,可是他累了。   他跟黎峰说:“我这小身板,都要成破烂了。”   黎峰记性好,记得上一次陆柳说破烂的时候,是说被野猪撞成破烂。   黎峰没话说了。   他成野猪了。   他跟陆柳说:“小柳,你不是小柳,你是小白菜。”   陆柳一时没想到野猪撞白菜,他还笑,“小白菜不如小柳好听,大峰和小柳般配。”   大峰被小柳哄开心了,今晚吃素。 第30章 哄睡   下雪第二天, 陆杨要去县里卖菜。   和以往一样,夜半三更他就睁开了眼睛。   出嫁以后,没人催他干活, 他自己躺不住, 但在适应新生活,醒来以后,会多躺一会儿。   降雪天冷,热炕上躺着,被窝里暖和, 还有人把他当宝贝一样抱着,这都是他拖延的原因。   谢岩睡觉不老实, 四肢都要往他身上缠。睡了一晚的姿势,陆杨没觉得不舒服, 睁眼以后,骨头缝里就像有虫子在爬行撕咬一样,让他又痒又痛,非得动一动, 怎么动都不舒坦,非得爬下炕,干干活, 身上才爽利。   这种姿势,他再轻,都会惊扰到谢岩。   谢岩闭着眼睛, 嗓音微哑, 鼻音呢喃,讲话像撒娇:“下雪了,再睡会儿。”   陆杨让他自己睡:“我要去卖菜了。”   他昨天说过, 谢岩没想到他真去,眼睛猛然睁开,因还没睡醒,眼皮子重,眼里涩涩的,让他一直眨眼睛,眨得眼泪流都出来了。   “明天再去吧?外边冷。”   屋里还没点蜡烛,黑灯瞎火一片暗色,陆杨看不清他家状元郎的脸,就听他的声音辨认情绪,闻言笑道:“以后会越来越冷,下雪的日子也越来越多,我们都不出去了?”   谢岩呆滞了下,他说:“先睡,睡醒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干活,可以多睡一会儿。   陆杨睡不着了,他每天都起这么早的。   谢岩打哈欠,问他:“你听书吗?我背书给你听,我同窗读书都会犯困。”   陆杨来了兴致,还没人哄过他睡觉。   “那你呢?你读书困不困?”   谢岩说:“还行。”   陆杨就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他不让谢岩抱着了,他翻来覆去,被子里一点暖意被他折腾得发冷,才找了个舒服的窝,伸手把谢岩捞过来,摸摸谢岩又瘦又平的腰腹,跟他说:“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谢岩:“……”   比炖汤都准备得久。   他会背的书有很多,背给陆杨听的是《千字文》。   从天地玄黄起,到焉哉乎也止。   陆杨以为他会睡不着,不耐烦听,事实上他真的很累,和谢岩说说话,再换个睡姿,在谢岩平和稳定的背书声里,他入睡飞快。   谢岩默数过,到六十字左右时,陆杨的呼吸就逐渐悠长,到一百字左右,他的呼吸就很浅而安稳。   陆杨睡着了,谢岩清醒了。   谢岩很小的时候,就每天早起读书。他起不来,强撑着坐到书桌前也没精神。那时候,他爹会让他背《千字文》。   刚读书那会儿,他是以《百家姓》作启蒙,还没学到《千字文》,他爹告诉他,只要他在早上能把《千字文》背下来,就可以去睡回笼觉。   他记性好,苦于很多字还不认识,回忆起来空有字形,不知怎么背,把他急得不行,接连三个月,他每天早起,字认完了,他也会背《千字文》了,但他不想睡回笼觉了。   好像在朦胧的睡意里缓缓启动了脑子,他很清醒。   而且那种很快就能记下一篇文章的本事让他着迷,他渴望看更多的书。   他好久没看书了。   科举有五经,他们学一本就够,他五本都记下来了。   抱着夫郎,谢岩身体没动,闭眸回想,许多地方都生疏了,不太连贯。   他想到哪里算哪里,等外头有微小的动静传来,他才停止思考。   窝他怀里的陆杨经不起吵,那一点点的脚步声,都把他惊醒。   回笼觉养神,陆杨再睁眼,就对温暖被窝毫无留念,麻溜下炕穿衣,三两下束发,再把鞋袜穿好,就开房门出屋。看都没看谢岩一眼。   谢岩茫然躺着,揉揉眼睛,敲敲脑袋,怀疑他在做梦。   怎么会这样,他哄夫郎睡觉,夫郎为什么生气了?   他也起了,出去找陆杨问。   陆杨在灶屋准备早饭了,他听见的脚步声是赵佩兰的,连忙把婆婆换下,他来弄早饭。   他们已经明确攒钱目标,时间赶,家里伙食降级,没有肉包子吃,早上也不可能拿肉片炒菜、煮面,他煮了粥,热了咸菜,再炒了一盘青菜。   谢岩过来问话,他还能抽空跟谢岩调情:“我可是有事业的人,不能沉迷温柔乡。”   实际上,陆杨只是不习惯。   他要是没被哄睡着,那他就跟谢岩玩一会儿,一切如常。   他被哄睡着了,情绪就断了,他不知道怎么跟谢岩说话。   现在好了,他家状元郎是个呆子,自己追上来了。   谢岩听见这个理由,表情羞愧。   陆杨笑得快活,没注意,又把胃笑痛了。   他用手捂着,心里不爽。怎么高兴还要痛。   他跟谢岩说:“笑岔气了,都怪你。”   谢岩“嗯嗯”认了,给他倒杯热水喝。   陆杨接了热水,喝下去缓解了痛感,但要说他:“我笑岔气了,你给我热水做什么?”   谢岩听过这话,上次陆杨“笑岔气”也是这么说的。   他同样的错误来两次,是因为陆杨喝了热水真的好受了。   他说:“我看你需要热水。”   陆杨看他这呆样,笑道:“你不声不响,看得挺细致。”   “因为我这些天一直都在看你。”   谢岩平静的话,总能直击陆杨心底。   这种看,不是怕他偷懒,是喜欢,看不够,怕他跑掉。   陆杨又笑起来,笑得认真,就牵动五脏,每一次身体的抖动,都让他的胃更痛。他数次忍笑,看见谢岩又想笑,最后把谢岩赶出灶屋,让他端水给娘亲洗漱,陆杨一个人待会儿,才缓过来。   他很深沉的想:幸福也是痛的。   早饭吃得简单,谢岩今天想跟他一起去县里,饭间跟赵佩兰说了。   赵佩兰劝了几句,想让他们歇一天。   陆杨跟她说:“就剩一个月了,谢岩还要上学的。”   赵佩兰哑声,过了会儿,又说:“那在县里住?”   来回跑一趟,有驴车都累。铺子收拾出来了,可以先在铺子里将就着睡。   陆杨也是摇头:“村里的事还没解决,我们去县里,这边就失控了,往后麻烦不断。住村里,来回跑着累,但两头都顾得上。该忙就去忙,回来就各处串串门,挑拨挑拨,做什么都方便。”   村里的事,是他们的心结。   饭后,赵佩兰回屋,拿了一对耳环出来,让陆杨找个当铺卖了。   “一个月攒七两银子,这也太难了,你看看这耳环值多少?”   耳环是玉石制品,陆杨不会看玉的成色,但他认识耳钩的材质,是金子。   谢家果然是富过的人家。   陆杨瞥见谢岩的惊讶和欲言又止,猜着这耳环可能是谢岩爹送给赵佩兰的东西,他没拿。   “娘,耳环太小啦,拿去当铺也当不了几个钱,还会让我偷懒。我看我们家有钱了,就懒了性子,原来可以攒够,这下也攒不了。您先收着,我再试试,等交束脩的时候,我们看看还差多少,到时再用它来添补。”   赵佩兰看向谢岩,也把耳环给谢岩:“阿岩,那你拿着。”   她怕陆杨是不好意思要。   谢岩攥紧拳头,心里很不好受。   他娘要当了最后一样首饰,他夫郎在下雪天都不得闲,这都是因为他,他挣不了银子,花钱还厉害。   陆杨见此情状,帮着把赵佩兰的手压下,握住她的手,让她把金玉耳环放好。   “娘,您先收着,我跟阿岩再出去看看,这耳环是我们的退路,我们不能现在就把路走绝了。”   赵佩兰再朝陆杨伸手,陆杨含笑推回去:“真的不用,我肯定会送谢岩去读书的,您放心,束脩攒不齐,您不给我,我都惦记。”   赵佩兰眼圈都红了,“苦了你。”   她让谢岩多帮帮陆杨。   读书再紧要,不差这几天,来年谢岩入学,家里家外都要靠陆杨,现在能搭把手,就要多做点事。别让人寒了心。   谢岩知道的,夫夫俩出门,先到陆林家坐了会儿。   家里没面粉也没鲜肉,才请的帮工就闲着了。再有收菜的事,搞得沸沸扬扬,陆杨还没跟陆林说。   陆林嫁的老张家,公爹跟村长张大石是兄弟,早年争过村长的位置,两家多年没有往来。   家里房子没谢家的大,在村里也算不错。陆林嫁了张铁,两口子新婚一年,张铁还事事都听陆林的,是个老实汉子。   陆杨临时过来,有个事要委托陆林帮忙。   “林哥哥,你到外头串门的时候,或者谁来找你说闲话,你帮我传个小道消息出去,说我跟谢岩卖包子挣了点钱,又被人上门要去了。具体是谁要的,你就说没问出来。钱没了,我们就没办法买面粉买肉,包子的生意耽搁了,只能雪天卖菜,挣点辛苦钱。”   陆林应下了,冬天人都闲着,闲着就串门说闲话,这几天村子里热闹,他去凑凑热闹的事,简单。   “你今天还去卖菜?外头还在下雪,歇一天算了。”   陆杨摇头:“不歇了,家里揭不开锅了。”   他再说卖菜的事:“我找傻柱娘收菜有大用,这事不好交给你们。等今天买了面粉和肉回来,你们还过来帮忙。”   陆林笑道:“没事,村里闹腾着,收菜的事也麻烦,也没揉面暖和。”   他看陆杨坚持要去,就回屋拿了手套和帽子出来。   帽子是他爹爹给他做的兔毛帽子,防风御寒。手套是棉花手套,这个天气出门,打湿了不好弄。   陆林让他先戴着:“我冬天出门少,你先用着,别冻坏了。”   陆杨盯着帽子手套看了看,都收下了。   他以前不敢离开陈家,世道险恶,对小哥儿来说更是险恶。没想到真的离开陈家,发现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出了陆林家,他跟谢岩往傻柱家去。   陆杨的脑袋冻一冻没事,他家状元郎的脑子不能冻着了。他把帽子给谢岩戴。   谢岩不要,理由让陆杨忍俊不禁。   “别的夫郎的帽子,我才不戴。”   那手套也不会戴了。   陆杨被他逗得直笑,他笑,谢岩就紧张兮兮地睁大眼睛,生怕他又笑岔气。   没走多久,到了傻柱家,陆杨在外头喊门,傻柱娘很快应声,从屋里出来,笑声在寂静的雪村里传出好远。   “你可来了!我还当你昨天说笑,哪有雪天去卖菜的?你这是来串门的?”   陆杨真卖菜。   傻柱娘就是捧他一下,听见陆杨真要去卖菜,眼神都顿了顿。   这个秀才夫郎,他们都说厉害的小夫郎,果真厉害。   下雪的天气,村里的汉子都不会出去找活干。陆杨身上有股狠劲,让她敬服,也让她怕。   傻柱娘笑呵呵道:“那你等等,我让他们去摘菜,我家人多,一会儿就好了。”   陆杨不客气,带谢岩进她家里等。   大清早的,串门的人还没起来,傻柱家只有他们家的小媳妇小夫郎起来了,招呼完一家子的早饭,都凑一起缝缝补补,做点针线,做点鞋垫。   傻柱被她娘叫出来,他到堂屋里,看见陆杨就怕:“我、我今天帮你赶车?”   陆杨点头:“可以。”   太冷了,赶车要牵驴子,他有手套也怕冷,让傻柱赶车去。   只是问一问的傻柱:“……”   果然麻烦都是自找的。   陆杨真不跟他们家客气,还自己倒茶喝,摸摸杯子的温度,放谢岩手里,让他捧着暖手。   谢岩跟他一样不客气,让傻柱拿瓜子花生吃。   在场众人:“……”   傻柱拿来,谢岩没吃,剥给陆杨吃。   陆杨脸上笑意就没散过。   菜摘好装车,他们两口子带着傻柱去县里。   傻柱家的人都说:“傻柱在家里都没这么勤快,这叫什么事啊?”   傻柱娘也想问问这叫什么事。   “再忍忍吧,又不是瞎折腾他,谢家那娇书生都一起去了,就这样吧。”   忍忍,等告官这件事结束,谁还搭理陆杨?   村路上,傻柱赶车,载着谢家两口子,还有四筐菜去县里。   不知谁家喊了一声:“傻柱去卖菜了!”   各家各户都有人出来看,想要他等等,再摘些菜捎带上。   傻柱不等了。雪地难走,车上三个人,四筐菜,好几百斤,再加一些,今天都到不了县里。   他不等,就有人往他家里去,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陆杨对这些事充耳不闻,在车上跟谢岩盘算着到县里的事。   他戴着手套,把谢岩一双手都握着,给他暖手,嘴里叭叭说着:“上溪村离县城不远,要走个三刻钟,雪地难行,估摸着要走半个时辰。来回一个时辰,我们就要抓紧办事。”   陆杨想让谢岩看铺子,菜都明码标价,再让傻柱搭把手帮忙干重活,他就趁着天没黑,跑一趟东城门那边,找熟人拿货,省一点算一点。   买肉,买米面,还要再买油、酱。   降雪了,今天可以多买一些。   陆杨脑子活,心里有想法,拿低价货品,有好几种方式。熟人让价是一样;当货郎,去铺子里提货是一样;还有大批量拿货也是一样。   肉和米面,他尽量在熟人那里买,这个人情关系不能断了,以后有求人的时候。   旁的东西,他要试试能不能以货郎的身份去拿货。不能都靠着旧关系,每次都跑那么远,不值当。   他们在铺子里搭着卖些旁的东西。包子是不能少的,这就以食物为主,他想拿些吃的来卖。   比如说卖菜。他在门口摆个菜架展示,别的都放后院,卖完了再拿。   还比如拿货,冬季吃喝走俏的是瓜子花生,又因办亲事的原因,红枣桂圆也俏。这类干货他能拿一些。   他对铺子周边的商铺有印象,那边米面都没人卖,他能拿到低价的面粉,就能拿到低价的米,薄利多销,挣一点算一点。   在包子的名声还没传出去之前,他们每天的售卖数量不会太高,再用别的东西带带人气,贴补贴补每日收入,等一个月过去,说不定真能攒够钱。   谢岩问他:“像杂货铺那样?”   陆杨想了想,说:“像,也不像。我们没有自己的货,只是一个有固定摊位的货郎。”   他要短期攒钱,不好进货太多,初期要跟老板磨嘴皮子,这件事谢岩办不了。   看看天色,说不定他今天也办不了。   谢岩跟陆杨说:“我去东城门那边买面粉买肉,你去谈进货,让傻柱看店卖菜。”   赶车的傻柱:???   他惊恐回头:“我不会卖菜啊!”   陆杨没搭理傻柱,他问谢岩:“你去东城门,你知道找谁?”   谢岩不知道,反正成亲以后,他有了很多人脉,只等陆杨告诉他。   陆杨垂眸思考,谢岩主动挑担子,他要给谢岩表现的机会,让他找回生活的自信,相信他是一个有用的人,是一个能帮到家里的人。   他又想,只有这些菜,他去东城门卖也可以,但他还欠着人情,这些菜拉过去,卖不出价,今天白跑,回家要倒贴钱。他还是想在铺子周边卖。   他跟谢岩说:“你去那边找罗大哥,他家里有人。要是他不在,你就说些好话,让罗大嫂带你出去转转。”   谢岩记下了。   路上寒风刮着,陆杨说了具体地址后,再不说话。   话说多了,冷风往肚子里灌,胃里难受。   进了城,转过几条街,再绕过一个居民区,就到了谢家的铺子。   他们走后门开店,谢岩赶时辰走,驴子不进门。   谢岩不经事,脸嫩人呆,让他独自去陌生的城区,陆杨不放心,问他:“你会不会赶驴车?我让傻柱送你?”   傻柱菜都不搬了,两眼发光地盯着谢岩。   和谢岩在一起待着,比跟陆杨待着舒坦。   谢岩不用:“我会。”   他都会骑马,赶驴车是小事。   陆杨又问他:“你一个人怕不怕?”   谢岩笑了,他眸光亮,不是陆杨熟悉的亮。没有星星眼的喜爱与惊喜,也没有小太阳般的热情与灼热。   他笑得很平常,只是寡淡的表情多了些温度。这点温度,让陆杨的心火热火热的。   谢岩倾身在陆杨的额头上亲了下,他说:“我不是小孩子。”   陆杨秒懂。   他不是小孩子,他是个男人。是陆杨的男人。   陆杨摸摸脸,手套阻隔,他摸不出脸上温度。   他摘了手套,又摸一次,脸上热烫热烫的。   谢岩看见他的手,想到了什么,又抓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下。   陆杨曾用手背强吻他。   这是同样的地方。   陆杨整个人都冒着热气,火烧火燎的。   不得了,他家状元郎居然会调戏人。   这真是进步神速,人不能这样聪明。   陆杨不甘示弱,在谢岩的脸上啃了一口,尝了皮薄馅香的状元郎是什么滋味,就赶他走。   “快点去,时辰晚了不等你,我就跟傻柱回家了!”   这句话很有攻击性,谢岩被威胁到了。   他的夫郎,只能跟他回家。   他赶着驴车,飞一般地跑了。 第31章 好馋   采买年货后, 家里有鱼有肉,还有黎峰之前拿回来的鸡蛋、面粉、腊肉等食物,陆柳走进灶屋, 都感觉自己被浓郁的幸福包围着。   在里面转一圈, 做饭都要挑一阵,让他好为难。   全是好吃的。好高兴,好开心!   他要照顾好大峰,让他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陆柳清早送黎峰出门,答应今天会把猪肚洗出来, 明天开始,隔几天就给娘炖一个。收拾完灶屋, 他用热水把脏衣服泡上,就开始盘算吃喝。   家里过日子, 除开大的开支,比如盖房、娶亲、置田,还有生病,余下就是吃喝。   陆柳在做饭的时候, 已经发挥优点,调料精准把控,从这处省了些微小开支。   他念着黎峰养家辛苦, 他又没挣钱的本事,就想为小家出一份力,从嘴上省省。   黎峰壮实, 又开始打年糕了, 干的都是体力活,盐分和荤腥不能少。   他从前在家里做饭,会把一份肉用好几次。先下锅煎油, 然后盛出部分油,菜炒熟了,再把肉也捞出来。用油和肉做下一份菜。肉还能继续捞出来打汤,如果煎炸得彻底,已经焦黄,他会切碎去炒咸菜。   黎峰有本事,他太省了,被看出来,可能会不高兴,认为他看不起人。   陆柳就想着,他一份肉用两次就行。   黎峰不是特别馋肉的人,青菜炒得好吃,他也能空盘,吃两碗饭。青菜炒得好吃要多点油。   他可以炒完青菜,再把肉夹出来打汤,或者炒咸菜。   上次他拯救咸菜成功,黎峰很喜欢。   咸菜不能顿顿吃,也不能完全没有,他隔三差五炒一盘,把煎炸过的肉再利用,切碎了放进来,替换掉鲜肉丁、腊肉丁。一年下来能省些钱。   往里边再加些豆腐丁,就更省了。   肉片打汤也好。黎峰不爱喝水,冬季嘴巴干干的,他用肉片煮汤,沾点荤腥,骗他喝水。   还有,鸡蛋青菜面连吃几顿,黎峰就不爱吃了,嫌淡,今早煮的面条,他就往里加了半碗咸菜。看得陆柳心里好着急。   黎峰爱吃鱼汤,鱼汤也是寡淡的味道,陆柳猜着黎峰是喜欢更鲜一些的汤底,煎蛋煮的汤底还是不够。   等以后有了大骨头、鸡、鸭,他要炖汤给黎峰做汤面吃吃看。   炖一次汤,依着黎峰的饭量,至多两次就吃完了。煮面不一样,煮面会加水,为着保持汤的鲜美,陆柳可以少加一些水,一罐汤煮三次面就好了。   炖一次汤,可以多吃一顿。多一次就省一次。   当然,汤水滋补,也不能回回省,大骨头还要留出二黄的口粮。到时再看。   心中有数,衣裳也泡了一会儿,陆柳开始今天的忙碌。   黎峰火气重,出汗多,衣裳要泡一会儿才好洗。   家里有柴有水,黎峰嘱咐过他,让他就在家里用热水洗。   柴火堆了几间屋子,几口水缸满满当当,他不用省着。   陆柳用热水洗衣服,院子里有风吹来都不觉得冷,脸上笑眯眯的。   等晾好衣裳,他擦擦手,就去收拾猪肚。   陆柳没吃过猪肚,这东西太贵了,他以前吃不起。   但他大致知道怎么洗,因为他家以前常吃猪下水,要洗干净,都差不多的流程。   先拿灶灰多搓几次,雪也有清洁作用,搓完灶灰再抓些雪来搓,然后就可以上清水洗。   陆柳看猪肚上有很多灶灰沾在上面,估计一两次冲不干净,全用水缸的水,也太败家了,他拎个竹篮,去河边用河水冲。   冬天去河边洗衣裳的人少,他找个位置,像洗衣服一样,把猪肚放在石板上搓洗,过水再搓洗,反复五六次,他手也冻红了。   好冷好冷。他拎上猪肚,回家时,已经快到中午。   他顾不上做饭,先回房里,把手放到炕上暖暖,再才去灶屋。   中午黎峰会回家,他提前说好了,让黎峰给他带两桶淘米水,他要再洗洗猪肚。   用淘米水洗完,再过一两次清水,猪肚就可以下锅料理了。   新村在打年糕,每天都在洗糯米,糯米还要泡,出来的水刚好拿来洗猪肚。   照理来说,黎峰把猪肚带过去,让顺哥儿料理了比较方便。   但黎峰执着让陆柳来弄,还要陆柳炖好了给他娘吃,这样可以让婆婆喜欢他。   到灶屋,他把猪肚吊到梁上,就开始收拾午饭。   家务活不多,今天是洗猪肚耗了时辰。   现在开始做饭晚了点,陆柳简单了弄。   他割点鲜肉,照计划,割的是肥多瘦少的部分,炒完青菜,就捞出来切碎了炒咸菜。   汤暂时不用,黎峰买了鱼,他馋鱼汤,要喝鱼汤,中午回来就为着一口鱼汤。   家里有十三条鱼,陆柳想省着吃,一次弄一条。   和调料用量一样,他知道汤的兑水比例。怎样兑水还能保持口感,他很清楚。   中午这份鱼汤,他兑水,往里煮萝卜,盛出来放到大汤碗里,满满一大碗。   鱼实在小,不然可以放到汤锅里,看着可唬人了。   中午黎峰回来,给他带了两桶淘米水,洗手洗脸准备吃饭。   午饭有鱼有肉,有荤有素,清汤和下饭菜都有。合适。   黎峰看只有一碗鱼汤,拿了只大碗过来,给陆柳分了一半。   “一起吃。”   陆柳心里又甜又涩的。抠抠搜搜的省,结果黎峰让出一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黎峰又夸青菜好吃,咸菜很香。   他嘴巴不挑,兑水的鱼汤没吃出来,下了两次锅的肉也没尝出来,吃得他眉眼舒展,极其爽快。   陆柳立即投去专注喜悦的目光。   大峰没发现肉用了两次,还夸他!   “大峰,你真是好男人,吃个饭都要夸我,我好喜欢你!”   黎峰嘴角上翘。   到底谁夸谁啊,哈哈哈。   他跟陆柳说:“猪肚也要这个味儿,我娘高兴,就喜欢你了。”   陆柳让他放心:“我一定让娘吃得高兴!”   大峰的娘,就是他娘,娘喜欢他,一家日子就和睦了。   荤菜就怕腥,腥了就不好吃,没处理好,都糟蹋了。   他把猪肚洗干净,就成功了一半。   黎峰顺嘴说:“猪肚难洗,家里柴火够,你用热水洗,别怕烧柴。不够我再劈一些出来。”   陆柳说:“我用灶灰搓了几遍,又拿雪搓了,到河边冲洗得差不多,等会儿用淘米水再洗洗,就可以下锅炖上了。”   黎峰听得愣了,再看陆柳的手。距离他搓洗猪肚过去一阵,他做完饭在灶膛前烤火了,双手恢复了正常肤色,看不出冻红的样子。   黎峰又看陆柳傻兮兮的笑脸,心里发软发疼。他太乖太老实了,不会偷懒就算了,对自己好点都不会。   黎峰板起脸,说:“你以后就用热水洗,现在都没几个人去河边,又冷又危险,下次别去。”   陆柳乖乖应了:“嗯嗯,好。”   反正猪肚都洗完了,嘿嘿。   他还问黎峰:“真不用我去新村帮忙吗?”   娘看见他勤快,也会喜欢他。   黎峰不要他去受累。   “你太老实了,过去不得累死?二田两口子出白工,我使唤他们就行了,别家也有人来帮忙。对了,我跟娘说好了,让顺哥儿过来帮你做腊肉,给你搭把手,他明天过来,家里有人陪你,我就把二黄带到新村去,新村没有傻狗,可以出去玩会儿。”   陆柳听前面,还在点头,听到二黄的事,就愣住。   黎峰把二黄看得好紧,好像他家二黄是被惦记上的母犬,但事实上,是二黄惦记别人家的傻狗。   陆柳说:“我想去姚夫郎家看看狗。”   黎峰:“……?”   行吧。   看就看吧。   吃过饭,碗筷先不收拾,夫夫俩结伴去姚夫郎家串门。   姚夫郎让他们进屋坐,黎强也在家,他那张嘴是真的欠揍,他看见黎峰领着夫郎出来,就笑话他:“没有夫郎,你也不敢上我家的门。”   黎峰:“没有夫郎,我来都不来你家。”   黎峰不想跟他说话,直接道:“我们来看看狗。”   黎强笑得更大声了:“怎么了?还没关住你家二黄?我告诉你,我家花妞涨价了!现在一根大骨头不够,狗也不是白看的,吃饭的时辰,不拿点狗饭来?”   陆柳听着都好想打他啊。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两条狗子的纯粹感情,被他说的,像是能拿捏黎峰这个老父亲的把柄一样。   姚夫郎没眼看,招呼陆柳说:“陆夫郎,你们别理他,看花妞是吧,你们跟我来。”   看家护院的狗子应该放在前门,但黎寨这里,狗窝多是修在后院,因为他们给猎犬的窝都做得很大,放在前面,就挡了主屋。   花妞也被关起来了。姚夫郎跟陆柳说:“你家大峰知道,我家花妞很活泼,到处撒欢,满寨子跑,尤其爱在泥坑里打滚,出去一趟好难清理。你以前没养过狗吧?这种大型犬,洗一次真的很累,我都洗不动,我家大强给它洗一次澡,都累得嗷嗷叫,它力气又大,我牵着狗绳都拉不住它,它能把我甩飞!你看我家大强,现在闲着,没上山也没找别的活,成天到处跑,为什么?就为了遛它!实在费劲!”   姚夫郎话锋一转,看向黎峰:“大峰,你什么时候上山,把大强捎带上,也让花妞耗耗精力,它这一天天的,带着大强都要多吃几碗饭。都要被它吃穷了。”   黎峰不带黎强上山的原因之一就是花妞。   性格还好说,偏偏二黄喜欢。   后院近,绕一步路的事。   花妞不怕生,有人来了就狂摇大尾巴。   它毛色是黄白相间,不看它这个热情劲儿,其实很貌美。以陆柳的审美来看,他很喜欢。   就是太热情了,姚夫郎打开狗窝的时候,差点被花妞扑到地上。   狗窝门打开,花妞就往外冲了几步,狗绳系着,它没跑远,整个身体都在外面,被陆柳看得清清楚楚。   面相那么干净美貌的花妞,身上脏兮兮的,估计在雪地里滚过,现在还有湿漉漉的痕迹,毛发一缕缕的粘一起,看起来一点都不柔顺。很像没人照顾的野狗。   但它体格壮硕,毛发见水,贴在皮上,展现人前都是结实的肌肉。这条狗被养得很好。   陆柳想想二黄的干净样子,跟黎峰说:“还是二黄好。”   黎峰微抬下巴:“那是。”   他跟陆柳说:“花妞缺乏自我管理能力,每天就知道傻乐撒欢,给它洗澡都费劲,吃得多拉得多,你问问姚夫郎,每天铲屎都累死了。”   姚夫郎:“……”   话是这么个话,事也是这么事,但你说的是不是太糙了点。   还有,虽然它是猎犬,但它是一条狗,它只是一条狗!它要什么自我管理能力!?   姚夫郎很想促成这门亲事,两家离得近,他跟陆柳合得来,二黄又喜欢花妞,黎峰还有本事。两只狗子婚配了,大强就能人凭狗贵,和黎峰一起上山了。   他跟陆柳夸花妞:“哪条狗都要吃要拉要洗澡啊,大峰是嫌花妞,我们花妞可懂事了,我家还有个小车拉货,花妞能认门,不要人盯着都给我送到了!”   黎峰拆台:“路上还吃了一半。”   没有哪条猎犬这样不懂规矩。   姚夫郎:“……那是骨头啊,本来就是给它吃的,它早吃晚吃都是吃。”   活泼的狗子,尤其是喜欢往人身上扑的狗子,对于没有养过狗,或者是没有养熟,还是陆柳这种胆子不大,身板小的人,是很可怕的。   花妞一直尝试着去扑姚夫郎,姚夫郎在躲避的时候见缝插针的给花妞说好话,花妞显然当这是游戏。陆柳看着他们,心都吓麻了。   他记得二黄的殷切期盼,所以他浅浅努力了一下,问黎峰:“自我管理能力是什么?”   黎峰说:“二黄那种。”   放碗里才吃,把活兔子放它的窝里,它都不会咬一口。   不让它出门,把链子解开也不会跑出院子。   爱干净,冬天泥地多,跑出去都无从下脚,真要逐猎,又有凶性。   最重要的一点,听得懂指令。   二黄也会扑人,黎峰在其他季节允许二黄扑,这是玩耍、互动,必要的相处环节。冬天则会限制二黄,冬衣贵,洗了难干,不能瞎折腾。   陆柳还以为猎犬都有这种素质,听完黎峰的话,又夸道:“还是你会养,二黄就很乖!”   给黎峰美的。   陆柳又问:“三苗家的狗跟二黄一样吗?”   “三苗家的是家生的猎犬,品相好,长得就威风,驯得好,比二黄还听话。蹲那儿都漂亮。会的指令多,跑起来像豹子。”   黎峰说着就露出好馋的表情,跟要吃鸡一样。   陆柳确定他是真的馋,好生为难。   一边是黎峰的梦中情犬,一边是二黄心爱的狗子。   他嘴笨比喻:“你看看我们,你很厉害,我就不行,二黄可能不喜欢乖狗狗。”   黎峰:“……”   黎峰又看一眼花妞。   这糟心狗。   要是它俩成了,黎峰不敢想他以后要为狗子操碎多少心。   陆柳想出一个法子:“我们可以从三苗家抱一只小狗来养吗?”   黎峰看他。   陆柳画饼子:“三苗的狗,你再喜欢,那是三苗的。但你抱一只小狗过来养,你就是小狗爹啦!你有了狗儿子,养大了,牵在身边,带去山里,你想想,这多威风啊!”   然后二黄就可以和心爱的狗子在一起了!   黎峰稍作思考,说:“抱只母的,让别家来看我脸色。”   旁观的姚夫郎:“……”   你们需要看看我吗,我家是母犬,但我在看你们的脸色诶。   姚夫郎艰难把花妞送回狗窝,心思不改,强行挤入话题:“然后二黄跟花妞搁一块儿,你都养它这么大了,不能只顾着自己娶夫郎吧?”   黎峰要考虑考虑。   他喜欢乖狗狗。   他看陆柳还在犹豫,似乎为了二黄的幸福,可以牺牲个人喜好,黎峰就凑他耳边说:“花妞撞你一下,你也成破烂了。”   陆柳哆嗦了下,他好柔弱啊。   他可以被大峰、野猪、花妞撞成破烂。   陆柳突然觉得乖狗狗很好。   对不起了二黄,爹爹也喜欢三苗家的狗子。虽然爹爹还没见过它。   黎峰还要回新村打年糕,今年就过来看一回,事情没定下。   陆柳回家以后,心虚得不敢见二黄,只顾着在前院忙活。   收拾完灶屋,他看看鲜肉的数量,决定先把它腌了。   这半扇肉,在肉摊上就切过了,有四长条,一条八斤左右。   陆柳跟爹爹为着省些盐,一起试着做过烟熏肉,没想到熏肉也要腌制一下再熏。   他们不知道熏肉要怎样腌,后来都是盐腌制了再晒。   他再省,不会在腊肉上省,这里盐加少了,肉就坏得快。   他爹爹跟他说,有人腊肉没做好,里头长虫,扔又舍不得扔,留又下不去嘴,光是看着就难受。   陆柳一条条的把肉搬到大盆里,再去拿盐腌制。   黎峰说了,明天会让顺哥儿来帮他,但腌肉是体力活儿,他能干就干了,让顺哥儿歇歇。   新村那边连着打年糕,够累了。他今天把肉腌好,明天就带顺哥儿一起做手套。这几天被黎峰缠得厉害,他手套都没做完,再拖拖,真就被姚夫郎说中了,等春天来了,他手套还没做好。   陆柳的力气相对来说不大,在黎峰面前,弱唧唧的,他推黎峰,黎峰都没感觉,纹丝不动。   干起活来,他多数能自己搞定。八斤的肉,他说拿就拿,放盆里来回撒盐、揉捏,等四条肉都腌上,整盆的肉三十多斤,他搬不动,他慢慢拖,把盆拖到了东边的屋子里,再拿东西盖上。   腌好以后,就能挂出去晒着了。   这里折腾完,又要做晚饭。   姚夫郎赶在饭点之前,给他送来一双手套。   这是之前来串门的时候,姚夫郎说帮他做的。   陆柳尴尬得不好意思收,姚夫郎塞他怀里,让他收下。   “做不成亲家,我们还是好邻居,这点事不算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拿人手软。   晚上黎峰回来,陆柳扭扭捏捏,毫无底气,小小声跟他说了手套的事。   黎峰看得开。   “没事,改天给他家花妞介绍别的狗子。”   陆柳:“……”   你说得对,花妞有我们两个恶公公一定不会幸福的。   今天陆柳的手沾了很多油腥,又是猪肚又是腌肉,他用皂角洗了数次,还拿灶灰搓手,洗完手上还是滑滑的。   黎峰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让他再摸个鸡。今夜无话。 第32章 喝汤   天晴, 谢家的铺子正式开张了,货品比较杂,暂时取名叫“卖吃的”。   店铺的柜台是一张长桌, 横向挡着门口一半的路, 陆杨跟谢岩抬着,给它调转方向,竖向贴墙,在上头摆些浅口箩筐,放上瓜子、花生、红枣来卖。   长桌顶端, 靠门口的地方,留出一米多的距离, 他放了炉子,在炉子上架锅, 放着几个蒸笼。   在灶屋蒸好的包子,就拿出来放在炉子上温着。炉子侧后方有凳子,人可以坐这里看店、卖货、烤火。   店门口,跟炉子相对的地方, 陆杨用两只箩筐叠着放,增加了高度,在上面盖着圆形簸箕, 放上一些萝卜白菜,走过路过的人看得见。   陆杨布置好铺面,就拉着谢岩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走, 根据行走距离、视角方向, 对铺子门前的东西进行了调整。   谢岩什么都看不出来,但陆杨前前后后把炉子、菜架挪了五六次,又重新把菜都码整齐, 看着舒心了,才回铺子里坐着,坐里面不舒坦,又到外头待着。   陆杨很开心,这是他家的铺子!   挣的钱可以捏手里,想怎么经营就怎么经营,想什么时辰开门就什么时辰开门。   他跟谢岩不怕风吹,两个人戴着帽子,两手缩在袖子里,蹲在菜架子旁边,望着路边三三俩俩的行人,陆杨见了人就要招呼一声:“卖菜啦!新鲜的萝卜白菜!”   有人理,他就“蹭”一下起身,忙活一阵。   没人了,他又蹲回去,挨着他家状元郎。   谢岩也尝试开口了,实在喊不出来热情。   他很想干点活,陆杨跟他说:“马上腊八了,出来赶集的人多,我们再去买一些红纸,你写些对联、福字、喜字,你会不会剪窗花?会剪窗花也剪一些,到时候我去集市上卖。用不完的红纸你拿来给我,我要贴在咱们铺子外头。一眼看过来红艳艳的,多喜庆啊!”   陆杨以前拿一些边角料红纸拼凑过图案,在陈家的豆腐坊外头,拼出大大的“陈”字,把陈老爹乐得不行。   他自家的铺子,他就不弄这种字了。   他要贴出经营类别,走过路过的人,看一眼铺面,就知道他家卖什么。   县里有识字的人,没特地上过学堂,幌子、招牌看多了,这些字模模糊糊都能认。   他以后在门口吆喝的时候,还能教路人识字,告诉他们,那些字,哪个是“肉包子”,哪个是“瓜子”。这很有记忆点,他们铺子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有了人气,就有了生意。   有了生意,就有了钱。   有了钱,就把状元郎送去学堂。   然后他就一个人睡大炕,他能在上面滚十八圈!   哈哈哈哈哈!   真是爽快!   他跟谢岩说一句话,思绪已经翻山过海,不知飘哪里去了。   谢岩说了半天,没见回应,就看陆杨望着前面突地失笑,笑得还挺畅快。   他等了会儿,见陆杨回神看他,他才说:“写字可以,我回家就练练字。窗花我不会,我娘会。”   娘会就更好了,她在家里可以剪纸,不然他们夫夫俩天天往外跑,娘一个人待家里,难免多想。   忙起来好,忙起来没空胡思乱想。   陆杨心情好,想什么都好,开口说话全是“好好好”。   被他的情绪感染,谢岩也感觉各处都好,脸上浮出笑意。   陆杨卖菜是搭着卖,没指望靠卖菜挣钱,想着能挣一文算一文,结果来买菜的人好多。   每个人还买得多,萝卜白菜都是五斤十斤的买。   每天都要吃的东西,越到年节越贵。   陆杨在县里长大,知道价钱。从小年夜开始,肉价菜价都会飙升。   那是最好挣钱的时候,只是他赌不起,万一当天没有卖完,谢岩的束脩就攒不够了。   陆杨到县里,带来的菜不多,他们还有人要坐车上。   幸好陆松干活勤快,雪一停就收菜,送来一车,看他这边走货快,紧赶着又回村拉菜。   每家就那么十几二十斤,多一些的人家,有三四十斤。   今年有人收菜,大家都没做多少咸菜,都留着卖钱。   第二车送来的时候,陆柏来帮忙了,他找亲戚借了辆驴车,兄弟俩一起拉了三车菜,铺子里的菜才有存量,可以招呼来往客人。   谢岩有眼力劲儿了,会招呼两位哥哥去喝茶暖身子。   他还听陆杨的话,给他们拿了肉包子吃。   陆松知道价格,一个肉包子五文钱,他拿着没好意思吃,陆柏愣一些,啃了一口,吃到了肉馅儿,才惊呼道:“肉,这是肉包子!”   他这个傻愣劲儿,让谢岩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陆杨常说他是呆子,谢岩不知道他的具体表现,现在是看到了。真呆啊。   陆松捂脸。弟弟都吃了,他也就不客气了。   今天晚了,他们兄弟没急着走,等着跟陆杨夫夫俩一起回村。   陆杨在前头忙,每个来买菜的人,他都要跟人介绍店铺的主营业务和副业。   主要是卖包子的,皮薄馅厚的大肉包子!再搭着卖些瓜子花生红枣,这两天就有米和面粉卖,和外头一个价,住得近,图方便,可以来他这儿转转。   他还说:“我夫君是秀才相公,过阵子也开始写对联卖,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你们来,给个纸墨钱就行,不挣你们钱!”   开门做生意的,哪有不挣钱的?   秀才相公不挣钱,写什么对联?   大家伙心里这样想,看陆杨把话说得好听,都乐滋滋应了。   陆杨那边没一会儿就要补货,他看陆松兄弟俩都在,就让陆松和谢岩去外头采买一趟。   瓜子花生红枣都是同一家铺子买的,陆杨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才拿到了低价,跟外头的货郎一个价,但他拿货少,每样就五斤。   这样小气,那掌柜的给他称重时,都在翻白眼。   陆松头一次知道还能这样,跟谢岩一起去看了回脸色,问谢岩这是怎么谈成的。   谢岩说:“放在我们铺子里卖,就算他没花钱就多开了一家店。我夫郎是这样说的。”   陆松:“……”   真行,还能这样。   干货上了,陆杨看包子也要卖完了,心情之爽快无法言喻,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说:“那老板做生意不行,别人多买几斤他都给人便宜,我这算是帮他卖,挣个薄利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他那儿还有核桃和栗子,死活不给我,桂圆也没买着,下次得换一家谈谈。”   这次还要继续合作一阵,他答应了,每一样要拿够一百斤,分批拿。   因有铺面在,随时都能找过来,那老板才松口,同意让他拿一些货来卖。   谢岩让他别气:“他家生意没有我家生意好,我跟大松哥过去,除了我们,都没客人。”   陆杨笑他笨:“他这种铺子,开在那里,就是给人批货的,散客才少。走街串巷的,谁都能卖瓜子花生,哪里人多,他们往哪里挤。我这个固定摊位,还是沾了这些菜的光,那些人出来买菜,恰好看见了瓜子花生,嘴上闲着,想吃吃东西,顺道就买了。要是有人先叫卖到他们门口,他们就不光顾我的生意。”   冬季货郎都少出门了,让他占了便宜。   谢岩真是机灵,他一听别人都是叫卖到门前,就问:“村子里能卖瓜子花生吗?”   当然能卖啦,回家就带上!   他们提前一个时辰关门。铺子里暂时没有留人看店,货物都不留,没卖完的菜,陆杨都带走了。   沿街再叫卖叫卖,菜清得很快,他再报了店铺位置,说以后买菜可以去铺子里。   瓜子花生也搭着卖了些,就剩些红枣了。   陆松问陆杨:“菜这么好卖吗?我们以前上街,要转好久,还有人压价。”   陆杨揉揉脸,他笑多了,脸蛋发僵。   “那都是故意的,就像你们挑柴出来卖,也有人故意压价。都知道你们是村里来的,走了二十里路,辛苦背过来,还能再原样背回去?连个饭钱都没挣着。拿捏了你们的心思,就想要便宜点。”   开了铺子就不一样了,卖不卖都行,爱买不买。   吃的东西不愁卖,尤其是菜蔬。这年头,顿顿吃肉的人少,还得吃菜。就是咸菜,也得买菜才能做。   陆松:“……”   县里人真阴险。   谢岩对此有点兴趣,问陆松:“你们以前卖菜是什么样?”   陆松回忆了一阵,才道:“我家有一两年没卖菜了,家里三个男人,饭量大,吃不起肉,菜管够。实在吃不完的,我们来赶集,才会带上一些来县里卖。那点东西,交钱去集市里换摊位不划算,走街串巷的要看运气,有时候碰见真心想买的,看价钱过得去,二话不说买了。大多是柳哥儿说的这样,要多走一些冤枉路,然后着急起来,自己降价贱卖了。”   菜价足够低了,再贱卖,他们白种了。   陆柏接话说:“我之前卖柴火,一车木柴,那家人就开二十文钱的价格。”   一车木柴要九十文,再砍价,也得八十文。   十文钱过分了,跟侮辱人没区别。   陆杨摸摸鼻子,略有几分尴尬。   他以前在陈家也干这种事,陈老爹舍不得花钱,这里那里的压价,压价的事全是陆杨去干。买菜买柴,他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但都没关系了,他现在有自己的铺子了,进项花销,都捏他手里。   他今年没法子,菜价也压了些,过了这阵子,谢岩入学了,他压力小了,就愿意让利了。   他说:“等回村,你们先到我们家坐坐,把钱分了,工钱结了。他们拿到菜钱,才好继续摘菜。大松哥,你要是乐意,可以再走走陈家湾,还能到黎寨看看。”   专职收菜,工钱就不能开十五文钱了,要涨价。   涨价多少,陆杨要合计合计。   陆松应下。菜就那么多,吃完就没了。   萝卜拔出来就剩下坑,白菜割了就剩下根,不会像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   今天提早出城,进村时,天色见黑。   陆杨抓紧数钱分账。   先算菜钱,陆松陆柏两兄弟一起拉了三车菜,装得满满当当,共有白菜两百四十三斤,萝卜一百六十斤。   白菜按照五文钱一斤,萝卜是一文五一斤。称菜有零头,不好全算了,到手有一千四百五十七文钱。   陆杨早说好了,他要分一半。   多一文钱不好算账,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他说:“今天给你一文钱,下次多了给我。”   他点数七百二十九文的菜钱给陆松。他手快,铜板捏手里就有数,边数钱边串麻绳,一起数了八串钱出来。七串是整一百文,余下一串是二十九文钱。   一天就拿七百多文钱,陆松跟陆柏笑得乐呵呵的。   陆杨一句话给他们把喜悦劲儿浇灭:“回去还要分账的,一家几十文钱罢了。”   他俩:“……”   今天他们送了两趟菜,不好再按照十五文一天的价钱算。县城里,劳力出去务工,是二十四文钱一天,一个月都挣不了一两银子。   陆杨穷着,不好耍阔,刚起步,先照着满工一天的工钱算,给陆松二十四文钱。   陆柏跑了一趟,就按最开始的价格十五文钱给。   陆柏不好拿,他说:“我今天就是帮忙的,大哥说你们菜卖得快,怕不够数。我闲着就去送送货。”   陆杨让他收着:“平常帮忙就算了,生意的事,帮一分拿一分,你应得的。”   他俩想要少一点,他们吃了肉包子。   陆杨笑道:“自家哥哥吃两个包子算什么?今天都没请你们吃饭,回去还是饿着肚子,大伯跟阿青叔还要说我不知礼数。”   这哪里会?大家都闲着,就他们兄弟俩挣了银子回家,高兴还来不及。   他俩不久坐,再坐坐,天黑透了,就不好回家了。   送走他们,陆杨把陆家屯的菜钱记账。   分账过后,刨除工钱,挣了六百八十九文钱。   他把些钱数出来串好,再算别的账。   谢岩没参与数钱,坐一旁看着他。   赵佩兰看陆家兄弟走了,过来看看,见满桌子都是铜板,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   母子俩都没出声,等陆杨数完,他们才说话。   谢岩很自豪,满眼都是温柔笑意:“柳哥儿很厉害,今天一天该挣了一两左右。“   陆杨高兴得不行,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刚好过一两!”   傻柱娘给收了一车菜,数量不多,合计卖了两百六十二文钱,分一半,能挣一百三十一文钱。   陆杨暂时不给傻柱娘开工钱,他要攒攒,放个大招。让这个钱,发挥应有的作用。   他爱恨分明,跟傻柱一家来往的目的明明白白,不会因为短暂的接触忘记仇怨。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   陆杨把这两百多文分两串串出来。   干货的钱好算,瓜子每斤能有两文钱的利润,花生和红枣都是每斤一文钱的利润。   花生瓜子都是十斤卖光了,红枣卖了七斤,一起有三十七文钱的利。   这三十七文他单独串一串。   再就是包子了,今天做得少,只有六十个,给哥哥们吃了两个,他跟谢岩吃了两个,余下五十六个卖。五文钱一个,卖了两百八十文钱。   面粉和肉,还有油盐酱料等东西,算成本,约莫一百一十文钱左右。陆林两口子的揉面工钱算十六文。   没卖那么多,但家里揉了面。包子就挣了一百五十四文钱。   几样合计,一千零五十文钱。   陆杨没被捧飘,他在陈家的豆腐坊长大,知道生意有好有坏,不可能每天都是这个收入。尤其今天的收入,是卖菜占了大头。   说起来,卖菜真是意外之喜。   他还说这就是一点小钱,没想到收获这么大。而且买菜的人,一家传一家的,无形给他的铺子做了宣传,今天过后,附近街坊就都知道包子铺里还买菜了。   菜少,不长久,短期挣一笔,就要回归正常的营业额。   包子还是稳当,客人上门,买了都说好,做的都卖了。   干货可以贴补收入,看起来就挣三十多文钱,可这才一天呀,一个月算少一点,挣个五百文应该没问题。   他再催催罗大勇,尽快给他把米面的价格谈拢,他这铺子就稳当了!   改天他专门蒸几笼包子,钱也不挣了,让罗大勇带着他衙门里的弟兄们来吃包子。算他请客。   官差照顾生意,街头小混混也不敢来招惹了。   除了村子里这堆糟心事,各处都好!   店铺开业第一天,开门红。   晚上烧肉吃,庆祝庆祝。   一家三口吃完饭,陆杨跟谢岩回屋,还要吃顿鸡汤庆祝。   谢岩都会耍小性子了,喝汤就喝汤,非要陆杨看着他。   要看,就不能吹灭烛火。陆杨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都被他看得面皮发红。   这让鸡汤更香浓了,喝了一碗还要续一碗。 第33章 打得下不来炕   陆柳昨晚上就把猪肚炒炒炖上了, 他不会弄猪肚汤,黎峰说先焯水,再炒, 然后炖, 他就懂了。   他说起不会弄猪肚汤的时候,还很心虚。因为哥哥是县里长大的,肯定吃过猪肚。没吃过也会弄。不像他,待在村里,很多东西都没见过。   但黎峰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 说完猪肚怎么炖,还提醒他猪肚比较好熟, 要小火慢炖。   又成功混过一天,陆柳开心得很。   猪肚是用砂锅炖的, 早上来看,水干了一些。来回倒腾容易凉,陆柳没换小锅,找了草绳, 在砂锅上缠一圈,放到小背篓里,周围铺稻草, 等会儿吃过饭,就让黎峰带到新村,给娘吃。   黎峰喂完二黄, 洗完手过来吃饭, 看猪肚汤都被陆柳装得严严实实的,一碗都没盛出来,不由笑了。   “你盛一碗尝尝。”   陆柳应了声, 盛出来给黎峰。   等黎峰把汤碗推到他面前,让他吃的时候,他懵了下,眼睛都睁圆了。   “啊?我吃吗?”   黎峰点头:“你吃。”   陆柳第一次炖猪肚汤,以前就是没吃过。   一个猪肚分量不多,但分一碗出来还是可以的。   他弄得辛苦,还去河边洗半天,黎峰记着他的好,让他吃。   今年花销比较大,总体还有些银子在手上,黎峰打算先哄哄娘亲,陆柳就先搭着尝尝鲜,等年糕出来,他会再去一趟县里,到时再买个猪肚,炖了自家吃,就陆柳这点饭量,喝汤都能喝到肚圆。   陆柳没想到他还能吃上猪肚,连着惊讶好几遍,黎峰本在笑,看他眼圈都红红的,又催着他快点吃。   “趁热,凉了不好吃。”   陆柳吸吸鼻子,本意是忍住感动的泪水,结果闻到了汤的鲜香。   他拿筷子夹了一块猪肚放嘴里,猪肚柔软,口感嫩滑,滋味还没品出来,一口就吞下去了。   说不清好吃还是不好吃,总之他还想吃。   连下三筷子,陆柳抬头跟黎峰说“好吃”的时候,才发现黎峰没有猪肚汤,他顿时从感动里抽离,急急忙忙给黎峰分汤吃。   他忘了!   黎峰不要:“这东西我吃得多,腻味,不喜欢。”   陆柳不信,哪有人能把汤吃腻?   他非要分,黎峰推辞不得,只夹了几块猪肚吃,汤就不要了。   汤水滋补,他让陆柳都喝了。   就这点东西,推来推去的,黎峰该要不耐烦,看着陆柳,他的心就可软可软了。   陆柳不是跟他客气,是真的眼里有他,心里想着他,一点好东西,都记着他。   他跟陆柳说:“吃吧,你多喝汤补补,怀娃娃就快了。”   陆柳直白,想要孩子这件事,跟黎峰说了几次。   在饭桌上提,他就不好意思。他记起来出嫁前那阵子,爹爹也给他做好吃的补身子,就不再跟黎峰推来让去的,乖乖把汤喝了。   天冷,汤盛到碗里,不一会儿就凉了。   陆柳喝的时候,汤水是温的,不如烫烫的好喝,但他很满足,那种鲜甜滋味,不是煎蛋汤可以比拟的。   他舔舔嘴唇,不经意展现了喜欢。   清早,黎峰赶车出门,把二黄捎带上了,跟陆柳说:“顺哥儿要饭后才来,你要是怕,就去姚夫郎家坐坐。”   陆柳不怕的,他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   等黎峰带跟二黄走了,他就把今天的衣裳洗了。   他昨天也换了衣裳,当时不觉得,一晚上过去,有些腥。   昨晚还摸鸡了,怕脏了被子,黎峰随手就捞了件衣裳过来,不换也得换了。   纯肉腥的衣裳,陆柳不怕。   沾了那个味儿的衣裳,陆柳要抓紧洗了。   顺哥儿还没出嫁,让他撞见就太羞人了。   实际上,被已婚的姚夫郎撞见,他也羞得不行。   姚夫郎是看着黎峰走了,才来串门的,也没别的事,就跟陆柳说:“就这两天,我们看着天气好,就要去赶集了。你提前跟大峰说一声,他到时就在新村吃饭,省得回来,家里冷锅冷灶的。”   陆柳应下,小脸红扑扑的,哼哧哼哧洗衣裳。   姚夫郎是过来人,看他这个脸色,话都没说,立即懂了,还拿话揶揄陆柳:“呀,果然是刚成亲的小夫郎,像我这种成亲久的,脸皮厚得可以下锅榨油了!”   陆柳嘿嘿干笑两声,含糊说:“没有,没有。”   姚夫郎闲来无事,越看他这样,越想逗他,自己拿个小板凳,坐到陆柳侧前方,打趣他伺候男人的事。   这是陆柳去找姚夫郎的时候提起来的,姚夫郎问他:“你问过之后,连着两天没出门,怎么了?你真让大峰伺候你,然后挨打了?”   下雪天,新婚小夫夫不出门,就是挨打,那也是炕上打架。   姚夫郎笑嘻嘻的,让陆柳细细说。   陆柳脸蛋愈发红了,他也不知姚夫郎说的挨打是不是用的棍子。   他就知道一点,黎寨的男人地位真的很高。   他为着黎峰的面子,抿抿唇,说:“挨打了。”   姚夫郎要细问,陆柳只说:“我让他伺候我,他就打我了。”   姚夫郎跟他相处以来,早发现陆柳老实,闻言也没多想,只顾震惊:“他真打啊?”   震惊完,姚夫郎又很同情气愤:“你家大峰咋这样?看着挺讲道理的人,一句玩笑话都听不得啊?”   陆柳见状,知道他是用力过猛了,忙开口补救道:“但是他伺候我了!”   姚夫郎心情放松了些。   啊,果然还是小夫夫之间的情趣啊。   他又嘿嘿嘿笑问:“怎么伺候的?”   老实人陆柳没多想,说:“他给我煮面条吃了,还烙饼子煮粥!”   姚夫郎哑声。   他一时不知道该惊讶哪一个。   这对夫夫有意思,咋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他是黎寨人,嫁就嫁寨子里,自小就没听说哪家汉子进灶屋的。   黎峰去了,还给夫郎做饭,这事有得唠。   他跟陆柳寒暄两句,就先回家了。   回家料理一阵家务,有小媳妇小夫郎来串门,说起赶集的事,问哪家出车,到时搭伙。   姚夫郎说:“我让大强赶车,他最近闲出屁了,刚好送我们去县里。”   他看见人,话憋不住,很想跟人唠唠黎家两口子。   他又不敢直说黎峰进灶屋给夫郎做饭吃的事,怕黎峰失了面子,找他算账。于是他疯狂暗示:“打得下不来炕,那谁做饭啊?”   炕跟做饭摆一起,那肯定是炕有吸引力。   他们开始听说陆柳被黎峰打得下不来炕,还齐齐嘿嘿嘿,说:“姚夫郎真厉害,这种事都打听出来了,我看大峰护他夫郎护得紧。你们听说没?三苗请接亲队的兄弟吃饭,大峰上桌就说夫郎脸皮薄,笑都不让人笑!”   姚夫郎急了:“不是啊,我说做饭?”   谁要讨论打人,这不比进灶屋严重多了?   大家惯性思维,夫郎做不了饭,那就没人做饭。   “可怜,大冬天的,冷锅冷灶。”   姚夫郎:“……”   跟你们唠嗑真没意思。   他不想唠了,把话题转到赶集上,送他们走。   到外头,刚好看见顺哥儿赶着骡子车经过他家门口,姚夫郎顺嘴招呼了一声:“顺哥儿来啦,今天不打年糕?”   顺哥儿今天来帮陆柳做腊肉的,闻言答了。   姚夫郎笑道:“多少斤腊肉啊?还要你帮忙?”   顺哥儿不知道,说:“可能我大哥让我来偷懒的。”   打年糕一天接一天,做饭都累。   从姚夫郎家出来的小媳妇小夫郎们则说:“哪里啊,你大哥把他夫郎打得下不来炕,不叫你过来,谁腌肉?再放放都坏了!”   顺哥儿:!!!   姚夫郎:???   姚夫郎无语,催着他们赶紧走。   “一天天的,话咋这么多?”   顺哥儿聊不下去了,赶忙往大哥家里跑。   此时的陆柳,刚晾好衣裳。   顺哥儿急急忙忙冲进来,开口就是:“我大哥打你了?”   陆柳懵了:“啊?”   顺哥儿看得都着急,“他是不是打你了?”   陆柳茫然摇头:“没有啊,他没有打我?”   顺哥儿长舒一口气,“我就说,我大哥怎么会打人。”   他这才把骡子车送去后院的畜棚,回来又跟陆柳说:“我刚经过姚夫郎门前,好多人都这样说!”   陆柳呆滞,然后慌了。   顺哥儿惊讶成这样,那在黎寨,打夫郎显然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那姚夫郎说的揍一顿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大家都是被棍子揍的?也没人告诉他啊。   怎么办,怎么办,他都说出去了。   他让顺哥儿去屋里坐:“我给你泡了糖水喝,我去姚夫郎家问问。”   他去姚夫郎家解释解释。   到了姚夫郎家,他一开口,姚夫郎就是:“我懂的,我都知道,我理解你,我也不愿意这么说,你不会怪我吧?”   陆柳要急哭了:“他们会不会到处说大峰的坏话?”   姚夫郎说:“不会的,他们哪敢啊。”   陆柳吃了不常出门的亏,他不知道,这种群居的村庄寨子,话都不过夜的。   他信以为真,回家跟顺哥儿一起缝制手套。   顺哥儿听说他把腊肉都腌完了,心里高兴。   “我大哥还让我来帮忙,说你没弄完。”   陆柳弄完了,他没给二黄说成亲,想让黎峰带二黄去新村玩,就只告诉黎峰,他腌肉了,腌了多少,黎峰没去看。   他拿绣箩过来,问顺哥儿会不会画大手套的样子:“我以前没做过手套。”   家里零碎的活多,出门就把手往袖子里塞,回家就烤火,不会浪费棉花做手套。   顺哥儿做熟练了,他拿了兽皮碳块就比划,看看大小,选个位置,就划线裁剪。   “给你爹做的?”   陆柳差点就认了,记起来他爹已经成为他二舅了,过了会儿才说:“我给二舅的。”   顺哥儿听说过陆柳的二舅,黎峰在家里提过,真是大方。   说起来,他今天还吃猪肚汤了。   “你做得真好吃,娘吃了也说好,大哥把你夸了又夸,娘让我给你带了一百文钱,让你赶集的时候添置些东西。”   黎峰喜欢陆柳,各处都说好,陈桂枝心里有数,知道黎峰不会短了陆柳什么,这一百文钱,大件买不了,零碎的东西能买好多,陆柳陪嫁少,拿了棉衣就够御寒,手里钱多一些,趁着赶集一并添置了,省得日子过不顺。   顺哥儿说着,就从怀里拿出小钱袋子,从里掏出一串钱,让陆柳拿着。   陆柳接过来,眼圈又红了。   “娘对我真好。”   顺哥儿看他知道娘的好,也笑了:“我娘就是嘴上厉害,你以后跟她相处就知道了。”   陆柳“嗯嗯”应声,想着年节将近,他趁着还没晒腊肉之前去赶集,等开始晒腊肉,家里就离不了人,要个人看着。   他正好洗洗晒晒,手上不闲着。家里就两口人,主要是拆洗费功夫,这处顺了,到年节,就简单除尘扫地擦桌子。   这个简单,弄完他就去新村那边帮忙,看看婆婆有没有什么事给他做。   两人上午做手套,主要是打样子,先粗略缝个边固定,中午一起弄饭。   家里食材多,陆柳才开始省,想着顺哥儿是跟娘过日子的,应该也会希望他省一些,就没藏着。   中午有肉片炒青菜,炒完青菜的肉片捞出来炒了咸菜。顺哥儿难得来一趟,给他弄了鱼汤喝。菜式和昨天中午一样。   黎峰带着二黄,午饭不回来吃。   顺哥儿看他做菜的样子就笑:“我娘也是这样做的,我不喜欢,我就爱每个菜里都有肉。我娘说,我这样的,以后一般人家娶不起,让我趁早改了。”   陆柳听了恍然大悟。难怪他一个肉用两次,黎峰吃不出来,原来是从小就这么吃的。   他没说顺哥儿爱吃肉有什么错,他有条件,他也爱吃肉,天天吃,顿顿吃。   下午两人话多了些,顺哥儿跟他说起家中事。   主要是二田两口子的事,现在顺畅多了。   “上次你说他听话,他发了好大脾气,娘后来也常说他听媳妇的话,他为了证明他不听媳妇的话,成天跟他媳妇对着干。   “我其实不大喜欢这样,他们俩合不合得来,家里都要吵吵。我想他们俩自己过,我娘说还要看着点二哥,哎。”   陆柳大致能懂陈桂枝的心情,要是二田立得起来,她带着顺哥儿,不知过得多舒坦。他跟大峰这里,陈桂枝都没常来,也没叫他过去训话。   关键是二田自己立不起来,媳妇的事还是次要的。   陆柳想了想,新村那边种地,分锅吃饭都不好弄。   二田是种地主力,冬梅要帮着他,到时他跟大峰也会去帮忙,这样子的话,家中饭菜还要一起吃。   陆柳不知说什么好,就什么都不说了。   顺哥儿等半天,抬头看他,“你没话说啊?”   陆柳说:“我相信娘一定有法子的!”   顺哥儿:“……”   知道他是拍马屁,听了还是有点高兴。   差不多到时辰,顺哥儿就要走,晚上不在这边留饭,他回新村,黎峰就能赶骡子车回来,省些脚程。   陆柳还想煮一罐鲜鱼汤给他带着,让娘吃吃,顺哥儿没要。   “下次吧,今天才吃了猪肚汤,再喝鱼汤,娘晚上睡不着觉了。”   至于顺哥儿,他嘴馋,他睡得着。   把顺哥儿送到院外,陆柳回来收衣服。   赶上天晴,衣服晒两天能干。   昨天的衣裳干了,可以叠起来放好。   今天洗的还要再晒晒,他在柴房里搭了竹竿,暂时放里面。   又要开始弄晚饭了,他想到黎峰,就想起了打人,等黎峰回来,他要坦白了说,做点好吃的哄哄。   大峰吃高兴了,人就好说话。希望大峰不要怪他。   今天黎峰回来稍微晚了点,天色见黑,路都看不清的时辰,才赶车到家。   陆柳等得有些怕,到姚夫郎家坐坐,眼睛看见黎峰,就往外走,喊了声,上骡子车搭了一段路,到家后抓紧取热水,让黎峰洗手洗脸。   “怎么回来这么晚?”   黎峰说:“二田两口子在出白工,心里有怨气,二田最近又不听媳妇的话,他媳妇一生气,故意多蒸了一锅糯米。今天趁热打出糕,就晚了时辰。”   陆柳不知说什么好,想想他答应过黎峰,会劝劝他们,他上次劝了二田,不然下次再劝劝王冬梅?   他跟黎峰这样说,黎峰听见就笑:“你别去,你再劝劝,他俩该砸锅散伙了。”   陆柳扁扁嘴,他上次什么都没说,二田自己生气的!   晚饭做得好,陆柳为着哄人,青菜里有肉片,炖菜里有肉片,咸菜没上桌。抠抠搜搜省两顿,不够今天一口吃的。   黎峰晚饭吃得满足,丝毫没看出来小夫郎是要哄他,因为陆柳平时就这么乖,把他招呼得身心舒畅。   陆柳也是磨叽,这这那那开不了口,大晚上的,还摸去狗窝看看兔子、看看二黄,再才回来泡脚。   泡脚他都不拿脚丫踩黎峰了,让黎峰发现了异样。   陆柳把踩脚叫伺候洗脚,黎峰说:“你今天不伺候我洗脚了?”   陆柳听见伺候,话就藏不住了。   他如此这般跟黎峰说了,黎峰听完:?   他沉默了会儿,道:“你是说,你为了我的面子,说我把你打得下不来炕?”   陆柳只“嗯嗯”,不说话。   看黎峰又一次沉默,他赶紧说:“我晚上做了好吃的哄你,你都吃完了,不能生气。”   黎峰听乐了:“你要哄我,应该吃鸡。”   陆柳脸都涨红了。   今天换黎峰伺候他洗脚,给他踩脚,陆柳的脚背被踩得痒痒的,脚盆那么点大,他躲不及,就和以往一样,踩到黎峰脚上,不让他乱动。   黎峰问他:“那你要挨打还是要吃鸡?”   陆柳想了想,说:“那你打我吧。”   这样就不算他在外头瞎说了。   但黎峰的打,跟他说的打,不是同一个打。   打到最后还是吃鸡,没两样。 第34章 县城真小   腊月初五, 赶集。   黎寨离县城有二十多里路,寨子里赶集,天没亮就要出发。   陆柳清早是被黎峰叫醒的, 他舍不得出被窝, 往黎峰怀里钻,紧紧抱着黎峰不撒手。   黎峰拍拍他背:“那不去了?等我去卖年糕,把你捎带上。”   陆柳闷声摇头:“让我再躺一会儿……”   他说躺一会儿,实际上又睡着了。   黎峰看他睡得熟,没叫他。   等姚夫郎过来喊门, 陆柳才大梦初醒,猛地起身, 没起来。   黎峰的手臂太稳,他一下又趴回去, 只大声对外头喊了句:“你等等,我马上出来!”   陆柳再不赖床了,穿好衣裳鞋袜,束好头发, 就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开门。   姚夫郎进门就问:“大峰又不让你下炕了?”   陆柳忙着洗漱,开了门就去取水,只顾摇头说没有。   房里还躺着的黎峰应了声:“对, 是我。”   姚夫郎唬一跳。怎么有这种男人?夫郎之间说两句话,他插什么嘴。   姚夫郎不在这儿待了,催着陆柳快一点:“就等你了!”   这话让陆柳很是羞愧, 他抓紧漱口, 脸都没仔细洗,拿热毛巾用力搓搓,去灶膛里取出一个瓦罐, 把里面的粥倒到竹筒里带上。   粥是昨晚煨上的,用灶膛的余火,煨出来的粥很香,米粒细碎,粥水粘稠。   黎峰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这这那那的吃食,就让他往里面切了肉丁。   肉丁也煨烂了,盛出来的粥是肉末粥,香得陆柳舔舔嘴。   他来不及吃了,装到竹筒里带上。   走之前回屋拿钱,他跟黎峰说:“粥好香,瓦罐太小了,我倒出来就没多少了,剩那么一点,肯定不够你吃的,你尝尝味儿,要是喜欢,我回来给你做一大锅!”   黎峰给他把钱拿出来了,他之前给陆柳两串钱,陆柳让他保管着。他娘又给陆柳一串钱,陆柳又交给他了。   总共三串,肉跟盐都买了,旁的东西琐碎,三百文足足的。   陆柳把手套挂脖子上,钱放手套里,背上背篓,抱着竹筒,就可以出门了。   他眼睛里都是晶亮晶亮的喜悦,出去赶集,说不定可以遇见哥哥。   想着哥哥,他把男人都忘了,就这么愉快地跑了。   坐炕上等夫郎亲亲的黎峰:“……”   他夫郎怎么突然不看他了。   陆柳紧赶着到了姚夫郎家,他们两口子都赶好车在路上等着了。   背篓占地方,先叠放到一起,买了东西,再分开放。   陆柳上车后,把竹筒打开,给姚夫郎闻闻香:“等它放温,我们一起吃。”   姚夫郎早上吃了饼子,还带了些干粮。   他看这竹筒就两节高,不是很大,就推辞说不要。   “我们中午回不来,你这点粥,要吃两顿呢。”   陆柳眨眨眼,他就带了一顿的饭。   黎峰让他中午在县里买着吃,推荐他去吃烤馅饼。   黎峰说那家的馅饼特别好吃,外面有芝麻,烤出来颜色焦黄,闻着焦香,吃着酥脆,里边夹了肉臊子,肉汤很浓很香,沾着汁水都下饭。   咬一口饼子,能吃到肉。还能跟老板说刷汤汁,外皮没一会儿就被汤汁泡软了,吃着又香又爽快。   这饼子很大一个,黎峰吃两个能饱,陆柳可能一个都吃不完就饱了。   大肉饼子也贵,有芝麻、白面、肉,一个饼子要十文钱。可以买一碗肉丝面了!   黎峰让他一定要尝尝,可以让老板切两半,一半刷汤汁,一半吃原味。   陆柳原想左耳进右耳出,当没听见,看黎峰也有了缠人的架势,喜滋滋应了。   他跟姚夫郎说:“大峰让我去买馅饼吃。”   姚夫郎随口问:“什么馅饼?”   陆柳就把这饼子的口感再加工描述了一遍,他从黎峰那儿听说的时候就嘴馋,他嘴馋就爱幻想口感,如此这般一说,姚夫郎也听馋了。   姚夫郎对着赶车的男人说:“大强,你听见没有,大峰让陆夫郎买馅饼吃,我也要吃。”   黎强对夫郎也嘴欠:“那你让大峰也给你买馅饼吃。”   陆柳:“……”   这什么人啊,姚夫郎为什么会嫁给他?   姚夫郎才开口,就被男人拒绝了,心里不爽,脸色也难看。   陆柳拍拍他的手背:“没事,大峰说这个饼子很大,我们一人一半!”   姚夫郎惊讶之色藏不住,他们在寨子里大大方方,有什么东西左右邻里之间会分一分,大多都是便宜货,人情往来罢了。   正经去县里,哪怕买个馒头,都不会掰一半分别人吃。花钱买的东西总是精贵。   他听得感动,但他不要。   “不用,我有饼子吃!”   陆柳笑笑,没硬要他吃。   饼子还没买呢,等买了再说。   出寨子前,又上来三个人。   姚夫郎给他介绍人认识,有姚夫郎的本家嫂子,叫她姚二嫂,还有两个夫郎,分别是陈夫郎和苗夫郎。   陆柳听见姓氏,就知道他们也是县西这几个村的人。嫁到黎寨,娘家不远。   其中陈夫郎还跟他家有亲戚关系,是陈桂枝大哥家的孩子,简要来说,是黎峰舅舅的孩子,比黎峰小,要叫表弟。   陆柳到黎寨,习惯没变,不爱出门,现在就跟姚夫郎玩,山脚下这一片地方都没走完,还没跟陈夫郎打过交道。   他望着陈夫郎笑笑,陈夫郎冷淡点头,然后拉着苗夫郎说话。   陆柳对这种态度很熟悉,这是不愿意搭理他。   没关系,他跟姚夫郎玩。   “你今天要买什么?我以前赶集少,不知道买什么好。”陆柳问。   没想到,陈夫郎听见这句话,反而理他了。   “你是县里小哥儿,你赶集少应该的,你见过世面,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陆柳侧目看过去,不知道这位表弟怎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   他想了想,哥哥确实是县里长大的,陈夫郎这样说没错,就点头笑道:“你说得对。”   然后继续望着姚夫郎:“我跟着你,你买什么,我看看。”   姚夫郎还没开口,陈夫郎就生气了:“你瞧不起谁呢?县里小哥儿怎么了,还不是嫁到山沟沟了!”   陆柳真是莫名其妙,他怕这种大吼大叫的人,他想躲起来。可是他现在用的是哥哥的身份,哥哥的厉害是出了名的。   现黎峰不在,他也没法躲到后边。他呼吸变得又急又短促,只憋出一句:“瞧不起你。”   话短,攻击力强。真诚又伤人。   陈夫郎都要跳脚了,姚夫郎跟姚二嫂劝架,陈夫郎连车都不坐了,直接跳下车。   苗夫郎看好友下车了,愣愣地左看右看。   姚夫郎说:“怎么了?他闹你也闹?你没发现他无理取闹?要走赶紧走,来回几十里路,把你腿走断!”   苗夫郎不走了。   后边陈夫郎大骂:“一群势利眼!”   姚夫郎被他骂出火气了,结果他那个嘴欠的男人居然会护着他,帮忙吵架。   黎强直接停车,下来就冲着后头骂:“你清高,你怎么不冲你哥哥大吼大叫!欺软怕硬的东西!早知道你这样,我大早上的拉你做什么,受这闲气!”   车上众人都对黎强投去惊讶又欣赏的目光。   陆柳跟姚夫郎说:“大强心里有你,你看看他,一听你被骂就急了。”   姚夫郎知道黎强的性子,他觉着黎强就是自己嘴欠想找人吵架撒火,可不知为什么,他听陆柳说大强心里有他,竟然感到羞涩。   “也没有,哎呀,陆夫郎,你说话太直白了!”   陆柳嘿嘿笑。   清早一个小插曲,被这个打趣带过。   他们一路往县里走,话题自然转到要买什么,想看什么,盘算着银钱,互相说说怎么省钱。   另一边,上溪村也有驴车往县里走。   店铺开门,陆杨跟谢岩每天都会去铺子里。   因陆杨说了,要卖对联和喜字福字,谢岩把笔墨纸砚都带上,到铺子里不闲着,有客人就帮忙招呼招呼,没客人就练练字。   俗话书斋的老板还没来找他,不知藏书什么时候到。   他有些心急,总感觉欠着别人什么,心里不踏实。   陆杨笑嘻嘻摸他心口:“不踏实?让我摸摸,我没摸出来啊,怎么个不踏实法?你是不是骗我摸你?”   他把便宜占了,还要倒打一耙。谢岩也不生气,适应性超强,已经能按住夫郎的手,让他再仔细摸摸。   陆杨笑得乐不可支:“行呀,状元郎,你学得真快,哪天也调戏调戏我,我很喜欢的。”   他都说了,谢岩就记下了。   “我想想。”   陆杨笑意更浓,挨着他贴着说话:“怎么这么呆?调戏人还要想?你以为这是写文章啊,还有固定的说法?”   谢岩大诚实:“我会的不多。”   陆杨又不介意:“你试试看嘛。”   谢岩就近在他脸上啃了一口。   陆杨表情呆滞,然后摸摸脸,他感觉脸蛋在升温。   天呐。   他家状元郎会的真少,竟然只能跟他学习怎么啃包子。   可怜。   陆杨脸蛋红红,话语依然奔放。   他问谢岩:“你有没有看过那种书?就是那种,煲鸡汤的书。”   谢岩看过,在书斋看书的时候,失误翻开过,打开一页就放回去了,正经看完的一本都没有。   陆杨有了主意,他跟谢岩说:“那个书斋老板不是让你看藏书嘛?藏书又没送来,你去那边转转,找几本煲汤的书看,这对我们好。说不定照着前人的经验煲汤,我们能更快的有孩子!”   孩子……   谢岩还没考虑过这个事情,他看陆杨好高兴,也笑了。   “行,等会儿铺子里不忙,我就去看看。”   陆杨一个人就忙得过来,他指指赶车的壮丁:“这不是还有傻柱嘛?你就去看,万一以后别人不让你随便看了怎么办?”   谢岩想说不会的,看陆杨眼睛亮亮的,就答应了,“好。”   赶车的傻柱:“……”   我为什么是个人,我为什么不是头驴子。   看书不赶早,先帮着把铺子理顺,谢岩才走。   店铺正式开张,只做肉包子,种类太少,有些客人上门,会空手走。   陆杨又添置了十个蒸笼,从家里就带来了馒头和花卷,都是蒸好的。   馒头有两笼,花卷三笼,还有一笼陆林包的肉包子。   手艺要练,包得不好看,陆杨也拿来卖。   他都想好了,没露馅儿的包子,就是普通包子,不爱吃透油包子的人就买这个。   稍微露馅的包子,那就更好卖了。他直接说肉太多了,没兜住。爱吃肉的人一听就买了。同样的价位,肉多的包子更划算。   到了铺子里,陆杨就再包些肉包子蒸上。   他包包子手速快,有个三笼六十个,他就停下,到前面来替下谢岩,让他抓紧去看书。   男人在走在外边,手里没钱不行。   陆杨给他拿了一串钱。   一串钱就一百个铜板,看起来很多,在县里下个馆子都不够,他是怕谢岩看书饿了渴了,书斋老板不招待他这个不买书的闲人,只好自己出去买吃买喝。   不管怎样,肯定比买书便宜。   谢岩接了,塞小钱袋里放好。   陆杨看他这样听话,嘴巴发痒,在店里,人来人往的,他不好下嘴亲,就问谢岩:“怎么让你看这种书,你就这样积极?”   谢岩实话实说:“想学煲汤。”   陆杨:“……”   好正经,好认真,希望他考举人也这个态度。   他挥挥手,把他家状元郎赶出去学煲汤,然后开始新一天的生意。   陆杨是放得开的性子,他不像别家掌柜伙计一样随缘卖货,店铺没客人,他就会到门口吆喝,开了店,还跟小摊贩一样,周边几个店老板都很佩服他,看他得闲,就会过来串门,跟他搭话。   “陆老板,你也太拼了,实在没伙计,叫个亲戚来帮工也行啊,我跟你说,村里好多人想到县里来,工钱随便开。”   陆杨不跟他们卖惨,难处只说供读。   “我家相公是秀才,读书费钱,我这生意少,这不是想着能省就省吗?年节眨眼就过去了,他还要上学呢,各处都是开销。各位老板,我叫你们一声老爷,你们看着有什么需要,就在我这儿买,让我挣个一文钱两文钱的,算你们资助我家状元郎读书啦!我记着你们的好!”   “呵呵,陆老板真是会说话。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秀才夫郎,就冲你看得起我们,这生意我跟你做!”隔壁酒铺的丁老板笑道。   跟个秀才相公交好,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   考不上就当普通邻居,考上了,还有点情谊。   旁的不说,能搭着受点庇佑,少点流氓混子来闹事,他们就万事大吉了。   丁老板还问陆杨:“你这招牌还没做?”   陆杨想做来着,开门没幌子,铺面都不显眼。   谢岩说等一阵子,等乌平之回来,会送他们一面好幌子。   好幌子要用好布料,陆杨心动。   乌家开布庄,不稀罕这点东西,可他们手头紧,能省则省。   他说:“已经在做了,我相公办的,他这人认真,我也不好催。”   他们就来串串门,寒暄几句,就不在这里耽搁生意,各自都买了几个肉包子走。   丁老板买得尤其多,他一家人都爱吃,前天照顾生意买了尝尝,一吃就爱上了。   丁老板会来事儿,陆杨又忙一阵,抽空过去打了三两酒。   酒跟水一样,三两没多少。倒出来就一碗。   这样买着小气,陆杨说:“说出来不怕你笑,我还没喝过酒呢,我先尝尝味儿。”   丁老板不戳穿,笑呵呵给他打了一碗。   两人都是有眼力的,这一看就比三两多,陆杨回头送了两棵白菜过去,邻里关系就维系结束。   傻柱在墙角缩头缩脑,对陆杨的恐惧更深了。   他们来县里,屁都不敢放。陆杨如鱼得水的,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现在怀疑陆杨到他家说的话都是忽悠人的,他要跟他娘好好说说,远着点陆杨,这人真的不好惹。   陆杨使唤他:“再搬些萝卜出来。”   萝卜比白菜便宜,卖得快。   傻柱飞一般地跑了。   另一边,谢岩到了俗话书斋。   他最近如饥似渴的学习,在铺子里看陆杨人来人往的说话,又长进了一些。   过来是找煲汤书的,开口却先问藏书到了没有。   “快腊八了,我心里记挂。”   他没忘记书斋老板的事,掌柜的高兴,跟他说:“就这两天了,我看你们铺子开起来了?到时我会去请你过来。”   谢岩点点头,再才问他:“我想看看书,这里方便吗?”   掌柜的答应了。他们以前跟谢岩合作的时候,都会让谢岩免费看书。   合作马上要来了,虽说买了包子,但包子是包子,书是书。   他说:“你要看什么书?我让伙计找出来,你去茶室看,我再给你点个炉子,看书暖和。”   谢岩抿抿唇,难得不好意思。   他垂眸说:“我自己找吧?”   书都在架子上,他要找就找。   他找书的时候,陆柳跟姚夫郎经过了书斋门口。   谢岩眼角余光瞥见个熟悉身影,侧目看去,只见陆柳跟姚夫郎两个人,边走边吃饼子,一口一句好香,笑得眼睛弯弯,满脸幸福。   谢岩只看着脸熟,就喊道:“柳哥儿?你怎么来了?”   陆柳从小到大都叫柳哥儿,他听见声音,想也没想的应了。   回头看见是谢岩,差点把饼子吓掉了!   姚夫郎又不知道陆柳是柳哥儿,他也回头看了眼,然后跟陆柳说:“不认识,应该不是叫我们的。”   陆柳硬生生扭过头,跟姚夫郎继续往前走,假装不认识谢岩。   姚夫郎看他脸色不好,问他:“你怎么了?难道你认识他?”   陆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怎么会认识他?”   姚夫郎说:“你是县里长大的嘛,嫁给大峰之前,有两个熟人也正常。”   陆柳只会干巴巴笑。   谢岩出了书斋,站在门口,愣愣看着陆柳的背影。   他呆滞……怎会如此?   他茫然……他做错了什么?   他无措……要不要追上去?   然后他失神坐到书斋门口的台阶上。   他夫郎心里有主意,可能是不方便跟他说话。   为什么不方便呢?   谢岩脑袋空空。   陆柳转过弯儿,越走越慌。   县城真小啊,他出嫁以后,第一次来县里,就遇见了谢岩。   要是遇见哥哥就好了,什么话都好说,怎么会遇见谢岩了呢?   谢岩没追过来,让他松了口气,可他又怕谢岩回家质问哥哥,让哥哥为难。   他越想越是急,不愿意给哥哥招惹麻烦,但直接承认的话,会不会更难收场?   他犹犹豫豫,而谢岩已经下定决心追了过来。   不管怎样,谢岩都不愿意失去他的宝贝夫郎。   谢岩追上来,陆柳就躲不开了。   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一个姚夫郎在吃饼子看戏。   陆柳脸上额头都慌得见汗,眼里都是惊恐与无助。   谢岩的迷茫更深刻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家夫郎是不会露出这种眼神的,他在怕什么?   谢岩思考的时候,智商上线,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跟他夫郎的穿着打扮不一样。   衣裳、鞋子、发带,甚至发型都不一样。   他观察人少,具体到脸上,还看不出细致的差别,但那双眼睛,真的太不一样了。   两人碰面,躲不过去,陆柳侧身跟姚夫郎说:“你能不能等等我?我跟他说两句话。”   姚夫郎吃着陆柳分给他的肉馅饼,吃人嘴短,答应了。   陆柳左右看看,叫谢岩去巷子里说话。   他跟哥哥完成互换,就是在夹巷里。   谢岩跟着他,疑惑问:“你认识我?”   陆柳一听,才发现他可以死不承认的,现在没法说了。   他张张嘴,嘴笨的只会说“嗯”。   两个人到了巷子里,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人说话。   事情似乎要这样平静而沉默的永远耗下去,只是陆柳等不起。   他结结巴巴问:“你、你有什么要问的?”   这个表情,谢岩立即眼熟了。   他想起来了。   他成亲之前,跟娘亲来赶集采买的时候,和陆柳说话,陆柳也是这个表情,被他气哭了。他后来被娘训了几句,过去道歉,还被强买了一只公鸡。   这是陆柳,那他娶回家的人是谁?   谢岩惊恐后退两步,他阻止陆柳说话:“你不要说,我不想知道,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很好,你走。当我不知道。”   陆柳:……?   根本不知道怎么办的陆柳,听见他这一串的话,不懂又急。   这是什么意思?他抗拒什么,知道什么?还要不要跟哥哥过日子了?   陆柳张张嘴,想跟他解释一番,谢岩强行阻止:“别告诉我,我已经成亲了,我们现在很好,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今天我们没见过。”   谢岩根本不想追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聪明脑瓜一想就明白,长得这样相似的人,只能是亲兄弟。   换亲而已,没关系。他不管他娶的是陆柳还是陆什么,总之他夫郎在他家,谁也不能抢走。   换都换了,将错就错,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   他为着夫郎追上来,又为着夫郎从巷子里跑开。留下一个陆柳懵在原地。   这个秀才,好像比相看的时候活泼一些?   那个时候谢岩还没这么多话,也没这么多表情。   谢岩慌得好真实,他很害怕失去哥哥?   陆柳一条条梳理,确定谢岩是离不开哥哥,为此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心里猛松一口气。   真好,哥哥真厉害,夫君这就跟他齐心了。   不知道他家大峰怎么样,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接受。   哎。   县城太小了。   希望大峰不要遇见哥哥。 第35章 想你了   谢岩没法回书斋了, 他一本书都没看,就急急忙忙跑回了铺子。   回来也没话说,喘气就喘了半天, 眼睛跟黏在了陆杨身上一样, 陆杨走哪里,他就看哪里。   陆杨心里急,看他人没事,就先招待了客人,也让他缓缓神, 送走客人,他看谢岩的呼吸顺畅了, 给他倒了杯热茶过来,问他:“怎么了?有狗追你?”   瞧他这慌张的样, 大冷的天,跑得脑门上都是汗。   谢岩摇头:“没有。”   他出汗了,陆杨怕他见风着凉,把他牵去灶屋坐。   今天在铺子里蒸过三笼肉包子, 灶里生火了,坐灶膛口还有余温,可以暖暖身子。   陆杨等他坐下了, 把傻柱赶去前边看店,又问他:“那是有人欺负你?书斋的掌柜不让你看书,把你赶出来了?”   谢岩也说没有。   那陆杨就很莫名了, 又没被狗追, 也没被人欺负,总不能遭雷劈了吧。   谢岩说:“想你了。”   陆杨压住上翘的嘴角:“这是什么值得你跑一趟的事?而且你才出门啊,有没有两刻钟?这就想我了?真黏人。”   谢岩不想说他在路上碰到了陆柳, 真正的陆柳。   他目光不移,说:“我会努力学煲汤的。”   陆杨笑他:“就算这样,也不是什么很正经的事啊?”   谢岩急了,他起身走到陆杨面前。   陆杨靠在灶台上,比平时矮一点,谢岩倾身,与他平视,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那你喜欢什么?我都会学的。”   他眼睛专注地看着陆杨,瞳仁里只剩陆杨的样子,神情没大波动,陆杨却感受到了他的不安。   曾经他也这样渴望期盼地望着爹娘,希望不要被抛弃。   如今他长大成人,再没幼时的软弱,可以为别人撑起一片天,面对这种眼神,才知道传递出来的情感有多沉。   这份沉甸甸的感情,压得他的心很踏实。他不怕负责任,他只怕不被人需要。   陆杨握住谢岩的手,故作轻松,“我喜欢什么你都学?说什么你都听?”   谢岩点头。   陆杨就问他:“那你怎么从书斋回来了?”   陆杨以为,谢岩可能会再推辞一下,或者告诉他原因,却没想到谢岩非常直白:“想你了。”   他为这个答案讶异,然后笑起来,张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嘴笨,只好又笑笑。   谢岩伸手捂住他的腹部,是他常会不舒服的胃部。   这呆子竟当他真是笑岔气才难受,一本正经的替他捂着,让他放心笑。   他这个样子,真把陆杨逗笑了。   不知为何,人在笑的时候,眼睛也会酸涩发热,想要流泪。   陆杨站直了,仰头在谢岩嘴唇上咬了一口。   “小状元郎,大白天的,不许勾引我。等回家再说。”   说完,陆杨觉得这话太软了,又说了句:“让你下不来炕。”   谢岩也没胜负欲,因这句话,只抓住了重点词“回家”,高兴于陆杨还会跟他回家,眼眸晶亮的应了。   他今天不去书斋,就在铺子里,搭把手卖包子馒头和花卷。没客人的时候,别说视线了,魂都要跟着陆杨跑。   陆杨到街上吆喝两声,他都要跟去,把陆杨黏的紧紧的。陆杨也不觉着烦,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兴坏了!   虽然不知道谢岩怎么了,但是爱他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好男人就是让人心情好,嘿嘿嘿。   他们还要回村子,傍晚时分就关门。   收东西的时候,陆杨才看见他买的一碗酒,一碗酒没必要攒着,他们回家之前,就着碗,一人喝了半碗。   酒暖身子,刚下肚,两人喉间的火辣就变成灼烧的热量,让他们身子暖烘烘的。   陆杨拍拍脑门:“你早上回来的时候,就该让你喝,我给忘了。”   谢岩酒量不好,晕晕乎乎往夫郎身上靠。   这副醉态,又让陆杨失笑:“算了,不喝刚好,不然你要晕铺子里。”   回家路上,陆杨跟谢岩盘算着:“加了蒸笼以后,包子馒头都没卖完。这样不行,隔夜的包子味道就不好了,明天让林哥哥一起来店里,他嘴巴伶俐,刚开始可能不习惯,我带他几天,然后我背些包子去别的地方卖。”   谢岩主动揽活,想要分担:“我去吧?我闲着,你叫他来,又要开工钱。”   陆杨拍拍他的大手:“你忘啦?你要写对联和喜字的,写完我一起带出去,到处转转。”   谢岩懵懵愣了会儿,又靠回夫郎的肩头。   不知这酒是什么酒,怎的这样烈,他都坐不直。   路上无话,回家先吃饭。   买菜两天后,陆杨就想了法子出来。各家的菜送到收菜人那里,就先过称,当时就把斤数和菜钱记下,送货到铺子里,陆杨再过称一遍,确认数量,当时就把菜钱结算了。   菜的重量不等,各家略去的零头,在总额上会多出来,多出来的斤数,陆杨也算钱。这些没记账的钱,就是给收菜人的甜头。   所以他们现在回家,不用先数钱分账,能先吃饭了。   家里现在分工明确,作为婆婆的赵佩兰没摆长辈架子,一定要压着陆杨,等小夫夫俩回来,就有热水用,有口热乎的饭菜吃,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吃过饭,才数钱。   谢岩又没参与数钱,眼睛还盯着陆杨看。   他眼神冒着火,都要把陆杨点燃了。   陆杨串铜板都要串出火星子,使唤谢岩去拿账本记账,把今日开支结余都记录在册,他把铜板装进小竹篓里放好,今天收工,洗洗睡。   白天的陆杨很有干劲,晚上的谢岩很有干劲。   喝完一回鸡汤,陆杨懒洋洋躺着,谢岩却没和他一起躺着,一反常态,翻身虚坐在他的腰上,直直望着陆杨。   他眼神有几分邪气,看得陆杨愣了愣。   一个没注意,谢岩就俯身而下,舔他推间尚未清理的汁水。   陆杨心神震动。   他虽然说是喝鸡汤,但没上嘴过。   他尝试放松,却由里到外的紧绷,数次反复,不得其法,总是僵硬。   陆杨被他的状态逗笑,选择把问题抛给谢岩。   “你还说你没学过煲汤?”   谢岩真是直白得可怕,他说:“我没学过,但我会喝。”   陆杨被他勾得心痒痒,定定看他一会儿,越看越心动。   他抬推,环到谢岩的腰上:“你还有力气吗?”   谢岩用行动表示:“愿效绵薄之力。”   让陆杨笑了他半宿。   -   陆柳把遇见谢岩的事暂放一边,跟姚夫郎吃完了饼子,就去采买。   姚夫郎要买的东西很多,集市上买一些,又来街上的铺子里逛。   肉类要买,家里没有养鸡,鱼还有一些,他让大强去买猪肉,再买一只鸡。   他自己则了买些红枣和红糖,说这东西吃着补身子。   “我成亲快两年了,还没怀上,两边都催得紧。”姚夫郎是这样说的。   陆柳揣着手套,记得他成亲之前,爹爹也嘱咐他要买红枣和红糖回家。   家里还有糖,他再买些枣子好了,先少买一点,吃完了再来。   陆柳不知要不要买鸡,想着黎峰买了好多肉,还有些鱼没有吃,他就不买鸡了。   余下又添置了些调料。姚夫郎说寨子离县城远,他们不比别的村子,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见得来县里一趟,冬季尤其冷,开春又要翻地播种,紧跟着就农忙了,这些消耗品,来一趟,可以多买一些。   陆柳就跟着姚夫郎一起买了好些调料。黎峰要下饭菜,需要味道重一点,他多买了些酱。   吃的办完,要买喝的。   喝的就要买酒、买茶。   农家喝的茶都是劣茶,泡出来很多渣渣,十文钱能买好大一包,家里来客人,茶水管饱。   酒要买一坛,他们都是买的小坛酒,选的本地酒,二十文钱一小坛,有两斤。酒浊,喝着辣嗓子,不够醇厚,味道烈,村里汉子都喜欢。   陆柳买给黎峰喝。   再是穿的。年节添新衣,这是有钱人家办的事。   陆柳好几年才添置一件,今年有了好几件棉衣,黎峰也有,他不买。   姚夫郎挑布料,跟他比划,让他说哪个好看。   陆柳从小就穿得灰扑扑的,喜欢鲜亮的颜色。   姚夫郎也喜欢,但他不常买鲜亮的布料。   颜色亮,价就高。他平时住寨子里,家务活一大堆,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   陆柳想都没想,说:“给大强看啊,你是他夫郎,你漂亮,他喜欢。”   姚夫郎抿着嘴,没憋住笑:“哎呀,陆夫郎,我们俩买东西,你老说他做什么?”   陆柳茫然。   他只提了一嘴而已。   姚夫郎想要,又说:“那我还要出门见人的啊,买这红红绿绿的布,寨子里的人怎么看我?”   以陆柳的村居经验来说,寨子里的人能把眼珠子黏在姚夫郎身上,看见的人都说好,说他打扮漂亮。   他就这样说了。   姚夫郎笑呵呵的:“行,今天这个钱一定要花了。我买绿的吧?年节成亲的人多,我又不是成亲的,穿红的不好。”   陆柳都说好。   反正大家都灰扑扑的,姚夫郎随便穿哪个颜色都亮眼。   他看铺子里有碎布头卖,搭着买了一些碎布头。   他收拾家务的时候,发现黎峰有些衣裳都破了。   黎峰经常上山,或是剐蹭,或是刺破,或是拉扯,衣服都不大齐整。   他买些碎布头回去缝补,余下的料子,他再做些鞋垫。   黎峰火气重,身上汗多,脚上也出汗,鞋垫要多一些,否则鞋子里湿乎乎的,又臭又不保暖。   买完穿的,再买用的。   姚夫郎买冻疮膏、手脂,陆柳一块儿买了。   手脂能擦脸,早上洗完脸出门,不怕风吹了。   冻疮膏会用到,先备着。   姚夫郎再看胭脂,他就不买了。   他出嫁那天打扮过,想想还是觉得好丑好别扭。   姚夫郎让他趁着脸嫩,多打扮打扮。   “男人喜欢。”   陆柳听了,认真想了想,没记得黎峰说喜欢他打扮,就摇头说:“大峰不喜欢。”   姚夫郎:“……”   他说陆柳:“大峰大峰大峰,出来赶集,怎么全都是他,嗡嗡嗡的,你看我,我什么都不给大强买!”   陆柳背篓里沉甸甸的,有一坛子酒,姚夫郎也买了。   他说:“你给他买了酒喝。”   姚夫郎噎住,强行解释:“那是我喝的!”   陆柳只是笑。   他笑起来软软的,姚夫郎看着没火气了,买完胭脂,再叫陆柳一起去买些瓜子花生。   陆柳各买了一斤,姚夫郎说他小气,他就问:“大峰这边客人多吗?”   姚夫郎说:“他以前就是个光棍,谁往他那里串门?现在有你了呀,过年一定热闹,多买些没错。”   陆柳觉着他这里热闹不起来,他都没出去交朋友。今天还莫名其妙跟陈夫郎吵架了。   稍作思索,他各添了半斤。   姚夫郎见状,问他:“大峰是不是没给钱你?”   陆柳想起这件事就高兴,他笑眯眯说:“给啦,娘也给钱我了,一起有三百文呢。”   姚夫郎一听,有些酸。   陆柳就买这点东西,居然能拿三百文钱出来。难怪十文钱的饼子说吃就吃。   还别说,那饼子真香。   返程,他们去城门口附近找大强。   经过那个馅饼摊,陆柳又掏钱买了一个。   他看黎峰给他推荐得真情实感,肯定是特别喜欢吃,他都来县里了,给大峰买个饼子吃吃。   嗯,还要讨好婆婆,不然再买一个?   他算算兜里的钱,咬咬牙,买了两个饼子,都没刷汤汁,就这么热乎着放棉衣里裹着,等到寨子里,还能吃口热乎的。   他们一起出来,东西买完以后,就要挤着坐。   除了大强之外,还有几个汉子赶车出来了,每个车子都要坐好几个人。   采买结束后,车上不好坐人。   最靠近前边的位置放了两只大箩筐,再把两个背篓叠放上去,剩两个背篓放车中间叠放,拿绳子捆严实了,人围着背篓坐,脚要吊着,不一会儿就发麻了。   脚麻就下来走走,也让骡子歇歇,连人带货大几百斤,不好拖。   紧赶慢赶着,回到寨子里已是傍晚时分。   车子先进新村,陆柳眼巴巴张望,果然看见黎峰就在屋外头跟人说话,就大声喊他:“大峰!”   姚夫郎跟姚二嫂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他:“瞧瞧,瞧瞧,这就是新婚的小夫郎,多热情!”   陆柳被他们笑得脸红,忙缩回脑袋,剩一个苗夫郎坐在角落,看着他们三人不说话。   黎峰听见声音,就往这边看过来,见是陆柳回来了,从门口往大路上走。   大强不停车,笑哈哈说:“把你夫郎拉走,你去天边找他吧!”   车子中间都绑着货物,人就坐边上。   骡子已经累了,到寨子里行驶速度一般般,黎峰大步过来,追了两步路,伸手就把陆柳抱下车了。   姚夫郎跟姚二嫂一起笑话他们:“看把你俩急得!这还没一天呢!”   陆柳没敢回头,被黎峰抱着脸色愈发红了。   黎峰松开他,摸摸他的脸:“能烫鸡蛋饼了。”   陆柳也摸摸脸,然后嘿嘿笑。   新村的房屋分布相比寨子里更加紧凑,大道里边,就是各家房子,要不是家家户户都留了前后院子,每一间都得挨着。   黎家的房子才新盖几年,各处都新着,在大道里面第二排,房屋的间隙里,可以从直入的小路看见路口。   陆柳刚才就是从这里看见黎峰的。   傍晚时分,各家炊烟袅袅,都在做晚饭了。   院子里有人的,都打趣黎峰:“大峰,你宝贝夫郎回来啦?”   陆柳听得喜滋滋的,羞涩都忘了,往那边看了眼。   他皮白,眼睛水润,面颊飞红,看着很娇嫩。又有人说黎峰娶了个漂亮夫郎,把陆柳夸得笑不停。   他跟黎峰说:“大峰,我吃了你说的饼子,好大一个,很好吃,我吃不完,分了一半给姚夫郎吃。”   黎峰听他喜欢,就觉着这钱花得值。至于分给姚夫郎吃,他不介意,他跟别的汉子出去,也互相分食,买都买了,随便。   陆柳怀里还有两个饼子,当时买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要到婆婆门前了,他才后知后觉害怕。两个饼子二十文钱,够买一斤多的肉了。好败家。   到门口,陆柳不进去,先跟黎峰说:“我今天乱花钱了。”   黎峰问他买了什么。   陆柳就买了三个饼子,县里吃了一个,带回来了两个。   一个念着黎峰,一个念着娘。   这算什么乱花钱?   陆柳说:“实在不好再买,不然也给顺哥儿买一个。”   二田两口子就算啦。   黎峰不觉得浪费,但不敢拿到娘面前说,他问陆柳:“饼子呢?”   陆柳拍拍小胸脯:“在我怀里。”   饼子很烫,放怀里要把他烫坏,黎峰当即皱眉:“怎么放怀里?烫不烫?快拿出来。”   陆柳以前穿不暖,今年有了棉衣,就可劲儿穿,外头一件大棉袄,里面还有一件小夹袄,他不烫。   他把饼子都拿出来,黎峰塞了一个到自己怀里藏着,跟陆柳说:“你等会儿见了娘,就说你只买了一个饼子,听见没?”   陆柳“嗯嗯”点头,“我知道啦!”   两人进屋,黎峰把饼子交给陈桂枝,跟她说:“这饼子我吃着好,你去县里又舍不得买,我就让他帮着买了。他实诚,捂怀里带回来的,现在还是热乎的。”   陈桂枝很不乐意跟黎峰说话了。   见面就夸夫郎,生怕她哪里不满意,她说她不满意了?   她接了饼子,留他们吃饭,黎峰不留。   “我回了,东西还在大强车上,我们回去清点清点。”   陈桂枝听了,就看向陆柳,问陆柳今天买了什么。   陆柳一一说了,大多都跟黎峰有关系,这这那那的,都是大峰大峰大峰,陈桂枝听了都头大。   她问陆柳:“你没添置个什么?你不缺什么?”   陆柳跟黎峰过日子,没觉着缺什么。   他茫然摇头:“娘,我买漏了吗?”   陈桂枝:“……”   我看你是缺心眼。   陈桂枝挥挥手,让黎峰领他回去。   从傍晚开始,天色黑得很快,他们进屋说几句话,天就见黑。赶车上路,肉眼可见的黑夜降临了。   二黄跑在前头带路,骡子车紧跟着它跑,一颠一颠的把陆柳颠到了黎峰身旁,夫夫俩挨着坐。   陆柳在黎峰身边,就有了莫大的安全感,他很享受这样的安定幸福。   他以前没想太多,认为他跟哥哥长得一样,换就换了,反正黎峰是要娶个夫郎的,他就是黎峰的夫郎了。   今天遇见谢岩,他看谢岩对哥哥的在意,突然意识到,黎峰可能并不想换亲。   夫郎跟夫郎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哥哥厉害,被陈夫郎怼到脸上,也只能艰难憋出几个字。   他希望黎峰能喜欢他,像谢岩在意哥哥一样在乎他,知道真相也会选择他,跟他过日子。   他不自信,想着想着就哭了。   陆柳迎风擦擦眼泪,一开口就有鼻音。   “大峰,娘是不是嫌我笨啊?”   你会不会也嫌我笨?   黎峰没想到他会哭,侧目看一眼,夜色模糊,泪水映着月光,让陆柳的眼睛盈着细碎的亮点。   他牵着骡子,空出一只手给陆柳擦眼泪。   “你别多想,我娘给钱你,是想你添置些需要的东西,你没要买的,她没话说了,不是嫌你。”   他的手很粗糙,每一次触碰,陆柳都会觉得刺痒刺痒的,却从来不躲。   黎峰看他哭成这样,更不敢说他已经发现换亲之事,只喊他小名:“小柳,你放心,我想跟你过日子,就会让我娘喜欢你,她没什么坏心思,你别哭。”   黎峰不擅长说软话,讲一句比风还重。   他说:“我心疼。”   陆柳笑起来,眼睛弯弯,又挤出两行泪。   “嗯,我不哭了。” 第36章 小撒娇精   夫夫俩回到山下, 先去大强家拿东西。   等回家,陆柳抓紧弄饭。   天都黑了,再不快点, 人要饿坏了。   今天买的东西都不是急缺的, 陆柳想放放,等明天再收拾。   他回屋就点上蜡烛,各处亮起光,急忙忙往灶屋里去。   黎峰说:“煮个鱼汤算了,我们把饼子分了吃。”   陆柳想了想, 他吃鱼汤和饼子肯定够,黎峰累了一天, 这点东西过不了夜。   他说:“我煮鱼汤面吧。”   他先取一碗面粉出来揉好,然后放碗里盖着醒面, 再去水桶里捉鱼。够两人一狗份的鱼汤面,需要捉两条大点的鱼。   陆柳杀鱼去外头,灶屋外有个大木墩,跟水缸挨着近, 家里杀鱼杀鸡都在这里弄。   黎峰喂完骡子,过来给他点了只灯笼照明。   陆柳回看他一眼,笑得甜。   他杀鱼利落, 刀背敲敲鱼头,趁着鱼脑壳发昏,他就把鱼肚剖开, 掏出内脏, 再刮鱼鳞。就近舀两瓢水冲洗,鱼洗干净,木墩也就冲干净了。   黎峰看得挑挑眉毛。   他之前还没看过陆柳杀鱼。   处理鱼就去灶屋的案板上弄, 他手脚真是快,两条鱼在他手上,不一会儿就骨肉分离。   冷锅热得慢,锅热起青烟时,他已杀好鱼,再等油热,两条鱼已料理完毕。先榨炒鱼骨,混着姜丝炒,把骨头里的腥气都爆出来。   鱼汤要用热水炖,陆柳怕灶眼里的水来不及热,还抽空取了两碗出来,等水咕噜噜烧开了,锅里的鱼骨也焦黄焦黄的,热水下锅,浓香扑鼻。   今天只弄鲜鱼汤面,没别的配菜,他趁着煮汤时去揉面。   面已经醒好了,揉一揉,擀成长条,拿菜刀邦邦剁几下,就有一案板的手擀面。再来过滤出鱼骨,加入鱼片煨炖一会儿,将面条倒入锅里,加点调料就能盛出来。   陆柳跟黎峰说:“我还会做一种鱼汤,把鱼料理好,整条下锅煎,煎熟以后用锅铲把它斩得烂烂的,然后再加热水煮。煮完把鱼肉鱼骨一起过滤出来,再加点葱丝、姜丝,把鱼骨鱼肉炒一炒,又是一盘菜。这个菜刺很多,我嘴馋的时候就爱这样吃。”   一盘菜吃一下午都吃不完,要细细慢慢地咀嚼,直至每一块鱼肉都被咬化了,确认没有一点浪费,才将舔得一点滋味都不剩的鱼骨吐出来。   他看黎峰吃饭快,大口大口吃得很香,认为黎峰也不会喜欢烂烂的鱼骨菜。   黎峰的确不喜欢,吃一口菜,不够费劲的。   但他跟陆柳说:“改天有人来我们家吃饭,你就弄这个菜。”   陆柳听得直笑:“他们会不会骂你?”   黎峰摇头:“不会,我去别家,他们也这样弄的。”   各家日子都一般般,来了客人,搞几盘素菜不像样,弄荤菜又不够吃两口的,鱼骨菜就佷受欢迎。   一条鱼,出一锅汤,一个菜,这就算两个荤,划算。   还有猪杂、鱼杂,都是内脏混炒的东西,腥味重,料理不好很难吃,这东西上桌也是一盘菜。   陆柳记下来了。   汤面出锅,他用大汤碗给黎峰盛了满满一大碗,他就用阔口饭碗盛半碗。   灶屋里生了火,比堂屋暖和,两人晚上就在灶屋里吃,搬个小桌子过来,一人一张小板凳。   黎峰把饼子拿出来,徒手掰两半,分一半给陆柳。陆柳又掰一次,只吃一半的一半。   他饭量就那么点,黎峰没说什么。   饼子有了凉气,不如刚买的时候好吃,陆柳吃得很满足,咬一口饼子,喝一口热乎乎的鲜鱼汤,间或拿筷子夹一块鱼肉吃、夹一筷子面条吃,肚子里暖呼呼的。   等他吃好,脸色也好看了,哭红的眼圈都消肿了,黎峰看着松了口气,跟他说起三苗的亲事安排。   “腊八当天我去得早,你就和顺哥儿一起跟着娘,直接过去吃酒就行了,份子我给,你不用管。   “我成亲时用过的皱纸红花还在,要找出来,挂骡子头上。这两天,挑个日子,你多烧点热水,不管天气怎样,我得洗个澡。”   黎峰说着说着就笑了:“虽然不是我成亲,但我们几个身上味儿太大,出去接亲不吉利。”   谁臭烘烘的去接亲?   陆柳全都点头应好。天冷,他们都是擦身子,洗澡不勤。他也想洗澡,到时跟大峰一起。   他还疑惑:“这次不用卖年糕吗?”   他参与数钱分钱了,知道三苗家没分到多少钱,那几百文钱,置办酒席都不够。   黎峰摇头:“我们等着月中去赶大集。”   他跟陆柳聊得多,让陆柳分散分散注意力,又说:“三苗他娘会过日子,攒下的银子能不动就不动,一年就留出固定的花销,年头到年尾就指着那点银子过活。三苗成亲的钱早拿出来了。我俩成亲的时候热闹,他家也想办一场,花销就上去了,上次卖年糕的钱,够他们置办些红事用品,酒席就用自家攒的肉、蛋、鱼,存下来的银子基本没动。”   陆柳跟着两个爹攒过银子,说起来都不叫攒钱,是一文文从嘴里抠出来的。   他记得,到他成亲之前,家里才攒了一两多一点儿。谢家给了六两银子的聘礼,在乡里属于中上的数额。   爹爹给他五百文,让他自己添嫁妆,又给他扯了红布做嫁衣,再买了新被子、新棉衣。六两银子听起来多,被子棉衣就花了三两多,红布还是最便宜的,又给他做好吃的补身子……他是拿聘礼置办嫁妆,两头相抵,没剩多少。可见嫁娶真的很费钱。   他把这事记下,也要学习三苗的娘,好好攒钱。   饭后无事,陆柳用剩下的鲜鱼汤面炖点菜叶碎,让黎峰去喂狗儿子,他洗碗烧水,夫夫俩收拾收拾睡觉去。   陆柳泡完脚,身上暖,进了被窝,还是喜欢往黎峰身上贴。   今晚黎峰不动他,陆柳赶集累,又哭了,他难得温情,只抱着人睡。   陆柳却感到委屈,挨着黎峰等了好久,早已消散的泪意再次聚集,想哭。   黎峰听他呼吸声,知道他没睡着,问他:“不困吗?”   陆柳听见问话,跟做坏事被抓现行了一样,好生紧张,过了会儿才平静下来。   平静后,他继续委屈:“你怎么不碰我?”   黎峰听了笑,大手在他身上胡摸了几下:“你这小身板,再被我撞撞,就成破烂了。”   陆柳觉着痒,缩缩身子,不往远了躲,还贴着黎峰靠。   他心思简单说话直,都不跟黎峰绕弯子:“多撞撞就习惯了。”   黎峰更是笑:“你不能补补身子吗?”   陆柳认真思考,改口道:“那我要吃鸡。”   黎峰:“……”   是这样补吗?   黎峰只是愣了愣,陆柳都跟天塌了一样。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   黎峰翻身而起,今晚吃鸡。   -   上溪村。   陆杨照例,天不亮就睁开眼睛。   铺面正式开张以后,他那点忧郁心思都没有了,谢岩的哄睡大法自然失效,睁眼就起床,谁也拦不住他。   他有生活习惯,长辈肯定是要孝敬的,婆婆平常把家里照料得好,他晚上回来有热饭吃,有热水用,也不用挨骂,早上起来后,理应他伺候婆婆,多了不说,早饭该是他来料理。   家里面粉多,他打算做面疙瘩汤喝。   这东西好做,面粉加水搅吧搅吧,就能下锅煮。   纯面疙瘩汤已经很香了,陆杨还切了萝卜丝加进来。   生活有了盼头,陆杨心头火热。   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知道,早年亏空了,现在看着跟牛马一样精神,实际一身暗病,早补早好。   谢岩要读书的,吃喝不能短了。娘亲也一样,这些年苦日子熬着,身心俱疲,也补补。   手里还没阔绰,要补也是小气的补。   锅热下油,炒软了萝卜丝,取灶眼里的热水来熬煮。   这个空闲,他才取去面粉。少量多次的加水,搅成细絮状的疙瘩,锅中水开,他再把面疙瘩倒入。   一人一个鸡蛋,吃着奢侈。打散一个鸡蛋,把蛋液淋到疙瘩汤里,一个鸡蛋吃三个人,就还好。   家里还有点面团,陆杨拿小蒸笼过来,蒸上三个馒头,再等疙瘩汤出锅,把咸菜炒炒。   都出锅后,他在锅里添水,架上锅铲,将汤盆和咸菜碗放上去,盖上锅盖温着。   陆杨回头收拾灶屋,趁着还没出发,再揉点面团出来醒着,等下带去铺子里包包子用。   房里,谢岩挣扎着出被窝,揉揉发疼的额角,把衣裳都穿好,下炕时,果然如他夫郎所说,他两脚发软,险些下不来炕。   追去灶屋晚了点,只看见陆杨一个人忙成小旋风,忙碌里不见疲态与怨气,一身朝气蓬勃。   谢岩看呆了,本就没睡醒,面相更是傻愣。   他来都来了,看也看了,还怕被发现一样,在灶屋门口扒着门框,探头探脑。   他一来,陆杨就发现他了。   静静展现了一下自己的飒爽英姿,陆杨猛一回头,果然把谢岩这个呆样全然收入眼底。   他哈哈笑起来:“你站那儿做什么?要看就凑近点儿,离那么远,看得清嘛!”   谢岩没被抓包的尴尬,让他凑近点,他就喜滋滋凑近了。   陆杨早知道他是戳一下动一下的性子,但谢岩也动得太多了,保持个呆样,还像个端方君子,一旦黏人,就是个小撒娇精。   谢岩从后伸手,抱住了陆杨的腰。   他比陆杨高,这个姿势,下巴能搁在陆杨肩膀上。   陆杨没法使劲揉面团了,笑骂他:“大清早的不读书,跑来灶屋影响我的挣钱大业,等晚上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现在天都没亮,也算天黑。   谢岩说:“就现在。”   陆杨看他这个虚虚的样子,没有兴趣。   “你已经被我榨干了,还是先补补吧。”   谢岩抱着他不说话,贴他背上都能睡着了。   眯一会儿,又猛然惊醒,嘴硬狡辩:“我会让你满意的。”   他这种状态不对劲,陆杨笑眯眯应下,心想着,今天一定要去书斋问问情况。   揉完一个面团,陆杨不再干活,洗漱吃饭,赶早出发。   谢岩虚成这样,陆杨不带他。谢岩的天塌了。   陆杨出门前,摸摸他手,又亲亲他的脸,哄着他说:“你听话,回屋再睡一觉,傍晚我就回来了。”   他懂谢岩的不安,还笑道:“我是你夫郎,我们这种关系,我能跑哪儿去?”   谢岩有些后悔:“我昨天不该喝鸡汤。”   陆杨听笑了:“我挺喜欢的。”   都说伺候男人、伺候男人,到他这里,是他男人伺候他。   有些怪,可他真的很喜欢。   他嫁人之前,常听的市井闲话多数离不开男人,家里家外的人都在说伺候男人、伺候男人,他总不甘心。   因接触少,他没多的想法。和谢岩成亲以来,他看似强势,脱光了躺下,又好像跟别人没区别,至多是谢岩会更加顾及他的感受,会照着他喜欢的节奏来。   昨晚真是让他很意外。他明白,这是源自谢岩的不安,这种不安,让他变得更加珍贵。   陆杨经历过这种阶段,他在陈家,就是这样一步步被驯成人形的驴。   他不希望谢岩也变成这样,不想他因为一些庇佑、一点短暂的安全感,产生期盼,因为这些期盼,产出更加浓郁的不安,一步步迷失,困在无形的囚笼里,走不出来。   陆杨又抬手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耳朵。   “去睡吧,要是想我了,你就给我剥点瓜子。”   陆杨肯定他的重要性:“除了你,没人给我剥瓜子吃。”   谢岩笑了,黏性降低,愿意放陆杨走了。   陆杨今天叫上陆林一起去县里卖包子,陆林听他说的时辰,看他家院子里亮了灯笼,稍等一会儿,就过来找陆杨。站院子外,目睹了这场别离。   他们哥俩儿往傻柱家走去,陆林还回头看了眼谢岩,谢岩成了个望夫石,依依不舍地追到了路边。   陆林:“……”   他再看陆杨,心情很复杂:“你家秀才相公好酸啊,我以为读书人都是清高的、高高在上的,他真是让我意外,好黏你。不像我家那个傻大个,我起这么早,他还呼呼大睡,我打他两下,他还以为我给他挠痒痒,跟我嚷嚷着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我恨不得锤他两下。”   陆杨笑道:“新婚不久都这样,等过个一年两年的,他说不定还不如你家大铁呢。”   陆林想跟他客套,却忍不住笑了。   等上了驴车,陆杨两手遮在嘴边挡风,在路上就教陆林怎么招呼客人。   “林哥哥,你是伶俐人,口才也好,我不担心,我就怕你去了县里露怯,等会儿你就把铺子当自己家,来往的客人你别多想,别当他们是县里人,县里人也是人,跟咱们村里人没啥区别,你把他们当个客招待,热情点,话赶话的捧一捧、夸一夸,别怕扯闲话,做生意不怕这个,只怕开不了口。   “上午我跟你一起,下午我看看包子余量,会背一些出去卖,傻柱在铺子里待了好多天,什么活都会干,到时你使唤他就行。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去隔壁的酒铺找他家掌柜的问问,酒铺的丁老板跟我熟,这点忙他乐意帮。”   陆林全都说好,没跟陆杨摆哥哥架子,反教陆杨做人。   陆林的两个哥哥都在帮忙收菜,头两天忙,没来他这儿瞧瞧,前天才来了上溪村,到他家跟他说了很多,说柳哥儿怎么怎么厉害,在县里如鱼得水,让陆林别耍性子,丢了差事。   陆林前阵子就出半天工,白天还在村里走动,他还有妯娌在,不出门就知道村里人怎么说。   傻柱被教训得服服帖帖,现在一天天起早贪黑出白工,任劳任怨,屁话都没有。追到他家里挑拨着骂陆杨一句,傻柱比谁都急,能跳起来骂人祖宗。   要是被人泼脏水,说傻柱看上陆杨了,那完了,傻柱抖着两条腿,都要满村追着那个人打,非逼着他改口。   他怕陆杨是怕到了骨子里。   陆林对这件事好奇,小声问陆杨:“这是怎么回事?”   陆杨轻飘飘道:“哦,忘了告诉你,我有两个官差哥哥,他们招呼了衙门的兄弟照顾我生意,之前来官差巡街,顺道来我铺子里吃包子,我让傻柱跟他们认了个脸熟。要是我出了什么事,就捉了傻柱。”   两个官差哥哥??   你什么时候有这样厉害的哥哥?!   陆林眼睛都瞪大了。   赶车的傻柱表衷心:“我不敢惹你!”   陆杨冷笑:“但你敢偷听。”   傻柱欲哭无泪。   他为什么不是一头驴子!   清早到店铺,从后门进,他们家是开门最晚的,这样其实不利于卖包子。错过早饭时间,损失极大。   开店生火,把包子馒头都蒸上,昨天没卖完的也热上。   陆杨带陆林熟悉铺子里的环境,跟他一一介绍。   前面卖包子和菜,桌上摆着瓜子花生和红枣。   陆杨多拿了一些瓜子和花生,让陆松陆柏两兄弟在收菜的时候,在村子里卖一卖,又跟那家老板磨嘴皮子,拿到了一些山核桃来卖。   价格跟常价一样,方便好记。   暂时就这点东西,价格记下,就剩招呼客人。   陆林不大放得开,跟陆杨后头搭着和客人讲话,发现没那么难,更多的人是目的明确,买了就走。   就陆杨不怕热脸贴冷屁股,不管人家乐不乐意交流,都笑眯眯搭话,说说铺子里还卖什么。做个宣传。   陆林揉揉脸,挣钱果然要豁出去脸皮。   中午在铺子里应付一顿,下午陆杨就背着四十个包子出去卖。   他叫卖的句子改了,什么皮薄馅大的肉包子,他不喊了!   他出门就吆喝道:“包子!卖包子!老板花一百两学的手艺!京城名厨的独家配方!御厨传人手把手教!吃了这个包子,您就跟京城贵人一样样的!”   目送他出门的陆林:??!   隔壁丁老板看见陆杨,还想揶揄他招工的事,一听他的吆喝话,把自己呛到了。这个秀才夫郎真是敢说啊!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陆杨还在叫卖:“卖包子!五文钱一个的大肉包子!老板花一百两银子学的手艺!在京城卖七文钱一个的包子,现在只要五文钱就能吃到!御厨的独家配方,好吃的酱肉包子!只要五文钱一个!”   普通的包子,大家在哪里都能吃。   他要说一百两学的手艺,还是御厨后人亲传,京城都卖七文钱一个,过路行人就很想尝尝是什么味儿了。   陆杨还没绕出这条街,包子就卖了二十三个。   他点点头,非常满意。趁早回铺子里又装了三十个出来,招呼傻柱看店,让陆林去后面再包些包子蒸上,然后飞一般地跑了,拐出这条街,继续叫卖。   等他到了书斋门口,包子都卖完了。   书斋王掌柜的想照顾他生意,还没买着。   陆杨笑道:“今天不是来让您照顾生意的,我是想问问藏书的事,眼看着腊八要到了,怎么还没信儿?我相公把这事记挂着,夜里都睡不着觉。”   自家的事被人挂心,值得高兴。   王掌柜乐呵呵的,说:“就这两天了,冬季路不好走,他们从更北的地方过来,要走学雪路走冰道,比预期慢一些也正常。”   昨天谢岩来过,还说要看书,后来没看就跑了。王掌柜搭着问了一句。   这正是陆杨想知道的事,“他怎么跑了?”   王掌柜被他问得疑惑:“他不是追你去了吗?”   追他?   陆杨垂眸,他昨天没出铺子,是柳哥儿到县里赶集了?恰好被谢岩撞见了?   他愣了下,假作思考,然后笑道:“可能我没听见他喊我,谢谢王掌柜,我今天背着包子出来卖,不好拿菜,等会儿我给你送些菜过来,冬天吃口新鲜菜,人有精神!”   王掌柜与他客套,说着不要,脸上笑容浓郁,陆杨知晓,跟他互相推辞着跑了。   陆杨心中情绪难言,转过街道,步伐就慢了下来。   他心里也不安。人被需要,可能是因为珍视、离不开,也可能是单纯的想要个干活的畜生。   他喜欢他的新家,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有些苦,但很有盼头。家庭成员简单,夫君前程看得见,婆婆性情温和寡言,他们可以相亲相爱的过日子。   但他也害怕。   他怕谢家的麻烦事被解决,谢家母子翻身了,就不需要他了。   他再厉害,也就是个小哥儿,拧不过夫婿。   只要一纸休书,他就无家可归。   他可以利用谢岩对他的依赖坦诚一切,但他怕谢岩会假装友善。   更没想到,知道真相的谢岩,会比他还怕。   陆杨擦擦眼睛,脸上扬笑。   真好,他也是个宝了。   他家状元郎爱他。 第37章 我是陆杨   店铺每天开门的时辰短, 往常陆杨都会尽量多开一会儿,今天归心似箭,很想早点见到他家小状元郎, 加上今天有帮手, 他不用守在铺子里,来回跑几趟街,早就把包子卖完了,答应王掌柜的菜也送去了,正好收工回家。   隔壁丁老板看他关门早, 又目睹了一笼笼包子的售空,过来说:“陆老板, 做不做生意啊?你给我一百两,我教你酿酒啊。”   陆杨听得直笑:“丁老板, 你跟我这么熟了,还要笑话我啊?”   说起来,陆杨也想跟丁老板谈谈生意。   他惦记着弟弟,黎寨那边猎户多, 男人们多数爱饮酒,尤其是冬日进山的人,水囊里都要装点酒, 喝了暖身子。   这些是陆杨出嫁前打听的,现在能派上用场了。   要是丁老板乐意,他也可以从丁老板这里拿货, 一次进个三五十斤的酒, 叫黎峰过来拉回黎寨,让弟弟在寨子里卖酒。   他铺子里还有瓜子、花生、红枣、山核桃,米面也有, 可以一起带回寨子里,看看行情,好卖的多拿一些,不好卖的能拿回来退给他。   因没自家的手艺,比如跟陆杨一样卖包子,这些利钱不高,寨子里人又少,一个月只得几百文钱的挣着。山居生活花销小,弟弟有个营生可做,平时可以贴补家用,在黎家的地位就高了。   下回见了黎峰提一嘴,算他主动表达诚意。   今天就跟丁老板笑着说了一句,有了下文,陆杨再去找他谈。   丁老板的酒铺也有货郎来进货,跟卖油郎一样,走街串巷的卖,乡村里倒是没人去,他还没想过做村里人的生意。   陆杨说:“瞧不起人了吧?到时候看吧。”   聊都聊了,最后一块门板合上前,陆杨又搭着问道:“丁老板吃野味吗?我弟夫是猎户,能给你留新鲜货。”   丁老板都被他逗笑了,过来聊个天,瞧把他给惦记的。   但野味么,还真有点馋。   丁老板说:“我回家问问,改天跟你说。”   “好嘞。”   陆杨合上门板,叫上陆林一起回家。   后门巷子里,傻柱已经把驴车赶到外头,就等他俩上来了。   陆林情绪很兴奋,他还头一次做生意呢!一个个的铜板从手里过,想想就喜人。   他跟陆杨说:“柳哥儿,就你这个伶俐劲儿,好日子不远了!我还愁你家这日子怎么过,家里就一个汉子,地都种不了多少,今天我是明白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往县里跑呢,种地真是没盼头!”   陆杨跟他说:“县里的工钱是死的,碰到个黑心老板,一个月忙活下来,不够糊口的。人多差事少,那老板多讲几句要把你撵走,旁的话不用说,你自己就急着降工钱,活着都难!”   开店还有很多弯弯绕绕,光是手艺,就能把人拦截九成。   余下一成,还不一定顶得住压力。多得是是被人巧取豪夺走的,比如陈家的豆腐坊。   种地是辛苦,但种出来的东西都是自己的。   家里人多一些,再养养鸡,做做竹编竹席之类的,还能贴补点。   只能说各有各的好。   他们聊了一路,很快到了上溪村路口。   县西四个村子,上溪村是离县城最近的村落。   转入路口,老远就看见村口的大树。   一场雪过去,树叶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谢岩站在树下张望,小老头一样,弓着腰,缩头缩脑,两手都塞到了袖子里,看见路口驶来驴车,他才挺直腰背,有了精神。望夫石活啦。   陆杨看着心里软乎乎的,被陆林连声打趣,也只傻呵呵笑。   “没办法,读书人是这样的,黏人。”   到村子里,天色已晚,各家各户都在做晚饭。   陆杨开店有一阵子了,村里人还没看够,早上有人起不来,到了晚上,他们回村,各家门前都有人张望。   陆杨不管他们,车子跟谢岩碰面,他就下来,不跟他们一起走。   谢岩看见他,眸光亮亮的,又是一双星星眼,陆杨被他看得心痒痒,很想把他摁着亲一顿。   小状元郎会用眼睛勾人,陆杨要是上嘴,肯定不会满足于亲,要啃上两口。皮薄馅香,他要吃肉。   他心情好,看谢岩一眼都想笑。   谢岩给他剥了瓜子,怕手上出汗捂着脏,都在家里放着。有半碗多。   “上午补觉了,下回给你多剥一些。”谢岩说。   陆杨不馋瓜子,像瓜子、花生、核桃这类吃着硬硬的东西,他都不大喜欢。   “等我吃完再剥,嘿嘿。”   谢岩应了,也高兴。   今天回来稍微早了点,晚饭还没熟,陆杨洗洗手,想去灶屋帮忙,赵佩兰让他歇会儿。   “马上就好了,你去炉子边烤烤火。”   炉子在堂屋里,小方桌上摆着半碗瓜子仁,谢岩献宝一样,拿来给陆杨吃。   陆杨捧着碗,笑得眼睛弯弯的。拿起一颗瓜子仁来吃,小小一颗,格外香甜。   陆杨也拿瓜子仁给谢岩吃,谢岩嘴巴紧抿着,不想要,陆杨让他张嘴,他才吃了几颗。   从前也嗑瓜子,都不如今天的香甜。   小夫夫俩挨一块儿坐着,陆杨问他:“想不想看戏?”   谢岩还没学会太多弯绕,理解的看戏是戏班子唱的大戏,他好多年没看过,也很贵。   他问:“你想看吗?”   陆杨想看,他跟谢岩说:“走,咱们请人唱戏去。”   谢岩还没会过意:“啊?这么晚?明天吧?”   陆杨拉起他往屋里走:“明天还要开门做生意,哪有空?我估摸着,今天请人,明天才能唱起来,咱们先把人请了。”   他一直没忘记债务的事,今天被谢岩暖了心,就更加急切,算算傻柱出工的日子,陆杨觉着差不多,就带谢岩去给工钱。   装钱的小竹篓在他们屋里放着,陆杨从里面拿出一串钱。   这一串就一百文钱,傻柱出人又出驴车,实在不够工钱的,陆杨也不想给,这点钱就意思意思。   “你别看傻柱老实了一阵就对他心软,我们最大的心软就是不往狠了收拾他,该有的教训还得有,不然过了这阵子,他还能到我们面前蹦跶。”   谢岩不会对别人心软的,这个村子里,没几家是好人。好人也堵不住坏人的嘴。比如说他们成亲那天,也有帮着他们的人,但太少了,不够数。   陆杨说什么,谢岩就听什么,看他风风火火的,脸上还有笑意。   陆杨见他没吭声,抬眸瞧一眼,他家状元郎正望着他傻笑。陆杨哼了声,得意劲儿藏不住。   从他们家到傻柱家有段路,夫夫俩跟赵佩兰说了声,就结伴出门。   天已经黑了,两人打着灯笼,在村中小路上慢步。   不慢不行,村里的路泥泞,化雪以后,各处都是泥坑、水洼,隔三差五就有人摔着。摔得一身泥水,叫骂连天。   谢岩很享受现在的安静,他还有读书人的浪漫,脚下的路不好走,可天上有明月,有星星,身边有夫郎,周边是各式各样的泥砖房屋,村民们不出来闹的时候,各处都很平和。苦日子过惯了,大家伙都会苦中作乐,时不时的有笑脸。   他读过些隐居山林的诗词,想来就是这种模样了。   他跟陆杨念了些诗词听,这些诗词陆杨大多没有听过。   陆杨识得一些字。陈老爹送儿子去启蒙了,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启蒙过后就相继退学。可陆杨羡慕他们,因为上学有好吃的、好喝的,能买新衣、穿新鞋,不用干活,回来摇头晃脑随便讲两句,陈老爹都高兴得不行,话连话的夸。   他小时候认字,是从幌子开始。有阵子也特别爱去酒楼饭店,这两处牌子多,方便客人点菜。就这样日积月累的,他也识得很多字了。   那时候罗家兄弟也上学,陆杨追着他们拍马屁,跟着学了几个字。可惜,罗家兄弟也不爱读书,年少时玩心重,自己都没学好,更别提教陆杨。   陆杨越长大,活越多,人越忙,认得的字短暂没有用处,他算账的本事还是因挨打挨骂挨饿的压力,硬记硬算练出来的。   后来巷子里搬来了一户人家,是做雕版的手艺人,这家老汉识字多,常年跟书打交道,陆杨又心痒痒,老摸过去跟人聊天,当然,也会帮着干点活,一来二去的,他又学了一些字,也懂了一些道理。   诗词他是不懂的,没空学。   他也不会写字,没空练。   他还去书斋翻过书,那些他会认的字,放到书里面,他也不会认了。余下几个忘不掉的,是他偷摸学雕版手艺的时候,日夜琢磨,铭刻于心的字。   平常时候,他只会看看幌子,讲讲话。   和谢岩比起来,他还是睁眼瞎。   他跟谢岩说:“我爱听这个,你回头给我写下来,我要天天看。”   谢岩一高兴,又跟他念了两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句直白好懂,陆杨听了就笑。   夜色之下,他脸蛋发红。竟然感到羞涩。   陆杨心想,难怪听书的时候,那么多小哥儿小姐儿都被书生迷了心,瞧瞧,听听,他家这么嘴笨的状元郎都会讲情诗!   两人再说几句话,就到了傻柱家。   陆杨坏,他连院门都没进,在门外就喊人:“傻柱!在家吗!”   他的声音会催命,一声响起,二声没落地,傻柱就从屋里跑出来了。   大门打开,露出堂屋的大方桌,傻柱一家都在吃饭,人很多,全都齐刷刷朝外头看来。   傻柱娘更是坐不住,紧跟着傻柱身后出来了。   傻柱连着出白工,驴车都给人白用,傻柱娘心里已有怨气了,还每天都听傻柱转述县里情况,说陆杨怎么怎么厉害,她心里跟悬着一把刀一样。   什么债不债,钱不钱的,她已经不指望了,也不想提了,就想问问陆杨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儿子。   可到了陆杨跟前,她只是赔笑,多的话不敢说。   陆杨当没看见,直说:“傻柱这几天起早贪黑的,我还白用你们家骡子,这事我都记着,这不,今天回来早,我抽空过来给他工钱。当着你们家人的面,也别说我短了少了。”   一百文钱,怎么看都是少了。   因傻柱娘俩没想到他是来送钱的,心情起落之下,惊喜有余,都客客气气的。   “他还有工钱啊?真是谢谢你了,我家这傻儿子,也是吃上县里饭了!”   出工十几天,挣个一百文钱,吃县里饭,要饿死。   陆杨笑眯眯说:“店铺刚开张,各处开支大,先就这么着,以后挣钱了,我还记着他!”   傻柱只想求他放过,挣到钱,就去请个正经的帮工,最好自家买只驴子买辆车,不要折磨他了。   他给他娘使眼色,傻柱娘不用看就懂了。   现在冬季,还有空跟陆杨这样耗着,等开春,傻柱这么一个壮劳力,肯定不能拉去给人白使,地里庄稼还要侍弄呢!   傻柱娘说:“他笨手笨脚的,嘴巴也不伶俐,你现在没人手,他给你帮帮忙算了,铺子开好了,顺畅了,还是请个好人来,你家林哥哥不是也去帮忙了吗?他就比我家傻柱好!”   他们知道怕,陆杨的计划就完成了大半。   陆杨再点了一句:“这怎么行?我还欠你们家银子呢。”   傻柱娘差点就说不欠银子了,话到嘴边,她忍住了。   这些糊涂烂账,不说明白,谁也扯不清。   陆杨定定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跟谢岩还赶着回家吃饭,就不留了。”   傻柱娘也不留他们。   陆杨在他们家门前站一会儿,左右邻里有人探头探脑的张望。   等夫夫俩往回走,这些张望的人又一个个缩回自家院子里。   陆杨牵着谢岩,谢岩提着灯笼。   他们没法四处看,互相瞅一眼都要挑时机,这段路地势低,要多看看脚底。   眼睛没空,嘴巴闲着。   陆杨说:“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他们?跟你偷看我的时候一样。”   谢岩:“……”   他看夫郎的时候,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他要问,陆杨就笑:“我都说你是偷看了,那肯定是偷偷摸摸的啊,半边身子都在门框里边了,还在那儿藏,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勾引我?”   谢岩是想看他,也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吸引从某方面来说就是勾引。他想了想,点头说:“是有意勾引。”   陆杨哈哈哈笑得好大声。   他笑得猛烈,谢岩看得怕,想分出手给他捂着肚子,陆杨抓着他手不让他捂。   “我有经验,我不怕!”   小两口还在拌嘴,身后突然传出一阵叫骂声。   “大家伙快来看啊,傻柱娘拿了谢家的银子!人家才挣了几天的辛苦钱,她全拿走了!都来看看啊,谁也别冤枉了她!”   这声音陆杨听得出来,是孙二喜的。   这泼皮,提前把好戏演上了。   陆杨眼睛一亮,家也不回了,跟着满村看戏的村民一起,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傻柱家赶。   谢岩被他牵着,好几次差点踩到泥坑,陆杨急得,恨不能背着他跑。   夫夫俩没占到好地方,胜在夜黑寂静,村落空旷,声音大一点,能传出好远。他们听得清。   傻柱娘跟孙二喜辩上了,家里人都出来嚷嚷着:“你瞎说什么!撕烂你的嘴!那是傻柱的工钱!你知道什么你就瞎说!”   距离谢岩定制计划,陆杨出门挑拨已有半个多月,这期间,陆杨还委托陆林出去放了小道消息,说他挣的辛苦钱被人都拿走了,被谁拿的也不说。   傻柱家跟孙二喜家有旧怨,傻柱娘听了陆杨的挑拨,记恨孙二喜拿了四两银子,到处嚼舌根,让孙二喜有嘴说不清,尝到了谢家这些年的苦处。   孙二喜不是个好惹的,他拉着一家人把村里这摊水搅浑了。   全都是烂账,全都是讨钱的,谁比谁干净了?这些天吵吵嚷嚷的,被孙二喜家闹起来,满村人都拿了谢家的银子。傻柱家拿得最多!   “要不他们家能这样出力吗!他们说是工钱,你们就信了?谁拿工钱是一串串的拿啊!”   傻柱娘很有吵架的经验,直接把话题拉回主场:“你拿了谢家的银子,你亏了心,还想冤枉我家?你问问大家伙儿,是不是你孙二喜拿了谢家四两银子!”   村里人,各家有摩擦都正常。   一家出了把柄,被人抓着念叨谈论也是正常。   孙二喜到处泼脏水,各家都乱七八糟,恨他的人多,傻柱娘一问话,周围好多村民都应声:“对,明明是你拿了钱!”   这是孙二喜的痛点,他一听就气得跳脚。   “我是要债了,我要到了吗?!你们没有要吗?我家是最先过去讨债的吗?我凑个热闹喊两嗓子怎么了!傻柱一家才是畜生!别家都是凑热闹,他家是真拿!”   话题到债务,傻柱娘就不怕他了。   “你那叫凑热闹?你喊久了,叫多了,自己都信了!你丧了良心,黑了心肝!欺负孤儿寡母!空口白牙喊出的二两银子,你好意思拿两次!”   傻柱家的小媳妇小夫郎也跟着骂:“你大房子住着,小媳妇搂着,你尝着甜头了,还想从他家抢钱!我娘把你干的事说出来让大家评理,你还想往我家泼脏水!我家清清白白!你的报应在后头!”   孙二喜说不清这个债,他们以前就拿说不清的烂账逼着谢家母子还,如今他说他没拿钱,更没拿两次,气到赌咒发誓都没人信。   “我拿他一分钱我不得好死!”   傻柱娘:“谢老四闹灵堂都没被雷劈,你这算什么?再说,你是拿的一分钱吗?你拿了四两银子!钱都花完了,还闹上了,又要钱又要好名声,咋这么会做梦!”   孙二喜百口莫辩,嚷嚷不清楚,他们一家眼看着要吵输了,又故技重施,满村子泼脏水。谁说他们家拿钱了,他们就说谁家拿钱了。   村民一致拿口水喷他们,他们吵不起,就全都怼着傻柱娘骂。   “你也拿钱了!你让傻柱跟到铺子里,谢家两口子挣的钱,有一文算一文,全都被傻柱捞回家了!”   傻柱娘算不清这个账,陆杨就今天来给了一次工钱,她说以前没给,那傻柱为什么要出白工?   她说要平息告官的事,那为什么二喜和三贵还在家里躺着,没傻柱这样遭罪?   她说那是菜钱,可是菜钱有多的。各家菜量的零头合一起凑整,挣来的都是她的辛苦费。   她再说是驴车的租用费,狡辩太多,已陷入圈套出不来。   孙二喜再次占据上风:“你拿没拿,你心里有数,大家伙心里也有数!”   傻柱娘又跟他掰扯回债务:“你拿了银子,你就以为别家都拿了?傻柱是不是出工了?我家是不是出驴子了?我们家拿工钱,天经地义!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要是不服气,可以把陆夫郎叫来问话!”   陆夫郎陆杨跟他家小状元郎正在看戏,听得乐呵呵的。   陆杨一个劲儿地说:“打起来,打起来!怎么还没打起来?”   谢岩灯笼都吹灭了,用个很别扭的姿势捂着陆杨的肚子,怕他看戏太激动,也会肚子疼。   周围看见他们的人,听见傻柱娘这句话,都默默往这边瞅了一眼,然后默契移开视线。   这种事,他们谁敢掺和啊。   就在这时,孙二喜张狂失意,一败涂地。   他连声叫嚷:“都上门讨债了,你敢说你不要他家的银子!?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自己都想要钱,说我做什么!看我有能耐拿到钱,你们眼珠子都酸掉了!”   傻柱娘大声喝道:“听!你们听!他说他拿钱了!”   ……   陆杨拍手叫好!   谢岩也隔着人群朝着那边看去。   他们空口说的已还孙二喜四两银子,被孙二喜认下了。   今晚人多,傻柱娘还会持续发力,这件事赖不掉了。   后边的口水话,他俩不用听了。   陆杨连着拍手,再牵着谢岩回家吃饭。   看戏的人聚在傻柱家门前屋后,村子都空了半个,回家的路静悄悄,陆杨轻声问:“谢岩,你怕不怕?”   谢岩热血澎湃,很兴奋。   要是陆杨还愿意留,他能蹲那儿听一宿。   “不怕。”   陆杨点点头,又问他:“我做事风格就是这样子的,你适应吗?”   谢岩不太适应,但他很喜欢。   “我想学,你教教我。”   陆杨笑了,“行,先吃饭。”   赵佩兰在家门口等,家里情况好了很多,她依然不敢出门到村里走动,院门都很少出。   在这里,也能听见傻柱家门前的吵架声,赵佩兰听着心急,怕两个孩子卷入其中,在家犹豫良久,来回踱步,刚准备追过去看看情况,踏步出来,看见了陆杨跟谢岩结伴归来。   远处还在吵,她心中大石落地。   “快,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今晚吃炖菜,在炉子上放着一口砂锅,用两个鱼头煎煮出汤汁,然后加很多的水,炖了一锅白菜。   鱼头不大,是张铁送来的。他跟陆林两口子在爹娘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兄弟妯娌都在,整条鱼不好拿,毕竟工钱也不是全家一起花。就拿了两个鱼头过来。   家里好久没吃鱼,赵佩兰趁新鲜,收拾收拾弄了。   谢岩让陆杨坐,他去盛饭,一家三口坐堂屋里吃。   谢岩很高兴,话比平时多,席间叭叭转述着吵架实况,化身夫郎的马屁使者,把陆杨夸得天花乱坠。   “娘,村里的债过不久就会没了。”   这样子吵吵,各家互相攻击,本就没有的债务,全都立不住脚,用不了多久,就债销人散了。   赵佩兰依然话少,听得连连点头,眼圈红红的,吃个饭,抹了好多次眼泪,一有感动之处,就给陆杨夹菜。   鱼头也有肉,张铁不好意思拿干巴巴的鱼头过来,往下切了一点鱼身腹,那一点肉,她小心翼翼都夹到陆杨碗里,让他吃。   陆杨没跟她客气,乖乖说:“谢谢娘,我爱吃鱼!”   赵佩兰听着高兴,一家人其乐融融。   晚间洗漱过后,各回各屋睡大觉。   今晚不喝鸡汤,谢岩很是失望。   陆杨笑话他:“你是不是馋我身子?”   喝汤不是要紧事,陆杨转而跟他说:“我有件事瞒你。”   谢岩有预感,知道他会说什么,也想拦着他,还想自己跑出去,躲着他,不想听后面的话。   他早该发现他的夫郎不一样,可是他不愿意细想。   现在事情要藏不住了,他们要坦诚说开。   谢岩很难受。他家担子重,日子苦,陆杨嫁进来,一天好日子没有过,每天起早贪黑,劳心劳力,忙完外面,照顾里面,还要收拾从前的烂账,处理村中恶人恶事。他看着心疼。   他不想陆杨离开他,又很能理解陆杨。他抿唇点头,嗓音艰涩:“我知道。”   陆杨觉着这件事应该正式一些,就把谢岩从被窝里拉出来,两人披着棉袄,坐炕上互相望着。   这间小小的、让人压抑的房间,陆杨已经睡习惯了。   他如今不觉得压抑了,感觉挺好的,随便一转身,就能抱到他家状元郎。   房间小,炕就短,哪怕是通铺,都比别家小一截。   他俩在炕上滚一滚,都能撞到墙壁,抖落墙灰。   每到这时候,谢岩都会露出很窘迫的表情。   陆杨就会说,他抽空,要把谢岩的稿纸拿来糊墙,让他写满圣人言的纸张围着土炕,看着两个人没羞没臊。   谢岩往往会感到羞耻,他羞耻起来,就很有劲儿,会往深了顶,想把陆杨的话撞散撞碎。陆杨只会笑他。   陆杨思绪飘远,回过神来,才发现又想了很多。   幸好天色晚,不然他能再跑出去搞点事情。   他抓住谢岩的手,两个紧张的人挨到一块儿,他软弱了一下。   “我下午知道的,我也知道要怎么告诉你,可我心里有些发慌,东一下西一下的忙来忙去,回来早,又去村里看戏,我刚还想着糊墙。”   谢岩趁机说:“那不说好不好?”   陆杨被他的傻气与在意鼓励到,那些堵在心口的话顺了。   他说:“我是陆杨,杨树的杨。”   谢岩喊他名字:“陆杨。”   他喊得轻,手里捏得紧,把陆杨的手握得发红。   陆杨低头看一眼,心里踏实了,笑道:“我是你的夫郎。”   谢岩的喜悦很有层次感,先惊后喜,大起大落,人高兴了,也活了,还哭了。   陆杨给他擦眼泪:“不像个男子汉。”   谢岩还要握他的手,说话像撒娇,语气很坚定:“你教我。”   陆杨亲他。   他回村的时候就想亲了。   也果然是那样,亲了就要上嘴咬,尝尝皮薄馅香的状元郎。 第38章 山居日常   赶集结束, 陆柳再次开始山居生活。   黎峰想吃瓦罐粥,他晚上烧水时多用了些木柴,夜里就把粥煨上, 往里切姜丝、肉末, 早上拿进灶屋,就闻见粥的香气。   瓦罐粥有着特有的焦香,像蒸饭时的锅巴,比锅巴更黏一些,香味软, 不够浓烈。   灶里火大,有些粥米粘在瓦罐壁上, 结成了一块块的锅巴。   这些不好浪费,陆柳把粥倒出来, 取热水泡着瓦罐,放灶眼上温着。   等他忙活一圈,把赶集采买的东西都理顺,再来看看, 锅巴都泡软了,他倒出来,又是一碗粥。   稀了些, 米香也淡了,他就咸菜吃着饼子,早饭就应付过去。   陆柳新婚第二天, 就把家中里外收拾过, 黎峰要找出来的皱纸红花,他稍一想,就知道放哪里了。   在柴房里, 好几个闲置竹筐底下盖着,可以防尘。   尘土防住了,潮湿防不住。皱纸红花是用红纸做的,相比红布做的花,更加便宜实惠,也更加容易损坏。   陆柳把它拿出来,专门给它架起簸箕,让它舒展着晒太阳。   村里成亲,一般都用皱纸红花。有些人家还不用红花,挑个日子,就把媳妇夫郎接回家,邻里之间说一下,就算成亲了。   因此,摆酒吃席的人家也不多。这都是富户人家做的事。   听姚夫郎说,这阵子寨子里不少人家在嫁娶,最热闹的就是黎峰这里,其次要属三苗。腊八的日子,提早一个月就筹备上了。   别家也热闹,吹吹打打迎了亲,酒席大多只摆一两桌,亲戚之间吃个饭就算了。邻里是不会请的。   由这个话题,姚夫郎简要说了陈夫郎为什么讨厌陆柳。   “他是你婆婆牵线嫁到我们寨子里的,之前可傲了,聘礼收了十二两,家里摆了三桌酒,有大峰做哥哥,出去有面儿得很,嫁来不久,就在寨子里耍威风,承诺这个承诺那个,你家大峰没给他办事,让他失了面子。这没多久,你过门了。你看看你们亲事办的,全比他强,你俩虽然都是陈家湾出来的,可你在县里长大,跟他这个村里小哥儿不一样。瞧把他酸的,难得见你一面,话没说两句,就气得跳脚了。”   陈夫郎还是陈桂枝娘家大哥的孩子,亲戚关系近。   给他说的亲事不差,也是黎峰一起上山打猎的固定伙伴,平常都是好兄弟,这回吃酒,陈夫郎也要去。   陆柳想想,心里有点发虚。   他真的不会吵架,那又是成亲的大喜日子,要是陈夫郎刁难他,他可怎么办呀。   哎。   陆柳晒着皱纸红花,怕它被风吹跑,又进屋拿了网罩出来盖上,这样怎么吹,它都在簸箕里。   网罩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靠近山林的地方,鸟类多,没有网罩,他们晒的粮食,甚至山货、肉类,都能被鸟啄了吃。   安排好这里,陆柳再去喂兔子。   二黄不用喂,清早黎峰喂了。   兔子养得很好,毛发都柔软了许多,两只兔子适应了狗窝环境,陆柳进来,它俩都不见警惕,只等着喂食。   兔子的吃喝拉撒都在狗窝里,它们是笼养,出不去,让狗窝里生出骚味。把二黄的窝弄得不像样。   二黄媳妇都没说着,还把它的狗窝嚯嚯成这样,陆柳心里过意不去。   他把兔笼拿到骡子的畜棚里放着,里里外外收拾着狗窝,干草都抱出去,取了新的,也拿簸箕晒上,晒得热乎乎的,再给二黄铺到窝里。   二黄呜呜嗷嗷地叫,围着陆柳转圈圈,大尾巴摇来摇去,圆圆的狗眼里都闪着喜悦的光芒。   真是乖狗狗。   午饭陆柳随便应付了一顿,挖一铲子咸菜,把冻得一粒粒的剩饭捣散,炒了咸菜饭吃。   二黄的午饭就好一些,给它把鱼杂清理出来,再有猪下水,炖煮上一些,再加些青菜碎。人都没吃好饭,它也只能将就,家里有些糙米,是给它留着的。陆柳洗洗,抓两把进去煮。   他还想洗澡,把狗饭凉着,他去屋里找出大浴桶,抓着浴桶边缘,一点点往外挪移,准备烧水洗刷浴桶。   黎峰自己过日子,很少用到浴桶。   要不是娶亲了,他擦身子的次数都不会多。   据他所说,他们常年走在山林,早都习惯身上的脏污,就连积垢引起的疹子、疙瘩,他都能忍着痒不去管。   这在山林里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相比干净的身体,他们更需要干净的水源以及干燥的衣服。   要是失误落水,除非是夏季,其他季节都会优先返程。   山里的水脏,泡过以后容易生病。衣裳湿了,也会增加负重,让肢体失去灵活性,他们不可能负重带着换洗衣物,返程是最好选择。   陆柳很爱听黎峰说起山上的事情,这都是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   大山是那样深邃神秘,里头有着他难以想象的奇遇与危险。还有许许多多他从未听闻的植物、动物,就连虫子,他都有好多没有见过。   他当时有着很朴素的想法,跟黎峰说:“难怪山鸡比家养的土鸡好吃,我听说山鸡的肉更加紧实细嫩,也更鲜甜。它们这是每天吃得好啊。”   养出了好身子,能卖出好价钱。   他捉虫子养鸡,都是地里的菜虫居多。   现在靠着山,他来年要捉些山里的虫子来养鸡。养出滋味鲜甜的大土鸡!   陆柳想想就觉着有盼头,他往浴桶里加热水,放只碾碎的皂豆进去泡着,然后去喂二黄吃午饭,再找出竹刷,绑到长棍子上,搅吧搅吧,就用力猛猛刷。   洗过一遍,就用清水涮,这个可以用冷水。   来回数次,他把浴桶也放院子里晒着。   这一通忙活,日头见低,做不了多少事了。他也有点累,就拿绣箩出来做手套。   他想给两个爹和哥哥做手套,一起要三双。现在完工了两双。   姚夫郎给他做了一双,他都戴手上了,不方便送出去。他再抓紧赶赶工。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还差着两天,能赶在年节走动之前做完。   陆柳还想做几顶帽子。他现在戴的是黎峰的帽子,也是皮毛制品,可暖和了。   大了些,戴头上重,也松垮,可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还问过黎峰,手套帽子能不能拿出去卖钱。黎峰给了肯定答复,可以卖钱。   娘跟顺哥儿平常就会做毛皮制品,除了帽子、手套,还做坎肩、背心、皮袄。他俩是熟手,做得又快又好。   这让陆柳高兴又忐忑。能卖钱,他以后也能做。   但卖钱的东西,他一送送三份,是不是不大好?   黎峰倒不介意,只让他先练手。反正家里这些都是碎料子。   忙到太阳落山,陆柳就起身收拾院子里的东西。   浴桶先不拿,等黎峰回来帮他收。皱纸红花拿到另一个房间里放着,只等腊八时挂到骡子头上。   腊肉他一条条慢慢收,竹竿先不收,明天还要继续用。   二黄看院子的任务结束,可以回窝。   它在换过干草的狗窝里呜呜打滚,来回猛扑到草堆里,真是高兴坏了。   二黄不会说话,陆柳站边上看着,就感受到它的欢喜,也有好心情,回灶屋做饭,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临山而居的寨子,大多都会唱山歌。   陆柳不会,听姚夫郎哼了几句,他心心念念的,想要学。   晚上做饭吃,炒个菜。   黎峰连吃几顿鱼汤,今天不做鱼了。   陆柳发挥他的省钱小技巧,今天炒完青菜的肉片,他捞出来煮了碗汤。   汤也是青菜为主,肉少,又已经用过一回,他没加多少青菜,随便沾点油腥,就加水煮,放入肉片,混点肉味,只煮出一碗多的汤,就盛出来。   下饭菜是酱烧萝卜,把萝卜切成大块的三角丁,先过水煮煮,再捞出来下锅,加大酱翻炒均匀,再加水焖一会儿。   萝卜入味后,就全是酱汁的咸香,吃一口萝卜,能下两口饭。   差不多到时辰,陆柳饭菜都弄好了,又跑外头去等。   外面冷,黎峰不让他出去等,他总是嘿嘿笑,笑完就忘了。   如今大毛帽子戴着,两手揣着,棉衣又厚实,他不怕那点风吹,就想早点见到黎峰。   黎峰眼力好,夜黑不影响他看见夫郎。   陆柳还没养出肉,裹着厚重棉衣都瘦瘦的。他皮肤白,灯笼里的一点光亮照出来,映在他脸上,很有点山鬼的感觉。   说实在的,这个角度太过刁钻,让陆柳那张温柔软和的脸蛋都有了几分邪气。诱惑着猎人急速奔来。   黎峰走到近前,陆柳才从地上捡起灯笼。   太冷了,他没用手拎着。   黎峰暼一眼灯笼,没告诉陆柳他刚才站在这里,像只诱人的山鬼。   他到家,先去放骡子,顺道就喂了骡子,发现畜棚里有兔笼,怕骡子把兔子踩死压死,就又把兔笼拎回狗窝。   二黄呜呜汪汪,叫声很委屈。   黎峰再好的眼力与嗅觉,都没能立即发现干草被换过,还让二黄别闹脾气。   “养肥了有你的兔腿吃,乖乖的。”   二黄不叫了。   眼神幽怨地望着兔笼。   黎峰回屋,陆柳已经给他打好热水,拿来了棉帕,让他先洗脸洗手。   紧接着,两菜一汤上桌,饭也盛好,夫夫俩坐下就能吃。   黎峰说了二黄的异样:“抽空要搭个兔窝,它不乐意看兔子了。”   陆柳说了他换了干草的事,黎峰听得一愣,然后笑骂:“这狗崽子,我说它跟我闹什么脾气,原来是被你惯的。”   陆柳嘿嘿笑:“它都叫我爹爹了,我应该的,应该的。”   黎峰虽是骂,心里也高兴。   他是把猎犬当儿子养,寨子里很多猎人也如此,但娶过门的媳妇夫郎,多数不能理解,认为畜生就是畜生,还有人从狗嘴里抠吃的,生怕狗多吃一点。   陆柳待二黄好,他很感动,饭还没开始吃,就给陆柳夹了很多菜。   夹菜的时候,黎峰突然想到一件事。   去吃席,好菜要抢,他家小夫郎柔柔弱弱的,怎么抢?到时别捧着空碗哭。   要不让三苗娘给他留一碗菜?   嗯……这样不好,别人也学起来,三苗娘就难办了。   黎峰问陆柳:“你会抢菜吗?”   陆柳没懂:“嗯?抢什么菜?”   黎峰要试试看,青菜没什么抢头,就把酱烧萝卜当做红烧肉来抢。这一块块的,夹也不好夹,正好练手。   陆柳还没明白他的意思,黎峰要跟他抢菜,他当饭间娱乐,抢就抢了。   黎峰刚开始还想让着陆柳,下筷子的速度慢,也没使劲,却没想到陆柳好本事,瞧着柔弱软和,抢起菜来面不改色,伸手必有收获,一夹一个准。   他不动声色认真起来,才跟陆柳抢了个有来有回。陆柳傻兮兮的,竟然还夸他:“大峰,你真厉害!”   黎峰受不住这一夸:“是你厉害。”   陆柳笑道,“我有阵子没抢菜吃了。”   他家立不起来,他走到外面有人欺负,家里饭时,自然也有人过来抢食。   赶也赶不走这些无赖,一说就是来串门的,骂也骂不过,亲戚来帮忙,长久不了,人家乐意来,他们还能顿顿去请人吗?   吃饭是天大的事,不吃饱做什么都没劲,他们一家苦哈哈的为什么?还不就为了点粮食奔波。   陆柳很小就跟人抢食了,那时候他老抢不过,后来去捉虫子,他刚开始不敢碰虫子,就拿木棍去夹虫。这样误打误撞的练出来了。   盘子里的菜不会动,虫子还会到处爬,他一练好多年,筷子上的功夫,别人不如他。   他轻飘飘笑一句,黎峰听了好心疼,又给他夹了好多菜,把他碗里堆得冒尖尖,陆柳不明所以,都不知道他说漏嘴了,只顾高兴,笑起来软软的,眼圈微红。   他想把这碗饭菜都吃完,高估了饭量,吃到最后还剩半碗,黎峰接过去,两三口就横扫而空。   陆柳看着他吃饭,跟他说家中事情。   “皱纸红花找出来晒好了,浴桶也收拾出来了,今天洗刷过,明天就泡澡。我也想洗澡,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黎峰好定力,没被他的话呛到,但一词一顿,重复道:“你,跟我,一起,洗澡?”   陆柳在家是跟爹爹一起洗澡的,省水省柴火。   他就这么想的,水都烧了,只洗一个人,多浪费啊。   黎峰看他好认真地点头,两眼澄澈,就也点头。   “行,明天洗。”   明天才洗澡,黎峰今晚就忙活上了。   家里几间屋子,他来回转悠来回看,给浴桶找了个好地方。   他把浴桶放到了加盖的小屋里,这里地方不大,原来是顺哥儿住的。当时手头没多少银子,就让他睡着小床,后来没盘炕,人就搬走了。   里头堆了柴火,都是劈好的。最近用了一些,黎峰又好久没劈柴,屋子空了一半。   他使不完的牛劲,愣是把柴火搬了许多出去,把灶屋墙角堆得满满当当,再把小屋收拾收拾扫一扫,从房梁之上拉绳子,在下方系竹席挡风。   家里还有草席。草席是一束束绑起来,蓬松又大,平常拿来盖畜棚用,可以保暖。黎峰闲着就会做一些,怕狗子和骡子冻着。   他怕夫郎冻着,紧挨着竹席,又挂了草席帘子。   帘子合上,就在里头泡澡。   陆柳过来看,见帘子之后只够放个浴桶,竹席草席能把这儿围一整圈,这样的隐秘之处,他跟黎峰要窝在里头,还是脱光了窝,他脸腾地烧红一片,呼吸之间身体都在发烫。   黎峰侧目看一眼,二话没说,把他捞怀里重重亲吻。   他手很大,一巴掌下去能环住陆柳的腰,上下摸索都方便,两手一个来回,就能把陆柳摸个遍,让陆柳哼哼唧唧地扭躲。   说是躲,陆柳又从不会推开黎峰,被亲得呼吸不顺畅,也只会睁着一双水润的小鹿眼睛,满是祈求地望着黎峰,盼他垂怜。   黎峰短暂放过他的嘴唇,让他得以喘气,又会在别处猛亲。   陆柳是个老实人,他平常洗澡都没在自己身上过多摸索揉搓,所有的触碰都来自黎峰,那双手糙,让他刺痒,让他火热。   黎峰那两片柔软嘴唇,因不耐喝水变得干燥,也起了微硬的皮层,总能带出一片痒意。   他的棉衣被剥去,胸怀大敞,黎峰低头,乱中有序,时不时亲亲两小点,让陆柳在羞与恼之间徘徊,最后帮他裹上棉衣,拦腰一抱,回房继续。   今晚吃鸡,隔天洗澡。   因要起早迎亲,黎峰他们几个下午就休息,先不打年糕了。   陆柳从早起开始红着脸,直到见了黎峰都没缓过来,他磕磕巴巴话都说不顺了,被黎峰拉去帘子后边,还傻愣愣看着。   等黎峰一桶桶往浴桶里上好热水,他还想挣扎一下:“要不你先洗?我看这浴桶怪小的。”   黎峰没答应。   陆柳:“……”   不想洗澡了,让他脏死吧。   黎峰亲亲他的脸,问他:“想不想要孩子?”   陆柳想要,看看浴桶,又看看黎峰,手已经摁住了棉衣:“你今天不许乱亲。”   黎峰应了,陆柳就这样信了,麻溜儿脱衣泡澡。   浴桶高,黎峰比他晚进,在外面抱他进去。   水色清透,陆柳被热水包裹着还是害羞,缩成一团,只露出光洁清瘦的脊背。   黎峰下水,浴桶的水位高升,陆柳个子小一些,没法低头,再低头,就要喝洗澡水。   泡澡的感觉很舒服,温暖的水挤压着身体,轻重适度,身体的疲乏与不安都在水中舒展,不自觉就放松了。   陆柳的脸被害羞和热气蒸得通红,黎峰扶正他,盯着他红红的脸蛋,夸他漂亮、好看,“跟成亲那天一样好看。”   陆柳呆了呆。   和成亲那天一样?他记得他的脸被涂得很红,嘴巴也很红,他不习惯,一直以为很丑,原来是漂亮的吗?   他问黎峰:“真好看吗?”   黎峰不骗他:“真好看。”   陆柳眨眨眼睛,后悔没有买胭脂了。   有了胭脂,他的脸就能一直红红的,黎峰就会一直喜欢他,等发现换亲的事,也会爱他了。   他神色突然低落,黎峰亲亲他,问他:“怎么了?”   陆柳说:“赶集的时候,我没跟着姚夫郎一起买胭脂,还以为你不喜欢,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买……”   黎峰心里软,“过几天赶集,我给你买。”   (已拉灯删除,感恩放过!)   今天下午开荤,晚上睡得早,再醒来已是腊八。   黎峰神清气爽的,起大早都双眸有神。   他招呼好骡子,给骡子头上系好皱纸红花,自己则系上红腰带,然后载上陆柳,去三苗家吃酒。   三苗家人丁兴旺,在寨子里很多亲戚。   山下很多人都要去吃酒,大强跟姚夫郎也起早出门。他们两家是亲戚,大强今天也要帮忙接亲。   两家路上碰见,姚夫郎跟陆柳聊天说话。   陆柳坐在骡子车上,靠着黎峰的背,脑袋一点一点的,还没睡醒。   姚夫郎成亲久了,跟媳妇夫郎们说闲话多了,脸皮厚,当着两个汉子的面,都问陆柳:“怎么了,你又下不来炕了?”   陆柳醒着犯困,跟他说:“我下来了啊?”   姚夫郎笑嘻嘻的,“你人下来了,可你的魂儿还没下来!”   陆柳没多想,嘿嘿笑两声,说:“你下来了吗?”   姚夫郎:“……”   陆夫郎就是不会说话!   他要是下来了,能这么精神吗!   黎峰被他们俩笑死。   黎强没面子,招呼姚夫郎给他挠背,左左右右的挑剔,让姚夫郎有阵子没能找陆柳说笑。   挠一阵,姚夫郎不高兴了。   “怎么着,我下炕就是为了给你挠痒痒的?我看你是皮痒痒!”   姚夫郎说完,给黎强背上来了两巴掌,然后继续找陆柳说话。   “三苗家的席面漂亮,也攒了些肉菜,我爱吃蛇羹,让婶子给我留了一碗,你吃不吃?我分你一半。”   自从陆柳分了一半肉馅饼给他吃,他就对陆柳很有好感,如今有好吃的,也乐意分给陆柳。   陆柳还没吃过蛇羹,他也怕蛇,瞌睡都要没了,只会摇头说不要,不吃。   姚夫郎让他尝尝,还会拿捏他的心思。   “你不能怕呀,你家大峰喜欢!他还会捉蛇呢!你要是怕,他以后想吃蛇,就只能去找别的小夫郎做了!”   陆柳眼睛睁大,声音都大了:“我不怕!”   把姚夫郎笑得锤鼓,咚咚咚的。   陆柳小脸飘红,都不好意思挨着黎峰靠着了,想要坐开一点,黎峰分出手,握着他的手,跟他说:“我不常吃蛇。”   他吃也不是在家吃。他以前是单身汉,尤其是二田娶亲以后,他就不常回家了,去山里一待几个月,食材都是在山里找。   山里蛇多,他随便走两步就能捉一条,顺手就料理了,早都不馋蛇了。能捉下山的,他都会拿去卖钱。   但陆柳可以吃吃蛇羹尝尝鲜。做成蛇羹,一节节的,不往深了想,看不出蛇样。   蛇羹滋补。他们是切成段,还要再拆蛇骨,炖的时候往里面加菌子、木耳之类的东西,炖出来鲜香味甜,蛇肉一条条的,不知道的,就当鱼肉吃了。   陆柳还没养好嘴馋的毛病,听黎峰说起,又想吃了。   他说:“那我让姚夫郎分我两块?”   黎峰想着陆柳手上的功夫,认为他家小夫郎不用别人分食。陆柳会是酒桌霸主。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新村,陆柳先回家,跟娘和顺哥儿一起,姚夫郎要去三苗家帮忙,暂时跟陆柳分开,还跟陆柳说:“放心,哥哥照顾你,等会儿给你拿好吃的!”   顺哥儿今天起得早,听到外头动静,出来瞧一眼,正好听见这话,瞬时拿两只晶亮晶亮的大眼睛盯着陆柳看。   “大嫂!也给我分一些!”   他比两个哥哥年纪小,从前日子苦了些,幸好陈桂枝泼辣,没人上门抢食。娘掌勺的时候,他碗里的吃喝不会短了,在家就没抢过。   寨子里办酒席的人家有一些,一年到头,顶了天就吃四五回席面,他回回都抢不过!   紧挨着娘,才能混口肉吃。   现在好了,大嫂也有本事。他能两口肉了!   陆柳对自己的本事一无所知,被弟弟期盼的眼睛望着,心想着,他也是哥哥了,那就不能让弟弟失望。   他待会儿有拿出十成十的本事,让顺哥儿吃个饱!   早上在家,他帮着干了些杂活,尤其是灶屋里,他里里外外收拾,把各处都理顺了。盐罐子油罐子外边都擦洗一番,进屋就清爽。   陈桂枝不使唤他干活,叫他歇歇。   两边分锅吃饭,和分家没区别,以前是老大养她多,她现在由老二养,谁也不能说她偏心,没道理。   既然形式上等同分家,陈桂枝不使唤,陆柳就没有干活的道理。   陈桂枝有事想问他,她最近连着吃了两个猪肚,心里愁着,正好趁黎峰不在,问问陆柳。   哪知道陆柳是个老实性子,一听她问话,就急着找事情干,愣是把灶屋收拾妥当了。   陈桂枝板起脸,陆柳才知怕,乖乖跟着婆婆回屋。不然他还能里外洗洗刷刷。   陈桂枝的屋里有桌有椅,靠着东边开窗,白天进来也敞亮。   她让陆柳坐下。桌子靠窗,椅子不挡路,是在桌子两头,两人面对面坐着。   她盯着陆柳问:“大峰最近怎么总让你给我炖猪肚吃?你俩发财了?手里有钱捏不住?”   陆柳都不敢看她,心里明白是自己没用,才要黎峰操心,话说得很没底气。   “他心里惦记着你,说你喜欢吃,上次采买年货,买了好多肉,一起搭着买了猪肚,让我炖了送来。”   问是几个,陆柳说三个。   “还有一个,这两天就炖了。”   天冷,食物耐放,可惜没有连绵下雪,不然能间隔时间再长一些,现在只能紧着炖,把人吃到腻味。   陈桂枝听了更是皱眉,三个猪肚,她吃了两个,这叫什么事?   她又问:“是不是你让他买的?”   陆柳摆手摇头:“没有,不是我,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猪肚,我以前都没吃过猪肚的。”   陈桂枝唬他:“那就是他做了亏心事。养了二十多年,早不惦记我,晚不惦记我,一下买这么多猪肚,我看他心里有鬼!”   她说对了,但陆柳不知道。   陆柳只顾帮黎峰解释,一着急就说漏嘴了。   “他说我炖好吃的猪肚,你吃了喜欢,就会喜欢我。”   陈桂枝:“……”   她难道是恶婆婆吗?要这样子讨好?   陈桂枝冷哼一声,今天非得找大峰问问。   暂时没别的,她放陆柳出去找顺哥儿玩。   陆柳找了顺哥儿,心里怕怕的。   顺哥儿问,他又说了一遍。   顺哥儿奇了:“你们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这样讨好我娘?”   陆柳想了想,说:“因为我们没在跟前孝敬娘啊,隔着远,只能送些吃喝了。”   顺哥儿听着,觉得有理。   为着酒席能多吃两口,也为着家庭和睦,他如此这般劝了劝陈桂枝。   陈桂枝说:“你也是缺心眼。”   缺心眼顺哥儿跟缺心眼陆柳提前去了三苗家,看狗子。   陆柳叭叭叭说了很多二黄多么多么可怜,单恋一只狗,碰上了强横爹,可能要狗生遗憾了。   寨子里没有说书的,这类故事少,顺哥儿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听着狗子的爱情故事都觉得感动,要带陆柳去看看三苗家的漂亮大狗。 第39章 小醉鬼   三苗的猎犬有个朴实无华的名字, 顺着次序,叫三两。   它一身黑黄毛,明明也是毛茸茸的外形, 身型却极具美感, 不显臃肿。是陆柳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矫健。   毛色分布很漂亮,以眼睛为分界线,嘴鼻是偏米黄色的毛,胸腹也有同色的“围脖”。黄色实在太浅,日光之下, 更像白色。   更让人见之难忘的是它额头的三角印记,毛发虚化了边缘界限, 像是山神的祝福。   顺哥儿叫它一声,它就从朝顺哥儿走来。   陆柳发现它的爪子是白色的, 很明显的白。   “好美!”陆柳夸赞道。   顺哥儿伸手,三两就把爪子放上去了。   让它坐,它就坐。爪子还在顺哥儿手心。   顺哥儿收手,它才放下爪子, 两只竖起的耳朵都有着机灵劲儿。   陆柳心痒痒,也伸手喊它:“三两,握手。”   三两看看他, 过了会儿才伸爪爪,落在陆柳手心。   猎犬的爪子不柔软,肉垫都起了茧子, 和手心相碰, 会感觉到硬,像砂石。   陆柳手心握起,手指能摸到它爪上的毛, 这里温热柔软。   他夸夸不停:“乖狗狗,你好漂亮,摸着好舒服!”   顺哥儿看他这样,撇撇嘴,“大嫂,你忘啦?你是来给二黄相看的!”   “啊?”陆柳记起来了。   他想,二黄真是没有眼光,为什么不喜欢漂亮乖狗狗,要喜欢爱撞人的花妞?   三两都不会随便舔人,陆柳还想给它喂吃的。   顺哥儿说:“它不会吃的,放碗里也不吃,只能三苗哥来喂。”   陆柳就不喂了,站起来说了几个口令,是他平时跟二黄玩的时候会说的。   比如跳跃、转圈,别的具有攻击性的指令,他不敢说,比如追击、扑咬。   他们在后面跟狗玩得可开心,一时没注意到时间流逝。   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才发现接亲队到了,依依不舍告别三两,约好下次来找它玩。   顺哥儿说:“回狗窝里躺着。”   狗窝顶上没封严实,门与顶之间有两尺宽,乖狗狗耍帅,助跑两步就起跳,稳稳从门上缝隙里扑进狗窝,半开的门纹丝不动。   陆柳给它鼓掌叫好:“真厉害!”   三两“汪”了声。   陆柳更喜欢了。伸手必有回应,话都不落空,好狗狗。   顺哥儿跟三苗家的人熟悉,在后院拿了水,两人洗洗手,就去前院瞧热闹。   接亲队到家,一溜停了六辆车,三驴三骡子。   三苗娶亲,人走在最前头,往后是黎峰和大强。   参与接亲的人,陆柳都眼熟,是他上次来吃酒的时候,同桌见过的人。是黎峰的好朋友们。   赶车的人挑选过,都是个头精壮,人也英挺的俊小伙。坐车上敲锣打鼓的人,长相就没那么挑,看得过去就行了。   他们到前面,挤挤攘攘的,各处都是人,张口都是吉利话,不似聊天时,一句接一句的话赶话,但每个人都能互相接上。   说个“白头偕老”,就有人紧跟着喊“子孙满堂”,热闹极了!   陆柳经历过这场面,他嫁给黎峰的时候,虽然蒙着盖头,耳边听见的祝福声还要叠出声浪。这是酒席请的人数更多的原因。   新郎牵着夫郎过门,到拜堂的时候,顺哥儿跟陆柳都挤不进去,两个人踮着脚瞅热闹。   顺哥儿是年少心态,陆柳是真的好奇。   他以前都没吃过席,村里红白事的酒,除非极亲近的关系,否则不给他们家发帖子。怕他们回不起礼。   因这个原因,他们家通常只有父亲去,他都没能跟过去。多个人,多张嘴,哪怕他不动筷子,别人都要防着他偷吃。   他在人堆里找到了黎峰。   黎峰在那儿哈哈大乐,和一帮汉子一起调笑三苗。   一声“送入洞房”喊出来,他们的起哄声能翻了天。   黎峰没对他这样过,各处都呵护着。   陆柳喜欢被爱护的感觉,可这一刻,他莫名被黎峰外放的性格吸引,也很想看看黎峰野蛮的一面。   新人去了洞房,他们就能落座吃酒了。   顺哥儿早问过桌次,拉着陆柳找到了陈桂枝那桌,两人挤着一张长板凳,和另外几个小媳妇小夫郎一起,随便动一下,都能把别人撞着。   三苗照着黎峰娶亲的排场来,落实到各处都要低个档次。   接亲的车少一些,酒席的菜固定,吃完就没有,不是流水席。   接亲已经结束,车子不用管了。   开席之前,大家都盯着桌上餐食。   陆柳记着顺哥儿,问他:“你想吃什么?”   他会努力抢来的!   顺哥儿想吃大肘子。   他在酒席上就吃过一两次肘子!   大家都在伸筷子,一来一去的功夫,盘子就空了,实在抢不到。   席间喝酒谈天,都是碗里有菜以后的事,现在先要盯菜。   陆柳记下了,又问陈桂枝:“娘,你想吃什么?”   陈桂枝看看陆柳,又看看两眼放光盯着席面的顺哥儿,对他俩没话说。   她本不想理陆柳的,但她吃了两个猪肚。   陈桂枝:“……”   她说:“顺哥儿不是要吃肘子吗?我也吃。”   陆柳点点头,把顺哥儿的筷子也拿手里捏着,左右手都拿着筷子。   陈夫郎跟他一桌坐着,陆柳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陈夫郎让大家看陆柳:“县里来的小哥儿就是不一样,吃席都是两双筷子。”   陆柳忙着盯菜,先不理他。   空盘就是一瞬间,不能大意。   陈夫郎又说三苗家娶亲的排场:“车子不多,席面不够,聘礼也少,怎么还把你请来了?不怕你笑话他们?”   人家正在办喜事,他在说什么东西?   陆柳皱眉,这话让三苗家里人听见,肯定不爽。   他说:“我只会笑话你,觉得你可怜,三苗办喜事的大好日子,大家伙都乐呵呵的,你连凑热闹都不会,自找气受。”   陈夫郎还要再说,陈桂枝压住他:“你要做什么?不怕烂了舌头?你男人跟三苗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让你这样搅局的吗?”   陈夫郎怕陈桂枝,喊了声姑姑,不再吭声。   就在这时,三苗爹喊了一嗓子:“开席!”   陆柳立即站起来,两手并用猛夹肘子。   站起来之前,他还怕自己这架势太丢人,结果满桌子的人都站起来了。   顺哥儿不知从哪里又拿到了一双筷子,抢不到菜,就到处捣乱,一双筷子东戳一下西戳一下,玩得可高兴。   陈桂枝本也想夹肘子,看陆柳筷无虚发,两手并用,一夹一块,中途落空,还能顺手捞一筷子别的菜。   她:“……”县里吃饭也要抢的吗?   她转而去夹别的。席面上菜色点数,两道汤,一个山鸡汤,一个蛇羹。再有一个烧兔肉,一个酱肘子,余下是猪肉炖白菜,蒸腊肉。一桌是四荤两素两汤。   陆柳夹了满碗的肘子、一个鸡腿、一个兔腿,半碗腊肉,半碗蛇羹,若干猪肉片、兔肉块、鸡块。   顺哥儿的碗是满的,娘的碗是满的,他的碗也是满的。桌上有空盘,他顺手拿起来装。   抢到后边,他只用一双筷子,另一手拿着盘子,手到哪里,哪个菜就没了,让跟他一桌坐着的人都傻眼了。   陈桂枝喊他两声,他才意识到他是“杨哥儿”,笑呵呵收手,看着面前堆出小尖尖的战利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吃席,简单又快乐。   他下次还来!   桌上人都说陈桂枝给黎峰娶了个好夫郎。   “真是厉害,比二田媳妇厉害,上回你带她来吃席,她还要你帮忙夹菜!”   陈桂枝也是高兴。村里吃酒,不讲虚的,客气就要挨饿,陆柳今天表现很好,她很喜欢。   同桌坐着的人,陈夫郎最惨,他夹几次菜,知道抢不过,还去夹别人最不稀罕的猪肉片,被顺哥儿捣乱,也没夹到两块。   现在要开始谈天说话了,他碗里寒碜,酒都不想吃了。   外头开席,汉子们也有一桌。   黎峰以挡酒的名义,跟着三苗巡桌敬酒,到陆柳这桌瞅一眼,眉毛挑动之间,尽是得意。他家小夫郎真是厉害!   三苗今年才十九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满桌一圈敬完,剩个陆柳,他让黎峰来挡酒。   陆柳都把酒倒好了,一抬头是黎峰跟他喝,他的脸蹭一下就红透了。   黎峰跟他碰杯:“喝吧。”   三苗成亲,他们不能抢风头。   陆柳一听,就仰头灌酒。   亲事用的酒多,家里不会买特别好的,又烈又浊。酒入喉很辣很呛,陆柳喝完就用手背捂住嘴,轻轻咳起来。   黎峰在他背上拍两下。被他触碰,陆柳咳得更厉害,瞪黎峰一眼,都柔里含情,只见缠绵,不见讨厌。   三苗还要去下一桌敬酒,黎峰也走了。   顺哥儿让陆柳再吃点菜,陆柳不想吃菜,想喝水。   陈桂枝起身,给他拿了一碗茶水过来,陆柳咕噜噜喝了半碗,脸上已有醉态,面皮红透了,眼睛会出水。   “谢谢娘。”   陈桂枝见状,让他再坚持坚持,“过会儿就回家睡觉。”   陆柳点头应下,拿筷子拨碗,找到了蛇肉,闭眼就扔嘴里吃。   蛇肉很鲜,口感细腻,吃起来有点像鸡肉,更加嫩滑。好吃。   陆柳把余下的蛇肉都夹出来,给娘吃。   陈桂枝有,不用他给。   “你自己吃。”   陆柳醉得明显:“你吃,吃完了喜欢我,嘿嘿。”   他醉了,陈桂枝不跟他一般见识,只说:“你吃完,我们再说。”   陆柳单纯发问:“说什么?你喜欢我?”   陈桂枝无语。   她又不是大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顺哥儿在旁边听得憋笑,拍拍陆柳,“大嫂,你给我吃,我吃了肯定喜欢你!”   陆柳回头看顺哥儿,说了很无情的话。   “要娘喜欢,不要你喜欢。”   顺哥儿:“……”   怎么这样!   陈桂枝不想他在酒席上闹出事,把蛇羹留碗里了。   陆柳又从碗里翻出肘子,他碗里有三块肘子,两块给娘,一块给顺哥儿。   顺哥儿又高兴了。   大嫂还说不要他喜欢,都是假的!   陈桂枝看陆柳一杯酒就醉成这样,隔空瞪了黎峰一眼。   难得来吃酒,好东西都让出去,不像样。她把兔腿给陆柳,让他吃了。   陆柳听话,给他他就吃。   他第一次吃兔肉,是成亲那天,顺哥儿给他端来饭菜,里面有兔肉。   第二次就这条兔腿。   桌上这盆兔子,是先烤,再烧。   烤熟的兔子外皮焦脆,再跟别的配菜一起,焖烧一大盆。   烤的时候没加多少调料,只在兔子身上划刀口,让它里外熟透。焖烧时酱汁渗透进去,每一口都有浓郁的酱香。   陆柳吃不出多少兔子味儿,就觉得肉很好吃。   他啃着腿骨,间隙里说个话,都是“谢谢娘”,满脸都是乖样。   同桌吃饭的人,又跟陈桂枝搭话,说她县里的儿夫郎好。   “抢得到菜,人也孝顺,又疼弟弟,待大峰也好,你说话也听。前阵子还有人说他跟大峰不合,被打得下不来炕,我看这都是瞎说,哪有的事?大峰刚过来那眼神,你瞅见没?我看他眉毛都要飞上天了!”   陈桂枝没听说过,“什么不合?”   别人看她不知道,七嘴八舌跟她说。   陆柳耳朵嗡嗡的,分不清谁在说话,眼睛有重影,兔腿啃到后面,都是刮痧,半天咬下一丝肉。   幸好他前面啃得快,余下一点,浪费不多。   到酒席散场,桌上残余的剩菜,尤其是骨头类的,有人收走,带回家喂狗。   陆柳还呆呆坐着,顺哥儿扶他起来,没扶动。   陈桂枝跟顺哥儿一起,左右搀着陆柳离席回家。   寨子里常做的醒酒汤是萝卜加糖煮水喝,正值萝卜生长的季节,陈桂枝出去拔了棵萝卜,切了一半下锅,再拿糖罐子下糖。   等黎峰凑完闹洞房的热闹,回到家里,也跟着灌了一碗醒酒汤。   喝了醒酒汤会发汗,他俩今晚不回山下,让姚夫郎帮忙喂二黄一顿饭,顺手给兔子放棵萝卜。   姚夫郎说帮陆柳留菜,还真留了。   他在灶屋帮忙,不好明晃晃地端出来,等到酒席散场,才拿出来给黎峰,让黎峰带回家。这一碗全是荤菜,没上桌就盛出来了,都是干净的,热一热就是一碗好菜。   菜放进灶屋,黎峰把陆柳抱去房里,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让他先睡。然后去娘屋里坐。   陈桂枝有话问黎峰,问的就是他心里有鬼的事。   黎峰狡辩:“我心里没鬼,就是孝敬您。”   陈桂枝就问他:“我是什么恶婆婆?要隔三差五吃个猪肚才能好?”   黎峰哑声。   他说:“手里有钱,就多买了两个,你别多想,就剩一个了,吃完就没了。”   陈桂枝不吃了。   她没口福,好歹识货,知道猪肚做得好吃,就得收拾干净。   寒冬腊月的,黎峰早出晚归,独留夫郎一个人在家,肯定都是陆柳收拾。   一个就算了,三个收拾起来多费劲?   费这么大劲,还没把事情摊开告诉她,陈桂枝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么的,陈家找他要钱了?他给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可能。   黎峰摇头:“他没什么心眼,出去赶集都没乱花钱,到家就把剩下的铜板都给我了,没可能贴补陈家。”   陈桂枝就很想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黎峰含糊说:“还不是骗婚的事。”   这件事,在陈桂枝这里已经揭过。   棉衣拿了三件,怎么着都够平嫁妆的份额。   他们娶亲的,肯定要多出银子。两家不用等同,看得过去就行。   她皱眉:“杨哥儿还记着这事?”   黎峰只应声,没多说。   陈桂枝眉心舒展:“行,我知道了。剩一个猪肚不用送过来了。他今天还说他以前都没吃过猪肚,就剩一个,你让他料理了,你俩尝尝。”   黎峰说了许多陆柳的好话,趁着今天聊到这里,他也问:“娘,你觉得他怎么样?”   陈桂枝叹气:“我肯拿二十两银子给你娶亲,我想什么,你难道不清楚?我只要你过得好,要你夫郎跟你一条心。你往前过得太苦,娘对不起你。   “你最年长,跟你爹感情最深,他没了,你又要养家又要撑起门户,去山里一待好几个月,连猎犬都没得挑,只能选别人挑剩的狗崽。后来说亲,这个看不上你,那个看不上我们家,你都没得挑。   “银子好啊,有了银子,是我们挑别人。我挑人为着什么?老大,你俩把日子过好了,天大的事,娘能扛着。你这样一天天的,才叫我心里不踏实。”   黎峰心里难受。他想了想,没挑明。   “他跟我是一条心的。他没心眼,就惦记着我。我俩成家了,他连门都没怎么出,满屋子收拾干活,我各处转转,连点尘土都没见着。回家就有热饭热炕。他说话也好听,各处都哄着我,不惹我心烦。我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陈桂枝听明白了。   真有天大的事。   她好久没吭声,突然跟黎峰说:“那先分家吧。也要年关了,年夜饭的时候,我叫寨主过来做个见证,你跟二田分了,你认识铁匠,再给我买口锅,我跟三顺单独起锅做饭吃。”   黎峰同意分家。二田两口子不齐心,骗婚的事再闹一场,他们家不得安宁。   但娘跟弟弟没必要分出去,他是长子,他来养。   陈桂枝不同意:“你俩有天大的事,我不去凑热闹。我带着三顺,把他照顾好,过两年给他找门好亲事,就算对得起你爹。等他嫁了,我看看你的天塌没塌,没塌我再考虑跟你们过。”   距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黎峰不多劝。   事到临头,或许有转机。   他出来,顺哥儿烧好热水,招呼他洗脸洗脚。   黎峰把水端到房里,陆柳也没睡,手软脚软睁着眼睛,见了黎峰就笑。   “我说我做梦呢,怎么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没有我的大峰。”   黎峰拧干棉帕,给他擦脸。陆柳乖乖闭上眼睛,擦完脸,又望着黎峰甜甜笑:“大峰,我让娘喜欢我了。”   “哦?”黎峰问:“怎么喜欢的?”   陆柳说:“她吃了蛇肉,我吃了兔腿!”   听起来跟喜欢毫无关系,黎峰只说恭喜。   陆柳高兴得只会嘿嘿笑。   黎峰掀开床尾的被子,给他擦脚。   陆柳还惦记一件事情,又喊他:“大峰,你今天好、好、好喜欢。”   他好半天,想不出形容词,就知道他很喜欢黎峰的外向。   黎峰问他喜欢什么,陆柳说:“喜欢你哈哈笑。”   黎峰真被他逗笑了:“小醉鬼,你咕咕哝哝说半天,我一句没听懂。”   陆柳不觉得他醉了,他说:“我是小柳,我不是小醉鬼,我说我喜欢你哈哈笑,你都不懂。”   黎峰让他解释解释,陆柳脑子转得慢,思绪千回百转,不知拐去哪个弯儿,他说:“就是喜欢你开心!”   黎峰的心都要化了。   “我开心,你就喜欢?”   陆柳“嗯嗯”点头,“要笑大声一点!”   黎峰问他:“还有吗?”   陆柳害羞:“对我要野蛮一些。”   具体怎么个野蛮法,他说不清楚。   晚上吃鸡,用力一点,他就说得清了。   就是这样,要凶一些,这样子的黎峰就是真实的,他才不会觉得是在做梦。   明明会哭着喊着求饶,声音却甜得像蜜,听在耳朵里,腔调软软的勾人,说着不要其实是要,说着轻点其实是重点。   真听他的话,慢了,轻了,他会懵好久,说着好直白的话,问黎峰:“结束了吗?”   那当然没有。   要是反复多来几次,他还会在醉态里狂说大实话。   “大峰,你以前不这样,你是不是没有吃饱?你好像累了?不然下次吧,我睡觉也可以的。”   这跟直说黎峰不行了没区别。   在新村的家里,一屋住着人,黎峰会用大手捂住他的嘴,把他所有的软腻音调都堵住,也会嘴对嘴吞食那些让他卖力的声音。   这事出汗多,陆柳喝了醒酒汤没用,吃鸡反而醒酒了。   他羞赧不已,清醒感受着黎峰的野蛮。   要自己捂住嘴,藏住声音,还要乖乖配合不要跑。   夜尽天明,陆柳眼皮重,想要补眠,揉揉眼睛,看见了在光里漂浮的灰尘。   他跟黎峰说:“你把墙撞成破烂了。”   黎峰哈哈笑起来,是陆柳喜欢的畅声大笑。 第40章 小傻子   腊八节, 吃腊八粥。   陆杨从铺子里拿了些核桃、花生,到街上买了点芸豆、莲子和栗子,再加上煮粥的糯米、粳米, 一起有七样。   到这个时节, 一般五味食材就够。凑足了七样,就想往里加一味。   陆杨算来算去,决定加点糖。吃个甜味粥。   初七晚上就剥核桃花生和栗子,提前把米泡上,等睡前, 把食材都放进瓦罐里,加水, 一起放灶里煨着。   灶里只剩余火,煨不熟腊八粥。到清早, 陆杨再生炉子,把瓦罐拿到炉子上,小火慢炖,熬出米香。   熬粥时, 他看看家里食材,揉面做了萝卜丝馅饼。   他做的素馅也好吃,萝卜丝过水, 会再加点木耳丁一起调馅儿。家里有醒发好的面团,揪一团下来,反复揉几下, 擀成长条, 剁出小面团,再把皮子擀薄拉长。   陆杨做素馅馅饼,喜欢用薄面皮裹馅儿。和做包子的手法不一样, 饼子还是那么大一个,拉长条的薄面皮裹住一团素馅,然后层层包裹,哪里露馅儿裹哪里,把它包成一个团团的圆子,再用手掌轻轻压扁,成为一个个巴掌大的厚饼子。   素馅便宜,可以多包一些馅料,少用一些面粉,厚饼子不够大,大口大口地咬,一个饼子四五口就吃完了,满足了食欲和口感。   哪天有钱了,他也要这样做肉馅饼。大口吃肉才是香。   萝卜都是地里种的,也是村民们送来的,有好几筐。家里这点菜,他不拿出去卖,就留着自家吃。   过了腊八,还要降雪。家里再吃菜就难了。但萝卜是真的多,面粉家里也有,陆杨就多做了些饼子。等会儿给陆林送几个尝尝。   算着时辰,他猛一回头,把刚来灶屋探头探脑的谢岩抓个正着,还把人吓得一激灵。他   又哈哈笑起来:“你怎么总偷偷摸摸的?”   偷偷摸摸这个词,已经跟前天夜里的景象产生联系。谢岩总忘不了村民在拐角、在院墙上,在门窗后探头探脑的样子。   他小声辩解:“我跟他们不一样。”   问哪里不一样。   他就说:“他们跟你没关系,是偷看你。你是我夫郎,我怎么看你都是光明正大的。”   “这就是你探头探脑的原因?”陆杨还是想笑。   谢岩想了想,说:“我怕吓到你。”   陆杨才不会被吓到!   “明明是你怕我跑了!”   对。   就是这样。   谢岩也笑了,笑容很腼腆。   跟他把话说开,陆杨的生活没有明显变化,他家状元郎还是黏人,早上依然起不来,要先躺着背个《千字文》才能醒神,跟来灶屋以后,不会大咧咧进来找他,更不会开场吼一嗓子,总会安静站在那里,似怕惊扰,又似乎只看着他就满足了。   陆杨对这种状态很满意,变化太多,他就不自在了。   热饼子出锅,他用盘子装了五个,又盛了一大碗腊八粥,让谢岩出去串门。   “给林哥哥送去。”   谢岩会串门,他之前还请陆林帮忙炖了鸡汤。   他拿了小篮子过来,把碗和盘子都放里面,拎着篮子稳当出门。   腊八节,铺子还得开张。   陆杨说了,开店最忌讳开一天歇一天,一旦开门,除了年节休市,否则再难的日子,天要塌了,铺面都得开张。   只有稳定开业,才会让周边百姓感到踏实。这种踏实,会让他们有需要的时候直接过来,而不是有需要的时候犹豫要不要来,怕没开门,白来一趟。   铺子要开门,陆林也起得早。   他也煮了腊八粥,加的食材少一些。是用的花生、红枣、芸豆还有粳米煮的。收了谢岩送来的粥和饼子,他让谢岩等等,替出碗和盘子后,也装了一碗自家熬的腊八粥。   “馒头还没蒸熟,我等下给你送去。”陆林说。   谢岩愣了愣,粥他能拿回去,不知道馒头该不该要。   他学着陆杨的话,与他客气:“不用,我家夫郎烙了好多饼子,都吃不完。”   陆林:“……”   那样伶俐的夫郎,嫁个木头。   谢岩回家,陆杨问他都怎么说的。   他记性好,一句句转述了。   陆杨:?   “你就这样学我说话的?”   谢岩这样说话,是有理论基础的。   先客气说不用,再表达自家有吃的,然后让人留着自家吃。这就是个套话。   陆杨:“……”   都学了什么东西。   谢岩拉他手:“杨哥儿,你再教教我。”   陆杨低头看。   真是的,撒娇越来越自然了。   陆杨说:“如果是我,我会这样说。不用不用,我家里烙了好多饼子,得趁热吃了,家里就三张嘴,再多也吃不了!你这馒头我闻着就香,下次,下次拿两个我尝尝!今天就算了。”   他要学套话,陆杨就跟他讲套话。   “你客气,你不能说一句‘不用’,一句太冷,三句显得很真,两句就差不多。你说你家有饼子,那得加一点真事,你只说一句多得吃不完,别人听了当你是炫耀,显摆家里阔气。你要说家里就三张嘴巴,那再多的饼子,也就这个数了。   “然后馒头,他都蒸上了,也要给你送,你得夸他呀。没吃着,不知道味儿,就说香。怎么香呢?你说下次要吃。说要吃,也要实际一点。数量很多,你不能乱说。随它什么,两个都是最合适的,这就是个虚话。不多不少凑合凑合。   “再是收尾,你就说算了。算了又冷了,得今天算了。人家下次蒸馒头不一定记得,这事儿就过去了。今天不是过节吗?再随口说两句吉利话就聊完了。”   谢岩犹如在听天书,他自小被人夸聪明,头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大笨蛋。   “这都是什么……”   陆杨拍拍他的手:“这是生活的智慧!”   好话都爱听,摆阔让人心情舒爽,要是碰上一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你跟他摆阔,他连锅端走,两家就结仇了。   生活的智慧在生活里学,真用到实处,没这样细细拆解的。   陆杨叫他来吃饭,让他别钻牛角尖。   “灵活一些,没人说话是固定不变的,你看那些书,字都那个字,每个圣人留下的篇章都不一样。别把自己困住了。”   谢岩若有所思,吃饭时心不在焉,不知他想了什么。   陆杨没心事,吃得香喷喷的。   自家煮粥,他用料大方,夜里煨炖着,已经把食材都炖得半熟,今早熬一熬,每样食材都软烂化开。   糯米黏,熬出浓郁的米汤,将它们完整包裹,每一口都是多种食材在嘴里爆香。   陆杨不爱吃硬硬的东西,可是核桃、花生经过两顿炖煮,都变得跟栗子一样软糯。糖没加多,没有掩盖它们的原滋原味。这个粥炖得好。   陆林的腊八粥材料少一些,炖的时间久,大颗的花生都软软糯糯,里头没有加糖,是红枣撕成条,把红枣的甜都熬进了粥里。   陆杨吃得直点头,下次,下次他要在腊八粥里加红枣!   喝着粥,再啃一口萝卜丝馅饼。馅饼用猪油烙的,外皮焦香,干吃面皮都够味儿,馅料热乎,萝卜的口感适中,木耳余留了嚼劲。大口吃着很香。   他家状元郎真是没口福,吃饭的时辰瞎想什么?   这么好吃的饭,他没尝出味儿。不如喂猪。   哼。   家中事务都是赵佩兰照料,白天事多,陆杨跟她说好了,让她早上多睡会儿,给她留饭,不用起早熬着。   夫夫俩吃完早饭,结伴出门去铺子里。   陆林看他们出门,就从自家院子里出来,跟他们同行。   谢岩悄悄看了看陆林的手。是空手,果然没有馒头。   谢岩:“……”   过日子真难,没有夫郎他可怎么活啊。   照例,三人坐傻柱的驴车去县里。   吵架事件后,傻柱家的战斗力飙升,咬着孙二喜家不放。   两家吵架,攀咬了许多的小村民,小村民经不起闹,相继承认没有债务,跟谢家是互不相欠的邻里关系。   谢家困难,是因为跟大部分人站到了对立面。   大村民少,小村民多。小村民望风倒,他们家就不再孤立无援。   大村民需要强压,这不是耍嘴皮子能撼动的。   看看傻柱,怕陆杨怕成这样,傻柱娘见面也客客气气的,对于债务,还是只字不提,只要陆杨不开口否认,他们家就想混过去。   那都是银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   陆杨盯着傻柱的背影看了一阵,收回视线,跟谢岩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我再跟你说点东西。人情关系要维系,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们已经有求于人,更要主动一些。   “今天我就不出去卖货了,我们琢磨一份礼单。这阵子生意都不错,束脩攒得齐,我们手缝里要漏一些出来。多的不提,你那好朋友家,我们一定要过去送年礼。你们这样好的关系,他父亲还在世,礼轻礼重的,是你的心意。你婚酒都没请他,也得好好赔礼。罗大哥和罗二哥也是,他们照顾我,我不能依着这点,就只索取不知感恩,礼轻礼重,是我记着他们的好,不让人寒了心。”   维系人情,看远近、地位,像他们跟陆林这样,亲戚关系近,住得也近,平常有什么吃喝互相换一碗,就是人情往来了。   罗家兄弟对陆杨来说,与亲戚无异。但离得远,平常往来不便,过年过节还有寿辰一定不能忘。   常说三节两寿,照着这个来,大多关系都能维系住。   具体定礼单,又是一门学问。   陆杨其实也不会多少,从前家里这些事,是陈老爹来定,他搭着学。陈老爹太抠门,他很多东西都学歪了,后来跟别人聊天,听他们说这个讲那个,才知道许多不合礼数的地方。   礼数是要花钱的,陆杨缺实践。等下还是照着市井常见的礼来备,吃喝是好的选择,谁家都喜欢吃的。   他俩叽叽咕咕,陆林也搭着听。   心说这柳哥儿真是不一样了,从前没跟他玩,不知道他闷在家里憋出这一身好本事。   可是憋家里,哪能学来本事?奇了怪了。   陆杨是背对着傻柱,面对着官道,能看见后面的路况。   他远远看见一辆骡子车驶来,很面熟。是陈老爹。   陆杨再不说话,脱了棉衣,屈身躺到谢岩腿上,棉衣把他上身盖得严实,他还把手套摘了,不嫌脏,两只手套遮住他整张脸,就露出一道缝隙,让鼻子能呼吸。   他说:“累了,我睡会儿,到铺子里再叫我。”   谢岩没多想,怕他着凉,给他把棉衣掖严实。   陆林看呆了,叫他起来:“路上风大,这四处都透风,你这样眯会儿,到铺子里指定生病!”   陆杨知道,他开口催傻柱:“走快点,我冻病了,就找你拿医药费!”   谢岩觉着陆林说得有道理,也不让陆杨睡了,让他再熬一会儿,等到了铺子里再睡。   陆杨两眼一闭,话也不说了。   谢岩:“……”   他想脱棉衣给陆杨搭身上,陆杨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陆林看看狭窄的车板,就跟谢岩一前一后的,给他挡挡风。   骡子车走得比驴车快,远远吊在后边的陈老爹,不一会儿就追了出来。   今天陈老爹多做了些豆腐,带上了老大,父子俩去县里卖豆腐。   每次去集市卖豆腐,都要交摊位费领牌子,挣的钱要在这里耗一笔,陈老爹心疼,最近几次,卖完豆腐都在附近溜达,想找个地方摆摊。   街边摊贩也是有摊位费的,不然哪能随便摆?也就是一些巷子没人管,没人管的地方,也没几个客人。   陈老爹让陈老大挑担子,走街串巷地卖。   陈老大犯倔,不去。   “你早点把作坊开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陈老爹能不知道?他们一家四口人,睁眼就在花钱,他心里能不急吗?   回村时买的几百斤豆子,现在都要用完了,今天去县里,还要买豆子,得花一大笔钱。   他就是在等。   “杨哥儿要回来给我送年礼,我再从他那儿要一点。”   陈老大不想听:“你给他找的好男人,拿他一文钱,他能把我们豆腐都砸了,你惦记做什么?先开作坊啊,你有了作坊,杨哥儿就有求你的时候,到时候再要钱。”   陈老爹说着要等等,心里也盘算着去找个牙子问问铺面情况。   摊位不行,寒冬腊月的,他受不了这个冻。天气热起来,他也经不住晒。   问完情况,知道要多少钱,杂七杂八的算一算,才好找陆杨开口要。   要得到,算白给。   要不到,他再看看从哪里省。   这些想法,他是不会告诉老大的。   老大被陆杨骗了,满心满眼都是开豆腐坊,分一半利,根本不会考虑为家里省钱。   他们父子很快赶超傻柱,走去了前头。   结果傻柱这个二楞,突然有了胜负欲,跟人攀比起来,挨着陈老爹的骡子车,跟他争前争后。   陈老爹看了傻柱一眼,低骂道:“傻子。”   傻柱两眼一瞪:“老东西,你骂谁呢!”   陈老大在黎峰面前怂得像只蔫鸡,面对傻柱的叫骂却格外有胆气:“你小子,骂谁呢!”   傻柱怕陆杨,被陆杨教训之前,也是村里大名鼎鼎的混混,他才不怕这俩怂货。   根据他欺软怕硬的经验来看,这俩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他说:“骂的就是你们,再不给我让道,我把你们打到阴沟里去!”   旁观吵架的陆林很想劝一劝,但傻柱不会听他的话。   陆杨睡了,他就想让谢岩劝一劝。谢岩却把骂架看得认真。   他还没听陆杨说起从前往事,不知陆杨以前的经历,但他刚才听见陈老爹说要找杨哥儿拿钱了。   这个杨哥儿,可能是他的夫郎,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杨哥儿。他听了不舒服,正好让傻柱骂骂。   陈家父子不跟傻柱继续嚷嚷,他们车上有豆腐,经不起打。   他们使劲儿赶着骡子车,想要远远抛开傻柱。   傻柱觉得丢脸,他最近正窝火,下车捡了块泥巴砸了过去。   豆腐都被盖得好好的,坐在后边的陈老大被砸了泥,脏了棉衣。他恨不能下来跟傻柱打一架!   陈老爹见状,知道傻柱是个混的,挥鞭抽出残影,骡子在这条路上一路狂奔。   傻柱再上车,陆杨就悄悄拿开手套。   谢岩低头,跟陆杨对视,突然福灵心至,跟他说:“那对父子跑了,被傻柱吓的。”   陆杨坐起来了,穿好棉衣,搓搓手,搓搓脸,搓搓耳朵,习惯性说了傻柱一句:“别给我惹事。”   一物降一物。陆杨怕陈老爹,傻柱骂陈老爹,而傻柱怕陆杨。   他连连应声,比陈老爹逃跑的时候还怂。   顺利到铺子里,陆杨连声打喷嚏,陆林先起锅烧火,给他煮姜茶驱寒。   谢岩跟傻柱去前面开门,谢岩夸了傻柱一句:“你今天表现不错。”   傻柱哪里知道他在夸什么啊?也不敢问,干活干得愈发勤快。   因碰到了陈老爹,陆杨更加坚定的执行原有计划,今天不出街叫卖,就在铺子里待着。   也因此,今天做的包子不多。三笼包子,两笼花卷,一笼馒头。陆林招呼前面的生意,傻柱打杂,陆杨跟谢岩窝在小灶屋里,在灶膛后烤火,也讨论礼单。   只论吃喝,礼单就很好定,罗家兄弟那边,送实惠的,肉跟糖都要有。铺子里现在搭着卖干货,一样拿个两斤。   米面暂时不用,米面是每顿都要吃的,送少了难看。送多了,也就那样。   给乌家的礼,陆杨想了会儿,定下糕点。   乌家做布的生意,富贵得很,肉和糖都是不缺的,糕点肯定也不缺,都不缺,送糕点好看,也更雅致。   另外,上门那天,陆杨再装些肉包子带上。这样显得亲近。   娘家那边,糖暂时不用,肉拿两斤,再带些米面回去。村里跟县里不一样,同样的带少了难看,送回村里,可以让他们省个脚程。   然后是黎寨那边。   陆杨跟黎峰说好了,先瞒一阵,他这头理顺,就把四个人叫一起吃顿饭。   他现在不方便去黎寨,这会给弟弟的生活带去巨大的变故。   他跟谢岩说:“我们先走别的礼,这头忙完,你去一趟黎寨,找黎峰,约他到县里吃饭。”   谢岩:“……”   果然是黎峰。   难怪他看黎峰不顺眼,原来是注定的情敌。   他不想去找黎峰,他夫郎这么好,万一黎峰后悔了怎么办。   他说一句不想去,被陆杨笑话了好久。   陆杨笑完,他还是不想去。   陆杨又忍不住笑,久违的,真正的岔气了。   岔气时,他是胸腹侧面疼,捂住的地方不一样,喝热水都不管用。   热水失效,谢岩慌得不行,等过了会儿,陆杨好了,他想带陆杨去医馆看看。   陆杨不去。   看病花销大,诊金贵,抓药贵,药又不是吃一次两次,他们耗不起。   这间铺面还没真正红火起来,等能稳定日收一两银子,他就会去看郎中了。   陆杨跟他说:“你不用怕黎峰,我教你,你表现出对我弟弟的兴趣,他会比你还怕。”   谢岩心急,没细想就答应了,怕陆杨又肚子疼。   陆杨看他答应,还是笑了。   “你不是见过黎峰吗?你真这样,他能把你揍得找不着北。”   谢岩立即说:“那我不去行不行?”   陆杨笑眯眯道:“你不去,那我只好亲自去了,到时候我离不开黎寨……”   谢岩:“我去!”   陆杨笑趴在他身上。   他家状元郎真是好懂啊,心思都写脸上了。   以前是戳他一下,是想他动一动。   现在却爱逗他。陆杨知道应该节制,以谢岩的在意来取乐,会消磨他的耐心喜爱。可他很难忍住,他真的很享受被人在意的感觉。   如果他家状元郎能每天在他耳朵边嘀嘀咕咕地念叨,说爱他,喜欢他,离不开他,他能喜死。做梦都会笑醒。   人开心,就有劲。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陆杨想着事,谢岩又朝他撒娇,想要他去医馆看看。   陆杨不去:“我没病,我就是笑岔气了,气,你懂气吗?它是在身体里到处乱走的。你看它都不是一个地方痛,说明我没病。”   谢岩说不过他,但知道主要原因是因为没钱。   要是有钱,不管有病没病,让郎中摸摸脉,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他想出门一趟,去书斋再问问。   都已经腊八了,藏书怎么还没有到。   他想挣钱。   他还想起一件事:“对了,月中的时候,我能去县学领钱,有五钱银子,还有三十斤陈粮。”   五钱银子,够诊金了。   他眼里都是怕。人可以很坚强,也可以很脆弱,昨天还能下地干活的人,改天一场病就能带走。   他爹就是这样没的。染个风寒,拖一个冬季都没好,刚开春就过去了。   他跟陆杨说:“我们先不抓药也行,先看看是什么原因总岔气,问问怎么养,我们在家养养?”   陆杨低头不说话。   谢岩又说:“开年后,也就二月里,就有小童生考试,他们要找秀才担保,我也能挣一些钱……”   陆杨心里酸涩,对于医馆,想去又怕。   银子可能是借口,但他害怕是真的。   他不会说出来。   他跟谢岩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等正月里,你去学堂了,我就去医馆,再等一个月。”   谢岩跟他谈条件:“我去把黎峰叫来吃饭,你去医馆。”   他板起脸,还挺诱人。   陆杨亲他一口。   谢岩摸摸脸,说:“你不去,就让黎峰把你绑去。”   陆杨是不可能让黎峰绑的。   他一家都是软弱人,就他一个强势。他要是在黎峰面前露怯,弟弟以后的日子就苦了。   他跟谢岩说:“我们不能怕他,你也不能拿他来威胁我。”   谢岩知错了,“那你去医馆吗?”   陆杨含糊其辞:“你再哄哄我,说不定我就去了。”   谢岩竟然有准备,他从小钱袋里拿出了一颗芸豆。   芸豆有着红色的外皮,很饱满,形状也很完美,躺在手心胖鼓鼓的。   谢岩挑豆子的时候悄悄留了一颗,他把红色的豆子当红豆。诗里说,此物最相思。他把这个豆子送给陆杨。   陆杨被他哄得,笑成了小傻子。   “这是我买的!”   谢岩听他语气软了,表情放松下来:“我借花献佛。”   陆杨看他,他又说:“借豆子献夫郎。”   陆杨愿意去医馆了。   “等我见了我弟弟再说。你要努力把黎峰两口子都请来吃饭。”   谢岩答应:“好。” 第41章 读书人   腊八过后变了天, 乌云层叠,低低压在头顶,厚重不见一丝光亮。   正午的时辰, 走在大街上都灰蒙蒙的。   这种天气很影响生意, 陆杨才遇见过陈老爹,也不敢贸然出门,就在左右邻里之间宣传,说他们家的对联和福字上货了,还有生肖窗花、福字窗花可以买。   上门的顾客, 若是熟客,他就只说新货。要是生客, 他再话赶话的全都介绍一遍。   几家邻居照顾生意,对联和福字买了许多, 窗花也卖了些,喜字卖得少。办喜事的人家都会去集市上采买,顺道就都给办了。   幸好一开始就没写几个喜字,缓慢滞销几天, 也卖给了熟客。   等又落下一场雪,陆杨算着路不好走,陈老爹定然不会到县里来, 就跟谢岩跑一趟东城区,把要买的年礼添置齐全,就近去罗家兄弟家拜访。   外头落雪, 他俩这个天气来, 罗大嫂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陆杨笑呵呵的:“也没什么,铺子离不开人,雪天客人少, 我俩正好抽出身,先给你们拜个早年,等正月里,我们还来!”   罗大勇和罗二武两兄弟在衙门里,今天不在家,罗大嫂留他们吃饭,陆杨跟谢岩只在家中暖暖身子,喝了茶。   他们还要回村子,从城东到城西有段路,出了城门,还要走官道。天黑得早,下雪了,路难走,实在不方便留。   罗大嫂就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搬来县里?这也不是个事啊,你们成天来回跑,起早贪黑又劳累,下雪下雨都不休息,身体哪里受得了?”   谢岩听得很羞愧,陆杨还是那副笑脸:“谢嫂子关心,还得再等等,等开春就好了。村子的烂事解决了大半,余下一点,还要两位哥哥帮忙,给我找几个人用用。文的已经上了,该要动武了。”   罗大嫂说:“早该动武了,一帮欺软怕硬的东西,也就你,还跟他们讲理。”   陆杨嘿嘿笑:“这不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吗?我实在没辙,这不,送个年礼,还要拿这些事来烦你。”   罗二嫂问他:“要不我让你二哥带人过去?你看你俩这小身板,万一冲撞了,自己先躺下了。”   陆杨没要,他已经用罗家兄弟的名声来立威了,后来有些官差照顾生意,把傻柱镇死死的,再让他们出面处理,就不合适了。   吃官家饭,难免得罪人。万一被人捉了把柄,两位哥哥要受牵累。现在就挺好,帮他震慑住那帮刁民,给他拖延了时间,再叫些流氓混子过来,闹大了也跟两个哥哥没关系。他会提前让谢岩写好状纸。   “对了,还劳两位哥哥帮着打点打点金师爷,回头我家谢岩递状纸的时候,让他帮忙说说话。”   烂账平了,就该是他们讨债了。   还有那个该死的村长,陆杨绝不放过他。   一村之长,带头欺压良民。谢家一门两个秀才,都是朝廷选拔的人才,有功名的能人。官府得给个说法。   罗大嫂应了。县城小,县老爷跟他们离得远,金师爷近,平时就好喝酒,常跟衙门里的兄弟吃酒吹牛。也经常来他们家串门,都是老熟人。   陆杨再留些打点用的酒菜钱,就跟谢岩趁早回铺子里。   今天去不了乌家,次日夫夫俩一起上门。   乌家父子还没回来,管家客气,和上回一样,请他们进屋坐。   主家不在,他们不多留,谢岩留个信儿:“我家铺面开起来了,我这阵子都在铺子里,乌平之回来,你告诉他。”   陆杨扶额。   果然人学说话简单,会说话很难。他家状元郎怎么还是愣愣的。   他们在县里,就这几家的人情。   陆杨做包子,买肉频繁,已经跟刘屠户说好了,猪崽一定会给他留着。   前几天下了两窝小猪崽,太小了,一般农户养不活,正月后刚好抱去养,那屠户说给他留五只。他磨嘴皮子,说定了八只。   养猪有死亡率,家里地都卖了,养少了怎么挣钱?   他还要靠猪崽来拉拢人,让陆家的亲族靠拢过来,以后彼此帮扶,免得上溪村那群无赖反复。   等天晴,谢岩刚好回陆家屯走礼。   两个爹的年礼送一送,现在跟大伯一家亲近,年礼也得备一份。   陆杨不跟他同行,自家亲戚,谢岩早表现出愣性子,两个爹不会介意,阿青叔眼清目明的,知道谢岩没旁的心思,偶然讲一句错话,可以包容。   从陆家屯离开,就能顺道去黎寨了。赶在年底之前,把这事儿说开。   陆杨计划得好好的,没想到久等不到消息的书斋来信儿了——藏书到三水县了!   这是要紧事,除了谢岩没人能办。   谢岩去了书斋,陆杨也不好委托别人去黎寨,就把日子推迟几天,等谢岩空出手,再走一这趟。   谢岩到了俗话书斋,脸上挂笑,喜意藏不住。他终于能挣钱了!   这回银子到手,再去黎寨,把黎峰两口子请过来,就能带陆杨去医馆看病。   手里有钱,他再撒撒娇,陆杨说不定会同意抓药喝。   他高兴得很,总是平静没什么表情的寡淡脸庞都变得生动。   俗话书斋的东家姓金,人很富态,个子中等,举止斯文,脸上却尽是急切。   他看谢岩笑呵呵来赴约,也跟着笑了:“谢秀才胸有成竹啊?”   “嗯!”谢岩直白问他:“这次是什么价?”   金老板引他去茶室坐,里面文房四宝都打点好了,还安排了小书童伺候笔墨,茶水糕点都已上桌。   他笑道:“谢秀才,你变得有人情味儿了。”   以前金老板也跟谢岩打过交道,这书生呆头愣脑,两眼睛只看得见书。   金老板看重他的本事,有意结交,每回过来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后来发现谢岩是爱书之人,书斋有书,两边往来断不了,就把这关系交给掌柜的维系。   一晃快两年,谢秀才会卖包子了,也会问价了。   他说:“老样子,我这儿的书你随便看。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这个承诺的价值,更别提你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加三两银子的润笔费,事成之后,我赠你一套书,任你选。”   谢岩以前就拿一两左右,跟别人卖手抄本的书籍差不多。   他听乌平之说过,这个本事本身是无价的,再少不能低于五两银子。物品因稀缺而贵,他这个本事就是叫价的东西,除了他没谁能做。   谢岩皱眉思索,记起来陆杨还请人打点金师爷,就问他:“金老板,县里的金师爷跟你是本家吗?”   金老板说:“他是我嫡亲兄弟,你认得他?”   谢岩努力组织语言,跟他说:“我就不讲价了,你帮我跟他说说,我改天递状纸去衙门,让他帮我说说话行不行?”   金老板惊奇。这秀才真是不一样了,还会打点人情了。   虽然生疏又僵硬,好歹开口了。   金老板没急着应,问他是什么状纸。   谢岩简要说明。金老板一听是村长带头欺压,好些刁民闹事,差点逼死他们母子,就把事情应下了。   不是谢岩欺负别人,这事就好办。   全是些村里人,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最大就是个村长,能顶什么事?帮就帮了。   谢岩更是高兴,价钱比预期低,但他家夫郎说过,人情无价,尤其是求人办事的时候,钱多钱少的,能办事就值得。   他抓紧看书,要把这差事做得漂亮点。   谢岩牙牙学语时,是从念《三字经》开始。   在他爹去世之前,他的日常就是跟书籍打交道,阅读速度日积月累的养出来,金老板站他身侧,还没看完一行字,谢岩就翻页了。   别人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谢岩清楚,并不是。他只是近乎过目不忘,每一次看书,都比别人记得快,印象深。   要整本记下来,他要认真对待。这跟接受考验的账本不一样,那是短时记忆,看完就写,转头忘了也没关系。   藏书则要连续几天熟悉,要保证默写不出差错。   他通读三遍,再才反复闭眼回忆,偶尔翻看一下。   金老板进屋不足半个时辰,眼看着谢岩已经开始背诵,纸上还没写下半个字,叫来的小书童站旁边都显得碍眼,一时眼睛都瞪大了。   陆杨照料好铺子里的事,看天色见晚,过来书斋找谢岩。   王掌柜的没带他去茶室,只在外头的窗缝看了眼。   脸是那张脸,认真的表情也是寡淡平静的,偏与呆愣完全不同。这时候的谢岩有种别样的吸引力。   陆杨在外看了好一阵,才低声问王掌柜:“他今晚能回家吗?”   王掌柜不知道。他们计划里,谢岩今晚肯定是住县里,抓紧把藏书多看几遍,趁早把内容默写下来。   茶室里,谢岩放下书,跟金老板说:“我看完了,今晚就开始写,我先回家了。”   金老板:?   窗外的陆杨见状,让王掌柜的领他进屋说话。   谢岩看见夫郎,喜不自禁,骄傲劲儿藏不住。他有用了!   陆杨先跟金老板见了礼,才问谢岩:“都记下来了?”   谢岩肯定点头,“回家就写。”   只是默写,不用带藏书走。   他想得美,金老板不同意。   藏书明早出县,今晚就在这里写,书童会从后面往前抄,谢岩要是哪里陌生,还能就近检查。他不放人。   陆杨理解,谢岩理智上也是理解的,但他离不开夫郎。   陆杨摸摸他的手。金老板阔气,一个屋子烧三个炭盆,谢岩的手很暖和。   他说:“就一晚而已,要是提早说了,我留下陪你也行。现在家里就剩娘一个人,让林哥哥照看也不行,她晚上独自在家会怕。你想我陪着你,还是回去陪着娘?”   谢岩对搬来县里的事更加热忱。   “你陪着娘,我自己没事。”   他是男子汉了。男子汉说着没事,手却抓着夫郎不放。   陆杨跟金老板说:“您看,都这个时辰了,不然让他先吃个饭吧?”   吃饭好说,人留下,金老板一定招呼得好好的。   陆杨多坐了会儿,陪他一起应付了一顿,然后起身回家。   谢岩眼神不舍,魂儿也要没了。   金老板也回去了,今晚辛苦王掌柜在这儿陪着,看看谢岩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王掌柜打趣谢岩:“谢秀才,你刚成亲不久吧?”   谢岩没听出来打趣:“对,我们很好。”   王掌柜又没问他好不好,他笑道:“刚成亲是这样,小夫夫黏糊,日子过久了,互相都不耐烦见面了。”   谢岩不爱听,看他一眼,也不搭理了。   杨哥儿还说他不会讲话,他看王掌柜才是不会说话的人。   他提笔,早点默写完,早点回家。   要拿的书他都想好了,让金老板送他一套煲汤书。   他也有着小聪明,科举用书都很贵,让金老板送一套,金老板或许会怪他没眼色。   煲汤书很多人都会买,价格低一些,用陆杨的话来说,这是薄利多销。他多要几本煲汤书,金老板不会有意见。   想完,他彻底定心,挥洒笔墨。   另一边,陆杨拐出两条街,上了傻柱的驴车。   陆林往后看:“你家秀才相公呢?”   陆杨有点失落:“老板事急,留他住县里赶工。”   陆林对读书人怎么挣钱的事很感兴趣,在他的认知里,都是写字、教书,没旁的了。   陆杨一说,他才发现,写字跟写字也是不同的。谢岩的字贵,因为谢岩的脑子好。   供读书生也贵,供读十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   回村已入夜,陆杨回家跟赵佩兰说了事。   赵佩兰听闻缘由,比他习惯。   她说:“阿岩以前也经常住书斋的客房。”   陆杨记下了,他在县里吃过,晚饭只添了一点儿,跟娘吃个热闹。   今晚没有状元郎陪睡,陆杨可以一个人在炕上打滚,他洗漱收拾完,躺在炕上却怎么都不习惯,平躺着感觉胸口透风,侧卧着,总感觉半边胳膊被架着了,不知要落在哪里。等他从柜子里翻找出谢岩的棉衣,塞怀里抱着,手臂才自在了。   有了舒服的姿势,陆杨也睡不着。   他想谢岩。再次从被窝里钻出来,他点上蜡烛,从自己的棉衣兜里摸出小钱袋。   他的钱袋里,用纸张包着一些他舍不得吃的瓜子仁,还有一颗红芸豆,再是谢岩写给他的情诗。   人再忙碌,总能见缝插针的抽出些许空闲。   陆杨习惯在忙碌之中找乐子,情诗一天念熟一句,纸上大部分字,他打开看,就认得了。   他知道,这种认得是短暂的、有局限的,把诗词拆开,摆在他面前,他可能只认得出几个字。但这一刻,他心里感到甜蜜。   纸上最后一句,是赠红豆那天,谢岩添补的——此物最相思。   陆杨盯着这句看好久,忍不住想,谢岩为什么要藏红豆呢?他们明明每天见面的。   天天见面,还会相思吗?读书人是不是都这么酸啊?   夜里寒凉,坐一会儿他就冷,又一次钻回被窝。   陆杨翻来覆去,突然想到,他回家之前才见过谢岩,到现在,最多就两个时辰,他也在相思。   原来不是读书人酸,是有情人酸。   大咧咧的陆杨,想到“有情人”,莫名脸红耳热。   他暖了身子,定了心,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睡得很熟。   谢岩在书斋彻夜没睡,紧赶着默写,到清早,藏书被金老板送走,他胳膊肩背都发酸。   金老板招呼人给他捏肩捶背,谢岩躲来躲去,不让人碰。   金老板无语,对他这种人性子,一捏一个准。   “谢秀才,捏肩捶背这种事都等着夫郎来做吗?你不心疼他累着?”   谢岩心疼,短暂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他不要别人碰他,他不舒服,他起来走两步,活动活动筋骨。   金老板见状,不提了。   早上吃饭,他特地叫人去买了肉包子。陆杨做的肉包子。   谢岩看着包子,心里想念浓郁,要见见夫郎。   金老板都不稀得笑他:“你又不是蹲大狱,急什么?”   他拿另一件转移谢岩注意力:“我跟我弟弟说了,他前天吃酒,还有两个官差也说了这事,他都答应了。你把我这书写完,就能去写状纸了。把那些人告了,你们没有后顾之忧,直接搬来县里,你想怎么见你夫郎就怎么见你夫郎。”   此言有理。   谢岩吃完包子,再次哼哧哼哧奋笔疾书。   陆杨怕影响谢岩,特地等过了早饭时辰,才来书斋看他,又是在窗户外。   一晚没见,谢岩憔悴了许多。肯定没睡觉。   陆杨生气,回头看王掌柜的:“这是做什么?挣你们一点银子真难,哪能不让人睡觉啊?”   王掌柜冤呐。他一把年纪也熬红了眼。   “陆夫郎,不是我心狠,是你家秀才相公人太狠,我昨晚都求他去睡觉了,他一直说再写一页,再写一页,写着写着天都亮了。我想着,天亮了,该休息了吧?再不济,吃个饭也行啊,他也不休息。你那铺子什么时辰开门你知道的,还是我们东家买了你做的包子,他才停笔吃饭。”   陆杨听完,心里不是滋味。   他又问:“那这要写多久?”   谢岩写字速度快,也是多年练出来的本事。他不爱跟人说话,又很享受把书背下来的满足感,经常独自坐书桌前默写。   他爹在的时候,家里不缺纸墨,消耗得起。如今不常执笔,练一阵,找回手感,又是能落笔如游龙,书写速度很快。   藏书后半段是书童抄录的,金老板看他写得快,让谢岩默出整本来,到时两边比对。后半段无误,前面的内容误差就小。   王掌柜说:“也就今天的事。”   快一点,今晚可以回家了。   陆杨皱眉,跟金掌柜说了声,过去劝谢岩先睡会儿,哪怕睡半个时辰也好,一天一夜的熬着,铁人都受不了。   他来说,谢岩就愿意睡。陆杨在这边陪着。   客房是通铺,平常是伙计睡觉的地方。被褥都有味儿。   里面杂物堆得多,也就是书斋伙计平时打理勤快,鞋袜都换洗勤,不然这屋子进来都有臭气。   谢岩皱着鼻子,疲惫让他忍了环境,握着陆杨的手睡着了。   陆杨则打量这间屋子的布局,琢磨着怎么改改他们家铺子的后院。   铺子里是要留人看店的,他们现在东西不多,每天车来车回,留着空铺面。   如今开业久了,附近人都知道,尤其是熟客,知道铺子里没人看店,怕有人抹黑翻墙进去。   桌椅也值钱,干货和米面不可能天天搬来搬去。里面还有炉子、柴火、十多个大蒸笼。   中午要在县里开火吃饭,碗筷、调料都添置了,这都是银子。   他们家人少又穷,不讲究,到时就住铺子后边。   谢家都是小房间,他们三个住习惯了,到时把大客房隔出两间房,也能睡。   到了县里,他们每天可以多睡一会儿,谢岩去上学,也能每晚回家。   真好。   陆杨心头火热,很有干劲。   谢岩睡足半个时辰,昏昏沉沉醒来,眼睛都没睁开,就要去默写。   陆杨扶他坐起,伺候他穿衣裳。   谢岩不老实,就近抱陆杨的腰,脸在他棉衣上蹭来蹭去。   陆杨摸摸他头,说着很破坏气氛的话:“我这棉衣都多久没换了?你也下得去脸。是不是要掉眼泪了?赶紧哭,正好给我洗衣裳。”   谢岩说:“眼泪不够洗衣裳的。”   陆杨笑他:“你的眼泪够,你可是状元郎。”   谢岩眼角的泪水是没睡醒,眼睛努力睁开的时候,因酸涩刺激出来的。   他不想哭的,被陆杨说得笑了起来。   抱着陆杨撒了会儿娇,他继续去抄书。   陆杨听王掌柜说了捏肩捶背的事,他不介意,把谢岩摁在椅子上坐好,给他上下捏捶了一通,让谢岩神清气爽,效率加倍。   晚上拿了银子,谢岩顺路把赠书一起拿了。   他要煲汤书,王掌柜还以为听错了,反复确认了三次,直到目送谢岩离开,眼神犹有震动。   时辰已晚,他们回家。   因王掌柜的眼神,在驴车上时,谢岩把书袋抱得严实,连陆杨都没能瞅一眼。   回到家里,他俩进了房间,谢岩就献宝一样的给陆杨看。   统共十七本,有九本是画册,八本是文字配图。不识字的人多,买画册的人就多。   陆杨也跟王掌柜一样,眼神震动。   震完格外惊喜,“你真厉害!我就怕你学坏了,拿回来正好,我们一起学!”   还能边看边炖汤,嘿嘿嘿。   谢岩身体虚,还没锻炼出来,昨夜没睡,今晚补眠,陆杨自己看画册。   他以前只偷看过,全都不完整,今晚大开眼界,也成了读书人,还特别勤奋,挑灯夜读。   谢岩睡了一觉,半夜醒来,发现陆杨还裹着棉衣趴炕桌上看,他眼神迷茫,问道:“你要考状元吗?”   陆杨人没炖汤,魂儿已经在各种汤里泡熟了。   他脸红红,眼睛有光,跟谢岩说:“考状元,好文雅,是个好词。我们以后不要说炖汤,就说考状元。”   他一晚上,联想出不少词汇。   “我们睡觉,就是考状元。你进去了,就是进考场。你让我舒服了,就是考得好。要是弄里面了,就是考上了。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应该符合读书人的喜好吧?我可是很为你着想的!有我这么贴心的小夫郎,你就偷着乐吧!”   谢岩越听越是迷茫。   “你叫我状元郎,是这个意思吗?”   陆杨说:“你真是呆子。”   他还是兴奋,问谢岩:“你要不要考状元?我刚看见了几个题目,嗯……我们把姿势叫题目,你觉得好不好?这种前人画下来,不知多少人看过的东西,用你们的话来说,是不是叫闱墨?”   谢岩也精神了。   他想,真是有辱斯文啊。   陆杨这次的例子,比鸡汤更贴近生活,主要是贴近谢岩的生活。   他整个人都因羞耻红透了,话也不会说了,眼尾都发红。   他是越羞耻越有干劲的人,陆杨当即把书齐齐放至柜子里保护起来,然后去抱他家状元郎。   “你睡醒啦?我已经提前到考场啦!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谢岩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丧失了言语功能,只会埋头苦干。   他这样子,跟他认真看书写字时一样,那种魅力,复刻到了夜里,让陆杨很喜欢。陆杨说:“状元郎,恭喜你,‘米青’,榜提名了。”   谢岩羞耻得脚趾都在蜷缩。   他就不该拿这种书回家!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第42章 挨打   天降大雪, 陆柳又猫了一次冬,可惜黎峰还赶着打年糕,早出晚归, 也就夜里温存, 让他感到孤单。   他从前常常一个人在家里,没觉得哪里不习惯,嫁人以后反而变得娇气了,能吃饱喝足,可以闲来无事躺炕上, 这种好日子都有不满,希望黎峰能陪他一起。   黎峰要是陪他一起懒着, 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他们俩要饿死。   下雪过后,二黄喜欢往雪地里扑, 黎峰让陆柳不用管它,随它去,只要不去找傻狗,干啥都行。   傻狗……陆柳看着二黄, 想着它那让人无法面对的心上狗,突然间明白了父母心。   崽没怀上,陆柳先为狗子感伤, 在雪堆旁边,跟二黄絮絮叨叨说三两的好。希望二黄听多了念叨,会喜欢上漂亮乖狗狗。   但它只是一条狗, 简单指令能懂, 也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大段大段的念叨,它是不懂的。   它还用爪子试探着往陆柳身上刨雪, 当他是无聊,想跟他玩雪。   陆柳还没玩过雪呢。穷人怕过冬,衣裳都穿不暖,受冻生病治不起,赶上冬季,他出门一趟都缩头缩脑躲着风,最多会在门口的雪堆里冷冻食材,哪敢跑出来玩雪?   所以二黄的行为,让他愣了下,过了会儿,他也试探着抓起一把雪洒到二黄身上。二黄汪汪汪,跟他玩了起来。   似乎知道陆柳的体格不如黎峰,二黄没有扑击陆柳,只反复刨雪。   一人一狗玩得开心,陆柳身上发汗,就不敢在外头待了,赶紧回屋擦擦身上的汗,换件里衣,顺手洗了,准备弄饭吃。   黎峰要在十五之前把年糕做完,这两天都不回来吃午饭,陆柳想随便应付,哪知道黎峰回来检查食材,发现他不是吃咸菜就是炒青菜,把他好好说了一顿。说他不爱惜身子。   陆柳听着训斥,心里都暖呼呼的,笑起来眼睛有泪。他都吃饱啦,大峰还心疼他。   今天中午,陆柳拿鸡蛋和青菜叶煮了粥,青菜鸡蛋粥是他以前很难得吃到的美味,他给自己煮了好大一锅,吃不完,分给了二黄吃。   二黄不挑食,单独做狗饭,它吃得香。给它吃人饭,它也吃得香。   黎峰说,家里就这两年才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主要是二田娶亲了,他手头银子攒起来,就都是自己的,花钱时大方,连狗子都能养好了。   两年之前,两兄弟都没娶亲,想想这事心里都沉甸甸的,花一文钱都要盘算很久,二黄跟着他吃苦,也就在山上能多吃些肉。因为他去山上不会带粮食,是打猎果腹。野外的肉食保存不久,还可能吸引来野兽,通常是二黄和他一起分食。   最近黎峰说起山上的事情频繁,陆柳听出他的向往。他夸黎峰是天生的猎人,那黎峰想念山林是很正常的事。   他问黎峰打完年糕要不要上山,黎峰说到时再看。   成亲之后,黎峰会克制上山的想法,尤其是年节将至,再急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这话他说了两次,陆柳相信他,也担心黎峰会憋坏。   他如此直说,黎峰就要请他吃鸡。   什么憋不憋的,说外道话。他俩好日子过着,吃吃喝喝造小人,不用乱想。   陆柳吃完粥,洗碗刷锅,然后把猪肚炖上。   在三苗家吃过酒以后,娘就说剩下这个猪肚给他吃。陆柳觉着娘已经喜欢他了,很是高兴。   猪肚切了炒炒,小火慢炖,晚饭时间上桌当个汤菜。   晚上黎峰拿了些年糕回来,上头撒了芝麻,还热乎着,放桌上就闻到了香味。   “三苗夫郎给的,他从娘家带来的芝麻,有个一斤多。下午我们做了些加芝麻的年糕,几家分完了,说给钱,三苗没要,说是他夫郎谢我们帮着迎亲。”   陆柳一听就抬起脑袋:“啊。”   三苗的夫郎怎么这么会办事,显得他好呆啊。   他要不要做点什么感谢一下?可是他成亲好久了,现在再说,是不是晚了?   黎峰被他可爱到,摸摸他的脸,又忍不住亲了亲。   “这些事你不用管,我在外头也给你说好话。”   是不是三苗夫郎带来的不重要,三苗这样说,他们就这样信。兄弟之间,默契得有。   外嫁进来的小夫郎,要融入寨子里,需要一些时间。夫家是唯一的依靠,互相帮扶着,以后日子长久。   陆柳相信他,黎峰说会让娘喜欢他,娘就喜欢他了。嘿嘿。   他给黎峰打水洗脸洗手,夫夫俩上桌吃饭。   陆柳今天跟二黄玩雪了,和黎峰叽叽喳喳说了好久。   “它毛发本来有些脏,前阵子泥地里跑来跑去,溅了些泥点子,玩一场雪,都干净了!”   黎峰问他:“那你呢?”   陆柳的荤话素养越来越高了,虽然这句没有明显说,但黎峰的吃鸡眼神他看得懂。   他说:“我也干净了,我出了汗,抓紧取热水擦了身子!”   黎峰听完又问:“那什么时候再洗个澡?”   陆柳扭捏,想了想,说:“等你打完年糕?”   黎峰出汗多,裹棉衣里闷一闷容易出味儿,洗澡会比他勤。   天冷,太勤不好,打完年糕,就没别的体力活,可以洗个澡。等小年后,再洗一个。   陆柳给他盛猪肚汤喝,沉底的肚片都被他捞起,余下小半碗,陆柳才自己吃。   黎峰跟他换了一碗,让他先别吃饭,就喝汤。   这也太奢侈了,陆柳都不敢想。   他与黎峰推了几句,听话喝汤以后,又十分满足,眼睛都眯起来了。   猪肚放了一阵子,炖汤没有最开始那么鲜美,对陆柳来说,还是特别好吃。   他不吃独食,要黎峰也吃。黎峰不吃,他就一口口的喂。   黎峰都不记得他上次被人喂饭是几岁的时候,有些想笑,很不习惯,但一口口的都吃了。   成亲以来,日子平静又简单,几个鸡蛋,一顿肉,一锅汤,就能带来持续而满足的幸福。没有弯绕,该吃吃,该喝喝,互相不会计较谁多吃了一口,又有什么东西拿出去了。他很喜欢。   陆柳看他愿意被喂食,就拿大勺子给他连灌三勺汤,让他多喝点水。   黎峰不爱喝水是有原因的。在山林里,猎人会根据动物粪便去追踪它们。动物又会撒尿来标记领地。他们进山,要尽量少留下痕迹。因为危险的野兽,也会借此来倒追他们。   当然,他们发现某些野兽路过的痕迹时,也会故意撒尿,以此示威,告诉它,这里有个厉害的人。吓不住就跑。   今晚吃得好,陆柳饭量小,喝汤喝到肚圆,饭后看猪肚汤还剩了半碗多,就放炉子上热热,端去给二黄喝。   兔子在二黄的窝里,哪怕陆柳白天把兔子挪到畜棚,狗窝里也起了骚味,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他想对二黄好一些。   纯汤水,没有加水稀释,也没泡饭,二黄喝得舌头打卷,汤水舔完了,还要舔盘子。很喜欢。   陆柳看得满足。   他发现他特别喜欢看人大口吃饭大口喝汤,人和狗一样。心里会感到幸福。   回房泡脚睡觉,黎峰从炉子里抽出一根柴火灭了,用小小的炉火烤着芝麻年糕。   “你晚上没吃几口饭,过会儿肯定会饿。”黎峰说。   陆柳当即就馋了,泡完脚就趴在炕上等。   年糕是熟糯米做的,很好熟,睡前他吃到了,梦里都叫香。   清早睡醒,他还跟黎峰说:“三苗的夫郎真是个好人啊。”   芝麻跟年糕绝配啊,好吃,爱吃,香香香。   黎峰听得直笑,问他:“我请你吃鸡,我是不是大好人?”   陆柳讨厌他,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吃鸡?他说:“你是坏男人。”   他是欠揍。   黎峰要拿棍子揍他。   早上要出门,等晚上的。   雪停放晴,各家都要拆洗晒被,黎峰特意嘱咐陆柳,让他别去河边,就用热水。   “我们俩东西少,洗着快,不差那点。”   陆柳都应声说好。   黎峰怕他不听话,又去挨冻,还说:“受冻了不好怀崽。”   陆柳的脸色变了,再应声说好,表情认真了许多。   陆柳很珍惜他的小家,很喜欢黎峰,也很满足现在的日子,家里两口人,在大房子里活动范围小,可他收拾起来,依然仔细细致,希望各处都好。   家里干净,看着舒爽。各处齐整,日子也顺。   腊肉还要晒,他让二黄在前院看着。   赶上天晴,他又给二黄换了一次干草。   拆洗衣服被子,还有门帘等物件,他都用热水泡,热水去脏效果好,他还喜欢把皂豆碾碎扔里边一起泡。   大盆都是浅口,泡不了多少,陆柳把浴桶挪出来,被罩和卧单都泡进去。   和衣服不同,这两样洗的次数少,陆柳还搬出椅子,在浴桶中间架木板,揪起一块布就拿棒槌捶打。   木板在正中央,两头空着,捶打过的布料从另一头再次滑入浴桶,泡出发黑的水。   陆柳看得眼睛都睁大了。   天呐!!   这两样他洗就洗了三回,浴桶里泡,大盆里踩,踩完又换搓衣板,整体搓洗了一遍。   一天都没弄完,黎峰回来的时候,他还没过清水。   黎峰让他歇歇,端起洗好的被罩和卧单,去河边过水。   用热水暖和,来回换水却麻烦又累人。去河边快,却非常冻手,让人难以忍受。各有各的好处。   黎峰劲大,这也不用洗了,他往河里抛投,来回过几次水,拧干就能带回家。   入夜的寨子,很少有人去河边,可河边这条小路上,也住着人家。   他们看黎峰端着大盆出来,去河边洗被罩,都露出很迷惑很震惊的神色。   咋啦。   他咋自己去洗啊?   白天打年糕,晚上洗被罩?   有人搭着话问他:“大峰,你夫郎呢?怎么你来洗被罩?”   黎峰随口撒个谎:“他在做饭。我回家没注意,给弄到了地上,这不,出来过过水,回家就吃饭。”   放在以前,他这样说,大家都会信,因为他说一不二。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家里住着两个人,寨子里还流传着他跟夫郎不合的闲话,说他把夫郎打得下不来炕。   原来被腊八节冲散的话头,因他去一趟河边,又重新发芽,迅速壮大。   他们夫夫俩一无所知,晚上黎峰还把夫郎抱到炕上揍了一顿。   隔天,他起早出门,和一帮汉子一起打年糕,没听说这件事。   陆柳还忙着收拾家里,洗出黑水的被罩和卧单让他很震撼,他恨不能把黎峰的所有衣裳都拿出来洗了!   他喜欢围着小家转,一忙好几天没出门,都不知道外头的谣言说成什么样了。   这天,姚夫郎回娘家串门,带了份年礼,就近跟人聊天说话。   他是黎寨人,娘家不远,到地方都是熟人,坐下就能聊。   大家聊的话题是黎峰洗被罩的事,姚夫郎顺嘴就说:“天啊,大峰也太宠着陆夫郎了,早知道他就是对着外头霸道,我当初嫁什么大强啊,你们看看我的手,拆洗一天就给我冻出疮了。”   他才坐下,不知前情,说一句话,被笑好久,姚夫郎不明所以,等姚二嫂给他解释了,他就懵住了。   什么?不对呀,他们这个打死夫郎的话题,好耳熟啊。   上次是不是在他家说过?这都多久了,还聊呢?   嗯……上次是说打得下不来炕,现在直接打死了。   姚夫郎:“……”   要不是陆柳才给他送了一盘子芝麻年糕,他就信了。   姚夫郎嗑着瓜子,说他们不懂:“县里那个肉馅饼你们知道吗?十文钱一个!上次赶集,大峰说了又说,非要陆夫郎买了吃。谁家男人这样大方啊?”   这话让很多人心里酸溜溜的。日子过久了,各家都攒了些钱,但十文钱的饼子,真没几个人舍得吃。   陈夫郎也在这里坐着,他哼声道:“他说你就信啊?县里嫁来的,回到县里,买个饼子不是常事?以前说不定天天吃,嫁过来还挨打,不怕他去县里找人告状?那饼子就是堵他嘴用的。”   姚夫郎不喜欢陈夫郎。以前他俩也吵过嘴,那时陈夫郎总说黎峰怎么怎么待他好,他是黎峰最喜欢的弟弟,他去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姚夫郎就想让他帮忙说说,叫黎峰把大强带山里去。   这事自然没办成。礼都收了,事情办不成,他说两句怎么了?陈夫郎还不爽,反骂他家大强没用。   寨子里过日子,今天吵完明天见,这事过去就算了。   上回赶集,姚夫郎都不计前嫌捎带他了,结果他在车上找陆柳麻烦,搞得他里外不是人,也被骂了。   莫名其妙。脑子有病。   姚夫郎不搭理他,坚定说陆柳过着好日子,黎峰爱死他家小夫郎了。   但这话题已经发酵几天,大家也是酸溜溜,不信陆柳能过这种好日子。   他们成亲之前,都说黎峰娶的是彪悍夫郎,这么久了,陆柳出门都少,眼看着年节到了,大家都去河边拆洗,一水儿望过去,就没见着他,他不是被打死了是什么?   “陈大婶爱面子,你看她在外头,二田两口子都那样了,她一句坏话都没说过!”   “寡妇么,诉苦叫惨才麻烦。一开口,好多老光棍都要凑过去,旁人还要看笑话,不如不说。”   “就是这个理,大峰跟她学的,也好面子。他都老男人娶亲了,花大价钱娶个降不住的夫郎,好意思到外头讲吗?”   “两炮仗都不低头,那夫郎再彪,还能打得过大峰?只能他被打死。”   ……   姚夫郎:“……”   二十三岁都是老男人了。   姚夫郎说:“你们不信,你们去瞧瞧啊。”   他们听了,笑呵呵说:“你还是年轻,大家唠唠嗑,你当真做什么?我们聊聊天,你要打人脸?”   姚夫郎给气笑了:“我打人脸?你们再咧咧,你们要被打脸。”   他坐不下去了,这些人真是没劲。   他起身出来,正好看见谢岩赶着驴车往山道里进。   姚夫郎表情凝固了。   他跟陆柳赶集的时候,见过谢岩。   这个柔弱小男人,见了陆柳就神不守舍,失魂落魄,一路追出来,说完话就跑,一副仓皇害怕的模样。   人都成亲了,姚夫郎跟陆柳好,还吃了饼子,就没往外说。谢岩怎么还找过来了?   完了。   完了。   这下陆夫郎真的要被打死了。   此时此刻,陆柳并不知道他要被打死了,他收拾出黎峰的皮袄,拿到雪堆旁,用雪粒搓皮毛。   雪冷,他戴着手□□的。过会儿手热了,才拿出来继续搓雪。   山里气温低,虫蛇多,皮质的衣裳可以防咬伤,能省很多精力,别的衣裳都好说,冬季的大皮袄要穿很久,轻易不洗,也就晒晒太阳,去去味儿。   陆柳也不好洗,就拿雪粒搓搓,清理明显的脏污。   血迹几乎没有,黎峰下山就会顺手洗掉,哪里有血洗哪里,没有整体洗过。   他忙得哼哧哼哧,谢岩顺着山路,蜿蜒而来。   谢岩早上先去了陆家屯,跟两个爹说了情况,他们心中大石落地,让他到了黎寨好好说,连夸黎峰是好人。   谢岩还给黎峰和陆柳带来了年礼,一份特殊的年礼。   陆杨原本是想挑两本画册送来,新婚小夫夫,不看画册学炖汤,送再多吃喝都没劲。   因谢岩看见画册就羞耻,无法直视这些煲汤书,他一口气全给拿上了。还是陆杨不舍得,硬留了大半。   有文字的书不用送,黎峰跟陆柳都不识字,送来也看不懂。   九本画册,陆杨做哥哥的有五本,给陆柳送来四本。   陆杨还说,以后能互相换着看。   谢岩直到上路,被冷风吹了一早上,脸上的羞红才消散。   他不知道黎峰在新村打年糕,听陆杨说黎峰是住山脚下,就直接到了山下寨子,进寨子就问路。好找得很,顺着山路往里走,走到尽头,倒数第三家就是。   都不用数,谢岩过来,就看见陆柳在院子里哼哧哼哧的忙。   他不敢叫名字,只喊道:“陆夫郎!”   陆柳回头看,隔着院子的木栅栏,认出了谢岩那张脸,他吓坏了!!   陆柳二话不说,抱着大皮袄就往屋里跑。   进屋关大门,然后躲到房里继续关门。   连关两扇门,他才捂着急跳的小心脏,慌乱想:谢岩来这里做什么?他为什么直接找过来了?上次不是还很喜欢哥哥吗?他发现真相以后,跟哥哥吵架了?   被关在门外的谢岩很懵。   他躲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岩是带着目的来的,陆杨要见到弟弟才肯去医馆,为着夫郎的身体,谢岩被拦在门外,也继续叫门。   “陆夫郎,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陆柳没出来,还在害怕。   谢岩见状,就说:“那你让黎峰出来,我跟他说也行。”   陆柳急了!怎么还要找大峰呢!   陆柳从屋里出来,十几步的路程,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可能谢岩是读书读多了,比较守礼法,回家几天,还是受不了换亲,决定换回来。   陆柳扁嘴。他舍不得大峰,又不想哥哥为难,开了院门,他偏过头,小模样很委屈:“你来了?那我跟你走吧。”   谢岩进门的脚步悬在半空,他问:“跟我走?去哪儿啊。”   他还没说要请他们吃饭吧?   陆柳说:“跟你回家啊。”   谢岩一连退三步,撞到驴子,痛与惊同在,他吓死了!   “我才不带你回去!你别想,我跟你说,我跟我夫郎过得很好!谁来也拆不散!”   他慌了,陆柳就不慌了。   “那你来做什么?”   谢岩不想跟陆柳说话,万一讲两句,陆柳又要跟他回家怎么办?   他想找黎峰,黎峰又不在家。   他俩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内向话少的人。   陆柳开心了才话多,也就跟黎峰多说说。谢岩最近才开朗,只爱跟夫郎讲话。   两个人隔着一道打开的院门,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吭声,气氛胶着。   谢岩最近学了点人情世故,主动开口问他:“黎峰什么时候回来?”   陆柳干巴巴说:“晚上。”   谢岩等不到晚上,他会赶驴车,还没独自走过夜路,要趁早回家。   陆柳不想让他去找黎峰,这才多久呀,大峰知道了,还过不过年啦?   他非要问谢岩来做什么的,“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等大峰回来,他才不说。   谢岩看看天色,勉为其难跟陆柳说了。   “我夫郎请你们吃饭,他之前跟黎峰说好了,你们选个日子。今天定不了,改天去上溪村找我们。我们白天在县里,他想在县里吃饭,人少事少,方便说话。你们要是去县里,就到铺子里找我们。”   他把铺面位置说了。   陆柳听懵了:“啊?”   哥哥跟大峰说好了?大峰早都知道了吗?那他为什么不知道?   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呆瓜吗? 第43章 哥哥!(捉虫)   跟陆柳说完吃饭的事, 谢岩就赶着驴车走了。   还是那条山路,他沿路直走,就能离开这个山村。   寨子里难得来张生面孔, 有人热情, 问他来找谁的,是谁家亲戚。   谢岩说:“我来找黎峰的,没见着他人。”   热心村民告诉他:“大峰在新村打年糕,就是靠近官道那个村子,他家跟官道离得近, 你过去就看见了。”   谢岩回家,会经过新村, 正好去跟黎峰再说一遍吃饭的事。   陆柳刚才的表现不好,先是抗拒, 再是呆滞,很不靠谱。   他再跟黎峰说一遍,让黎峰不论如何都答应到县里吃顿饭,杨哥儿就能去看郎中了。   谢岩顿时有了干劲, 笑着道谢。   他跟热心村民说话的时候,还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一直盯着他看。   他没多想,回望过去, 没有印象,就移开目光,赶着驴车, 往新村去。   盯着他看的人是姚夫郎。   赶集那天, 姚夫郎跟陆柳一起的,谢岩碰到他俩,只知道有人同行, 没注意那人长什么样,没认出姚夫郎。   而在姚夫郎的脑补里,谢岩肯定跟陆柳有感情纠葛。县里碰见以后,谢岩辗转难忘,还是追来了寨子里,不知跟陆柳说了什么,现在要去黎峰谈事情。   真是……真是好痴情的人啊。   姚夫郎急忙忙去找陆柳,要跟他通风报信,让他赶紧想好选哪一个。   一个夫郎,是不能有两个男人的。看看现在,还没有两个男人呢,都要整出大事了。   他要劝劝陆柳,趁早定心,才能过好日子。   他急忙忙走了,身后扎堆聊天的陈夫郎见缝插针说陆柳的坏话。   “你们看,姚夫郎这么急,肯定是不放心陆夫郎,他还说没打死,没打死他急什么?”   姚二嫂看不惯他,说他:“那你也去看看呗,随便唠唠得了,马上过年了,天天死死死的,不够晦气的。”   别的人都是瞧热闹的,知道陈夫郎的性子,唱起了双簧。有人说他不敢去看,有人捧他没有什么不敢的,让他话赶话的应声,说一定会去黎峰家里,看看黎峰的悍夫郎有没有被打死。   这头的事不论,另一边,新村,谢岩顺利找到了黎峰。   他们打年糕是在院子里,大门敞着。   外头围了好多嘴馋的小孩子,一人拿几个铜板,凑吧凑吧,来买年糕吃。   有的孩子想吃熟糯米,要一碗熟糯米回家拌糖吃。   顺哥儿收钱,给他们拿年糕、盛糯米。   他们也做村里人的生意,会比县里划算一些,和出给米行的价格一样,挣不了几个钱,再不好讲价。   谢岩对此好奇,等黎峰出来的时候,勾着脖子往院里看。   打年糕的汉子有三个,三个人占两个木槌,轮流捶打糯米。还有几个汉子抬糯米、洗糯米。院子大,另一边有几个小媳妇小夫郎坐桌前,给年糕压模。   他们的模具有长条和圆形两种,弄好以后,就放到圆簸箕上晾着,院子里有两个大高架子,每一层都放着圆簸箕。晾好的年糕被装到裹着米袋的竹筐里,空出来的簸箕继续送到桌边,等着压模的人放满年糕。   忙得很,都有事做。   黎峰把木槌交接,往外看一眼,见是谢岩,唇角下撇,不乐意见他。   他擦把汗,从竹竿上拿了棉衣披上,出院子,叫谢岩走远点说话。   黎峰暂时不清楚谢岩的来意,谨慎没提及换亲之事,当谢岩是陆家的哥婿,过来找他送年礼的。   谢岩也好久没开口说话,把黎峰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就是这个男人,跟杨哥儿定亲了。   谢岩说:“杨哥儿是我的夫郎。”   杨哥儿,陆杨。   黎峰听见名字,知晓他的来意了。   跟书呆子说话,黎峰能逗他八百个回合。   他说:“他不是你的夫郎——”   谢岩瞪他。   黎峰大转弯:“还能是谁的夫郎?”   上回在陆家,两人攀比没有结果。   今天见面,黎峰占据上风,很是得意。   谢岩抿唇,想到陆杨教他的话,只要说夫郎,就是他欺负黎峰了。   谢岩跟他陈述事实:“你夫郎要跟我走。”   黎峰:???!   “不可能!”   谢岩讲话也大转弯,眼看着黎峰要揪他衣领,他急速补话:“我没答应!”   哪知黎峰听了更生气:“你不答应?他要跟你走,你敢不答应?我家小柳哪里不好,你竟敢嫌他?!”   谢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行,我等下回去接他。”   接他?不行!   黎峰说:“你敢去试试,我把你扔山上喂蛇!”   谢岩:“……”   这两口子都不靠谱。   难怪杨哥儿告诉他,这个请客任务只有他能完成。   除了他,谁受得了啊。   谢岩直接切换话题:“杨哥儿让我来请你们两口子去县里吃饭,我刚跟柳哥儿说了。”   黎峰一听,又一次生气了。   “我瞒得好好的,你就这样告诉他了?你把他吓着了怎么办?”   谢岩想了想,陆柳好像是被他吓到了。   那怎么办,他都已经说了,门都没进,带来的年礼都没送出去。   嗯,年礼?   谢岩一激灵,这些书可不能带回去。   带回去,陆杨就会拿来羞他。   谢岩返身,去驴车上拿来个纸包。   纸包是稿纸刷浆糊,拼出来的大纸张,里面包着四本煲汤书。   陆杨说,就是要用圣人言包这种书。这是读书人的爱好。   他不想回忆他当时的心情,把纸包递给黎峰,又一次跳过话题。   “这是我们给你们准备的年礼。”   黎峰一摸,就知道是书。   他皱眉:“我跟小柳都不识字,要书做什么?”   谢岩被陆杨念叨着,嘴巴比脑子快,话张口就来:“考状元啊。”   黎峰被他嘲讽到了,一双环眼冷冷盯着他。   谢岩:“……”   他讲话这么让人生气吗?他学了好久,还是不会说话吗?   谢岩让他拆开看,跟黎峰解释考状元。   黎峰又不是他夫郎,他以前也没跟别的男人讲过荤段子,谢岩几次张嘴,只能说出:“考状元就是煲汤。”   黎峰撕了纸皮包装,随手翻了两页书,见到里面的画,再翻别的,全是画册,都是吃鸡的。   不错。这份年礼好。   他们不识字的人,去书斋都不知道买什么,每回开口问,伙计总把卖不出去的书给他们,大多都很没劲,看着无趣。   他点点头:“陆杨让你带来的吧?”   谢岩问他:“为什么不能是我主动带的?我已经学了人情世故。”   黎峰冷哼:“你学的是人情事故。”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谢岩想回家了,他想要夫郎抱抱。   如果夫郎愿意亲亲他,他去考状元也可以的。   黎峰收了书,想回家看陆柳,也不想跟谢岩说话了。   “定的哪天吃饭?在哪里见面?”   谢岩把话再说一次。   日子黎峰和陆柳定,定好后,可以去上溪村告诉他们。他们平时都在县里,家里是娘亲在。   如果他们俩去了县里,也能直接到铺子里找人。铺面开张以后,他俩都在。   黎峰想了想,跟他说:“十五开始,我要去县里卖年糕,到时我把小柳捎带上。”   谢岩应下了,最后努力谈了一次生意。   “年糕要放我们铺子里卖吗?”   黎峰问:“什么价钱?”   谢岩沉默了会儿,问:“什么什么价钱?”   黎峰:“……”   这就是跟小柳定亲的男人?还好小柳嫁了他,不然这日子咋过啊。   黎峰说:“行,我到了县里,会跟陆杨谈的。”   谢岩听见这话,也不生气,颇为得意。   他家就是夫郎管家的,陆杨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事跟陆杨说是对的!   再确认一遍店铺地址,谢岩就跟黎峰告辞,黎峰让他等等,给他拿了些年糕,让他带上。   “新打的,用料很扎实,你们回家烤了吃、煮面吃都行。”   年糕还能过油煎炸,这是富老爷的吃法,他们吃不起。烤年糕加点糖,就是家里有钱,手头阔绰了。   谢岩记得馒头的事,他很想把陆杨的话原封不动的背诵出来,可是他们家没有年糕。他想了想,拿了。   带年糕回家,陆杨看了,知道这边都好,心里就踏实了。   谢岩赶车走人,黎峰回院里,跟大伙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回去看看。”   陈桂枝问他:“什么事?”   三苗也问:“要帮忙吗?”   黎峰说:“一点小事。”   他待兄弟大方,别的人就先等一等,三苗才成亲,他把三苗叫过来,分他一本画册看。   “看完再跟我换,那几个小子成亲久了,没什么不懂的,咱俩看完,再让他们看。”   三苗如获至宝,对黎峰竖起大拇指,“大峰哥,你是这个。”   黎峰今天早走,回家时,陆柳还没开始弄饭。   陆柳刚送走姚夫郎,他心里本就乱,姚夫郎又不懂,叽里咕噜劝他好久,乱七八糟说一堆,他知道姚夫郎是好意,也没反驳,只告诉姚夫郎,他肯定是要跟大峰过日子的。他喜欢大峰。   姚夫郎听得直笑,笑完又担心他今晚不好过。他不知谢岩身份,怕黎峰会揍陆柳。   陆柳不好意思说,黎峰是经常揍他的。拿猎人的棍子揍的,和姚夫郎说的不是一个揍。   见到黎峰,陆柳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   他心里感动,也很高兴黎峰知道真相以后,会一如既往的待他好,想跟他过日子。   这是他最想要的,他一直想要黎峰多喜欢他一些。但原来黎峰早就很喜欢他了,都没有责怪他,什么都帮他想好了。   他眼睛发热,不想在黎峰面前哭。这会让黎峰心疼。   他上次哭的时候,黎峰就很心疼。   他说:“我去把衣裳收了,等下来做饭。”   黎峰是什么观察力?怎么可能没看见他红红的眼圈?   陆柳勤快,把他的皮袄都拿出来搓雪晒太阳了,这衣服重,一件七八斤,黎峰追出去帮忙。   到竹竿边一看,陆柳已经在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看黎峰追出来,陆柳还跑到了竹竿另一边躲着。黎峰把皮袄收了,两人中间就没有间隔,陆柳见状,又蹲下来躲着他。   小孩子一样,以为他不看黎峰,黎峰就看不见他。黎峰看不见他,就不会知道他哭了。   黎峰心疼坏了,他蹲陆柳面前,问他:“是不是被谢岩吓到了?”   陆柳摇头。有吓到,但他发现只有他一个呆瓜以后,就不害怕了。   他不想哭的,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   黎峰当他介意隐瞒的事,就跟他说:“我那天想告诉你的,你做噩梦吓得直哭,我看你胆小,陆杨又让我再瞒一瞒。我想着,陈家骗婚在前头,我娘本就生气,就先不告诉你,先帮着你讨她喜欢,以后再说,她能接受你。”   陆柳只是想得少,不爱计较,随什么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但他心里也会记事的,他喜欢记一些开心的事、幸福的事。   黎峰说的这些,他已经想到了。他日子简单,出嫁以来的事情,掰掰手指就数得清。   正因此,他才更加想哭。黎峰待他这样好,他很难不流泪。   他哭得凶,话也说不清。   黎峰只好跟他认错:“是我错了,我不该瞒你,你别哭了?”   陆柳不要他认错,伸手抓黎峰的手,把脸埋在他掌心,热泪淌下,顷刻让黎峰的手掌变得潮湿。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陆柳缓过来,跟他说:“大峰,你怎么这么好。”   黎峰可不想他又哭起来,故意说:“我好吗?也就这样吧。”   陆柳不爱听,情绪转变如风:“你就是很好,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男人,你也不许你的坏话。”   黎峰给他擦擦脸上的泪珠,笑道:“这么霸道啊?我可是最好的男人,我都不能说?”   陆柳在这事上自有逻辑:“你是最好的男人,你说你自己的坏话,你就不算最好的了。”   黎峰逗他:“我在你心里也不算最好的吗?”   陆柳说:“你不说坏话就算。”   那黎峰就要问问了:“我说了坏话就不算最好的男人了?”   陆柳皱眉,被他绕进去了,思考许久,坚定认真地说:“那你就是最坏的男人了!”   黎峰听笑了,他笑一阵,陆柳只顾看着他,然后也笑起来。他一笑就是嘿嘿傻乐。   黎峰摸摸他的脸:“回屋吧,外头冷。你冻坏了,坏男人会心疼。”   陆柳蹲久了,要黎峰拉一把才起来。   黎峰一手拿着皮袄,一手揽着他的腰,两人一起回屋。   陆柳想要好男人心疼,他才说黎峰很好的。   黎峰把陆柳送回房,出来收拾院里的东西,并往院外的小角落里瞪了一眼,然后回屋关门。   晚饭简单弄弄,就在炉子上煮了面疙瘩汤吃。过油炒了小白菜,加水煮开,再下面疙瘩。   陆柳坐在小凳子上,看黎峰忙活,捧脸望着他笑:“我以前没吃过这么纯的面疙瘩汤,我在家的时候,都是炖很多菜叶、红薯,为着有点味道,不再多用调料,会把剩菜的油倒进来煮。我们家吃饭,不会拿菜水拌饭,这个放到下一顿,又可以混一餐。”   穷人家的日子,还恍如昨日。   他现在幸福得像做梦。   黎峰听了,又去割了一块腊肉,学着陆柳,切成小丁,一块儿下锅煮着。   这一锅面疙瘩汤盛出来,有面有菜有肉,陆柳再次感动,眼圈发红。   “大峰,我好喜欢你,我要跟你过日子,还要给你生娃。”   黎峰摸摸他脸:“这都是虚的,你别哭就行了。”   陆柳又嘿嘿笑,抬手擦擦眼睛,手背沾泪。   面疙瘩汤很烫,他小口慢慢吃,间隙里跟黎峰商量着去县里吃饭的事情。   他要见哥哥了,可以把手套带上,到时送给哥哥。   帽子还没完工,最近忙,等下次再给哥哥送去。双方见面以后,往来就方便了。   这事说穿,他也能回家看看两个爹。   真好,他真幸福。   晚上他主动要吃鸡。   这话提醒黎峰了,黎峰拿了书过来:“他们县里人懂得真多,我们学学。”   陆柳没看过书,对书有着敬畏感。   这东西很贵,不是他们穷人家能看的。   他问黎峰:“学什么啊?”   黎峰想都没想,说:“鸡的一百种吃法。”   陆柳以前没看过书,出嫁前的教导都听得一知半解,还是被黎峰手把手教会的。他都没有怀疑过书的内容,还以为是食谱。   “啊,有那么多种吃法吗?”   他要学。   他要让黎峰吃好!   他趴过来瞅一眼,瞧见画册上的内容,当时懵了下,过后面红耳赤,比鸡熟得快。   黎峰让他挑一种喜欢的吃法。   陆柳眼眸含羞,人不扭捏,红着脸认真挑,选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野蛮的吃法。   黎峰眸色发暗,把书放好,带夫郎尝野味。   他俩研究食谱,家外头有人小声吵吵。   姚夫郎担心陆柳真被打,眼看着黎峰回家,他生拉硬拽,把黎强叫上了,过来蹲守,一有不对,能上去拉架。   他们两口子蹲着蹲着,碰上了陈夫郎。   陈夫郎下不来台,把他的好友苗夫郎拉着,过来看陆柳有没有被黎峰打死。   他们四个人离得远,别的话没听见,黎峰哄人的样子明明白白,夫郎哭起来,他恨不能追着哄,轻声细语,哪有平时的霸道样?   这让姚夫郎安心又扬眉吐气,不阴不阳怼了陈夫郎一句:“看见了吧?我就说了,陆夫郎过的是好日子,有些人别太酸!”   陈夫郎拉不下脸,拿姚夫郎在意的上山打猎一事,故意刺他:“哦,你跟我不一样,我是酸着来的,你是算着来的,你算盘又落空了吧?讨好人家有什么用啊,还得自家立起来!”   这话结结实实踩到了姚夫郎的痛点,黎强也不忍他,两口子一致对外,在黎峰和陆柳的家门外就吵了起来。   隔天,陆柳出门,跟姚夫郎说他十五要去县里,问姚夫郎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姚夫郎脸色不好,冷淡说不要。   陆柳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跟黎强有了矛盾,顺口安慰了一句,让姚夫郎脸色更加难看。   姚夫郎说:“你没事别老闷家里,也出去转转,你都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你是没事,把我气得不行。”   陆柳记下了,他拍拍姚夫郎的手,问他:“你要不要吃饼子?我给你买饼子吃?你不要生气,我从县里回来,就邀你出去串门。”   他这种软和性子,姚夫郎与他气不起来,脸色由阴转晴,笑道:“不用了,大强这两天也要去一趟县里,他说他给我买。”   陆柳替他高兴,连声把大强心里有他说了好几次,姚夫郎听了心里欢喜。心想,不枉他在外头替陆柳说好话、跟人吵架。还是值得的。   再次日,腊月十五,陆柳跟着卖年糕的车队去县里。   他一路展着笑颜,看着就喜庆。   三苗问他:“陆夫郎,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见哥哥的事情不好往外说,陆柳笑眯眯说:“跟着大峰我就高兴!”   这话说的,一起跟出来的七八个汉子都连声起哄,哦哦不停,拿眼神就把他臊了一通,然后又拿话去臊黎峰。   黎峰脸皮厚,嘴里说着“小夫郎就是黏人”“我也不想这样”,实际眼角眉梢都是笑,压都压不住。   要是他进山也是这种定力,可做不了好猎人。   去到县里,他们和从前一样,分批售卖,卖不完的,再拉去米行。   黎峰选了一条路,拉着年糕,带着陆柳,去了陆杨的包子铺。   那间包子铺外面,被陆杨用碎红纸拼凑出了招牌“卖吃的”。   陆柳到了门前,看见陆杨忙碌的身影,就脱口喊道:“哥哥!”   陆杨亦是抬头,见到了他蒙着半张脸的傻弟弟。   这模样,一如他们在集市上初见时。 第44章 四人聚会   黎峰的骡子车上装着年糕, 陆杨让谢岩领他绕去后门,到院子里歇脚。   陆柳就从前门进,进门发现陆林也在, 就往陆杨身后躲, 眼睛都不敢乱看了。   陆林还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弟弟?”   他跟陆柳都是陆家屯长大的,因年龄相差无几,相比其他人,陆柳对陆林算是熟悉的,他怕被陆林认出来。   但对于不知双生子事情的陆林来说, 他就是感到眼熟,没往深了想。   陆杨随口说:“谢岩的远房弟弟。”   他办事伶俐, 让陆林先看店,然后带弟弟去后院, 见了黎峰就问:“你这年糕多少钱一斤?”   黎峰报了两个价:“散卖是二十文一斤,出给米行是十六文一斤,你要的话也给你算十六文一斤。”   陆杨皱眉,米行压价也太多了。   他先没提这事, 跟傻柱说:“你告诉林哥哥,这年糕二十文一斤,让他先在前面卖着, 你搬一筐过去,然后去街坊四邻走一走,喊两嗓子。”   黎峰说不用。   傻柱只听陆杨的, 让他搬他就搬。   黎峰伸手往箩筐上一摁, 傻柱就搬不动。   “不用卖,吃完饭,我就出去转转, 小柳先在你这边待着,晚点我来接他。”黎峰说。   陆杨听他说话就想翻白眼:“我又没收你钱,你急什么?赶紧松手,难得来一趟,今天事情多着呢。再说,还不一定卖得出去。”   陆柳帮腔:“大峰……”   谢岩站院子里,看着他们三个人,努力融入,招呼傻柱:“你换一筐搬。”   黎峰:“……”   算了。   傻柱把年糕搬到铺子里卖,跟陆林说了价位,就跑出去宣传。   陆杨牵着弟弟去屋里坐。他在筹备搬来县里的事情,后院的房间被他收拾出来了。   还没做隔断,是个大通铺。进屋就是好长一张炕。炕没通火,里边凉,靠近墙角的地方,摆着许多货物,以米面为主,还有一些肉类储备,再有油盐酱,以及两筐萝卜白菜。   屋子里还有一张四方桌子,避着门口放,正好坐四个人,平时都在这里吃饭。   桌子旁生了炉子,烧着一壶茶水,沿着墙根儿,还有两张矮木墩,平时烤火时坐坐。   凳子收到桌下了,陆杨让他们坐,他们全都没动。   陆柳肯定要黏着哥哥,哥哥右手拿茶壶,他就挽着哥哥左手。   谢岩也离不开夫郎,夫郎左右手都被占着,他就紧紧盯着,夫郎刚放下茶壶,他就麻溜儿过去挽上。   陆杨被他俩一左一右架着,这姿势不舒服,他想笑,眼角余光看见黎峰一个人站着,侧目看弟弟笑得甜,他也乐了。   争,让你争,我弟弟还是喜欢我。嘿嘿。   恰好,陆柳也看见黎峰孤零零站着,又朝黎峰伸手:“大峰!”   黎峰心情顺了,过去牵着夫郎,忽视掉陆杨的得意,直直看向谢岩——我夫郎在意我。   谢岩:“……”   他正思考怎么反击,然后迎来更大的打击。   陆杨喊他:“阿岩,你去拿些包子过来,要肉包子!”   店里卖的东西多,但肉包子是他做的,这不一样。   兄弟初遇时,就是吃的肉包子。今天再见,也得吃肉包子。   陆杨好久没见弟弟,弟弟和弟夫是他这边的亲戚,他把人扔下,让跟他们不熟悉的谢岩招待,很快就会冷场。   总不能让弟弟跟黎峰自己去拿包子吃,只能使唤谢岩了。   谢岩委屈应话,走之前分别看了陆柳和黎峰一眼,这两口子表情有不同程度的得意。   陆柳:嘿嘿,哥哥还是喜欢我一些。   黎峰:你夫郎果然不在乎你。   这点眼神交流,陆杨用脚趾都看得出来。   他先入座,弟弟挨着他,黎峰挨着弟弟,谢岩过来,只好夹在他跟黎峰中间。   这就导致陆杨跟黎峰面对面,谢岩跟陆柳面对面。   坐下以后,互相都无语。   陆杨看看包子,先打开话题,给他家小状元郎撑撑腰。   “你们应该都认识了吧?”   这很明显,都认识。   他又问:“我跟柳哥儿谁大谁小,你们知道吧?”   黎峰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柳傻兮兮又喊了声哥哥。   陆杨笑道,伸手介绍谢岩:“这是我男人,你们叫哥吧。”   黎峰:“……”   陆柳:“……?”   谢岩骄傲挺胸。   他也会欺软怕硬,先盯着陆柳,听陆柳小声喊了“哥夫”,再盯黎峰。   黎峰:“陆杨的男人。”   谢岩愣了下,然后更高兴了。   他真是好说话,黎峰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他就喊:“陆柳的男人。”   黎峰看他顺眼了一点。   就在这时,陆杨夹了只包子,放到了陆柳的碗里。   第一个包子,给陆柳吃了。   陆柳声音大了:“谢谢哥哥!”   谢岩骄傲的背脊塌了,等陆杨给他夹一只包子过来,他才恢复正常。   陆杨:“……”   他可真是端水大师。   陆柳嘴馋,拿着包子就啃。他之前就听两个爹说过哥哥做的包子很好吃,心里惦念,终于吃到了,味道比他想象中还好,面皮暄软,肉馅咸香,面皮都渗透了酱汁,每一口都有滋味。   桌上还有蘸酱,放了酱油、醋,他都没蘸,白口就吃了一只大包子。   包子好吃,他拿一个给黎峰:“大峰,这个好吃!”   陆杨眼看着黎峰跟谢岩有了攀比迹象,先一步抢话,问弟弟:“你在黎寨怎么样?”   陆柳过得怎么样,看他的精神面貌就看得出来。   因他还是那么傻气,笑嘻嘻的,眼里有光,陆杨才会先招呼人卖年糕去。   而且互换那天,他们是脱光了,里里外外的衣裳鞋袜都换过。陆杨记得弟弟瘦叽叽的,脸色不大好,白里透黄的,孕痣也暗淡。   现在不大一样,脸上养了点肉,气色也好了,脸蛋没什么黄气,透着好看的红,孕痣都亮了些。   黎峰言行一致,在意弟弟,生活上也没亏待弟弟。很好。   陆柳过得好,真心喜欢现在的日子,开口就好长一串话。   “我很好,大峰待我特别好,我们在山下住着,娘和弟弟在新村,平常就我们自己开火吃饭。我都能吃四个鸡蛋的鸡蛋饼了!前阵子,大峰忙着打年糕,我自己随便弄点青菜应付,他还生气了,非让我割点肉,吃点鸡蛋。我还吃了酒席,好多肉,我以前都没吃过,我在酒席上可威风了,抢了好多好多菜!他们看呆了!娘跟弟弟都夸我厉害!我还交了朋友,他在灶屋里帮忙,给我留了一大碗荤菜。我天天都吃荤,太幸福了!”   话落,陆柳还补了一句:“我还喝了猪肚汤,二黄还跟我玩雪。二黄是大峰养的猎犬,叫我爹爹,我都当爹了,嘿嘿。”   黎峰听得眉毛动不停,坐姿都端正了。   夫郎的夸赞,真是让人舒爽啊。   而谢岩就没这么好心情了,谢岩想想陆杨起早贪黑的劳碌日子,想想家里为着攒钱,降低的伙食质量,他一时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满脸羞愧。   还吃什么包子啊,他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杨脚在桌下动动,轻轻踢他一脚。   桌子下面空荡,谢岩跟他挨得近,正好低头,看得清清楚楚,感受也更加清楚。一时有了安慰,不再动来动去。   兄弟俩是换亲,陆柳知道哥哥对黎峰印象不好,又说:“大峰最近没有上山,一直在打年糕,也挣了些钱,我们年货都采买完了,上回我来赶集,都没什么好买的,就买了个特别好吃的饼子吃。大峰让我一定要尝尝,要十文钱一个。好吃。”   他啃口包子,仰脸跟陆杨说:“没哥哥做的包子好吃。”   陆杨听笑了。   说他傻吧,他还会拍马屁。   各处都好,陆杨不挑刺,但这个座次,他跟黎峰面对面,他一抬头就看黎峰的得意样,不膈应他一下,他就不是陆杨了。   陆杨说:“哦,是吗?你男人是这么想的吗?”   陆柳懵懵:“啊?”   就前一句话的事,他立马看向黎峰,两眼水汪汪的。   黎峰:“……”   他不想说话。   谢岩抓住机会,见缝插针道:“你说啊,这包子好不好吃?”   黎峰又看谢岩不顺眼了。   这小子到底喜欢陆杨哪一点,把人捧成什么样了。   他说:“好吃。”   陆杨见好就收,才说的打年糕,他顺便就聊聊年糕。   他算账快,别的成本不提,单看散卖和出给米行的差价,就知道这个利润很不对劲。   二十文和十六文,每斤差价四文钱。一百斤就是四百文,村里的小作坊,一回能出多少糕?   而且量大了,黎峰自己弄不完,肯定要起班子,拉人入伙。   上次谢岩从黎寨回来,跟他说了,黎峰家里打年糕可热闹,汉子好几个,给年糕压模的妇人夫郎也多。   刨除成本,各家分账后,还要计算工钱。一家能落几串钱?也就冬季没别的营生,不然真以打年糕为业,他们这伙人全得饿死。   陆杨说:“几百斤的年糕很好卖,去集市上卖,年节买的人多,你们不怕辛苦,多跑两趟,摊位费刨除,也比出给米行好。挣更多。”   黎峰会算账,说生意,没有具体数字不好懂,他拿上个月卖年糕的数额做例子。   米行会给他们折价的米,每一斤便宜一文钱。买五百斤,就便宜了五百文钱。   第一批年糕出来,他们给米行出了三百斤,每斤少四文钱,一起少了一千二百文钱。   两边相抵,米行把米价降低了五百文,在年糕上挣一千二百文,一次生意,利钱是七百文。   黎峰说:“当年我娘起班子的时候,买不起太多米,米少了出糕少,我们寨子离县城远,来一趟不划算。跟米行老板谈了半个多月,他才答应低价出米。算出来差不多,两边一加一减的,他挣七百文,我们就少挣七百文,算个人情关系。”   相当于米行老板也入股了,他们分账到最后,各家是五百多文钱。   直接出给米行,也少两天奔波,省个体力、饭钱、摊位费。   黎峰出给米行的年糕数量也是算过的,别人便宜五百文,他们不能低于这个数。   前两年是维系关系,到如今,他们去米行,买米买面的,也能让个价,日积月累的,也不少了。   谢岩一听“人情关系”,耳朵动了动。   他记性好,这些账目过一遍,清楚利润数额。又想想每月吃米吃面的花销,认为这个合作是互惠互利的。   米行老板肯定是挣了,再降也有利润,还能年年有个作坊给他打年糕。   黎峰他们也挣了,他们没别的门路,米面是每天都要吃的,卖个力气,让个利,以后每次买米买面都能省一点。   陆杨垂眸想想,对这件事没有意见了。   “你还挺有想法的。”为着家庭和睦,陆杨也夸了黎峰一句。   陆柳比黎峰高兴,笑得可甜。   陆杨问他:“你车上那些年糕是要卖给米行的吗?”   黎峰点头:“对。今天不是要吃饭吗?我没空散卖。”   陆杨:“……”   是他自作主张了,但黎峰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好想打他啊,他当时也没说啊。   陆杨不动。   黎峰也不动。   谢岩是坚实的夫郎拥护者,和夫郎一起保持沉默。   陆柳终于感觉气氛不对劲,左看看哥哥,右看看男人,然后问黎峰:“大峰,那还卖吗?”   黎峰说:“卖啊,你哥不是说了吗,可能卖不出去。”   正在这时,前面卖货的陆林到后面吆喝了一声:“柳哥儿,帮忙搬年糕,傻柱不在,我前面卖完了,客人等着要!”   陆杨笑了。   谢岩感受到信号,问黎峰:“还卖吗?”   黎峰:“……”   才说了卖,他能怎么办?   他说:“卖。”   陆杨不为难他:“不卖就不卖,反正拉哪里去都能挣钱。”   黎峰还是说卖。   “出给米行的年糕不多,我再买点米回去打就行了。”   屋里四个人,两个小夫郎不用说,黎峰看看谢岩,懒得叫他,出去搬了年糕,再回来继续聊。   陆杨这里也有糯米,他就拿了八十斤来卖。县里打年糕的人少,但会蒸点糯米吃,也会拿糯米煮粥。他搭着卖卖而已。   这些米,出不了多少糕。黎峰心中有数,他就不再提。   他跟黎峰再没什么好说的,带着吃饱的弟弟去炉子边烤火。   他们兄弟俩有话说,要离臭男人远远的。不管他俩冷不冷,陆杨都把炉子提到了房门另一边。   陆柳紧跟着他,搬来了矮木墩,坐下就喊哥哥。   陆杨再问他:“黎峰真对你很好?”   陆柳“嗯嗯”点头,“真的,你看我,我都胖了!”   他以前瘦叽叽的,骨头咯人,现在屁股上、肚子上,都长了肉。脸上看得出来,但他没照镜子。反正黎峰说他摸起来有肉了。   陆杨笑了:“我看出来了,我之前看你一眼,你都害羞,现在都能说这话了。”   陆柳听得小脸红扑扑的,他跟陆杨说:“我出嫁前,姑姑教过我,我没听懂,第一天就挨着大峰睡,他也没说我。到第二天,我们才圆房的。”   姑姑就是陆三凤了,不在陈家,他就不用喊娘。   陆杨听着心疼。新婚头一晚,黎峰再懂,也是也糙汉子,他弟弟身板小,陈家又骗婚,黎峰但凡少点忍耐,陆柳能吃天大的苦头。   他问:“我让谢岩捎带过去的书,你看了吗?”   陆柳脸色愈发红。   看了,还挑了菜谱,吃了野味。   陆杨比弟弟放得开,而且很有大哥的责任感,才听陆柳说他什么都不懂,陆杨就想多教 一些。   他说起考状元和煲汤的事,听得陆柳像个烧红的碳火,随便一摸都烫人,从里热到了外头。   陆杨真是奇了:“你俩还吃鸡呢?你吃得明白吗?”   陆柳被说得不自信:“我、我应该吃明白了吧?大峰没说什么啊。”   陆杨说:“也许他也没吃明白。”   他说:“我那儿还有几本画册,在家里放着,等下我们一起回去,经过村子,你等等我,我给你拿上。你回去好好看看,也考个状元。”   陆柳不想考状元,他听得一知半解,就知道羞。还是大峰说的食谱好懂,鸡的一百种吃法,嗯。他要吃鸡。   叫法而已,陆杨顺着弟弟来:“那你研究食谱,当大厨吧。”   陆柳连声“嗯嗯”,“谢谢哥哥。”   他还没跟谁聊过这话题,和姚夫郎都只是被打趣,没往深了说,见着哥哥,他有好多话。他先憋着,看哥哥好像想换话题,他就问:“哥哥,你在谢家怎么样?他们家亲戚有欺负你吗?”   陆杨不想说这个事。事情还没彻底解决,赶在年关,县官也要过年,忙着打点上司,走动关系,这时候递状纸,没有好结果。   金师爷劝他们等一等,年后衙门开了,他第一时间把状纸递上去,保准县官大发肝火,找人出气,会从重处理。这样才能出口恶气,也不算他们白打点了。   陆杨又找了罗家兄弟问,他们都说金师爷厚道,收礼会办事,听他的没错。   他们还要忍一忍。   弟弟眼巴巴望着,沉默里眼神越来越担忧自责,陆杨只好开口说他的英勇事迹。   “刚才搬年糕的傻柱你看见了吗?他是来出白工的,他当时婚闹,被我打了鸡。你知道鸡?”   陆柳知道。   没想到说个过得好不好,也能说到鸡,小脸又有些发红。   等陆杨继续往后说,尤其是当村霸,挑拨村里关系,还围观了一场吵架,现在要开始反过来讨债了,他听得好激动。   陆杨说话的时候,他脑袋连点,陆杨喘口气,他就连声夸夸,把陆杨捧得高兴,唾沫横飞,一时吹嘘起来,讲述间,有了夸张之处。   另一边,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男人也开始聊天了。   话题是谢岩找的。谢岩正在努力学习人情世故,并且很有主家需要招待客人的自觉,但他的人情真的很事故。   他问黎峰:“你打年糕能分多少钱?”   黎峰没隐瞒,男人挣钱的本事,没什么好藏的。   “上次分了一两,这回该有一两多。”   这个账太好算了,谢岩倒塌的心又站起来了。   他说:“我前几天挣了三两银子。”   黎峰被他的得意刺伤了。   谢岩喜滋滋道:“我还有俸银没领,今天不是十五吗?要是你们没来,我就去县学领钱了,有五钱银子!”   米就没说,都是陈米,和银子摆一起,显得银子很少。   黎峰两条胳膊搭在桌上,双手交握活动十指。   这话听着好不爽啊,这书生是该学学怎么讲话,陆杨怎么也不教教他?   黎峰观察力强,谢岩跟陆杨的衣裳都不新,铺子里也简陋,肯定没怎么收拾,家里余钱不会多。   再看看谢岩的书生身份,这几两银子够什么?   黎峰:“但你花得多啊。”   谢岩呆住。   黎峰继续扎心:“大冷的天,还来回奔波。”   至少这个屋子不像住人的。   谢岩被攻击到了,他说:“我们快要搬到县里了。”   铺面开着,搬来县里是迟早的事。   县里比山里好,大家都这样想。   黎峰想到这里,才占据上风的爽快心情又不爽了。   他怼个书生轻而易举:“苦没吃完就做梦。”   谢岩输了。   拿眼睛跟夫郎求助,他夫郎正在跟弟弟吹牛,非常沉浸,根本感受不到他的灼热目光。   谢岩:“……”   只能靠自己了。   谢岩说:“你们甜,你夫郎都不看你一眼。”   黎峰回头看,他那个甜甜乖夫郎,正拿着以前夸他的话,改都不改的夸着陆杨。   黎峰:“……”   那你就不要怪我了。   “你夫郎看你了吗?”   谢岩沉默了。   黎峰也没话了。   房间里只剩下双子兄弟的说笑声。   他们一起望着那边,见面这么久,这时才静静观察他们的面容。   像,太像了。   放在一起,很难发现区别。   明明有着同样的脸,可吸引他们的,却是不一样的灵魂。   他们能分辨自家夫郎是哪一个。   黎峰起身,看看外边的日头,想着陆柳好久没见着陆杨,体谅他的想念,叫上谢岩,摸去灶屋做饭。   在黎寨,没有男人会做饭。但显然,这个书呆子更不会做饭。相比起来,过了一阵单身汉生活的黎峰,简直是厨艺高手。   黎峰又一次找到了优越感:“不会做饭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谢岩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递柴烧火,一声不吭。   等着吧,下回见面,他就是厨神谢岩了。   他脑子好,夫郎都说他聪明,他学什么都快。   不像黎峰,空有大个头,做饭跟喂猪一样,大颗大颗的剁菜,谁家这么吃饭。   灶屋里气氛冷硬,两个男人靠冷哼来交流,建立了坚实的敌对基础。 第45章 两个没用的男人   中午吃炖酸菜。黎峰省钱, 抓一把酸菜炖出汤,又切了棵大白菜一起炖。   菜帮子和菜叶都一起切成了丝,煮出来跟酸汤青菜面一样, 但没有面。   临出锅, 谢岩起身一看,发现里头一点肉都没有,让他切点肉放进去。   黎峰不动他家的肉。开着铺面,瞧着体面,自家日子都没过顺, 早上拿了十个包子吃,这算价格, 就是五十文钱。单算成本也得二三十文钱。不好再割肉。   谢岩说几次,他都不动, 谢岩只好自己去,把肉切得乱七八糟,炖出来奇形怪状,还有部分肉片太厚, 出锅时还没炖熟,要拿到炉子上再煮煮。   陆杨对这一锅菜的点评是:“两个没用的男人。”   凭一己之力,拉低做饭组风评的谢岩竟然有些高兴。   忙活半天收获没用评价的黎峰, 认为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柳看一眼炖菜,想着黎峰是猎人,处理肉类绝对是老手, 不会切成这样。   他精准夸黎峰:“大峰, 你把青菜切得像面条一样,真厉害!”   陆杨只好说:“哇,这是谁切的肉啊, 一口就顶饱了。”   他们都不怎么饿,就着炖白菜啃面饼,继续聊天。   陆柳等会儿就要走了,还有事情想问哥哥。   他想问问怎么出去交朋友。他怕陈夫郎骂他,也快过年了,到时还要跟二田媳妇打交道,要是被找麻烦怎么办?   他想自己处理。让大峰出面,二田要挨揍,不利于家庭和睦。让娘出面,娘嫌他没用,就不喜欢他了。   这话当着黎峰的面不好说,他说起去陈家送年礼的事。   农家送年礼,就只走几家亲戚,旁的就拜年,去别人家里攒攒人气,互相道个喜,喝碗茶,吃点花生瓜子。关系好,就留一顿饭。多的东西没有。   黎峰的大舅在陈家湾,陈老爹一家也在陈家湾,这头的礼躲不了。   陆柳应付不来,他一开口说话,陆三凤就气得骂他。总不能每次回去,都扒陈老爹的棉衣。他要问问哥哥,这事怎么解决。   陆杨说:“你们哪天去啊?到时候我跟你换换。”   两边把事情说开,这事就简单了。兄弟俩随时能换一换,有什么麻烦事,比如说陈家,都好解决了。   陆柳听得愣了愣:“还能这样?”   黎峰一脸抗拒。   谢岩满脸警惕。   陆杨给谢岩夹了一块丑丑的肉片,然后跟黎峰说:“你那什么表情?你以为我很愿意跟你一起吗?”   谢岩找到机会,抓紧怼黎峰:“你做什么?我家杨哥儿要跟你一起去陈家,你为什么不同意?你敢不同意?”   这是他上次他黎寨的时候,黎峰跟他说过的话,他大差不差的改一改,就这样怼回去了。   陆柳见状,看看哥哥,再看看黎峰,然后选择捏他不在乎的人。   他说谢岩:“我哥哥跟我男人说话,要你管。”   黎峰见他护短,莫名笑了。   他给陆柳夹菜吃,挑着已经炖熟的肉片。   他家小柳馋肉。   陆柳为着哄他,抓紧又捞小半碗白菜丝。这是黎峰切的白菜丝!   黎峰瞅他一眼,才跟陆杨说:“换也行,小柳不能去上溪村。”   上溪村跟狼窝似的,陆杨还能骂人打人,陆柳肯定不行。   陆杨就说:“你不是还要给米行送年糕吗?你下次来县里,送完年糕,就来铺子里找我,让柳哥儿在铺子里待会儿,下午关门跟阿岩回村。我跟你去一趟陈家,办完事,就在官道上等他们。”   这个可以。黎峰算算打年糕的工期,定下十九的日子。   谢岩还不知道陈家的事,张口问一问,听说是养父母家,迟疑着问:“我要去看看吗?”   陆杨摇头:“不用,等回家我跟你细说。”   谢家的麻烦事要到年后收尾,陈家这头就不摆出来添乱了。   有黎峰在,陈老爹不敢硬抢,他过去随便说说好话,打听打听作坊的进度就行了。到正月,再换一回,过去拜个年,就没什么事了。   陆杨跟陆柳说:“等过年,我们就在官道上见。你跟阿岩去陆家屯,见见父亲和爹爹。我跟黎峰去陈家湾转转。”   陆柳害怕去陈家,又觉着把这些事情都推给哥哥不好,小小挣扎了一下,还是黎峰说:“我俩一家的,你去我去都一样。”   他放松下来,先跟黎峰说:“那你不能跟我哥哥吵架。”   然后跟陆杨说:“好,我们过年就这样。”   谢岩很快就吃完了,他不耽误陆杨跟他们说事情,主动去前面换下陆林,让陆林到灶屋吃饭。   他们在锅里留了午饭,陆林吃完,再让傻柱吃。   难得见一面,时间太短,谢岩出去了,陆杨紧着又跟他们说了件挣钱的事。   “你们寨子离县城远,有没有想过进一些货,放到寨子里去卖?比如酒、酱油,还有瓜子花生之类的干货。”   这事还真没想过。陆柳是完全没有动过念头,黎峰是之前想过,他爹走了以后,娘没有改嫁,他们一家分出来过日子,家里人口不如别家多,种地很吃亏。   幸好黎峰练出了打猎的本事,不然家里糊口都难。   娘跟顺哥儿都干不了重活,现在再加个陆柳,娘还想把二田分出去,两边都没有足够的劳力种地。   黎峰还好,他可以继续上山打猎,娘肯定心里不舒坦。打年糕有时节,平常干不了,能有点旁的营生,每个月挣一点贴补,家里压力就小了。但他们没有门路。   陆杨跟隔壁丁老板说好了,可以拿点酒卖卖看。   酒越贵,利越高。本地酒利薄,每三斤,挣两文钱。   陆杨跟丁老板磨了两天,告诉他村里人不识字,什么三斤两文钱,算着麻烦,他那么大个老板,还计较这点零碎?再说,酒是用粮食做的,以后地里出了粮食,也能卖给丁老板,让他行个方便。谈定了每斤能挣一文钱。   余下的,干货可以搭着带一些。这种没有自家手艺的东西,都是薄利,挣不了几个铜板,捧个人场罢了。   陆杨说:“你们靠着山,可以收山货、野味,山里的野核桃、野栗子、野菜、菌子、果子,这些东西我都收。价格先等等,我这阵子忙,没有出去打听,你们可以先收着,到时再谈。”   他想过很多,弟弟老实又胆小,平时就喜欢待在家里,他不强求,以后他们要到县里来做生意,他能帮都帮。现阶段,就根据条件来。   待在寨子里,有寨子的生意。靠着山,这就是他们的本钱。山货有市场,但这东西也跟种菜一样,一家没有多少,摘下来的东西都是自家吃吃,到赶集之前,拿上几斤、十几斤的,到县里卖了。   如果寨子里有人收山货,他们平时采摘就勤快了,供货稳定。   陆杨也不怕被人抢了生意,别人再好的门路,不如他对弟弟亲。他让利的程度,不是别人可以比的。   他不靠山货挣钱,这东西拿到铺子里,就是扩展一下售货范围,添个人气。大头还是给弟弟挣。   陆柳听得眼睛亮亮的,他一直想着怎么挣钱,还说先养好兔子,等母兔下崽,再把小兔子也养大。开春了,再让黎峰给他捉些鸡回来养。   靠着这些东西,一年零零散散的,也能挣个几百文钱。   哥哥的提议,他不知道能挣多少,反正房子都是空着的,他试着做做,能成,他就能帮上黎峰了。家里多个进项,黎峰养家压力小,可以多多陪他。   他想试试看,要努力做好。但家里事情,他没当家做主过,就眼巴巴望着黎峰。   黎峰没立即同意:“我手里银子不多,下次……”   陆杨抬手,打断他的话:“不用太多银子,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你想想都要拿什么货,别的东西先等等,酒就在隔壁,我待会儿就能带你去拿。”   干货就他铺子里这些,先拿寨子里去卖卖看。   腊八前后,赶集的人多,估摸着都买完了,少带一些,兴许哪家嘴馋,早都吃完了,可以挣一笔。   卖吃的就这样,吃完了,没见着,惦记也没法子。   嘴馋的时候,恰好知道哪里有,离得近又方便,价格也不贵,就会上赶着解馋。   客人三文五文的花着,店家一文两文的挣着,积少成多,家底就厚实了。   挣钱最好的时候就是人闲的季节,人闲嘴就闲。   别看都说忙起来才吃好的,好东西什么价?吃也吃不了两顿,也没空出来转悠。   根据陆杨多年的县城生活经验来说,越是闲的时候,越能挣抠抠搜搜的小钱。说着舍不得,隔三差五来一趟,想着也不多,加起来可不得了。   小本买卖,挣的就是小钱。像他们卖的这些,就是嘴闲吃的玩意儿,正好挣年节的钱。   黎峰不是小气性子,做事有魄力。   别的东西,他不常买,不清楚,要回家再问问娘。酒可以先拿着。   黎寨的汉子们都喝酒,好多媳妇夫郎也喝,别说过节,平常也要来一碗。   各家都抠门儿,每回买酒不买多,喝完了就没有了,用这种方式省酒钱。   真把酒摊开到门口,生意少不了。利薄了些,可两斤没多少,他一顿就能喝完。   只是今天真没带多少钱,待会儿还要去采买糯米。   黎峰问个价,拿钱袋出来看看,数了四串半的钱出来,有四百五十文钱。   本地酒售价是十文钱一斤,这是最便宜的酒。   上次陆柳来赶集,一小坛就要二十文钱。   他们每斤能挣一文钱,就算九文钱一斤买入,今天先买五十斤试试。一进一出,就是五十文钱。   陆杨再不多劝,让他俩坐会儿,趁着天色早,赶紧去隔壁酒铺找丁老板。   上次他提过野味,丁老板没给回信儿,他先带来了生意。   “先拿五十斤起个头,以后长长久久,劳丁老板多多照顾!”   丁老板对陆杨乐呵呵的。陆杨的包子铺常有官差来,连带着他这邻居家都消停了,没什么流氓混子来闹事,他高兴着呢。   “我说怎么没见着你在前门叫卖,还说今天安静,原来是家中来了亲戚?”   陆杨说是,还问丁老板:“您生意做得大,在县里待得久,认识的老板多,能帮我再搭个线不?我弟弟住黎寨,那边实在太远了,我想着,给他们拿些酱料、油米过去,自家吃着便宜,平时一文两文的能攒几个铜板,日子也就过起来了。”   丁老板很喜欢跟陆杨说话,陆杨脑子活,心思活,来一回惦记个事儿,偏话说得好听,不惹人厌。   丁老板说:“他要是能把酒卖出去,我就跟那些老朋友们说说,这都没事儿,大家交个朋友。”   陆杨一听,心中立马有了主意。   卖出去,也没说卖去哪里。县西四个村子,他能在上溪村走走,再让大松哥帮忙在陆家屯卖卖,黎峰的大舅在陈家湾,这里也能分分,余下能有多少送去黎寨?没可能卖不完。   真卖不完,再拿五十斤也没事。他平常还有人情关系走动,酒又耐放,就当花钱打点了。   关键是酱和油,这是好东西,能便宜点,不仅弟弟能挣钱,他做包子的成本都会更低。成本低,挣钱就多。   “丁老板,您真是仗义,今天晚了,明天我请你吃包子!”陆杨笑道。   陆杨买酒这阵,黎峰也跟陆柳说好了,等下他先出去买糯米,让陆柳在铺子里等等。   到陆杨回来,跟黎峰打个照面,就能跟弟弟单独相处了。   陆柳带了手套来,他从小包里拿出来。   包是皮革制品,平常黎峰上山用的,里面会装一些重要物资,比如一些止血药草、药粉和盐包。   他今天背出来,往里放了手套,还有钱袋。   手套是比着他手的大小做的,陆杨戴着刚刚好。   陆柳还挑了皮子,从一堆碎料里挑出羊皮,上面的羊毛都在,皮面防风,毛面在里暖着。他感觉比棉花手套好,干活耐脏。   陆杨很喜欢,戴着又摘下,扯着手套口子往里看,又伸手进去,用手指感受里面暖呼呼的羊毛。   他跟弟弟说:“这个也能卖钱!”   陆柳嘿嘿笑:“我手艺还不够好,大峰让我先练练,我给父亲和爹爹也做了手套,帽子还没做完,等下次过来,我就把帽子给你拿来。”   这样哥哥来回奔波的时候,脑袋不受冻。   陆杨心也暖了,问他:“还有多的料子吗?你给我拿一些,我给谢岩也做个帽子手套。他脑子精贵,冻坏了就不值钱了。”   他把话说得市侩,语气里分明都是关心。   陆柳听他惦记谢岩,也问他:“你跟谢岩好吗?”   陆杨都说好:“他什么都听我的,娘亲也好,我成亲后,没怎么料理家务事,成天带着谢岩出来奔波,她都没说我,把家里料理得好好的。现在做生意,路远,天冷,跑着真是累,我心里是满足的。这日子有奔头,等搬来县里,每天能多睡会儿,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陆柳心疼他,抓着他的手,隔着手套,也要帮他暖一暖。   他从前不经常出门,没跟别人打交道,每天就是做饭养鸡,这两件事每天钻研,每天思考,费劲尝试,拿出来也算个本事。   他知道,本事都要练的。一天两天成不了才。   哥哥懂得多,肯定吃了更多苦。他心里不好受。   他又想到他在陈家挨的骂。才接触几次,次次都挨骂,还有一堆干不完的活等着他。回门的日子,姑姑都要使唤他,还想叫大峰去劈柴。不知以前哥哥过的什么日子。   嫁人后,男人顶立不了门户,还要哥哥闯一条道出来。   陆柳想着想着,眼泪憋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陆杨能猜到他的心思,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傻弟弟跟他打直球:“心疼你。”   陆杨心里软乎,嘴上不认:“我说我过得好,你心疼什么?你刚才是不是乱想了?”   陆柳才没有乱想,他想的都是事实。   陈家不好,谢家麻烦,哥哥大冬天还在奔波,里外照料,还要惦记着他。   陆柳说:“我要是有用,就能帮帮你了。”   这就是说傻话了。   陆杨跟他说:“我们是兄弟,我们这样亲近的关系,你帮我,我帮你,有什么好计较的?你在山里,消息不灵,我拉你一把。你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送来给我,我俩一起把钱挣了,两家都过好日子。”   陆柳更是坚定,一定要把酒摊支起来。   卖货要人气,得告诉别人,他回家以后,也要跟姚夫郎出去串门,把卖货的消息传出去。再说他打算收山货,让各家心里有个数。   等哥哥定好价格,他再出去转转,开始收山货。   想得挺好,陆杨问他怎么收,他突然哑巴了。   陆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又想到他被陈夫郎骂的时候,憋半天就几个字,实在愁人。就小小声问哥哥:“这要怎么办啊?”   陆杨问他详细的,陆柳把他仅有的三场冲突说了。   第一场,不知道二田为什么发疯了。   第二场,他说瞧不起陈夫郎。   第三场,他说他会笑话陈夫郎。   别的没有了。   陆杨:“……”   总共就三场,三场都赢了,还要怎么办?让别人跪下来磕一个?   陆杨的解决方式很简单:“有人说你,你当场就怼回去,绝对不要过夜。你们在寨子里住,今天吵完明天见,吵嘴结不了仇,你不要怕。”   陆柳觉着他反应慢,当时可能想不出来话怼人,要想一晚上。   陆杨笑话他:“你晚上还有空想别人?你不是要研究鸡的一百种吃法吗?”   陆柳被他臊得脸蛋通红,什么心疼泪流、什么委屈忧愁,全都没了。   他真是容易被影响,话到这里,又换了个话题。   他问陆杨:“哥哥,你知不知道怎么快点怀上孩子?”   陆杨不知道,但他不能在弟弟面前说不知道,这会坏了他顶天立地的兄长形象。   陆杨说:“很简单,孩子又不是凭空来的,就跟地里的粮食一样,你得翻地播种吧?地也得肥一些,不然翻了地播了种,苗儿也长不出来。   “你现在就被养肥了点儿,孕痣都亮了些,看得出红色了。再努力翻翻地,多撒些种子,总能活一个。种子活了,你就怀崽了。”   农家长大的孩子,翻地播种听得懂。   家里的田地就不肥,庄稼长得稀稀拉拉,秋收的时候,粮食都比别家少。   陆柳用很朴实的想法来理解,他要养得好一些,然后让大峰勤快一些,这样就能生出壮实的孩子了。嘿嘿。   他上回赶集买的红枣还没吃几颗,回家就炖上。   大峰不会介意他炖枣子吃,偶尔再加个鸡蛋,放点糖。   想想就香,真好。以后嘴馋,就跟大峰说想怀孩子。嘿嘿。   听哥哥讲一句,他傻乐好几次,然后又把话题绕回去,问陆杨:“过年要吃年夜饭,要是二田两口子不老实,我怎么办?”   陆杨让他不要管,“让你们娘管,娘才管儿子。年夜饭的时候,黎峰肯定在,他在,那两口子能翻天?就是挨骂的命。平常要是遇见,你照常怼回去就行了。见了二田,就说他听媳妇话。见了二田媳妇,就说她管不住男人。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就说这两句。”   这个简单,陆柳记下了,还要跟哥哥撒娇,让他再教教怎么怼陈夫郎。   怼陈夫郎就更简单了,那人不是嫉妒吗?不是冒酸水吗?   陆杨跟他说:“下回见面,你跟他说你开小铺子了,是你县里哥哥给你牵线进货的。他就酸你是县里人,你就气他。多气两回,他见了你会绕路走。但你不要绕,见到他,正常说话,告诉他你在卖什么东西,收什么货,气死他。”   陆柳胸有成竹了,笑得喜滋滋的。   陆杨看他这一串问题,又主动为他解决社交难题。   交朋友,简而言之,以利而聚。聚起来,再看值不值得交心。但凡能互相帮扶,就能长久来往。平常的关系,就是点头之交,见面寒暄一句。也简单,吃了没,喝了没,干啥去。万能套话。   “你开起了小铺子,家里自然有人气,到时你不用想太多,简单来往就行。最好把黎峰娘请到家里来帮你。”   弟弟这性子,别人来家里,非要嗑瓜子,他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到时候摆出来卖的瓜子,都成了别人聊闲随手抓一把的东西,非把他急哭。   弟弟跟他不一样,性情软,又没别的心思,黎峰的娘想刁难都没处刁难。   娘家有本事,弟弟腰板就硬。真有一些摩擦,双方能好好说,再有黎峰周旋,处一段日子,互相了解了性情,就知道怎么相处。   家庭和睦了,再怀个孩子。啧啧,这日子真是好。   陆杨摸摸弟弟的肚子,跟他说:“要么让黎峰忍着,先把你好好养养,来年才好生胖娃娃。”   陆柳听了,稍作犹豫,摇头说不。   晚上那么长,两口睡一窝,不吃鸡做什么,聊天都感觉没劲,身上难受。   他说:“我要做大厨。”   陆杨笑死了。   他今天先一步回,坐黎峰的车,跟弟弟一起走。   谢岩晚一步,把陆林他们拖着。   黎峰买完糯米回来,先到前面跟谢岩结账。   铺子里卖出去了八十斤年糕,都是附近老板、街坊照顾的生意。时间长一点,他这一车都不算事。   已经宣传出去了,黎峰不让他们难做,余下的年糕也过称卸货。他留给米行的年糕有三百五十斤。零碎的斤两不计,散卖要七两银子。   货款先不拿,卖完了再说。   他每斤让两文钱,算是分账。   谢岩在这方面很坚定,怎么都不要。   黎峰再跟陆杨说,陆杨也是不要。   他做事要圆滑些:“你要过意不去,待会儿给我买个饼子吃,算你交了摊位费。”   也行。   黎峰去隔壁酒铺,拿了两坛酒。一坛二十五斤。丁老板已经吩咐伙计缠好了草绳,只要不翻车,一点小颠簸完全没问题。   陆杨拿了一笼包子带上,让陆柳回家吃。   陆柳又一次蒙上了脸,哥哥在他身边,他走之前,也回望了这间铺子好久。   他很难才出一次寨子,这时就有了离愁。   陆杨提醒他:“你忘了?过几天就见面了,我们还要换换。”   陆柳没忘:“你去陈家湾,我又不一起。”   小可怜样,还挺黏人。   陆杨说:“你把寨子里的事情料理好,可以跟着黎峰来县里拿货,让他去忙,你来找我,我给你弄好吃的。今天中午没吃好,下次哥哥给你做。”   陆柳应下了:“有铺子真好,又能挣钱,又能交朋友,还能来县里。”   只是寨子里的人数限制了生意,实在没多少利钱,主要还是收山货,这个也要辛苦些。   黎峰给他俩买了饼子吃,陆杨尝着馅饼里的肉馅儿,感觉跟他的包子馅儿差不多,只是汤汁更浓更多。   他看陆柳好馋,吃得好香,这饼子又实在贵,就教陆柳调馅:“我还没做过,可能要差一点,你回家试试。反正肉饼子就没有难吃的,多调几次馅儿,练熟了,你想吃就能吃,不用跑这么远,眼巴巴嘴馋了。”   陆柳“嗯嗯”点头,又开启夸夸模式,对陆杨大夸特夸。   吃完饼子,陆杨蒙上脸,换陆柳“透气”。   从城门这段开始,往外走能碰到好多人,都是各村出来的人,其中还有黎寨卖年糕的汉子。   他们看黎峰车上多了个小夫郎,问了一句,没说什么,路上也聊天说话。   等到上溪村,黎峰让他们先走。陆杨下车,一路跑回家,拿了五本图册过来,送给弟弟,祝他早日厨艺大成。   荤话裹了普通词,光明正大说出来,那也是荤话。   黎峰都忍不住多看了陆杨两眼。他还在这里听着呢,陆杨知不知羞?   一天都过去了,他非要眼神挑衅。陆杨就怼他:“怎么了?你好意思做,还不好意思听啊?”   陆柳拉架:“哥哥哥哥,大峰大峰……”   他这个拉架方式,把陆杨逗笑了。   “行吧,你俩走吧,我让阿岩再写些字,下回见面教教你们。”   黎峰哼了声,到底没拒绝。   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能识字读书的。   陆柳也道谢,但他怯怯的:“听说读书好难,我又笨……”   陆杨说:“没事,我这里还有几本图文书,你们看图识字就行了。这是很好的识字方式,我都认得不少字了。”   黎峰:“……”   陆柳红着脸,有点期待。   “谢谢哥哥。”   他终于肯定了谢岩的用处,也说:“哥夫真厉害。”   陆杨又是一阵笑。   很好,晚上就羞羞他家状元郎。   真厉害啊,都识字呢,不给他读两话煲汤书,怎么对得起漫漫长夜。 第46章 吃饱了   陆柳跟黎峰回到黎寨的时候, 天色已见黑。   他们在新村歇脚,把糯米卸下。   陆杨给陆柳拿了一笼肉包子,有二十个, 陆柳拿了一半出来, 给陈桂枝和顺哥儿吃。   陈桂枝唬了一跳,还以为是他们在县里买的,也就多忍耐了一会儿,就听陆柳笑道:“娘,这是我哥哥给我拿的, 他在县里开铺面,包子是他做的, 您尝尝。”   陈桂枝看看包子,又看看卸糯米的黎峰, 再看闻着味儿就过来的顺哥儿和二田两口子,问他:“你什么哥哥能给你这么多包子?”   别的白面包子就算了,可能是菜包子,陆杨给的, 都是他亲手包的酱肉包子,个个透油透酱,一看就是肉包子, 皮薄馅厚,瞅一眼都馋。   陆柳嘿嘿笑:“我亲哥哥。”   黎峰听见,搭了句话, 把陈桂枝的话头岔开, 说:“娘,你就吃吧,给顺哥儿拿两个, 这包子趁热吃才好吃,他一路裹棉衣里带回来的,还热乎着。”   二田被王冬梅掐了一把,也开口说话,笑嘻嘻的:“大哥,不给我吃啊?”   黎峰不给。一般的矛盾,他做哥哥的,让就让了,能教好好教,兄弟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   二田埋怨他,他挣一点银子,娶个夫郎都被他记恨,这事就没什么好说的。   寨子里也有一家兄弟欺负老实人的,上头的爹娘偏心,压着儿子当老黄牛,熬成老光棍,也娶不上亲,挣来的银子,换来的粮食,自己都吃不饱饭。   他们家没有这样,老二不满意。怪他为什么不能这样。   没劲。   他说:“你媳妇没有哥哥吗?找她哥哥要。”   他给了话,陆柳正好不给他们分,好得很。   王冬梅笑了声:“大哥,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家穷亲戚,我家是穷,可我要的聘礼也少啊。”   她今天说话没底气,都没看陆柳一眼。   县里来的就是县里来的,上门的二舅阔气,又是肉又是糖。   回门一趟,娘家也亲热。又是棉衣又是豆腐。   这又不知哪里出来个哥哥,出手就是二十个肉包子。   就这些东西,满寨子里,谁家比得了?   黎峰没搭理她。他买了四百五十斤糯米,装车上足足九包,城门口遇见人,匀了几包到别的车上,黎峰车上还有四包。   四包糯米,说多不多,二田帮着抗一包,黎峰也记他好。   站那儿光看着,一张口就要吃肉包子,两句话不对付,就放任媳妇说难听话,黎峰看他们就烦。   陆柳不喜欢别人说黎峰,他想张口帮忙,就用他上次说陈夫郎的话,他也说瞧不起王冬梅好了。   没等他开口,陈桂枝给二田递了话:“你去灶屋,添两碗饭出来,你们两口子端屋里吃。”   黎峰已经搬完糯米,在拍手去尘,二田怕挨打,不敢多说,拉着王冬梅往灶屋去。   两口子面上不说,盛饭不留后手,眼看着这边有四个人要吃饭,锅里就留个锅底,菜都夹得只剩个盘底、碗底。   这还怎么吃?黎峰顿时又气了。   好好的饭菜,他拿去喂狗,都不给老二两口子吃。   陈桂枝把他摁住了:“急什么?让他俩闹,到时说分家,也怨不了我偏心。我这个当娘的,还看他俩眼色,受他俩的气,饭都不给吃了。”   陆柳拿筷子夹包子,一次给她碗里夹了四个,大阔口碗都盛不下了。   陈桂枝看他,他就说:“娘,你别气,吃包子,包子好吃!”   陈桂枝无言以对。   陆柳今天吃得多,早上吃了包子,他平常吃两个就饱了,他愣是吃了三个半。多吃了一个,聊天时又拿一个啃,喝了茶水,肚里发胀,余下半个包子,黎峰吃了。   中午还不饿,又吃炖菜和面饼子。下午回来,黎峰又买了肉馅饼吃。他是吃不完,跟黎峰合着吃了。   他这会儿不饿,看娘摁着黎峰,又跟着劝了两句,说:“我去炒个菜,一会儿就好了!”   主食就吃包子,好东西不耐放,隔夜留几天,还怕吃到别人肚子里了。   顺哥儿瞅着气氛不对,也说去灶屋帮忙。   这桌饭确实没法吃,陈桂枝跟陆柳说:“三苗家的今天送了些菌子过来,吃包子就不炒菜了,你洗菌子,再切个萝卜,弄个素汤。你俩风里跑一趟,喝汤暖暖。”   陆柳应下了。   顺哥儿跟着他去灶屋,灶膛里有余火,烧火容易,架起柴火,往里塞点干草,火势就起来了。   陆柳挑了个大萝卜切成块,先过油炒了一遍,再加热水煮,菌子切片,一起加进去炖着。   顺哥儿不耐烦吃萝卜了,说萝卜吃多了,放屁都是萝卜味儿。   陆柳知道。那没办法,这个时节,不是萝卜就是白菜,想吃好的,得花银子买。   汤好做,大火不过一刻钟,萝卜炖软,菌子煮出鲜味儿,加点盐,加点酱油,再切两根葱,撒点葱花,就能端出去。   堂屋里,黎峰把炉子上的茶壶替下,换了铁丝网,陈桂枝把包子拿上去烤。   包子放外头晾晾就凉了,烤一烤,底部的面皮焦黄,咬一口像锅巴,没有米锅巴黏,容易崩出面粉末,吃着香。   他们平常是烤馒头片吃,白口都能吃一碗。烤包子还是头一回,这包子皮薄,陈桂枝翻面勤快,跟黎峰搭着聊了几句。   她看见黎峰骡子车上的酒坛子了,那么大两个坛子,得有四五十斤酒。   “那也是他哥哥送的?”   黎峰顺道就跟她说了支酒摊、卖杂货的事。   “骡子身上还驮着货,拿了些瓜子、花生、红枣回来,核桃我们山里就能捡,我没要。您之前不是说想搭着搞点别的营生吗?要是能拿回酱和油,这事儿能办吗?”   陈桂枝点头:“能是能,要门路。我们这里赶集一趟,来回三四十里路,就买些米面油盐,平常也没别的物件要添置,这事可以做,就是利润太薄了。之前王老财不是干过货郎?搭着卖些针头线脑的,看着红火,一个月下来几百文钱,还不如去山里挖笋子。”   黎峰觉着每个月能有几百文钱,也可以做一做。   到时让陆柳跟着娘,带着顺哥儿一起,三个人搭把手,这三个都是勤快麻利的人,忙得过来。挣的这点钱,家里日常开支足足的。   王老财当货郎,家里是要出个劳力,也舍不得一回进货太多,见天儿的往县里跑。他们不用。家里进货,他定个日子,一个月去两三次就行。生意顺了,一个月可以只去一次。   他娘也会赶车,以前他们兄弟小的时候,都是自己借车去县里,这事儿也能办。唯一的问题是,他娘暂时不方便跟陆杨碰面。   头几个月他来跑。他也能带着陆柳见见陆杨,两头都好。   等陆柳和顺哥儿把汤菜端上桌,一人盛了一碗萝卜菌子汤喝,母子俩的话题已经聊到售货范围和每一样的利钱了。   旁的东西都是小钱,人在家里坐着也是坐着,东西摆好,有人来买,就能挣个一文两文的,很可以了。   收山货是大头。陈桂枝早年也卖山货养家,各类山货怎么处理,外头是什么价,他们散卖、卖去店里,又各是什么价位,她一清二楚。   陆柳哥哥这么大方,连吃带拿的给肉包子,一天光是包子钱就得一百多文钱。酒和干货,还有旁的货品,都是人脉关系。落到他们家,是个人情。   陈桂枝想着,要是山货压价不多,两家合作就合作。要是压价太多,那什么哥哥想用薄利换厚利,这事她不能干。   她看一眼陆柳,陆柳真是吃饱了,包子都吃不下去了,馅儿夹出来给黎峰吃,只顾着吃包子皮。   黎峰见状,问陆柳:“不馋肉了?”   陆柳不馋了,今天吃太多了。   炖菜里有肉,谢岩切肉的手艺不好,用料大方,炖菜里好多肉。   他今天一日三餐,全是大口吃肉,给他吃伤了。   黎峰又给他分个包子皮,转而跟陈桂枝说:“他哥哥那铺面才开没多久,最近忙着,说这两天就出去打听,下回我过去,就能谈价了。”   陈桂枝顺嘴道:“什么他哥哥、他哥哥的,你怎么比二田还不懂事?他哥哥不就是你哥哥吗?这是大哥还是二哥?你叫哥就行了。”   黎峰:“……”   陆柳憋着笑,脑袋差点埋到碗里去。   黎峰跟陆杨不合,今天见面,陆杨只让他们叫了哥夫,都没让黎峰叫哥哥。   没想到回到家里,娘让他叫哥哥。   真是好笑,哈哈哈。   黎峰无语,当没听见,把称呼带过去。   陈桂枝又疑惑:“不对呀,陈家两个儿子我见过,瞧着就没本事,怎么就开铺子了?他家不是卖豆腐的吗?   黎峰简单解释:“县里的哥哥,跟他一个姓,姓陆的哥哥。”   陈桂枝问:“叫什么名字?”   陆柳吃不下去了,头也不敢抬。   黎峰说:“没问,他都成亲了,男人跟个鸡崽子似的,黏得很紧,聊个天都盯着,问名字还得了。”   陈桂枝就看陆柳,陆柳假装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吃饱了还猛猛吃。   陈桂枝:“……”   算了。   去一趟县里麻烦,她今天还要再想想。   “不是还要打年糕吗?你等着,我想想要拿哪些货,这阵子也出去转转。打年糕忙的,好久没出去串门了。”   陆柳一听串门就有精神了,比黎峰先答话:“娘,我也想串门,你带我一起去。”   陈桂枝疑惑:“你跟着做什么?我出去串门,聊天的都是些老东西,你能跟他们聊到一处?”   陆柳不知道聊不聊得到一处,他就觉着跟着娘出门,不会被人骂。   他要去,他又不是跟人聊天的,他是去宣传他的小铺子的!   陈桂枝不说他了。去就去吧,忙过这几天,各家收拾年货,洗洗刷刷。   家里这点东西,两三天就忙完了,剩下的日子都是晒太阳聊闲话,手上随便搭着干点针线活。   晚饭后,碗筷不用陆柳收拾。   黎峰找陈桂枝拿皮料,又问有没有做好的帽子手套。   以价格来算,拿两双手套和两顶帽子送给陆杨,比包子贵。   关键是人情。挣钱的事,陆杨带着他们,他们得知好歹。   人情放心里是情义,表现出来,多多少少也会沾点利益,你来我往的,免不了。   陈桂枝去屋里拿了一顶帽子一双手套出来。   “料子我留着吧,这两天叫顺哥儿帮忙,送货之前再做一顶帽子出来,你夫郎手上不熟,做得慢。”   黎峰看一眼陆柳,陆柳点头了。   亲自做,是个心意。娘和弟弟做的,一样是心意。   他手上慢,硬拧着,娘不高兴,哥哥还要受冻。   家里还有个半成品帽子,他这两天也赶赶工。   能做完,就一起给哥哥拿回去。   谢家就三个人,哥哥跟谢岩都有了,空留个婆婆两手空空,实在不好。别的就再看。   拿上帽子手套,夫夫俩点上灯笼,回家去。   黎峰绕了一段路,往三苗家去,见他家亮着灯,在门外喊了一嗓子:“三苗!”   三苗家的狗子三两先应声了,汪汪叫着。   心里喜欢,这听不懂的狗叫都让人高兴。   陆柳也看上三两了,他嘀嘀咕咕跟黎峰说:“二黄真是没眼光,这种漂亮乖狗狗都不喜欢,它想干什么啊?”   黎峰跟他混熟了,说话糙得要命:“干傻狗。”   陆柳:“……”   他瞪黎峰一眼,红着脸坐车上,脑袋偏着,看另一边的房屋。   三苗跟他家夫郎一块儿出来了。成亲那天,陆柳走得早,还没见过三苗的夫郎,今天搭着认识认识。   三苗夫郎是陈家湾嫁过来的。陈夫郎经姑姑牵线,嫁来黎寨以后,常说黎寨的日子不是想象中那么苦,各家都攒着银子,离县里远了些,平常吃喝都不差。   地少了点,种起来不累。平常做做针线活,做点皮制品,都是贴补。   这话传回陈家湾,好多小哥儿小姐儿都动心。   今年黎峰也是从陈家湾说亲,有陈老爹那样摆阔,媒人跑得腿脚起火星子,一家好汉各处说。   陈家瞧不上的汉子,拿别家去都是香馍馍。   三苗也今年提亲的,相中了苗夫郎。   他俩名字里有个字一样,是缘分。   陆柳还知道一个苗夫郎,跟陈夫郎是朋友。   三苗的这位苗夫郎就报了姓名:“我叫苗小禾,禾苗的禾。”   陆柳还不知道怎么交朋友,思来想去,给他拿出一本画册:“你先看着,看完我们换换。”   苗小禾看过一本,是黎峰给三苗的。   他瞅着挑挑眉,到底是新婚小夫郎,脸蛋红红的,问陆柳:“你哪里来的?”   陆柳说:“我哥哥给我的。”   他还说:“对了,我哥哥有门路,让我拿些货卖,以后你买酒买瓜子什么的,可以来找我。”   苗小禾应了:“行,三苗今天说他还要再打年糕,你来新村玩吗?”   陆柳不确定,可能不来,家里脏东西多,他还想多洗洗。   “明天再看。”   他俩聊得简单,黎峰拉上三苗也没旁的事,让他回屋拿大汤碗来,给他舀了一斤多的酒。   黎峰说:“我把二黄放你家养几天,你看行不行?”   当爹的,给儿子说亲,就得当孙子。   放家里养着,公狗母犬住一窝,包办婚姻就成了。   三苗笑死,他手上稳,平常拉弓练出来的,笑得弯腰打颤,酒一滴没洒。   他说:“大峰哥,这事儿我都应了,你还给我送酒喝,我成什么了?你等着,我把酒钱给你。”   黎峰不用他给:“那这两天你多看着点,早该住一窝了,打年糕又不上山,早点把这事儿办了算了。”   三苗了解他性格,见状不客气,也说:“是你太宠着二黄了,别家的狗子都不这样。”   是这个理。   黎峰说:“我明天把它带出来。”   三苗出来前,还给他把画册拿来了。   他以为黎峰是来找他换的。   黎峰看了眼,问他:“你看完了吗?”   三苗颇不好意思:“这书么,瞅着厚,其实就几副画。”   看完了,早看完了。   黎峰也回车上拿画册,一看少了一本,往陆柳那边瞅,见他跟三苗家的夫郎聊得好,不由笑了,回来又给三苗一本,跟他说了句荤话:“你夜里省点力,白天还要打年糕。”   三苗年轻气盛不服输:“怕什么?好男人就该有使不完的劲!”   白天能卖力气养家,晚上能卖力气疼夫郎。   说得好。   黎峰喜欢。   黎峰叫上陆柳,这回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一路到山下,二黄跑出院子来接他们。   姚夫郎听着狗叫,出门看了眼,大声说:“我喂过二黄了,不用再喂了!”   陆柳赶忙叫黎峰停车。   两家离得近,余下几步路,他自己回。黎峰没动,等他一起。   陆柳拿了两个肉包子,又拿了一本画册。   他去县里前,姚夫郎心情不好。在黎寨,他就跟姚夫郎玩得好,平常也只有姚夫郎来跟他玩,他有好东西,要懂得分享。   姚夫郎哪里肯要肉包子?两个包子十文钱,跟肉馅饼一个价。太贵了!   陆柳让他拿着:“我哥哥做的,你得尝尝。吃得喜欢,下回去县里,就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嘿嘿。”   姚夫郎惊讶:“你哥哥开铺子的?”   陆柳简单说了,早上就吃了十个包子,中午的炖菜得有一斤肉,下午走的时候,又给他装了二十个包子带上。   姚夫郎:“……”   以后谁敢说这二十两聘礼花得不值啊,这是娶夫郎吗?这是娶金疙瘩!   他心情早都好了,大强回家给他买了肉馅饼吃。他一个人吃了一整个,一口都没给大强。把大强馋得不行,跟他说了一箩筐的软话。姚夫郎高兴。   他拿了包子,随手翻开画册,笑容僵了一瞬,然后又笑起来,笑容更盛了。   “陆夫郎,你真是,哎,你对我没得说。我正愁怎么造小人呢,你给我送这个,我记你的好,你先回吧,我要上炕睡觉了!”   陆柳:“……”   对比苗小禾,姚夫郎真是……真是敢说啊!   他心里也热乎了,姚夫郎这种有经验的人,都认为这书有用,那他研究研究,也能早点怀上吧?   他匆匆离开姚夫郎家的小院,到了外面,跳上骡子车,甜蜜蜜挽着黎峰的胳膊,“大峰,大峰,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忙啊?东一家西一家的,还要不要睡觉了?这大冷的天,人能不睡觉,还能不上炕吗?”   黎峰听得乐不可支:“姚夫郎跟你说什么了?”   陆柳对着他,没什么好瞒的:“姚夫郎要去造小人了。”   黎峰跟他讲:“我们不要比。”   陆柳哼哼唧唧。他当黎峰累了,今天不吃鸡了,回家烧水都气鼓鼓的。   黎峰热了炕,又在屋子里放了炭盆。   造到兴头上,被子盖不住,热汗见了冷风,就容易着凉。他还好,陆柳受不了。   晚上泡脚,陆柳挨着炭盆,感到热。   他踩着黎峰的大脚,跟他说:“我长这么大,就今年的冬天不觉得冷,之前是感觉好暖和,今晚的屋子我都觉得热。”   棉衣都穿不住了!   黎峰任他踩着,问他累不累。   陆柳累。他以前出门少,体力是干家务活练出来的,今天来回奔波,他吃饱了,身子乏,回家泡泡脚,瞌睡虫就在叫唤。   屋里暖,炕又烧上了,他现在好想躺下睡觉。   反正黎峰今晚不吃鸡。他要睡觉。   黎峰说好。   夜里睡得早,清早就醒得早。   醒来被棍子挨着,陆柳总不不习惯,会用手去推一推。   黎峰抓他的手,亲他一会儿,下炕拨拨炭盆,回来请陆柳吃鸡。   太阳冉冉升起,带来清晨的燥热。   炭盆里热气升腾,炙烤着劳动的汗水。   陆柳歇了一晚,早起精神好,吃了三次鸡。饱了。 第47章 考状元   陆杨目送陆柳夫夫俩走远, 在大道上站了会儿。   提前回家,意味着早早收工,手上落了闲。   他不大适应, 目光在大道两头瞄。   大道两侧多荒地, 两场雪过后,还有枯黄的杂草在泥地上胡乱躺着,大片大片,瞧着枯败灰暗,让人心情不好。   东西两头的道上许久没人经过, 就连侧边的村口小路,都好久没人出来。   和县里不同, 村落属于群居,一堆人挤在一个窝窝里住着, 嘈杂吵闹,一家有事百家闻,不得清静。   离了村子,又过分清静。哪怕就离开这么点路, 都没人在耳边说东家长西家短。如果在县里,就走到哪里都是人。   一边是聚着吵,一边是散着吵。   陆杨还是想去县里, 他更适应县里的生活。各处都熟悉,挣钱也方便。   又往东边遥望一阵,没见着驴车回来, 他就转道回家去。   难得回来早, 他跟婆婆一起做饭。   他嫁到谢家后,忙忙碌碌没停歇,一直没跟婆婆好好聊天, 今天正好说说话。   水缸里又没快没水了,柴火还好,有好些。   谢岩最近跟他一起,成天早出晚归的,买回来的木炭没烧多少,陆杨让婆婆在剪纸、做针线活的时候烧个炭盆取暖。   赵佩兰舍不得。外头出太阳,她就搬凳子在院子里晒晒,都是背对外面面朝里,她怕跟村里人打照面。   要是天色不好,她就坐炉子边。自己吃饭,就不用灶屋的大锅了,随便在炉子上煮点什么吃,火生起来,正好取暖。   他们平常不在家,多劝几句,赵佩兰也是当时应了,在家还是省着来。   陆杨知道,还得挣钱,挣了钱有底气,花销上就可以松松手。   他接手做饭,让赵佩兰帮着烧火,也在灶前歇歇。   柴火饭已经煮好盛出来了,等会儿再蒸一下,就熟了。   陆杨打了两个鸡蛋,搅散加水加盐加酱油,放到饭上蒸。   他跟谢岩好久没吃红薯,家里红薯却在消耗,想也知道都是赵佩兰吃的。这东西吃多了胃不舒服,陆杨很讨厌红薯。   粮食糟蹋不得,他洗洗切片,沿锅蒸着,一家人一块儿吃,早点吃完算了。再不买了。   家里萝卜白菜有好多,两样交替吃着也会腻味。   就这两个菜,做出花来也是白菜萝卜。陆杨想着,明天买些豆腐回来。   豆腐做菜方便,可炒可炖,可煎可炸,能吃鲜的、嫩的,也能吃老的、腐的,可以做主菜也能做配菜。   他在陈家长大,别的菜色是摸索,是靠着嘴甜各家偷学,豆腐菜就是日积月累练出的好手艺。   自家做豆腐,不用买菜,卖不完的豆腐放放就酸了,家里吃吃鲜豆腐,余下再做点儿豆腐乳,怎么都是好。   天天吃豆腐,总有腻味的时候。对厨艺的考验也就来了。   陆杨跟赵佩兰说着豆腐的多种吃法,还问赵佩兰:“娘,我们家也该置办年货了,除了肉,还得买些旁的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县里转转?”   赵佩兰想了想,摇头说不去。   “就三个人,买不了多少东西,你们看着添置吧。想吃什么,喝什么,买回来,娘给你们做。”   天冷,坐驴车都冷。   穷人家不出门,出门也去不了很远的地方。尤其是下雪以后。   赵佩兰还说:“不是要搬去县里了吗?简单买点吃的算了。”   家里有肉有面,这在农家是顶好的日子了。   陆杨说:“是这个理,但过年么,还是红火热闹一些,家里人少,就拿别的东西凑凑数。我今年想买一坛酒,买两挂鞭炮。香烛纸钱多买点,平时得了空,我们就叠金元宝。弄一桌好菜,先祭拜爹,我们再吃饭。   “正月里,我请些娘家的哥哥帮忙,把铺子后院收拾收拾,盘好炕。柜子桌椅什么的,还有锅碗瓢盆这些,家里能带走的,我们都带走,能省则省。房子么,先留着。我们住得近,说不准还要回来的。”   赵佩兰都说好,没旁的意见。   问她有没有想要添置的物件,赵佩兰只摇头:“没了,我们能去县里,日子过顺了,就好了。”   或许是陆杨说得多,某一句触动了她的心弦,她也跟陆杨说话,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我们以前也住县里,那时手头银钱不多,阿岩他爹听人意见,先置办了铺面,租个小院住。后来有了钱,还是以田产为主,一亩两亩的置办。有了生钱的买卖和田地,就可以攒钱买小院子。   “村里这处房子是空置着,他几个兄弟来回缠磨,想要借住。说家里孩子长大了,娶亲了,家里实在住不开。阿岩他爹没松口,他说话管用,说不给就不给,哪怕是大伯来了,都不敢硬要。   “后来他病了,要看病。生意的事我不懂,我去找掌柜的拿钱,他说生意就是货换银子银换货,活钱没有多少。我从柜上拿了点银子,就够一个月的药钱。正好小院要交租子了,我们合计着,回村子里住,省个租子。那院子是年租,一年要十五两银子,够抓几贴好药了。   “搬回来好久,他的病不见好,我卖了几亩地换钱。好药吃着,好饭补着,他都要好了,他几个兄弟跑来当家,看阿岩他爹说话都气短无力,一个个比着嗓门,说我巴不得男人早死,好改嫁过好日子。   “我想不通啊,我还有什么好日子过?我再好的日子,也是阿岩他爹撑着的。但说不清理。闹几场,他吐血了,家里消停了,这病也把人拖死了。”   陆杨听着心中酸涩又愤怒,他说:“我猜着,还是为着银子。爹又不给他们挂靠田地逃粮税,又不借房子,平常也没借钱吧?让人记恨上了。”   赵佩兰望着灶里的火,沉默了好久,说:“嗯,他爹临走前嘱托我,一定要带阿岩去县里,远着他们。他们闹去县里,把阿岩闹退学了。”   聊个天,陆杨气得胃痛。   晚上就两个菜,弄几片肉炖白菜,再炒个咸菜,锅里还有一碗蒸蛋。   陆杨特地多加了点盐,等会儿一人挖两勺拌饭,饭有蛋味咸味,可以下饭。   他擦擦手,跟赵佩兰说:“娘,你在家坐会儿,我去村口看看,阿岩怎么还没回来。”   冬天黑天来得早,陆杨出门要提灯笼。   才出院门,陆林家的张铁也来了,问陆林怎么还没回来。   陆杨也不知:“可能今天生意好,给耽搁了,我要去村口看看,你跟我一起吗?”   张铁要先回家跟家里说一声,免得他出来找个人,自己也不见了。   陆杨不等他,先往村外走。   傻柱他娘也出门看情况,见着陆杨,搭着问了一句,跟他一起往村口去。   傻柱娘最近憔悴了些,连日吵架,很伤神。   冷天猫冬,谁家也舍不得吃好东西。如今卖菜挣了些钱,但这些钱就是聚一起多,几家分一分,手头剩不了多少。   她家傻柱瞧着体面了,能去县里干活了。至今就拿了一百文钱,驴子还出工。哎。   她现在是怕了陆杨,心里有怨有悔,见面笑得苦涩。   “陆夫郎,我家傻柱干活怎么样啊?没给你添乱吧?”   陆杨摇头,平心而论,傻柱勤快起来,还是挺能干的。到底是混子出身,嘴皮子溜,跟人处两天,就会见菜下碟。   干着帮工,叫他出去跑两趟,他见县里人也是抠抠搜搜过日子,没谁比谁厉害,顿时就不怕了。他也不敢跟陆杨待一起,凡是叫他出去宣传跑腿,他办事麻溜得很,就怕出差错,以后就没机会跑了。   陆杨说:“婶子,多的话我不说了,这些日子你家的诚意我看见了。婚闹的事一笔勾销。你没拿谢家的银子,我不会逼太紧。你辛苦一点,这阵子多看看村长在做什么,跟大家多唠唠村长。今年结束,明年开始,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总算有了明信儿!   傻柱娘顿时来了精神:“好,这事说定了!”   村长张大石干了什么,满村都看得见。   张大石这个村长都认为谢家欠钱不还,也跟着讨债,余下一些动摇的小村民自然跟风叫喊。这事可有得唠。   正好最近张大石总要谢四财和孙二喜拿银子出来,这两家都是泼皮无赖,谢四财战绩在前,亲哥的灵堂都闹。孙二喜战绩在后,见谁咬谁,把村子里弄得一团乱。   傻柱娘已经不想蹚浑水了,这事就往外泼脏水吧。   他们到了村口,站在树下等。   傻柱娘还跟陆杨唠家常,说着收菜卖菜的琐碎事情。   菜价还是低了些,今年刚开始,大家省事,懒得跑,一次卖了。   算算菜钱,又觉得亏,有别的人家起头收菜,价格比陆杨给的多,也拉去县里卖。   价高,利薄。村里人去县里卖菜,通常是去集市占个位置,摊位费刨除,来回辛苦一趟,一天约莫挣个三四十文钱。也是一辆驴车跑着,装不了太多菜,买卖时间也短的缘故。   陆杨心中有数。做生意,不能只看商品成本,他的人力、铺面都得算进去。   菜价是低了些,早说过了,今年没法子,就这么些菜,他都收了一批了,临时改价不合适。来年他会抬价,挣个人气,用薄利换长久合作,把菜的供应稳定下来。今年就这样了。   傻柱娘见他不生气,又道:“听说你还要收粮食卖?”   陆杨摇头:“不是我,我认识个酒铺的老板,他酿酒需要用到粮食。他来收,比你们卖给米行的人价高一点,对粮食的要求也高。你要是有兴趣,来年好好侍弄庄稼,秋收后我带着他家掌柜的来看粮。”   他是介绍人,第一单引荐是应该的。   不一会儿,张铁也过来了。   他最近天天出工揉面团,两口子挣着双份工钱,在家里有面子,面相瞧着喜气。往外看的时候,眼里又都是惦记担心。   “早该回来了啊,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他问。   官道上不会出大事,这边挨着四个村落,没有流匪。   县里能出什么大事?陆杨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想出来。   正忧心,远远看见了一辆驴车。   赶车的傻柱恨不能驴子飞身变马,车上的谢岩跟陆林隔着一袋陈粮坐着,谁也没说话。   天黑,他们三个先看见灯笼的微弱光亮。   再近一点,才看见等待的家人。   谢岩坐久了腿麻,猛地站起,差点从车上跌落,把陆杨吓得不轻。   “别动!你说你乱动什么?都到家了,再摔出个好歹,诚心让我着急是吧?”   他跑过去扶,也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陆林憋了一路,抢答叹气:“还不是你家这书生?非说等着用钱,明天再去要耽搁一天,下午紧赶慢赶的,先去县学领了月银。人家都清早去的,他下午去,银子拿了,粮食不够,等都等好久。等也不能白等啊?我见他没有回来,也就没关铺子,今天不是有年糕吗?下午那阵好多人来买,等他回来,铺子里都没收工,我们三个一起卖了一百多斤,实在赶着走,让人明天赶早来买。”   寻常百姓过日子,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添置。   去赶集,看见的东西多了,花钱就多。附近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少跑一段路,也少晃花眼,手里有钱,也该添置,都会来买。   陆杨说:“辛苦了!明天去铺子里,我们也吃年糕。”   二十文一斤的年糕,白送肯定不行。   他们一伙人搭着吃一顿,随是烤还是煮,解个馋也是好的。   一行人往村里走,傻柱没想到他娘会到村口来接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当着陆杨的面,傻柱娘教训了傻柱一句:“以后懂事点,别到外头瞎惹事,听见了没有?”   傻柱吃足了教训,点头如捣蒜。   他们家近,最先回屋。   陆杨提着灯笼,牵着他家状元郎的手,说他:“真够急的,晚一天都不行?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不怕娘跟我担心?也不想早点见到我们?”   谢岩傻呵呵笑道:“今天拿了银子,手头活钱多一些,明天带你去医馆,我们有底气,可以多问郎中几句。”   陆杨哑然无言,说他是傻子。   傻子呆子一个意思,谢岩又笑了。   陆林跟他们走得近,听到这话,问陆杨:“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陆杨随口扯谎带过去了:“成天风里跑,脑袋吹得疼。”   冷风吹多了,也要害病。陆林点头:“是该看看,你别舍不得银子,铺子里生意好,离不开你,该花就花!”   陆杨笑道:“咱们有本事了,就该开医馆,还是医馆挣钱。”   陆林深表认同。   村里很多人,都是病死的。   他爹爹说,他大哥小时候落水,差点没了,家里没钱,送不了医馆。   大人难受就难受了,舍不得也没法。再生个孩子都比看病省。   他听说,柳哥儿小时候发烧,也差点没了。   都是没钱惹的事,现在他们长大了,都能挣钱了,日子就好了。   陆林说:“学医难啊,没门路也学不了。”   一路闲聊,陆杨跟谢岩到家,陆林还要往前走一阵,终于有空跟自家男人说话。   他俩进院子,朦胧听见陆林说:“柳哥儿说明天吃年糕,你等着,我给你带一块尝尝。”   陆杨忍不住往那边瞅了一眼。   谢岩当他也想吃年糕,说:“我明天给你烤,给你加糖吃。”   陆杨心里暖暖的,他跟谢岩说:“今天委屈你了,难为你没跟我闹性子,回家还惦记着我。”   今天见了弟弟和弟夫,谢岩夹在中间受了点气,过后也没参与话题,主动去前面看店了。陆杨回来早,俩人现在才能好好说话。   谢岩不介意这个:“他俩都是小辈。”   就凭这一点,他就赢了。   陆杨笑了,两人进屋,吹灭灯笼,围桌吃饭。   赵佩兰在灶屋跟陆杨说了很多,那些闷在心里好久的话讲出来,她神色都轻松了,饭间问过谢岩晚回家的缘由,一听要带陆杨去医院看病,她又紧张起来,吃了饭,再次把她那对金玉耳环塞给陆杨,说什么都要他先拿着。   “看病费银子,郎中说很多病都是早看早好,早点舍得花钱,后边就省钱。”也能救一条命。   陆杨推辞不能,把耳环收下了。   他跟赵佩兰也是那话:“娘,我没别的事,就最近起早出门,来回吹风脑袋疼,一点小事。”   小病拖久了就是大病,赵佩兰嘱咐谢岩:“你陪着柳哥儿去,多问问郎中。”   有的郎中傲气,不喜欢跟大字不识的病人讲话,坐下摸脉就开药。   一贴药写出来,诊金就到手了。抓不抓药,要不要继续治,就是别人的事了。   谢岩是书生,他识字,他问郎中,郎中会多说几句。   谢岩应了:“放心吧,我早跟他说好了,明天就带他去。”   陆杨还想再拖拖的,等年后杂事收尾,搬去县里,怎么都成。现在是不好爽约,说明天就是明天。   晚上洗脸泡脚钻被窝,陆杨很想与谢岩温情,闲话些家常琐事。   但跟弟弟说的一样,夜长无聊,两口子躺炕上,被窝里贴着,聊天都没劲,非得做点什么才好。   陆杨想想做点什么,又想矫情一下,最后以学字的名义,让谢岩给他念书听。   没旁的事,就玩状元郎好了。   谢岩有书,启蒙书都背熟了,他不用陆杨去拿书,可以先背他听,一句句告诉他是什么意思,听熟了,到白天,再写下来,教他念。念顺了,把字对上,逐个认。认完了,再拆散句子,让他继续认字。这就差不多了。   可惜,陆杨对启蒙书不感兴趣。   他就喜欢不正经的东西。   他叫谢岩:“状元郎。”   谢岩应声:“嗯?”   陆杨笑了:“嘿嘿,你还说你不喜欢,你看看,我叫你状元郎你怎么答应了?”   谢岩:“……”   陆杨的手搭过去,随时准备挠他痒痒。   “你都应了,不考个状元说不过去吧?”   谢岩突然觉得考正经状元很有意思,他可以去考科举,挣功名,而不是什么精榜提名。   陆杨摸他:“过目不忘是吧?背两句我听听?”   谢岩脸色涨红,小声嘟哝“有辱斯文”。   他最近新发现一个背书方式,越想忘掉的越记得牢,真是神奇。   陆杨给他改小名:“以后我叫你斯文。”   谢岩大惊失色:“什么?”   陆杨跟他装可怜:“哇,你好惊讶啊,大才子跟我这个目不识丁的小夫郎没有话说是不是?”   这肯定不是。他平时那样强势,突然露出可怜表情,还这样说话,好伤心的样子,谢岩一下慌了,哄他说:“行行行,我就叫斯文,你想怎么叫都行。”   陆杨继续可怜:“你好不耐烦啊,我怎么叫都行,你当然这样想啊,我叫你,累的是我。你两耳朵一闭,还管我叫你什么?”   谢岩在被窝里翻滚,给他看耳朵:“没有闭住,你叫什么我都听得见。”   陆杨说:“我叫床你也听得见?”   谢岩哑声,身子比炕还火热。   陆杨推他:“你再把我烫坏了。”   谢岩默默挪开一点儿。   陆杨又拉他手:“哇,你好舍得我啊。”   谢岩又抱回来贴着他。   陆杨笑得不行,跟他说:“成亲不好。”   谢岩都急了!   陆杨又说:“跟你成亲才好。”   谢岩满足了。   情绪大起大落,他觉得他已经无欲无求了。   然后陆杨说:“你要是肯教我认字,背书给我听,就更好了。”   谢岩弱弱说:“杨哥儿,认字是有启蒙书的。”   陆杨亲他一口:“我们俩是夫夫,正经拜堂成亲的,我们这种关系,启蒙该用什么书?”   谢岩:“……”   行吧,他没有斯文了。   长夜漫漫,今晚辱斯文。 第48章 看病   见过弟弟, 陆杨如约见郎中。   他对医馆有种惧怕,清早到铺子里,他赶着包包子、蒸包子, 先往隔壁酒铺送了十个。   丁老板平时买包子都是十个十个的买, 他答应请人吃包子,不能太少了,太少了人家不够吃,还要拿钱添补,或者心里不爽, 直接没有下次了。   这两天的包子吃一些,送一些, 盈余不多。   陆杨跟谢岩算了笔帐,自家的东西, 利钱就算了,这里大概花了一百一十文左右。   谢岩不管这个帐,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兄弟,吃几个包子没事。   丁老板这边, 对他们也有好处。不用算太仔细,给就给了。   “你忙完了吗?我看你忙不完,我们先去医馆吧?早去早回。”谢岩说。   陆杨心里一叹。   的确, 迟早要去,都答应了,去就去了, 再拖延下去, 谢岩就知道他害怕了。   他收拾收拾洗洗手,跟陆林说包子蒸上了,让他时不时去后边看着火, 蒸好就拿前面来卖。   “我跟阿岩去一趟医馆,还想打听打听山货的价格,可能要中午回来了。”   现在离中午也没多远,陆林看看天色,应了话。   陆杨想去远一点的医馆,离得近,万一有人去打听,不够烦的。   谢岩都听他的,只要肯看郎中,看哪个医馆的郎中都行。   路上经过干货铺子,陆杨顺拐着就想进铺子问问价,被谢岩半拉半拽的带走了,最后直达医馆。   “华佗医馆。”谢岩念了牌匾上的字。   陆杨:“好大的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好大的庸医。”   说归说,进门以后,陆杨就老实了。   县里医馆基本都是一个布局,正门进来,就是柜台,几个伙计在柜后看方子抓药。柜台后面沿墙摆放着药材柜,一格格的药草分门别类,看着很齐整。   大堂东西两面,有坐诊的郎中。通常只有一个郎中在,今天东边看,明天西边看,病人特别多,就东西两边同时开诊。   冬季冷,很多冻病的人,今天东西两边都开诊了。   陆杨在县里过日子,有经验,他早上出门带了棉帕来,排队的时候,给一个谢岩,他拿一个,两人都捂着口鼻。   谢岩对医馆还算熟悉,有段时间,他经常来医馆抓药。   那些记忆太深刻,到了医馆门前,他话都少了。听陆杨的话,用棉帕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始终紧紧牵着陆杨。   许是沉默让他不安,他跟陆杨说:“你别怕,我喝过药,要是尝味儿,那肯定是苦的。你到时候就捏着鼻子大口吞到肚子里,一口气灌完,然后抓紧漱口,再喝点糖水。蜜饯不管用,舔出一点酸甜味儿都裹着苦。”   陆杨笑了,“为什么我要喝药?”   谢岩愣了下,也笑了。   “对,你不喝药。”   没病就不喝药。   很快,到了他们。   陆杨坐下,把手搭在脉枕上。   人多,郎中看病流水一样,手指往陆杨手腕上一搭,就要提笔写方子。   郎中拿到了笔,落笔之前顿住,回过头又给陆杨摸了个脉。   “哦,你不是风寒。”   这郎中须发皆白,长得很靠谱。   谢岩跟他说:“我夫郎经常肚子疼,他说是笑岔气,您给看看?”   老郎中手指一直没离开陆杨的手腕儿,闻言嗤笑了一声:“笑岔气还用来我这儿费钱?”   陆杨帮着谢岩:“瞧您说的,我夫君疼我不行啊?再说,我们要是懂,也不来您这儿了。”   老郎中让他伸舌头。   陆杨警惕得很:“干嘛?”   老郎中指指他后边排队的人:“不看就走。”   陆杨老实伸舌头。   伸完舌头,又听话解开棉衣,被人摸了肚子。   谢岩的眼神也不对劲儿了。   但陆杨被老郎中摁两下,马上露出吃痛的表情,他就顾不上别的,忙问:“怎么样?他是哪里痛?”   郎中不理他,问了陆杨一串问题。   是胀痛还是隐痛,食欲好不好,会不会吐酸水,平常有没有重压感,吃饭痛还是空腹痛的。最后还问了什么时辰睡,什么时辰起。平时干什么的。   陆杨被他问得心里发紧,说着说着,手心都凉了。   然后老郎中看看他俩,提笔写了方子:“还年轻,能养养,去抓药吧。一副药三碗水,没银子就煎两次,煮六碗。吃一个月的药,再来摸个脉。”   陆杨问他:“什么病啊?”   老郎中只顾写方子,拍桌上就叫下一个。   陆杨不满意。谢岩看了方子,跟他在旁边站着。   方子写得简单,正反两面的字。正面写着几个症状,外邪犯胃,饮食不节,胃脘痛、肋痛、腹胀闷等,又写疏肝理气、和胃止痛等医法。   反面写着两个方子,分丸药和水药。   丸药是医馆煎药过后制成药丸,吃起来方便,要等七到十天,也更贵。一贴药三两银子。就够吃一个月。   水药是抓草药回去煎煮,有钱就一副煮三碗水,抓一包药,吃个七天。没钱就煮两回,抓一次药,吃半个月。省钱的法子,一个月要一两银子。再拮据一点,一个月五百文钱。   他们手上没多少银子,折中一下,吃水药,一副药吃七天。   先吃一个月,下个月再看看病情有没有好转,药方换不换。   谢岩趁着病人起身的空隙,抓紧问老郎中:“先生贵姓?我夫郎这个病需要吃多久的药?这药伤身子吗?平时我们要注意什么?有没忌口的?”   谢岩裹着灰扑扑的长棉衣,瞧着有点体面样,但看不出来是书生。老郎中见他是看完方子才问的话,就让他坐下,跟他再说了几句。   “你夫郎身体亏空得厉害,都是熬干油,看着是治胃,其实是疏肝养心。吃多久的药,看怎么吃,怎么养。平常肯定不宜劳累,非要劳累,那别伤神,硬要伤神,那就花钱吊命。”   陆杨一听,什么不宜劳累别伤神的,穷人身子富贵病,真是要了命。   他今天不想拿药,谢岩抱着桌子不走,把忌口的都问出来,带着陆杨去把第一个月的药抓了。   两人出了医馆,陆杨抿着嘴巴,不想说话。   他心里感动又别扭,还很怕这个病难治、费钱。   要是能治好,那也罢了,老郎中说话保守,怎么都不托底,一个准话都没有。他们现在日子刚好一点点,真的只好了一点点。万一被他拖垮了,陆杨不会原谅自己。   回铺子的路上,谢岩跟他说:“我们一个月一个月的慢慢治,有钱就抓个药,没钱就摸个脉。”   身子不爽,源自银子的压力就更大了。   谢岩怕陆杨忍不住操心钱财,拼命奔波,又跟他说:“铺子就这样开着,有钱抓药,没钱摸脉,再穷咱们就凑合着过。”   他同样的话说两次,生怕陆杨背上重重的包袱,身上的病还没开始治,就得了心病。   陆杨这阵子劳累,身上没养出肉,手腕细细一根,谢岩牵着他,大拇指能跟别的手指交叠好多。   他一时眼热,差点当街哭了。   陆杨无奈,振作起来:“行行行,听你的,有钱就治,没钱就攒,好吧?”   谢岩高兴了。   今天没能去打听山货的价位,夫夫俩去了杂货铺,买了个药罐子,回到铺面,就要煎药。   陆杨拦着谢岩,不让他在铺子里煎药。   “我们铺子是卖吃的,前面客人买吃的,我们在后院煎药。别管这药治的什么病,沾了病气就是不吉利。我们带回家煎,回头找个水囊、竹筒,我在家喝一碗,带一碗到县里,中午热一热,晚上回去再喝一碗。”   铺子还要挣钱,不能任性。谢岩听他的。   今天不出门,铺子里四个人就太多了。   午饭应付了一口,饭后陆杨交给陆林一件事,让他出去逛逛,各个铺子问问,也去集市上瞧瞧。   “你来帮工这么久,也没出去玩过,今天办个公差,顺道溜达溜达。就问问山货的价钱,不拘什么东西。还有皮料、皮制品,都可以问问。”   他们这些人,居家过日子,大字不识几个,背书或许不行,记各类东西的价格,还有哪家便宜哪家贵,他们也跟状元郎似的,过耳朵就记到了心里,忘不掉。   陆林也想出去看看,还问陆杨:“要是有老板找我们收山货怎么办?”   陆杨说:“先让他报价,再问他要多少。然后你说回来跟你老板说,两边合适,就带你老板去见他。”   见了,就是满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见,这事就黄了。随便吧。   陆杨想收山货,放到铺子里卖,不过他这里暂时吃不下大批量的货。   要是有大老板收,他可以作为中间人,介绍给弟弟。   小商铺还没影儿,先来个实际的生意,黎峰的娘就要高看弟弟一眼。   弟弟再怀个崽,天塌了,有黎家母子顶着。   陆林应了话,像模像样的背起背篓。   见了他的背篓,陆杨又紧着教他一句。   “大伯他们不是在编竹筐吗?县里有筐铺的,我这一直没抽开身,你出去,要往东边走,沿街问一问,找到筐铺,问他们收不收竹筐簸箕。也问他们要不要竹席。这种铺子,自家没多少人,价格合适,卖就卖了。不如散卖挣钱,但竹筐簸箕不会堆家里占地方,早点换成铜板,然后找机会去一趟义庄。”   陆林听得脑袋连点,再听义庄,给吓得一激灵:“啊?!”   陆杨说:“你不知道,县里天天有死人,不是河里捞的,就是街上捡的。尤其是冬季,多少人冻死?我之前就想说的,怕你们介意。这不,我们也相处这么久了,互相知道,你明白我没坏心思就好,回头你考虑考虑,回一趟娘家,跟大伯他们说说。编些草席、竹席,卖给义庄。义庄有衙门发钱,用草席竹席量大。比竹编挣钱。”   陆林:“……”   他心肝儿都在抖。挣死人钱?   陆杨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在抗拒什么。   “挣的活人钱,是衙门的钱。官老爷发的,干净得很。”   陆杨还瞄了一眼蹲在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傻柱,跟陆林说:“没事,到时让傻柱去送货。”   傻柱:?!!   陆林:“……”   真可怕啊弟弟,以后我都不敢惹你。   有这事压心头,陆林出门遛弯儿的心情都淡了,走到街上,被冷风一吹,他都打颤。   要是某个小巷里冷不丁出来个人,他能抱头猛跑,嘴里喊爹又喊哥,还时不时骂一句张铁。   而铺子里,谢岩满脸愁容,问陆杨:“我们这儿是不是缺个掌柜的?”   陆杨笑嘻嘻的:“我跟你说,郎中的话你也不能全听。劳累,什么程度叫劳累?我一天天这么精神,你早都看见了,真累了,我会告诉你。还有劳心,怎么叫劳心呢?这些东西,我打眼一瞧,心里就有了主意,又不是费劲去想的。”   陆杨抓着他的手捏来捏去,坐着聊聊天,手里都不得闲。   谢岩看着他,一时无奈,想了想,他跟陆杨说:“店里有两个帮工,你可以闲一点,不用着急往外跑。你不是说人脉也是生意吗?可以去别的铺子串串门啊,比如丁老板那儿?”   陆杨答应了。   他也有考虑,小铺子要不起两个帮工。   就看丁老板,开着酒铺,一天少说能卖二两银子的利钱。这还是门店的,还有老主顾,家里办酒吃席,一车车的酒往府上送。再有货郎来买酒,与一些客栈、饭馆有合作。   要是人脉再广一点,酒能卖到赌坊跟青楼,真是泼天的富贵。   这样大的老板,都只请了个掌柜和账房,小伙计是自家亲戚家的孩子,工钱很低。包吃包住,干三年活,送去酒庄打杂学手艺,然后再换个亲戚过来当伙计。小算盘打得响亮。   他们家不能比,钱没攒多少,生意没多大,比着丁老板欺负人可不行。   但年后,铺子里肯定会有人员变动的。请两个人,村里还有个张铁揉面,他们供不起。   傻柱刚好放回去,留陆林在这儿。   年后谢岩去上学,平常陆杨跟娘也能搭把手。   有个重活,他就花钱请人帮忙。   帮一次,给个五六文钱。一个月顶了天三百文。顺手的事儿,别人挣钱爽快,他花钱也痛快。可以降低压力。   要是山货多,黎峰也愿意把野味送到他这里,他就考虑再请个伙计。比如陆林的男人张铁。   这事得看情况,他们没多余的地方住人。   也是因铺子里各处寒酸,一看就是草台班子,陆杨暂时不好出去交朋友,左右隔壁的熟悉就行了,往别家跑,别人还瞧不上。平白惹人厌。   他跟谢岩说了很多开铺面的事,从伙计的人数和工钱,聊到他们的住处伙食,再又说起一般该是怎样,遇见个黑心肝儿的又是怎样。   冷不丁的,还说:“对傻柱来说,我就是黑心肝儿的老板。”   傻柱连角落都蹲不下去了,问陆杨需不需要跑腿:“我这人闲不住,在铺子里待一会儿,浑身都不舒坦,陆老板,你使唤我干干活吧!”   陆杨指指还没卖完的一筐年糕:“这得五十斤,你挑担出去转转。”   一担分两箩筐,成年壮汉挑着不累人。   傻柱忙不迭应了。   陆杨还留了些年糕,等晚上收工,各人分一点,今天有傻柱的份儿,给他个年糕激励激励,让他娘跟着一起卖力干活。   铺子里就剩他们夫夫俩,这点心里话,陆杨不藏着,叭叭叭给谢岩说了出来。   谢岩反握住他的手,学着陆杨的样子,在他掌心和手指上捏来捏去。   他不善人情世故,可他察觉了陆杨的异常。平常陆杨也很活泼,嘴皮子伶俐,这这那那的很能说。但不是今天这样,东一下,西一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到后面,都忘了他最初开始是想说什么,顺着话题拐个弯儿,又开始了新话头。   他不久之前,见过陆杨这样子。   那一天,陆杨跟他坦白,说心里慌张,看完戏,还想糊墙。   谢岩摸摸他的脑袋。陆杨激灵了下,眼睛频繁眨动,罕见的可爱。   谢岩又摸他的脸和耳朵,陆杨跟不习惯被人类触碰的小刺猬一样,每根汗毛都在抖。   他两眼圆睁:“你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有辱斯文!”   谢岩没有斯文了,他跟陆杨说:“你别怕,我离不开你,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陆杨一身的尖刺变得柔软,他大咧咧的坐姿收敛,拖着凳子靠近谢岩,跟他挨着坐在炉子后,看着面前叠放了五层的大蒸笼,嗓音也被蒸腾的热气浸透般,沙哑而湿润。   他说:“你说什么大话?我才不信呢。”   谢岩又抓他的手,放至唇边连亲好几下。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学的糙话,他跟陆杨说:“给你涂口水,这叫一口唾沫一个钉。”   陆杨笑坏了!   他也不怕了。   不管啦,他家状元郎好哄又好骗,他能把人抓手心。要做什么,还得听他的!   陆杨生疏撒娇:“完了,我手上好几个钉子,好痛啊。”   谢岩想了想,把他的手捧手心吹了吹。   陆杨笑哈哈,什么看病治病,简简单单就拿下! 第49章 我们家又断粮了?   寨子里藏不住事。陆柳去一趟县里, 县里哥哥给他拿了二十个大肉包子带回来吃。还不加在县里吃的。这消息先在新村传开。   人家开着铺面,年糕都在那儿代卖。看在陆柳的份上,摊位费没收, 辛苦费不要, 卖什么价,给他们什么价。过几天直接收钱就行了。   十五去的县里,十六开始打年糕,陈桂枝要跟人解释年糕的去处,顺道说起了陆柳的县里哥哥, 然后又顺道说起了那二十个大肉包子。聊着聊着,再谈起了这位好哥哥给的人情关系——往后他们家能卖货!   问问他们平常都要买什么, 能拿的都拿到寨子里来卖,大家省个脚程, 他们挣个嚼头。   打年糕就几家合伙,但压年糕的媳妇夫郎多,话递出去,他们出了黎家院子, 回家讲两句,各家走动之间,就藏不住话了。   而山下, 姚夫郎早上起晚,出门一趟,刚好碰见陈夫郎, 顺嘴阴阳怪气:“呀!这不是陈夫郎吗?你听说了吗?陆夫郎的哥哥给他拿了二十个肉包子诶!”   陈夫郎不知道, 陈夫郎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姚夫郎笑呵呵,转道去找陆柳唠嗑。   陆柳也起晚了, 姚夫郎来的时候,还跟黎峰打了个照面。   黎峰见了他,正好有事说:“你今天在家吗?”   姚夫郎问:“怎么?”   黎峰说:“我要把二黄送到三苗家去,家里就剩我夫郎一个人,你要是在家,就帮着听听这头的动静。”   姚夫郎:“……”   狗子果然不能婚配成功,哎。   “行,你走吧。”   屋里陆柳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本想再睡个回笼觉,这下也不好睡了,急忙忙从炕上爬起来。   室内还有散不去的味儿。姚夫郎是过来人,进来就知道他们两口子造小人了。   哪有什么味道一晚上散不去的?大早上的过来,都这么浓。啧啧。   姚夫郎进屋,欣赏了一会儿陆柳的慌张,又跑出去看,黎峰已经赶车走了,二黄也走了。   他又跑回屋,把陆柳好好臊了一通。   “你俩整晚不睡觉啊?年轻真是好。”   陆柳都不敢说,他们是睡了一觉起来弄的。   他手脚麻利,收拾好铺盖,就把窗户支起来,冷风往里灌,没一会儿就散了味儿。   姚夫郎跟他说了今早碰见陈夫郎的事,还邀陆柳出去玩。   “你不是要去寨子里转转吗?我跟你说,就现在,就今天,最合适了!”   陆柳不懂:“怎么合适?”   他还想洗洗晒晒。   姚夫郎笑嘻嘻说:“因为你有个好哥哥啊!”   陆柳听了就笑:“你说得对。”   显然,他理解的意思,跟姚夫郎说的意思不是同一个。   陆柳想了想,答应了。他有点累,出去遛弯儿歇歇,顺便说说小铺子的事。   家里还有酒呢,这东西贵,早点卖掉。   他让姚夫郎等等,他漱口洗脸,到灶屋看看,热了个包子吃。   他还给姚夫郎一个,姚夫郎说什么都不要了。   陆柳昨天已经给他两个了,再拿,他脸皮没那么厚。   姚夫郎还说:“想也是,你家以前开铺面的,在县里住了十几年,认得的人肯定也是开铺面的。”   陆柳只笑不说话,啃完一个包子,又去后院喂了兔子,看天色好,紧赶着又把二黄窝里的稻草和骡子棚里的稻草拿出来晒晒。   姚夫郎都要等得不耐烦了,他才跟过来挽着姚夫郎的手,和他一起串门去。   山下唠嗑,有固定的去处。   别的季节就找个通风口坐着,也常去别家院子里唠。   冬季就去别人家里坐,要是有太阳,就在太阳底下坐。   去谁家,有说法。   一般都是热情好客,家里热闹的。   别家先不去,姚夫郎带陆柳回他娘家。   姚姓在黎寨是第二大姓,祖上是四兄弟落户扎根,靠着四户祖宗,根连根的长,到如今,许多分支算下来,都沾亲带故。   因姚姓跟黎姓也有婚配的先例,姚夫郎嫁给大强之前,还找人算了十多天,就看他俩的亲戚关系到了哪一步。   “亲戚关系太近,会生傻孩子。”   陆柳以前没听说过,他点点头记下来了。   他问姚夫郎:“畜生有亲戚吗?”   姚夫郎:?   陆柳嘀嘀咕咕的:“我想多养几窝兔子,家里那只母兔下崽,养大了不就又能怀崽生崽了吗?现在看来,好像不行。它们都是一窝生的,要是怀崽,可能生傻兔子。”   姚夫郎笑了:“我以为你骂我呢。”   他说:“兔子生傻兔子又怎样?它又不考状元。”   已经知道考状元的另一含义的陆柳:“……”   两人说着话,从陈夫郎家门前经过。   陈夫郎嫁的男人姓王,在黎寨是小姓,男人也是猎户,和黎峰玩得好。   姚夫郎跟陆柳说:“你应该见过,他男人叫王猛。和你家大峰最好了。”   陆柳见过,但不知道跟黎峰最好。   “怎么好?”   他还以为大峰跟三苗玩得最好。   姚夫郎自小到处听人说话,也说别人的闲话,耳朵里听得多,上嘴很快。   “我们这儿的厉害猎户都姓黎,外姓人很难学到真本事,我娘家的叔伯们也是,他们没啥本事,教给儿孙的就浅。但也不是每个姓黎的汉子都能学到真本事的,人家要先传给儿子。”   说到这里,姚夫郎突然意识到不对,干笑了两声,没说了。   他们背靠的这座山叫坟头山,坟头山就是埋骨地,一般人家,都只带孩子在山口练一练布陷阱、射箭,余下都是山林里的生存本事。   正经进深山,才是真本事。这要老师傅手把手教。大型兽类的痕迹不会辨认,进去就是个死。   他们寨子里寡夫和寡妇多,黎峰当时的年岁小,亲爹还没把本事教完,他学个半吊子,深山都没进过。原来可以跟叔叔伯伯学,但他小叔还打着光棍,想要把嫂子娶了。   说什么,反正都是一家的,他不介意帮哥哥养孩子。就要嫂子再跟他生两个娃就行了。   陈桂枝不干,这事谈崩了,两家闹得僵,黎峰跟着叔伯进山,能将就着分些猎物出点力,正经压箱底的本事学不到。   寨子里知道这些往事的人,都说陈桂枝现在偏心黎峰,除了黎峰养家糊口辛苦之外,也是愧疚。要是她嫁了,儿子能安全许多。   姚夫郎把这些前情往事带过去,跟陆柳接着说:“那时还有别的人进山,你家大峰最开始就是跟王猛搭伙的,时不时一身血的跑出来,着急忙慌的,连只兔子都没拿!”   陆柳听得心惊肉跳,小脸都白了:“一身血?”   姚夫郎点头:“对,多数是猎物的血,我听我叔叔说,他们当时对周围兽类活动的痕迹不熟悉,处理猎物的速度不够快,还不会掩藏猎物,一天天的都在山里打猎喂野兽,好歹没把自己也喂了。”   陆柳从黎峰那里也听说了很多山里的事情,含有血腥的部分,黎峰基本没有提过,偶尔提及,都是他们根据血腥、血迹去追踪,也说他们处理猎物以后,会用带不走的肉骨头吸引野兽来觅食,然后趁机射杀。   再就是山林中的野餐。他们常吃的是野菜野果、植物根茎,还有鸟蛋、野鸡蛋之类的,肉类补充,通常是烤或者煮,煮完抹盐粒,压压腥,直接吞。尝不出好赖。   最开始进山,经常吃的是蛇类。因为走深一点,一棍子下去好几条蛇,不处理不行。后来食谱就扩大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辛苦危险的时候,陆柳一时心酸又心疼。   姚夫郎说:“男人么,要面子,我家大强也不说山里的苦处,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夫郎,还瞒得住我?”   陆柳:“……”   他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夫郎。   说着话,他们到了地方。   姚夫郎收了话题:“总之,你家大峰跟王猛玩得好,你迟早跟陈夫郎接触,小心点吧。”   陆柳不怕,他哥哥教他了,他知道怎么应付陈夫郎。   串门就是说话,陆柳见过姚二嫂,一起赶过集,虽然到了县里就分开了。   姚夫郎进屋拿了两个小板凳出来。他们这儿靠着山,树多木头多,家里男人都会点手艺,之前门前人多,还临时拉锯,从柴房里找块木头,现做板凳。   陆柳头一次到村里串门,他在陆家屯都没串过门,心情有点激动。   他是乖乖性子,坐板凳上,膝盖曲折在身前,两手一环,自己抱自己,不像别的人,怎么都要岔开腿,这样坐着舒服,手上干活也方便。   陆柳看他们手上都有针线活,把这个事情记下了。下次出来串门,他也把小绣箩带上。   这阵子忙着做手套和帽子,赶集买的碎布头还都放着没动。他可以拿出来纳鞋垫。   姚夫郎问他:“你会不会竹编?”   陆柳会一点,他跟着学过,但家里没竹林,砍竹子很难。   他以前去大伯家帮忙编过竹筐,编好的竹筐没要工钱,阿青叔也没拿走,让他拿回家用。后来他去编什么,都是自家留着。   姚夫郎给他拿了些竹篾:“编个小东西玩玩。”   陆柳没编过小东西,就会编竹筐和背篓。   姚夫郎跟他挨着坐:“我教你编个钱篓子。”   竹编的钱篓子就巴掌大,底部一掌的圆垫子,再向上编阔口肚子,到顶往里收。   钱篓子要紧着“口袋”,一般顶部只留两指宽,方便伸手掏钱,上面还要再编个小盖子。   弄完,再用麻绳或者草绳,给它编个带子,可以背在身上。   姚二嫂跟陆柳说:“你编个大的钱篓子,以后篓大钱!”   陆柳笑眯眯的,他觉着好,想要编这个。   钱篓子不方便带出门,平时在铺子里用倒是方便,可以给哥哥编一个。   陆杨的铺子里没有柜台了,伙计就在店里招呼。   卖菜卖包子在门口,买干货在里面,拿钱找零都不方便。   铺子里做生意累,编大了,铜板重,沉甸甸压着腰,走几步都累。编小了,钱装得少,不聚财,不吉利。   陆柳编出个圆垫子,拿手比划,扩大了两圈,再比划,感觉差不多,再加一圈收边,就往上编大肚子。   姚夫郎手上熟练,已经跟人唠上了。   “陆夫郎不爱出门,我看他在家里都闷出霉味儿了,把他拉出来晒晒太阳。”   姚二嫂问陆柳:“是不是在山里住不惯?我们这儿热闹起来也挺热闹的,你听听这七嘴八舌的,我听着跟县里街上一样吵。”   院里聊天的人都说她嘴巴损,姚二嫂笑呵呵的:“还好不是嘴碎。”   大家一阵笑。   陆柳编钱篓子不熟练,手上活停了,才回话:“山里挺好的,我挺适应,就是之前不认识几个人,出来也不知道找谁,就都闷在家里了。还好姚夫郎总是来我玩。”   姚夫郎说:“那不是想给我家花妞找个伴儿吗?没想到你家大峰铁了心,非看上了三苗家的狗,哎。”   顺着话头,姚夫郎说:“大峰今早把二黄带走了,我俩刚好碰见,他怕陆夫郎一个人在家闷得慌,还让我跟陆夫郎玩。”   唠嗑的位置不变,人员变动就不会太大,今天少两个,明天多几个,大差不离的。   前几天,就这个位置,还说陆柳跟黎峰不合,被黎峰打死了。   今天陆柳好好的来了,脸蛋白里透红,孕痣也红红一颗,瞧不出半点儿病弱,更不可能受伤。   陆柳又编了两圈钱篓子,琢磨着怎么开口说小铺子的事。   他都没串门过,话题挺不好找的。   姚夫郎已经跟人吹上了,说:“怎么可能舍得打?二十两银子娶回家的夫郎,那不得跟小祖宗一样供起来啊?”   陆柳心虚得很,拉着姚夫郎不让他说了,姚夫郎说:“你怕什么?就你娘家的阔气样,谁也不能说大峰亏了呀。”   姚二嫂知道姚夫郎前几天跟陈夫郎拌嘴的事,自家弟弟说话,跟着就捧:“谁说大峰亏了啊?”   姚夫郎最喜欢二嫂了!   他说:“陈夫郎呗!总说陆夫郎是县里来的,怎么怎么的,酸死他。他刚知道陆夫郎有个县里哥哥,去看一回,就拿了二十个大肉包子回来,脸都气歪了!”   陈夫郎怎么气歪脸的,大家不想知道。   他们听着,也酸溜溜的。   县里来的,就是不一样。   突然之间,跟陆柳说话的人就多了。   陆柳应付不来,谁说他哥哥好,他就笑着应是,问他哥哥是干什么的,他就说是开铺子的。   到这里,他就不听别的了,跟人说哥哥的铺面。   “他那里卖吃的,主要是自家做的包子,也到村里收菜,昨天我跟大峰过去,他看我离县城远,买个东西好累,说有门路给我拿货,让我拿点杂货回寨子里,自家吃着省,别家有需要,我也能一文两文的挣一点,在家就有事做了。”   好家伙,到寨子里开铺子。   县里人是不是都很爱开铺子?这可是寨子啊,这里能有几个人啊。   陆柳趁着没人说话,紧赶着又说:“我哥哥还卖山货,让我帮忙在寨子里收收货,你们家里有山货的,也能卖给我。”   买东西和卖东西不一样,说起小铺子卖什么,半天没人应声。说起要收山货,就一堆人问种类、问价钱。   陆柳听哥哥说起过,这年头,只要是吃的东西,就没有卖不出去的。价钱要见面再谈,东西都能收。   陆柳如实说了:“昨天太赶,没来及谈,过几天大峰去卖年糕收货款,会把价钱问清楚。”   山里东西可多了,县里有的山货,一般都是山珍野味,以菌子、栗子、核桃、野菜、野味为主。   余下的,还有笋子、果子,这两类也多。旁的东西,他们吃着好,县里不一定要。   姚夫郎突然想起个事,他家还有个野蜂窝没卖。是大强从山里捅的。   他问陆柳:“收蜂窝吗?”   陆柳呆滞。   蜂窝?蜂窝也能卖?   “里面有蜂吗?”   姚夫郎说他没见识:“不怪你,县里没见过也是正常的。我家那个是野蜂窝,蜂蜜很多,大强昨天去县里,就是为着卖这个,价钱没谈拢。你改天见了你哥哥,让他开个价。”   陆柳知道蜂蜜,蜂蜜能吃,哥哥应该会收。他答应了。   快到中午,他就收拾收拾回家,姚夫郎给他拿了些竹篾带上,够他编完钱篓子的。   “都是山里的竹子,不值钱,走吧。”   从这儿离开,陆柳有个好哥哥的事情,也在山寨里传开了。   陆柳中午一个人在家,随便应付了一顿,再收拾家里。   腊肉要晒晒,再把晒好的干草收拾了,然后把黎峰的破衣服都收拾出来,干净的放一堆,脏的放一堆。   陆柳能理解黎峰的生活习惯,他以前在家也这样,衣裳不会天天换,布料贵,洗的次数多了,容易破。   但他没有像黎峰一样,到了换季,衣裳还这样堆柜子里。再怎么,到了换季,都要洗洗。   冬天洗衣裳冷,用热水又废柴废水,实在为难。   下午是来不及洗,他只收拾出来。   然后去看看东西两侧的屋子,黎峰说要收拾一间出来做小铺子。   打开门,里头堆满了木柴。陆柳收拾不了这里,又绕出门,到小路上看看。   好怪啊,怎么一下午都没人来找他呢?   不买东西,也不问问山货么?   今天的串门,好像失败了。   过两天他又要去县里,见了哥哥,问起来卖货情况,他一滴酒没卖出去,反而送出去了一碗。   嗯……大峰送的。到时哥哥要骂,就骂大峰是败家爷们。骂了大峰,就不能骂他了。   愁人的事埋心里,陆柳把院子里的东西收进屋,转身去灶屋做饭。   晚饭吃炖白菜。他现在见不得萝卜,上次听顺哥儿说萝卜吃多了,放屁都是萝卜味儿,这也太冲了。   炖白菜用了五片腊肉,炖完他夹出来,切丁炒了咸菜。   他想陈老爹了。   去了陈家,可以拿豆腐吃。   他好久没吃豆腐了。   哎。   今天多蒸了些饭,家里有阵子没吃炒饭了。   陆柳打算明天做炒饭吃,炒饭可以干炒,也能湿炖。   陆柳常吃的是湿炖的饭,也叫烫饭。   洗一把小青菜,菜帮子和菜叶子切切,他会先放菜帮子炒出汁水,再下菜叶子,炒到断生。然后就着菜水,往里加两勺饭,盖锅盖,炖煮出来就是烫饭。   饭菜一锅煮出来了,吃着香。   差不多到时辰,陆柳出门迎黎峰。   黎峰今天回来早一些,家里就陆柳一个人,二黄都不在,他心里惦记。   陆柳见了他,问过今天好不好,就跟他叽叽喳喳说起他和姚夫郎出去串门的事。   黎峰牵着骡子去后院,他也跟着。   黎峰进屋,取热水洗手擦脸,他还跟着。嘴巴张张合合,一串串的说很多话。   他对今天出去串门的经历感到新鲜又高兴,最后委屈总结:“但没人来买吃的喝的。”   黎峰听前头,被他的喜悦感染,唇角一直挂着笑,再听这句委屈话,突地笑出声。   “小柳,你们才赶过集。”   陆柳眨眨眼,想起来了。   对,才赶过集,大家都不缺吃喝。   黎峰在这里长大,知道各家汉子的德行。   “两斤酒,省省喝,一天二两,十天就没了。这还要留一斤到年夜饭。一般还要留出招待客人的酒水,买两斤酒,一滴都不能动。”   寨子的媳妇夫郎,出去买酒,也就两斤两斤的买,再多,他们不好背回来。   汉子们出去,会买个三五斤。这样才够年饭、待客,有点余酒自己喝。   陆柳听他算酒量,突然心虚。   他给黎峰也是买的两斤酒。姚夫郎说,大家都买这么多。   他就说,黎峰怎么不喝酒。   原来是不够喝,要省着。   饭菜上桌,陆柳给他盛了大碗饭,然后露出心虚的笑:“大峰,你喝酒吗?我给你打酒喝。”   黎峰想喝一点。   陆柳去灶屋拿碗,给他打了一勺酒。   他手上稳,一勺就是二两。是黎峰说的省点喝。   黎峰看看碗,夸他手上功夫好。陆柳嘿嘿笑。   喝酒吃菜,酒喝完了,就吃饭吃菜。   黎峰把一盆炖白菜吃得见底了,也没见着一片肉。   怎么回事?明明尝着腊肉味儿了啊。   陆柳老实,他没怀疑人偷吃。   黎峰夹了两筷子咸菜。咸菜叶子挂在肉丁上,肉丁是腊肉。   黎峰看看白菜,又看看咸菜,然后问陆柳:“我们家又断粮了?”   陆柳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笑了一下。   黎峰被他逗笑了:“小柳,你做饭怎么跟我娘一样?”   陆柳当这是夸奖,跟他说了省钱小计划。   “之前你都没发现!”   今天被发现,是因为最后一块腊肉,就剩了这几片肉。   炖白菜上桌,就一个菜,瞧着不像样。陆柳就又弄了个咸菜。   最近炒咸菜,都加了肉丁。不加肉丁,黑乎乎一盘,黎峰不会动筷子。   黎峰说:“晒着的腊肉也能吃。”   陆柳沉重点头:“还是没熬过今年。”   黎峰开怀大笑。   晚上上炕不吃鸡,有别的事干。   黎峰从炕柜里拿出一只木盒子和算盘,木盒子里都是大小不一样的石头。   是河边捡的,每颗都很圆润漂亮,颜色好几种,他拿来当银子大小,算账时用。   先算年糕能分多少钱,大概出个数目,然后家中留个二两银子备着,余下就先拿油、米、面、酱料。   他娘说了,寨里人赶集,无非就是日常吃喝。挣不了大钱没关系,东西摆着,有了人气,收山货方便。   他要算算能拿多少银子进货。   陆柳则在编钱篓子,余下一点收尾,见他算得认真,没出声打搅。   夜色安静,小屋里热炕暖和,夫夫俩搭着毯子,相对而坐,抬头看一眼,就能瞧见彼此,唇角一扬,都是幸福满足的笑意。 第50章 去县城   黎峰是个勤快人, 打年糕忙了点,晚上回来就要收拾收拾东边的屋子,把柴火搬到别处, 尽早空出开铺子的地方。   陆柳想帮忙来着, 黎峰不用他弄,又重又脏,有些木头粗壮,他都没劈开,万一从上面滚下来, 能把陆柳砸出个好歹。   黎峰又跟他娘确认了一次,母子俩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确定了就趁早干。   别的生意还好说,年间肯定挣不了多少, 零散搭着卖而已。但是酒是一定可以卖出去的。少说一百斤。按价格来算,这就能挣一百文钱。   前头投入约莫要花个二两多,比黎峰预计的少一点。   寨子里不比县里,回本慢, 胜在长久。   他有空就收拾收拾屋子,等东西拿回来,可以尽早摆出来卖。   陆柳就跟黎峰说:“我这两天出去串门, 也有个主意,往后我多约人到我们家来玩,这样家里热闹。你看这样行吗?”   山寨这边, 串门一般往寨子中部去, 那里地方好,走哪里都近。越靠近山,来的人越少。   不过一天天闲着也是闲着, 多走两步路的事,有人聚着,别人自然会来玩。   黎峰应下了:“先别约,你应付不来。”   陆柳知道的,到时再看。   陆柳还问了问王猛的事:“姚夫郎说你跟他玩得最好。”   黎峰都听笑了:“男人之间有什么最好不最好的?我跟你最好。”   陆柳笑两声,提着灯笼跟着他跑。   体力活容易出汗,黎峰身上汗味燥,陆柳问他要不要洗澡。   之前计划过的,打完年糕就洗澡,没想到去一趟县里,又拉了一车糯米回来赶工。   又几天过去,他晚上回来还要搬搬柴火,身上的味道压不住了。   黎峰自己闻不见,陆柳还说他:“猎人的鼻子不应该很灵吗?”   黎峰把屋外的墙角都堆满了柴,拿棉布擦擦头脸的汗,跟陆柳说:“闻习惯了,就不觉得冲。”   陆柳眨眨眼睛,想想他辛苦洗干净的铺盖,跟黎峰说:“我去烧热水,你这一身的汗,还是洗洗再睡!”   黎峰应了,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陆柳不跟他说,等热水烧好了,他为着省水省柴,抱着换洗衣裳来了。   洗澡的屋子还是原来顺哥儿住的那间,黎峰又把草席竹席都挂上挡风了,隔出小小一块地方。   陆柳瞅着比上次还窄,除了浴桶,连人走路的缝隙都没有了,只能从入口这一面进去。   衣服都被挂在入口这边的席子上,不会被水汽蒸到。   黎峰让他先洗:“我闻着你身上还是香的,跟我混一桶水,越洗越脏。”   陆柳听得笑,但是他自己洗,进不去浴桶。   浴桶是比着黎峰的大个子做的,陆柳往里泡个卧单被罩,都要踩凳子。   黎峰让他试试水温,他伸手试了。有点烫,可以忍受。   这时节水凉得快,兑一点凉水,到他洗完,黎峰就要用温水了,拨弄两下就凉了。   黎峰看他刚下手就离了水,给他加了两勺凉水。   他说让陆柳先洗,他也不走,就赖在里边看着,用眼睛把陆柳身上的衣裳都扒了,羞得陆柳澡也不想洗了,就想钻地缝里躲起来。   黎峰知道他舍不得水和柴火,催着他快一点。   “再等等水都冷了。”   陆柳催他出去,黎峰说:“我还要抱你进去。”   陆柳想了想,脱完了再叫他进来,也是一样的。   而且上次已经一起洗过澡了,就算了。   他背过身脱衣裳。   冬天洗澡最忌讳慢慢摸摸,不够冷的。   他脱衣裳就当没有黎峰,两眼一闭脱得麻溜。   黎峰就是眼神流氓了点,没在这时候闹。   山下温度低一些,入夜还要再冷一点,现在天黑夜深,要做什么,也该是进屋上炕做。   他把陆柳抱到浴桶里,出去到灶屋又烧了两桶热水,期间进来给陆柳加了点热水。   陆柳这辈子没泡过这么舒服的澡,他以前在夏天都只是沾沾水,着急洗涮,没闭眼享受过。   上次泡进来,就觉着舒服。不过后边不正经,他忘了泡澡是什么滋味了。   今天给他泡舒服了,前后用了两刻钟。出来还是叫黎峰来抱他。   离了热水,他冷得一激灵。   黎峰手大动作快,两手都拿了棉帕,上下一擦,陆柳都来不及羞,就被他裹到棉衣里,拦腰抱起,大跨步拐出去,给送到了屋里炕上。   炕都烧热了,陆柳没穿衣裳,到被子里把棉衣抽出来,他光溜溜被暖烘烘的被子裹住,幸福得眯眼。   “大峰,好舒服。”   他每一寸皮肤都是红的,躺到被窝里,就剩一张红脸蛋在外面,两眼一睁就是湿漉漉的喜悦,很勾人。   黎峰摸摸他脸:“等着,我过会儿来。”   陆柳是想等的,但他太舒服了,和瞌睡虫打了一百零八架以后,他败阵不起,两眼一闭就是睡。   黎峰火热热洗完,干干净净冲过来,只看见一只大型瞌睡虫,睡得呼呼的。他给看笑了。   今晚无事,到早上没空吃鸡,要去县里。   陆柳睡饱了,又要去县里见哥哥,很是高兴,穿衣裳都在哼山歌,哼来哼去就那两句。   黎峰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问他:“姚夫郎没多教你两句?”   说起这个,陆柳想起来了。   “姚夫郎把画册还给我了,我跟他换了一本,让他继续看。然后我找他学山歌,他说山歌跟男人唱才有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姚夫郎这样说,陆柳就不好意思问别的人,早说要问黎峰的,忙乱乱的,给忘记了。   黎峰说他们麻烦:“你俩还不是能唱?学一学,又不怎样。”   陆柳就很好奇了:“怎么呢?这山歌有什么特别的吗?”   黎峰看他穿鞋,跟他说:“别的地方不知道,我们这儿的山歌,早先都是喊山叫山,亲人去了山里,好久不回来,家里人担心,就冲着山里喊。山里有回音,离得近,去了山里的人也听得见,一来一回的喊话。时间久了,喊出了调子。   “后来是某一任寨主想了个法子,新进山的年轻汉子,都给他们说个媳妇夫郎什么的。年轻汉子奔来奔去为什么?不就是娶亲生子那点事?但在山里喊,很危险。所以寨主又想了法子,我们办酒,男的坐一边,小哥儿小姐儿坐一边,大胆求爱才能娶到中意的人,就那些话,叫人哼成了歌。”   以前寨子里的人都团结,没这样散,那时候进山去,几家会合伙办一桌酒。   要是回不来,这就是送行酒。都会请人来热场子,唱唱歌。   山歌有调子,到了山里,随怎么哼两句,有了念想,求生欲就强,活着出来的可能大。   陆柳不知还有这些往事,听着心里酸酸的。   他还记得姚夫郎说的,黎峰之前进山,都是一身血的往外跑。   他心疼,顾着黎峰的面子,一直没问。   这都过去了,他就想把黎峰照顾好,让他少担些风险。   如今听了山歌的来历,更加想学了。   夫夫俩简单应付了一顿,往新村去的路上,黎峰就教陆柳唱山歌。   陆柳从姚夫郎那里学的两句,只是个开头,不是大胆示爱的句子。黎峰整段整段的教,就跟大段大段的热情告白一样,陆柳一句句学着,也跟一句句的回应一样。   他俩起得早,天都没亮,冷风往脸上扑,可他的脸火热发烫。   陆柳唱一阵,不好意思了,挨着黎峰坐,抓住他没牵缰绳的手捏来捏去。夫夫俩都戴着厚厚的皮毛手套,碰不到手,陆柳也高兴。   新村。   陈桂枝起得早,还煮了粥。   开院门,看他俩过来,招呼陆柳先到灶屋喝碗热粥暖暖。   黎峰先把年糕都搬上车。   出糕以后,都用箩筐装着,不如米袋省地方,一车装不下。   不一会儿,三苗赶车过来,车上载着他的夫郎苗小禾。   他打着哈欠,跟黎峰说:“我们腊八成亲的,小禾没赶集,今天想去县里转转。不过我们说好了,你家卖什么,我们就在你家买,省得来回背。”   黎峰还不确定,让他俩先逛着:“还要再谈谈价。”   三苗不急的:“我俩下个馆子,之前我们吃过的那家羊汤馆子你还记得吗?我带小禾去尝尝。你们谈着,我们多吃会儿。”   黎峰不由多瞅了三苗两眼。   行呀,这小子也是宠夫郎的主。   陈桂枝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出来招呼他们进屋喝粥。   三苗还想推辞,陈桂枝唬着脸说一句,他就牵着苗小禾进屋了。   陆柳帮着盛好了粥。   最近家里有糯米,陈桂枝抓两把糯米煮粥,煮出来特别粘稠,香得很。   农家做饭,大都差不多。   纯粹的米粥,吃起来太费米,又寡淡,还要配个菜。   陈桂枝也是下油炒白菜,然后倒到米粥里。煮法跟做烫饭一样。   陆柳吃完半碗,陈桂枝把他叫到屋里嘱咐道:“我知道你跟你哥哥亲,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价格我跟大峰说过,我们已经让价了,低于报价,就不是我们不做这个生意,不给你脸面,是没法做。山货本身就有价,低了别人不卖。我们成本价收,没必要忙这一场。你到时候两边都说说,别只帮亲。”   陆柳记下了:“好。娘,你放心,我哥哥是想帮我找点事干,贴补家里,不会让我吃亏的。”   陈桂枝说了硬话,事就办得软。   她如期做好了一顶帽子,想着生意人平常顶风忙,陆柳的哥哥也是个小夫郎,就裁了块大皮子,做了个小背心。   这背心穿着暖,做完这件,家里就真的只剩下碎料子了。   人情价比千金,陆柳的家人大方,她也大方。   “你拿去给你哥哥,这背心是比着你的个子做的,应该差不多。”   陆柳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谢谢娘,我哥哥也会谢谢你的!”   陈桂枝笑了,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跟顺哥儿过去帮你,你觉得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   陆柳眼睛亮亮的:“我正愁怎么弄,我才跟大峰说想要家里热闹一些,但我不认得几个人,聚不来人气,忙前不顾后的,你们能来就太好了!”   陈桂枝看人准,话就一句,再不多说:“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点。”   黎峰他们三个在灶屋里等着,陆柳这头好了,他们就赶车走。   行在路上,苗小禾坐黎峰的车,跟陆柳挨一处说话。   他性格算外向的,从前在家里外一手抓,是个勤快爽利的人。   陆柳都给他拿画册看了,他又听闻黎峰娶的是悍夫郎,当陆柳的性子是外向、不拘小节的,便不忸怩,与他说起画册的事。   “等回来,我就把两本书还给你,你放心,我们看得很小心,折痕都没有一个!”   陆柳一听,就说:“那再换两本给你看。”   苗小禾上次见陆柳是从书皮里拿出来的画册,还有好几本,他问陆柳:“你总共有几本?”   陆柳直说:“有九本,都是我哥哥给我的。是我哥夫挣来的。”   一本画册要个六七钱银子,挣九本画册,真是有本事。   苗小禾不知这个报酬是书斋老板省钱提出来的,画册卖是一个价,他们成本又是一个价。给谢岩当做酬金,比直接给钱省。   他甚至没问陆柳的哥夫是做什么的,就说人家有本事。   前头黎峰听见了,眉头紧紧皱着。   不行,改天还是上山一趟。被个书呆子比下去了。   黎峰跟三苗就说两条猎犬的亲事。   三苗让他放心:“哪有配不上的狗子?二黄本来也听话,你一天跑三趟,我家三两还管着它,跑不了。一窝住几天,该配都配了,就看能不能怀上狗崽。”   黎峰要抱一只养。   三苗听了就笑不停:“你来真的啊?”   黎峰眼馋,真要养。   三苗说:“那也不一定能生个威风的狗崽啊。”   黎峰:“……你快闭嘴吧。”   他们一行人进了城,街上刚刚聚起人气,各铺面陆续开门。   快到城门口,陆柳就用手套捂着脸蛋,问就说冷,他想藏藏长相。   上溪村离县城近,差不多时辰出来,陆杨会比他们早到县城,路上没碰见。   运气好,他们也没碰到陈老爹。   到了县里,他们先结伴去米行。   卸货结束,货款还是黎峰先拿着,他们回寨子再一起分钱。   黎峰计划送到米行的年糕有三百五十斤,上次买的糯米,出糕三百八十斤,他一斤没留,寨子里该买都买了,自家也有,都给捎带上了。   迟了几天,该有的礼数要有。   糯米的出糕率在那里,米行的掌柜过称看看斤数,心中满意。按照一斤十六文的价钱,给黎峰拿了六两银子和八十文钱。   黎峰还要买米和面,问掌柜的:“我要是长期买米面回寨子里卖,这个价格能再低一些吗?”   掌柜的知道他是黎寨来的,山寨人少那也是人,是人就要吃米吃面,日积月累的,不是小生意。   寨子里的人来买米面,也不是每家都让价。许多人还是散着买,在集市上,或者跟别人家换。   问个数,黎峰要的米少,面多一些。   他们开始种地了,各家交了粮税以后,先留足口粮,再才卖钱。   卖出去便宜,买进来贵,都愿意多留一些。他家都有谷子。也就是山寨里还有人家不靠种地养家,这里做个生意,不会太多。   新米少拿一些,糙米要多一些。寨子里养狗的人多,狗也吃人饭,新米贵,糙米便宜,人都偶尔吃一顿,狗子更别提。   面可以多一些,各家的面粉储备不多。吃完了到别家借,下次赶集买了还。这个生意可以做。   掌柜的让不了太多,每十斤让价三文钱。米面都一样。   黎峰再确定问一句:“是按照我的买价让吗?”   掌柜的笑呵呵点头:“当然,不然我也不会说出来寒碜你。”   这个可以答应。黎峰跟他说:“寨子里的人才赶过集,我第一次不拿多,今天还要去别的地方转转,回寨子之前我再来一趟。”   装不下的,让三苗搭把手。   夫夫俩离开米行,就能去陆杨的铺子,那家叫“卖吃的”的铺面。   黎峰跟陆柳说:“改天我也带你去吃羊汤。”   陆柳问是什么滋味。   黎峰知道他,让他吃饼子,他舍不得,说饼子什么什么味儿,多么多么香,他就馋馋答应了。   羊汤比饼子贵得多,报个价陆柳肯定不吃。先说怎么怎么香,陆柳就听馋了。   羊汤馆里吃法多,有纯羊汤,也能羊汤炖萝卜,还能吃羊杂汤、羊肉面之类的。   黎峰爱吃纯羊肉汤,配个烧饼,也配馍馍。   不知人家怎么弄的,他们自家吃羊肉,都有膻味儿。   黎峰在山上也能打到羊,自家不爱吃。有一回,他到羊汤馆卖货,那老板请他尝了一碗,他就忘不掉了。回家让娘给他弄,姜加了好些,煮出来不是那个味儿。   陆柳听着脑袋连点,他知道羊膻味,他用羊皮毛做手套和帽子时候,那皮子上就都是羊味儿。   汤很鲜,肉有嚼劲,正经说起来,黎峰也就吃过两回。   一次是老板请的,一次是他带着几个兄弟凑份子,吃了一次。   他们不想吃萝卜,几个汉子抠抠搜搜,一人半碗,配个饼子,刚吃出香味,汤跟饼子都没了。   实在馋,又凑份子,吃了便宜一些的羊杂汤,这才满足的拍拍肚子离开羊汤馆。   他这次没说多少滋味,但他们几个的馋样,都让陆柳向往。   真好,他也要吃个羊汤。   这东西这么好吃,要是能挣到钱,也带家人去尝尝。   听起来很贵,要是他会做就好了。等下问问哥哥,可能哥哥会做。   说起来,上次哥哥教他的肉馅饼,他还没试过。   包子吃了两天,日子太美了,不好尝试酱肉饼子。今天回家就试试。   夫夫俩说说笑笑,绕路去了铺面后门敲门,开门的是傻柱。   陆柳蒙住了脸,乖乖跟在黎峰后面。   傻柱认得他们,侧身让步,迎他们进屋。   这不用他招呼,陆柳进院子就喊哥哥。   陆杨清早到店里,先去灶屋蒸包子。   都在后院的事,听见声音就应了话:“诶!来啦!”   他手上有面粉,省得洗手了,他把陆林和傻柱使唤到前头去忙活,叫陆柳和黎峰到灶屋来。   黎峰傻大个,让他揉面。   弟弟就不忙活了,在灶膛前递柴烤火。   见面先把钱事理清,陆杨让谢岩去拿银子来,他跟黎峰说:“年糕都卖完了,按照数量,总共七两银子。摊位费你给过了,饼子我也吃完了,咱们两清。”   黎峰收了银子,二话没说,洗手揉面。   陆杨再看弟弟,这傻弟弟还笑眯眯的。   今天谈完事情,陆杨要跟黎峰走一趟陈家湾,也回陆家屯看看,两边年礼走了。   他去了陈家湾,弟弟就要在铺子里待一会儿。   陆杨跟他说:“我让谢岩写了些字,等会儿他教你,你学好了,回家教黎峰,方便你们记账算账。你要是怕,就在屋里认字,认得的字多念几遍,认完了再叫他教你别的字。混日子可快了!我跟他们说好了,今天关门早,下午我们官道上碰个面,去看看两个爹。”   他说完,也瞅瞅黎峰的脸色。黎峰没意见。   知道他们换亲之事的长辈,只有陆家两个爹。   都知道了,他们四个人一起上门拜访一回,老人家也安心。   陆柳只点头,他带了帽子、手套还有小背心过来。另有他编好的钱篓子一只。   上次有一双手套,这次又拿一双。谢岩可以戴。   帽子有三顶,哥哥和谢家母子都有。小背心就哥哥穿。   他一样样介绍了来历:“帽子和小背心还有手套都是娘做的,顺哥儿帮了忙。我手上活慢,这回就做了一顶帽子出来。想着你们两个都有帽子戴,剩婶子一个人没有,就一起拿来了。”   算起来,陆柳这段时间只做了三双手套和一顶帽子。给两个爹的只有两双手套了。   年礼上,黎峰有准备,拿了一整条腊肉,有个八斤多。糖就没有。   他跟哥哥说一声,陆杨听了,就说:“你们送腊肉,那我就不拿肉了。家里就两个人,吃完再看。我最近花销大,不能摆阔,省着点来,待会儿从铺子里拿几斤面粉算了。”   兄弟俩有商有量,把年礼的事定下。   陆杨手上麻利,蒸上三笼肉包子,余下的能让陆林凑合着添补。再跟黎峰谈谈各类山货以及目前已说定的进货类别与价位,就能收拾东西,跟弟弟换身衣裳,去陈家湾。   黎峰跟他说:“价钱谈好后,我要去一趟羊汤馆子找人。”   陆杨点头:“行。”   绕个路的事,最好天色见晚才去陈家湾,这样不用在陈家留饭。   他最近在喝药,陈家的饭吃不起。 第51章 好巧   谈价的事, 谢岩接手了。   他记性好,又列了单子,说起来不费事。陆杨没想在山货上挣钱, 价目给出来, 黎峰只有满意的。   陆杨看他一眼,谢岩可怜兮兮的,陆杨就答应了。   去过医馆后,谢岩事事都想接手帮一帮,就连陆杨去灶屋做个饭, 他都要搭把手学学,表现得很积极勤快。   陆杨不感动是假的。只可惜谢岩还是太呆太木了点, 从前也没干过多少家务活,铺子里这些事, 也不是短短几天就能里外通透的。还要慢慢来。   陆杨也没走,洗手过后,跟弟弟坐一起,都在灶膛后烤火。   兄弟俩聊天, 也顺便听听两个男人在说什么。   陆柳也是呆呆的,他偷瞄一眼谢岩,然后小小声跟陆杨说:“哥哥, 我学什么字啊?”   上次见面,陆杨说要教他考状元,给他图册看, 还要用图文都有的书册教他认字。   那种书多羞人啊, 他跟大峰看都脸红。让谢岩教,他不得羞死?   陆杨捏捏他的脸蛋:“想什么呢?教你正经字,学学你们俩的名字, 再学一些数字,然后学个银钱计量,比如一文钱,‘文’和‘钱’,都要学,一到十给你们排出来,每天照着看看。再就是‘两’,一两银子的‘两’。搭着把‘银子’的写法也学了。这些你们口头上都会念,我都排好顺序了,照着大小来。很简单的。”   农家人,大字不识,基础的算账会,不然到外边,以物易物都算不清楚。   只是没读书吃亏,像黎峰这种手里过钱多的人,也是大帐算起来吃力,会用到算盘。   有算盘,又无法书写,就拿鹅卵石替代银两数目,计算过后再算鹅卵石,以此明账。麻烦了些,而且过了当天,时间久了,又忘了。账目不留痕,查起来麻烦。   陆杨让谢岩写了两套启蒙的字词,第一套就是他跟陆柳说的这些。第二套则是他们买卖的货品名词。   两家离得远,教起来实在不方便,等会儿看黎峰带货的种类,他会往筐里放纸片,纸片上就写着货品名字。他们认得货,比着纸片,就能念出字。念得出来,就多看看,比划比划,写顺了,记熟了,就算识得字了。   “我们又不考状元,学些家常日用的字就好了,先认字,反正简单的账你们都会算,等你们能记账了,我再让阿岩教你们算数,也学学怎么记好账。”陆杨说。   陆柳听着放心了,嘿嘿笑道:“哥哥,你不考状元啦?”   陆杨笑了:“你行呀,都会调笑我了?”   陆柳没有,他就是问一问,问一问而已啦。   他挺想跟陆杨好好聚聚,又问:“你们过年休息吗?我听说过年的时候,铺面都会关门的,你这里关门吗?”   陆杨点头:“要关的,一般是除夕关门,到初五开市。这也没几天了,我趁着关门的日子,想让大松哥带几个兄弟过来帮我把后院的通铺做个隔断,分两个小屋,我们年后就搬来县里了。这头要忙一阵。”   过年没空聚了。   陆柳有些失望,也为他高兴,又往两个男人那里看了眼,声音再次压低:“村里的事都顺了吗?”   他上次问的时候,陆杨只说起英勇事迹,陆柳事后想起,才发现没有明确答复,心中担忧。   陆杨点头:“都好了。”   其实没好,但快了。   他最开始假意认账,说已经还了部分债务,还有人贪心,多拿了钱,把村里的水搅浑了。   后来村里吵吵闹闹的,互相撕起来,众多小村民已经否认债务。到这一步,陆杨就可以来硬的了。   都说法不责众,一个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参与进来,他们告官也不会有好结果。   现在把“大债主”孤立出来了,告官才不会让人为难。   这事要年后办,但他年前会带几个人把谢四财家砸了。让人签字摁手印,先把良田拿回来。   他可不是谢岩那种软性子,还让人过安生年。想都别想。   到时年饭祭拜谢岩爹,也算有交代。   陆杨转话题,不说这个让人生气的事,问起陆柳的小铺子。   陆柳眼里有光,高兴得不行。   “我们回去那天就跟娘说了,她当时就同意了。后来打年糕,又跟大峰商量了几次,把要拿的货品定下了。大峰这几天一直收拾屋子,我们家院子里有两间新建的屋子,之前是家里住不开,现在清一间出来做小铺面,地方挺大的,他说到时会沿着墙壁放货,留出走人的道,再放三面柜台遮挡,客人不能随意进去。中间的堂屋就空着了,他说要摆张桌子,寨里不比县里,到时我们能坐一块儿唠唠嗑。娘也说这种地方很快就会热闹起来,让我们不要小气,瓜子花生肯定不能随便让人吃,茶水得管饱,劣茶十文钱好大一包,抓一把能泡两壶茶,这东西要舍得。”   他以前常自己待着,两个爹总忙不完,他没什么亲近人的嗜好。成亲以后,总有闲工夫,和黎峰处得好,跟姚夫郎出去玩,都是手挽手,现在不知不觉爱贴着人,说个话都要挨着,挨着坐还不够,总往人身上靠。   陆杨任他靠。在他看来,这种亲近人的表现,也可以理解会撒娇。只有受宠的人才会撒娇。是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娇态,让人心里软软的。   陆柳还跟陆杨说起他的努力:“我也出去串门唠嗑了,都跟大家说了小铺子的事,但现在就几家人来买酒,干货还没动过。姚夫郎说要小年后才能卖得动,我串门的时候看了,他们嗑瓜子都好节制,有人嘴馋就喝茶,茶喝多了尿多,上茅房都舍不得便宜别家,跑回自家就不会出来了。正好这阵子各家都有些家务没弄完,过了小年,也就只能唠唠。到时就好了。”   他能挣到钱贴补家里,大峰和娘对他也会松泛一些,会让他手里留点银子。到时他做什么都方便了。他惦记着亲人。   陆杨瞧出苗头,给他掐灭了。   “柳哥儿,你先不要想钱,日子过顺再说。”   嫁到黎寨的好处明显,黎家日子摆在那里。   坏处也很明显,黎家母子都是当家做主的人,有老二做坏榜样,陆柳跟娘家人礼尚往来还好,手里捏着银子往外贴补,这会让人心里不爽。一时大气理解,二时大气让他去,时间长了,积怨就深了,到手的好日子就飞了。   陆杨不能这样说,他想了想,教陆柳,道:“做生意呢,是这样,要舍得本,要承担的风险。先拿钱换货,再拿货换钱。卖出去,挣一笔,卖不出去,砸手里。   “生意就是买卖,买入卖出。买好说,拿着银子,哪里都能买东西。卖出去怎么说?要有人,要满足人的需求。人的需求是无法彻底满足的,富人有富人的需求,穷人有穷人的日子,咱们做点小买卖,就是嘴里的嚼头。   “嚼头是什么?是吃喝。吃喝是一日三餐,条件差一点,一日两餐。一天能吃多少东西?我们做这种生意,就是要沉下心,做好半年、一年才能回本的准备。这阶段是最难熬的,银子花了,迟迟得不到预期的收益,甚至本钱都套进去了,很多人都会放弃,还有人会埋怨你,怪你做出了坏决定。   “这时你要做什么?你要稳住。有买卖,就有钱财来往。钱流到你口袋,就是你挣来的。这事不能急。”   这话很长,陆柳听得认真,听完在心里回想好久,有些东西他暂时理解不了,先记下了。   陆杨看他脸色怯怯的,又拍拍他的手:“你不要急,还有我。”   陆柳一听这话,眼泪就止不住。喊一声“哥哥”,又有热泪流出。   他心里难受,无法不急。只听陆杨又说:“一年只有一次秋收,急不来。今年的买卖,年底结算。”   陆柳擦擦眼睛:“嗯!”   陆柳和陆杨说起旁的事:“我最近在养兔子,养了好久,大峰说母兔正月里会下崽,我要继续养着。来年还是要养鸡。山货我不会弄,开春娘会教我。我给你们拿一些补身子。”   菌子炖鸡好吃,也滋补。   陆杨答应了:“行,我等着。”   这间灶屋是标准的铺面灶屋布局,和家里的灶屋不一样。   进门,东西两侧都是长条石台,最上面既当桌子又当案板,下方有一条格子放着米面、调料、菜肉蛋、箩筐、碗筷等杂物。   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方桌,上面放着生食熟食。陆杨做了布局规划,分四个位置。   第一区放醒发的面团,第二区放还没蒸的包子,第三区放调制好的馅料。第四区是中转,上锅出锅的东西,在这里稍停。   黎峰揉好一团面,依着谢岩的说法,放到了醒发区,在上叠个盆,放入面团,再用小圆簸箕盖上。   他侧目一看,陆柳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说起话又在笑,想说什么,见两兄弟聊得好,到底没开口,回头又取了面粉继续揉面。   谢岩手上也没闲着,跟黎峰谈价的时候,也在揉面。   他力气小一些,同样的分量,要比黎峰晚揉好。   黎峰还嘲讽了他一句:“再见面了,你也没成厨神。”   谢岩哽住。   他过了会儿,才说:“再怎么,我也是你哥夫。”   黎峰:“……”   年纪最大的他,成了辈分最小的人。   他俩互相暗戳戳怼一句,然后若无其事把话题绕到正事上。   酱和油的事基本可以定下,但酒铺的丁老板要看诚意。   黎家母子最早确认的就是酒可以拿,第一年,拿不了多,又不好比上次少,所以定下七十五斤,也就是三坛酒。   他们肯拿酒,就好谈酱和油的价。   酱有大酱和酱油,他们平常买大酱多,随便弄一点到菜里,都是咸香味。这是用豆子和盐制的。酱油同理。两个价格差不多,分不同的价位,从五文钱到三十文钱不等。   五文钱的味道淡,陆杨做包子,是买的十二文一斤的大酱。黎峰要拿,是拿八文钱一斤的。   一坛酱三十到三十二斤,不会低于三十斤。老板一口价,两百二十文钱。拿走以后,怎么卖,卖多少,他都不管。   酱油是五文钱一斤,一坛有十斤。可以四十五文钱拿走。   油有好多种,香油、茶油、菜籽油、豆油等等。他们吃菜籽油多,平常买入是二十五文钱一斤,赶上油料欠收的年节,能翻倍涨价。   黎峰小时候,还跟着他爹一起炸羊油。那一年寨子里的人疯了一样的上山猎羊。   油铺老板说交个朋友,有要求,他要一头野猪,死的也行,猪头要完整。   祭祀会用到猪头,阔气的人家会上整猪。家养的猪和野猪又有区别,难得到,更显诚意,也有力量与勇气的象征。   谢岩说:“有野猪头,就二十三文一斤卖给你。没有野猪头,十斤便宜五文钱。野猪的价格另外,只有头又是一个价。”   这差别可大了,要看黎峰有没有本事跟他交朋友。   也就是说,今天不宜拿油。   黎峰应下了:“行,他什么时候要?”   谢岩看他答应得爽快,提醒了他一句:“你现在有家有室的,野猪又凶蛮,你不考虑一下?”   猎个野猪,黎峰不用考虑。   有家室,就多带几个人。   宁可少分钱,也要保安危。   黎峰道谢,还是得意,炫了一句:“我也是能挣钱的汉子。”   谢岩:“……”   谢岩说:“还好,要的不急,清明之前给他就行了。”   黎峰急了。   “清明还有几个月,我还帮他养猪不成?”   谢岩也这个意思:“我看这老板没诚意,但丁老板只能跟这个老板拉下价,我们也没法子。”   黎峰想了想,还是听娘的话,有些东西,宁可少挣,不能没有。   日用齐全了,大家才不会频繁到县里赶集。吃喝的东西不能少,别的将就将就能凑合。   他暂时不贪心,十斤少五文钱也行,怎么着都是少,少就是挣。   再就是山货的价,陆林跑了几趟,跟陆杨说完,又让傻柱去了一遍。干货铺子的老板要大量的山核桃和山栗子。   这东西黎寨的人知道,他们平常处理了栗子和核桃,也会送到干货铺子。那边压价厉害,三五文钱一斤收来的货,卖出去恨不能翻三倍,平常都是十二文以上的价格。   寨子里的人不好常来县里,在县里也留不住,就跟别村的人卖菜一样,没法子抬价。   干货处理好说,寨子里的人多少都会弄,就差个地方售卖而已。   陆杨开价十文钱一斤,旁的也比他们卖给别人高。菌子种类多,他有个价位区间,三文到四十五文钱不等。   谢岩跟他说:“话说前头,我们现在没多少钱,还是跟年糕一样,跟着卖跟着结款,你看行不行?”   黎峰不想答应。   答应这个条件,意味着他们要承担极大的钱财压力。   他今年花销大,手上也没多少银子。   他往灶台后看一眼,两兄弟不知换了什么话题,陆柳破涕为笑,挨着陆杨贴着,很亲热。   黎峰皱眉思索,陆杨的报价很有诚意。他们自己开个铺子,盈利也就这样了。就当他们白得个铺面卖货,还不用请伙计算了。   “行,今年没几天了,初五开市,我给你们拉两车货过来填铺面。”黎峰顿了顿,又说:“价格都往下降一文钱,两家好好合伙,大家一起挣钱。”   谢岩看向陆杨,陆杨点了头。   这头就谈妥了。   谢岩揉好一块面团,黎峰两块。   两人拍拍手,收拾东西,洗手收工。   陆杨见状,也起身,拉一把弟弟,领他去屋里换衣服。   等会儿坐车还要吹风,陆柳让他把皮制小背心穿上。   “这个暖和,棉衣不防风,多吹一会儿就吹到心窝了,你把这个穿上,就不怕冷风了!”   陆杨摸摸背心上的毛,没推辞,脱衣就换上。   家中还是太缺钱了,今年都没添置新衣,棉衣都薄,来回在路上真是冷。年前还要落雪,有了帽子手套,他们会好过很多。   “你费心了。”   背心的羊味比手套帽子上的羊味重,陆杨闻着不舒服,想吐。   他喝药以后,很多以前没有的反应,都出来了。去问过郎中,老郎中说他是在排病。他也不懂,只能听信。   还有一件事,喝药后,他精神不如从前好,很容易犯困,早上睡回笼觉,都不需要谢岩哄了,睁眼看天色还是黑的,眼睛闭上就能继续睡。   他也问过郎中,郎中说养病养病,卧榻休息才叫养,不睡觉叫劳累。让他惜命。   陆杨真是听服气了。   要么说世上病都是富贵病,穷人家别说医药费了,耽搁一天的工钱都耗不起。   今次两人只换外头的衣裳,趁着天早,午饭不留,还要在县里再转转。   陆柳跟陆杨说:“哥哥,我们今天一起出来了四个人,三苗和他夫郎苗小禾在羊汤馆子,我和他们就见了几面,但他们都看过画册,我们家里的猎犬跟他们的家猎犬婚配了,这两天住一窝,别的东西我没聊过。”   陆杨记下了,让陆柳好好学认字,出门到外面,又把谢岩拉到一边说了两句话。   “你很好,帮我分忧了,事情都说得很顺,没被姓黎的比下去,给我争脸了。我把弟弟交给你,你教他识字。你别怕他,你是他哥夫,要有担当。”   谢岩越听越笑:“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儿?”   陆杨顺着哄:“我知道你是男人,是我男人。行不行?”   行啊,很好。   谢岩帮他把帽子戴正,念叨了一句乌平之。   “怎么还没回?”   去过医馆后,他常念叨乌平之,陆杨都酸了。   “怎么了?你这么想他?我要走了,你还念着他?”   谢岩还是笑:“他回来,我们的铺面就有招牌了。”   这是大户少爷。   谢岩还有事跟乌平之商量,他要挣钱。   陆杨哼了声:“等着吧,我要看看他长什么样,把你迷得心窍都开了。”   谢岩爱哄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是你给我开的心窍。”   陆杨满意了,表现无异,耳尖红红。   他跟黎峰收拾收拾出门,一路拿货,再去羊汤馆找人。   陆杨见到三苗和苗小禾的时候,他们的铺面来了一位贵客。是谢岩念叨了数日的乌平之。   这位富商阔少,终于从府城归来,到家听管家说起,知道谢岩数次上门,凳子都没坐热,就从家中出来,一路往铺子里赶。   而此时,在铺子里与谢岩一起待客的,是才跟哥哥互换身份的陆柳。   陆柳强作镇定,想着他和大峰来铺子时,哥哥的招待方式,有样学样的引乌平之去屋里吃包子喝茶。   谢岩脚步沉沉地跟在后边,只恨自己是乌鸦嘴。怎么就这么巧? 第52章 怎么办!   乌平之是大布商乌老板的儿子, 和谢岩是同窗好友,都是秀才。   乌平之的冬装是仿着县学校服,另换了绸缎做面料, 制的棉衣。   他家有布庄, 自家养了裁缝。厚实臃肿的棉衣裁剪得当,穿在身上,竟有几分风流文气。   进店之前,他打量了外头,到里面, 眼睛左右一扫,就把铺面内的布置看了个干干净净, 再到后院屋里坐下吃包子,猛然发现这屋里放了一堆杂物, 没有被褥,惊讶道:“你们没留人看店?”   谢岩说:“我们给隔壁酒铺的伙计拿钱,一天给他十五文钱,让他帮着听动静, 夜里帮忙看看门。”   这是店里货物越来越多以后,陆杨舍财办的事。等他们搬来县里就好了。   乌平之不再问。   陆柳晚他们一步进屋,拿盘子装了十个大肉包子进来, 配了醋和酱油,又泡了茶。   这是贵客待遇。陆柳还不知道乌平之的身份,就看人家那一身仿若会发光的衣裳, 就知是贵客。   绸缎和棉布不同, 乌平之还穿得花哨,大男人一个,衣裳上刺绣多, 花纹都是陆柳不认得的。他们铺子里,哪怕是谢岩,都是穿着灰扑扑的棉衣,摆在一起,跟路边的叫花子一样。哎。   乌平之真是不客气,陆柳端来包子,他两眼把陆柳好好看一遍,然后朝谢岩挤眉弄眼:“诶,谢岩,说话啊,不给我介绍介绍?”   谢岩和陆柳都成了哑巴。   乌平之:?   他问:“你们不是两口子?”   陆柳本着不能露馅的心情,猛猛点头:“是!”   谢岩想着,乌平之又不是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就说:“不是!”   说完,他俩互相对视一眼,又改口。   陆柳说:“不是!”   谢岩说:“是!”   乌平之看得有趣:“呵呵,闹别扭了?”   陆柳含糊“嗯嗯”,谢岩说“没有”。   乌平之长长“哦”一声。   谢岩强行转话题:“你没有事吗?”   乌平之:“……都成亲了,怎么还这德行。”   谢岩:“……”   这是说他没有进步。   他坐正了,说:“你有什么事吗?”   旁听的陆柳:“……”   他听错没有?这两句好像没有区别?   但不管有没有区别,陆柳都不想待在这里,反正这是谢岩的朋友,他去做饭好了。   “你们聊着,我去灶屋炒几个菜。”   陆柳还问谢岩:“要打酒吗?你俩喝什么酒?”   他最近给黎峰打了几次酒喝,知道男人好这一口。   谢岩新了解酒价,从前不知乌平之喝的是哪种酒,就跟着问了一句。   这铺面如此寒酸,作为老板的两口子穿得也寒酸,乌平之没要酒菜,招呼陆柳坐下吃包子。   “我比谢岩大一岁,论大小,你得叫我一声哥,我也不客气了,弟夫,你坐吧。今天来得匆忙,我也没备礼,吃包子挺好。”   陆柳站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是好害怕。   谢岩稍作思考,想想陆杨对弟弟的宝贝样,也留陆柳吃包子。   坐这里吃包子喝茶,总比去灶屋做饭好。到了前面,还有陆林和傻柱,好不到哪里去。   陆柳坐下了,谢岩主动拉扯话题,问乌平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乌平之说:“今天。”   谢岩皱眉:“那你为什么不能明天来?”   陆柳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问题啊?   乌平之面不改色:“包子挺好吃的。”   谢岩笑了。夸他夫郎就是夸他。   陆柳也笑了。夸他哥哥就是夸他。   乌平之看看他俩的表情,摇头失笑。   啧,还爱听夸。   他说:“怕你有急事,你上门好勤快,认得这么多年,你上门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这个月多。”   以前谢岩就是个纯粹的书呆子,那时候谢老爷还活着,家里虽没有丰裕家资,但衣食无忧,能有书看,谢岩十天半月都不会出门转转。他俩一般都在书院和书斋碰面。   谢岩说话直接:“等着你的幌子,你看铺子外面,光秃秃的。”   乌平之应了,这事好说。   他早说过要做一面好幌子送给谢岩当成亲礼。那时是想着,成亲了,家里添了人,说不准谢岩会有点奔头。这间铺面就是他们的新起点。   他问:“铺子叫什么名字?”   谢岩说:“卖吃的。”   乌平之没追着问。他进来之前看见了,铺子外头的墙壁上,用红纸贴出“卖吃的”三个字。   谢岩还要找他借车,这是他跟陆杨成亲第二天就想要说的事情。   他们在村里,出行不便。现在还用着傻柱家的驴车,年后就没车用了。   牲口要好几两银子,做个板车也要银子。他们暂时买不起。   乌平之照样点头:“行,借你个马车使使。”   谢岩笑了,由衷感谢道:“你真是个好人。”   乌平之再次惊讶:“你居然会拍马屁了?你碰上大事了?”   低头吃包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陆柳动动小耳朵。   嗯?这句话是拍马屁吗?那怎么办,他也经常说……   谢岩看他问了,也不瞒着:“有事求你。”   乌平之都吃完两个包子了,谢岩的大事还没说出来,他便知道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   他怪声怪气的:“求我啊?让我听听怎么个事。”   谢岩没听出来:“你请我上学。”   陆柳侧目。   乌平之笑道:“好说,我爹恨不得让我给你当陪读,他要倒贴钱请你读书。”   谢岩当真了:“那你再给我点钱。”   陆柳呛到了,惊恐地看向乌平之。   他怕这位贵客甩袖走人,幌子和马车都没了!   乌平之也呛到了。   他说:“不是,钱是小事,你先说说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这样啊?”   金啊银的,这些俗物,哪里能入谢秀才的眼?   谢家出事,谢岩也没张口借钱过。家里能典卖的都卖了。   乌平之给他留过几次银子,难得被谢岩训话。说他家那情况,送银子过去,跟把银子扔大路上一样,只会让人疯抢,没必要。   这都能开口要钱了,铺面也开起来了。   不错,有盼头了。   谢岩看他俩的反应,说话委婉了:“钱是大事。”   陆柳看贵客没走,小小声搭腔:“对。”   乌平之想了想,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他问:“要多少?”   问起要多少,陆柳不开口,又小口小口吃包子。   包子好吃,但这是卖钱的东西,不能多吃了,他小口小口地咬,一只包子能吃好久。   谢岩稍作思考,借钱要还,解一时之急,于长久而言,并不合适。   他沉稳道:“还是挣钱吧。”   他模样认真又正经,陆柳为他的脸皮惊叹。   乌平之吃完了四个包子,停手喝茶。   他喝茶慢,心思急转,想想铺面的寒酸情况,再看看这两个小老板的稚嫩内向,怎么都不合适。巴掌点地方,帮工都请了两个。   他含蓄道:“你俩靠这个铺子挣钱,有点难啊。”   谢岩承认靠自己很难,但坚定拥护夫郎:“我夫郎很厉害!”   陆柳被他的大嗓门震得一激灵,只好跟着喊话:“我、我很厉害的!”   厉害不是喊口号。   谢岩紧跟着说起陆杨开铺面以来的种种作为,从开始做包子就在谈价、压价,从成本上省钱。   铺面刚开,人气不足,又收菜卖菜做添头,让铺面广为人知。   又跟各处老板谈价钱,拿了很多附近街道没有的吃喝来卖。   前几天,还给陆林出主意,家里竹编的生意,都能想到跟义庄合作。   乌平之听前面只是点头,听到义庄,诧异地看向陆柳。   陆柳胆小,先被义庄吓到,再被乌平之的目光吓到。   乌平之的诧异凝固:“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陆柳强作镇定:“也没人说挣钱不能害怕。”   有理。   害怕还能想到这个主意,厉害。   陆柳想了想,把哥哥今天跟他说的生意经也拿出来说。   乌平之不看谢岩了,转身看陆柳,摆出要跟他谈生意的样子:“很有想法,但做生意,不止是买入卖出,还能空手套白狼。弟夫,你说呢?”   陆柳呆住。   啊,他能说什么啊?   哥哥没有说这个啊。   怎么办怎么办,他为什么要撒谎,现在怎么办。   谢岩把乌平之拉过来:“你跟我说。”   乌平之逗他:“不能跟你夫郎说吗?”   谢岩很认真:“下次你跟他说。”   乌平之乐了:“轮流当管家啊?”   谢岩:“……”   “你话好多。”   乌平之:“……”   服了。这就是求人的态度。   乌平之觉着他们现在是套不住狼的,就跟谢岩说:“我之前劝你不要抄书挣钱,你也没问为什么,我今天给你说说。”   抄书是书生的挣钱方式之一,写字快慢、抄录准确度,都会影响成书时间,也影响挣钱速度。   抄书,要边看边写,怕抄录错,越往后,越要比对,一句话念念叨叨,越到后面,耐心越差,越容易出错。   一张纸有个错字,就要重写,一个月能抄一本都厉害了。谢岩他背书厉害,省了这些耗时,书写起来思绪沉浸,落笔如游龙,成书速度极快。一个月能有个三五本。   抄书是有成本的,人力就算了,吃喝也不计较了,单算纸墨都不便宜。抄一本书,旁的消耗都不计较,一本书也就挣三五钱银子。换算出来,三五百文钱而已。一个月才多少?   有功名的读书人,尤其是谢岩这种有真本事的,耗在这里,实在不值得。而县里几家书斋,早都跟谢岩打过交道,价格涨不上去。   谢岩可以靠背记藏书挣钱。藏书分很多种情况,比如谢岩在书院看的,外头书斋老板没有,想要的话,谢岩默写出来,卖给他们。这东西肯定不能按照普通的手抄本来计价的,谢岩从前吃了亏。   再有短暂交流观看的,时长足够,他们可以让请人抄录。藏书不能拆,只一本摆着,省不了工时。有的老板谨慎,就会再请谢岩去背记默写。   但这些东西,都跟手抄书一样,耗时长,挣钱少,把人长期困在书桌前干这种事,身子也受不了。熬出病来,不够诊金的。   最重要的事,藏书因稀少而珍贵,谢岩能看的藏书有限。   谢岩连连点头:“嗯嗯。”   乌平之说:“你要用你的本事去挣钱,你最大的本事是会读书。明年二月有童生试,你趁早准备押题,找几个作坊,印个巴掌大的册子,各处走走转转,叫卖叫卖。你写一份,卖成百上千份。又不是抄别人的书,拿别人压箱底的宝贝去挣钱,谁也找不着你的麻烦。若是能押题成功,有人因此取中,你挣大钱的机会就来了。”   童生试算什么?县城的小秀才没多大用处。   看看谢岩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关键是后面还能考举人、考进士。   乌平之往门窗处看了看,压低嗓音说:“你们刚说,出去卖包子,都喊着‘老板花一百两银子学的手艺’,卖这个册子也一样,要扯虎皮。童生试的册子就用你的名字,你名次靠前,本县书生都知道你过目不忘,别说童生了,别的秀才都会买一本看看。你且等着。”   谢岩听着心中火热,他有用了!   陆柳在旁给他俩倒茶,乌平之转而跟陆柳说:“科举不是儿戏,把大名放上去,会承担极大的风险。你们可以再考虑考虑。也能一开始就扯虎皮,用别的什么人的名义,比如说京城带来的书册。”   陆柳跟谢岩都做不了主,听着能挣钱就高兴,都是应话,只等着陆杨回来拍板定下。   谢岩不想陆杨劳心太多,又拉着乌平之讨论别的细节。   到这时,他就要留乌平之吃饭了,本想出去找个饭馆,乌平之看陆柳插不进话,就说:“前阵子在府城,应酬太多,吃腻味了,就想吃点家常菜。”   陆柳麻溜起身,去灶屋弄家常菜。   此时此刻,陆杨跟苗小禾在街上闲聊,看两个男人往板车上装货。   黎峰拿酒最多,有三坛,余下的大酱、酱油、菜籽油,都是一坛。反正大家伙都赶集过,近处买油,大家就能省着买,一次买个二两、三两,不会一买好几斤。   米面好带,放着不怕碎,还能围着这些坛子,也为年后拿货腾位置,黎峰多拿了一些。   这样弄出来,两个夫郎就只能在赶车的地方搭着坐。   陆杨不想挨着黎峰,跟苗小禾说:“不知道能不能骑骡子。”   苗小禾说:“应该可以的,骡子都能驼货,为什么不能驼人?”   说得很对,但黎峰不同意。   陆杨骑在骡子上,就走在他前头,凭什么?   看他这样,陆杨就想翻白眼。   夫郎走在前头,就能当了他的家?看把他气的。   “这还没骑呢。”   货物拿完,他们赶早离开县城。   走在路上,陆杨还跟苗小禾搭话聊天。   陆柳在寨子里很少出门,又是住在山下,他问起新村的情况,苗小禾不觉得有问题,一样样跟他说了。   “各个村子都一样,新村不在山下,跟陈家湾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养狗的人家多,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么多狗,有一条叫唤,别的都会叫起来。不习惯的话,会觉得吵。不过偶尔出门,看它们成群结队的跑来跑去,还挺有趣的。”   陆杨想象了一下,笑了,跟黎峰说:“二黄要是生崽了,你给我抱一只来养,我也养个看家护院的狗。”   黎峰本就决定抱一只来养。   三苗跟他说:“二黄是公狗,生不了崽。是我家三两生。大峰跟我定下了,你俩一家的,养一只就行了!”   陆杨跟他可不是一家的,他又问三苗:“哦,是这样,我给我县里哥哥问的,寨里的狗往外送养吗?”   一般是不送的,他们不认得富贵人家。农家养个畜生都是为了吃肉卖钱,他们寨子里有部分人养狗是为着卖钱,他们这些当猎户的,都不跟这些人来往。   陆柳的县里哥哥,也就是陆杨本人,有养狗的基础条件。要是黎峰肯担保,可以在寨子里寻摸一只狗崽。   这事不用三苗办,让黎峰出去打听打听就行。   黎峰问他:“真要养啊?”   陆杨真要养,门户太弱,养条狗,可以吓吓人。   他说:“等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就养。”   他现在自己的身子都没养明白,缓缓再说。   他俩说话不明不白的,三苗跟苗小禾都没听懂。   陆杨又问起寨子里饮食习惯。   苗小禾笑了:“都一个县的人,村落不同而已,没那么大差距。你看,像你家大峰,我家三苗这样的猎户,也没说成天吃野味,只是说他们上山以后,家里的伙食会丰富很多。”   有时候没有猎物,也会采些山菌野菜。   山里有野生竹林,冬季都能挖冬笋。   陆杨想要冬笋,冬季菜少,萝卜白菜吃腻味了还有人来买,有冬笋更好说了。   “我哥哥的铺子里还卖菜,别的山货就年后,冬笋你们有多余的,可以拉过去卖掉。价钱都好说。”陆杨扮演自然。   苗小禾才嫁到寨里,做不了主。他看向三苗,三苗答应了。   “行,大峰哥不是想上山吗?我带几个年轻小辈在山口转转。”   陆杨听不懂,不好拉着别人的汉子问,就回头看黎峰。   黎峰跟他解释:“上山有两种,一种是日常上山,早上去,晚上回,打到什么算什么,这都在山口,没往深了走,都会带几个小辈一起,教他们一些在山林的生存本事,辨认一些兽类的痕迹,碰到猎物,也练练活靶子。日常上山可以顺便挖笋子。还有一种是进深山,这种没有十天半个月出不来,我的话,一般都是两三个月打底。”   陆杨皱眉:“两三个月?”   他不心疼黎峰,他心疼弟弟。   一年才几个月,进一次山,要这么久。   日子能熬,心里的担忧与焦虑能熬吗?   三苗帮腔搭话:“陆夫郎,你不知道,我们寨子里的猎人都有猎区,虽然没明面划分地盘,但那片区域的猎物定期被扫光了。我们过去,只剩些幼崽。上山不打幼崽。我们起步晚,这片猎区还是大峰哥清理出来的安全路线,就是路远了点。我们在那里好几年了,木屋和地窖都挖出来了,可以放心。”   放心也不是说出来的,哎。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苗小禾知道三苗是跟黎峰搭伙的,也皱起了眉头:“你也是两三个月打底?”   那可不。   他们一起去的,不可能分开回。   深山里,不开玩笑,有伙伴跟没伙伴,危险程度都不一样。   这下苗小禾也不吭声了。   挑起话题的陆杨:“……”   陆杨转移话题,跟苗小禾说:“我看你好眼熟啊,我们在陈家湾是不是见过啊。”   陆杨跟着陈老爹回家不久,就被嫁出去了,在村里认得的人不少,但都是妇人夫郎,小哥儿小姐儿少,那阵子都在说亲,小年轻不串门。   苗小禾说:“见过,我到你们家门外看过,那时我们还不认得。”   陆杨:“……”   是他疏忽了。   陆杨这下也不打听别的了,就问陈家湾还有谁嫁到了黎寨:“一个村子出去的,以后可以一起玩。”   苗小禾说:“我还有个哥哥也嫁到了黎寨,他跟陈夫郎玩得好,陈夫郎就是陈酒,酒哥儿,你应该认得,他跟你是亲戚。”   陆杨:“……”   有这个亲戚吗?他怎么不记得。   陈老爹早把亲戚都联络上了,他不该不记得。   黎峰说:“他是我大舅家的小哥儿。”   陆杨恍然大悟。   “哦,是他啊。”   是弟弟说过的,见面老怼人的那个。   真是可惜,今天怎么没见着。   不过没关系,等下黎峰还要给舅爷送年礼。哼哼。   黎峰看陆杨眼神坏坏的,很是无语。   顶着一样的脸,他怎么早没看出来。   这也太明显了,三苗居然也没看出来。   黎峰说:“三苗,你眼力不好。”   三苗莫名其妙:“怎么了?有什么东西?”   黎峰说:“有妖怪。”   别说三苗了,苗小禾跟陆杨都听笑了。   “猎人还捉妖啊?你们怎么不去跳大神?”   一路说说笑笑,把进山数月的忧虑带过。   到了陈家湾路口,黎峰看看两辆车上的货物数量,卸了两只坛子到三苗车上,余下就不拿了。   三苗问:“放我家,还是送去你家?”   黎峰说:“放你那儿。”   二田不老实,要防着点。   这头分清楚,两边就分道走。   黎峰载着半车货,带陆杨去陈家送年礼。   走在路上,没有外人,陆杨问他:“你那弟弟怎么回事?”   黎峰不想说家丑。   陆杨就说:“我弟弟应付不来。”   黎峰说:“年底分家。”   陆杨挑挑眉毛,没说了。   他俩回陈家湾,从路口进来,村民们就连声惊呼。   这一车的东西,太能唬人了。   他们叫陆杨:“杨哥儿,你们这是发财了?”   陆杨笑眯眯道:“哪里啊?寨子里离县城远,我闲在家里也是闲着,就想拿点东西到山里慢慢卖,也是个生意不是?我们车上还有些酒,婶子买酒吗?”   这都什么时节了?该买的酒都买了。   一路往里走,就几家嘴馋喝完了,见了他们跟见了救星一样,买个两斤回去,好堵家人的嘴。   等到陈家外头,他们不出意外,又看见陆三凤在院子里洗洗刷刷。   陆杨出嫁才一个月,陆三凤就显出老态。   从前在豆腐坊也累,起早贪黑的,好歹有人分担。如今真是累得不行了。   她看见陆杨,想要叫他干活,陆杨不犯傻,话赶话的问候,把陆三凤的话堵着说不出来。   三两句的工夫,陈老爹出来了。   他要看看陆杨和黎峰,带来了什么年礼。 第53章 护短   陈老爹门前一站, 眸光精明,只打眼一瞧,就把车上的东西过目, 转而扬出笑脸。   “来啦?比我想的晚几天, 还说你们年前不来了,进屋坐吧,喝碗茶暖暖身子。”   他们这儿走年礼,都在腊八之后的几天,恰好赶集了, 割了鲜肉赶紧送,随是做腊肉还是吃鲜肉, 都方便。   黎峰是不急,买糯米、送年糕, 来回都经过了陈家湾,没来逗留。拖到现在,跟真陆杨一块儿回来了。   他想着,陈家好歹是陆柳明面上的娘家, 面子上不能太难看,就割了两斤肉。   这在农家是很体面的年礼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陆三凤擦擦手, 跟在后面,看黎峰只从箩筐里当拿出两斤肉,再看看那一车的货, 不阴不阳的“哎哟”了一声。   陆杨没搭腔, 跟在黎峰身边,笑眯眯跟陈老爹打招呼,也把陈老爹的眼神表情看透了。   陈老爹的精明算计都没显露, 客客气气的,很是慈祥和善。   随他怎样,还是要钱。   一伙人去屋里,到炕上坐。   陈老爹让陆三凤先别忙活,去灶屋弄两个下酒菜,他要跟哥婿喝一口。   黎峰不喝,话讲得客气:“天色晚了,我还要几家要去,就不吃酒了。”   陈老爹就又问他俩的日子怎样,他一直看着黎峰问,陆杨乐得清闲,也不主动抢话。   要问黎峰过得怎样,那肯定是极好的。每天热炕热饭,家里各处都顺当。   黎峰说完好,话题大转弯:“就是寨子里营生少,我们搭着做个货郎,这一下把银子都花完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本。”   陈老爹呵呵笑两声,竟也没给陆杨使眼色,或者拿眼神凶他,而是说:“做生意是这样,进货要压大本钱,东西摆出来卖,每天的生意都愁人。我这儿也是,前阵子才进了一批豆子,也是压在手里了。村里的生意不好做,我琢磨着还是回县里,先租赁个沿街铺面,前头卖货,后头当作坊,隔两个小屋住人。”   他能想开,去寻摸铺面,真是一件大好事。   陆杨想着,要是差不多,他凑一凑,添补一二也行。   到底占着养恩,陈老爹不作,他们就当正常亲戚来往。   陆杨说:“县里生意肯定要比村里好做的,村里家家都种了菜,不像县里,只能出去买买,他们在院子里种的那点菜,吃不了一个季节。豆腐一年四季都能做,是个好生意。咱爹有本事,到了县里,肯定挣大钱!”   他没问铺面在哪里,租子是多少,顺着捧了一句。   陈老爹也沉得住气,依然笑呵呵的,“那是。”   他跟陆杨说:“我们杨哥儿就是会夸人,嘴皮子利。要说起来,你以前也不这样。”   然后他看向黎峰:“你不知道,你们这门亲事,我也认真考虑过才答应的。你嘛,一看就是个硬脾气,我们杨哥儿也是个硬脾气,凑一处怎么过日子?我是心疼他以前过得苦,想给他找个好人家,以后吃饱穿暖少奔波。   “你别看我们在县里开着作坊,做着小买卖,每天开门就有进项,就以为我们日子有多好过。豆腐要趁早卖,赶晚了,客人兜里的铜板都花完了。豆腐又不耐放,我们是成天起早贪黑啊。收工了还要料理后院一摊子事,又要抓紧洗出豆子。   “我还记得他八岁那年,盯着豆腐就叫饿,饿得直哭。我给他拿豆腐吃。他娘心疼豆腐,不愿意给他吃,连声骂他,他就不吃了。自家孩子,哪能不心疼?我趁他娘不在,又给他拿豆腐吃,他吃得眼泪直流,说他喜欢爹不喜欢娘,你听听,这就是孩子气话。天下哪有不疼孩子的娘?”   黎峰不作评价。   陆杨不是他夫郎,他什么话都不好说。   陆杨笑而不语。   一个屋檐下住着,只要人长了嘴巴,做事有商量,那就没有瞒得住的事。   他后来常听见陈老爹跟陆三凤商量着要怎么怎么教他,说出来都是要他懂事一点,他还以为是教他干活呢。后来才发现是训狗。   他混了一条命,这些事可以不计较,但要他当个天大的恩德,那也不可能。   还是那句话,陈老爹肯老实本分一点,他会搭手帮忙。非要狮子大张口,那他也没辙。问就是没钱。   陈老爹一长段说完,连句捧场话都没听见,他也是好本事,表情不变,还是笑中有酸涩,眼里有怀念。   他跟陆杨说:“你能压着脾气,跟大峰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顺,爹就满足了。你们还要去别处,我不留你俩,家里新做了些豆腐,你们拿些回去。豆渣也拿一些,可以喂牲口,也能做豆渣粑吃,你都会弄,我也就不多说了。”   黎峰动动眉毛,很有眼色的等着陆杨接话。   陆杨毫不客气:“谢谢爹!我这几天就惦记着你做的豆腐,你不知道,想得不行,梦里都是那个味儿,我能多拿一些吗?”   陈老爹哼了一声。不见好处不撒手的小崽子。   “能,还有半板,有个三十块,你都拿去吧。”   陆杨:?   大方得不像陈老爹。   他眼珠一转,心中复盘完毕。   拉家常、说从前,感情说完给好处,网都撒了,要看陆杨给他放多大的鱼。   陆杨稍作思考,露出为难神色,然后让黎峰去拿豆腐:“你等我会儿,我有话跟我爹说。”   黎峰走得干脆利落。   他走了,陈老爹还是那副慈父模样。   “你有难处?”   陆杨有得很,他也缺钱呢。   他问陈老爹:“爹,你那铺子是不是差银子?差多少?”   陈老爹叹气:“二两银子。”   这是他降价过后的,老大的亲事来年再说,作坊里零零散散的物件,慢慢添置,家里的东西,能用的都拉过去,就这,也还差个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是他之前提过的。因陆杨迟迟没回门,他又清点了家资,各处减减开销,豆子都少进货两百斤,只能省出一两银子。还有个二两的缺口。   陆杨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也是会算计的人,陈老爹没隐瞒,絮絮叨叨地说实话。   陆杨过耳一听,就知道这账不虚。   可他到哪里去找二两银子出来?   他问:“是年后给租子吗?”   陈老爹说是。   距离过年还有十天,陈家继续做豆腐,家里省省,可以攒出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还行。他跟谢岩商量商量。   陆杨没给准话,笑道:“那正月里我再来拜年,先提前恭喜爹,租下铺子,聚宝聚财!”   陈老爹也呵呵笑,没硬要他给的意思,摆手让他赶紧去找黎峰。   “天黑早,路又难走,你们早点办事早点回。”   陆杨走了,出到院子里,陆三凤拉着他问话:“你平时都没空回来瞧瞧?”   陆杨笑眯眯道:“娘,爹让我跟黎峰好好过日子。”   这对夫妻果然有商量,陆三凤做了恶娘,陈老爹就做慈父。话说穿了,她也演上了,只叹气道:“你是不是还埋怨娘?”   陆杨不埋怨,没这个空。   依着老郎中的说法,他想多了,还会生病。   “我先走了,下次得正月回来,别挂念我了。”   自己的活,自己干吧。   陈家湾还有一家亲戚要走,他俩赶着骡子车,去了陈大舅家。   陈大舅是陈桂枝的亲大哥,他们上头爹娘前些年相继去世,别的兄弟日子过得紧巴,这些年往来少,就大舅一家联系紧密。   陈大舅对陈桂枝这个妹子真心好,那年妹夫过世,小叔子要娶陈桂枝,陈桂枝没同意,还是他拉了一堆亲戚过去给陈桂枝撑腰。这么些年,他做哥哥的,送妹妹的节礼年礼都很厚,念着她一个寡妇,养着三个孩子不容易。   头两年,黎峰回礼很厚,去年开始,就是平常分量的回礼,他也是割的两斤肉。还有他娘做的两对护膝。   黎峰跟陆杨提前说好:“这是很亲近的亲戚,你不能太过分。”   陆杨明白的,“我不会让我弟弟难做的。”   大舅和舅妈两口子迎他们进屋坐:“早都听说你们回来了,别人说你们拉了一车的礼,给我们唬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黎峰说了要开小铺子的事,他们也是惊讶:“寨子里能有多少人?开铺子不亏吗?”   黎峰只说:“我们那儿离县城远,就买些米面油之类的东西,平常不想跑路去赶集的人,就到我那儿买。一个月随挣几个铜板,也是个进项。”   这生意就是日积月累才多,一次两次的,别人瞧不上。   陈大舅知道他有主意,还娶了个县里回来的会做生意的夫郎,就不说这个,也跟陈老爹似的,问他俩日子好不好。   好不好的,看他俩这出手阔绰的样就知道。话题顺着带到自家小哥儿身上。   “酒哥儿还没回来送礼,真是越大越不像样,你们最近见着他没有?是不是王猛进山了?也没个信儿传回来。”   黎峰知道王猛的去向:“他们老王家,就出了这一个厉害猎户,沾亲的人都来找他学本事。他上个月就带人在山□□动,这个月落了两场雪,还是山□□动,但带着那些小辈在山里睡觉,教他们搭棚屋。三五天的回一趟,人好着,就是忙。”   陈大舅听着放心了,还是问:“那酒哥儿自己回来也行啊,我俩这一天天惦记着。”   黎峰不大喜欢陈酒的性格,农家养出的孩子,难得这样骄纵,各处挑唆装样,在寨子里,除了一起嫁过去的苗夫郎,都没人跟他玩得好。   陈酒不回来,可能是跟王猛在赌气。因为王猛没收钱没收礼,就那样拉拔亲戚去了。   王猛又是直性子,陈酒说不回,他还真以为不用回。   黎峰说:“你们别急,这事是王猛不好,在山里不知日月,算不清日子,我这两天也要上山,我把他叫出来,让他跟酒哥儿一起回。两口子过日子,回来看岳父丈母娘,只让酒哥儿一个人回来算什么事?”   这话说得好听,听得人顺心顺耳。   他们又拉陆杨聊天:“我家酒哥儿是被惯坏了,嘴巴不好,人没坏心思,你们都是亲戚,年纪也差不多,我去过黎寨,你们两家离得也近,平时还是多往来,多活动。”   陆杨笑着答应了:“我跟他见过几面,他挺好的啊,每次见面都夸我,我很喜欢跟他说话,还说怎么投缘,原来是亲戚啊!”   陈大舅看一眼媳妇,两口子都懵懵的:“啊?酒哥儿夸你?”   他们家孩子会夸人吗?   陆杨点头,“对啊,他常说我是县里回来的,跟他一起嫁到山里,我们都是一样的,说我有本事,天天吃肉包子,我给他吃,他还客气不要。说起来,他在外头也很维护我,有人说我坏话,他都护着我,说我娘家有人。”   话到这里,陆杨就岔开话头,跟他们说:“酒哥儿平时喜欢什么啊?我一直想感谢他,不知道做什么好,黎峰也不知道。”   他好像很认真的在感谢,大舅两口子不确定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什么县里的嫁到山里,这一听就是损话呀。还有什么天天吃肉包子,这不就是酸话吗。娘家有人算什么维护,这都是闹开了放狠话说的。一般小事,娘家不会过去闹的,能劝和都劝了。   他们看向黎峰,黎峰只能依着陆柳的傻性子来:“是的,他们俩很好。”   陈大舅松了口气,是不是真好暂且不提,没得罪人就行。等陈酒回家,他们再好好说说。   话到这里,只剩寒暄。   差不多到时辰,他们就告辞。   出了陈家湾,他们往前走一段,假装是回黎寨,实际是到陆家屯的路口外等着。   陆杨看黎峰给陈老爹和陈大舅的年礼都是两斤鲜肉,给陆家的确实八斤腊肉,感觉不大合适。   “这有什么说法吗?”   黎峰把陆家两个爹去黎寨的礼说了一遍,又是肉又是糖,依着回礼来,他原是准备五斤肉的。   和年礼撞到一起,可以割七斤肉。这一条也就八斤多点儿。他念着陆柳身份不明,惦记家里也不好回来,横竖就差一斤多点儿,拿走算了。   “上回过去认门,就带了点年糕。”   年糕也贵,不过他没拿多少。那时都要卖,各家没留几斤。   陆杨点头,表示了解。   他俩等人不闲着,陆杨教他认字,主要是辨别字卡。   每一样货品外头,他都贴上了红纸,写了名词,他给黎峰念了一遍确认。   然后拿出单字字卡给他,每张字卡上只有一个字,念熟了名词,就可以随机抽字卡来认字了。   山货的字卡,陆杨也拿来了。现在没山货,不好说。   好在他提前排列了序号,让黎峰顺着记就行了。   学认字的时辰过得很快,再等一会儿,后边就传来陆柳的声音。   他真是有活力,老远就喊“哥哥”,再喊“大峰”。   谢岩不甘示弱,也跟着喊“杨哥儿”,但不喊黎峰。   谢岩赶着马车,是马匹拉着的大板车,陆柳坐上面空空荡荡的,能躺下三个他。   车子越近,陆杨跟黎峰的眼神就越不对。   黎峰露出眼馋的表情,要是陆柳,就能辨认出,这是馋吃鸡的表情。是真的馋。   “你们家还有马?”   陆杨则是迷惑:“没有吧?我不记得。”   他们在路口碰面,先不急着换衣服,陆杨换车坐,上了那辆大大的板车。   陆柳不贪恋大板车,黎峰的车上货物多,只能挨着挤在前头坐,他也乐颠颠的,他要挨着黎峰!   人过去坐好了,陆杨臊他一句:“见了男人忘了哥哥。”   陆柳:!!!   他当即就要再坐回大板车,黎峰把他腰揽住,他没能下车。   陆杨也不介意,让他把脸遮一遮。他跟着黎峰一起,就不好露脸。   陆柳应下了,还在嘿嘿笑。   黎峰看他一眼:“过得很开心?”   陆柳“嗯嗯”点头:“挣钱啦!我不是答应姚夫郎,会问问蜂窝的价格吗?早上我忘了,你们前脚走,哥夫的朋友就来了,我们聊了好多生意经,也说了要卖山货。他说他能定一些,平时走礼用。我问他,有蜂蜜的蜂窝要不要,他给开了一两银子!姚夫郎说,八钱就能卖,我这卖了一两!”   黎峰都不忍心拆穿,这分明是有朋友关系在,人家没谈价。   谢岩也跟陆杨说了:“乌平之来了,他还是个好人,我跟他说要借车,他当天就让管家给我送来了,幌子要等等,他说给我们做面好的,工期要个十来天,开年后就能挂上了。”   陆杨也高兴,还捕捉到了谢岩话语里的关键词:“还是个好人?”   谢岩没觉得哪里不对:“嗯,我说什么,他都答应了。和以前一样,是个好人。”   陆杨:“……那你答应他什么了?”   谢岩理直气壮:“答应跟他一起读书。”   陆杨:“……”   算了,以后不计较他家状元郎惦记乌少爷的事了,财大气粗好说话,他也惦记。   他们到了陆家屯,熟门熟路到了陆家那个小破屋子。   院里停不了两辆车,都在院外小路上停着。   一辆马车,一辆骡子车,骡子车还有一车货。真是好家伙。   此时天色晚了,陆柳下车抓紧进屋,没什么人看见他的模样,陆杨跟谢岩没避讳,晚一步进屋。   穷人家省灯油省蜡烛,冬季又冷,晚饭吃得早,天麻麻黑的时候就吃完饭,天色黑透都躺炕上睡了。   他们来得早一些,刚好碰上饭点。   两个爹今天煮了烫饭吃,用青菜煮的。记得陆杨的嘱咐,养好身体,以后不生病,就是帮扶。他们也切了几片肉在饭里。   这顿饭四个人看着都放心,陆柳回来就抱他们,让他俩很不自在。   屋子小,黎峰自觉坐到角落,不然站在中间,谁都要往他身上撞。   他们四个一起回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爹感动得眼泪汪汪,王丰年更是几次抹泪。   陆柳给他们做了手套,冬天干活可以戴,要是打湿了,就在灶前烤一烤。   “今年来不及做帽子了,我趁着猫冬做好,你们来年直接戴。”陆柳说。   两个爹就看黎峰。   他们是这样想的,黎峰本来只有一个岳家,现在莫名其妙多一个,心里可能不舒服。   黎峰倒是不介意,就当多了一门亲戚。   “小柳一片心意,你们就收下吧。今年没多少料子,都是碎皮子拼凑的,做出来毛色杂,不好看,但暖和。”   谢岩瞅着他们送礼、说礼,悄无声息往陆杨身后躲。   他上次就忘了带礼,这次又忘了。   陆杨进屋才想起来,板车上空空荡荡。   他问谢岩:“嗯,我说的面粉,你没拿上?”   谢岩今天跟乌平之聊得太多,情绪太兴奋,送客以后,还记着陆杨交给他的任务,紧急教陆柳识字了,后来就拿到了马车,也到了关门时辰,他总觉着遗漏了什么,又实在想不起来。   他头一次发现他的记性其实不好。   他小声“嗯嗯”。   陆杨:“……”   他聪明一世,现在混成了没礼数的人。   还好,黎峰买了面粉。   陆杨趁着两个爹在跟陆柳聊天说话,去找黎峰买面粉。   黎峰:“……”   他看了谢岩一眼,谢岩缩在陆杨后边,真成了蔫鸡。   黎峰突然有点同情陆杨。   世间姻缘果然难说,好好个伶俐夫郎配呆子。   他们三个说忘了东西,理直气壮出门,手臂挨手臂的围出一道人墙挡风。   黎峰说:“不然还是送米吧?面粉打开就被风吹跑了。”   陆杨深感痛心:“行,米也行。”   谢岩理亏,但有神奇的赢家角度,他跟黎峰说:“我们照顾你的生意,你这是开门红。”   黎峰不乐意跟他说话,和陆杨讲:“你还是多教教他。”   陆杨护短,哼声道:“他怎么了?他很好,不要你说他。”   三个人拌着嘴取了一袋米,黎峰过手一提,跟陆杨说:“有个十斤。”   陆杨点头:“够了。”   他和黎峰出门,没带钱。   谢岩关门清账,把钱都带身上了。   今天陆柳送了陆杨一只钱篓子,还编了肩带挂身上,谢岩就背着了。   他打开钱篓子的盖子,从里取铜板。   黎峰看着这只钱篓子,眼睛眯起来。   这钱篓子是陆柳赶工编的,还在炕上编过。   送出去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被谢岩背着了,他就不爽。   他让陆杨背着,他会说话:“你家的钱,不是你管着?”   陆杨知道他是挑拨,还是上当了。   他看向谢岩。谢岩没二话,立即把钱篓子给陆杨背着了。   黎峰舒服了。   他们回屋,陆杨把米袋子放桌上,让谢岩说话。   谢岩努力人情了一下:“爹,这是我们俩的年礼,你们别省着,吃饱了还有。”   这话还不错,陆杨点点头。   王丰年留他们吃饭,就着米,就着腊肉,旁的不说,煮米蒸腊肉就是好饭好菜了。   他们都不留,天色晚了,今天就来坐坐,也让他们放心。   陆杨叫上陆柳,去屋里把衣裳换回来。   换个衣裳,兄弟俩还说话。   陆柳脸上笑意浓:“哥哥,我今天好高兴。”   陆杨也是笑:“看出来了。”   陆柳嘿嘿嘿,他说:“那些字我还没认熟,但我照着顺序都会念,回家我一定好好念,学会了教大峰。等正月里我们再见面,我就识得字啦!”   陆杨喜欢他这个傻劲儿,一点小事都能开心,感到幸福。和他一起过日子,会下意识忽略生活的苦。   陆杨才听他说忘了问蜂窝的事,现下快要分开了,让他多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陆柳想半天,就想出来吃的。   “我还说问问你会不会做羊汤,也教教我,我还没弄过羊汤,大峰说羊肉弄不好很膻。”   陆杨会,如此这般跟他说了:“下回你得了羊肉,取个一两二两,拿小锅炖了试试看。”   陆柳记下了,他会做的话,就可以自家吃羊肉喝羊汤。   黎峰馋这一口,就不会拿出去卖羊。自家又吃不了太多,他就可以割几斤出来。   这是肉,也不是银子,应该没事。   想着想着,他又笑了。   陆杨看他这傻样,摇头失笑。   算了算了,弟弟的心思太明显,黎峰不可能看不穿,看穿了还乐意,那就是自愿的。   家中一切都好,他们回来不说旁的,四个人相处和睦,让两个爹放心就够。   黎峰和陆柳先走,陆杨还要赶着跑一趟大伯家。   他刚才没找黎峰多买米。米这东西,少了不够吃,多了又太贵。面粉不方便,酱和油也一样。   酒倒是可以,但不好拿。他只好对不起弟弟了,等人走远,割了点腊肉下来,约莫有个七两重,然后带谢岩去借花献佛,提早跟大伯家的人说好,年节的时候辛苦点,跑一趟县里,帮他们忙,隔个屋子,通个炕。   陆大河早想跟他说话了,怕他们路上不好走,跟陆松两个送到了路口官道上,就为着竹编生意。   “和义庄做生意,要不要门路啊?”   陆杨说:“不用的,这种生意,很多人都忌讳,都做不长。一段一段的来,等着没钱了,又凑过去。其实要我说,这也是行好事,义庄安葬的人,都是些孤苦无依的人,连亲人朋友都找不着,更别提埋骨下葬。有个草席竹席裹身子,他们地下好安眠。我们不用亏心,要是实在怕,去请个护身符也行。”   陆大河问:“柳哥儿,这事劳你牵个线,我家林哥儿瞧着胆大,实在不敢去。我让大松跟你一块儿?”   陆杨点头:“行,改天大松哥来县里,我带他跑一趟。”   谢岩主动说:“不用,大松哥过来,我带他去。”   他是不怕鬼神的。他连他爹的魂都没见过。还是他去,让陆杨好好歇歇。   这也行,有个县里人领路就行。   陆大河再不多说,把灯笼给他们拿着,让他俩看着路,走稳当些。 第54章 吓坏我了   天黑了, 陆杨跟谢岩还在路上。   灯笼光微弱,只照亮前面一点路。   他们坐在板车前面,这点光就止于车与马之间。   陆杨往前, 只看得见马的尾巴。   他还没骑过马, 心痒痒,想骑马。   “我能不能去骑马?”   “能啊,”谢岩说着就拉停缰绳,“我扶你上去。”   家养的马,尤其是用来拉车载人的, 都经过驯化,不会抗拒背上有人坐着。   不会骑就不要跑, 让马驮着走,一般不会出事。   陆杨心痒, 但不任性。   他说:“算了,白天再试,我们先回家。”   谢岩看看天色,也说好。   今天有鲜豆腐吃, 陆杨要弄个豆腐菜,他真的很馋。   往前十几年,自他有记忆起, 就在吃豆腐。冷不丁好久没吃着,怪想的。   他跟谢岩叨叨了一遍各样豆腐菜,然后说:“今天太晚了, 娘肯定做好了饭, 等会儿我就弄一盘鸡蛋豆腐。这个简单,都懒得切豆腐,放锅里用锅铲铲成块, 打散鸡蛋淋上去,煎好了加点佐料,炒一炒就出锅了。”   谢岩还是说好。   他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陆杨说:“我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说好?”   谢岩想了想,说:“那我要先帮你把钱数好。”   陆杨人在笑,嘴上说不要。   “你做生意都不数钱,手上工夫不好,我不要你数。”   谢岩可以学,他要学。   陆杨故作思考:“那不行,等你学会了,卖主都跑了,我还怎么把你卖了?”   谢岩看他高兴,也思考了下,说:“那你把我留着。”   陆杨问他:“留你做什么?有什么用?”   谢岩一本正经:“天生我材必有用。”   陆杨就挨着他笑。   村落之间的往来比较近,不像县城那样远,马的脚程也快,夫夫俩说笑一阵,进了村。   上溪村的村民们,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要目接目送他们回来。   陆林跟傻柱先回了村,不一会儿,谢岩有马车使的消息就传遍了村子。   他俩赶着马车进村,沿路都有人看。   陆杨问他们看什么:“我们成亲那天,谢岩还骑马呢,没见你们来看热闹啊。”   还看马?都挤着抢东西。   好些人都笑嘻嘻的:“那可不是我们,那天人太多,我们也没顾上看。”   陆杨哼了声,不搭理他们,眼睛在人堆里找,瞅见孙二喜,喊他:“二喜,我家水缸没有水了!”   孙二喜没有成天在陆杨眼皮子底下干活,为人反复,傻柱跟三贵两个表现,他就表现,这两个没有上赶着卖力,他就干看着。   陆杨当众点他名字,要他挑水,他左右看看,只见傻柱端着个碗就跑出来说:“我给你挑!陆老板,我给你挑!”   孙二喜就也说:“不用你挑,他叫我挑,没叫你。”   陆杨才不管他们吵架,大晚上的,也没人去挑水。   他想得好,回家刚进屋,把豆腐和豆渣放好,三贵就急忙忙挑着两担水过来了。   陆杨:“……?”   陆杨看看外头的天色。   没错啊,天黑的。   “你大晚上的挑什么水?掉河里淹死了怎么办?”陆杨眉头倒竖,凶得很认真。   三贵缩缩脖子,干笑道:“哪里啊?我哪敢晚上去河边?这是我家水缸的水,我爹说你是体面人,不到真的为难不会开口,说了没水,那就是吃用都难,先挑一担过来,你们先用着,明儿一早,我就给你把水缸满上!”   陆杨脸色好看了。这有个村长当爹就是不一样。   “行,你明早再来吧。”陆杨不跟他客气。   但张大石带领村民作恶讨债,他也不会放过的。   送走三贵,可以关院门。   马不比别的牲口,它精贵!陆杨拿豆渣拌干草喂它。   他们今天提前跟赵佩兰说好了,会晚些回来。   赵佩兰做饭晚,比着之前两孩子到家的时辰,现在刚好蒸出米饭,菜一起出锅。   陆杨想吃豆腐菜,正好空出锅,洗洗手,就下油做鸡蛋豆腐。   谢岩想要当厨神。自跟黎峰见面过后,就爱窝在灶屋碍手碍脚,陆杨给他找活干,让他打两个鸡蛋到碗里,然后拿筷子搅散。   他说得细,谢岩爱听。恨不能告诉他鸡蛋打那一头更容易碎,更不容易掉蛋壳到碗里。   哦,打鸡蛋之前,还要洗一洗。   这呆子,上次让他打鸡蛋,他都不洗一下,敲碎一个蛋,壳掰不开,沿着裂纹敲了一圈,蛋液渗出来,沾到蛋壳外面的鸡屎,打到碗里,都有一点鸡屎灰尘。   这东西,说实在的,一般家里是不会介意的。   有的小孩子不知事,还从地上挖鸡屎吃过。可他们是大人了。   陆杨盯着那碗鸡蛋做了好久的心里准备,实在想吐,把那点灰尘挑出来,也没法子接受,然后加水稀释,蒸出来,让谢岩自己吃了。   这以后,谢岩打鸡蛋都会洗一洗。再不用他提醒了。   灶里火大,陆杨铲好豆腐,谢岩的蛋液就递来了。   洒蛋液简单,陆杨侧让半步,让他家状元郎有点参与感,让他给豆腐淋蛋液。   谢岩喜滋滋往锅里淋入蛋液,空碗给陆杨拿走了。   淋蛋液正是火小的时候,他不递柴,蛋液定型要一会儿,陆杨就这会儿的工夫,切了葱姜,挖了一勺大酱,加了点盐,全放到碗里,再用水瓢舀点水加进来搅拌搅拌,一次倒入锅里,炒匀焖一焖,出锅。   谢岩人还没从灶台边离开,陆杨就把调料碗弄好。谢岩又在心里叫他小旋风。   这个外号他不敢说出来,要是喊出来,陆杨肯定会揪他耳朵。   新上一个菜,晚饭开吃。   赵佩兰今天泡了几朵菌子,切成丝,炒了青菜。菜里没放酱,就用了点盐。看着很清爽。   余下就是一盘腌萝卜。她做的咸菜不好吃,但农家不缺咸菜,这是陆林送来的一碗。她用两片肥肉炒过,萝卜丁上有油腥,闻着香。   再把鸡蛋豆腐端上桌,今晚的晚饭可太丰盛了!   家里有阵子没吃过豆腐,这东西要钱买,和别的蛋、肉不一样,蛋和肉有营养,买来都是抠抠搜搜吃。豆腐就是个菜,一般舍不得买。   鲜豆腐很好吃,陈老爹做豆腐三十多年,老手艺人,豆味浓香,简单弄弄都好吃。陆杨最近喝药,嘴里淡,才往里加了大酱,以前在陈家,最常做的是清炒豆腐、豆腐炒青菜。或者打豆腐汤喝。   谢岩对这道菜有贡献,他说:“我打鸡蛋了!”   赵佩兰当即迟疑。   她也知道鸡屎的事。   谢岩:“……”   陆杨光明正大嘲笑他,然后先吃了一口。   赵佩兰看陆杨吃了,才接受了这盘菜。   谢岩:“……”哎!   饭间,一家人都在。   他们两口子早出晚归往外跑,吃完饭又要洗洗睡,也就晚饭时间能聊一聊天,说说事情。   谢岩说了挣钱的事,就乌平之说的那一套,编写个小册子,赶在童生试之前出去售卖。   “他说我抄书的话,是抄一份,拿一份的钱。还要被人宰。但是编写小册子,是写一份,卖成百上千份。价格我自己定。说这个才是挣钱的事。”   陆杨不懂科举编书,但他认得个会雕版的手艺人,他认得的这点字还是老爷子教的。   “这个书难编吗?”   谢岩对家里没隐瞒:“难。科举无定式,截取一句出来,让人写文章。有时候还会两篇文章里截取句子,首尾衔接,让人写文章。考到如今,能出题的句子都出完了。题目范围太广,我这两年也没注意旁的事情,不知县里有无新政令,也不能去县学看书。”   可他分明很兴奋。   陆杨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谢岩会读书,肯钻研,到生活上显得呆,纸上功夫没人说不好。   他启蒙短,接触四书五经是五岁时,识字用了三年多,字认熟,就通读完了,后来听经学作文,他也会看往年的程文,以此学习。   他对书籍求知若渴,同窗写的不入流的文章,被先生批得一无是处的文章,他都当宝一样收回家看。   他爹是秀才,最早教他作文,就是以科举文章的格式来教。   那几年,他是在固定的格式里写东西。他不喜欢。   文章有那么多种表现形式,为什么一定要照着这个格式来?   什么这样才能考出好名次,他不听。后来他爹找来很多举人、进士的程文闱墨,他就接受了。   文无定法,但心中有文章,落笔不分定式。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记不清多久,他都在看程文闱墨、同窗文章。   这些同样格式的作文,甚至能看见相似的题目,呈现到卷面上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他来回看,反复看,烂熟于心了还在看,逐渐发现好的文章,也就是被朝廷取中的文章,拥有什么样的特点。   分化到每一个小段落里,就是笔者要表达的东西。以人的手举例,破题就是你猛地甩出巴掌,让人魂惊一颤,立马凝神看过来。后边的话,一段段的,就是一根根收拢的手指头,最后五指成拳,给出重击。   有巴掌在前,收拢手指的时候自有威势,观者不能掉以轻心,再到重拳落下,这篇文章就成了。   说起来很虚,没有实际文章做范例,谢岩难说。   他笑道:“押题吸引人,可以卖很多钱,但不够稳当,我想编写一个册子,讲怎么答题。”   陆杨还是听不懂,这不妨碍他觉得对此言谈有序的谢岩很有魅力。   他给谢岩夹豆腐吃,“先趁热吃饭,待会儿慢慢说,我爱听。”   他好温柔,谢岩不大习惯,挠挠头,先吃一口豆腐,才问他:“你觉得行不行?”   行不行的,陆杨都会让他试一试。   说起这些事情,谢岩才有点书生意气,人有了精气神,才能活出好样子。   一个尝试罢了,挣不挣钱再说。反正他们还有一间铺子。   他看向赵佩兰:“娘,我也不识几个字,以前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您觉得好不好?”   赵佩兰跟谢岩的爹是年少夫妻,一路陪着谢岩爹考出秀才,又培养出秀才儿子,耳濡目染的,比陆杨懂行。   她回忆了一阵。自谢岩爹过世以后,她接连遭受重大打击,困在自证里走不出来,想不明白。问她问题,她不能越过一二三的前因,要从头说起,才能讲出四五六的结果。   她说:“阿岩他爹以前读书的时候,每天都要写文章。我嫁他那天起,就没见他停笔过,记得他说过,这些文章看起来都一个样,其实门道很多。所以格式摆出来,还是那么多烂文烂字。   “后来他去教书了,教小书生写作文,要说文章的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他说好多,我没听明白。那时我还不大识字,他以前忙,没怎么教我。我就记得,他有段时间没去教书,说他自己文章都写不好,去教书就是误人子弟。   “他在家数月,跟我说是要研究文章的写法。阿岩这个想法,应该可行。他爹也做过,后来教书用了,那私塾的院长是个举人,看了说好,还给他爹涨月钱了。”   那就可以做。   陆杨也给她夹菜吃:“娘,阿岩跟爹一样厉害,也能挣到钱,去县里过好日子的。”   赵佩兰笑着应是,“他自小读书就厉害,他爹当年教他,当面板着脸,总说还有不足,到我面前都是夸。”   陆杨听了,稍作考虑,决定不参考这个行为。   今时不同往日,他家状元郎最需要鼓励了,生活上的事,明显有不足,说说就算了。读书一事,以夸赞为主。   晚饭吃完,赵佩兰收拾洗碗,让陆杨跟谢岩先点钱记账。   他们每天回来都要点数一遍铜板,再记账。   铺子里卖年糕的时候收过银子,其他时候都是收铜板,这要数出来串好。   数钱还是在堂屋里,就在炉子边。   到他们快回家的时辰,赵佩兰也舍得烧炭盆,这样暖和。   今天关门早,但乌平之阔气,来一趟,照顾生意,包子就买了三笼,两笼就是六十个。   他说要请布庄的伙计吃,年底了,他们赶工一批货,肚子里有油水,伙计有力气。   干货没拿,他们家不缺这东西,买了就太刻意。   他拉高了销售量,但菜逐渐卖完,日销售额稳定下降,今天进账有个七百三十文钱。   陆杨已经不会每天计算净利润了,面粉和肉馅每天都在弄,他会以进货时间为界限,统一结算盈余。   谢岩说:“我抽空做个大账本,正式一点,每天的收入支出都记下来。每个月算算帐。分季再核对核对,到半年查一次,年底再查一次。”   陆杨听了都臊得慌:“这么小的铺子,这么大的账本,别人瞧见都要笑话咱们。”   谢岩还记得铺面开门那天,陆杨在街上走来走去,就为着看铺面门前的布置,里外调整好几次,弄完都舍不得进去,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两眼望着路上行人,眼睛特别亮。   他觉着他们的铺子虽然小了点,但值得用大账本。每一天的收支明细是小钱,大多数都像今天一样,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可是翻开看看,他俩都高兴。   他要忙,陆杨就随他忙。   数完钱,陆杨又点数了一下竹篓里的银钱总数。   他明天要拿到铺子里,去隔壁找丁老板兑成银子。   铜板多了就重,他们拿着不方便。换出银子,攒着好用。   现在有个五两半银子,一时半会儿不用进货,今年的包子都够做,以后每天都是进项,束脩眼看着就攒齐了。真好。   谢岩那里还有一点,他抄书和月钱一起有三两半银子,看病用了一两三钱。一两是药钱,三钱是三次的诊金。其中两次都是陆杨喝药不舒服,谢岩死活不放心,跑去花的冤枉钱。   这些钱谢岩不给他,说要留着抓药看病。   陆杨嘀咕了他几句,心窝软软的,没硬要。   上次和弟弟见面过后,他简单跟谢岩提起过陈家。   从前苦处不谈,只说陈家是他养父母家。如今状况怎样。   陆杨点数完铜板,看谢岩记好账,拿过账本看了看,暂时没提陈老爹的作坊。   不论如何,先攒够谢岩的束脩再说。   谢岩又说了一次乌平之请他上学,不用束脩了。   “能省好多钱,你不要急。”   陆杨应声了,还是要攒钱。   到谢岩入学之后,这一笔束脩他也不会动。   谢岩退学过,他要留出银子以防万一。   先留几两银子的后路,往后再攒钱,租赁个小院子,干活的地方跟家分开,他们也能要个孩子了。   陆杨想到这里,难得有点羞涩。   他之前想到孩子,想就想了,大咧咧的,没觉得不好意思。真是奇怪。   他往竹篓里放铜板,脸上突然被谢岩亲了一下。   这一下是真的把陆杨惊到了,他猛地抬眸睁眼:“做什么?”   谢岩又亲他一下:“我看你脸红了,想亲。”   陆杨摸摸脸:“红了吗?那肯定是热的。”   谢岩笑了:“杨哥儿,你好、好……”   好好一个秀才,突然词穷了。   陆杨等着话,见他说不出来,越听他结巴越是想知道,谢岩多磕巴一会儿,陆杨就皱眉:“你是不是没憋好话?”   谢岩有好话,他说:“你刚才好漂亮。”   陆杨骂他油嘴滑舌:“又不是第一天见我了,今天才夸我漂亮,可见不是真心的。”   谢岩轻易就被他捏在手上玩,一听就急,一急就恨不能围着他转。   陆杨看左边,他就到左边蹲着,陆杨看右边,他就到右边蹲着。   陆杨翻白眼,他还要起身从上往下看。   这角度实在难看,大晚上的,也太吓人了。   陆杨给他一巴掌,“呆样。吓坏我了。”   谢岩看他笑起来,也跟着笑:“你才吓坏我了。”   屋外,赵佩兰收拾完灶屋,也热好了药汤,想叫陆杨喝药。在外头听见他俩说笑,一时不好意思进去,等了会儿,他俩嘻嘻哈哈没完没了,她心里高兴,擦擦眼角,若不是药汤再放放就凉了,她都不去打搅。   药汤上桌,谢岩忙去化糖水。   陆杨一碗苦药配半碗糖水,糖水通常喝不完,谢岩会把剩下的喝了,省得浪费。   喝完这些水,他蹲都蹲不下,肚子被挤着就想吐。   谢岩就牵着他屋里转圈消消食,一家又在堂屋说了会儿话。   谢岩之前学过画画,他想画个门神,除夕的时候贴上,以后魑魅魍魉都不敢闯进来作乱了。   他在陆家屯路口上,分明说过他不怕鬼神的。这会儿又信了。   他想要新年有个好开始。 第55章 拿钱分账   陆柳和黎峰回到黎寨, 先到新村,跟陈桂枝说说进货情况,晚上留饭。   本来说夜里就在这里歇息, 明早再回寨子。但陆柳惦记着兔子。   家里骡子狗子都不在, 他俩再不回,就只剩两只兔子在家。   兔子今天只吃了早上一顿,他留了点吃在笼子里,心里还是惦记。   两边路也不远,黎峰就跟陈桂枝说了声, 两口子先回家去。   他们饭间说过蜂窝卖钱的事,黎峰还要进山一趟, 把王猛叫出来,到时候会看看王猛他们有什么收获。   有好东西, 就再跑一趟县里。没有的话,开年再去。   陈桂枝就提醒黎峰:“娘跟你说的事,你别忘了。”   她说要买个铁锅,另起炉灶。   这事黎峰不办, 哪有儿子不养娘的道理。   再说,都要开小铺子了,娘都说好会帮忙的, 这忙怎么帮?还能一个住山下,一个住新村?没这样的。   他干点头,不应声。   陈桂枝又看陆柳, 陆柳懵懵的, 不知道他俩有什么事,一副呆样。   陈桂枝叹气摆手:“你俩走吧。”   陆柳看她好像生气了,就哄她说:“娘, 是什么事啊?我再劝劝大峰?”   黎峰扶额:“这事没得劝,娘也要听我的,我们先回,明天还来分年糕钱,到时我跟娘细说。”   陆柳都听他的,看陈桂枝脸色也好转了,笑道:“娘,那我们先回了,明天再来。”   他们趁夜回家,今晚没跟二田两口子打照面,到山下,经过姚夫郎家门前时,黎峰牵着骡子慢下来。   屋里有人喊话,是姚夫郎的声音。   “陆夫郎?是你们回来了吗?”   陆柳嗓门小,黎峰跟他回了话。   “回了,你那蜂窝问了价,九钱银子收了!”   陆柳惊讶,侧目看他,小声提醒:“是一两银子……”   黎峰点头:“知道。”   屋里,大强也应声了:“等一下!”   他麻溜儿裹上大皮袄出来,问黎峰:“这蜂窝怎么交货啊?年前还是年后?”   黎峰说:“就这几天,我找到大猛,看看他的货,货好,年前去。没货就年后。你把蜂窝收拾出来,到时我给你把银子带回来。”   大强连连点头:“行,行,你们挺有门路的,我上次到县里,几个集市走遍了,老主顾家都去了,最高就开到了七钱银子,七钱卖什么?八钱才有得商量。”   他那个蜂窝老大一个,得有十来斤。附近野花野果多,他割了一小块尝过味儿,又甜又糯,全是花果香。   今年碰见的都是不识货的人,晦气。   黎峰让他别再吃了:“这是我家夫郎的哥哥的夫婿的朋友的关系,你再吃,坏了名声,以后都卖不出好价。”   话绕得这样远,大强想了一阵才理清。   “这不就是你哥夫的朋友吗?你夫郎的哥哥不是你哥哥啊?说话咋比我还难听。”   黎峰:“……”   陆柳又在旁边憋着笑。   话到这里,他们可以回家了。   大强又搓着手,颇不好意思,问黎峰:“你什么时候上山找大猛?把我捎上?”   他还是头一次主动找黎峰说这个事,之前都是姚夫郎在忙活,这里走关系,那里送人情,跟黎峰也讲过数次。   黎峰都有点惊讶,他想了想,决定直接说:“你们家有猎区啊,姚夫郎家也有,你犯不着跟我去深山,我跑一趟货多,但我在山里的日子也长,你们都知道。”   大强连声哀叹,原地跺脚,两手搓来搓去,又挠脸抓脑袋,小动作特别多,实在不愿意讲,为着来年的生计,还是说了:“姚家那些个猎区,你知道,本就没多少好货,我搭手帮忙还行,别的不能够。我们家那个猎区,哎,分给我的,野蜂窝多,你看我这一天天的。”   猎区没有明确界限,大致有个地盘。   家族里边,各有小家,又要再分,通常是抓阄定。一年一回。大强倒霉,连着三年都是野蜂窝成群的猎区,他很难隐蔽。一天天就琢磨着怎么捅蜂窝了。   黎峰垂眸想想,跟他提了个条件:“我要猎一头成年野猪。”   祭祀用的猪,要保存完整一点,尤其是头部。   深山里拖出来,风险太大。要是别的猎区有,他可以跟大强做个交易。   大强皱眉,“我知道哪里有,不远,来回一趟三五天的功夫,加上狩猎,半个月吧。”   这还行,黎峰给了准话:“后天吧,后天进山,早上去,晚上回,我看看你手上功夫。”   这事就谈定了。   大强哆哆嗦嗦跑回屋里,黎峰带着陆柳回家。   到家后,黎峰先给陆柳点灯笼,又把炕烧上,顺道烧热水洗漱泡脚。   陆柳则直奔狗窝,去看兔子。   他怕兔子吃太多冷萝卜不好,多放了米糠和干草。   之前天天伺候着,干的一顿、湿的一顿,间隔着来,两只兔子养得还不错,饭量嘛,一般般。   最近连着去县里,兔子都要自己吃饭,他看看碗里剩的东西,发现兔子更爱吃米糠和干草。上次也是。   陆柳记下来了。改天找姚夫郎问问,要是有多的米糠,可以给他喂兔子。   两只兔子都饱着,陆柳给它们添一碗水,堆些稻草到笼子周边防风。   黎峰收拾好东西,送骡子到畜棚,陆柳就陪他一起喂骡子。   “二黄不在家,还怪想它的,不知道它会不会想我们。”   黎峰说:“应该会想吧,它巴掌大的时候就是我在喂的。当爹又当娘。它敢不惦记我。”   陆柳听得直笑。   他没见过小狗崽,好奇问:“真的只有巴掌大吗?”   黎峰点头:“对,很小,我一只手就握住了,它趴我手上,一直舔我手腕,呜呜呜的,叫得跟哭一样。当时还有两只狗崽,不大亲我,我为着配对,留了二黄,又把大黄捉回来。”   这就几年前的事,说起来好像过去了很久,黎峰有些唏嘘。   “二黄都娶媳妇了。”   陆柳看他言语间有点感伤,尝试缓和气氛:“嗯……二黄现在这情况,像是入赘了。”   黎峰重重叹了口气:“哎!”   陆柳不知怎的,被他的忧伤逗笑了。   他知道不该笑,可还是笑了。憋都不憋住。   黎峰喊了他两声,不与他客气,把他抱回屋里,好好揉搓亲吻了一番。   陆柳被他亲得脸上一片潮红,等到泡脚的时候,热气一蒸,都要坐不住凳子,身子扭来扭去。   晚上没二话,吃了个鸡。   隔天清早,陆柳睡了会儿懒觉,迷迷糊糊睁眼时,黎峰又给他做好了饭。   今早吃烫饭。   这个简单,黎峰发扬一锅炖的精神,还很大方,肉跟菜都比陆柳给的多,一碗端过来,陆柳都心疼了。一边心疼一边干了一大碗。   吃完饭,夫夫俩先学习。   陆柳从包里拿出哥哥给他的认字小本本。   为着一次多认几个字,陆杨排序了,谢岩照着写,写的是大字,还装订成了小册子。   巴掌大的书,薄薄一本,最开始两页,都是两个字,第一页是陆柳的名字,第二页是黎峰的名字。   最后两页,依着陆柳的要求,谢岩给他临时加了“大小”二字,陆柳可以自己组词,认出大峰和小柳。   然后他还让哥夫写上了哥哥的名字。谢岩夹带私货,一张纸上四个字,上面是陆杨,下面是谢岩。   陆柳直接忽略谢岩二字。   名字后面是数字,一到十,各占一张纸。   往后就是铜板、银子、金子,这也各占一张纸。   再往后就是例子了,一文钱、一串铜板、一两银子、一两金子。这里有重复的字,为着好排序,也是各占一张纸。   这都好记,他念两次就熟悉了。所以又加了数字,一百、一千。   一百文钱等同一串钱,一千文钱等同一两银子。他会算,也记得清楚。   早上学习相当顺利!   他开始还说,这样写,会不会太浪费纸了。   谢岩说,这纸是一大张裁小的,本来就是一张纸写了很多字,他就放心了。   和小册子配套的,也有字卡。   陆柳最会认“大小”,别的都慢,他挨个比着来。   黎峰没有小本本学字,只有一摞散字卡。   字卡右侧划短横,做了顺序标记,一横是第一张,两横是第二张,以此类推。   他要是记混了、不确定,可以先整理字卡顺序,照着顺序背一遍。   黎峰记性好着,他们不识字的人,就是强记强背,忘了就要吃亏。温习两轮,他听陆柳嘀嘀咕咕的念字,里面有他俩的名字,心也热乎了,也要学名字。   陆柳就教他念大峰和小柳。   要问姓氏去了哪里,陆柳就戳他心窝窝:“嘿嘿,被我放心里了。”   黎峰手动戳他心窝窝:“是这儿吗?”   陆柳摁住他的手:“不能乱戳,要伤了我的心。”   早上就在愉快的学习里度过。午间,陆柳弄饭,黎峰拿好银子铜板和算盘,又抽空收拾收拾屋子,找出合适的木头。   他们这儿靠着山,木头多。简单的木匠活,黎峰会一些。比如说做个凳子、桌子。复杂的不会,比如说桶、盆。   桌子也要分难度,常见的小炕桌、方饭桌,他会做。像柜台一样,好长一条,他不会弄,怕塌了。   这些不会的木匠活,就要去找老木匠干。   挑好木材,也到时辰吃饭。   饭间,黎峰跟陆柳说了蜂窝价钱的事。   “你怎么不问我?”   陆柳本来想问的,记起来他这是做生意,做生意要挣钱的,就没问了。   黎峰顺嘴夸他聪明,然后跟他解释:“谢岩那朋友出手太阔气了,这个蜂窝,正常也就八钱银子左右,要是不景气,七钱多点儿也能卖。一两的价钱,本就溢价了,以后还有生意,不能一开始就叫高了。九钱也很多,留个一钱的利,我们一半,给你哥一半。大家一起挣钱。”   陆柳就是这样想的!   “我真聪明!”   这算开门红了。姚夫郎跟他玩得好,这个生意做成,寨子里就都知道他哥哥有好门路。真好。   陆柳还说了羊汤的事:“哥哥教我去膻味了,下回有羊肉,我割一点炖了试试看。”   黎峰听了就馋,“行,我看看大猛有没有猎到羊。”   陆柳眼巴巴的,他又说:“给你拿两斤送人。”   陆柳笑了,“你真是个好人。”   他说完,记起来乌平之说这句是拍马屁的话,换了一句夸:“大峰,你真是好男人。”   明明没区别,黎峰愣是听出了区别。   好人是别人,男人是自家人。   别人是没有关系的人,男人是一个窝里睡的人。   他高兴,饭都多吃了一碗。   两个人的碗筷好收拾,陆柳手脚麻利,餐盘端去灶屋,不一会儿就擦干手出来了。   黎峰赶好骡子车,把木材都装好了,顺路捎到木匠家,让人把桌子打出来。   陆柳捂着心口,真感觉到了火热。   等桌子打出来,货品摆进去,就有个铺子的样了!   他们出门,又经过姚夫郎家。   姚夫郎招呼他们:“吃饭了吗?”   陆柳笑眯眯的:“吃完啦,现在去新村分钱,我们买了很多米面回来,还有油和大酱之类的,你记得来找我!”   姚夫郎忍不住笑:“你怎么不跟你哥哥好好学学怎么叫卖?我怎么记得找你?价钱呢?你卖东西不说价啊?”   陆柳呆住。   对,价钱是什么?   他都没顾上回话,车子稳速前进,盘旋着绕几个弯儿,就看不见后面的姚夫郎了。   他问黎峰:“大峰,我们怎么定价啊?”   黎峰说:“县里怎么卖,我们就怎么卖。”   他们拿货价低,就足够挣钱了。寨子里做生意,不好抬价。   到底是山里人,手里攒点银子不容易。比方说米,一斤米就算贵出半文钱,十斤就是五文钱。   五文钱听起来不多,可米每天都在消耗,一家子算算账,觉着去县里还能搭着散卖点山货,就直接去县里了。除非实在忙,走不开,少买一点应应急。   之前寨子里有人做货郎生意,没有门路,也不敢大量进货,挣的就是跑腿费了。   和县里一个价钱,陆柳就知道怎么说了。   到寨子中部,黎峰转道去木匠家,跟人说了要求,也为铺子做宣传。   “我家要开个小铺子卖些米面油盐之类的东西,都跟县里一个价,往后叔叔婶子要买货,可以到我那儿。我也收干货,搭着卖点本地酒。平常我夫郎都在家,随时可以去。”   陆柳跟他站一块儿,木匠家的媳妇夫郎都打趣他:“县里人是不是都爱做生意啊?我们早几天就听说了,没想到你们风风火火的,这都办起来了?”   陆柳笑起来显傻气,瞧着真诚。   “我也没别的本事贴补家里,搭着卖卖东西。”   他突然灵光一闪,说了句伶俐话:“你们方便了,我也能挣几个铜板,大家都好了!”   他看哥哥说话,都说客人怎么怎么好,没说为着自家的这个那个。   还太生疏,就憋出一句。   一句也够用了,院里人都是笑:“跟县里一个价,那真是方便了。盐呢?盐也一个价吗?”   盐要盐引,一般人做不了这个生意。   从县里原价拿回来,再原价卖出去,图啥?   陆柳有点紧张,看向黎峰,黎峰点点头,他就跟人说:“也跟县里一个价,这不是大家方便吗?哪家哪户吃饭不要盐?我们铺子开起来,不会少了盐。”   日常生活能满足,寨子里的生意就搂过来大半了。   有的货不挣钱,有的货挣钱少。这都不是主要的,聚人才聚财。   陆柳还没学成语,不知道集腋成裘,但他知道碎布头攒多了,也能做衣裳。   黎峰跟木匠细说的时候,他跟院里人聊天,说起这个营生挣钱少、回本慢,他都笑眯眯的,说还能收山货,让大家伙照顾照顾生意。   他在笑,旁人就觉着他心里有底,对以后有盼头,原来对他们这间铺子不看好,这一番聊天过后,许多人都说:“县里来的,心里有主意,不挣钱的事哪会做?他要是真有门路,我就把山货卖给他。”   各家都是零散的几十斤、上百斤货,陆柳收货的价钱已经定下了,和县里一样,部分山货还比县里价高一点。大家省得来回跑。   等黎峰跟木匠定下桌子的尺寸和样式,交个订金,夫夫俩就往新村去。   新村里,参与打年糕的还是那些人,午饭后相继到陈桂枝这边坐等分钱。   今年打的年糕比往年多,大家坐一处,对即将到手的银子期盼着,纷纷说着要拿银子买什么、做什么。   三苗带着他夫郎苗小禾一块儿过来的,顺哥儿问苗小禾:“小禾哥,你们拿了银子要做什么?”   苗小禾要攒起来。他们才成亲,三苗待他好,还带他出去吃了羊汤,那东西贵。他再不想花钱了。   顺哥儿觉得没意思,又去找别人聊天。   聊着聊着,他亲大哥大嫂带着银子来了。   堂屋里已经放好了座椅,陈桂枝还拿了一坛酒出来。   顺哥儿见缝,钻到陆柳旁边,挽着陆柳的胳膊问:“大嫂,你拿了银子要做什么?”   陆柳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只是家中开销大,又压了一批货物,他没法大手大脚。也说要攒起来。   顺哥儿皱眉:“做个梦啊,你想一想,非要你花钱呢?”   还能非要花钱?   非要花钱,陆柳花钱的地方真的非常多。   他想帮帮哥哥,也想接济接济家里,还想拿出大把的银子给黎峰看,好让他不要急着进山。   黎峰明天就要上山,只去一天。   过阵子要猎野猪,要去半个月。   陆柳想着,眼圈有些红。   他说:“非要花钱的话,就把银子给你大哥,让他去铁匠铺,修修他的矛和刀,也多做点好箭头。”   顺哥儿玩心重,孩子一样,就想着有钱买点好东西,把银钱具象化,他看见东西,就会高兴、满足。   陆柳一句话落他心上,让他心事沉沉的,过了会儿,他说:“那我也要攒钱。”   他出工压年糕了,娘说他从今年开始,可以自己攒点私房钱了。他也攒着给大哥换好刀好矛好箭。   黎峰就在他俩旁边,连着听两句,他心里酸涩感动,一人招呼了一巴掌。   他手掌大,落人后脑勺能把后脑包住,说是招呼巴掌,跟大面积摸摸头没区别。   “你俩说什么呢?我还能从你俩嘴里抠银子花?想点别的,小哥儿小夫郎,想想胭脂头绳什么的。”   黎峰说起胭脂,往三苗那边看了眼。   三苗冲他点头。   胭脂买了。   黎峰答应陆柳要给他买胭脂的,一直没空,得了空又不懂,陆柳也不懂。   他就委托三苗,让苗小禾帮着买。等下去取货,顺道把胭脂拿了。   他俩到了,就可以分钱了。   大家伙都往屋里走。   上次分钱各家就来一个人,这回,有媳妇夫郎的,都把媳妇夫郎捎带上了。桌边围了一圈,特别热闹。   还是老童生做见证,陈桂枝看人齐了,让顺哥儿把大门关上。   黎峰把银子铜板都倒出来,他故意的,银子少,铜板多,高高堆出一座小山,看得大家眼里都闪着金灿灿的光。   拿了银子分了帐,今年正式收工了。   陈桂枝开了酒,各人只得小半碗。   大家举碗同庆,一饮而尽。   “收工大吉!”   陆柳跟着喊:“收工大吉!” 第56章 除夕(捉虫)   年前别无它事, 陆杨和谢岩择日请乌平之吃饭,好好谢他。   他俩去乌家大院下帖子,带了些肉包子, 又拿一盒糕点。   乌平之还没娶亲, 单独住个小院子,看他俩来了,就在小院摆酒,省得往外跑了。   商户家的院子,各处低调质朴, 瞧着大,却没有高门大户的样子, 门房都矮一头。谢岩进门要略略躬身。   屋里烧了炕和炭盆,掀开靛青绣花棉门帘, 就到了里间堂屋。   中堂挂着字画,下方有香案,点着香炉,没请神佛。   稍侧一点的位置, 放着一张小圆桌,配了圆凳,能坐四个人。   院里伺候的人只有三个, 一个门童,一个传话的小厮,一个看门洒扫的。   一声吩咐下去, 传话小厮就往外去, 不一会儿,酒菜就上桌了。   “你们来得巧,我正准备去找你们, 上回匆忙,没有备礼,你们来都来了,待会儿别空手,一起捎带回去。”乌平之笑呵呵说。   陆杨听着,知道这位乌少爷也是伶俐人,与他推辞数句,两人说辞差不多。   “都是自家东西,不值几个钱。”   乌平之的自家东西,是给他们各拿了两身棉衣、靴帽。   家里开着布庄、养着裁缝,这对他来说真不值几个钱。   谢岩以夫郎为主,陆杨不松口,他就不要。   陆杨也不知该不该要,他觉着乌平之好过头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们家这个样子,没什么值得惦记的。还真是好朋友、好兄弟啊?   他说:“这多不好意思?说是我们请你吃饭,上门一趟,连吃带拿的,我都脸红。”   乌平之给他俩倒酒,还配了茶水,两种水都满上,随他们喝哪种。   “你不知道,我跟谢岩是老交情了,认识得有十年了,他一直这德行,我都是热脸贴冷屁股。你还别说,人嘛,就好这一口,上赶着的不要。这叫缘分。”   陆杨来了兴趣:“那你俩怎么聊到一块儿的?”   谢岩抢答:“他喜欢读书。”   乌平之都笑了:“弟夫,我们聊我们的。”   谢岩不高兴:“你跟我夫郎聊什么?”   乌平之拿捏他:“你不是说下次见面就要跟你夫郎聊吗?是这回吧?”   谢岩认了。   陆杨举杯喝茶,虚敬乌平之:“我们聊。”   他俩是聪明人,前情往事不提。   什么这样好的关系,以前却不帮谢岩脱离苦海,都是虚的。这话陆杨不可能说。   以他的经历来讲,罗家兄弟待他再好,也没法子把他从陈老爹手里捞出来。还得陈老爹自己放人。   陆杨嫁出来,才海阔天空了。   谢岩也一样,旁人千帮万帮,也要他自己肯立起来。   乌平之说:“进县学之前,我们都是在私塾读书,那会儿谢岩他爹还是教书先生,打我的板子比我爹骂我的话都多。我爹急得上火,跑私塾都跑了不知多少遍,见了人,又屁话不敢说,只骂我。   “我一天天的,不是挨骂就是挨打,就看谢岩不顺眼。他学问好,爱看书,还有个爹当夫子,私塾的小书生都不跟他玩,我去找他,说是捉弄他一下,但你瞧他这样,没劲。   “后来我发现他什么文章都看,那么些个稀烂玩意儿都捡回去当个宝,他还装订起来了。我那时小,没别的想法,就觉着我可以多写点烂文章,膈应他,把他带歪。没想到他是个傻的,他看我写文章好勤快,但写得好烂,心疼我读书辛苦,常常来找我,教我怎么写。”   这些东西陆杨爱听,谢岩自己说起来没劲,听别人说才有趣。   陆杨给他满上:“再说说。”   再往后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了,乌平之说:“你家夫君这性子,一辈子能有几件趣事?这还是在我身上找的乐子。”   乌平之把酒喝了,又道:“那讲个丢人的吧。他刚开始来教我,我别扭,不听。我想装一装,我凭什么听他的?我不听,我写得烂,那就是我不想学。等我想学的时候,努力了一把,谢岩说我那文章跟从前写得一样烂。我是想着装傻的,结果是真傻。”   陆杨笑坏了。   谢岩给他拍背顺气,说乌平之不好。   “你不要逗他笑,他笑厉害了肚子疼。”   乌平之:“……我给你当笑话也错了?”   这些都是垫话,乌平之说:“我们商户家,钱是小事,生意上,我照顾你们。来年一起上学读书,谢岩照顾我。”   他考出功名,对他们家来说,是千金不换的大喜事。   话说得敞亮,陆杨再没疑虑,拿起旁边的酒,敬他:“我家阿岩就拜托你了。”   这事聊完,说说编写书册的事。   谢岩有想法,他跟乌平之讲完,乌平之皱眉想了好久。   他是生意人,又是秀才,懂生意,也懂科举的门路。   走上科举这条路的读书人,大多功利、心急。他们要个速成之法。那就给他们。他把谢岩的主意进一步完善。   “你不要一次写完,一次写完,你们要穷很久。好东西慢慢来,你第一本书,做个提纲。以前先生们教过的,科举总体有哪些类型的题?把这个列出来。列完后,你以某一题型摘录例题,随便是谁的文章,写上夹批,再做总体分析。最后留几个题目,让买书的人照着例题写作文去。作文最好有参考。你下本书就拿这几个题目的文章写夹批、做分析。接着才讲一个题型。重复第一本的过程。读书人年年有,你的银子年年挣。”   他笑起来很不像书生,奸商本质毕露:“你这样弄,没几个人能抢你生意。别人加印挣钱,不妨碍你出下一本书。满县城的书斋都要求着跟你合作。你可不能再上当了。”   他看陆杨一眼,笑道:“把你夫郎带上,谈价讲条件,不能含糊。”   陆杨表示学到了。   大商人跟市井小民果然不同,他以后也要当大商人。   谢岩看陆杨点头,也点头说好。   这样慢慢写,一次只写一个题型,他年前就能完工,正月里就能送去刻印,二月正好售卖。   乌平之又跟陆杨提了一次空手套白狼的事。   陆杨听得懂,笑道:“这不是没有门路吗?”   他能懂,乌平之又不细说了。   “行,你们先做小册子,一件件来。”   谢岩今天被陆杨教过,临走前,问乌平之:“伯父在家吗?我来几次了,去拜访一下。”   乌平之挑眉,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他稍作思考,先问他:“我爹要是问你家中事务、学业,你怎么说?”   谢岩会如实说。   乌平之就问他们家中事务解决了没有。   没有解决。   还在休学。   乌平之说:“那正月里再来拜年吧。”   他知道谢岩性子,话说得直,到陆杨这里,就有一句解释:“我爹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他才从府城回来,不宜忧心。他也记挂着谢岩,早前打点过衙门,他撤了状纸,我爹气得不轻。这会儿不方便见。”   陆杨明白,不强求,和谢岩再跟他道谢,乌平之只说他客气,送他们到大门外,准备的衣帽靴子都拿上了。   谢岩还问乌平之:“你不说亲吗?成亲挺好的。”   乌平之野心大:“好饭不怕晚。考上举人再说。”   谢岩自有道理:“晚了就被别人吃了。”   乌平之懒得理他,对陆杨却有嘱托:“他这性子,家里劳你操心,苦了你。正月里,等他写完稿子,刻印的银子我出,你俩把日子过顺,我也放下一件心事。”   这哪能要?陆杨说什么都不答应。   “多的不说,你们这样好的交情,我说多了不要,显得我没有道理。但这日子嘛,我们都走到这份上了,你帮扶一把,把我们扶上了道,这就够了。路总要自己走一遭,谢岩愿意尝试,我们都松松手。”   乌平之沉默半晌,突地笑道:“上次见你,你很稚嫩怕生,谢岩说你厉害,我不当回事。今次不同,能娶你当夫郎,难怪他催着我早日成亲。”   门前寒暄数句,陆杨跟谢岩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铺子里。   他们今天没赶马车,县里路窄,马车实在大,他们改天配个小的板车,才好在路上行走。   拜访结束,年尾这几天,就是普通的忙碌。   越到年节,包子越不好卖。各家都买了肉和面粉,可以做顿好吃的,犯不着出来花这个银子。   但这个时节的馒头和花卷好卖,没有肉和各种调料在里头抬价,馒头花卷和自家做的价钱大差不离。有人是拿这些当主食,过年会多储备一些。   这两天,傻柱都在后面帮忙揉面,张铁都到县里帮忙,陆林可劲儿蒸馒头和花卷。陆杨则在前门后院来回走动。   谢岩忙着写写画画,书好写,那些东西都在他脑子里,写完仔细梳理一番,就有了定式。   文章要细想,他一时没有主意,趁着商铺还没关门,他跑了一趟俗话书斋,找王掌柜借书看,看的都是程文闱墨。找了几篇切题的文章,多看几遍,心中有数,就急忙忙告辞,回来默写,再拿朱笔写夹批。   第一本书写完用了五天,他还想画门神,给他急的,叫他吃饭他还舍不得放下笔。   隔壁丁老板过来串门,跟陆杨说:“好几天没见你家秀才相公了,他不跟你一起看店了?”   陆杨得意着呢!   他领着丁老板去看谢岩的大作。   门神画像有两幅,谢岩都以起草结束,上色麻烦,要等,要晾。   他不跟乌平之客气,要了些颜料来。今年画彩色门神。   丁老板一看,立即喜欢上了。   “陆老板,嗯,陆夫郎,我们这交情,你给个价,这门神我一看就喜欢,你割爱,让给我?”   陆杨笑呵呵,不让!   “丁老板,来年赶早,你要门神,我一准给您备好,今年实在没辙,我俩今年成亲的,家外小鬼多,就指着门神驱邪镇鬼,来年得个好兆头!”   这也是谢岩提笔作画的动机,陆杨可不能为着银子,把谢岩的一片心意给卖了。   丁老板连道可惜:“会写字的书生多,会画画的少,画得好的,更是少。来年一定,说好了,可别忘了!”   他不提要买门神画像了,可怎么着都舍不得走,围着桌子看好久,越看越觉得眼熟,仔细一瞧,惊呼道:“陆老板,这门神是比着你的模样画的啊?”   陆杨:?   “啊?”   他过来看,打眼一瞧,其实不像。   门神的身材体型都更加魁梧壮实,脸型方阔,浓眉大眼,跟陆杨没一点像。   可眉眼间那股劲儿,熟悉的人,一看就认出来了。   谢岩还怪得意的。   他又认得什么门神,不知威武为何物,照着夫郎的样子来,准没错。   陆杨不大高兴:“我在你心里很凶吗?”   谢岩说:“很威武!”   陆杨就笑了。   他俩说笑起来,把丁老板晾一边忘了问。   丁老板看他俩年轻恩爱,摇摇头走了。   过了小年,罗大勇跟罗二武两兄弟来了一趟铺子里。也看了这门神。   他俩现在对谢岩看顺眼了,“我们听说有钱人家的老爷,请画师画一副像,都是几两银子的开价。你俩以后饿不着了。”   只可惜,没那么多有钱老爷天天画画像。   他们过来有事说,人已经找好了,事也谈定了,只等陆杨说个日子,就能把人叫到上溪村,把谢四财家砸了。   陆杨挑了个好日子:“除夕夜。”   流氓混混没钱不过年,拿了钱,才叫好年。   他只要田契,余下财物,全看他们本事。   罗家兄弟记下,互相道个早年,今天一别,来年再见。   除夕这天,他们铺子没开门。   一清早的,家中就烧水洗澡洗头发。   陆杨现在喜欢小房间了,小房间暖和,炕烧着,再放个炭盆,那热气直冲脑门,他能热出汗!   他跟谢岩前阵子没空,祭拜用的元宝纸钱都是赵佩兰一个人叠的,晾着头发,夫夫俩也叠元宝,多多少少的算个心意。   晾干头发,日头已过中午。   中午他们随便应付一顿,下午收拾年夜饭。   谢岩打下手,陆杨收拾荤菜,料理好了一只鸡,交给赵佩兰拿到炉子上炖着。   年夜饭丰盛,鱼肉都有,四荤一素一汤,总共六个菜。来年六六大顺。   备了酒,高价买的状元红。四十五文钱一斤,丁老板给他们两斤,算八十文钱。   这头准备利落,饭菜都在锅里蒸着保温。   他们洗洗手,把裹在外头穿了好久的棉衣换下,穿上乌平之给的新棉衣。   棉衣料子不张扬,靛青的素布,用料厚实,上身就感到暖和。   靴子也是布面,塞了棉花。都是新棉,刚把脚踩进去,会感觉紧实、挤脚。新鞋都要多穿两天才好。   陆杨好久没穿过新衣新鞋了,落地踩两脚,跟谢岩说:“也是沾了你的光,我新年穿上新衣了。”   谢岩迟钝地感到心疼。他之前竟然会笑,怎么笑得出来?这并不是值得得意的事。   他说:“以后我给你买衣裳鞋子穿,不要他送。”   陆杨信他。   他家状元郎是个宝贝,有一身本事,只等着施展。   一家三口换好新衣新鞋,出来一起摆香案。   这年头的祭品很简单,照着人吃的东西来,先让亲人的魂儿吃饱,他们再吃。   赵佩兰熬好了浆糊,问他们:“什么时候贴门神和对联?”   陆杨说:“拿了田契再贴。”   赵佩兰听见这话,心潮彭拜起来,还是怕,却有更多的激动与兴奋上涌,她现在就感到痛快,眼睛一眨,就有大颗的泪珠滴落。   她擦擦眼睛,自顾给谢岩爹上香,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陆杨跟谢岩都听不清,也没空听了。拿田契的人来了。   外头来了八个人,这些人高矮胖瘦都有,甚至有男有女有夫郎。   共同点是,他们都吊儿郎当,站没站相,神色里就透着凶狠与流气。   陆杨带谢岩出来,关上了大门。   “来啦?罗大哥跟你们说好了吗?”   官差给他们找的活,他们没敢造次,见了陆杨,歪歪扭扭的恭敬着。   “罗爷都交代好了,小的们今天听您的,您只管使唤!”   到了除夕下午,各家都不串门了。   尤其是贴上了对联的人家,不能进客,要到大年初一才来拜年。   陆杨牵着谢岩,领着八个流子,在村道上大摇大摆的经过。   村里人不敢多张望,在院子里的人都急忙忙躲回屋里。   他们看了谢家的热闹,这阵子早上晚上的看,看他们能不能把日子过起来,又要怎样对付那几个嘴硬的泼皮无赖。   等到今天,他们看见了。   陆杨没耐心了,来硬的了。   傻柱家的人多,从外头跑回家,消息一说,傻柱吓得往地窖里躲。   三贵同样,怕地窖里不好藏人,还急忙忙躲到了陆林家的地窖里。因他们两家的父辈是兄弟。   陆林都急眼了!   只有孙二喜,胆大过人,家里人拦不住,他悄悄尾随,跟着这帮来势汹汹的人,到了谢四财家。   谢四财村里小民一个,他自己就是撒泼的主,别人怕陆杨,他不怕。   他把家里人都叫出来了,一群人站着,声势很足。   “你们这是怎么着?没有除夕给人拜年的吧?”他直接看陆杨,知道谢岩家是陆杨做主。   陆杨开门见山,不与他啰嗦。   “村里最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吗?他们都说我家不欠债,既然不欠债,你拿走的东西,是不是该还回来啊?”   谢四财自是不认:“他们说不欠,不关我家的事。我拿的都是我应得的。”   行。   陆杨说:“道上有句话,文的不行,就上武的。通俗来说,是软的不吃吃硬的,也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您听懂了哪一句?”   跟来的八个人在县里都是叫得上名号的混子,在赌坊、青楼都干私活的主。陆杨话到这里,他们就亮家伙了。   来之前说好了,不要人命。各人手上大棒子粗如手臂,站边上的人,先把院子里的几口水缸砸了。   谢四财看他们这个凶相,心中打鼓,决定服个软,卖个惨。   他刚开口,一个字还没说,陆杨就提声再问:“我问你,听懂了哪一句?”   谢四财不答,嚷一嗓子叫屈,站外头给他撑腰的家人先哭上了。   说他们家不容易,说他们以前对谢岩爹的照拂、对谢家母子的照拂,哭得跟真的一样,嚷嚷着要报官。   陆杨眼神冰冷:“那就是选武的。把他家砸了。”   他带来的人就八个,这八个都是练家子,平时都是打架斗狠的混日子,打上门来,把农家子弟逼急了,也不跟人拼力气,冷刀子没有,冷棒子大把。   村里人怕事,也怕伤痛。伤筋动骨,误工费钱,还可能治不好,留病根。   有个人想冲过来打陆杨,陆杨才不客气,也捡个木棍打人。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愁没处发泄。   惹到他,算这伙人撞上了活阎王。   除夕的喜日子,谢四财家哀嚎一片。   村长张大石不敢出来拉架,附近住着的谢家两兄弟也不敢。   只有一个孙二喜,远远看着,两腿发抖。   家小,不经砸。   寻常百姓家,藏钱财的地方就那么几处。   流子们连房梁都上了,能掏的角落疙瘩都掏了。   他们准备充分,早到牙行立了字据,田契过牙行,不经谢岩的手,谢四财摁手印,田产过户。   手印是用谢四财的血印的,手上划一道口子,把他吓出屎尿。   字据,也就是田契送到陆杨手里的时候,上头还热乎着,有未干的血迹往下淌,看着很可怖。   他说:“再印一份干净点的。”   那流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份田契,让谢四财摁手印。   这一份干净点,血没那么多。   陆杨交给谢岩。   谢岩头一次见这阵仗,比家里婚闹时还大的阵仗。   他看得脑壳嗡嗡的,一时没别的反应。看见田契,才缓缓找回情绪,眼里瞬时蓄满热泪,喊一声“杨哥儿”,就泣不成声。   陆杨给他擦擦泪珠:“憋着,不许哭。还有别家要去呢。”   谢岩自己又擦擦眼泪,擦不干净。   有了泪水,他眼底像一星在水,闪着细碎的光。又亮又招人疼。   陆杨不与他计较了,带他走下一家。   谢四财家的惨状在前,另两个叔伯没有不怕的。   田产还了,银子还了。   倒赔钱给流子当酬金。   陆杨不能一文不出,事情办完,他舍了银子。   “大过年的,辛苦哥哥姐姐们跑一趟,我们村子路远,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银子你们拿着买酒喝!”   这些人笑嘻嘻的,一句赶一句的说过年好,说着吉利话。   他们事情办到底,今晚不回县里,就这三家住着。三家的年夜饭,就是他们今晚的酒菜了。   这一看就是额外提的要求。   陆杨猜着是罗大勇的意思,怕他们走了,村民刁难报复。   他心里记着恩情,跟谢岩转身回家。   到家祭拜父亲。   赵佩兰看他们全须全尾的回来,一时乏力,差点跌坐在地。   陆杨扶了一把,跟她站在香案侧面。   谢岩放上田契,点上香,对着牌位说:“爹,田产拿回来了,是我夫郎陆杨拿的,他很厉害,对我跟娘也很好,您放心,我们要搬去县里了,我也会继续读书。”   赵佩兰听到陆杨的名字,眼神微动,没说什么。   陆杨看向牌位,认出公爹的名字。   谢二农,字阳生。   等着上香完毕,他们把饭菜端上桌,倒酒再拜一回。   赵佩兰拿来铜盆,他们一起烧纸钱元宝。絮絮叨叨说着家中琐事,好让人安心长眠。   等到祭拜结束,饭菜要换个摆放方式,他们直接端到灶屋,热一热,重新上桌。   陆杨问谢岩:“过了今年,你就十九岁了,要取表字吗?”   谢岩爹给他取过,叫他浊之。   “我爹说太干净了不好。”   他之前没懂,一直没用这个名字。现在有点懂了。   他问陆杨:“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   陆杨不知道。   谢岩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山石为岩。” 第57章 胭脂   分账结束, 陆柳和黎峰在新村留饭到夜里。   他白天和顺哥儿一起去三苗家找苗小禾玩,到后院看狗。   二黄见了陆柳跟见了亲爹一样,也有了花妞扑人的架势, 猛冲过来, 把陆柳唬了一跳。   三两在窝前“汪”了声,二黄就不敢扑了,起跳只扑出两步远,余下的路都是摇着大尾巴嗒嗒走来,围着陆柳蹭来蹭去。   它知道陆柳喜欢它的大尾巴, 蹭着陆柳的时候,尾巴一直高高扬起, 陆柳都不用伸手,双臂垂在身侧, 指尖都能碰到二黄的尾巴。   苗小禾笑不停:“这傻狗,它当它是入赘的狗子,瞧见娘家人,赶紧诉苦是吧?”   陆柳尴尬。   咋办呢, 在更乖的三两面前,二黄也成傻狗了。   他也想二黄,蹲身抱它, 把它舔得柔顺的毛发一顿乱撸,都给摸乱了,又从小荷包里拿出一把木梳子, 给它梳毛。   二黄立即躺下了, 它喜欢陆柳给它梳肚皮的毛。   苗小禾还没给狗子梳过毛,见状也回屋去,拿了把梳子出来, 叫三两过来:“我给你梳毛。”   三两不动。   这只狗乖是乖,但只听三苗的话。   自小驯得好,苗小禾给它端来的认爹饭,还要经三苗的手,它才吃。   叫两声,三两才会动。   嗅闻一番,见苗小禾不是喂吃的,就蹲他面前趴下了。   三苗的两个哥哥也是猎户,自家猎区活动,也养了猎犬。   顺哥儿闲着手痒,到前院问过两个嫂子,也找了狗子梳毛。   梳出来的狗毛他们都留着,这些攒攒,可以纺线用。   有的人家懒得纺线,也会直接扔掉。   苗小禾有话想跟陆柳说,看顺哥儿在,又不好意思说。   顺哥儿看他俩这样,就学着大人说话:“去去去,你个小孩子一边去。”   陆柳跟苗小禾都被他逗笑了,陆柳说:“你好有经验,是不是经常被赶?”   顺哥儿点头:“其实你们没必要赶我走,你们看看咱们这个寨子,到处都是说荤话的人,我什么不懂啊?我全都知道!”   陆柳有点羡慕。   他以前可什么都不知道,伺候男人的事都没听明白。   苗小禾可不听糊弄,问他:“你知道怀崽生崽的事吗?”   顺哥儿大致知道,不就一个窝里睡觉?   二黄跟三两就是这样,一个窝里住一住,就会怀上狗崽了。   人也一样,成亲以后,住到一个窝里,多睡睡,也就怀崽了。   问怎么怀的,那他不知道。   村里有时候能看见狗子在外头配上,他这种没成亲的小哥儿都要被人赶走。   有一回,有两条狗在他家大门外配,他娘看见好生气,追到两户人家里骂。骂人不要脸,放狗子出来教坏孩子。人家也没法还嘴。因为母犬怀崽的日子都要商量,这样乱来,要赔礼。   苗小禾就笑他。   陆柳不想笑的,苗小禾冲他挤眉弄眼,他好像意会了什么,也跟着笑了。   顺哥儿明明什么都不懂,愣是被他们笑得脸红了,毛都梳不下去了,哼声跺脚走了。   “我不跟你们大人玩!”   他走了,苗小禾就问陆柳画册的事。   “我们再换两本看看?”   陆柳答应了。   他那里还有。   苗小禾问他:“你喜欢哪本?”   陆柳不好意思说,这要怎么说?   他脸红,苗小禾就也不好意思问了,显得自己脸皮特厚一样。   他俩东拉西扯聊一段,苗小禾跟他说了胭脂的事。   “你家大峰找了三苗,让我们帮忙买的,我其实也没用过几次胭脂,不过你皮白,怎么抹都好看。”   陆柳惊喜:“大峰让你们给我买了胭脂?”   苗小禾应是:“对啊,他没告诉你?那我不是坏菜了,他等下来拿,再送给你,你不就一点都不惊喜了?”   陆柳想了想,觉着黎峰送给他的时候,他还能再惊喜一下。   高兴的事情,怎么可能笑一次就不笑了?他提前知道了,现在就开始期待,等拿到胭脂,要高兴坏了!   此时的黎峰,在家里跟陈桂枝说事情。   黎峰坚决不同意她带着顺哥儿开火做饭,年底分家了,正月里,就过去跟他一块儿住。   年底还有几天,他会跟陆柳一起把家里收拾出来,住人没问题。   陈桂枝也有考虑,跟黎峰说:“那这宅子怎么办?才盖了几年,你就不要了?”   黎峰没瞒话:“二田要是正经跟我分家,念着他小我几岁,也没个手艺在身上,房子我能让给他。他计较我手里的银子怎么花,憋着坏从你和顺哥儿嘴里抠粮食,烂到根上了,我就非得治治他。以后我就是他的地主了,年年秋收,我要来讨债。他就慢慢还吧。忍不了,就去他老丈人家入赘,我不拦着。”   二田成亲也有两年了,从前悄摸摸的,还知道躲着陈桂枝。   一家过日子,算不了那么清楚,小两口连个孩子都没有,跟他们说要攒钱,他们也不听,只想掏家里老底,觉着那点东西不算什么。   一点不算什么,两点不算什么,还能成天掏家底啊?老鼠打洞都有个头,何况他们家的底。   他们家也没什么底蕴,还有两个孩子没说亲,陈桂枝发了一回脾气。银子也不捏手里了,都交给黎峰自己攒着。   村里都是冬季说亲多,黎峰想再攒个酒席钱,陈桂枝就把日子延后。她没银子了,吃喝管够。那两口子就惦记着吃喝。   从前还知道留些口粮过日子,陈桂枝骂几句算了,在黎峰面前会帮着掩盖一二,让他们兄弟和睦点。   哪知道黎峰才成亲没几天,这头就把肉蛋全拿走了。   哎。   陈桂枝做娘的,狠不下心,总想再拉一拉。   她想着,就在新村单独搭灶,早晚见面的,也能说说二田。   这里离山远一点,晒干货也方便。两头都顾得上。   实话伤人。黎峰说:“娘,儿子敬着您,您才管得住。”   成天住一个屋檐下,要是能管住二田,到不了分家的地步。   陈桂枝没吱声。   黎峰又说:“他是我亲弟弟,我能不在乎他?先把家分了,让他俩自己奔嚼头去,知道挣钱辛苦了,自会省着花,能学会顾着家里。自家有余的,他爱做什么做什么,谁管他?   “我说让他去入赘,也不是气话。王冬梅为什么能拿捏住二田?还不是老王家都捧着二田说话?让他去老王家待一阵,看看是亲娘好还是他老丈人好。汉子不怕吃苦。老王家就是普通庄稼汉,也不能吃了他。您要舍得。”   说完硬话说软话,黎峰讲他的难处。   “山下条件您也知道,冬天还好,没什么东西下山,天气暖和以后,虫蛇都多,我夫郎一个人应付不来。   “这又要开小铺子卖货,他上个茅房都没人轮换。还要收山货,两头来人,这要怎么弄?把顺哥儿叫去跟他作伴,留您一个人在新村对着那两口子,被气着了都没人说说话,我怎么放心?”   道理说明白了,陈桂枝就愿意听。   她试探过陆柳的态度,再问一次黎峰,就点了头。   “行。”   房子可以收租,田地怎么办?   二田两口子种不了这么多地,两口子最多种十亩地,再多累死也侍弄不完。   余下的还有六亩地。良田不愁卖,卖出去还是那个价,亏不了。卖地的话,陈桂枝又舍不得。   他们寨子里分的地并不多,余下都是找衙门置办的。   转卖容易,以后再买,可能又是一个价。   这些年,攒家底不容易,换点良田更不容易。   黎峰想过:“顺哥儿的算我头上,就我跟二田分。十六亩地,他八亩,我八亩。我明天要去找王猛,到时问问他家要不要种田。他家就出王猛一个猎户,余下都是庄稼汉,置办的田少,这头能匀出去。我留个余地,先让他们种两年。两年之内,我们家说什么都不能去讨要,两年之后,我们家如果不种,就照市价卖给他们家,或者转卖别家。”   两年时间,足够二田两口子吃苦了。   至于他们每年要交的税、要留的粮食,也好说,就用这房子的租子抵,也让王猛家交一点租子。   缓个两年再卖,陈桂枝心里也好受了。   但她说:“你手里一点地不留,真不打算种地养家了?”   黎峰没打算。   这些年也种过地,种出什么名堂没有?   要家大、人多、田多的人家,才能地里刨食。   没分家之前,他们家种地就很难,累死累活,一年到头挣个三五两银子。能攒个二两都算有本事。   黎峰也有计划的,他是家里顶梁柱,不能折在山上。   山货的生意做起来,他会再寻摸个营生试试看。   他是闲不住,一身力气要找地方使,没有要上山的执念。有个挣钱的活干,他也能安分在家过日子。   陈桂枝问他:“什么营生?”   黎峰还没想好:“到时再看。”   陈桂枝提醒他:“你别被县里生意迷了眼,杨哥儿他有县里哥哥做生意,你就心热了?我们大字都不识一个。到县里卖东西,不被人骗都是好的。”   黎峰本来要走,一听到陆杨,又坐下了。   陈桂枝看他半天没说话,问:“你不服气啊?”   黎峰服气,他问:“娘,你有没有觉得我夫郎跟陆杨不大一样?”   陈桂枝听不懂:“你夫郎不就是陆杨?陆杨跟陆杨还能不一样?”   黎峰试着让她自己说出不一样:“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娶的不是陆杨?你看他这性子,差太远了。”   陈桂枝点头:“有可能,你发大梦了。”   黎峰:“……”   他再次努力:“娘,要是我娶的人不是陆杨怎么办?”   陈桂枝听明白了,她家的天,果然塌了。   “那你娶的是谁?”   她很淡定,倒让黎峰不大自在。   陈桂枝沉思联想。   县里的小哥儿才会做生意,比如说她家大峰的夫郎的县里哥哥。   反正她家现在这个小夫郎是不会做生意的,那县里的是陆杨?   她问:“陆杨的弟弟?”   黎峰:……?   他娘好聪明。   他撂挑子说了:“对,他是陆杨的弟弟陆柳。”   陈桂枝好久没说话,脸色连变,怒气几生,又都压住。   黎峰早都知道了,还买猪肚来哄她。   她也早说了,要黎峰能过得好,别的她不会深究。   说是不会深究,想想这个事,她心里还是憋屈得慌。   黎峰跟她说了始末。   陈桂枝念着他顾家辛苦,忙活好久,就要她满意,她就满意了。   母子俩有好久没言语,黎峰拖着凳子坐近了些。   “娘,你别生闷气,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陈桂枝没看他:“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也不喜欢陆杨。”   她早跟黎峰说过陆杨的好处。为人伶俐,手脚麻利,在县里长大,有见识。看着泼辣,又肯听长辈的话,里里外外一手抓。   跟他过日子,磨擦肯定有。好好讲道理,多磨合一阵,互相让一步,什么都好了。   黎峰不要,换个亲,还换到他心上了。   黎峰能接受,她一时接受不了。   她跟黎峰说:“你俩今天回了,就等年夜饭再来吧,今年年饭老样子,除夕再办。”   黎峰应下,又说了一次:“我们这几天就把屋子收拾出来,正月里,你跟顺哥儿过来住。”   陈桂枝只是点头。   他俩夜里留饭,陆柳差不多到时辰就回来了,给二黄梳出两把毛发,压成了小饼子,卷吧卷吧,和梳子一起放到小荷包里。等回家,他就纺线,给二黄编个小网兜戴着玩儿。   晚上做饭早,他去灶屋忙活,今晚陈桂枝不想理他,也没过来帮忙,说不用他做饭,只使唤顺哥儿给陆柳说:“娘说了,不做二哥二嫂的饭,让你少弄点。”   陆柳记下了。   他跟顺哥儿饭量小,娘的胃口不错,一般能吃个一碗,黎峰要吃两碗多。   比着数,陆柳取米洗了,放锅里煮下,就收拾菜。   黎峰从陈老爹那里拿了豆渣和豆腐,跟陆杨平分了,一人一半。在新村留了五块。   陆柳做了豆腐菜,他喜欢拿豆腐做下饭菜。   黎峰吃饭多,菜的味道淡了,就会白口吃菜,拿菜垫肚子,饭就吃得少,没一会儿就会饿。   老样子,先把豆腐切片,下锅煎一煎,再加大酱炖一会儿。   四个人吃,纯吃豆腐菜就太奢侈了,他往里切了白菜一起炖。   另外做了炒豆渣。   豆渣比豆腐便宜,穷人家吃不起豆腐,偶尔买些豆渣,也是滋味。   豆渣很碎,炒的时候有多种配法。他听人说,可以拿肉末、鸡蛋、大蒜苗来炒。   他都没试过,平常炒豆渣,最常用的是咸菜,搭配起来卖相不好。一坨糊一坨,出锅以后互相压着味儿。   后来不加咸菜,就爱用酱油,加点蒜末葱段,味道还不错。   四个人,一盆炖菜下饭,一碗炒豆渣做配。   陆柳又馋娘做的酸萝卜,在灶屋找一圈,果然看见了,也取了小半碗出来。   三个菜上桌,晚上就能吃饭了。   陈桂枝老早就坐到了桌边,看陆柳喜滋滋端菜出来,一盘盘都是笑脸,干个活还干开心了,不由无语。   二田听了媳妇话,出来要饭吃,黎峰让他自己做。   “多大的人了,还找娘伸手要吃的?”   他开口,二田就不敢嚷嚷,只嘀咕他:“凭什么你一回来我就没饭吃?”   问得好。   黎峰说:“我不想给你吃。”   怼得太直接,二田没了声。   他转而说陆柳:“大嫂,都是你吹的枕边风吧?”   陆柳一时没听懂枕边风:“什么风?”   二田骂他装。   陆柳立即想到哥哥说的话,跟二田说:“你听你媳妇的话就好了。”   枕边风不就是听媳妇话?   二田当即气红了脸,要不是黎峰在这儿坐着,他还能再跟上回一样,指着陆柳吼吼。   这个小插曲过去,他们一家四口坐下吃饭。   陆柳也不提这个事,王冬梅没一会儿出来做饭,到了灶屋,也想吃豆腐。翻箱倒柜没找着,出来问,才知道豆腐都被陈桂枝锁屋里了。   她转身回灶屋,留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跟防贼一样,算什么一家人啊。”   黎峰放下碗筷,没二话,去把二田揍了一顿。   屋里传出哀嚎声,陆柳端着碗,看看娘,又看看顺哥儿,知道黎峰厉害,也忍不住担忧,追过去叫门。   “大峰!你慢些,别把手打痛了!”   王冬梅过来,就听见这一句,气不打一处来。   “合着不是你男人挨打是吧?你听听你说的那些话,像话吗?”   陆柳只跟她说:“二田都不听你的话,你管我说的像不像话。”   顺哥儿端着碗,在后头笑得不行,然后小跑回堂屋,跟娘说情况。   陈桂枝:“……”   说他厉害吧,他没脾气。说他不厉害吧,张嘴就能气死人。   今晚还要回家,黎峰没多揍,出来邀上陆柳,继续吃饭。   陆柳爱吃酸萝卜,也给黎峰夹酸萝卜吃,让他消消气。   记着娘也在生气,也给娘夹酸萝卜吃。   陈桂枝说:“我天天吃萝卜,吃腻了。”   陆柳“哦哦”两声,给她夹了一碗豆腐吃。   他手快,用筷子的功夫在酒席上艳惊四座,陈桂枝只慢了一句,陆柳就把大半的豆腐都捞到她碗里了。   “娘,吃豆腐,豆腐好吃。”   陈桂枝没话说了,让他们一人夹走几块豆腐,跟陆柳闲聊了两句家常。   饭后,陆柳不用收拾,趁早跟黎峰回家去。   晚饭吃得早,出来还能看见一点路,顺哥儿给他俩点了灯笼,提醒他们:“下次回来,要把灯笼带上,家里没有多的灯笼了。”   夫夫俩回家,顺路绕到三苗家拿货。   三苗帮着装车时,把胭脂交给了黎峰。   他不好意思,悄声跟黎峰说:“大峰哥,实在对不住,下午我家小禾说漏嘴了,你这惊喜捂不住了。”   黎峰接了胭脂,想想陆柳的性子,笑道:“没事。”   两人回家快,路上不说事,到家后,黎峰把灯笼给陆柳。   陆柳照例,先摸去狗窝看兔子,他今天只是先看一眼,就跑出来烧水烧炕,没让黎峰动手,催着黎峰赶紧卸货喂骡子。   他这头慢一步,两处生火递柴,黎峰顺道把兔子喂了,又摸摸母兔的肚子,跟陆柳算着日子,可能正月初二、初三左右,就要下崽了。   陆柳想搭个兔窝,迎接小兔子。   黎峰答应帮他搭。   两人洗漱泡脚,黎峰跟他说了收拾屋子,给娘和弟弟睡的事。   陆柳果然没意见,兴致很高。他嫁来这段时间,跟娘和弟弟只相处过几次,每次都挺好。家里要忙起来了,都住过来才好。   泡脚时间长,夫夫俩又各自温习了一遍新学的字,就能擦脚上炕了。   洗脚水是黎峰端去倒,陆柳爬上炕,从炕头的柜子里,把余下的六本画册都拿出来看。   总共九本画册,苗小禾那儿有两本,姚夫郎那里有一本,互相换着看。   手上这几本,陆柳才看了两本,他看书比别人慢,有些图画,爱盯着多看一会儿。   他经验太浅,有些姿势理解不了。   要是发问,黎峰就会跟他尝试,让他又羞又喜。   今天苗小禾问他最喜欢哪一本,他说不清,书的名字,他不认得。   把图册放他面前,问他最喜欢哪一幅画,他也说不清。这都没尝试完呢。   不过他知道黎峰喜欢什么。这里边有的画,是在房屋各处吃鸡,有的还在外头吃鸡。   天冷,他俩就在这间小屋里窝着,没有尝试。但黎峰爱看,看好多次。   这本书都没往外借,书页都翻卷了。陆柳好心疼,白天压在被褥下,晚上拿出来,还是有皱痕。   哎。   黎峰回来,就见他叹气。   往书上一瞥,问他挑出来没有。   陆柳思绪散漫,没听明白。   黎峰说:“今晚吃什么鸡?”   陆柳明白了,他把书册收一收,都放到柜子里。   他说:“今晚看胭脂!”   他出嫁前,去县里逛,那时也想买一盒胭脂,好贵,指甲盖那么小一盒,都要五十文钱,他舍不得。   现在大峰给他买了,他马上就要有第一盒胭脂啦!   黎峰看他这喜劲儿,不逗他,给他拿出来。   苗小禾买的是小盒的胭脂,黎峰放手里都嫌小气,三苗给他解释,说这胭脂有好几种颜色,他们不好买大盒的,让陆柳先抹了试试看。   小盒的胭脂,小巧却精致。   盒子上还有雕刻的花纹,是一朵他们俩都不认得的花。   打开盖子,能闻见香味。   胭脂色红,在屋里是别样的色彩。   陆柳看一眼,就想到他们成亲时的红,笑意更深了。   他抬头看着黎峰:“大峰,我不会抹胭脂。”   黎峰也不会抹。   他们家里没有镜子,陆柳没法子对镜梳妆,就让黎峰帮他抹。   黎峰看他仰着脸,满眼都是喜悦与羞涩,心动至极。本就嫌这盒子小气,一伸手,手指挖出好大一块。   他沾一点到陆柳的脸上,感受着胭脂在他脸上的细腻触感,又回手想把指腹上的胭脂擦掉一些。   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他觉得胭脂像血,一滴能抹出一片来。   他挖多了,要擦掉。   陆柳可舍不得浪费,让他刮回盒子里。   刮回去,黎峰手上的胭脂还是多了,他又不会弄,把陆柳的脸涂得好红好红。   越抹越红,越擦越红,想匀一些到别的地方,最后把整张脸都抹得没法看了。   陆柳看他神色严肃,心里紧张得很。   “大峰,我是不是难看了?”   黎峰自是否认:“没有的事,我家小柳漂亮得很。”   陆柳笑了。   他喜滋滋笑起来,让黎峰很有愧疚感。   好好一张脸,给他涂成了对联。   幸好,陆柳自己看不见。   黎峰最后收尾,在他眉心孕痣上点了一下。   陆柳愈发羞涩,眼睛眨得快。   他跟水做的一样,热炕烤不干他身体的水分,从眼睛就透出水灵,掐一把都叫嫩。   脸上红了,孕痣红了,就显得唇色淡。   黎峰亲他一口,说:“要给你多弄点肉吃,好好养养、补补。”   陆柳接话,看似聊到一处,实则拐了八个弯。   “好,我要多吃点肉,好好补着。我身子养好了,就是一块肥土地,能生出壮实的孩子。”   都在炕上抱着了,还敢说这种勾人话。   今晚没别的肉,就吃个鸡。   问他要吃什么鸡,他胡乱编个“胭脂鸡”。   被弄狠了,就会说胭脂鸡打人了。今夜无眠。 第58章 分家   次日早饭, 黎峰把换亲之事,当做家常,跟陆柳说了结果。   娘没意见, 正月里会搬来跟他们一起住。   陆柳心中大石落地, 听得想哭,看黎峰并不严肃,只是话家常的姿态,就忍着泪意,问他:“家里还剩一间空屋子, 娘和顺哥儿睡一屋吗?”   主屋有三个房间,原来东屋住着娘, 黎峰二田两兄弟占西屋,顺哥儿占后边一间小屋。   后来黎峰到了说亲的年纪, 那时是说让娘跟顺哥儿住一屋,黎峰跟黎田分开,娶亲以后,他单独占一屋。没说上亲, 这事没成。   再往后,就是二田要说亲了。   家里记着教训,说亲之前, 紧赶慢赶着加盖了两间屋子,加盖的屋子是单独立在院里,瞧着不像样, 怕别人嫌弃, 就收拾出来,让顺哥儿搬过去。   当时是想让二田跟媳妇在主屋这边占一间,娘也住这头, 黎峰就占院里另一间屋子。   这些计划都落空了,白花那么多银子。   新村房子盖好后,黎峰一个人住寨子里,日常都上山,没猎到好货,也不会空手回来,今天背些柴火,明天拖棵树,把屋里都填满了。   柴实在多,他们两个人用,用不完。现在清空一间屋子做小铺子,又清空半间屋子放浴桶。后院那间小屋也放了柴,家里就剩一个房间,里头还放了杂物。   来年柴火再烧一些,就能再整理一间屋子出来了。   “嗯,今年先将就着。”黎峰说。   陆柳记下了,饭后就要开始收拾。   “我还说忙完家里活,去新村那边帮着洗洗晒晒的。”   黎峰就说他老实:“别人都躲懒,你怎么还上赶着?”   陆柳嘿嘿笑道:“我猜着二田他们会躲懒,想着帮帮娘。”   这话实在暖心,黎峰听着舒坦,感觉这些事儿都值了。   “娘知道你孝顺,这阵子不去了。”   他今天约了大强一起上山,饭后就走。   日常上山带的东西少一些,吃喝不拿,少带点盐包,余下的打猎用具都要捎带上。一来防范意外,二来遇见好货能尝试狩猎。   二黄还没叫回来,今天两人共用一条猎犬,让大强把花妞带上。   山里有雪,水汽重,黎峰冬季上山,会换上皮袄。   他的武器经过多年习惯,如今最趁手的就几件。   一柄长矛,尖端加长,不论是投掷还是直刺,都能伤得更深。   一柄三叉戟,刀锋倒刺,攻击性更强。平时也能当做岔子用,防止猎物逃走。   一把短刀,仿杀猪刀造型,近距离搏击会用到,处理猎物也用它。   再是弓箭,他背十支箭,箭筒里还有三十支。箭头都是铁制。这是他多年以来攒下的东西,家伙好使,事半功倍。   今天不拿三叉戟,记着冬笋的事,长矛也不带,换镐子。背上弓,配上刀,拿上镐子,他就出门去。   陆柳第一次看他上山,送到院外还不放心,往前又走一段,过了自家小菜园,再是两个老猎户家。   再往前,就是幽深的山林了。陆柳还没上过山,姚夫郎说,他们也能上山的,去挖野菜、捡菌子、摘果子,冬季懒得去,家里都不缺山货吃。   黎峰让他回家待着:“我下午就回来了。”   陆柳知道要听话回家,不能耽误他时辰,可他的腿脚好沉好沉,迈不动道。   大强憋好久了,终于忍不住,展露了本性。   “陆夫郎,你就当他去打年糕了,这点路,哪用担心?别把你家大峰惯坏了!”   话是这么个话,他的嗓门也太大了。   黎峰不高兴,瞪他一眼,然后跟陆柳说:“今天想吃蒸腊肉,你晚上给我弄一盘。”   陆柳说好。   他乖,人也听话。   肯应声,黎峰就又给他找了些活干。   “昨晚拿回来的货还没整理,这都是卖钱的东西,话都放出去了,我们俩都不在家,有人来买货怎么办?”   陆柳找着主心骨了,再应声坚定许多。   “嗯嗯!我回去整理货物,再收拾屋子,晚上给你蒸腊肉片吃!”   黎峰看他转身走了,没急着进山,不一会儿,就看见陆柳回头望。   陆柳好似受了惊,生怕他不听话,惹黎峰厌烦,对视一眼,跑好快。   黎峰这才叫上大强,一起进山。   大强顺口就说:“新婚小夫夫,都是这样的。成亲个一两年,就是我这样了。”   姚安都不来送他。   黎峰不爱听他说话,问他:“还有笋子挖吗?”   挖冬笋的季节早过了,但山大林深,寨子里这点人,还挖不完。   黎峰之前挖过,搭着去县里卖了些,自家吃了些。现在都没了。   大强不知道,他平常很少挖笋子。   “横竖就那些竹林,我们一个个摸过去就是。”   黎峰就说他是没用的男人。   大强不服了:“你知道哪里有笋子?”   黎峰知道,他故意问的。   大强:“……”   他俩一路走一路拌嘴,往更深的山林走去。   陆柳回到家,姚夫郎正在他家院子里转圈圈。   他一回来,姚夫郎就臊他:“我就猜着你要追到山下,果然!”   陆柳没被臊到,他担心男人怎么了?很正常。   而且他今天也不是黏黏糊糊的,都没想旁的事,就想黎峰平安顺利。   没臊到他,姚夫郎就觉得没意思,跟他聊别的。   他今天过来,还想搭把手干活。   大强能一起进山,哪怕是山口这处走动,当个考验,他也满足了。   陆柳去屋里拿钥匙,把小铺子的门开了。   黎峰把货都卸在这里,正在屋子中间。   陆柳拿一件黎峰的薄褂子穿上,又戴上草帽,把他攒着没洗的衣裳先往货上搭搭,拿上竹竿,往上挂草刷,除梁上尘土、蛛网。   姚夫郎头顶没遮拦,不跟他在一处,问他:“你要不要烧热水的?”   陆柳不好意思使唤他,只让他坐着玩会儿。   姚夫郎听着,就知道他要热水,摸去灶屋烧热水。   他到灶屋一看,被里面堆成的山的木柴惊到了。   “你家大峰是要把山上的树砍光啊?”   陆柳说没有:“他一点点攒起来的,我们就两个人,看起来多。”   姚夫郎皱眉:“那我家大强也太懒了,我手上都起冻疮了,等晚上他回来,我就要教训他。”   陆柳也会开玩笑了,“把他打得下不来炕!”   他俩隔着屋子,聊天全靠喊,怕对方听不见,笑声都比平时大,显得极为猖狂。   今天都在家,陆柳看看日头,把腊肉也拿出来晒。   早上有几个人来买酒,陆柳手上稳,他们各自带了酒坛子,比着酒铺的量来,两斤就是一坛,省得掰扯。   商家的手是挣钱的手,他们信不过。   陆柳把这个事记下,想着下次去木匠家里,得让老木匠做几个长勺。   他以前去油铺的时候见过,一勺就是二两。客人也没话说。   小铺子除尘洒扫结束,他紧跟着把浴桶挪到外头,把刚才搭着防灰尘的衣裳都扔进去,碾碎一把皂豆,再跟姚夫郎一起提热水出来泡衣裳。   这头暂时不管,两人合力,先把货物分类。   米面放一堆,酱、油放一堆,干货放一堆,酒单独放一堆。   进门左手边是米面酱油,右手边是干货。正中间是酒。   长桌还没做好,暂时就这样。   陆柳怎么看怎么寒碜,到屋里挪了张旧桌子出来,跟姚夫郎一块儿搬到小铺子里。   不管怎样,有个桌子在,客人进门,知道该站哪里。   买了东西,要拿钱,货物能在桌上停一停,不用放地上。   姚夫郎看他干活,才觉着他有个小老板的样子了,说:“改天我给你编个钱篓子,你背身上收钱就好了。”   陆柳想想那画面,给他美得直乐。   姚夫郎逗他:“哟,你不想大峰啦?”   陆柳笑不出来了。   姚夫郎:“……”   小年轻,不经逗。   他俩男人都不在家,姚夫郎帮着干了许多体力活,到了中午,陆柳留他吃饭。   姚夫郎不白吃,回家拿了些菌子来。   中午把菌子泡开,切一切,炒青菜,滋味很鲜美,不比肉菜差。   陆柳以前也很少吃菌子,中午把汤盆装的菜都吃完了。   下午他先把衣裳洗出来,姚夫郎就不帮他洗了,那都是黎峰的衣裳,不好帮。就去帮他烧水。   烧水简单,时不时递根柴火,其他时候都在院里闲聊。   陆柳说他想给二黄编个网兜戴着玩儿:“我看三两有个网兜,里头装着好些吃的,也给二黄编一个。我给它梳毛了,就用它的狗毛纺线。它肯定喜欢!”   姚夫郎听着脸色很精彩,惊讶多过其他。   他是寨子里长大的人,见过很多外嫁到他们这里的媳妇夫郎,真把狗子当儿女养的人,少之又少。   他肯定是爱狗子的,不然不会由着花妞跟他扑来扑去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因此,他对陆柳好感更深了,问他:“毛在哪儿?我给你线纺。”   这个活轻,陆柳稍作思考,回身去屋里拿狗毛出来。   找了一圈,没找到纺锤。   他到院里,皱眉不解:“怎么会没有呢?”   这都是家常物件。   姚夫郎都不想笑他了:“你家大峰要什么纺锤?”   说得有理。   姚夫郎回家拿了自家的纺锤过来,给他把狗毛处理了。   干活耗时辰,陆柳把衣裳晾好,日头已西沉。   姚夫郎也得回家做饭了,趁着夜色来临,离远了看不清路,姚夫郎拿来画册,跟陆柳换了一本。   他是真放得开,跟陆柳翻书,指给他看:“这个好,这个深。我嫂子说,就得这样才能好怀崽。”   陆柳听得小脸爆红,等姚夫郎走了,他回屋放书,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发烫的脸蛋,出来收拾晚饭。   黎峰想吃蒸腊肉,给他安排上。   之前哥哥教过他怎么炒酱肉馅儿,他把家里最后一点鲜肉料理了,炒个酱肉馅出来,再揉面做饼子。   第一次尝试,肉也不多,陆柳凑凑,做了两张巴掌大的馅饼。黎峰的巴掌那么大的饼子。   晚上做柴火饭,蒸出腊肉,煮锅巴粥。   中午的菌子还剩一些,他也给黎峰炒着吃。   豆腐则预处理一下,锅里再加点油,都小火煎一煎,盛到盘子里放好。以后做菜随取随用。   哥哥跟他说,县里有的富贵人家,是用油炸豆腐,把豆腐的水汽都炸干净,变成一块块金黄的豆腐泡。   陆杨没吃过,说不出来滋味。   陆柳也没吃过,甚至没见过,不妨碍他想着想着就嘴馋了。   他看着锅中豆腐,心想,纯炸豆腐,他肯定舍不得,下回做别的什么菜,他把豆腐切小一点,比如切成丁,这点小豆腐丁,放到锅底油里,足够炸了。   炸个两粒吃吃看,要是好吃,分给大峰一粒。   以后娘跟顺哥儿搬过来,他就炸个四粒。   多了不行,豆腐吸油,炒菜没油了。   这头弄完,陆柳到外头看看,山间小路上已有人影,他欣喜往前迎。果然是黎峰和大强回来了。   他们早上出门没带板车,到了山里,就近取材,随便搞些树枝缠一起,就能当拖板使。   拖板上东西不多,两个人就打了几只山鸡,掏个兔子窝。再就是十来斤笋。   黎峰背篼里有东西,让陆柳拿着吃。   陆柳比他矮一些,背篼在他皮袄后挂着,绕去身后,要垫脚拿。   “柿子!”他惊喜道。   黎峰唇角挂笑,“我就知道你喜欢。”   山上野柿子早被摘过一轮,青柿子放一放也能变甜,经常留不到自然熟。   他摘的这几个柿子还是长得高,早前有叶子遮挡,一入冬,叶子掉光,就剩下橘黄的果子散发着馋人的甜香。   他爬树摘的,可惜量少。   上山的规矩,见者有份。   猎物是个人所得,别的东西都得分一分。   到了家门外,大强拿了两个野柿子,竹笋拿了三斤多,山鸡两只,兔子没有。   今天收工。   陆柳看见兔子,眼睛更加明亮了。   他又有新兔子了!这只兔子跟家里的两只兔子肯定不是亲戚,可以配种下崽!   兔子是掏窝捉的,身上没有伤痕,可以放到笼子里养起来。   刚捉回来的兔子怕跑了,黎峰送到兔笼里,跟原来那只公兔住一笼,免得伤着母兔。   陆柳知道豆渣也能喂牲口,不知道兔子能不能吃豆渣。   他少量取一点,拿出来喂以后,他觉着能吃也舍不得。这跟米糠麦麸不一样,豆渣是要花钱买的。虽然他们家这个豆渣没有花钱。   喂过今次,陆柳就不拿豆渣喂了。   他跟着黎峰进屋,围着他团团转,搭把手帮他卸掉身上的货。   武器、皮包、水囊、背篼、皮袄。到了家,靴子穿不住,也要换个薄一些的棉鞋穿。   脚上有汗,黎峰捂得慌,还想随便踩个布鞋算了。   陆柳说什么都不答应,都说寒气从脚底入,哪能仗着身体好,就这样胡来?现在都什么季节了?不知爱惜身体。   这头劝完,又给他端水洗脸擦汗,黎峰还脱了衣裳擦身子。   陆柳在旁,睁大了眼睛看,看他身上没有一处伤痕,终于放下心,跟他说:“小铺子都收拾出来了,下午我把你那些脏衣服都洗了,屋子就收拾了几样杂物,等明天我再除尘洒扫一番,把被子晒晒,就差不多了。”   黎峰夸他能干,两人结伴去堂屋吃饭。   他要吃的蒸腊肉摆他面前,再有一盘青菜炒山菌。   先给他盛了半碗锅巴粥,喝了暖身子,再吃饭。   他饭量大,不计早晚。   这头吃上了,陆柳给炉子上架铁板,把他做好的酱肉馅饼放上面烤烤,让外壳更加酥脆。   黎峰被他招呼得好,笑得眉毛乱飘。   “小柳,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陆柳也在吃酱肉馅饼,味道还不错。跟哥哥说的一样,酱汁少了点,别的大差不离。   以后自家做,可以省钱啦!   陆柳说:“等娘和顺哥儿搬来,我也给他们做酱肉饼子吃。”   这就要黎峰努力挣钱啦,家里没有鲜肉了。   黎峰都应好。   “大猛这几天没猎到好东西,那群小伙子连木屋都搭不明白,你哥要的笋子,我自己去挖吧。我还是跟大强一起,看三苗舍不舍得出门,我们去山里转转,我想吃羊肉。”   陆柳小声嘀咕他:“三苗都不舍得出门。”   黎峰听得直笑:“就在外头转转,我都能带你一起去,你要不要去?”   陆柳倒是想去,怕拖后腿,说不要去。   “我忙着呢,我也是有正经事干的小夫郎。”   他的铺子开张了!   他给黎峰数钱,今天有人来打酒,都是两斤两斤的买,银子都是二十文二十文的进账。   成本他们已经花了,陆柳先不去想。总之,今天卖了十六斤酒出去,入账一百六十文钱!   算利钱,就只有十六文钱。   这足够好了,黎峰又一顿夸,把陆柳夸得飘了,吃个饭,两腿在凳子下晃来晃去,踢了黎峰好多下。   黎峰拿脚踩他,陆柳就老实了。   桌下传情,桌上吃饭。   晚上回屋,夫夫俩抓紧温习认字。   忙活一番,陆柳摸摸还没饿的肚子,跟黎峰说饿了,睡前把野柿子吃了一个,吃得他极为满足。漱口都感觉甜甜的。   年前再没旁的事,陆柳忙中有序,最近有姚夫郎来搭手帮忙,里外收拾都快。   他提早忙完闲下来,给二黄编好网兜,又把黎峰晒干的衣裳一件件缝补,有了空闲,又再用碎布头纳鞋底。   快要过年这几天,各家都忙完,姚夫郎回家一趟,邀了娘家嫂子,还有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再让他娘帮着叫几个人,白天就在陆柳这儿唠嗑说话。   茶水管够,瓜子么,自己带。或者在小铺子里买。   人气聚起来,来的人就多了。   小铺子里转转,都是些日常会用到的东西,只是赶集时,大家都有囤货。和黎峰预料的一样,贪酒的人多,早都喝完了,再就是他们卖酒,能给人兜底,有人本来能压住馋性,这一下也忍不住了,都喝完了。喝完了就来买。   年前就卖了五十斤酒,最早拉回来的两坛子卖完了。   除夕不开门,两口子收拾东西,去新村吃年饭。   黎峰提前跟陆柳通气,今晚会分家,怎么分,也说了。   陆柳问过哥哥,一家子碰上,轮不着他说话。   他听娘的,听黎峰的。真要他开口,他就支持娘,支持黎峰。   这对他来说很简单。他记着灯笼,上车前点数,都给带上了,才跟黎峰去新村。   因王猛那边没有好货,年前黎峰没有去县里,也就不能把姚夫郎家的蜂窝拿去换钱,定好初五的日子,他们两口子也没催。   车子经过他们门口,姚夫郎还招呼他们:“晚上回不回啊?”   陆柳说:“不回啦,晚上在新村守岁,你帮我听着点动静!”   下山会经过王猛和陈酒的家,他们两口子的门外贴对联,王猛也招呼了他们。   “晚上回不回啊?来我家喝一碗啊?”   陈酒瞪了王猛一眼。   王猛没当回事。   汉子喊话,黎峰答应。   黎峰说:“不回了,你点点家里山货,照顾照顾我生意,明年我请你喝一碗!”   话说得远,明年也就是明天,王猛笑呵呵应了。   黎峰答应陆杨,初五会拉两车山货给陆杨填铺面。   这个时节,山货不好收。他让兄弟们照顾照顾生意,几家凑一凑,两车也够了。   是兄弟,赊账好说。   等手头结出货款,黎峰再去山上奔些银子出来,到时收山货,他就先垫一笔,陆杨结钱,就是给他的,货款只算两家,不扩去三方。   年饭是一年的丰收,来年的盼头,各家都会做好吃的。   他们家要分家,陈桂枝也没小气,鱼、肉都有。   早说好了,年饭要把公兔宰了吃。   兔子黎峰宰,陆柳想学,就跟在旁边看。   黎峰又多看了陆柳两眼,陆柳莫名,问他:“怎么了?”   黎峰说:“一般小哥儿都会怕这个。”   陆柳不怕:“我都会杀鸡杀鱼!”   黎峰就不客气了。   他们宰兔子,是把兔子砸晕,用重物砸,或者往墙上撞。   兔毛有用,但他不留整张皮,砸晕会先弄死放血,再才剥皮。   他是熟手,兔子就这点大,甩墙上砸晕,提刀就割了喉咙放血,再沿着刀口划开皮,连划带撕,耗时跟杀鸡差不多。   陆柳不会做兔子肉,从黎峰这儿拿了兔子,就跟着陈桂枝打下手,学一学。   陈桂枝经过几天,对他又和从前一样了,教得细致。   一般做什么菜、他们通常怎么吃、怎样去腥、配菜选择,口味都有什么区别,都跟陆柳细细言说。   “等以后再有兔子,你一样样试着来。”陈桂枝道。   陆柳会做饭,流程讲清楚,他能摸索着来。   别的菜,陆柳接手做,让顺哥儿来帮他。顺哥儿要学着做这些。   是年饭,二田两口子没闹腾,王冬梅也出来帮忙,但洗菜摘菜的冷活她不干,她要烧火。   二田则在外面跟黎峰一块贴对联,陈桂枝到三苗家里,把二黄接回家。   大过年的,不要在三苗家蹭饭了。   兔肉她分了一斤多点儿出来,让苗小禾料理了,年饭加个菜。   “这阵子辛苦你们了。”   苗小禾笑呵呵说:“不辛苦,二黄乖着呢!”   寒暄两句,互相贺喜,陈桂枝领着二黄回家。   二黄到外头,闻见黎峰的味道了,往他身上扑,把他干干净净的棉衣上扑出几个梅花印,还在黎峰头上舔了几下。   黎峰空出手,从怀里拿出网兜,给二黄挂在脖子上。   网兜编得大,还把黎峰早前攒的狗毛拿出来使了,戴脖子上宽松。   黎峰给它装了几块肉片在里面,大骨头就给二黄咬着玩。过年在村里走着,也是条体面狗子。   寨子里小孩都教过,除开几个馋嘴熊孩子,别的孩子不会跟狗抢食,会拿出来喂它们吃。算个乐子。   里外妥当,一家吃年饭。   今天寨主没来,分家的见证,到时去他家细说一番怎么分就行。   一家人先给黎家老爹上香祭拜,再烧纸磕头,等个一刻钟,再把饭菜摆放换个位置,他们就能上桌吃饭了。   家里就顺哥儿一个小孩子,陈桂枝照例,给他拿了三文钱的铜板,算作压岁钱。   黎峰今年跟陆柳商量过,给顺哥儿拿了十文钱。过了年,顺哥儿就十六岁了,是大孩子了,手里有点钱,和朋友去赶集,到了县里,买吃买喝买头绳,手里都松快。   二田见状,给王冬梅使眼色,王冬梅当没看见,还给黎峰和陆柳敬酒:“谢谢大哥大嫂了,我们不好意思要压岁钱,你们随便给个几文钱就行了。”   陆柳眼睛瞪大。   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他老实听话,年夜饭轮不上他说话,他吃菜喝酒就行了。   他酒量不好,黎峰就给倒一个碗底尝尝味儿。   黎峰说:“不要不用不好意思,成家就是大人,大人要给孩子压岁钱。”   这一句说开,席间再不提钱财等容易吵嘴的话题。   年饭吃得和谐,收拾碗筷的时,陈桂枝点名了,让王冬梅去。   “不做饭就洗碗。”   大过年的日子,王冬梅看看二田,二田摆手,让她去。   除夕守岁,一家都坐堂屋里。   炉子烧上,现在是煮着茶水。   桌上摆着瓜子、花生、豆子,还有年糕、饼子之类的吃食。   顺哥儿剥了栗子,待会儿也能烤着吃。   一家人都安静,让二田很不安。   “娘,大哥,你们怎么不说话?”   陈桂枝听过黎峰的大实话。儿子听话,娘才管得住。   她这儿也有个大实话。娘想开了,儿子也蹦跶不起来了。   她说:“等你媳妇来了,我一起说吧。”   二田的不安更加浓郁,他侧身看黎峰:“大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你们听说没有?冬梅回娘家时,听说他们村里有人收菜去县里卖,我们还说跟你商量,来年多种一些菜,你看行不行?”   没谁家是拿正经良田种菜的,都是另开小菜园。   黎峰看不行,他看二田迷了心。退一步说,真拿良田种菜,那也是人家忙得过来,他们家人少,就不能什么都惦记。   碗筷收拾快,剩菜还能再混几餐,就当年年有余。   王冬梅擦擦手,过来挨着二田坐,见大家都没说话,连瓜子都没嗑,一时也觉出不对劲,侧目看二田,跟他使眼色,想问个原因。   二田也不知道原因。但他这几天在村里玩,别的汉子都拿那种眼神看着他,还跟他说,成家之前是兄弟,成家以后,就是亲戚。   比方说,他们俩也有叔伯。就看他们爹死了以后,叔伯都做了什么?帮肯定会帮,那还能跟从前一样啊?各有小家,要为自己打算了。   二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不高兴听。那伙人就笑:“谁没事会往寨主家去啊?”   去寨主家,都是有事要寨主处理,最常见的就是分家。   二田不想分家。   不管他想不想的,人到齐了,陈桂枝就敞开了说。   “今天人都在这里,我不藏话,今晚说开了,来年我们是两家人。各自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钱粮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爱送谁就送谁,我绝无二话。”   二田听见真是要分家,当即急了:“娘!我们家这点人,还分什么家啊!还有那些地呢!”   王冬梅也急了:“娘,分家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家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啊?”   陈桂枝不接话茬,跟他们算账。   “大峰是打猎为生,他挣来的银子,你们没出一分力。他的家资不用分。你们种地换钱后,我没把大头捏手里,你们攒下的银子也不用分。   “你俩是种田为生,田地有大峰出资买的几亩,你俩种不完的田,他年年误工帮着劳作,我跟顺哥儿分的地也在这里。田地不算复杂了,你们两兄弟分家,十六亩地,各得八亩。二田你挑八亩。   “房子是大峰出银子盖的,我手里那点银子,都给二田说亲下聘了,没往里贴多少。二田不愿意养我,这房子我也不给。我给你们两口子折价,算十二两银子,住一天,交一天租,不想交租,就拿钱买下。不想买下,就回王家入赘,住到王家去。”   二田听得冷汗直流。寨子里的破落户是什么样子,他都看见了!   家里人少,做什么都使不上劲,干不出活,种不出粮食,这才穷。穷就破落,孩子都养不起,翻身都要十年二十年,他不要分家!   王冬梅听前面还能忍一忍,想等陈桂枝说完再好好认错,一听要去她家入赘,她也坐不住了。   她娘家连多的屋子都没有,入赘住哪里?退一步说,真能有屋子给他们两口子住,那住娘家,跟住自己家,能一样吗?   田地都在黎寨,种地能跑这么远吗?   把田卖了,去上溪村住?他们疯了!   王冬梅是会算账的人,也知道娘家人的性子。   要是卖了田,她跟二田过去,能得一阵子好脸。   银子嚯嚯光,就没有了。能把他们嫌弃死。   她就是想在娘家得脸,才往家里拿这个拿那个,可不是为了回去受气的!   “娘,您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王冬梅两眼都是泪。   陈桂枝哼了声:“我逼死你们?有屋子住,有良田种,你们说逼死?”   陈桂枝看向二田:“你忘了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你也去过山上,寨子里哪个汉子不是这样过来的?你上过山,知道难,知道险,知道那是拿命换银子,可你怎么做的?你大哥给你把后路都安排好,房子田地媳妇都给你手里了,你还不知足?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有没有良心?!”   她再看王冬梅:“别的我不跟你说,你嫁过来时,家里八亩地,你俩种着足够,我跟顺哥儿搭把手,家里怎么都忙得过来。你非说少,这点地,养不起孩子,你不要生孩子,非要再添置。你不就盯上大峰手里那点银子?把他说亲的银子拿来换田了,你高兴了?生怕他顾不到你们。   “田多了,你们种不完,他也要帮着种。一年到头分点粮食,你都看不过眼。给了大峰,就要给你娘家哥哥。我跟顺哥儿分一点粮,你也要惦记着你娘家老爹。这两年下来,我拦过你几次?我拦你的时候,有说过一句不让?我是不是让你先把你的小日子过顺了再说?   “算计到这份上,我不计较。你们连大峰下聘的银子都恨上了,怪我偏心。我一个老婆子,早年养三个孩子,一家人都要吃饭穿衣,我手里能攒几个钱?这钱是哪里来的,你们心里不明白?   “一家过日子,这样算计,这样不满意,我也管不了。我骂了,大峰也打了,管不住你们的心,那就分家。”   二田凳子都坐不住了,跪到陈桂枝面前求。   陈桂枝不松口:“我跟寨主都说好了,也请老童生立了字据,今天就是跟你们说一声,明天去寨主家拜年,我们摁个手印,以后算两家人。”   王冬梅摸着肚子,说:“娘,我怀孕了。”   陈桂枝没被骗到:“我也是女人,我还怀过三个孩子。你要真怀了孩子,别说洗碗了,我今天得把饭菜端到你炕头喂你吃。”   王冬梅咬牙道:“我真怀了!”   陈桂枝不管她:“我是做娘的,只养儿子。我的孩子我养大了,你的孩子你自己看着办。”   软的不行,她又说:“那你这样分家,是不是太过分了?欺负二田啊?”   陈桂枝说:“你看看顺哥儿,一文钱没分着,本来有一亩地的,现在不知道落谁手里了。房子也没一间。”   这一晚守岁吵闹,二田跟王冬梅来回反复,这这那那的车轱辘。   一会儿闹,一会儿哭,一会儿跪,一会儿撒泼。他们还想把陈桂枝和顺哥儿留下,两个人吃饭花不了几文钱,可以省个租子。住久了,房子就是他们的。   黎峰让陆柳跟顺哥儿去屋里坐:“带着吃喝茶水,说点高兴的。”   顺哥儿想陪着娘,黎峰让他走:“娘这儿有我。”   陆柳也想留下。   分家是大事,吵闹少不了。   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以后要一起过日子,这点吵闹不碍事。   说起来,他家里以前时不时就会这样吵上一阵。   因为好欺负,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他爹会劁猪,年节会到处走动,也帮人杀猪。   杀猪后,会拿些猪下水回来。这是他们年节里最多的荤菜,他们能吃到饱。   村里很多人会过来吵吵嚷嚷伸筷子,那时候陆柳只有委屈害怕的份儿。   他怕挨打,怕被摔砸了碗。擦药要钱,买碗也要钱。   今晚算好的,黎峰稳稳坐着,二田两口子再闹,也只敢耍嘴皮子功夫。   陈桂枝话都说明白了,只搭着回一两句,不会句句应声,话赶话的跟人吵。   陆柳提壶,给她倒茶喝。   他今晚带了认字本过来,让顺哥儿挨着他坐。   “我教你认字。”   顺哥儿看看娘,陈桂枝点了头。   这都在堂屋,旁边吵了些,陆柳的声音听得清。顺哥儿挨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再抽卡认字,当是游戏,也分了心,脸上有了笑意。   不知谁家放了鞭炮,听见响声,屋里人一激灵醒了神,才发现二田跟王冬梅好久没开口说话了。   他们说累了,知道分家是分定了,不说了。   黎峰起身,逐一伸手,把娘、陆柳、顺哥儿都拉起来,四人结伴,去外面放鞭炮。   陆柳第一次点鞭炮。陆家以前买不起鞭炮。   他不敢点,他举着一根香,黎峰提着鞭炮,在香上沾火,然后远远扔出去。   鞭炮炸响,捂个耳朵的功夫,响声就没了。   陆柳短促“啊”了一声。   “只听个响啊?”   他以前没注意,那些除夕夜连绵响起的鞭炮声,是一家家烟火串联而起的声音。   随着第一声炸响,他们家的人出来了,别家的人也出来了。   村间小路,各家门前,都是炮竹声。   比陆家屯热闹,可能是因为置身其中了。   陆柳往陆家屯的方向看,不知两个爹今年怎样过年。   哥哥说,大伯一家会照看他们,或许除夕夜会一起守岁。这样热闹。   他又看上溪村的方向。   哥哥说年节搬家,或许是今天,也或许是明天。   下次见面,哥哥就住县里了。   他回头看黎峰:“大峰,新年平安!”   黎峰笑道:“大家都说新年发财的。”   陆柳自有道理:“我会挣钱的,你要平安!”   在旁站着的陈桂枝侧目看一眼,和顺哥儿相视而笑。   新年新开始,平安,发财。 第59章 初五开市   除夕夜的守岁, 谢家是收拾行李度过的。   家里早都被人抢过,也典当过许多物件,余下就是衣物鞋袜、书籍笔墨, 再是家里日用的物件。   陆杨把箩筐都收拾出来了, 衣服、杂物都放箩筐里,木箱要空着,给谢岩放书用。   书很精贵,不好挤压,有了折痕, 他们都心疼。   谢岩不想拿稿纸,陆杨也给他带上了。   这些他说了要拿来糊墙的东西, 一直没得空,现在好了, 直接去县里用。   对联都贴上了,这个不用取下。   门神画像实在好看,谢岩花了很大的精力,耗时数天才完成。   直接贴门上, 陆杨舍不得。谢岩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把这两幅画像裱出来了。门上钉钉,挂出来看。次日一早, 取了就走。   晚上家里灯火通明,一家人都在说话。   赵佩兰神思杂乱,看得出来有很多话想对谢岩的爹说, 收拾着收拾着, 就要去牌位前上柱香,嘀嘀咕咕一会儿,又继续去忙。   今年的年货储备不多, 因铺面开起来,肉和面粉都不缺,平常要吃,就能从铺子里带回来,家里弄完一顿年夜饭,余量少。   新年新开始,收拾完行李,陆杨揉面包饺子。大年初一早上,吃顿饺子。   除夕炖的鸡汤还有剩,半夜里饿了,拿来下面条吃了。   天光亮起时,陆杨把家里剩的一些瓜子和花生拿上,再有一碗饺子,叫上谢岩,去给陆林拜个年。   以亲戚来说,陆林是哥哥。该他们先上门。   上溪村就这一家亲戚走动,陆杨也说了不用过来拜年的事。   “家里都收拾好了,等会儿大松哥他们要过来,帮着拖拖家当,我们再见就是初五。”   后院小,再住不下更多人,陆林到县里上工麻烦了。   他还没怀上孩子,两相考虑,可能要把这差事辞了。   只是县里差事难找,在村里待着,能有个进项不容易。   他工钱都涨了,一个月能有九百文钱,和一两都差不多,实在舍不得。   陆杨让他别为难:“我那儿也离不开你,这不是还没开春吗?你们两口子辛苦点,每天跑一趟。等要翻地播种了,你们不好来,我再做安排。你在家也能养个猪崽,编编竹席。”   贴补的进项,到底不如稳定的工钱。   陆林拉着陆杨说了又说,“等你那边住得开,你还是请我去帮忙。”   陆杨应下了。   自家哥哥,拉拔一把应该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陆林印象也挺好的。   让他做的事,他都办了。不挑不捡,不摆亲戚架子,也没比着陆柳的待遇来,说别的亲戚是什么待遇,他是什么待遇。   人挺好,以后方便了,还是请到铺子里做帮工。   除夕夜闹一场,上溪村的年节静悄悄。   半夜里鞭炮都没人放一挂,有的人从后门出去打听,人没走远,就听见谢岩三个叔伯家里有喝酒作乐的声音,知道混子们还没走,都躲家里不出门。   早上也没谁出来,陆杨四处转转,村道上都没人。   等他们吃过饺子,把锅碗洗洗,灶屋的东西也收拾出来带上,一家人就等陆松陆柏两兄弟了。   陆杨洗手,给婆婆梳头。   妇人的发髻样式多,陆杨会一些,他以前也给陆三凤梳头。   赵佩兰好多年没打扮过,梳妆台都没了,坐在小板凳上,身板挺直,紧张又拘束:“这有什么好打扮的?一把年纪了,怎样都行。”   她最后一件首饰,就是那对金玉耳环,给陆杨拿着,让他卖了换银子,拿银子去看病。   陆杨没卖。今天给她戴上。   赵佩兰的耳洞没有堵住,耳环很轻易就戴进去了。   陆杨猜着,在很多个夜晚,她应该是会把耳环拿出来戴一戴,存个念想。   发髻没有首饰配,也就是梳个普通的妇人髻,裹块头巾做装饰。   陆杨手上没好布,还是赵佩兰原来的头巾,他叠一叠,绑在发髻上,在下方收尾系带,像头顶有一轮弯月。   全包的头巾显老,露一些头发出来,人瞧着精神。   陆杨说:“以后让阿岩买几根发簪回来,简单的发髻都能配。”   赵佩兰不要,现在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她摸摸耳环,问陆杨:“手里还有银子吗?”   陆杨点头:“有的,您放心吧。阿岩的束脩也够了。”   谢岩坐在板车后边,看着他们俩说话,在晨光里,笑得像个小傻子。   再等一会儿,陆松跟陆柏兄弟俩就赶着驴车过来了。   他们家就一辆驴车,载着些土砖、黄泥,糊墙的家伙。   怕陆杨这头东西拿不了,又借了一辆驴车使。   本来陆家两个爹也要来的,想想他们今天要搬家,又要赶着开市之前收拾好屋子,就没来添乱。   他俩来都来了,搬东西的功夫,也走了一趟陆林家。   陆林看要搬了,过来帮忙。   也没什么好帮的,都收拾完了,搬上车就能走。   赵佩兰锁了门,把钥匙交给陆杨。   “这房子,你看能卖几个钱?价钱合适,就卖了吧。”   他们不会回来这里了。   离再近,也不会回来了。   陆杨没劝,回头就跟陆林说:“林哥哥,你听见了,到时帮我问问。”   陆林答应了。   谢岩赶马车,走在前头,陆松陆柏兄弟俩在后面跟着,陆杨晚一步过去,他买了鞭炮,除夕没放,今早没放,现在搬家走人,他全给点了。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里,陆杨往前跑一段,上了马车,挨着他家状元郎坐。   赵佩兰在车上,眼睛望着后面,看着承载了众多苦痛记忆的房屋留在原地,越来越小。   傻柱急忙忙从家里出来,他娘也一起,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要搬到县里了?”   陆杨答应的事,不会食言。   他说:“傻柱以后不用去我那儿帮忙了,我们两家两清了。”   傻柱娘高兴不已,她拿了很多菜。   村里就萝卜白菜多,这些陆杨都知道。傻柱娘也没旁的菜给,自家菜园里稀稀拉拉长了点蒜苗,她割了一半,有个三斤多,都给陆杨了。   别的菜陆杨就不要了,实在不好拿。   今天二喜也殷勤,一改常态,他竟然还给陆杨拿了二两银子。   “我欠你们家的,我还给你,以后我也不欠你们家银子了。”   这是陆杨往外报的假账,他被吓住了,认账了。   陆杨看看孙二喜的面相,银子没拿,只收了他送来的柴火。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谢家三个叔伯罪有应得,村里别的村民,多数是跟风叫喊,罪不至此。   他们家的好日子马上要来了,不能把人得罪狠了。村长除外。   孙二喜看陆杨没要银子,脸色就变了。听陆杨让他把柴火搬到车上,才扬出笑脸,十分殷勤,连声说好。   离村时,没见着三贵,也没见到张大石。   这对父子突然失去了机敏,没在陆杨面前献宝。   陆杨不管他们,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到了县里,没二话,旁的事先搁置,先把屋子做隔断。   陆杨跟谢岩是小两口,新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用木板隔开不行,隔壁就住着亲娘,传过去声音,陆杨是不怕,谢岩能羞愤到萎。   拿了土砖来,留个门缝也不行,得另外打通一个门,把隔断的墙壁堵死。   炕暂时不拆,拆了又要重新盘。今年先凑合着,来年有钱了,也就用不上。无所谓了。   土墙做的隔断,再把两边的炕桌都摆在这头,落地的柜子也在这头。   家里还放着货物,赵佩兰说先放她屋里。货也放这头。   这实在没辙,地方太小,陆杨把米面放她屋里。肉菜这种比较腥的,就拿去灶屋。   他跟谢岩的屋里,也就是沿着隔断墙壁的位置,还要放张书桌,书都暂时放箱子里,搁在桌下,没法放别的。   这里动工,用了四天半。   地方小,糊墙以后,再把新开的小门做个门框,配个门板,就完工了。   陆杨跟谢岩没闲着,紧赶着把罗家兄弟的年拜了,又跟着他俩走了一趟金师爷家,再提了一次报官的事。   拜年没去乌家。陆杨听懂了乌平之的意思,家里要真的能立起来,才好去见乌老爷。不然平白让人失望,伤身子。   拜年时,顺道下帖子。   陆杨话说得真诚,他们今年才起步,因为卖菜攒出人气,才挣了点小钱。谢岩的束脩要留着,他们实在没多的银钱置办酒席,大家都是亲人朋友,帮他那么多,他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就在铺子里摆两桌酒,自家人吃一顿。大家吃个高兴。   也给他们暖灶暖房,庆乔迁之喜。   没去乌家拜年,但帖子得下。   谢岩亲自去的,于朋友而言,也算拜年。只是没见乌老爷。   乌平之自是应约而来,他带来了一面幌子。   幌子很大一面,竖起展开,到陆杨的腰腹处。   用的黑红配色,黑色做边,红色做底,正中间还是黑色绣线,“卖吃的”三个大字摆中央,四周环绕着小字,还绣出了样子。   有蒸笼,蒸笼周边有包子、馒头、花卷。   有簸箕,簸箕里边有花生、瓜子、核桃、红枣。   还绣了一座山的图样,象征山货,周围也点缀着菜、果、菌子、以及常见的兽类野味。   这份礼实在好,又贵重又好。   席间展开,赞声一片。   谢岩感动得不行,那点酒量还去乌平之面前献宝,给他连敬三杯酒。   他不说话,瞧着还像样。酒菜下肚,他非说“你真是个好人”,就让两桌客人都大笑出声。   陆杨坐不住,得了幌子,立马就想挂上。   店铺还没开张,不好挂前面,万一给人偷了去,他要哭!   他先挂门帘外了,正好在他眼前,他吃一口菜,就能瞧上一眼,喜滋滋的,不自觉多喝了两杯。   他正在喝药养身子,不宜贪杯。   谢岩拦他几次,又得别人起哄,只好帮陆杨挡酒,一次喝了个肚圆。   过年没喝完的状元红,今天不够喝。   还好他们来贺喜,都各自拿了点东西,酒有,再开两坛子。   今天宾客尽兴,送客之后,陆杨跟谢岩都站不住了,两人都腿脚发软。   罗大勇跟着搭把手,把他俩都送到屋里,出来外面,跟赵佩兰告辞。   赵佩兰一直送他们到街上,回到后院,看看她以后的新家,来不及感怀,餐盘碗碟都不收拾了,先去灶屋熬醒酒汤。   陆杨难受,到屋里吐了两回,把谢岩的酒吓醒了。   他吐过后,嘴里发苦,漱口都不管用,睡也睡不着。   谢岩坐炕边,给他揉肚子,跟他说他爱听的话。   什么开张以后挣大钱,什么马上就去印小册子,也挣大钱。   再等个几天,状纸递上去,该捉的捉,该办的办,以后全是好事。   陆杨不是软弱性子,身体难受,他没法子,精神还是亢奋的。   他跟谢岩说:“你不要怕,老郎中说这是正常的,我这几天累得慌,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没事了。”   谢岩陪他到深夜,他缓过来,就给他拿粥喝。   粥在锅里煮过一回,又放到灶里煨着,没加旁的东西调味,有浓浓的米香,细品有清甜滋味。   他就喝了小半碗垫垫肚子,然后把今天的药喝了。   他在炕上躺久了,身上都暖着。   谢岩再端来热水,就给他擦擦脸和手脚,不起来泡脚了。   陆杨躺不住了,坐起来,拥着被子,看谢岩忙忙碌碌的,跟他说:“我很少躺着看别人忙。”   谢岩在他这里学了好多俏皮话,比方说:“我不是别人。”   陆杨笑了。   他身子又乏又沉,没什么力气,坐一会儿就累,就把炕桌拿过来,两手撑上面,拖着脸蛋看谢岩忙来忙去。   谢岩做家务的日子太短,什么事落他手里都生疏,从前没钻研过,赵佩兰在这方面也没细说,谢岩许多事都是大致会,勉强自理。   家务活也有时间差,可以一样一样排着来,这样忙中有序,做什么都不乱,还能尽快收拾完。   他不会,他看见什么做什么,想到什么做什么,很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   隔开的屋子小,陆杨就看他在屋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越看越笑:“离了我你可怎么办呀。”   谢岩可离不开他。   终于收拾妥当,他把水提到外面倒了,又拿盆和碗来,让陆杨再漱漱口。   陆杨听话照做,等谢岩脱衣上炕,他也躺下了。   铺子里的炕,不如家里的舒坦。   以前这里是睡伙计的,炕道做的不好,下方烧火,直直烧到人的心窝,多翻几个身,又觉得冷。躺上面跟摊煎饼一样,不舒服。   谢岩说:“我找大松哥说好了,让他下次拿些竹席和草席过来,我们多垫几层,隔隔火气。”   这两天要将就,谢岩躺着,让陆杨趴他身上睡。   陆杨听着心里暖呼呼的,嘴上硬:“等一晚上过去,你就被烫熟了。”   谢岩笑道:“烫不熟的,我会挪地儿。而且后半夜不加火,我们俩抱一起就暖和了。”   陆杨爱逗他:“你挪地儿?要是把我弄醒了怎么办?”   那谢岩就不挪了。   陆杨就说:“那你烫熟了怎么办?”   怎么办?忍着呗。   陆杨可不许,把他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又跟他说甜话:“你是我的人,你不能把自己烫熟,我都没同意。”   性格原因,他说个甜话也很霸道。谢岩偏偏爱听。   谢岩问他:“你不同意我烫熟?”   那当然。   陆杨才舍不得他的大宝贝。   谢岩得出结论:“你心疼我。”   这肯定的,毋庸置疑。   陆杨不会被两句话调戏到,直直与谢岩对视,望着他的眼睛,问他:“心疼你又怎样?你还能吃了我啊?”   谢岩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高兴高兴。   初五要开门做生意,他们说了很多次要睡了,却每次都无法入眠。   谢岩后来强行让陆杨闭上眼睛和嘴巴,哄他睡觉。   “哪怕是闭目养神呢?”   陆杨听得心窝软软的,他突然有了倦意,本就疲累,身子暖了,心也热乎着,还被谢岩抱着,他很快就想睡觉了。   老郎中说他杂思多,他不听。这事没法听,他控制不住他的心和他的想法。   比如现在,临到要睡觉了,他还去想之前为什么睡不着。   他跟谢岩咕哝道:“我怕是做梦呢。”   睡了就没了。   谢岩摸黑,找到他的嘴巴,亲着亲着咬一口。   陆杨吃痛,问他做什么。   谢岩说:“痛就不是梦。”   陆杨彻底放心了。   半夜里,他感觉被人搬来挪去的换了好几个窝,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的,听着朦胧的男声哄两句,又继续睡了。   隔天清早,谢岩起早,出来跟赵佩兰一起,到灶屋里把馒头和花卷蒸上。   谢岩学习力强,手上功夫不准,手艺活还要练,早上就揉面,赵佩兰做馒头和花卷。   头三笼蒸好,到了早间开门的时辰。   到这时,谢岩就去喊陆杨起来。   店铺开门,可以挂上幌子了。   这是陆杨很期待的事,他揉揉眼睛,难得对被窝有了眷念,稍眯一会儿,就睁眼穿衣。   新幌子第一次挂出来,还是新年开市挂出来的,他非常重视。   早上洗漱完,收拾齐整,才跟谢岩一块儿卸了门板,开门以后,头一件事,就是到铺子外头挂幌子。   新年开市,这条街在缓慢的苏醒。   隔壁丁老板敬业,初五一早就来了,他盯着伙计挂幌子,瞅见隔壁的卖吃的开张,小小惊讶了一把。搭话拜个年,才知道陆杨搬到县里了。   家里没梯子,陆杨原说踩凳子挂,这下好了,借用一下丁老板的梯子,他亲自把幌子挂出来。   冬季还没过完,风呼啦啦的吹,幌子迎风飘,等把坠着的绳子绑到木桩上,就吹不动了,只刮出声响。   这面幌子实在气派,丁老板看了又看,隔壁几家老板出来瞧见,也来看。   陆杨给乌平之介绍几个小生意,就说是在乌家裁缝铺定制的。   “十来天就做好了,你们瞧瞧,我这儿卖的吃的,他们都给我绣上了!那包子,那馒头,哎哟,跟真的一样!我家山货还没摆出来,他们也给我绣出来了,别的不说了,你们瞧瞧那些兔子、山鸡,怎么绣个蛇也不觉得可怕,瞅着怪香的。想吃。我昨天一看就喜欢得不行,可惜没能开门,馋得我一晚上都没睡!”   知道他后半夜睡得香喷喷的谢岩笑而不语。   丁老板照例,找他买包子吃。   “你馋不馋,我不知道,我好几天没吃着酱肉包子,我是真馋了。”   不巧,陆杨起晚了,包子还没蒸上。   丁老板看着他,陆杨绷不住笑了。   “行啦,叫你一声老大哥!别拆穿我,我待会儿亲自给你送包子!”   开门第一单,丁老板要让他成交了,包子没蒸出来,就先买两个花卷垫垫肚子。   他可太够意思了,陆杨跟他说:“今天我弟弟和弟夫要过来送山货,别的不说,就冲您是我老大哥,我一定给你送去尝尝鲜!”   丁老板笑呵呵应了。   年前,陆杨问他想不想野味,他回家问过,家里都不馋。   现在他馋了,萝卜白菜吃腻味了,山货也买了一些尝过,到底是普通货色,解不了口腹之欲。   他才去下了两次羊汤馆子,贵得很,他做生意的都舍不得常吃。   他就问陆杨:“你那弟夫能猎到羊吗?给我弄一只尝尝,这个季节就得吃羊肉。”   黎峰是黎寨数一数二的优秀猎户,陆杨不用问,直接应了:“能,必须能!”   外头聊两句,还了梯子,陆杨抓紧去灶屋包包子。   他打出的名号是酱肉包子,皮薄馅厚。练手做的包子能有,不能太多。通常还是他来包。   陆林手艺还要再练练,赵佩兰想搭着学,万一陆林不能来了,她也能包。   而且他们搬到县里以后,店铺开门早,不能干等着陆林过来。   陆杨就在后面教她,谢岩在前面看铺面。   陆林两口子起早,没偷懒混时辰,和以往差不多的时辰到铺子里帮忙。   谢岩见状,赶紧让陆杨回屋补个觉。   陆杨站到地上,就活蹦乱跳,大白天的,他不可能睡觉。   他空闲出来,刚好整理整理铺面,给山货腾位置。   等会儿,黎峰就要拉来两车山货了,他的好生意等着呢。   弟弟一定会跟来,兄弟俩见一面不容易。   陆杨早前没给谁包过压岁钱,别的亲戚算了,亲弟弟嘛,他给包一份。   临时去拿红纸折小红包,用红绳编了一根铜钱手链。坊间说这种手链驱邪。   都成亲了,是大孩子,少了拿不出手,多的给不起,一枚铜板并根红绳,就很拿得出手了。   红包外头,让谢岩题字。   陆杨琢磨好久,他一琢磨,谢岩就怕。   “郎中让你少劳心,这点事还想什么?”   谢岩提笔一挥,写个“福”在红包外面。   福运当头,做什么都好,随他是家庭还是事业,不管是情感还是身体,都顺顺当当的。 第60章 送货   正月里, 陆柳结结实实忙了好几天。   大年初一,娘跟顺哥儿搬到了山下。   年节走动的时候,娘守着家里, 他们三个出去拜年。   顺哥儿喜欢热闹, 年年都会跟着两个哥哥往外跑,今年就只有黎峰带着他。   陆柳是新嫁过来的夫郎,第一年过年,也跟着黎峰满寨子走走,各家认脸认门, 还去叔伯家吃了一顿酒。   这顿酒开张,他们就跟吃上了流水席一样。   黎峰人缘好, 又是上山的领头人之一,跟着他打猎的汉子们都请他吃酒。   这酒轮着来, 陆柳也要参与进来。   早前黎峰跟他说过的鱼骨菜、猪杂、鱼杂等下酒菜,他都收拾妥当,连着几天,把人吃伤了。   寨子里的下酒菜基本就这样, 凑个数的事,是个荤菜,要吃得慢, 品个味儿就行了。酒菜意思意思,不能大口大口吃,给人吃穷了。   因此年年过年期间, 这帮男人就会扎堆, 说谁家的媳妇夫郎手缝漏、勺子漏,谁家的媳妇夫郎是个抠门小气鬼。   陆柳初来乍到,旁的不懂, 黎峰说话,他都听。在这几天的席面里荣获小气鬼第一名,给他高兴的,自觉给家里省了银子,一天天笑眯眯的。   陈桂枝说他这点很好。农家过日子,比什么阔气大方?自家都没敞开肚皮吃呢,管别人吃什么了。   初二这天,陆柳跟黎峰收拾收拾东西,抽空回门拜年。   先去的陈家湾,也顺道把陈大舅的年拜了。   王猛和陈酒也回陈家湾,两家走一条道。   陈酒不乐意跟陆柳说话,陆柳也不贴过去,就听黎峰跟王猛说话。   年前那几天,黎峰几乎天天往山上跑,挖了好多笋子。   撒的盐包有收货,猎了两头羊。   王猛得他催,说着馋馋馋,也跟着馋了,往深山走了一段,也猎了一头羊。   “有什么用?不会做啊!放几天肉都不新鲜了,卖不出好价。”王猛说。   陆柳会去膻味儿了,他割了小块羊肉试过。   黎峰让他说,他就都说了。   黎峰又喊陈酒:“酒哥儿,你学会了吗?自家弄羊汤省钱,留着些肉,自家吃吃,你也补补身子。”   陈酒这才慢吞吞应声:“没听明白。”   他没弄过羊肉。   陆柳又说一次,这回更细致。   陈酒闷着声,时不时“嗯”一句。今天没怼陆柳。   先去岳家,两方进村不久就分头走。   陈老爹等着年节到了,见了他俩,又说了一次豆腐坊的事。   他上次跟陆杨说过,还差着二两银子,这回见面,陆柳并不知情,两眼澄澈,陈老爹当他是装的,不想认账了。   村中日子不好过,孩子嫁出去后,家里没摆阔。   他们不适应村中的人情,卖钱的东西舍不得拿出去送,别家送来的菜,又来者不拒,自认县里回来的人,要高村中人一等,让许多人不愿意跟他们来往。   陆三凤在家怨气大,出去以后跟人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不讨喜。   家里两个儿子,这么大的人,劈柴挑水的活都不乐意干。每逢这时,家里都要吵吵。   陈老爹是要面子的人,往前,这些挨骂讨嫌的事,他都交给陆杨做,自己是个大善人、大好人的名声。   成天被人戳脊梁骨,家中又实在不平静,他也着急银钱的花销。再有老大催得急,成天在闹。陈老爹一退再退,价钱降了又降。   最早是想他们拿十两,后来是三两,再之前是二两,今次见面,是一两三钱。   他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我是真的差这一点,不然我也不会豁出老脸跟你们求了!”   这银子黎峰出了。陈家是陆柳明面上的娘家,兄弟换亲了,不能好的认了,坏的推开。   陈老爹还想让黎峰来帮忙搬家当:“铺子我都看好了,初五开市就去牙行定下。初六开始搬!”   黎峰初五去县里给陆杨送货,初六帮忙搬家,有空。他也答应了。   陈老爹谢了又谢,给他俩再拿了二十块豆腐走。   顺水的人情,他俩去陈大舅家留了六块豆腐。   转头跟王猛和陈酒两口子说两句,先走一步,转道去陆家屯给两个爹拜年。   陆杨早跟两个爹说好了,今年忙,礼数有失,会回来拜年,但那时都是初十以后,是拜的晚年,让他俩别急。   陆柳和黎峰先回来,陆柳还是蒙着大半张脸。他们家的日子眼瞅着好起来了,来往亲戚多,到家也不敢扯下头巾,就跟爹爹到屋里说话。   王丰年就怕孩子惦记,絮絮叨叨跟陆柳说了很多。   腊月里,陆二保干老本行,十里八乡的杀猪。   黎寨没去,往年也没去。黎寨猎户多,都会料理,不需要外头的人去杀猪。   他也跟着一起,往上溪村都去了几回。   只可惜陆杨跟谢岩早出晚归的,他俩就跟赵佩兰打了照面。   猪下水不好料理,洗干净很费事。王丰年收拾好了一桶,给他们送过去了。   年节的日子,大伯家的两儿子在帮陆杨收拾铺面的屋子,他俩拿了工钱,但人情又不能全看工钱。两口子又洗出一桶,给大伯家送去。   今年除夕,两家一起过。他们如今米面肉蛋都有,去别家吃饭,腰杆能挺直了,敢伸筷子夹肉菜了。   临走前,王丰年给陆柳拿了二两银子。这银子要陆柳转交给陆杨。   开春要捉猪崽养,猪崽也是要钱买的,他们不能让陆杨出钱。   之前问过猪崽的价钱,陆杨只让他们放心。他们以前还当谢家有家底,后来看那两口子风雪无阻,起早贪黑的开铺子,就知道家里没他们想的那么好。   都这样了,猪崽的钱,他们不能让陆杨垫。要自己给。   不知数目,就多拿一些。   陆柳把银子装到小荷包里,对他们的生活感到忧心。   “那你们手里就剩一两银子了?”   他对家里的银钱有数。   王丰年点头:“嗯,卖了田地,又置换了良田,这两头差不多平账。不过我跟你爹就两张嘴吃饭,杨哥儿孝顺,米面还有肉,他时不时往家里送,油跟盐也拿过。说他铺子里都有。吃喝管饱,我们花不了几个钱。”   种地都留了种子,陆杨今年还托罗大勇在衙门里寻摸了一番,给他们弄了五十斤良种。先种着看看。   陆柳暂且放心了些,他今天过来,带了两斤羊肉。   不急着走,家里聊闲的人不会留饭,他紧赶着给两个爹炖上,只等炖好加点盐,王丰年能看着火候。   陆柳跟黎峰也不留饭,回寨子里还有席面要办。   走的时候,他俩也提了一桶猪下水。这就是下酒菜的主材料了。   满寨子走动的人,都说今年的酒席够味儿,因为酒香浓。   酒香浓,意味着铺子里的生意好。   酒卖了很多,年节这几天,每天最少卖十斤。   花生能当下酒菜吃,之前拿干货的时候,黎峰多拿了些花生。   早前各家唠嗑聊天,瓜子搭着买个几两,花生几乎没动,到吃酒的日子,花生走量很快,陈桂枝帮着卖货,把这事跟陆柳说了,让他下回到县里,多买些花生回来。   陆柳笑呵呵应了。   年间的酒,是一家家流水似的吃,午饭晚饭两顿还不够,有的人家到夜里还加桌。   家中开火多,一天天也是下酒菜。   黎峰吃得腻味,他们半夜躲着炖了一锅羊汤喝。   黎峰喜欢纯羊汤,不喜欢羊汤里有萝卜。但萝卜也能给羊肉去味儿,加了一起炖,盛出来,不给他舀萝卜吃就行了。   陈桂枝就吃大碗萝卜,陆柳见状,也吃萝卜。   陈桂枝看他吃萝卜都满足得眯起眼睛,信了黎峰的话,这是个傻的。   她给陆柳夹了好几块羊肉,让他吃。   “我是不爱吃羊肉。”她说。   陆柳看黎峰,黎峰点头,他就咬羊肉吃。   羊肉比猪肉有嚼劲,炖烂以后也是。细品还是有羊味,总体能接受。   有羊骨的部分很难咬,陆柳觉着他没炖好,下次要再做些调整。   到初四下午,他们家暂停吃酒,开始收山货。   几天走动,该说的人家都说了。除了跟黎峰交情好的几个男人家,他叔伯家也来送山货了。   第一批山货,赊账。   过称后记个斤数。   夫夫俩忙归忙,学习的事没忘记。   他俩合伙把账记明白了。   黎峰写干货名,陆柳写数目。他会数字了。“斤”暂时不会写,就在后面画个小三角,当山货标识。后面的数目,就是银钱,银钱数量他会写,就写得明白。   刚开始学字,练字时日短,家里也没准备纸张,黎峰是拿木板记账,用炭条写。   再是名字,姓黎的好说,写个黎,再用数字排序。旁的姓就难,比如说王猛的王。   不过他们知道老虎额上有王字,这个字也能认。   老童生住新村,山寨下全是大字不识的人。   写出来他们不认得,都在旁边瞧着,互相指指点点呵呵笑。   首批送干货的,都是关系亲近的,信得过黎峰,没谁怕他乱记账。   陈桂枝跟顺哥儿看称点数,忙过今天,两车都不够装货的,还要再借一辆车。   她跟黎峰说:“你有空,还是得去老童生那边学学字,提几斤肉上门,好好学学。”   只靠着县里人教,得学到猴年马月。   虽然老童生年纪大了,很多字都忘了。   黎峰应好。   初五这天,三苗和王猛过来帮忙拉货,加上黎峰的骡子车,一起有三辆车。   陆柳赶早去姚夫郎那儿,把他家的蜂窝带上了。   蜂窝在阔口砂锅里放着,高高一堆,到陆柳大腿的位置,上面盖着个背篓。   大强割了几次尝味儿,陆柳也被姚夫郎塞了一块吃了。和糖不一样的甜,他也喜欢。   今天去县里,没起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收拾,吃过饭装车,出门时迎着晨曦,下山的路盘旋,到了新村,陆柳往家里看了眼。   那里已经是二田和王冬梅的家了。他们两口子嫌丢人,大年初一就去了上溪村,到王冬梅的娘家去了。至今没回来。   陆柳感到庆幸。   还好哥哥已经搬去县里了,不然就会跟王冬梅打照面。   哥哥告诉他,家里把事情说开就好,对外最好还是保持原样。   等到藏不住的那天,他们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没有换亲这回事。   人言可畏,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今天跟着一起去送货的人,是黎峰仔细考虑过的。   王猛是最早跟他往山里跑的人,三苗入伙晚,但跟黎峰去深山探路。这都是过命的交情。   他这时就在铺垫,说陆柳跟他哥哥长得很像。   亲兄弟,长得像,也正常。   王猛跟三苗都没说什么。   一路到县里,他们都是聊着山上的事。   山货要是能稳定卖出好价,他们平常就多一份收入。   家里人都能动起来,全员上山去。   黎峰也不知,要看看陆杨的生意好不好。   他们到县城远,进了县城,找到陆杨的铺子却简单。   铺面挂起了幌子,转入这条街,一眼就瞅见了,非常显眼,很是气派。   拜年从正门进,陆柳下车,自己走正门,给哥哥拜年去。   黎峰则带人绕路,去后门卸货。   陆杨想着他们要拿山货过来,今天在后院多。   也是为着见弟弟方便,他拿头巾遮了脸。   听见叫门声,他使唤谢岩去开门。   ——没听见喊哥哥,陆柳不在。   正想着,前门传来了陆柳的声音。   “哥哥!”   陆杨这便跨步去前门。   前面陆林在卖货,听见陆柳喊哥哥,就知道是谢岩的那个远房弟弟。   陆柳蒙着脸,陆杨也刚扯蒙脸的头巾,就这一瞬,陆林发现他们的眉眼特别像。   陆林还以为他看错了,仔细去瞧,发现确实很像。   这俩眉目略有不同,一个微微上挑,很是英气。一个微微下垂,很是柔软。   忽略这点,几乎一模一样。   陆林揉揉眼睛。   怎么回事?这不是谢岩的远房弟弟吗?   陆杨接了陆柳,一回头,看见了陆林疑惑的眼神。   他笑道:“林哥哥,想什么呢?”   陆林摇摇头,说:“你们去后边说话吧,前面我看着就行。”   陆柳乖乖牵着哥哥,往后院去。   院里汉子都在卸货,谢岩给他们倒茶喝。   这些还欠着货款,一人给了两个肉包子吃,全当辛苦费。   蜂窝他让黎峰搬到廊下放着,银钱可以先给。乌平之已经给过钱了。   陆杨探头瞅一眼,回头问陆柳:“这两个人信得过吗?”   陆柳点头:“都是大峰的好朋友。”   陆杨就大摇大摆到院子里了。   猎人有好耳朵,他们听见脚步声,就回头看,看见陆杨的脸,都惊到了。   陆杨比陆柳大方得多,说话招呼人都利落。   “辛苦大家跑一趟,先坐着喝喝茶,吃点包子,我去借个秤砣,称重算账,记个数,以后好算钱。”   三苗跟王猛都没吱声,瞪着大眼睛看黎峰。   黎峰很平静:“行。”   陆杨这间铺子真的什么都缺,一杆大秤,单看铁的重量,都不是小钱。   他之前就是借的丁老板的秤砣,现在还是借用。   等挣了钱,这些都要慢慢置办。   铺子里顺了,才能再攒钱寻摸个小房子住。   陆柳见状,就把蒙脸的布扯下来了。   他俩长得一样一样的,去隔壁借秤砣,让伙计好生惊讶,拿了秤砣,去找自家老板说。   丁老板听了,笑道:“我说什么弟弟呢,让他一天天的磨嘴皮子。也难怪。”   陆柳今天还要拿酒回去卖,过来借秤砣,一并说了,这次要一百斤酒,得有四坛。   他们把之前绑酒坛外面的草绳带来了,过来借秤砣一并拿上,拜托酒铺伙计帮忙缠好。   包子铺后院里,王猛跟三苗还跟黎峰嘀咕:“你就说长得像,没说长得这么像啊?”   黎峰跟他们绕话:“他俩长得不像吗?”   像啊。   太像了。   “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生双棒,他俩咋这么像?”王猛见陆杨跟陆柳回来,又嘀咕一句。   生双棒,就是一胎生两个。   这事少见,也不是没有。   他们没见过这样像的。   王猛还奇怪:“酒哥儿说陈家就一个小哥儿啊。”   黎峰没多说:“陆杨又不姓陈。”   有理。   他们过来送山货的,也不是为着来查人家底的。   像就像吧。不关他们事儿。   他们笑一阵,还低声问黎峰:“大峰,你会认错夫郎吗?”   黎峰一人踢了一脚。   大白天的,讲什么鬼故事。   陆柳难得见哥哥,看别人都没说什么,就放心追着哥哥当小尾巴。   陆杨放好秤砣,不跟他们客气,招呼黎峰过来抬秤砣。   黎峰把王猛和三苗都叫来。   两个人抬木桩,一个人压秤。   为着避嫌,黎峰叫王猛一起抬。王猛跟他也算亲戚了。   三苗放秤砣,陆杨牵着弟弟在另一面看。   双方报数,谢岩拿笔记下。   首批山货都是晒干了带来的,各类山菌有满满四箩筐,装了整车。   再有新挖的笋子五筐,这有个三百多斤。   黎峰又摘了些野柿子。这东西他不卖钱,就当两家年礼走动。   他说要送,陆柳连着高兴好几天。   陆杨就把柿子拿出来,不称重了。   黎峰最近是跟大强一起进山,到大强的猎区转了转。野蜂窝没捅着,捡了一个,里头还有蜂蛹。这东西可以吃,能卖出好价,看县里有没有富贵人家馋这一口。   冬天实在没什么山货好弄,说起来是打猎的时节。   旁的东西就是山鸡、野兔多,兔子都是掏窝捉的。黎峰最近爱掏兔子窝,活捉的拿回家让陆柳养着玩。射杀的就料理了,今天一起带来。   再就是他和王猛猎到的羊,一起有三头,放车上都高高堆起了。   寨子里还有别的猎户进山,因是赊账,他们不卖。下回再说。   这些货看得陆杨眉开眼笑,兴奋得搓手手。   他跟陆柳算账:“蜂窝已经卖出去了,晚点让谢岩去送货。蜂蛹么,我问问隔壁丁老板要不要。羊肉好说,丁老板才跟我讲他馋这一口,你们等着,我少说让他买两条羊腿。也给我留两条羊腿,我正好明天要去送礼,自家留一条,送一条。别的肉不消说,附近转一圈,这两天就卖完了。”   他认得个会雕版的手艺人,他学的字、学的道理,都是跟这位老爷子学的。   学完一身本事,回去算计老师傅。陆杨不好意思,拜年时,就带谢岩认了门。   回头带一条羊腿过去,再谈生意,勉强不算空手套白狼。   他们手里银子不多,实在没钱。   他想先让老爷子雕版,把小书印出来,货换成钱了,他们抽成。   这样比全款预定挣得少,对他们来说却很合适。   等官司结束,他们还要给金师爷送一份礼。这都不便宜。   到处要银子,院里这批货,还是赊账的。哎。   陆柳说:“我跟大峰商量好了,会割几斤羊肉给你。一条腿差不离,你拿着就好了。”   陆杨觉着也行:“可以,下回有好东西,我也给你们送去。”   羊皮要留着,黎峰带到山上泡着,过个半年捞出来,鞣制一番,又能做皮衣、皮帽,都是银子。   陆杨可不会剥皮,他想了想,说:“那你们料理了?我到前门支个肉摊,出门转转。”   他要带陆柳出门转转。   这有四头羊,黎峰让王猛和三苗帮忙。   这种活,谢岩干不来,但他很好奇,别人又不熟,就在黎峰旁边问来问去。   黎峰都被他问烦了:“你以后又不干这一行,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谢岩不赞同:“你怎么知道我不干这一行?我都不知道。”   哪有书生干屠户的活?黎峰想都不想,直接说没戏。   谢岩就说:“你可以学认字,我不能学宰羊?”   这是个好观点,他俩又吵起来了。   出门到外面,还是稍稍遮掩一番,不用藏太过,围脖往上提一提,遮住小半张脸就够。   陆杨满街宣传,说铺子里新上架了山货。   “各类菌子都有,还有山鸡、兔子、和羊肉,都是新鲜的,刚从山上拉下来,东西不多,要买趁早!”   第一家肯定是丁老板这儿,多的东西不好拿,价值不对等。   陆杨装了点木耳干、蘑菇干、笋子,再拿了几个野柿子,给他报喜:“羊肉到了!现宰现卖,您喜欢吃哪一块的肉?我让我弟夫给您留着!”   丁老板要全羊:“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家,门第矮,人口多。吃个什么好东西,每人都要伸筷子,买少了,不够分的。多买点,年节还要走亲戚呢。”   这更好了。   陆杨再问:“给你切好不?”   丁老板点了头。   陆杨就带弟弟回家说了声。   三苗悄摸摸冲黎峰比了个大拇指。   一卖就是全羊,真是厉害。他们去集市里,都是散着称重卖。全羊得卖到铺子里,比如羊汤馆、酒楼。这都要压价的。   他们麻溜收拾,几个人别的羊都不管,合伙先料理一头。生怕丁老板反悔。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上门送货。给丁老板看笑了。   陆杨带陆柳继续出门转圈,教他上门叫卖的门路。   要热情一点,喊话要有明确指向,什么地方有了什么货,主要推荐的货物一定放在最后重点提。   上门叫卖,就是惦记别人兜里的银子,这事儿大家心里明白,不用说得直白,就制造个货物不多,来晚了就没有的假象就行了。   过街走动,陆杨又给陆柳买吃的。   住山里,平时难得花钱买小吃。   陆杨给他买了糖葫芦。在陆杨的印象里,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很得小孩子喜欢。   陆柳跟他分着吃,哥哥吃一个,他吃一个。   兄弟俩还去看杂耍。   看杂耍,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人场。   陆杨在县里长大,但没有完整看完杂耍。   他太忙了,今天带弟弟看,他也一起看。   陆柳以前来县里,都匆匆忙忙的,要走好远的路回家,怕多待一会儿就饿得走不动路,也怕天黑了还在路上,从来不敢多留。说起来,也是第一次看这么久的杂耍。他两眼盯着,糖葫芦都忘了吃。   兄弟俩鼓掌叫好,看完一场,人家敲锣来讨赏,他们一人给了三文钱。   这头沿街也能喊两嗓子,都是生意人,生意人挣钱就是为了糊口。糊口就是吃喝。   他铺子里卖吃的,有需要的可以过去看看。   有人眼熟他,跟他搭话:“陆老板,今天不卖你那一百两学的酱肉包子啦?”   陆杨笑道:“卖呀,大家都知道我卖包子的,我就不多说,今天有好货送到,给大家伙说说,有需要就去转转。东西不多,晚了就没有了!”   他那铺子还寒酸着,货却实在多,今天这个,明天那个。   除了羊肉,陆杨次要宣传的是冬笋。   雪后不是挖笋的时节,能有这么些拉来县里卖,可不容易。要吃就得赶早!   和之前一样,菜很能带人气,铺子里有了人气,来买菜的客人,见了肉,闻着味儿,没有不馋的。   手里阔绰的,就拿钱割肉。半斤一斤的,是那个味儿。   这头转一圈结束,兄弟俩再回铺子里,到屋里说话。   陆柳拿了银子出来,是爹爹让他交给哥哥的。   “说是买猪崽用。”   陆杨盯着这块小银子,半晌没说话,思及目前难处,把银子收下了。   陆柳又说了去陈家拜年的事。   “陈老爹说还差个一两三钱开铺子,大峰给他了。明天要帮他搬家,他看看位置,到时会来告诉你。”   这件事让陆杨稍有意外:“他?他会给钱?”   陆柳点头,帮着黎峰说了句话:“大峰其实挺好的,说是霸道了些,但做事都有考虑到我,不会让我难做。”   陆杨没说黎峰不好,他就是惊讶。   “他娘没意见?”   陆柳又说了分家之事,也说:“娘知道我们换亲了,她私下里叫我柳哥儿。”   陆杨摸摸他的头:“真厉害。果然一物降一物,我还怕你吃苦受罪。他们能接受这个事,你又乖,以后日子就都顺当了。”   别的矛盾都不会比这个大了,陆柳也不会跟人起冲突。真好。   陆柳再说生意,也期盼着春季赶紧到来,他要捉鸡崽,养鸡崽!   兔子也不能常常受冻,他现在有四只兔子了。   “对了,母兔下崽了,我养养小兔子,每天都要跟大峰念叨做了什么,怎么喂的,兔子有什么反应,就怕以后遇见同样的情况,忘了怎么弄。哥哥,我还想多学些字,以后可以记到纸上,怎么看都方便了。”   老童生太远,得黎峰过去学了,再回来教他。   陆柳想在县里也学一些,抽空就记。   这都好说。   今次要学的字,就由他来说,他自己排序,陆杨让谢岩写下来。   这都是陆柳嘀咕顺的东西,闭着眼睛都会念,回家好好认,也好好写,慢慢来,以后也是个能写会算的人了。   临到分离,陆杨给他一个小红包。红包外写着“福”字。这个字陆柳会认,年年过年都看得见。   他也给陆杨准备了红包。   今年黎峰给他包了五十文的压岁钱,让他拿着玩。他问过好几次了,黎峰说了,给他的,就是他的。他怎么使都行。   陆柳拿三十文钱出来,拿麻绳串小串,给哥哥也包个压岁钱。   陈家那情况,哥哥肯定没有收过压岁钱。   陆杨看笑了,眼眶发热,跟他推辞数次,把这钱收下了。   他的小荷包里,又添个宝贝。   这钱,他不会花。要留着看。   看着就心情好。 第61章 人情世故   搬来县里, 铺子可以多开一会儿。   因都住在铺子里,晚间关门了,附近还有熟客上门来买笋子。   陆杨都会让他们搭着买些山菌回去吃。冬季最好养身滋补, 这都正月了, 没多时就开春忙碌,再不吃点好的,身体哪里受得住啊?   陆杨说话很会戳心,开口都是心疼,将心比心。人就听不得心疼话, 一听就心软,当自己真的很可怜, 非要对自己好一点。   不过这也得挑人,都是熟客, 陆杨知道谁手上松,谁手头紧。   山菌可以平时打素汤喝,鲜味不用说,吃过都说好。   山菌也能炒菜吃, 不论是配白菜,还是配肉片,尝过的都停不下筷子。   要是捉只鸡炖汤喝, 鸡汤鲜,山菌也鲜。鲜上加鲜,能把人的舌头鲜掉了。   恰好, 今晚家里就吃菌子。   陆杨好久没换口味, 晚上拿笋子、咸肉,做了个腌笃鲜。谢岩心疼他最近又瘦了些,说什么都要杀鸡, 正好炖鸡汤。   两个都是汤,怎么下饭啊?他就拿菌子炒了白菜。   店里新上的山货,他们都吃上了。   晚上来敲门的人都是走后门,过来一瞧,嘴里都馋,陆杨话赶话的捧两句,原来来买笋子的人,都搭着买了些山菌回去。山鸡也卖了一只。   今天还没记账,银钱先放着,吃完饭再说。   鸡汤还没炖好,已有香味飘出。他们一家人坐灶屋里吃饭,房间都太小,吃完被褥都是饭菜的味道,不合适摆桌吃饭。   陆杨盛了一碗腌笃鲜吃,饭就不用了。   他最近饭量小,就喜欢吃点热乎的汤菜。汤要少一点,配菜要多一些,尝个味儿。   他每天还要喝药,药炉在家里煎煮不合适,每天都在后门外的小巷子里生炉子,熬药的时候,人坐门槛上。   这太熬人了,陆杨想把炉子拿到他们屋里。他们屋里没放食材,也没囤货,被褥沾点药味就算了,反正他身上也有,谢岩习惯了。   天天熬药,街坊邻居看见也要说晦气。   “娘,阿岩,我想过了,要是有人问起家里谁生病了,你们就如实说,就说我身子不大好,吃几贴补药,好怀孩子。”陆杨说。   这是正常的,大家都想家里孩子多多的,怀不上,生不了,就会着急。他补补身子,旁人不会当病,还会讨问方子,问问成效。   赵佩兰跟谢岩都说好。   谢岩想把院子里清扫一番,分割三头羊肉,后院血腥气浓。   黎峰说下次过来,就在寨子里收拾了再拿来,他们这地方小,又住人,天冷还好,天气热起来,要生虫生病。   院里是泥地,没法拿水冲,冲多了没法走路,陆杨想了想,决定把地翻一翻。   就两张桌子的地界,拿铁锹铲走沾血的地皮,埋到底下,时间长了算沤肥的。   既是肥料,就等明天陆林和张铁来上工再说,让张铁铲回家算了。   他们每天都有灶灰铲出来,往上填填也行。   这事不用谢岩办,陆杨跟他说:“明天我俩要去拜访一下鲁老爷子,羊腿都留出来了,你晚上再把小册子检查一遍,我们明天过去说事。”   刻印册子是大事,这头不行,他们就要去找书斋合作。   以他们现在的条件,直接去找书斋合作,谈不出好价。书册没有销量在前,陆杨再怎么谈,有个状纸压在衙门,金老板都能不松口。   他就想迂回一下,先找鲁老爷子合作,这头刻印要一阵,到二月里开始售卖时,他们官司都结束了。跟金家兄弟的人情告一段落。   那时再看销量,销量少,引不起注意。那就算了。   销量大,鲁老爷子的小作坊忙不过来,顺势就能去找金老板。   话说在前头:“我以前厚着脸皮找他学本事,是喊过干爹的,后来他不让叫,但我还是把他当干爹敬着。生意不成,还有金老板托底,羊腿就当孝敬了。”   万不能甩脸色,说难听话。多年情义比金重。   谢岩不会这样的。他最多没什么表情,或者有些失望。   饭后,他们睡得稍晚一点,陆杨为着喝药,每顿饭都吃得很少,消消食,就要喝药。烧水的事谢岩来办,让娘歇会儿。   陆杨喝饱了,不好蹲身,就洗碗收拾灶屋。   洗漱妥当,就能上炕睡觉。   谢岩坐炕上,检查他的小本本。   最近忙,第二册还没写,他抽空看了书,又写了些例题出来。   他会写文章,最近心境转变,分析之时顺带梳理从前所学,一时技痒,也写了几篇作文。   他念给陆杨听,陆杨听不懂。   陆杨的学识,就比白丁好一点,识得一些常用字,懂一些道理,这种成篇的文章,别说听懂了,谢岩跟他细说,他许多典故都不知道,又要往里问。   谢岩好耐心,他往深了问,谢岩就往深了讲。开始会解释词义,告诉他这个字怎么念,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连成一段话又是什么意思,写在这里,用到了什么典故,有了这段典故,这段话的潜藏意思是什么。   后来他就会先说典故,当个故事讲给陆杨听。   因为他发现陆杨到了夜里,精神不如从前好,学东西也耗神,不如听个故事,直接睡觉。   陆杨又好学,没入睡前,总会嘀嘀咕咕问,他问,谢岩就会说。没问的,谢岩就不说。   陆杨就会挑他错处:“你是没有长进,还是对我没有耐心?以前还会说的,这才几天啊?”   谢岩通常会选择亲他嘴巴。   犯困的陆杨很柔软,对他没什么防备,倦倦的,懒得动弹。被亲了,也就睁眼瞧一下,嘴巴多被舔咬几次,他就会少说话。   他觉得他嘴里有药的苦味,不适合亲嘴。喝药以来,他跟谢岩亲热都少,感觉自己苦苦的,不好吃。   胡乱聊几句,他就睡着了。   炕还是烫,夜里谢岩来回挪窝,次日起得早。   可能是搬来县里,开始新生活的缘故,谢岩起来早,精神却不错。   他先去灶屋,和娘一起揉面,把馒头和花卷蒸上。   昨天陆林下工之前,紧赶着包了一笼包子。这个时节耐放,今早一起蒸上。   包子有了,可以晚点叫陆杨起来。   今天是第二次挂幌子,谢岩不叫他,自己去前面卸门板,和丁老板打了个照面,借来梯子,把幌子挂好。   两家相处不错,他俩说话次数却少。   丁老板看他一天天黏着夫郎,知暖知热的会疼人,就过来找他搭话。   “谢秀才,今天你开门啊?”   谢岩会一点聊天的套话,他说:“是啊,今天我开门,丁老板,你吃了吗?”   丁老板:“……”太直白了吧。   他说:“我家昨晚吃了羊肉,喝了羊汤,今天我不想吃肉了,你给我拿两个花卷吧。”   他平常不是买肉包子就是买花卷,总之嘴里要有味儿,馒头很少吃。   谢岩跟他往来少,都摸清他的喜好了。   他跟丁老板说:“你家不是有山货吗?可以炒个菌子肉酱,我夫郎说这个很好吃,很下饭。”   丁老板往他铺子里瞅一眼,突然很想念陆杨。   陆杨的相公长了嘴巴,也会说话,就是说不到人的心窝里,跟他聊天不舒服。   谢岩还以为他要看山货,侧步引他进铺子里瞧。   丁老板:“……”   真的还是装的?   谢岩两眼亮亮的,为着开门第一个顾客而高兴。盛情难却之下,丁老板真进来了。   山货陆杨都分类摆好了,从大伯家定制的方底高筒箩筐,这个摆在桌子上很整齐,可以摆更多种类的货物。   桌下用石头垫着木板,把这个箩筐放下面。上头则取出样品,供人看样子。卖完了,就从下面拿货添补。   山菌种类多,一起有八样,陆杨都给丁老板抓了一把。   山鸡还活着,放在另一边角落的笼子里。笼子里垫了干草。   笼子上面摆着一张案板,上头有没卖完的羊肉。   这要摆到外面,让街上过路的人看见,谢岩还没摆出去。   丁老板肯定不要羊肉了,他买了全羊。   他来都来了,想着家里要吃,就买了十斤笋子,挑了几样爱吃的菌子捎带上。鸡不要,家里有羊肉,短期不会吃别的肉。   谢岩还问他:“丁老板,你吃蜂蛹吗?我们这儿有一个。我昨天给我同窗好友送了个蜂窝过去,蜂蛹留家里了。”   陆杨上门说羊肉到货的时候,没提蜂蛹。   一个人就一张嘴巴,好货太多,吃不了。   反正这个季节,东西耐放。他是打算留两天再问的,谢岩一次给问完了。   丁老板不想要的,但嘴上馋。   蜂窝难捅,蜂蜜还能搞到一些,蜂蛹就难了。   他以前去集市上逛,一年到头就见着几个。人家都有老主顾,除非价钱拔高,不然不会卖给生人。   他转圈出去,到了外面,又回来问价。   “这蜂蛹什么价?”   谢岩记山货的数量时,也把价格写上了,他都记得。   “蜂蛹数量不多,一起二钱银子。”   二钱银子,相较于蜂蛹获得的难度,不算贵。   丁老板拿钱买了,一早上的,他也拿不了这些货,谢岩找来空箩筐,给他把笋子、山菌都装好,蜂蛹在上头,用个小箩筐单独放着。   他力气不大,跟丁老板这个平常很少干体力活的人差不多,两个大人在铺子里搬一筐货,左右邻居的挪个位置,这几步路,都给他俩搬得气喘吁吁。   丁老板这时饿了,伙计端来茶水,他一饮而尽,把刚买的花卷拿出来吃。   他统共买了两个,他吃着一个,看谢岩干站着,试探着给他一个。   谢岩不客气,道谢:“丁老板,你人真好,难怪我夫郎天天夸你。”   然后他真的吃了。   丁老板:“……”   早上挣了钱,谢岩喜滋滋的,等陆杨睡醒了,他叽叽喳喳报喜,陆杨感觉自己没有睡醒。倒头闭眼又睡一会儿,再睁眼,问谢岩:“你开门了?”   谢岩点头:“对,我开门了,还开张了。丁老板真是个好人,他买了好多东西,还请我吃花卷了。”   陆杨眨眨眼,感受着心中情绪,竟然是想笑。   哇,他可真是太爱了。这都能笑得出来。   他记得,他在陈家豆腐坊的时候,也干过这种傻事,陈老爹回家把他好一顿教训。人变得伶俐,是在生活里做出过很多选择,也承担了很多后果,才会知道怎么做最合适。   但陆杨发现,日常过日子,不犯错才是少见。   他觉着这点事不值当生气,也不值当发脾气、教训人。   他好一阵笑。   吃药让他精神不好,变得消瘦,但大笑时,他的胃没有强烈的挤压感,一般不会痛。   是小事嘛,开心就好。   他起床穿衣,跟谢岩说:“你别惯着我,该叫我起来就要叫我,我习惯睁眼的时候天没亮,之前在村里还能早起,住到县里,一天比一天懒,这怎么行?”   谢岩不叫他。老郎中说了,养病养病,卧床静养才叫养。   他们家还没完全好起来,陆杨少不了劳累,下地后就到处跑,在炕上就多歇会儿。   “娘也让你多休息。”他说。   陆杨笑笑,把鞋袜穿好,束好头发,出门洗漱。   今天的药已经熬好了,谢岩早起在门口生炉子,揉完面,跟娘间歇着看火候。差不多了,就拎到廊下放着。   鸡汤是昨晚炖的,到今早也好了,早上他不吃鸡肉,喝了半碗鸡汤,就着吃了半个馒头。   然后泡些菌子,空出一口锅,切了肉丁,炒菌子肉酱。   酱炒了两大碗,自家留一碗,再跟谢岩一起去丁老板那儿,给他送一碗。   见了陆杨,丁老板的心情别提多好了。   陆杨就是会做人,比他那秀才相公强多了,还给他炒酱吃。   有了酱,陆杨说话就能稍微直接一点。   他说:“丁老板,我跟我相公酒量都不行,这眼看着他要去上学了,我还想攒点银子,今天就不买酒了,改天他入学,我再来买。”   买不买酒的,是小事。   丁老板也不靠他们这三两酒做生意,关键是心里舒坦!   酱刚出锅,还热乎着,丁老板拿勺子挖了一小口尝味儿。   整体的滋味很和谐,满嘴都是酱香,咀嚼间,菌子的嫩滑,肉丁的嚼劲却泾渭分明。越嚼,越能品出食材原有的鲜味,和最开始的酱香有区别。   如果说入口的酱香是下饭的味道,那回味在嘴里的原料鲜香就是勾人再来一口的味道。   丁老板是生意人,手里有闲钱,满县城的食铺,他很少有没光顾过的地儿。   他看陆杨顺眼,提点他一句:“陆老板,你卖山菌可惜了,你就该卖这个酱。”   陆杨明悟,他不客气:“多谢,我今儿忙完就炒两锅出来试试看。要是能做这生意,我再给你送两坛子!”   生意经,可不是银子能换的。   丁老板笑呵呵,还暗戳戳暼了谢岩一眼。   要是这个秀才开口,肯定只夸他是个好人。   丁老板想想心里就堵,索性挪挪屁股,只看着陆杨说话。   可惜,今天陆杨有事要办,没法多留。   从酒铺告辞,他们回铺子里,再跟陆林交代一句,就带上羊腿和小册子出门去。   县里走动,他们坐陆林家的驴车。   驴车小,驴子也不显眼,正合适。   谢岩迟钝,到了外头,才问陆杨:“我是不是得罪丁老板了?”   陆杨挨着他坐,脸上蒙着面巾。   弟弟说,今天陈老爹要搬来县里。   还没确定是那条街,他要躲着点。   听见问话,他眼睛就看向谢岩:“这算什么得罪?与人来往,总要有点真性情。你要是故意的,丁老板肯定膈应得慌,可我们两家这段时间往来多,他知道你不通人情世故,哪会跟你计较?只是人情往来,不能一直仗着人家体谅就胡来。我俩搭伙过日子,你有哪里做得不好,我过去圆个场,这事就过去了。哪天我有不好的地方,你也会帮我。这才叫搭伙嘛。”   谢岩还没想明白是哪里说错话了。   陆杨不往后面分析,只说:“你开始那句‘吃了没’就问错了。”   谢岩:“……”   那么早吗?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哎!”   陆杨被他逗得直乐:“急什么?日子还长,慢慢来。”   只能这样了。   去东城区有段路程,车子走在路上,时不时避让行人,紧赶慢赶的,中午之前到地方。   鲁老爷子家是个大院子,他就一个小哥儿,招婿在家。   一家四口住主屋,灶屋是县里比较常见的样式,在堂屋里搭灶,灶台挨着墙,墙另一头就是炕。   一个屋子两间房,就搭了两口灶。东屋住老两口,西屋住小两口。   外头的院子里,一个柴房,也当杂物间。另一间厢房就是小作坊。   他们不是临街的铺面,租子便宜一些。前两年已经挣够银子,把房子买下来了。这就彻底安家落户了。   鲁家小哥儿叫鲁小水,平常叫他水哥儿。名字听着温柔,也是个爽利人。陆杨没少跟他打交道。   今天带谢岩上门来,又拿了一条羊腿,水哥儿见状,就问他:“你有事找我爹帮忙啊?”   陆杨点头:“对,有个生意,想问问你们做不做。”   水哥儿引他们进屋。   堂屋都搭灶了,平常都是房里坐。   夜里睡觉,就把铺盖拿出来,白天都是铺着竹席,随便坐。   地上也放了椅子,椅子比炕矮,坐上面聊天不舒服,一般都上炕坐。   水哥儿比陆杨大八岁,今年都要二十七岁了。他爹鲁老爷子也过了五十,须发皆白,已有老态。   茶水上桌,水哥儿说了陆杨带来羊腿的事,鲁老爷子就让陆杨直说。   “别跟我绕弯子,没精神听。”   陆杨让谢岩把他的小册子拿出来,他递给鲁老爷子看。   “我相公写了本答题的册子,想印出来卖卖看。”   鲁老爷子翻书时,水哥儿坐旁边跟陆杨聊:“我家的价钱你都知道?”   陆杨知道,刻印,主要是雕版要的银子多。再小的作坊,手艺在这里,书斋也会找上门来合作,价格不会低。   雕版按照页数算钱,一页要个三十文到五十文钱,看每页的字数。通常一本书,要个三两到五两银子的雕版钱。   陆杨现在出不起,他要是给了,谢岩的束脩就没了。   他想两家合作,或者先赊账。   书册生意做不成,他还开着铺子,可以填补缺漏。   鲁老爷子摇头:“杨哥儿,不是我不帮你,县里有几个书斋,你相公是读书人,他知道。我们家这些年生意越来越少,买了宅子落户后,家里也没剩几个银子。你这是科举答题的册子,该要赶在二月前售卖?二月前,我们手里还有个活,这也不好耽搁。”   做生意,要会用活钱。   陆杨手里还有一点银子,他能交个定金。   这本书,裁剪的册子小,但因例题的存在,字数够多,雕版的价钱会到顶,要五十文一页。拿二两下定。旁的就先刻印了再说。   鲁老爷子也是摇头。   雕版只是开始,印刷的纸张和墨水都是银子,这不是小数目。   水哥儿也拿来册子看,跟陆杨说:“你别怪我爹,我家买了房子以后,不知怎的,很难得才有个生意上门,原来合作的书斋也都不来了,说书籍都有雕版,也有自家的作坊印书,用不着我们。前阵子,俗话书斋的金老板得了一本好书,想要雕版刻印,到东边去卖。我家才有个生意做。”   谢岩抬眸。   金老板得的书?   陆杨也诧异了。   这世界真是小啊。   陆杨跟他说:“我相公认得俗话书斋的金老板,要是没出错,这本书还是我相公默写的。”   水哥儿也诧异:“啊?金老板是说这是默写本,是你相公默下来的?”   谢岩不能确认,背了书籍开头,与他确认。发现就是同一本。   谢岩“啊”了声,不知作何言语。   鲁老爷子说:“我这儿刻印过好几次默写本,他们都是东边拿的书,到西边卖。西边得的书,到南边卖。找的我家这种小作坊,别人查也查不到。”   陆杨:“……”   难怪乌平之说谢岩被坑了。   谢岩又“啊”一声。   水哥儿看看他俩,有所恍然:“上回我去几家书斋问过,他们说好久没拿到好书,难得有一本,也没人能办事,说的是你家相公啊?”   谢岩算算他父亲生病的时日,差不多就那时,他回村里住。   他在县里,没交几个朋友,本就沉默寡言,一退就没音讯。后来被闹到退学,他记得有人来找过他,他没什么反应,后来就没什么人来了。   陆杨抓花生,剥了放到盘子里,说:“这个县城真是小啊。”   他再次看向鲁老爷子,叫了久违的称呼:“干爹,您看看,我相公也是有本事的人,几个书斋的老板都认可的,他这册子肯定能挣钱。水哥哥会刻印,他相公也会,书斋说二月前的生意,你们赶赶工,来得及的。他们只要雕版,你们就挣个工费,不如我这个。我们抽成分账,一起把银子挣了。你待我好,我都记得,这事没把握,我也不会来求您。我又不是丧了良心的白眼狼,我能坑你吗?”   鲁老爷子没吭声,等水哥儿把书册翻完。   做他们这一行的,不提读书多少,常见的书籍都读得通。   现在读书人上学就是为了科举,他们常年跟科举书籍打交道,也要挣科举的银子,每逢考试的季节,他们也会拿出攒下的程文闱墨雕版,印些书到书院外头卖。   常年接触,对科举之道,他们也懂一些。   水哥儿看完,意犹未尽。把书再次递给鲁老爷子。   鲁老爷子愿意考虑,看得仔细,想想家底,跟陆杨说:“你拿五两银子下定,印书的纸张和墨水就暂时不要你给。”   陆杨垂眸算账。距离开学还有十天,最近生意好,又能再炒酱挣钱,让菌子的价格高于干菌子,开学之前可以挣回来。   要是乌平之那头反悔,他能照常送谢岩入学。   账上货款就不动了,黎峰承担了风险,这头办砸了,他要连累弟弟。他决定从束脩里拿三两出来凑数。   他答应下来,鲁老爷子眉头舒展,留他们吃饭。   陆杨不客气,留谢岩在这儿跟鲁老爷子聊天说话,和水哥儿一起去堂屋生火。   陆杨自小嘴甜会说话,满街乱跑,各处搭关系,那时见了人就喊,不是哥哥姐姐,就是阿叔阿婶,给他偷学到不少手艺。   做羊肉就要好手艺,没料理好,羊肉就糟蹋了。   鲁老爷子爱吃羊汤泡馍,陆杨给他炖上一锅。   别的羊肉,他一起处理好,以后要吃,直接取一碗热热就好了,炖菜炖汤都合适。   他今天也带了些笋子和山货来,这都是铺子里东西,来一趟,不能全留下。   中午做顿饭,让鲁老爷子吃开心了,他俩告辞,转个弯儿,就到了罗家兄弟家。   罗大勇今天在家,见他俩过来送菜,笑得眉头抖擞。   “客气什么?店里那点货都要卖银子的,成天往外送,你们这生意还怎么做?”   说归说,陆杨记挂着他,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了。   这两头住得近,陆杨过来,也是通个气,把话说全乎,免得两家出门碰见,互相聊一句,发现他厚此薄彼,往后再见,关系有了嫌隙。   陆杨如此这般说完,告诉他:“我叫他干爹,他没赶我。下回见了你们,肯定要占你们便宜。”   罗大勇和罗二武两兄弟自小就调皮,鲁老爷子家里木头料子多,他们总摸去鲁家院子里拿小料玩,被鲁老爷子追着骂兔崽子。   还使唤陆杨去给鲁老爷子说好话,哄鲁老爷子刨木球给他们玩。大木球废材料,鲁老爷子舍不得。就给陆杨做了小木球,指甲那么大。   小球不好玩,罗大勇拿弹弓玩,就那么巧,那天水哥儿买了一坛酒回来,刚好被他的木球射中。酒坛子碎了,酒撒了一地,碎片里就剩一颗木头珠子。   陆杨从那天起,不能叫鲁老爷子干爹了。   但鲁老爷子出门一趟,见了罗大勇,都要叫他小崽子。   罗大勇摆手,不在意:“他一把年纪,惦记儿子,占便宜就占便宜了,我也没少占他便宜。我家几个木碗还是他刨的。”   这事说定,他们就能回家了。   谢岩要留一会儿,找罗大勇说话,问他怎么强身健体,锻炼体魄。   “我这身板太弱了,罗大哥你教教我。”   罗大勇:“……”   心是好的,说话怎么软绵绵的,叫人起鸡皮疙瘩。   罗大勇跟他说:“你体力太弱了,学别的都白搭,家里挑水劈柴的活先干上,体力练出来,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男人么,先在家里干干活吧。   家务活都没干明白,练什么身体。   陆杨听着偷偷笑,也不告诉他家状元郎实情,回家路上,看见谢岩就要笑一笑。   谢岩不明所以,和他一起笑。   嘿嘿。 第62章 挣钱啦   正月初六开始, 黎峰去帮陈老爹搬家,连着忙了三天。   陈老爹再不想回村了,又极尽节省, 家里的东西能搬都要搬。他俩加起来就两辆骡子车, 车板那点大,来回还有路程,一天跑很多趟。   黎峰顺道去找陆杨,跟他说了陈老爹的铺面位置。   往南边搬去了,从村里过来要走挺远一段路, 跟陆杨的铺子隔得不算远,有个七八条街的距离。   陆杨心中了然。   陈老爹是个爱面子的小气鬼, 从前的作坊就好几次搬家,最后搬到了离村子最远的东城区。穷人走不了太远的路, 村里的穷亲戚想找他都难。   他在东城区把家业弄没了,重新盘下铺面,不想回去丢人,被人打趣, 还是想远着穷亲戚,这又往南边去了。   作坊新开张,家里肯定忙, 陆杨也有事忙,最近没法出街吆喝,零散卖货, 点头应下, 就把这事搁置一边。   他俩碰面,陆杨给他结了一部分货款。   主要是野味的,羊、山鸡、野兔、蜂蛹, 都卖完了。   蜂蛹出给了丁老板,山鸡自家炖了一只,余下卖了。   野兔卖给其他熟悉的老板了,羊肉除去丁老板的全羊,陆杨留了一条腿,再有一条腿的人情,旁的零散卖肉,一斤两斤的割,也都卖完了。   山菌卖得慢一些,笋子卖得快。   冬季的菜都会贵一些,雪后的冬笋难挖量少,陆杨没贱卖,是八文钱一斤往外卖。   这个价位,注定来买的人都是少量拿。顶不住县城人多,再有丁老板这种有钱人,这两天卖了两百多斤。   陆杨一次给他结清,后边再卖笋子,就都是店里的收益。   统共三百三十二斤的笋子,黎峰抹零,算三百三十斤,货价有两千六百四十文钱。   山鸡和野兔是论斤买,鸡的价格一般是十二文到十四文一斤,陆杨照着十三文一斤来卖。以获取难度而言,山鸡比家鸡难得,但家鸡都留着下蛋,一般人家舍不得卖,这方面来说,山鸡又显得常见。价格相差不多。   山鸡有六只,称重是二十六斤三两。陆杨自家炖的一起算钱。有个零头,他凑足一文给。山鸡是三百四十二文钱。   野兔价格比山鸡高一文钱,十四文一斤。黎峰刻意留活的,射杀的不多,拿来的只有三只,有十四斤七两。陆杨凑足零头,算两百零六文钱。   蜂蛹卖了二钱。   羊肉是按照十八文一斤卖的。他们猎的羊,去毛以后,一般是四十到六十斤左右。   羊头可以祭祀用,这东西有固定买家,除却丁老板的全羊,另两个羊头是黎峰自己卖的,不用陆杨结算。   牲口有出肉率,还有内脏压秤,内脏跟羊肉不是一个价,是按照八文钱一斤卖的。   这处的账复杂,陆杨跟他单独算。丁老板的全羊有七百五十文。另两头羊撇去自留的肉,不算内脏不算头,留了五十二斤肉,这里是九百三十六文钱。内脏有个二十三斤,一起一百八十四文钱。   这些一起有个五两多点,在野味上,陆杨不是论斤拿货,是跟他们算抽成,不多,半成。   零头给他算进来,有个两百六十三文的入账。给黎峰的是四千九百九十五文钱。差一丁点就五两银子了。   陆杨说:“你们这还是挺挣钱的。”   黎峰没谦虚:“日常上山,山鸡野兔总能打几只,一天能有个一百多文钱。”   再不济,也能捉几条蛇,挖些山货回来。他反正是不会空手的。按天算,不合适,按月的话,一个月能有个三两多。   陆杨跟他再说个生意:“木柴我这儿也要,一年四季都要,你时不时给我送一车两车的,照价给。”   送来他这里的,肯定是劈好的木柴。   黎峰出了力气,他就不压价了。   这事好说,陆杨又跟他换了一辆板车。   马车配置的板车实在太大了,他们现在花销大,去找木匠买一辆小板车,他舍不得花钱。黎峰平常就走大道、官道,进县里,没一会儿就到他铺子里,可以用大车。   两头换一个,省点银子。   钱账算清,换车的事就让谢岩跟他说。   后院小,紧挨着人住的屋子旁边搭着畜棚,把马养得好好的。   车子在畜棚外头,搭着草席遮挡雨雪。   黎峰还是馋马,过来没看车,光顾着看马了。   他问谢岩:“你有门路能买到马?”   谢岩没有门路。   他学会骑马,还是因为县学有马,书生都要学,那时都是排队学,下课之前,多得是连马都没摸到的人。   他文章写得好,县学的先生们喜欢他,常让他先骑马。那时他哪里会问怎么买马?   他说没有:“这是我朋友借给我使的。”   黎峰对他很失望:“亏你还是个秀才,这点门路都没有。”   谢岩:“……”   他踩黎峰痛脚:“不像你,连马都没有。”   黎峰拍拍马脖子,越摸越喜欢,说:“你这是借来的,说起来你也没有马。咱俩半斤八两,一个样。”   黎峰还记得挣钱的事,又跟他攀比一回:“我今天挣的能有五两银子了,你呢?”   谢岩:“……”   他刚让夫郎给他花了五两银子下定印书。   他会算账,他跟黎峰说:“你这还要分给别人,又不全是你的。”   黎峰:“……”   对,银子就怕分。一分就没了。哎。   他换了板车,陆杨给他装了一小坛子的山菌肉丁酱,给他讲了怎么做,让他回家告诉陆柳。   陆杨一个人炒酱,挣不了大钱。弟弟在山里方便,还有婆母帮忙,他们在山寨里搭伙,能把这个生意做起来。   黎峰听懂暗示了,他沉默一会儿,跟陆杨道谢。   从铺子里离开,黎峰再去拿些油盐酱料,补补货,就能回家了。   寨子里,陆柳正在收拾小铺子。   木匠家送来桌子了,全是木板和桌腿,平着搬到铺子里,才给他装好,也给他摆好位置。   照着黎峰说的样子做的,样式简单,带隔层和小抽屉,平时放货放钱方便。   摆中间的方桌没有做,这个黎峰就会,等他忙过这几天,会抽空做。   陆柳手里银子少,木匠去找陈桂枝拿钱,他就把货物再理理。   扫地到酒坛子附近,陆柳记起来要做打酒打油的勺子,又追出来,跟娘说了这个事。   木匠还没走,他没跟木匠说,先跟陈桂枝说的,陈桂枝听着,瞅他一眼,答应了,顺道就跟木匠讲了。   这头说定,陆柳不凑在这儿,又回小铺子里忙。   顺哥儿打了一桶水过来,里里外外把桌子都擦擦。   这是他们家的小铺子,他跟陆柳一样有干劲,干着活,嘴巴不停,一直跟陆柳说话。   “大嫂,大嫂,我们家以后会不会卖头绳和针线啊?胭脂水粉卖不?我看他们去县里,都爱看这个。”   陆柳都没逛过几次县城,上回跟姚夫郎一起赶集,知道姚夫郎爱看。   他说:“爱看不一定买呀,我们还是要实惠点。卖卖吃喝。”   顺哥儿听了,仔细想想,他确实是看了不买,然后大笑起来:“嗯嗯,你说得对,大嫂,你太会做生意了,我就不行,要是让我来,我能把这铺子整得花里胡哨的!就是不挣钱!”   陆柳没想到,他还能被人夸奖会做生意,笑成了小傻子,扫地都更卖力了。   扫完以后,他也跟顺哥儿一起擦桌子。   黎峰说要再弄两口大缸回来,可以装米面。   山下潮,常这样放木板上,容易受潮生虫。   有了大缸,他们打扫也方便,就像别的大坛子一样,都能擦擦除尘。   家里的酒坛子可以拿到酒铺子里回收,一个坛子两文钱。   大多都不回收,就留着自用。做酱菜,或者装别的。   陆柳看看空坛子的数量,想跟家里商量商量,下回拿大坛子酒。   酒铺里有五十斤一坛的酒,这个坛子大,拿回来放米面刚好。省得买坛子。   今天中午黎峰不回家吃饭,陆柳收拾完小铺子,就领着顺哥儿去做午饭。   家里有豆腐,有笋子,还有山菌,羊肉还有一些。   最近各家轮流吃酒,到今天才缓了下来,都想吃点清淡的。   陆柳就拿豆腐炒青菜,再清炒个竹笋,又拿山菌打汤。三个人,两菜一汤。没弄咸菜,酸萝卜吃完了,还有一坛子在新村,都分家了,特地去新村拿酸萝卜,让人笑话。   陆柳实在喜欢吃,小小暗示了一下陈桂枝。   “娘,你做的酸萝卜好好吃,我以前都没吃过这种样子的酸萝卜,一天不吃都惦记。我还跟大峰说,想找你学怎么做萝卜,你待会儿有空教我吗?”   他不知道,他这话跟明示没差别。   教他做酸萝卜,待会儿就做,馋得一刻都等不了了。   顺哥儿都听笑了:“你擦擦口水,口水都要流到碗里了!”   陆柳一惊,还以为真馋得流口水了,赶忙抬手去擦。根本没有。   他干笑两声,还是眼巴巴望着陈桂枝。   陈桂枝答应了:“你俩下午抽空,多洗些萝卜切出来。”   陆柳笑了。   真好,他要多弄些酸萝卜!   下午院子里热闹,姚夫郎日常叫人来玩,陈桂枝也是交友广阔的人,他俩在,院子里的人就没少过。   这两天日头好,正好能坐院子里。   方桌还是要早点做出来,不然等哪天天气不好,大家没坐的地方。   陆柳洗了两大框萝卜,跟顺哥儿一顿切。   下午黎峰回家,院里满满当当的人,吵得他耳朵都疼了。   他进院子都难,牵着骡子左移右转。   地方挤,一下就显出他的车子大了。仔细一看,车子都是新的、没什么破损的木板。   大家伙一问,知道是陆柳的哥哥给他换的,都说这哥哥好。   他们都听说了,陆柳跟他哥哥长得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说起他们感情好,都要说两句到底怎么个一模一样,也会问黎峰:“大峰,你会不会认错夫郎啊?”   黎峰只可惜,不能给他们一人踹一脚。   黎峰回来了,陆柳就能暂时放下萝卜,擦擦手,过来迎他。   满院子都是人,这也没有到饭点,他还来迎,黎峰这个厚脸皮都不好意思了,嘴里说着不要不用,笑得眼角眉梢都压不住。   陆柳觉得没什么,他跟着帮忙,把车上的货卸了。   都是些坛子,大的、重的,黎峰不用他拿。有小坛的山菌肉丁酱,让他拿去尝尝:“你哥让我给你捎带的。”   陆柳欣喜,抱着坛子闻了闻。   坛子是用木塞封口的,只有一点浅淡的香味在外面。   一路风吹,早都凉了,坛子外都摸不出温热。   他拿到里屋放好,去灶屋取水,让黎峰用热水洗脸洗手。   这也是平常。之前,黎峰回家,陆柳都这样招呼他,把他招呼得很舒坦。   落别人眼里,都是打趣。姚夫郎还说:“你对他也太好了,让他自己打水去!”   陆柳没觉着有什么,大峰在外头奔波辛苦,他在家里,各处的活都不急,男人回来了,就空出手忙一圈。   这也不算累,他也爱围着黎峰打转。   他心里不觉着有什么,在打趣声里,还是红了脸。   黎峰回头把大门关上了,隔绝了院里人的视线,结果他们声音更大了。   “呀,你们看看,果然是小两口,大白天都关门!”   陆柳刚才在切萝卜,手冰冰凉的,被黎峰抓着摁到热水里泡着,不一会儿就暖了。   他望着黎峰傻呵呵笑:“娘说教我做酸萝卜,我跟顺哥儿一起洗了好多萝卜,家里没什么存货了,这个冬天,终于要把萝卜吃完了!”   菜地早就空了,黎峰也有阵子没掏粪,可以挖坑积肥,等开春再种点别的菜。   他在水里捉着陆柳的手揉捏,问他想吃什么菜。   陆柳常吃的是韭菜和豆角,韭菜一茬茬长,方便实在。豆角也是,能长好多,吃不完的就做酸豆角。   也会吃茄子,不过茄子吸油,他不爱弄。做出来没几次好吃,时间长了,就不爱吃了。   春天还种点瓜,到夏季就能吃了。   黎峰都应下:“行,都给你种上。”   陆柳也会种菜的,他在家有帮忙。   “我跟你一起种!”   黎峰记得他担忧过茅房的事,逗他,说:“你挑粪肥吗?”   陆柳皱皱鼻子,都闻到味儿了,不喜欢。   他跟黎峰说:“我挑不动,不过我以前出去捡过粪球,你捡过吗?”   黎峰没有捡过,但他有半夜偷粪的经历。   陆柳呆滞:“啊?”   他知道有人偷粪,他家就常因粪肥的事跟人起冲突,这是为数不多的,家里会跟人闹的事情。   本来就人少,没什么肥料,再被人把粪肥挑走,来年的收成不用指望了。   他一时不知怎么说黎峰,怎么大峰也去偷粪呢?   黎峰跟他讲:“我们那时候是去县里偷的,村里没法偷,都在自家院子里,也都养了狗。县里人上茅房都要钱,自家的粪桶需要花钱倒。我们那时候就悄悄去县里弄。为着一点肥料,费尽心思,到处躲着。   “下午出门,夜里随便找个胡同裹着席子凑活,天蒙蒙亮的时候,跟县里收夜香的人抢时辰。等他们出了城门,我们过一会儿就跟上,说是一起的,然后混出城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不能一车就走,就在官道附近找荒地挖坑,把车子清空,先积肥,盖土盖草做遮掩,不能让别人偷了我们积好的肥。   “县里人也不是傻子,一下好多粪车经过,肯定有鬼。所以去偷粪的人不能太多。别人也想偷,要跟我们抢。我们为此跟寨子里好几户人家打过架,说出来都让人笑话。别人打架都是抢水源,我们打架是抢粪。后来我就不干这事了。”   陆柳更加呆滞。   还能去县里偷,他以前怎么没想到?   早知道,他也去偷。   这样地里能多长些粮食,家里日子就能好过一点了。   黎峰以为他被这事臭到了,正好水温凉下,他把陆柳的手一起拿出来,用棉帕给他仔细擦干,指缝都印干了水分。   “你还做酸萝卜吗?”   陆柳回神:“做啊,酸萝卜好吃,我老早就馋了。”   黎峰:“……”   刚不是在说偷粪的事吗。   既然陆柳不介意,他就再说了山菌肉丁酱的炒制方法:“你哥让你试着炒酱,我们在山寨里找人搭伙,多炒一些,做成了,也是个生意。”   陆柳瞬时干劲满满。   “菌子酱可以卖钱?那酸萝卜是不是也能卖钱啊?”   萝卜便宜,做成酸萝卜,又是盐又是姜蒜醋,肯定会贵一些。   不知县里有钱人吃不吃酸萝卜,这个真的好好吃。   黎峰也不知,以前没卖过。   他说:“先积着,积好以后,我带两坛子过去。给你哥送一坛,留一坛卖卖看。”   他俩在屋里说上话,聊起来没停歇。   外面的声音一时半会儿听不到了,等顺哥儿来敲门,黎峰直接就打开,他俩衣衫完整,还在堂屋里坐着。   小年轻,脸皮薄,过来人就爱打趣。   门一开,就有人问他俩在屋里聊什么。   陆柳是想挣钱的,他说:“我跟大峰商量着,下回带些酸萝卜去县里,看能不能卖钱。”   银子是正经事,大家一下就把炕上那点事忘记了,转而问酸萝卜怎么卖钱。   这东西不好说,还没卖过。再说萝卜,各家都是晒的萝卜干,炒出来是姜黄色,不像陈桂枝做的酸萝卜,白白的,跟新鲜萝卜一样,味道特别,酸甜脆爽,好多人想学,她都没教。   陈桂枝这时才跟黎峰搭上话,问他:“你老丈人的作坊开起来了?”   黎峰点头说是:“开起来了,昨晚都住县里去了,家里就一点杂物,我今早帮着搬完了。”   坐他们院里的人,脸色各异。   以前好多人说他们家花二十两下聘,是打肿脸充胖子,为着脸面砸银子。   现在怎么说,老丈人又开起作坊了,夫郎也有哥哥在开铺面,自家也在寨子里做起了生意。   从前都是散卖的山货,他们能大量收货了。   野味都不用一天天赶着去卖,可以有个铺面寄存。   连酸萝卜都能卖了。   这银子花得值。   就连陆柳这性子,他们瞧着也好,哪有什么彪悍样?看他这一天天笑眯眯的,做什么都麻利,也不埋怨,又不比较,和他待一起都心情好。   有人问陈桂枝:“是谁说你家定的是个悍夫郎?这挺好的啊!”   陈桂枝眨眼不认旧账,给两孩子铺路。   “我哪知道?你们就看我对大峰的事有多上心就知道了,不是好孩子,我能给他说亲吗?就看中他体贴了。怎么可能是个烈脾气?”   是这个理。   没谁给自家找炮仗的。   姚夫郎说:“是二田媳妇说的,她还跟人说,这亲事肯定成不了。”   是二田媳妇传的话,那就不可信了。   日落西山,大家收拾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嘴闲聊起他们家的事,都说陈桂枝眼光好,给黎峰娶了个好夫郎。   又说陆柳能干体贴,把黎峰招呼得,眉毛都要飘上天了,笑起来跟二傻没区别!   再说他家的日子,无一不是羡慕。   家里有个会经营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才多久啊,好日子都在路上等着了。随便走走,都能挣得金银满手抓。   陆柳晚上取了一碗山菌肉丁酱炒炒热了,端上桌算个菜,大家一起尝尝。   陆杨炒酱,偏爱酱香,取用大酱很舍得,要的就是入口那一瞬,让人感到香的滋味。   既然是酱,味道必然会浓厚一些,这样够味儿,可以下饭。但他预处理过山菌和肉丁,让这两者裹足酱汁又没完全入味,细品之中,自有食材的鲜美。   他们一家四口吃着停不下筷子,中途,陆柳又取勺子,挖了两勺出来。   陆柳想试着炒酱,家里人都没意见。   这样好吃的酱,卖不出去才有鬼了。   晚间,陈桂枝出来倒洗脚水,跟黎峰打了个照面。   她跟黎峰说:“你在柳哥儿手里留点银子,你俩过日子,夫郎要学着管家。他心思向着你,不用防那么紧。”   黎峰叫冤:“我给了,他让我拿着。手里就留几个铜板花着玩,他不常出门,出门都跟我一起,不想拿钱。”   陈桂枝:“……”   “你让他学着拿,我能帮你们管多久的家?”   黎峰应下了,回屋银钱没说两句,夫夫俩就吃上鸡了。   今晚是翻看到了姚夫郎推荐的那本书,陆柳装模作样挑选,选了能很深的图画。试过了,姚夫郎没说虚话,真的很深。 第63章 状告公堂   初七衙门开工, 到初八才有信儿。   初九的时候,金师爷来了一趟,让他们准备上堂。   这一宿, 陆杨跟谢岩都没睡着觉, 夜里实在睡不着,他俩起来揉面做包子,结果碰见赵佩兰。她也没睡着。   哪知道衙门没个准头,初十的时候没人来唤,到了十一, 罗大勇才兴冲冲来唤他们上堂去。   谢岩有秀才的衣袍,都太薄了, 不适合这个季节穿。   裹在棉衣外头,不伦不类, 太装样。   陆杨早想过了,这是告状,就把谢岩的旧棉衣掏出来,让他穿上。   脸洗干净, 头发梳好,面相瞧着精神就足够。穿着破烂一些没事,这样才符合被欺压的形象。   衙门有二门, 平常审案,百姓进不去,也不敢轻易在外张望, 总体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今天一家三口都过去, 陆杨提前跟陆林说好了,这几天可能有事出门,让他跟张铁看店。   衙门开门的时辰, 比街上的商铺晚一点,他们出发时,陆林已经到了。   这头无话,他们一行人半走半跑的去衙门。   状纸已经递上去,还要再等上溪村的人被捉来,到的时候,县官还没坐到堂上,他们需要在外等一等。   罗大勇领他们去金师爷的值房坐,金师爷把状纸念了一遍,问谢岩:“谢秀才,以上有无错漏?”   这份状纸,谢岩都会背了,绝无错漏。   状纸之上,陆杨跟他商量过好多次,谢家三个叔伯和村长张大石是绝对不能轻饶的,尤其是张大石和谢四财。   这两个人,一个是起因、是源头,一个是助力的帮凶,不然他们母子不会过得这样惨。   别的村民,哪怕是像傻柱和二喜家那种闹得大的村民,也不能捉来办了。民众是会被煽动跟风的,他们现在已经退了,愿意说谢岩的好话。要是捉了他们其中之一,别的村民心中惶惶,说不定会被谢家的族亲还有张大石的家人煽动,过来倒打一耙。   人言可畏,发声的百姓多了,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这样就挺好。   他们在值房等了快半个时辰,清早去上溪村捉人的衙差才带人归来。   上溪村也有村民跟来,主要是谢家的族亲和张大石的亲人。再有傻柱和二喜的家人。   这伙人不敢进衙门,又实在好奇,前门后院的转悠张望。   衙门寂静,在外头不出声,可以依稀听见一些话。   本县的县官也姓张,说起来跟张大石是本家。   张大人体貌端正,面相方阔,瞧着很正派,惊堂木一拍,地上跪一片。   秀才有功名,见官不跪。余下人都跪了。   陆杨跟赵佩兰还在值房待着,等传唤,没去衙门里挤着。   谢岩懂规矩一些,作揖行礼后,只等张大人问话。堂下跪着的四个人却胡乱喊冤,扰乱公堂,一人挨了三棍子,老实了。   张大人看向谢岩,眼睛把谢岩打量了个遍。   他已经听金师爷说过,这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自入学起,任何考试都是拿的魁首。   说起谢岩的名字,他有印象。谢岩考秀才,其中一份卷子还是他出的,他批改过。   县官治理一个县的民生,人才培养也是政绩之一,县学那边的事,张大人很少插手,因为培养人才实在太难,指望这处,就跟指望祖坟冒青烟一样。   像他本人,也是科举入仕的。他知道难度,没把秀才功名看得太重。   没想到,县里仅有的一根好苗苗,差点被人祸害没了。   他不指望,也没说不培养啊。真是岂有此理。   再看谢岩这一身破棉衣,人收拾得精神,衣衫破烂,看不出半点书生样,也是可怜。   他让谢岩先说。   谢岩是递状纸的人,先“告状”,再看看这些刁民如何喊冤。   这是年前就开始准备的事,谢岩无法不想。他过心太多遍,如今置身公堂,两眼婆娑,开口就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两行热泪,看得张大人心有所感,与他说道:“你说,有什么委屈,本官为你做主。”   谢岩再次作揖,声音哽咽:“学生要谢谢朝廷,张大人治下有方,让我每个月能领些银钱和米粮,让我和我娘有口饭吃,不然我们早被逼死了!”   这都是虚话,那点银米,根本不够养活两口人。   不过他肯捧,还这样真情实感,张大人爱听。   谢岩又道:“我本不想来衙门叫苦,拿这些琐事来烦您,可我实在没法子了。家里的田都没了,银子也没了,东西都被抢了许多。我从县学退学了,还想继续考个举人报答乡里,给县里争光,可他们把我的束脩也抢了!我这个有功名的秀才尚且如此,他们平常又怎样欺负其他乡亲?报官都不怕,还让我只管来,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他受的委屈,状纸上明明白白,一条条都是控诉的罪状,让他再说一次,是给旁人听的。   谢岩的马屁拍得乱七八糟,却好巧不巧的把张大人高高架起来了。   他说:“今天上了公堂,大人肯让我诉说委屈,我才知道头顶有青天,我这心里都踏实了,我原来看他们这样嚣张,没指望这件事有结果,就想来试试看。张大人,您要为学生做主啊!”   官场打转的人精,哪有听不懂的?   这群刁民不把他这个县官放在眼里,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秀才可欺,乡民亦可欺。   他都是青天大老爷了,他能不秉公办理吗?   他让被告说话,先问村长张大石:“谢四财闹灵堂,逼迫孤儿寡母之事,你可知晓?”   张大石冷汗涔涔,在家就已想清楚,谢岩他们一搬家,他就私下联络了谢老大和谢老三,不论如何,先把脏水泼到谢四财身上。   他说:“草民也是被骗的!他当年来找我,叫苦喊冤,说他二哥死了,欠他的田地都没处要说法了!我看他的哭得可怜,想着谢家还有点家资,才为他做主的!”   哪知道谢家三兄弟是团结对外,他们一根藤上长着,没被张大石挑拨到。   他们一齐咬死了张大石,说当年就是张大石拿村长的小小职权施压,不给他办事要银子,就要把他们家的儿子都捉去干最苦的徭役,这才被逼无奈同意的!   张大石大惊失色,他在村里确实是这样作威作福的。   村长的权利没有那么大,但村里人要出远门,需要他做介绍。县里要徭役,下派到每个村子,都要固定的人数。谁家去,去几个人,张大石可以运作一番。   他不承认:“你们拿了银子拿了田,好饭吃着,好日子过着,现在来赖我?我逼你们享福吃肉的?我要是逼你们,为什么我自己不过好日子!”   谢家三兄弟依然咬死,这些年他们占了污名,但好处都给了张大石。   张大人看着状纸,听他们互相攀咬。   如今明了一样,张大石或许没有拿钱,但纵容、加入肯定是有的,他无处狡辩,只说没拿田产和银子。   而利用这点小小职权,欺压乡民的事也明了,他甚至不敢多说。   张大人卸了他的村长职权,择日另选,先押到大狱里,等候发落。   这是衙门解决事情的常见方式,人到了大狱,家里就会想法子掏家底。   随他什么罪过,不扒下两层皮,别想全须全尾的出去。既然没判刑,也没处死,谁也说不了县官一句坏话。   眼见张大石都下狱了,谢家三兄弟哑了声。   张大人审问有一套,他问谢老大:“你知道你兄弟闹灵堂的事吗?”   这是刚才问张大石的问题,回答不好,已然下狱。   谢老大没有二话,转头就把谢四财卖了。   他把谢四财卖了,谢四财的罪状就板上钉钉。   张大人再问谢四财:“你兄弟前脚包庇你,后脚却说你闹灵堂,逼迫孤儿寡母,谣传债务,张口就要田要银,你有什么说法?”   谢四财攀咬了谢老大。   他还说了陆杨带人抢砸,强抢良田之事。   张大人看向谢岩,谢岩说:“我们两家有冲突,不是他说的这样。我们家要是立得起来,哪会闹到今天这样活不下去的地步?”   是真是假,张大人不深究。   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事深究起来,今天办不完差。   他把谢老大办了。   余下一个谢老三。   张大人只说一句:“坦白从宽。”   谢老三招了。   他们三个都招了,公堂不休。   张大人传了赵佩兰过来问话。   赵佩兰还是老样子,一提起当年往事,就需要从头细说,才能梳理清楚,无法跳出事件顺序,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一句句诉说着,悲从心来,讲到谢四财非说她故意把男人伺候死的时候,已经泪如雨下。再讲到他们闹到县学,把谢岩闹到退学,哭到近乎昏厥,再说话,都是求青天大老爷给她做主,给他们母子做主。   谢岩去扶她,她执拗地砰砰磕头,比喊冤的还用力,不一会儿就额头见血。   张大人委派两个衙差把她扶住,再传唤了陆杨过来问话。   陆杨是谢家新娶的夫郎,从前往事不提,只说乡民被挑拨着闹婚。他吓坏了,也咽不下这口气,说要报官,这些人都不怕,让他们只管去报官。   话题回到最初的原点,这个村子,在张大石的治理之下,已经不把张大人这个县老爷放在眼里了。   张大人再让衙差去传唤村民过来问话,这是必要的证人。   村民就是来看看情况,想知道怎么判,来的都是跟谢家有点关联的人,上堂以后,二话没说,先骂谢四财,再骂张大石。   尤其是孙二喜的家人。他们骂张大石骂得有理有据,“他还到我们家要钱,说什么都要我们拿出五两银子!我们就是地里刨食的人,哪有这么多银钱?他说要是不给他,来年就让我家二喜去干徭役。干徭役也没钱啊!他就说,让我们给他拿二两银子。天老爷啊,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村民们口头说话不清楚,讲一件事,绕半天才能说到重点。   张大人当县官多年,早有经验,拿起状纸慢悠悠看,听他们胡乱说一通,终于说起当年旧事。   原来谢岩的爹也是秀才,和兄弟们的旧矛盾是因田产挂名免税之事生起的。   再后来回乡养病,几个兄弟见不得人好,成天上门去闹。活生生把人气死了。   张大人放下状纸,拍响惊堂木。   “大胆刁民,草菅人命!来呀,把他们都押去大牢,听候发落!”   这可真是大罪。   是金师爷说过的,从重发落。   陆杨跪在赵佩兰身旁,抱着她,不让她继续磕头。   听见这句,他手臂更加用力,侧头仰望站在他们身侧的谢岩。   谢岩这身破旧的棉衣都变得挺括了,压在他肩背的大石头被砸碎,他从今以后,可以顶天立地的做人了。   金师爷写好供词,上堂问话的人,都要签字画押。   谢岩这一家的三口人,都会写名字,陆杨怕以后身份暴露出事情,假装不会写字,只摁了手印。   别的人也是摁手印。   这件事结束,他们在衙门不多说,到了外头,罗二武在门口等他们,给他们小声嘱咐:“金师爷这两天不见你们,你们照常做生意,以后有好酒,惦记着给他捎带两坛子就行。”   这就是谢礼。陆杨听明白了,也记下来了。   正好照顾一下丁老板的生意,两头的人情都全了。   他低声问:“二哥,要是他们到我铺子里缠着哭闹怎么办?”   罗二武已经招呼过衙门的弟兄了,这几天会经常到他们铺子附近巡街,村里人胆子小,来几次,就不敢跟他们打照面了。   “他们身上又干净了?你没把他们一起告到衙门,都是你手下留情。再敢来,就让他们去大狱跟人作伴。”   他还给陆杨带来一个消息:“鲁老爷子在雕版了,他是老手艺人,手上活快,一刻钟能有三五个字,这两天紧赶着把你送去的册子刻了几页出来,让我找机会问问你,到时用什么纸墨。”   陆杨直说:“最便宜的。”   他们没钱了。   陆杨也突地想起来:“陈老爹在南边的大沟街开了豆腐坊。”   罗家兄弟都认得陈老爹,这头要说说。   罗二武应下:“不碍事,他那性子,要装作不认得我们。”   赵佩兰额头还在淌血,这头不多说,离开衙门,陆杨跟谢岩左右扶着,抓紧把人送到医馆包扎。   她不知痛,拉着谢岩就掉眼泪。见了陆杨,又说谢他。   这模样看得人心疼,从医馆回铺子里,陆杨把她送到屋里歇息,今天没旁的事,生意就暂且放一放,和谢岩留屋里陪着她。   上堂的时辰快,他们不知过去了多久,陆林记着呢,抽空给他们下了三碗面条,让他们先吃点东西填肚子。   陆杨这才出来,跟他说话,留谢岩在屋里看顾着赵佩兰。   他打算找个机会,跟陆林说说陆柳的事。   这是个信得过的人,对他和陆柳的性格有疑惑,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他还跟陆林说:“今天你们辛苦了,晚上下工早一点,跑一趟陆家屯,跟我两个爹说一声,我们这两天还是忙,可能要正月十五回家一趟。到时就不走了,在家里住一晚。然后你叫大松哥来县里,最近编的草席竹席都带上,我跟谢岩要留几张,余下的,就让谢岩领着他,去一趟义庄,把这生意做了。”   陆林应声,悄声问他:“张大石被下狱了?”   谢岩这间铺面的位置,在村里不是秘密。   今天张大石的家人来了,知道张大石送去大狱以后,急忙忙来找张铁,想要他们两口子帮着劝一劝。   他跟张铁劝什么劝?两家多年没有往来。还能掺和这种事啊?   陆杨点头,嘱咐他别瞎插手。   “县老爷定下的,我跟谢岩也得听。这又不是村口的老爷子,今天说话明天改。回家你也要跟家里人讲道理,别被张大石家的人闹不明白,转头过来找我闹,这事没得说。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至于村长选谁,陆杨也不管。   他私心来说,肯定想帮着自家人。张铁的爹就不错。   可他们不能提,今天是告状的,提了举荐之事,告状就有水分了,像拉帮结派的。   陆林也这样想,只希望家里人能懂得避嫌,不要闹腾。   至于村长,芝麻大点小的职位,随便吧。   下工早,就关门早。   陆杨今晚炖了羊汤,一家人都吃点好的。   这几天就等着这事,大家都没吃好喝好,夜里都睡不着。   他炖出羊汤,赵佩兰尝出了味儿,说好吃,羊肉都吃了好几块。胃口比从前好。   今天大哭好几场,她淤堵的心绪通了,能品出好滋味了。   这是喜事,陆杨又舀了酒来,一人一个碗底,喝两口庆祝庆祝。   谢岩今天高兴,一个碗底不够喝,想再补一碗。   陆杨不让他喝多:“我炖了羊汤,你多喝点羊汤。不是想练身体吗?好体魄也是吃出来的。”   他知道谢岩爱跟黎峰较劲儿,还拿黎峰举例:“你猜黎峰为什么长得那样魁梧高大?还不是吃肉多?”   谢岩觉着没希望了,他往前十几年,都没什么吃肉的嗜好,差不多就行了。   陆杨又哄他:“你看你,个子高,骨架大,养出肉来也是个魁梧好汉,肉哪里来?吃肉就长肉。”   谢岩骨架并不大,人很文秀,就是普通体型。   陆杨喜欢这个体型,再怎么练,也不是他对手。以后打起来,他能压着谢岩打。   他想着想着,还笑了。   以后要是打起来,肯定是炕上打架。   他哄着谢岩多吃羊肉少喝酒,赵佩兰也给他夹肉吃。   陆杨吃药以来食欲极差,每天都是少吃多餐。   吃药之前的正餐,都是垫吧垫吧,留肚子喝药。喝完药不久,几次茅房的功夫,他就会饿。   家里米面都有,不想吃包子馒头,就再做点别的。灶里一直有火,都方便。   可他食量很小,盛一碗粥出来,半碗下肚就饱了,一天瘦过一天,瞧着实在不像养病,反而像生了重病。   赵佩兰说:“我们家日子要好起来了,你要抓紧补补身子。”别倒下了。   再过几天,就到正月十五,过了十五,就能带陆杨去找老郎中复诊。   谢岩想再挣点银子,这次抓药,他要拿丸药。   丸药贵一些,但都是一粒粒的,不占肚子。   陆杨不用为药汤空出肚子,可以好好吃饭。   吃饭可以滋补身子,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过了十五,要参加童生试的人都会活动起来。   他要去拜访几位恩师,恳请他们做介绍,让书院里的小书生郎来找他做担保,他挣一点银子,凑凑医药费。   他手里还留着些银子,是给陆杨看病的,这钱他说什么都没动。   只差一点了,就可以抓一个月的丸药。他一定要攒出来。   陆杨心里热乎,大口吃了一块羊肉。   他也想早点好起来,只可惜,他实在吃不下更多。   饭后,一家人都在灶屋收拾东西。   他们今天情绪亢奋,都没早睡,闲着也是闲着,又提早把包子准备好,明早蒸上就能卖。   洗漱之前,陆杨又拿两个大盆泡山菌。   这几天试过卖山菌肉丁酱,销量比想象中好。   他卖价不算贵,和大酱差不多,十二文钱一斤。   酱里面,他用的盐比较少,是大酱用量大,相当于是用大酱来做酱。   山菌很轻,一斤的酱料就那么三五朵。可能还要少一点,都是切丁用。肉丁也不会多。   只是炒酱要用许多油,大酱也是花钱买的,几处凑一凑,价格就上去了。   这个酱,下饭合适,拌面也合适。   陆杨给丁老板送酱的时候,给他拿了一碗拌面,吃得他喷香,给陆杨介绍了好多生意。   这对陆杨来说,跟贵人无异。   他家难得买酒,这回要谢金师爷,就想买好一点的酒,买个两坛子。   回屋后,他跟谢岩算账,想从谢岩兜里抠个两钱银子花花。   谢岩小气鬼,不给他花。   谢岩也想着挣钱呢,他问陆杨:“丁老板还要门神画像吗?我现在给他画,能不能挣钱?”   陆杨听笑了:“不能只盯着他薅啊,我们也挣挣别人的银子。”   谢岩有点失望。   他突然又想起来,他也是认得有钱人的。   乌平之就很有钱。   他记得乌平之也很喜欢打扮。   他明天去夸夸乌平之,说他长得好看,看乌平之要不要画像留念。   要是能画画挣钱,抓丸药的银子也能攒起来。   说起乌平之,这也是要拜访的人家。   村中事务解决完毕,谢岩可以去拜访乌老爷了。   他说不清心情,有点高兴,又有点难受。   见了乌老爷,两家重修于好,是喜事。   但乌老爷的面子得给,画像要不要收钱呢?   这可真是让人苦恼啊。 第64章 元宵   忙完县里事, 黎峰空出手,料理家务事。   紧要的,先制一张桌子出来。   原来定下的是一张方桌, 他看院子里聊天的人实在太多, 想弄一张大点的桌子。   反正小铺子独占一个屋子,大得很。   大桌子他不会弄,最后比着高度和宽度,做了两张方桌,拼一起成了大长桌子。   凳子就随便弄弄, 家里有的先用上。不够的临时再打几个高板凳。长条椅就算了,不方便换位置坐。   桌子就忙活了几天, 兔窝的事就耽搁了。二黄因此闹脾气。   它去三苗家住了一阵子,回来狗窝成了兔窝, 住里面的兔子一窝窝的,都下崽了!窝里全是兔子味儿,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给它委屈得不行。   陆柳这两天都把它领到房里睡觉, 让它趴炕下的草堆上,它都不满意。一到白天就前院后院来回跑,给家里人使眼色, 要把兔子赶出狗窝。   黎峰实在忙,陆柳一个人又搭不起兔窝,才学了怎么做酸萝卜, 萝卜积好, 又试着做山菌肉丁酱,实在空不出手。   顺哥儿看它叫得可怜,就把原来住的屋子里收拾了一小块地方, 给它搭草窝,让它先将就着。   这间屋子,一边放了浴桶,一边放了竹竿之类的杂物,腊肉还挂上面。   没法子,他又叫上陆柳来帮忙,两个人合伙,把腊肉挪到了灶屋里。   来他们家玩的人就看他们为二黄的事忙得乱糟糟的,都是笑。   这天,二黄忍耐到了极限,趁黎峰收拾桌子的功夫,在他干木匠活的地方,用前爪迅猛刨出好大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陆柳吓坏了,放下手里活,过来拉它,拉不动,更抱不动。   从前很听话的狗子,今天哄也不行了。呜呜嗷嗷的。   “大峰!大峰!二黄把二黄埋了!”他喊人。   黎峰没听明白,出来看。   二黄挺聪明,狗脸都是忧郁。尾巴摇得欢快,扫出一片尘土。   真行,还会使苦肉计。   自己养大的狗,还能怎么着?宠着呗。   黎峰给它下指令:“自己收拾干净。”   给大狗洗澡很麻烦,一般狗子也不经常洗澡,随是去河边,还是泼两桶水,它们自己就会翻滚着蹭蹭,晒干毛发,舔一舔,又是干净狗。   黎峰给它洗澡,通常是下山之后洗。这时的二黄身上有血迹,它自己弄不明白。   二黄“呜”地叫一声,麻溜从坑里出来,狗脸上竟有几分讨好,又把旁边的土胡乱刨几下,想把坑填上。   陆柳:……?   是他不懂狗了。   二黄去河边收拾自己的,跳下去沾沾水,到岸上甩甩,就快活地跑回家。   它闹成这样,家里紧着它的窝来办。   黎峰临时做了个栅栏,把兔子放到了屋里,也就是洗澡那间屋子。   没想到二黄连它睡过的稻草都不留给兔子,回家见状,一口口把稻草都叼出来了。   黎峰:“……”   这傻狗。   多的稻草不浪费,有尿骚味的没法喂牲口,黎峰收拾收拾,连同之前陆柳给它换下来的稻草,一起挑到菜园子里。   他们平常积肥,除了粪肥之外,也会烧一些草木做土肥。   草木堆下头,上面盖些土,烧完以后,这些土也是肥料。他家菜园紧挨着山林,盖上土,也可以防风,免得引发山火。大火烧山,可不是开玩笑的。   做土肥时,他通常会往山里走一趟,挖些草皮回来一起烧,最好是带着根的草皮。   现在草还没长出来,干草也不多,他没去挖。   他在菜园里挑块地方,堆上草,盖上土,点火烧起来。   没一会儿,陆柳牵着二黄过来了。   他带二黄来烤火。   天气还没转暖,人洗头发都要烤火,狗子跳河了,身上都湿透了,也得烤烤火。   黎峰说是太惯着二黄了,实际也跟陆柳一起,给它拨弄毛发,让里面的毛发也能被烤到。   二黄舒服了,想当场倒地睡觉。   黎峰拍拍它的脑袋:“马上就是要当爹的狗了,一点都不懂事。”   陆柳问他:“二黄要当爹了吗?那我不就要当爷爷啦?”   黎峰还不确定:“应该吧?狗子配种都挺快的。”   在外头乱配上的狗子,说怀就怀上了。   陆柳往后瞅一眼,没谁跟来菜园子凑热闹。   他小声跟黎峰说:“那我们是不是落后了?”   二黄都要有狗崽了,他们俩还没崽崽呢。   黎峰:“……”   这要怎么说,怎么说都不能被一条狗比下去啊?   他说:“小柳,你真是欠收拾。”   陆柳嘿嘿笑:“收拾我没用,看看怎么怀个孩子。”   黎峰无言。   他跟陆柳说着说着,就讨论起吃鸡的一百种方法了。   哪种法子好,要看陆柳的意思。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要深一些才好。   黎峰觉着都挺深的,陆柳却说有区别。   黎峰跟他说:“我从外面看没区别。”   陆柳小声嘀咕:“那是你看得不仔细。”   黎峰的观察力,受到了挑衅。   他眯起眼睛,真的盘算起今晚怎么收拾陆柳。   今天空出手积肥,黎峰不闲着,跟他胡乱聊一阵,再聊就馋鸡了,也就不聊了,拿铁锹挖坑,准备积粪肥。   挖坑填埋的粪肥要远离水源,黎峰在更边缘的地方挖坑。他们家人少,粪肥不多,一次可以弄完。还从路边的铲了些枯草、树枝一起堆着。   陆柳有被臭到,他看二黄的毛发被烤得差不多半干,就带着二黄回家。   走远了,他感觉二黄身上还是有味儿,还以为自己鼻子有问题。   等黎峰回来,他让黎峰再闻闻。   黎峰不觉得奇怪:“那堆稻草上本来就有尿骚味。”   陆柳侧目,无法直视二黄了。   他们俩怎么能把狗养成这样?   好在这个味儿并非经久不散,放二黄出去的撒欢一阵,回来就好了许多。   晚上它睡到它熟悉的窝,里面一只兔子都没有!   兔子么,就暂时睡屋里了。   隔着栅栏,再挂起草席挡风保暖,地方更大,它们变得活泼,在里头蹦来走去的,瞧着很是可爱。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为着它们进食方便,搭窝的地方在墙角,吃饭的位置则靠近栅栏,它们饿了,可以自己来吃草。   睡觉前,陆柳来看了一次兔子们。主要是看小兔子。   他的养兔计划,不能算上大兔子。要看小兔子的繁育情况。   黎峰今晚洗澡了,隔着一张竹席遮挡,他弄完出来,一身水汽,就近抱一抱陆柳,陆柳都害羞得不行,在他怀里躲来躲去。   娘跟顺哥儿搬过来住了,陆柳说什么都不跟他一起洗澡,黎峰多念叨两句浪费了水和柴火,陆柳都要跟他急。   这都洗完了,水也凉了,不用急了,可以回屋吃鸡了。   今晚陆柳被猎人的棍子严刑拷打,终于说出从哪里听来的深度跟怀崽有关系,又指明了图画,被黎峰狠狠收拾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他迷迷瞪瞪醒转,外头都有人在聊天说话了。   年轻小夫郎睡到日上三竿,不是懒就是被汉子折腾狠了。   他穿衣起床,一路出门都低着脑袋,小脸红扑扑的。   明天元宵节,各家吃元宵。   他们家有石磨,最近来家里玩的人都带着糯米,碾糯米粉。   陆柳起来时,顺哥儿已经泡好糯米了。   这孩子半懂不懂的,还学着那些妇人夫郎臊陆柳:“大嫂,你是不是跟我大哥造小人了?”   陆柳不愿意承认,跟他说:“没有,我跟他好好学习的。”   问学什么,陆柳也无法说出“吃鸡”二字,灵光一闪,用了哥哥的说法。   他说:“我们俩考状元去了。”   他们最近都在识字认字,初学者,暂时不用毛笔,穷人家也用不起,黎峰准备了沙盘,他俩把字写明白了,才拿自家做的兔毛毛笔,蘸水在木板上写字。   写熟了,慢慢能把字写小了,就可以去县里买纸墨回家好好练字了。   陆杨说,等他俩能写小字,就给他俩送一套文房四宝。   文房四宝!听起来很高级,陆柳很有学习热情!   他说到这里,板起小脸问顺哥儿:“我教你的字,你都认明白了吗?”   顺哥儿:“……”   顺哥儿跑了。   陆柳笑了,他可真是厉害!   他挽起袖子,抓一把糯米用指腹搓搓。米粒轻易就被碾碎,没有硬硬的芯子。泡好了,可以去磨粉了。   他手腕儿上戴着一根铜钱手链,用红绳编线,样式简单。他肤白手腕细,戴着很好看。   出去排队磨粉,有别的小夫郎找他搭话,问这个怎么编的。   陆柳也不会编,他说:“我哥哥给我编的。”   有人就问:“他没给你家大峰编一个?红绳都要一双啊。”   没有编,哥哥不会给大峰编的。   陆柳想了想,说:“我下次找他学,我给大峰编一个。”   他性子好,到家里玩过几次的人都爱逗他,知道他喜欢黎峰,话题带过来,就满嘴大峰大峰大峰,又有人问他:“给大峰编了手链,要不要给你们娘也编一个啊?”   陆柳“啊”了声,应该是要的。   旁人又拿红绳凑对的事来打趣他,他机灵了,他说:“给顺哥儿也编一个!”   母子一双也是一双!   这头都在哈哈哈。   陈桂枝在整理箩筐和簸箕,让黎峰抽空去新村,把打年糕的物件都搬来。   尤其是晾晒的架子,以后晒山货用得着。   她听见那头哈哈哈的,往那处瞅了一眼,听黎峰说:“我下回去县里,要给他哥拉些柴火过去,他要买柴火。我就把屋里的柴火拉走,等天暖了,顺哥儿就单独住一屋,你俩都松快。”   陈桂枝回过头:“柴火也要买?也是,县里又不能打柴。我们这儿靠着山,你就别要价了。”   黎峰都没跟陆杨开价,随陆杨给,低了他不会说什么,高了他会退一点儿。   陆杨那边都开口要买柴火了,陈老爹那头少不了。就这阵子的事,肯定也会开口。   陈桂枝都是点头,这点小事,她懒得管。   她要跟黎峰商量商量,把院子扩大一点,主要是后院要再扩扩:“乱七八糟的挤得慌。”   山寨就这点好,家家户户离得远,地盘不划到别人眼前,没人管他们怎么搭房子划院子。   新村就不一样了,左邻右舍离得近,地基多占一尺地,都能吵吵好几年。   黎峰也是应下,兔子生崽一窝窝的,怀崽周期短,养得好,一个屋子都装不下。价钱虽比不上养猪,胜在量大。也是个生意。   以往寨子里养兔子有点微薄经验,多数是一只病了,余下全死了。他们现在摸索着来,黎峰就想把兔窝建大一点,一开始就分窝住,万一养坏了,一窝没了,余下的还能保住,吸收经验,让下一窝活更久。   聊到这里了,他跟娘回屋说事。   “我想寻摸个营生做,卖山货可以,卖酱也行,养兔子也是一样,到时看哪个合适,我们攒点银子起来,以后专门做一样。”   人少,不能分心什么都干,力要往一处使。   陈桂枝脑子比黎峰活一些,她没打猎的本事,早年养家养孩子,费尽心思琢磨怎么挣钱,这方面比黎峰想法多。   她跟黎峰说:“都做也可以,就跟打年糕一样,拉人入伙。你看县里生意,一个营生做起来,都是前头铺面后面作坊,卖货才用几个人?干活的人少不了。小生意小作坊,大生意大作坊。我们从前是本钱少,这几处攒一攒,如今也有了人脉关系,往后可以少几个入伙的,余下就正常请人干活,工钱才几个铜板?少一个人分账,才是真的挣钱。”   她说一半,使唤黎峰:“去,把你家夫郎叫来听着。”   黎峰忍不住笑:“娘,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陈桂枝说他矫情:“过日子,讲什么喜欢不喜欢?你去把他叫来。”   黎峰去喊了陆柳过来。   大白天的叫夫郎进屋,一堆人哦哦起哄。   黎峰看顺哥儿也要跟进来,使唤他去看店。   顺哥儿好委屈。   他说:“你信不信我挖个坑把我自己埋了!”   这是跟二黄学的。   二黄是狗,不讲理,那就算了。   他好好一个人,好的不学,去学狗。   大过年的,说什么埋不埋的,不吉利,黎峰给他招呼了一巴掌。   顺哥儿:“……”   陆柳进屋,就挨着黎峰坐,两人坐在凳子上,黎峰高大,坐着也高,看人不费劲,陆柳要仰着脸,才能看着盘膝坐炕上的婆婆。   陈桂枝跟他把前情说了一遍,然后道:“酱菜还不知生意如何,先尝试一下。山货我跟顺哥儿收,你搭把手,学学怎么辨认、怎么处理,这个不费劲。各家都会处理。主要是检查。再是养兔子,现在数量不多,等兔窝搭起来,母兔公兔小兔子都分窝。公兔不用那么多,留出种兔,余下的拿去卖了。少养几只,你也轻松一些。”   陆柳都说好。   再说黎峰想寻摸营生的事,搭伙肯定是要的,他们一家就这几个人,忙不过来。   到时搭伙,他要学着怎么管人,怎么分账,一伙人有了矛盾,他要怎么解决。   陆柳没法直接答应,都说愿意学。   他是听话好孩子,没有旁的意见,愿意学,后面的事就都好说。   陈桂枝说:“那你跟着我,我教教你。以后你要学着怎么管家。”   陆柳眼睛眨得很快,“啊?我?我管家吗?”   他没有管过家啊。   他就会收拾家务什么的,管家不会。   陈桂枝让他学。   “这几个营生都能挣钱,大钱小钱的要摸索一阵子,看看情况。我都这个岁数了,我拉伙,拉来一帮老家伙,说起来都是你的长辈,吼你一句你就懵了,这生意还怎么做?你要学会管事,拉一些年轻人入伙,大峰有些好兄弟,这些人的夫郎媳妇你要跟他们相处,以后都是同辈人,一起做事,有话都好说。”   陆柳心中万分感动。换亲一事,被黎峰轻飘飘带过,娘也没跟他说过重话,一家住着,他起早起晚的,干活嘴馋的,都没说他什么。   如今又教他这些,要让他管家,他感动得不会言语,一下哭得泪汪汪的。   他哭着做保证:“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黎峰坐旁边喝茶,左右看一眼,都是笑。   陈桂枝沉默半晌,再跟他们说:“搭伙的人要挑一挑,先别使唤人,这阵子也别透风声,多跟人处处,聊一聊。柳哥儿是个傻的,没心眼,去外头怕被骗,真到拉伙的时候,我掌掌眼。大峰你要放放你的义气,别什么人都拉。”   旁的事没了,今天就通个气。   陆柳一哭就红眼,走到外头,别人要说陈桂枝骂他了,他就先不出去,和黎峰回房。   到房里,他一张口,又掉了几行眼泪。   黎峰给他擦泪珠,粗糙指腹在他脸上划过,刺痒刺痒的。   陆柳说:“娘对我真好,可惜我太笨了。”   娘都说他是傻的了。   黎峰看他不笨:“你就是没坏心思,哪里笨了?家里家外不都好着吗?”   陆柳很有自知之明,他都没管过家外的事,他就爱在家里打转。   他问黎峰:“那春天到了,还养鸡吗?”   黎峰点头:“养,捉个八只母鸡回来,可能会养死几只,有个一半,能下蛋就行。”   陆柳放心了。   他还是更擅长养鸡一些。   陆柳心里有些胆怯,也有些激动。   新的一年,他会有更多尝试。   以前没做过的事情,都会慢慢接触到。   或许做不到很好,但大峰和娘都会教他。   哪天,他去县里,也能问问哥哥。   这是好的开始,他不能还没踏出去,就先把自己吓住了。   他跟黎峰说:“我明天给酒哥儿送一碗元宵去。”   酒哥儿大名叫陈酒,寨子的人都叫他陈夫郎,他怼了陆柳好几次。   这关系太近了。亲戚关系近,嫁的男人又跟黎峰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头肯定会有接触,好与坏的,陆柳不知,但他要有态度,不让家里为难。   事成事败,不能坏在他头上。   他心里过一遍,然后短暂懵了下。   嗯?他居然会想到这个。   大峰说得没错,他不是傻的。   这便笑了。   黎峰看他说给酒哥儿送元宵,还能笑起来,忍俊不禁道:“傻兮兮的。”   陆柳再次懵住。   嗯?怎么呢?他还是傻的吗?   傻不傻的,没谁说得清。   他缓过情绪,到了午饭时辰,今天中午是顺哥儿做的饭,他们出去就能吃。   聊天的人都回家了,家里有片刻安宁。   下午又有人来访,苗小禾从新村过来,跟三苗一块儿。   他娘家种了芝麻,今年没卖,想着他要说亲,都留着了。给他拿了十斤带到婆家,刚嫁来那阵,他拿了三斤出来,做了芝麻年糕,各家分了一些。   今天跑一趟,给陆柳送了半斤芝麻,让他做元宵馅料。   家里有花生,再加些芝麻进去,别提多香了。   山核桃家里也有,再剥几个核桃进来,光是嘴上说说,就把陆柳馋得不行。   他们家跟大强家是亲戚,三苗又跟王猛玩得好,这一回送芝麻,给大强家也是半斤,到王猛那儿,懒得厚此薄彼,也是半斤。   苗小禾进屋跟陆柳说私房话,两人刚坐下,姚夫郎也来了。   所谓私房话,就是吃鸡的一百种方法。   图册就九本,这阵子他们互相换来换去,都看完了。   苗小禾和姚夫郎都只看了八本,苗小禾到大强家送芝麻的时候,跟姚夫郎聊过,两个人都差着一本,想到陆柳这儿看看,是差了哪一本。   陆柳支支吾吾不肯说。   能差哪一本?就是哪本家里家外到处吃鸡的,被大峰翻烂的那本。   他从来没觉着图册也是这样隐秘的事,摆到外面,就跟脱光了被人观赏没区别。   新书拿回来,大家都不清不楚的,他没觉得有什么。   黎峰都要把书翻烂了,他就不能轻易交出去。肯定会被笑话的!   再是不肯说,他也经不起逗。   三个夫郎待一处,陆柳被他们左右围着挠痒痒,一时经受不住,老实交待了。   三个人围着炕桌,盯着那本被翻烂的图册,脸色飘红,都支支吾吾起来。   还是姚夫郎先打破沉寂的气氛,揶揄陆柳,道:“你家大峰爱这样式的?”   陆柳想也没想的摇头了。   书交待了,话不能交待。   他不说。   可他跟黎峰是两口子,不是黎峰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   苗小禾惊得瞪圆眼睛:“陆夫郎,你……你……你真是厉害。”   陆柳愈发支吾。   他想起来一件事,他上次为着黎峰的面子,说黎峰打他了。   这回就算弥补好了。   大峰要面子,他又不出门,他不用要面子。   他含糊点头了,还欲盖弥彰,拉人下水:“怎么了?你们不喜欢吗?”   这话问的,姚夫郎跟苗小禾一时没说话,两个人坐一边翻看画册,一个比一个脸红。   陆柳坐他们对面,画册是倒着看的,因太熟悉,他也脸蛋红红。   苗小禾说:“这种事,怎么好乱说?”   陆柳深感赞同:“怎么办?我不想往外借书了,拿手里一看,别人都知道了!”   姚夫郎“嗯嗯”两声,突然摇头,“不,不不不,你还是得往外借。”   陆柳跟苗小禾都看向他。   姚夫郎不愧是在座成亲最久的小夫郎,经验丰富。   他说:“你不往外借,就拦得住了?你家大峰,他家三苗,往外吹个牛,别人都要借。拿手里一看,还不是都知道了?不如借出去,你看了,我看了,他也看了,拿手里,只知道有些东西受人喜欢,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人喜欢。”   陆柳还没明白:“这不是有借书顺序吗?”   姚夫郎说他笨:“比如说现在,你让大峰给王猛送两本书看,告诉他,那是三苗看过的。再给三苗换两本,说是大强看过的。到处胡乱说一通就行了。不过嘛,你跟大峰肯定是都看过的。”   陆柳宝贝着这些书,也不舍得借出去太多。他还要看呢。   “要钻研钻研,等我怀崽再说。”   姚夫郎跟苗小禾同时看向他:“钻研?”   他们指着图册:“这个?”   私房话都说了,他俩还惊讶成这样,陆柳慌了。   “怎么了?不能钻研吗?”   能啊,可你也太直白了吧。   姚夫郎跟苗小禾把他好好笑了一通,笑跟臊一样,陆柳坐立不安,原地没动,都把自己蒸熟了。   等他俩走了,陆柳还闷屋里没出去。   黎峰过来看情况,见他家小夫郎像个熟透的果子,凑过去咬了一口。   陆柳慌里慌张跟黎峰说:“大峰,怎么办?我好像给你丢人了。”   黎峰问他怎么丢人的。   陆柳如实说了。   黎峰没当回事:“没事,我们几个在一起也开玩笑说荤话。”   想来夫郎们凑一处说说荤话也是正常的。   陆柳放心了,他好哄,黎峰说什么都信,放心后,体温缓缓下降,恢复正常,可以出门剥花生、剥核桃,调制馅料,做元宵了。   正月十五吃元宵。   他们这里吃的元宵是滚出来的,调好的馅料滚成小球,放到糯米粉里滚一滚,沾了粉以后,再过水,拿到糯米粉里再滚一滚。来回反复,滚出想要的大小。   陆柳如约,照他答应的,给酒哥儿送去了一碗元宵。   陈酒也得了半斤芝麻,做的元宵是同个口味,他不稀罕。   脸色都摆出来了,记得回娘家后被教训的事,瓮声瓮气道谢了。   陆柳看他愿意好好说话,也笑了,跟他说:“我今天会炒菌子酱吃,等会儿也给你送一碗尝尝。”   陈酒没说好不好的,等人走了,把元宵端到屋里,让王猛吃了。   王猛说:“我酒是不是喝完了?你待会儿去打两斤,也照顾照顾你哥生意。”   陈酒不想去。   那里人多,他去像什么。   王猛只把银钱给他,又嘱咐了一次。   陆柳不知他家情况,送完元宵,回来也吃元宵。   顺哥儿跟他们说:“我听说,县里有元宵灯会,有人在县里住过,看了灯会,可热闹了!”   他看向陆柳:“大嫂,你说是不是?”   他没定性,是家中唯一不知换亲之事的人,还以为陆柳年年看灯会。   黎峰接过话茬:“你想去看灯会?那晚上我带你去看?”   他们在县里没有地方住,如今认得人了,可以去陆杨那里借宿。   顺哥儿脸皮薄,不好意思,干笑两声,说:“我就是想凑热闹,等会儿我们去新村玩啊,新村离山远,他们都点好多灯笼!”   陆柳咬一口元宵,软糯的外皮之下,是热烫的馅料。花生仁和核桃仁都有碎碎的颗粒,芝麻和糖滚到一起,各种香甜滋味混合,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元宵。   他看看日头,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新村啊?”   要是早,能不能去一趟陆家屯啊?   黎峰说:“过了午饭就去。”   过了午饭,他拿碗,装了些生元宵带上。   陆柳看他装到篮子里,又感动得泪汪汪的。   “大峰,你真是体贴。”   陆柳对这句话很满意,他学会用新词夸人了!   黎峰对“体贴”二字耳熟,如果没记错,这是他娘对外夸陆柳的话。   他听得直笑:“小柳,你再想想应该怎么夸我?”   陆柳眨眨眼,试探着说:“懂事?贴心?能干?”   黎峰是明白了,他家夫郎原来根本不会夸人,听来一个词,就胡乱用。偏偏把他夸得心花怒放,好生欢喜。   他们三个出去玩,陈桂枝不去,留家里看店。   做娘的操心,眼看他们去新村,又提醒黎峰一句:“打年糕的家伙都要搬来,你记住了。”   黎峰应声,她又嘱咐陆柳:“你要提醒他,他忘性大。”   陆柳应下了,一路出山寨都嘀嘀咕咕的。   顺哥儿学他嘀嘀咕咕:“年糕年糕打年糕,好香好香的芝麻年糕。”   陆柳根本不是嘀咕这个的!   他睁大眼睛跟顺哥儿辩,黎峰听他俩一声一声的笑闹,也跟着笑了。 第65章 挣钱了!   元宵之前, 谢岩连轴转的忙。   陆松来了县里,带了很多草席竹席,他们铺子里各留了四张, 铺两个屋子的炕上, 隔隔热气,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他则领着陆松,带着余下的席子,跑一趟义庄。   谢岩以前不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显得寡淡。因两眼无神, 唇角下压,面相显苦。看着不那么靠谱。   如今满面春风, 不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亮亮的,唇角微微扬起, 像是胸有成竹,瞅着很是靠谱。   陆松本来想要陆杨陪他去义庄,他感觉陆杨厉害一些。   见谢岩这副模样,不由相信了一下秀才相公, 两人跑一趟。   他路上还问了状告公堂的事。能把这事办妥,谢岩也是个厉害人物。   谢岩说起这事,很是云淡风轻。   主要是他在公堂上哭了, 他觉得丢面子,选择少说。   陆松非要问,他就吹夫郎。说陆杨怎么怎么厉害, 早有安排。   陆松听着直笑, 跟他说:“柳哥儿以前不这样,一年到头闷家里不出来,我们常见他, 他是出门,到地里送水送饭,也去捉菜虫、挖地龙喂鸡。那时候还看他抱着鸡去掏蚂蚁窝,就让鸡在蚂蚁窝外头一个劲儿地吃。我爹爹那时还回来说他也是有本事,村里就他养鸡最厉害。”   谢岩很冷淡地“哦”一声。   柳哥儿不是他夫郎。   陆松还奇怪:“你不想知道他以前的事?”   谢岩想知道的,他老想去陈家转转,陆杨一直没松口。只告诉他,已经换亲,若非必要,他不要去陈老爹面前转悠。   他也不懂,陆杨说不去,那就不去了。   两人赶着驴车,往义庄去。   义庄附近,街道荒凉,开门的都是办白事的铺面。   有棺材铺、香烛纸钱铺,还有纸人铺子,好些风水先生也在这里开着小门面。   谢岩第一次来,是来办他爹的丧事。   他爹没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学着料理。   那时他没多的想法,现在却会跟陆松说:“这儿也没几个人,他们生意能好吗?”   陆杨说了,生意就是要聚人气。没有人,就没有生意。   这条街人少、荒凉,加之心理作用,进街就感觉身上凉飕飕的,有股阴冷寒气围着他们。   陆松怕这些东西,心里发怵,让谢岩别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谢岩很真诚的疑惑:“我哪里不敬了?”   陆松决定不理他。   谢岩又说:“不过没人也正常,他们又不是做活人生意的。”   陆松让他赶紧闭嘴。   谢岩哼了一声。   他觉得他今天没有说不中听的话,大松哥实在胆小。不是好汉。   他们一路往里,街道尽头,是一处河岸,沿河再走一段,就到了三水县的义庄。   义庄门前日日挂祭,白布飘飘,还贴着黄符,地上纸钱成堆。打扫一堆还有一堆。   陆松到门口,就不敢往里走了。   谢岩不怕这些东西,下车就过去敲门。   义庄的大门没关,也没人看大门,连敲数次,他就试探着进门,陆松在后头瞪大眼睛,低声阻拦:“诶诶,谢岩,没人让我们进去啊,你快回来!”   谢岩都进去了,左右看看,只见棺材不见人,他也不好往放着棺材的屋子进,就左右乱瞄。   看见有个空屋子有烟升起,就招呼陆松跟上,过去看。   到了地方,是两个活人在烧纸钱,披麻戴孝的,把陆松差点吓晕了。   谢岩静静看着。   人终有一死,世间没人逃得开。   死人生前是活人,没什么好怕的。   他生疏安慰陆松:“你没吃过席吗?你们村子不死人?”   他这样说,陆松心里好受了一些。   陆姓在陆家屯是大姓,陆松又是儿子,还是家中长子,有些人家办白事,他还要去跨棺的。   他俩说话的声音,吸引了义庄人的注意,那两人回头看一眼,继续烧纸钱,烧完了,才过来问话:“你们家里死人了?”   这话太不吉利了!   但在义庄里,又很正常。   谢岩作揖道:“我们家中没有死人,我们是来问问你们这里要不要草席竹席的。家里人编了很多,今天也带来了一些。”   跟陆杨说的一样,义庄对草席竹席有大量需求,过来问了,他们看看货,当时就把银钱结清了。   谢岩也想挣挣死人钱,他问:“你们这儿需要祭文吗?我会写祭文,文才有的,我是个秀才。”   义庄不要祭文。   都是些孤魂野鬼,草席竹席卷一卷,乱葬岗里扔,木头的碑都没一个,还讲什么祭文。   谢岩有点失望。   陆松大气不敢出。   竹席贵一些,一张要个六十文钱,草席要便宜一半。   每一张席子耗时久,一家人闲时编一编,一个月也就十来张,今次拉来卖的,还有早前编完没卖出去的。   真干这个,一个月就挣个几百文钱。   他们离开义庄,陆松心里盘算着银钱,没心思怕街道的阴冷,还跟谢岩算账,说:“等开春了,我们都去翻地播种,就编不出几张席子了。”   谢岩说:“你可以去收席子,就像我们收菜一样。别人又不知道义庄的门路。”   他是根据收菜学来的,不知能不能行。   陆松一听,感觉有戏。   竹编草编村里人多少都会一些,平常又卖不出去多少,到了集市上,还不是要被压价?   他一张席子压个两文钱,过来卖货顺道捎带,挣个路费也是好的。   “你们读书人脑子就是灵活!”他夸赞道。   谢岩舒服了。   义庄这里走完,他又紧赶着跟陆杨结伴,去乌家拜年。   两人都收拾齐整,换上了新衣。新衣还是乌平之送的。   他送了两套,他们过年穿了一套,今天换换,把另一身新的穿上。   跟乌平之见过两面了,陆杨看他们关系很亲近,这回上门,就没买虚头巴脑的糕点,拿上了自家铺子里的东西。   菌子肉丁酱带了两坛子,包子、馒头、花卷各一笼。出门到丁老板铺子里,再拿了两斤状元红。   自家的东西,只算个成本价,对他们来说很实惠,花钱的地方就是酒了。   现在手上没多少银子,谢岩还要去拜访恩师,他们还欠着金师爷一份谢礼,没法成双成对的送酒。   去乌家是步行,陆杨两手拎满,谢岩要多拿一些,他体力又不行,路走多了都会喘气,提重物更不得了。一路上没少被陆杨笑话。   到了乌家,门房认得他们,先引他们去茶室,不一会儿来人领他们去暖房。   乌平之过了会儿才来,扶着乌老爷子一起出来的。   乌平之今年才二十岁,他父亲乌老爷也就四十出头,可模样实在苍老,要不是听见乌平之叫爹,陆杨都要怀疑他是年过六十的人。   谢岩看见他这副模样,心神震动:“伯父,您这是怎么了?”   乌老爷个头中等,体型瘦,肚子圆,还有一张团团脸,乍一看很富态,细看却很憔悴。   他笑呵呵的,说话中气不足,显得虚弱。   “到府城病了一场,这阵子天冷,一直没好转。”   他今年过年,都没出去走动了,都是乌平之里里外外的操持。   一个病老成这样,也是生死关头走过来的。   陆杨看了眼乌平之,亏得他瞒,一句风声都没透。   他问:“郎中怎么说的?平常吃饭喝药都好吗?”   乌平之帮着答:“都好着,他也是老毛病了,喝酒多了,在府城又跟人斗酒,一下喝吐血了,这也好,那天吓着不少人,他以后是不用喝酒了。”   生意人,酒局少不了。   乌家把生意做到这份上,乌老爷的酒量可想而知。   乌老爷笑叹道:“人老了,年轻的时候这点酒算什么?”   他把话题带到谢岩身上:“以前我跟你爹也喝过酒,那时他刚到县里找宅子住,我看他长得一表人才,为人正派有才情,请他吃了几次酒。你是不行,来我家几次,一碗酒都喝不了。”   谢岩对以前的日子很糊涂,不知乌老爷提的是哪一年的事情。   他记得他爹考上秀才以后,才认得财主老爷。找宅子也是在考上秀才以后,听乌老爷这意思,他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乌老爷看他眼露疑惑,才跟他说:“你爹还没考上秀才的时候,我就认得他了。那时他脸皮薄,我请他一顿酒,他都羞于吃。一般商人跟书生结交,都是结交举人,一步就登天。他那会儿才是童生,怕辜负厚望。我这老缠着也没劲,就有一年多没往来。”   再后来,就是谢岩爹取中秀才,他上门赠财,二人结交了。   乌平之跟着笑道:“那我这也是世袭的厚脸皮了。”   谢岩可不敢认了,生硬说道:“你是个好人。”   满座皆笑。   乌家父子都是生意人,八面玲珑,跟谢岩聊天说话,没把陆杨冷落了,也问他家常如何,生意如何。   乌平之把陆杨夸了又夸,说他做生意厉害,脑子灵活,是个机敏人物。   乌老爷则说:“阿岩这点好,像他父亲,不会看不起人。”   很多读书人,都不喜欢跟商人走太近,市侩人物都嫌俗。   谢岩也跟着夸陆杨,喜爱之意毫不遮掩。   他今天过来,原想找乌平之接济接济,拿银子买画。见了乌老爷,这话说不出口。   说起来,乌家对他家的帮助良多,乌老爷如今老态龙钟的,他心里不好受,就说给乌老爷画一幅画像。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起草。   画画就在暖房画,他俩画,陆杨跟乌平之迁席,靠边坐谈。   乌平之想知道些公堂上的细节,陆杨都让谢岩复述过,这会儿说得明白,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陆杨也有问题想问乌平之:“阿岩还能回县学读书吗?”   乌平之皱眉:“能去也不去。他那段时日在县学过得很难,他才情高,人又直愣,平常不交友,说话不好听,先生们偏喜欢他,什么好书都紧着他先看,很多人嫉妒他。你可能不知道,科举三年一回,很多人都考好几次,三次就九年。这才两年过去,县学还是那些人,阿岩回去做什么?”   就算变得更加坚强,有了应对之法,乌平之也不建议他回县学读书。   “光阴宝贵,我们这种人,抓紧考出功名,比跟宵小之辈置气好。功名加身,小人自然退让。”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是咽不下这口气,有了官身,想怎么捏就怎么捏。逞一时之气没必要。   陆杨明白了,他敬乌平之一杯:“阿岩能交你这个朋友,是他的福分。”   乌平之喝了:“客气,互相拉拔而已。我资质一般,没人帮扶提点,很难出头。”   他其实不怎么爱饮酒,这回见面,话都说穿了,他爹喝酒都喝出毛病了,他就不拉着陆杨喝了,改换茶水,跟他说:“私塾我已经找好了,离你们铺子有点远,到时可能会住宿,但他们那儿有两个举人做先生。这在县城很厉害了,再好一些的师资,只有县学。”   另外,谢岩的学习能力很强,可以弥补这点。   他们家别的东西没有,家底足够,他爹人脉广,各处打听搜集,进士文章拿到了好些。京城书斋那头新出的书籍,他家都有。   这些东西,乌平之一个人看不完,看完了也是囫囵吞枣,没学明白。有谢岩就不一样,谢岩看书快,脑子好,也知道科举注重什么,他可以帮乌平之过筛,让他这个资质平平的人,把有限的精力,用在刀刃上。   陆杨往谢岩那儿看了一眼,他家状元郎经历过这么多事,心思依然纯净,说什么做什么,很快就沉浸其中。   说拿笔作画,东西准备齐活,乌老爷歪靠在榻上,他也不计较坐姿,提笔就能画,神色沉静,眉目有神。   陆杨在书斋偷看谢岩写书时,就觉得他很有魅力。   这会儿再看,吸引力依然,他笑了声,跟乌平之说:“我看他这性子,以后到外头会吃亏,劳你记挂,万事多拉他一把。”   这都好说。   陆杨以前不懂科举的事,今天从乌平之这里听来许多。   举人之前的考试,都是小儿科。当天进去当天出来,对体力要求不高。乡试和会试都是九天三考。用陆杨听得懂的话来说,考举人和进士,是要在考场待九天的,吃喝拉撒全在里头,一间小小的屋子挤着,人都不能平躺。   要有好身体,要有好心态。   心病也是病,入场吓病的大有人在。年年都有病死的考生。   “我听说每逢考试,贡院都会祭拜一二,让死在考场的考生们老实点。”乌平之说。   陆杨:“……”   以前没听说考试还要命的。   他之前把谢岩要锻炼身体的事情当儿戏,逗着玩,这话一听,心里就认真了。   也不挑时辰,今天回家,就让谢岩练练。   谢岩今天没把画像画完,已经起草完毕,回家上色就行。   他记性好,乌老爷今天穿得简单,这处不难。   “我画好给您送来。”谢岩说。   乌老爷已经乏了,无力起身相送,还是乌平之送他们到大门外,还说叫车、请轿子,把他们送到铺子里。   陆杨不要:“让他走路,他两腿都没劲。”   谢岩侧目:“怎么了?”   陆杨看他说话就想笑:“呆样。”   谢岩也笑了。   乌平之没眼看:“那我不多送了,你们路上小心。”   这回拜访结束,谢岩只带了画具,夫夫俩牵手回家。   到家天色都黑了,正好赶上铺子关门。   时辰太晚,陆杨不折腾他,吃过饭就去睡觉。   躺到炕上,他突然想到一个锻炼之法。   他以前看罗家兄弟练过,趴地上俯卧的。他小时候跟着练过,开始是胳膊酸、背疼,后来腰腿肚子全都酸疼。这个能练到全身。   他跟谢岩说:“状元郎,有个趴炕上就能锻炼的法子,你想不想知道?”   状元郎已经被他教坏了,问及趴炕上的法子,谢岩抢答:“炖鸡汤?考状元?”   陆杨顿住。   他好久没跟谢岩亲热了,喝药以来,亲热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来忙,二来夜里没精神。   今天都在乌家坐着吃吃喝喝,没怎么费神劳心,又没动弹,不累。   他还要熬一熬时辰,过会儿起来喝药。   闲着也是闲着,不然先考个状元?   陆杨朝他伸手:“你过来。”   谢岩过来了,挨着他坐在炕边。   他晚上想画一会儿画像,还没收拾洗漱。   陆杨凑他脸旁,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谢岩抿抿唇,捉他手腕儿,捏起来那么瘦一把,不想炖汤。   陆杨盯着他看,又亲他一下,这次亲在嘴上。   谢岩又抿抿唇,问他:“你想的锻炼法子,真的是炖汤啊?”   陆杨不答:“你不想炖汤吗?”   谢岩有点想,又舍不得折腾他。   沉默间,陆杨又亲他。   这次是很绵长的吻,在他唇上轻触浅尝,偶尔会用舌尖试探着敲他牙关。   从前的夜都太粗糙,陆杨懂得不多,又爱主导,两人上来就是炖汤,亲吻都急急的。   谢岩取悦他的动作,也是糙而不精,没有多少缠绵。   最近亲热少,但陆杨爱逗谢岩,家里几本炖汤书,他都让谢岩念完了。   书生写的东西,咬文嚼字酸溜溜。看图画还好,念词念句子,有些文绉绉的话,陆杨听不懂,就要谢岩给他解释解释。   他俩一起学着,才知道房中之事,也能温柔缠绵,可以慢慢来。   谢岩过了会儿才有回应,他回应了,陆杨就忍不住笑,抽空都要调笑他一句:“我看你像个和尚,还以为你要原地念经,不想理我呢。”   谢岩用行动在理他,两手环住他腰,紧紧扣在怀里深吻。   陆杨有点喘不过气,咬他一口,谢岩都不在乎,还试图在他嘴里探寻。   陆杨感觉这样做,比喝鸡汤还羞耻。   他觉得不能舔嘴里。他虽然没喝晚上的药,可他嘴里一直苦苦的,这滋味不好。   他想推开谢岩。   他力气比谢岩大,要推开很容易。   推搡时睁眼,这样近的距离,与他眼对眼的看,陆杨又感到羞涩,手上松了力道。   今晚没喝成汤,把嘴巴亲肿了。   谢岩说:“等抓回丸药,你能好好吃饭了,我们再喝鸡汤。”   陆杨哼哼没应话,心里暖着。   他喝药就睡觉,谢岩又来抱他。   炕上垫了席子隔热,他们试过了,两张席子就够。买多了,下回让陆松捎带去义庄卖了。   炕上温度合适,他们不用来回挪窝,都能睡个踏实觉。   陆杨回味着嘴里的苦味,问谢岩:“你刚才亲半天,你亲什么了?”   谢岩说不明白。   那他就是没亲明白。   陆杨想着,他明天喝一碗糖水,嘴里甜甜的,再亲一次。   隔天,谢岩还要去拜访恩师。   陆杨怕他遇到以前的同窗,被人欺负,原来说不跟他一起去,这又跟着同行了。   谢岩不知其中实情,看陆杨愿意跟他一起出门,还怪高兴的。   他们拜的是晚年,谁也没碰着。   坏消息是,几个书院的童生都已经找到担保了,谢岩要去别处另寻。   今年的县试日期已经公布,在二月十七。   谢岩还知道几家私塾,这里没让陆杨跟着他跑,他自己过去寻摸问情况。   他讲话直愣,有话就说,也存着挣钱的心思,问一问又不吃亏,这事办得好。   但给人做担保的廪生有风险。考试的童生出问题,他有连带责任。   外面找的人,不如书院介绍的靠谱。   赶在定下前,他绕到乌家,找乌平之帮他掌眼瞧一瞧。   乌平之跟他走一趟,一路都用很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谢岩不懂:“你看什么?”   乌平之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谢岩说:“我想挣钱。”   乌平之知道。   谢岩又说:“我夫郎病了,我手上的银子够抓水药,他一天喝三碗药汤,都没肚子吃东西,瘦得皮包骨头,过了十五,我们就要去抓药了,我还差着一点银子。这事要是没办成,你就借我一点使,我以后挣了钱还你。”   乌平之答应了,也叹气:“我知道。我爹这回病一场,我也常怕银子不够买药。在府城的时候,我们去抓药,那郎中开了人参灵芝吊着命,药铺没好年份的人参,我托关系去买了一根,两百两银子送出去,拿一根年份太久,化成灰的人参,没处叫冤。隔天还要摆酒谢谢他们。”   乌平之跟谢岩说:“我们这种人是一定要考出功名的,你能振作起来我很高兴,这回不能倒下了。银子的事,你开口,我有的都能给你。但读书这事,你要帮我。”   谢岩拍拍他的肩膀。他们认识很久了,但这一年,才好像真的交了心,因两人的父亲先后生病,感受了人情冷暖,知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他们到了地方,见了五个童生。   这五个童生年纪不等,最大的有三十七岁,最小的才十五岁。   他们没钱上私塾,都是村里拜师秀才。   在三水县,除了县西的四个村子,还有别处的九个村落。是一县十三村。   乌平之问他们许多问题,一个来历跳着问,各人回答都没问题,互相对得上。他对谢岩点头。可以担保。   谢岩抓药还差八钱银子,一人收一百六十文钱。   这在担保的价格里稍贵一点,一般是一百二十文钱左右。   乌平之看他们有退意,跟他们介绍谢岩:“他是我们县的小三元,县试、府试、院试都是魁首。他答题很有一套,二月里,给你们一人送一本答题手册,你们好好看看,上场更有把握。”   秀才跟秀才也是有不同的,五个人互相看看,咬牙给了钱。   八百文钱,好重的几串。   谢岩捧手里,高兴得不行。   他靠自己的本事,挣够了药钱。   乌平之跟他说:“你就是太木了,抓药需要什么时辰?差不多够日子,你就带你夫郎去。早点换更好的药,身子更快好转。有了银子,你们就抓紧去吧。”   谢岩拨开云雾见月明,道谢后不与他同行,拔腿往铺子里跑。   他今天就要带陆杨去抓药丸!   陆杨自然不去,家里水药还没喝完,哪能这样浪费?   两人推辞之间,还是赵佩兰提醒了一句:“丸药要几天制的,你们今天去,等水药喝完,刚好吃丸药。”   这下陆杨没拒绝理由了,他压不住唇角,心里酸涩喜悦。   谢岩急得很,牵他去医馆,都走在他前头,恨不能跑起来。   陆杨落后他一步,感受着谢岩手臂的力量,再不忍耐,笑嘻嘻跟上去,夸他:“状元郎,你真有本事,看病可费银子了,你这么短时间都挣到了,我嫁给你真是有福气,你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谢岩难得听这种指向的夸奖,把他得意的。   到了医馆,见了老郎中,他二话没说,把银子拍桌上,说:“我们抓药丸!”   老郎中看一眼银子,哼一声,把胡子都吹得飘起来。   陆杨低头憋着笑。   他家状元郎太可爱了!   今次复诊还算顺利,陆杨没好好听嘱咐,每天还是忙忙碌碌,心里想事情,可他没有从前压抑苦闷,心情舒畅了,也利于养病。加之搬到县里快半个月了,每天睡觉更多,没顶着寒风来回吹,食欲差了点,身体情况还不错。   水药不抓了,丸药再做调整,老郎中说会再加些养气的药材。三两银子,也够了。   从医馆出来,陆杨心中情浓,也想着哄哄谢岩,街上走一圈,带谢岩去买了一把丝线。   “回家我就编两根红绳,你一根,我一根,月老来了都拆不散我们。”   谢岩喜欢这个,当街亲了他一口。   陆杨臊他,他都不羞。 第66章 团聚   正月十五, 元宵节。   陆杨跟谢岩收拾东西,准备回陆家屯,给两个爹拜年, 留宿一晚。   年节开始忙, 拖到现在,不得不回了。   村里过日子,家里人少,刨不出粮食,就会被人瞧不起。   儿女嫁娶则可以改改运道, 看与谁家结亲。陆杨跟谢岩不回家,两个爹可以理解他们忙, 外人理解不了。说起来不会有好话。   回来得晚,也就十五当天, 陆杨等陆林两口子到了,就跟谢岩跑了一趟东城区,先买了两只猪崽。   猪崽到家,前头的事都可以淡化。   他早说过, 天塌下来,铺子也不能随便关门。   赵佩兰就不愿意跟他们走,劝说一番, 没有作用,恰好陆林跟张铁商量过,今晚陆林会留在县里住一晚。   不管怎么着, 这两天的生意不能耽搁了。   元宵节是大节气, 陆林要撇下家里热闹,到铺子里看店,把陆杨感动得不行。   陆林笑道:“我早听说县里有元宵灯会, 长这么大,我也没见过,今天正好看看。”   他们县里的元宵灯会,只有一条街装点了,在衙门附近。   商户挂灯笼,张灯结彩,别处的商户凑热闹,门前多挂几盏灯笼,看起来比平时亮堂。更多的东西没有了。   有的商户可能会弄个彩头,大多数都没有。   元宵节这天夜里,只是比平常更亮堂罢了。   只是亮堂,陆林也想看看。   他在村里长大,村里入夜以后,都黑漆漆一片,家里油灯舍不得点,蜡烛多烧一会儿都心疼,家家户户黑灯晚,他还没见过亮堂的夜晚。   话说到这份上,陆杨就不劝了。   张铁不留宿,铺子里住不开。   陆杨跟谢岩是夫夫俩,他跟陆林两口子不好在他们炕上睡,陆林留宿,就在赵佩兰屋里凑合一晚。   过了中午,他们在铺子里吃一顿元宵,陆杨就跟谢岩带着猪崽和两坛子酱回家。   这阵子炒的酱,卖得少,送得多。   陆杨天天炒酱,都不够送的。   走在路上,他跟谢岩说:“不知柳哥儿元宵节回不回家,我跟他碰面,要好好说说这事。离得太远,说一个消息,好久等不到回信儿,实在不方便。”   谢岩挑着陆杨爱听的话说:“肯定会回啊,几个村子之间又不远,黎峰还有骡子车,跑一趟的事。”   陆杨听高兴了,心里明白,跑一趟的事,说得轻巧,人活着,哪能得闲?跑一趟简单,难的是没空跑。   他们用马拉车,比以往进村子快。   到陆家屯的地界,陆杨就没跟谢岩闲聊了。   进村开始,陆续有人跟他们搭话,说怎么这时候回来。   陆杨都好声好气的答:“初一的时候不是搬县里去了吗?还劳大松哥和二柏哥帮了几天忙,后来紧跟着开市了,在铺子里忙得脱不开身,就前几天,我们还上公堂,把之前的糊涂烂账解决了,这才空出手回家。”   前头的事,村里人差不多知道了。   没谁家大过年的还出工,陆松跟陆柏两兄弟见天儿的往县里跑,他们都看着呢。   这事他们不咋在意,就觉得陆杨心野了,都钻到钱眼里了,再紧要的事,能比给亲爹拜年重要啊?   听到后面,发现他们都上公堂了,一个两个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几乎所有人都重复反问,再才知道确实报官了。那几天不方便回家,要在县里等着官爷传唤。   好家伙,这两口子闷声不响干了大事。   公堂之上,是谢岩赢了。这件事说出来,是他们家有本事。   如今人少,任何可以造势的事情,陆杨都能抬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家再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年前,他往外放话,县里有人脉,以后去县里干活,他能指条路。   这条路没多少人指望,都盼着他真能带回猪崽。今天猪崽也回来了。   车上放着两个竹编的笼子,笼子里铺着厚厚稻草,小猪崽就趴在上面呼呼睡着。   怕冻着它们,陆杨把平常盖马车的草帘拿过来搭在了笼子上。   村民走近一点,可以看见一点猪崽的样子。   陆杨愿意跟人聊天说话,极有耐心,一次说不完,还会停在路上多说一会儿,但猪崽的事,他只字不提。   看见的人,按捺不住心思,开口问一句,他才笑眯眯道:“今天先拿回两只,下次再去。”   要看猪崽,那也是不行的。   看猪崽,要去他们家里看。   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间,到了陆家那间小破屋子。   王丰年跟陆二保手上闲不住,都在屋里坐着编草席。   这东西能卖钱,他们下回就让陆松一起捎带去县里,卖钱就贴补家用。   过年过节,就讲究一个热闹。   两口子沉默寡言,热闹不起来。   他们等了又等,还以为陆杨今年不回家了。   前几天,陆松去县里卖席子,带回来消息,说他们铺子里生意很好,他们也不敢多问。   今天陆杨跟谢岩热热闹闹的回来,家里只有热茶喝,热饭还没准备。   王丰年高兴得不行,抓着陆杨的手就把他往屋里牵,这一抓,他发现陆杨的手腕儿好瘦一根,低头撸袖子一看,没感觉错,真是好瘦一根,这一看,眼泪止不住。   “怎么瘦成这样了?”   陆杨还是那副笑脸,眉眼都有股张扬的劲儿。   他说:“最近身子不爽利,到医馆抓了两副水药喝。药汤一碗一碗的喝,我吃不下去饭,自然就瘦了。阿岩心疼我,这又拿银子去抓了丸药,过几天制好,我就有肚子吃饭了,养一养就胖了。”   王丰年又追问他:“哪里不舒服?怎的病了?”   陆杨自然不会说是老毛病,只说是前阵子风雪里跑来跑去做生意,一时不慎,着凉了。   着凉的事,可大可小,若是发高热,久咳不愈,命都能拖没。   有钱就多吃两副药,病好了,也要再调养调养。   王丰年又看谢岩,眼神充满感激。   他怕孩子生病,以前陆柳生病,都差点没了。   看病费钱,谢家这孩子直愣了些,心肠是好的。   陆杨今天带了些面粉回来,上次过来送年礼,说要拿面粉,谢岩给忘记了,他是从黎峰那儿买了米。   他们这里米面都吃,一般米是中午吃得多,早晚则是稀粥或者面饼吃得多。面粉储备不能少。   再有两坛子酱,三斤糯米。   因带回来了猪崽,肉蛋糖酒之类的,陆杨给省了。   年节走动一趟,差点把他的家底掏空。这又忙过一阵,铺子里也需要补货,他实在拿不出银子了。   元宵节县学休沐,谢岩也没法去领月银,要过几天才有点钱捏手上。   两个爹不会嫌他们礼少,陆杨就跟他们说:“这回两只猪崽,我们家留一只,给大伯家送一只去。原先说好的,一家一只,我跟阿岩到他们家坐坐,顺道把糯米碾了,待会儿我们做元宵吃。”   糯米是在铺子里泡好的,用盆装着。   米泡时间长了会发酸,出门之前泡着,一路过来,米吃透了水,刚好碾粉。   王丰年想给他们做肉馅元宵吃。他们两口人,平常省惯了,一斤肉吃好久。   黎峰年节送得多,割一些做馅儿正好。   陆杨不要肉馅的,他铺子里包子都是肉馅的,早都吃腻味了。   他说:“就弄素馅的就行了。”   王丰年念着陆杨生病了,吃素馅也给他整好的,回屋把枣子都拿出来洗洗蒸了,做枣泥馅。   红枣不多,他们又再剥花生,想着再做点花生馅的补补数量。   做馅儿要不了两个人,陆二保跟着搭把手,心里惦记着猪崽,又出去给猪崽挪窝。   他们空闲时早把猪窝做好了,都不往后院搭窝,就在前院里。   在前院,他们好看着猪。   不大的院子里,中间一条小道,隔开两边,一边是鸡窝,一边是猪圈。   靠近房子的地界,留出方寸土地,他们平常洗衣洗菜就在这儿。   晾晒就去后边,劈柴之类的也是后院。   他把猪崽抱到猪圈里,又去屋里拿出食槽。   食槽是他拿木头挖出来的。木头还是黎峰送来的,他挑了根大的来挖槽。   正蹲猪圈外看猪崽呢,陆柳跟黎峰也回来了。   他们是吃过元宵后回来的,还带了一些,是花生芝麻馅的生元宵,下锅煮煮就能吃。   进院子,陆柳不好喊爹,到屋里,才敢喊。   他们看见停在外头的马车了,他问王丰年:“爹爹,哥哥回来了吗?”   王丰年应声:“他俩去大伯家送猪崽了,你们吃了吗?”   陆柳跟黎峰吃过了,黎峰在这间屋子待着憋闷。   陆家实在小,他个子太大了。以前还到院子里透气,这院子也被折腾得挤挤的。   他留陆柳跟爹爹说话,到外头去找陆二保。   “爹,你这院子这样摆,以后晾衣服都不方便。”   陆二保也没法子:“院子小。”   村里住着,前屋后院都有界限,不能超出太多。   陆家左邻右舍都把地基往他们家挤,留出来的道道不够过人的,再扩也就前后的扩。   前头大路齐整,扩出去,村里人要骂。   后面倒是能收拾,但他怕看不住猪崽。   黎峰到后面去看了眼,脚步丈量,又看茅房的位置,回来说:“还是挪个窝,就在后院养猪。”   他讲话很有几分匪气:“我看谁敢来使坏。”   趁着只有一只小猪崽,今天收拾起来也快,黎峰脱了棉袄,撸起袖子就干。   他干活是把好手,家务忙不转,外头这点活简单。   猪崽装笼,拎到一边去。他跟陆二保回屋,拿出斧子就出来挖木桩。   陆家铁器没几样,不如黎峰的家伙齐全,一把斧子又当锤子又当铁锹,挖地又锤桩。   黎峰挖得不耐烦,仗着力气大,顺着木桩,一路摇松了土,一手拔一根,看得陆二保一愣一愣的。   猪圈简陋,暂时就隔出窝。等着猪崽来了,再搭棚顶,这倒省事,今天少个棚顶。   他们扛着木头去后院做猪圈,忙得热火朝天。   王丰年跟陆柳在屋里做馅料,也闲聊。   陆柳没算到哥哥会回家,拿来的元宵就够两人份,枣泥蒸出来,去核以后,约莫一个人份。还要再剥点花生。   王丰年跟陆柳说:“你哥哥病了,瘦得厉害,我把他手一抓,全是骨头。”   陆柳急了:“怎么病了?”   他上次见哥哥,还都好好的。   陆柳回想一阵,发现见面以来,都是哥哥牵着他,拉他走,他是挽手臂多,一时没发现哥哥瘦了很多。   他俩都是身上瘦叽叽,脸上不太显的人。要瘦脱相了,脸才会凹出骨头。   王丰年也是,前阵子见陆杨都好好的,所以陆杨说是风寒,他就当风寒:“谢家小子挺好,愿意拿银子给他抓药吃。”   陆柳对谢岩的印象也好了些。   再问旁的,王丰年也不知了。   陆杨急忙忙的,回家没坐一会儿,就去大伯家了。   此时此刻,陆大河家。   陆杨送了猪崽来,他们一家都出来看。   陆松跟谢岩去过义庄,勉强算家里跟谢岩最熟悉的人,一窝人都挤过去围着陆杨了,他不好把人冷落了,就留后面跟谢岩说话。   “还能有更多猪崽吗?”他问。   谢岩点头:“想要就能有,你们能养几只?”   这些事情,他听陆杨念叨多,心里有数。   要陆松说,那肯定是越多越好。   他夫郎,二弟媳妇,他爹爹,这三人都不会下地干重活,在家里正好养猪。怎么说,也能养个三头吧?   谢岩脑袋连点:“可以,要钱。”   猪崽也是拿钱买的,屠户那边开价是一百五十文一只猪崽。   陆松攒了钱,他们卖了席子,正好买猪崽。   他看谢岩答应得爽快,又问:“再多两只行不行?”   谢岩毫不犹豫拒绝了:“不行。”   问他最多可以养几只,他说:“三只。”   陆松:“……”   早知道一开始说多一点。   这是陆杨算过的数量,屠户那边只给八只小猪崽。   两个爹也就养三只,大伯家最好是两只,强烈要求,那就三只。   余下两只,他要给陆林留一只,再在陆家屯拉拔一家族亲。   黎寨那边就不给了,他们不需要养猪。   谢岩不闲着,让陆松带他去碾糯米,待会儿要做元宵吃的。   猪笼旁边,苗青拉着陆杨说话,问他:“这猪崽养肥了,可以自家杀年猪吗?”   陆杨摇头:“今年别这样,屠户指着你们养大肥猪呢,来年自家配种了,有小猪崽了,你们爱卖谁就卖谁。”   杀年猪以后,可以在村里摆摊卖猪肉。   这肯定比卖给屠户挣钱,价格都不一样。   但这样是抢生意,不厚道,合作一回,屠户不会考虑第二回。哪天没有小猪崽养了,再想去抱崽就难了。   苗青略有失望:“想也是这样,今年我们村子有人杀年猪,我们都搭着买了猪肉,现杀现宰,新鲜得很,比去县里买的肉好吃。”   陆杨笑道:“猪崽都养上了,杀年猪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苗青也笑了:“这日子真是有盼头。”   猪崽送来,就要收银子了。   陆杨没客气,银子少不了,该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今天一次把三只猪崽的钱都拿了,下回过来,再送两只猪崽来。   陆杨不一定有空回来,他说:“到时我让林哥哥带回来也一样。”   陆林还要在铺子里帮一阵忙。   说起陆林,苗青脸上笑容有光:“我上次见他,觉着他成熟了许多,他以前在我这儿说话,很孩子气。你别看他像模像样的,没当家做主过,也就是个孩子。”   铺子里人来人往,各处打交道,跟着陆杨学这这那那的人情关系,把人练出来了,回来说话都中听了。   陆杨跟他对着捧,再寒暄几句,他们夫夫俩就拿上糯米粉,结伴回家去。   到外头,见着黎峰的骡子车,他俩愣了下,陆杨往屋里瞧,果然看见弟弟跟爹爹在剥花生。   他喊了声,满是揶揄:“哇,这不是陆夫郎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你男人呢?”   他俩一个姓,一个陆夫郎,可以叫两个人,偏他臊不到自己,把陆柳说得小脸通红。   黎峰在后头搭猪圈,都要抽空回一句:“我在后院!”   谢岩一听他的声音,就左右瞄。   前院拆除猪圈的痕迹还在,他心中大为警惕,问一声:“你在后院做什么?”   得回复:“搭猪圈!”   谢岩的心哇凉哇凉的。   怎么会这样,他这次回陆家,都记得带礼了!   黎峰又跑去搭猪圈,显得他好没眼色,眼里没活。   他是闲不住了,也想去帮忙。看陆杨一眼,陆杨摆摆手,让他去了。   谢岩去后院怎样帮倒忙暂且不提,陆杨回屋里,放下糯米粉,洗洗手,也过来帮忙剥花生。   陆柳盯着他仔细看:“哥哥,你还好吗?”   陆杨好得很,说起这事,他心里甜滋滋的。   “谢岩最近挣了点银子,都给我花了。”   大方得很,一文没留。   陆柳又不是问银子,是问他身子怎样。   陆杨也说挺好:“壮得像头牛。”   王丰年接话茬:“哪头牛瘦成你这样,庄稼汉心疼死了,都不舍得让它下地!”   这是实话,耕牛在农家地位很高,平常要好好伺候,才好让它下地干活。   哪天吃草少了,家里人都心慌慌。   陆杨也不恼,脸上笑容不改,说:“我这也遭人心疼啊,看看你俩,眼圈一个比一个红,这是做什么?本来我不觉得有什么,你们再掉两滴眼泪,我要矫情了。”   话是这么个话,生病了,去看病了,舍得银子抓药,药也吃了,人瞧着只是瘦了些,已是万幸。可心里疼,哪是两句话的功夫就能打发了的?   陆杨惦记着挣钱,自行转移话题,问陆柳:“你试过炒菌子酱吗?”   陆柳试过了,他是听话照做。   以前陆杨教他做酱肉馅饼、炖羊汤的时候,都是让他少弄一点试试看,他做菌子肉丁酱的时候,也是少量试试看。   他手上功夫有,相较于陆杨的好手艺,他更难能可贵的是对调料比例的掌控能力,在家少量尝试过数次,每一回的结果都更好。   因量少,这次出门没带。   他跟陆杨说:“家里都泡好菌子了,我说今天要多炒一些,把空盆都拿出来泡了菌子。顺哥儿说想去新村看灯笼,我们一起出来玩,顺道给爹送元宵吃。”   本来是送了就回,不费事。   这一天耽搁了,得明天才炒酱。   陆杨对他的进度很满意:“大量制,不要怕,我那儿生意挺好,买过酱的都说好。我等酱多了,就会开个试吃摊子,任意消费,都给挖一勺。头两个月,办个三五回,尝过的人多了,喜欢的自然会来买。”   他这酱,也是用大酱炒制的,只是加了别的料,和大酱的味道相似,回家一样的炖菜用。也是实惠的。   这种自家做的东西,有人工成本,陆柳在寨子里炒制,也不拿铺子里的货,陆杨跟野味一样,货卖出去,抽半成的利。   陆柳觉着太少了,半成怎么挣钱?   “不然抽两成?”   陆杨摇头:“不,就半成。我这铺子,要货多、量大,用小利攒大钱。我挣钱的东西,不是看每一份抽成多少,是看能稳定供多大量的货。”   他怕陆柳多想,又笑道:“民以食为天,自古卖吃的,哪怕是卖煎饼都能发家。利薄也是挣。我不靠这个。”   他想当大商人,靠小吃是不行的,攒些本钱差不多。   之前跟乌平之聊过以后,他也有了想法。   要是谢岩的书可以大卖,他会拉鲁老爷子入伙,问乌平之愿不愿意入股,他们三家搭伙,第一期的科举答题手册,顾念着金师爷的恩情,他们后续会找俗话书斋合作。   但书斋的金老板不厚道,合作仅此一次。第二期的书,他们就该攒足名声与银钱了,可以合作大干一场。   有了大本钱,陆杨就可以再做考虑,规划一下前程。   所以卖吃的这点利钱,陆杨可以舍。   他也不会挣到弟弟身上,差不多就行了。   陆柳听得好生佩服,他还在为每天卖出去几斤酒而高兴呢,哥哥都想当大商人了。   但半成的利,真的太少了。   花生弄完,他们碾碎了滚汤圆,炖煮时,陆柳抽空去后院看看,把黎峰拉到一边说小话。   黎峰也觉得半成太少了。   野味抽半成,他没话说,山里险,不会每次都是好收成,野味有大有小,价格压下来,猎户们不会来,会找老主顾,再是集市散卖,哪怕是累一些、麻烦一些。   但炒酱可以多抽成。山菌不麻烦,出个人工都是银钱。他们也准备找人搭伙,请人出工,自家不费劲,那点工钱,几坛酱就回来了,不算事。   他说:“等会儿我跟他谈谈。”   陆柳放心了。   忙不过一会儿,元宵出锅,一家人吃元宵。   各种馅料的元宵,陆杨一锅煮了,吃到什么口味的,全凭运气。   村里做元宵,都会多滚几圈糯米粉,个个都不会露馅儿,从外头看不出来馅料。   陆柳跟黎峰都吃过了,这回陆柳加两个,黎峰加五个,将就着吃个味儿。   陆杨跟谢岩也在县里吃过回来的。陆杨最近都是少食多餐,盛了六个添补。   谢岩才干了体力活,累得慌,满满一碗,十二个。   陆二保跟王丰年碗里都是十五个,把碗都堆满了。   席间说话,多是来年的计划。   陆二保明天就要开始积肥、翻地,菜园子也收拾出来。   王丰年则是想好好养猪,再等一个月,去县里捉些鸡苗回来。   陆柳也要捉鸡苗,约好了日子,他们一起去。   谢岩明天就要去私塾上学了,来年没什么计划,好好读书,考个举人回来。   黎峰跟他们透了个底,“我想寻摸个营生做,我娘给了个建议,打年糕、炒酱、养兔子都能做,到时在寨子里拉人入伙。”   陆杨赞同:“入伙的人要少少的,干活的人要多多的,早点来县里也盘个铺面,一个月多挣少挣的,攒个五六两银子不成问题,跟你上山打猎差不多。更安全,你跟柳哥儿再要个孩子,家里热闹。”   顺道,黎峰跟他说:“我们卖酱,你抽一成的利吧?半成真太少了,我都没脸去。”   陆杨不想跟他掰扯,给了区间:“每个月抽一次,卖够五两银子,我抽一成。不够五两,我拿半成。”   挣少了,抽什么抽。不亏本都不错了。   黎峰对成本有数,垂眸想想,答应了。   饭后,陆柳舍不得家人,又留下说了会儿话。   他们父子三个在编红绳玩,聊些家常。   后院父子三个,搭个猪圈鸡飞狗跳的。   黎峰受不了谢岩的笨拙,让他一边待着去。   “胳膊腿都使唤不明白,干什么活?”   谢岩脸上无光,跟黎峰说:“你学认字挺久的,给我写两个字瞧瞧?”   这回吵架,又是两败俱伤。 第67章 魁首   等猪圈搭完, 黎峰稍坐一会儿,就跟陆柳告辞离开。   他们是跟顺哥儿一起到新村的,说来送个元宵, 已经耽搁了时辰, 不好把孩子一个人丢那里。   现在都分家了,二田跟王冬梅还气着,不会给他好脸色,只能让他去别人家坐着玩。   分开前,陆柳把他身上最后二十文钱给了陆杨, 让他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他在黎寨,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的, 都送到铺子里卖了。陆杨天天看着,想吃都能吃。   这回见面才知道他生病了, 陆柳没什么准备,就给他钱,让他买吃的。   陆杨没要,“我都好着, 阿岩对我那样,你看见了,铺子里又都是我做主, 我想吃什么吃不着?”   陆柳非要给他:“他是他,我是我。我给你买吃的,你不吃吗?”   这话说的, 陆杨还怪了:“你们几个较什么劲?”   陆柳觉着他们没有较劲, 嘿嘿笑两声,把铜板塞到陆杨手里,再跟两个爹说一声, 就把围脖提拉上去,遮住半张脸,跑出去上了骡子车,跟黎峰一块儿回寨子。   黎寨人从前都住在山下,什么节气都不玩火。   春节都不会放鞭炮,怕引发山火。   黎峰跟陆柳说:“我们以前,都是门口放大木头梆子,差不多时辰,就出来使劲儿敲。谁家敲得响,谁家来年就旺。有一年,有人拿铁盆敲,隔天还被寨主骂了。说他惊扰了山神,那年祭拜山神的祭品,让他出了一半。”   新村盖起来后,还没在新村盖房子的人,也都爱到新村来玩。   人都住得近,出了门,到处都是人,夜里可以多点些灯笼,随找什么地方蹲一堆,都能热闹起来。   这两年房子越盖越多,夜里越来越热闹,连带着中秋和元宵两个挂灯笼的节日都热闹起来。   但按照黎峰的说法,也就是亮堂一些,别的没什么了。   陆柳对亮堂一些的节气也很好奇,他从前在陆家屯,还没见过亮堂的夜晚呢。   没想到,今年的元宵节,寨主跟几个老猎户商量着,凑了几样彩头,让寨子里的年轻人玩一玩。   他们回到新村时,各处都准备好了。   顺哥儿还参与了组织,兴奋得小脸发红,过来跟哥嫂说元宵节的彩头。   “魁首有一把弹弓,用鹿筋做的,我看了,是一把小弹弓,给小孩子玩的。第二名就是两斤山鸡肉干,第三名是三斤野柿子。比的是射箭的本事,下午好多猎人拿了弓箭出来比划,到处找地方练靶子。我也跟着去了,一把弓箭都拉不开!不过我问了寨主,要是第一名有两个怎么办?他说,那就赤手空拳打一架!哈哈哈,今晚肯定很热闹!”   陆柳还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听着也兴奋起来,回头看黎峰:“大峰,你去玩吗?”   黎峰技痒,想去玩一玩。   顺哥儿说:“拿第二名就好了,我想吃肉干!”   陆柳则说:“第三名也好,我馋柿子!”   他俩对视一眼,觉着这两个名次没差别,到时可以找人换着吃。   黎峰说他俩没出息:“不能拿第一?”   他俩都不想要。家里没有小孩子,要小弹弓做什么?放着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黎峰想要得很,伸手在陆柳肚子上摸了一把。   “说不定已经有小崽了。”   陆柳害羞,拍他手背:“你不懂。”   骡子车停到三苗家,黎峰今天过来没带家伙,借三苗的旧弓箭使。   三苗下午开弓练过,找黎峰探话:“大峰哥,你想拿第几名?”   黎峰说想要小弹弓。   这就是第一名。   三苗撇嘴:“你现在又没孩子,拿第一做什么?随便玩玩算了。”   黎峰就问他:“你想拿第几名?”   三苗搓搓手:“来都来了,肯定是奔着魁首去的啊。”   黎峰:“……”   可真行。   这消息下午就传回了山寨,山寨的人好多都来凑热闹,他跟三苗这儿聊着天,外头陆柳跟姚夫郎也碰面了。   姚夫郎带他去“荡秋千”。   晚上比射箭,射的是火苗。   固定靶是桌上摆着的蜡烛,说射哪根射哪根。蜡烛不动,火苗熄灭,得分最高。蜡烛倒了,火也熄了,次之。余下不算分。指一号蜡烛,射中二号蜡烛,也不算分。   寨子里的汉子几乎都会拉弓射箭,准头暂且不提,上山的猎人,都要会射活靶子。   所以又拿麻绳挂竹灯笼,一根麻绳两盏灯,连绵十几根,道两边,让人拉绳子晃悠,让灯火动起来。也叫荡秋千。   蜡烛在竹灯笼里缠住了“脚”,除非剧烈摆动,一般不会倒。他们选了避风的地方做赛场,不能让风把蜡烛吹熄了。   陆柳还没玩过这个,过来抓着绳子试了试,难度不高,他想玩。   顺哥儿看他有人搭伙,就去找朋友搭伙。   寨主不让老猎人欺负人,年过三十都不能参赛。   年轻人多,好不好的,都要来凑热闹,好些媳妇夫郎都报名了。   陆柳问姚夫郎:“你不报名玩玩吗?”   姚夫郎是在山寨长大的,会拉弓射箭。   姚夫郎才不去丢人:“等会儿我们努力荡秋千,别人的灯火全灭了,咱俩的不能灭!要让他们好看!”   陆柳又问:“那大强来射箭,我们还努力吗?”   姚夫郎伸手挠他腰:“越来越坏了!”   陆柳倒是坦诚:“等我家大峰来射箭,我就不努力了。”   姚夫郎眼珠一转,跟他说:“那你就是看不起他,他响当当的名号要砸你手里了,别人都说他走夫郎的后门!”   陆柳没听懂姚夫郎一语双关的后门,稍作思考,道:“那我还是努力吧。”   要参加荡秋千,要付出劳动。   场所都布置好了,就差点蜡烛。   隔一会儿就要去补个火,他们这些人就拿着火折子满场跑。   静靶子是给大家闹着玩的,也是筛选一些凑热闹的寨民。   这处好几个地方都搭了台子,难度最高的,是在两家院墙之间摆的台子。   一根窄木条横在中间,蜡烛密集,间隙只有两指宽。烛火有光圈,一根根的重叠,多看两眼就眼花了,不仔细看,又无法辨认要射的蜡烛。   黎峰就在这边射箭。   他来得晚,上场晚,陆柳忙过一阵,抽空过来看,只见他抬手间就拉弓,手臂平举,箭就飞射而出,几乎没有瞄准的过程。   距离不过十米,转瞬之间,就能看结果。   每根蜡烛下面掉吊着一根细绳,有人从木板下面走,数着绳子,报了结果:“大峰射中了!”   陆柳比黎峰还高兴,最先鼓掌叫好。   过年期间,他跟着黎峰出来走动过,附近好些人都认得他,见状都是揶揄:“陆夫郎,你得管管你家大峰啊,我们都奔着小弹弓去的,赢回家给孩子玩玩,你俩不用急,明年再来嘛!”   陆柳也这样想的,他还跟黎峰说过了。   不过这都上场了,他不能说泄气话。   他说:“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他真是坦诚又直白,惹人哄笑一片,也就是红红脸蛋,继续鼓掌叫好。   问他什么时候有,他说已经准备有了。这就是荤话了,他浑然不觉,别人笑,他也笑。还是黎峰过来解围。   “你们别老臊他,他脸皮薄。”   他家的薄脸皮小夫郎给他鼓劲喊话的时候可卖力了,嗓门老大,看不出来脸皮薄。   这头一局定胜负,黎峰玩一把,就能去“荡秋千”。   荡秋千是陆柳在的地方,他跟姚夫郎站位居中。   要射中他们拉的灯笼,需要过五关斩六将。   黎峰过来瞅一眼,教他们怎么摇绳子最难瞄准。   旁边看见的汉子都跑过来,连拉带拽的把他弄走了。   陆柳笑不停,姚夫郎还使坏,冲着他们的背影喊:“没用的!陆夫郎早学会了!”   什么都不会陆夫郎笑眯眯,看起来真的很会的样子。   人是一个个的上场,时间拉得很长。   静靶过后,分数重置,看荡秋千的闯关数量。   每个人可以有三箭的误差,也就是三次不中,才会计分退下。   三苗来得早,先上场,一次闯了十根麻绳。   他家两个哥哥,分别是九根和八根。   大强也跟自家几个兄弟一块儿,闯到九根就不行了。   王猛后来居上,闯到了十二根麻绳。   最后就差一箭,能到十三根,满场都叫好。   陆柳摇得胳膊都累了,也没见着黎峰上场。   摇麻绳的人不能累着上场,这样麻绳会慢下来,难度就降低了。   中途换过两次人,陆柳跟姚夫郎再次点上灯笼,摇上麻绳的时候,黎峰才拿了弓箭过来。   他趁手的弓箭在家里,静靶子可以用三苗的旧弓箭,活动靶要拿好名次,就得挑挑弓箭。前面比完的汉子,都被他借弓箭试了试,最后拿了大强的弓箭用。   麻绳联排,灯笼交错,晃来晃去,比固定靶的烛火还晃眼。   他射活动靶的时候,有了明显的瞄准动作,瞄准时间也更长,整个人变得很沉静,仿佛听不见周边的嘈杂喧闹,两眼只有面前摇晃的灯笼。   他一层层分辨,一根根拿箭。慢却稳,箭无虚发,等闯到十二根麻绳的时候,眼睛已经受不了,出现了许多重影,眨眨眼都是灯笼的光。   活动靶不限时,但不能一直熬着时辰拖延。如果在山林里,猎物不会等待,早都跑了。   他们在山林里,也需要从众多伪装色里找出猎物所在,尤其是蛇类。   黎峰再次拉弓,在众多重影里,找到最亮的一点微光,松指放箭。   十三根麻绳是一个坎儿,黎峰再来射箭,眼睛就难辨认,微小的光亮也会分散。他差一箭到十四根。   围观寨民无一不鼓掌叫好,又有汉子来臊黎峰:“你现在又没娃娃,这么拼做什么!”   黎峰说:“会有的,先准备上。”   挨着陆柳的一些媳妇夫郎又臊他一回:“你们准备了吗?”   陆柳肯定要顺着黎峰的话来说的,他说:“准备了,都准备好了。”   附近又是笑声一片。   元宵的热闹,到半夜方散。   黎峰拿到了第一名,从寨主手里接过了鹿筋小弹弓。   寨子里能猎到鹿的人就那几个,鹿筋做的弹弓,精贵得很。   他小时候都没有。乱七八糟的牲畜筋腱都用过,没有鹿筋的弹弓好使。   以后他跟陆柳的娃娃可以用鹿筋做的弹弓了。   晚间帮着收拾场地,弄完以后,好多人结伴回山寨。   陆柳看见了陈酒,特地挤过去,跟他说:“我今天没空闲炒酱,明天再给你端一碗尝尝。”   陈酒是真不懂他:“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王猛拦了下,“陆夫郎,别介意,酒哥儿就这个嘴不好,说话尖利,心是好的。”   陈酒又转头跟王猛说:“我嘴哪里不好?”   王猛今天拿的第二名,得了两斤山鸡肉干,他顺手掏了几根出来,塞陈酒嘴里了,转而跟陆柳说:“明天送酱是吧,行,我家有人,你随时来。”   陆柳可不在这儿待了,转身去找黎峰。   黎峰把骡子车拉出来,载着顺哥儿,接上他,就可以回家了。   陆柳一直觉着忘了什么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   黎峰叨叨说着鹿筋弹弓怎么怎么好,以后孩子用这个怎么怎么威风,陆柳就被他带偏了,问他:“那以后有孩子了,取什么名字啊?”   顺哥儿抢答:“叫威风!”   黎峰:“……不行,这是狗名。”   陆柳勇敢表达意愿:“叫壮壮!”   壮实可靠,很好很好!   黎峰想了想,说:“当小名吧,这名字听着有点傻气。你想想,以后都要喊大壮大壮的。”   陆柳:“……”   他们还没孩子,因着这个鹿筋弹弓,认真讨论了一路,到了家,陈桂枝留了灯,留了饭,等他们回来。   见了她,陆柳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事——打年糕的家伙忘了搬回来。   他扯着黎峰的衣袖,小小声提醒,都要急坏了。   黎峰倒是坦荡:“娘,我忘了,我们今天在新村玩过头了,下回,下回我过去拿。”   还什么下回?陈桂枝说:“明天去,再拖拖,收来的山货都不用晒了!”   这事没有让顺哥儿提醒,顺哥儿跟哥嫂排排站着,也被训得像蔫鸡。   陈桂枝说两句,让他们回屋吃饭。   陆柳忙去打水,三个人都洗洗手。   到了饭桌上,黎峰嘴巴还不停,一直说鹿筋弹弓鹿筋弹弓。   陈桂枝一句话让他哑了声:“你有孩子吗?”   黎峰:“……”   算了,吃饭。   吃完饭,再吃个鸡。   另一边,陆家屯。   陆家屯的元宵夜,跟陆柳印象中一样黑漆漆。   陆杨第一次在村里过元宵,突然明白了陆林为什么觉着亮堂的街道都值得看一看。   村子里过节,跟普通的日子没区别。他很多个早起的清晨,见到的都是这样乌漆嘛黑的夜色。   晚上他做饭,蒸了一锅柴火饭。   沿锅蒸了腊肉片、红薯,再有一碗蒸蛋,米饭盛出来,又煮上了锅巴粥。   他最近水药喝得多,对汤汤水水的饭食都不馋了,是谢岩喜欢吃,还尤其喜欢吃焦香的锅巴。   晚间,一家四口吃饭,谢岩干啃一块锅巴,再喝一碗粥,吃了半个红薯,再吃不下去了。   蒸蛋一家人都没动,让陆杨吃了。   他食欲不好,本来就吃不下去东西,家里滋补的好东西没有,蒸蛋拌腊肉片,让他能吃多少吃多少。   陆杨怕浪费,拿小碗舀着吃,一半下肚,再垫两口米饭,也就饱了。余下的就他们三个分了吃。   村里不热闹,家里无杂事。   晚饭过后,就烧水洗漱。   陆杨跟他们商量着,什么时候找大伯和阿青叔说说,在村子里多提提陆三凤,慢慢把送孩子的事挑明了说。   换亲之事,黎、谢两家没意见,陈家这么久没闹起来,以后明面上,他们就是兄弟。往后碰见什么人,有事都好说。   一般人想不到换亲。这事可以开始铺垫了。   陆二保说:“大哥知道,这些年一直没对外说,我明天去找他。”   说起这事,陈年旧事也提提。   他们家以前日子还不错,上头双亲在,两兄弟也和睦。   后来老爹没了,要养老娘,兄弟俩也能过。但平常干多干少,吃多吃少,一家摩擦多,对老娘的上心程度也要闹一闹。   没多久,娘没熬住日子,也没了。双亲都没了,这家自然就散了。   田地是平分的,当时陆三凤还没说亲,占了三亩地,跟大房过日子。   陆二保说:“你姑姑那时候是好的,她说亲了陈家,回娘家还算频繁。你爹爹怀你们那年,她都有儿子了,在陈家说得上话,腰板硬。我们俩养不起两个孩子,送远了舍不得,她说陈家养得起,她接过去养几年,以后我们家条件好了,再接回来。   “后来就改口了,也不常回家了。再后来,就不回家了。这些年,我们也去县里找过,我们都不知道往哪里找,又没钱住县里,来回一趟走不了太远的路。后来年节也去陈家湾看,陈老爹带着儿子回来祭祖,你姑姑跟你没有回村。”   过去搭话,陈老爹不耐烦。他生怕被穷亲戚缠上,说起话来,只说他养大的孩子,不可能还给陆家。   陆家非要找,他就把孩子扔了。   陆二保跟王丰年还是养不起,他们给陆柳的陪嫁,都是从聘礼里抠出来的。两个人又是老实人,讲话说不过陈老爹,见面几次,只有挨骂的份。   再就是去年,头一次有陆杨的消息,他都嫁人了。两个孩子胆大,换了亲。   谢岩对陈家的事,知之甚少,听得很认真,两耳朵恨不能竖起来听。   陆杨倒不奇怪陆三凤的变化。陈老爹就不是个好人,活人都当畜生驯,要媳妇顾着家,不往娘家贴补,指不定每天怎么磨人。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陆杨说:“占了养恩,往来少不了。不过他们做着榜样,我这头差不多就行了。”   问就是跟陆三凤学的,都是陈老爹教得好。   王丰年听他这个语气,猜着他在陈家过得不好,试探着问一句,陆杨都是否认。   “我好得很,人要长本事,就要辛苦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县里很多铺面,都是家庭作坊。一家人围着作坊打转,挣的银钱,都是一家攒下的。花销都是一起出。这样省工钱,也没人分账。挣多少是多少。   “像我跟谢岩的铺面,就不算家庭作坊,因为我们要往外开工钱,一家人忙不过来。挣的钱都要分出去,各处花销大。一家人在一起开作坊,每天开门做生意,忙是正常的。”   他只说辛苦、忙,不说其他。   王丰年不懂做生意,他就想陆杨省点力。   请人就请人了,他看铺子里请人才好。   请了帮工,都忙得脱不开身,要是没请人,比地里的老黄牛都不如!   只是他们是陆杨的娘家人,还是两个爹。请过去就是两个长辈压头上,不然他们过去帮忙,给口吃的就行。也不用开工钱了。   谢岩也觉着请帮工好,忙应话说:“等二月里,看看书籍销量,卖得好的话,我们趁早再出第二本。争取今年能在县里租个小房子住。铺子后面就能空出来住伙计,到时看林哥哥他们还来不来帮工。他们搭把手,杨哥儿就轻松了。”   陆杨听他画饼,两个爹不知他是画饼,对谢岩充满了期待。   谢家以前是有家底的,是谢岩的秀才爹攒下来的。   如此说来,谢岩这个秀才也该能攒下家底才对。   陆杨收回来的田产,还没处理出去。   谢家在村里的寨子还空置着。   这两头都能换银钱。   他是县里长大的,对田地没有执念。   对他来说,长远的生计不能丢,所以铺面比田地重要。   日子过顺了,再攒些良田做退路,他也愿意。   陆二保跟王丰年都拦着他,让他别卖田。   陆杨老想卖田,这样不好。   “旱涝保收的,是个收入。每年也有粮米吃。留着吧。”   陆杨点头。   要是想卖出去,他早卖了。   这个田产,对谢岩和赵佩兰来说,是个念想。   是他们被抢走的东西,重新归来。撑着一家的脊梁。   非到必要时刻,他不会选择卖田的。   他说:“那都是良田,跟我们家的劣田不一样。”   陆二保跟王丰年才放下心。   晚间洗漱,各自睡觉。   陆杨带谢岩去小屋里睡。这间小屋是陆柳住了十几年的地方,陆杨才住过几天。   谢岩跟他睡娘家,也不会胡来。两人抱着说说话。   谢岩跟他说:“我们也不会种田,日子难办,先卖了也行。大不了以后买回来。”   陆杨笑了:“不是这个事儿,是田契上的血手印。这东西看着就爽,你不觉得吗?”   谢岩也爽。   这就够了。千金难买爽快,这几亩田的情绪价值比金钱价值高。   谢岩摸摸他的肚子,给他揉腹顺气。   他试着给陆杨揉过几次,陆杨都会觉得舒服。   手在被窝里动,会搅散热气,都是睡前揉一揉,睡意沉沉时,谢岩就松手了。   陆杨说他手臂的力比腿脚的力大。   谢岩跟他说:“我以前学练字的时候,手臂悬过石头的。”   他有臂力,但又没常年干活,力气比不上陆杨。   他还想跟陆杨商量:“我能不能走读?我想每天看见你。”   陆杨拒绝了,走读太累了。   他跟谢岩说,就换了个理由:“你眼下最紧要的事,就是把书读好。”   谢岩最近跟乌平之见过面,聊了些旁的,他知道要锻炼身体了。   锻炼身体也是备考,是读书的一环。   他说:“我每天跑来跑去,就是锻炼腿力了。”   陆杨:“……”   还被他个书呆子绕进去了。   他说谢岩耍心眼儿。   谢岩说:“我是为着见你才耍的心眼儿。”   陆杨被哄高兴了,但说:“先上学,过阵子再说。”   谢岩听他说话多,能听出陆杨语气的松动。这是有得商量。   他亲陆杨一口,“我看见你们编红绳了,你给我编好了吗?”   陆杨不给他。   “你好好上学我才给你。”   谢岩被钓着了,夜里想得睡不着。   陆杨看他这个劲儿,踹了他一脚,从炕上爬下来,摸黑从棉衣兜里拿出红绳,首尾对着,绑到了谢岩的手腕上。   红绳的样式,谢岩第二天起来才看见。   编的同心结,中间一颗结,两边都是素线。   他还不认得,问陆杨这个疙瘩是什么。   陆杨听着,又给他一脚。   “那是我的心!!”   谢岩说错了话,追着他哄了一早上。   到了县里,要去私塾报道了,乌平之都在铺子外等着了,他实在没法继续哄了,就跟陆杨说:“等我回来,我也把我的心送给你。”   陆杨哼声道:“不用送,那本来就是我的。”   他说得对。   所以谢岩要换个东西送。 第68章 上学第一天   上学第一天, 私塾不开课。   学子上门交束脩、领牌子,若要住宿,则再交钱, 再领个牌子。   这些东西乌平之一应办了, 还多给了银子,让分管的小书童行方便,他跟谢岩住一屋。   全都办妥以后,他们去拜孔夫子,然后领试卷, 找空座答题。   这所私塾是两个举人老爷合伙开办的,才办了一年多, 是三水县最大的私塾。   别家私塾都是自家宅院里空一间屋子出来教学,这间私塾是个两进的大宅院, 前后开了五间教室。   跟县学一样,对学生分甲乙班。   有秀才功名的,默认去甲班。   谢岩跟乌平之都有功名,到甲班之后, 还要再看看学问。   学问好的秀才,下场早,教的东西跟要熬几年的秀才不一样。   学问差的, 也想下场试试的,可以跟先生提要求。   要下场考乡试的人,会集中在正中间的大堂屋里上课。   这是最好的一间教室了, 环境也最好, 每个座位之间能隔出半米远,宽阔又敞亮。   秀才还要三年两考的应试,分别是岁试与科试。   岁试是考学业, 对秀才们进行评级。以往是第一等、第二等秀才,可以被选为廪生,拿廪膳银粮。现在廪膳银降了,评级也更加严苛,需要第一等名列前茅者才能评为廪生。岁试是每个秀才都需要参加的。连续三年不去,会有惩处。   科试则不用。科试是乡试前一年举行,会选出有资格参加乡试的人。一般都是排名第一、第二等的人去,所以也能根据排名,对秀才进行评级。学子看情况下场考试,可来可不来。   今年是寅虎年,明年乡试。   按照规定,他们今年也要去府城考一场科试。拿下入场资格。   今年取不中,则在明年七月份,再赶往省城补考一回。   谢岩有把握在今年拿到考试资格,乌平之则想今年下场摸摸底,也就是去看看,碰碰运气,来年七月再争取。   拿到试卷,他们又坐了会儿,先研墨开笔,等童子进屋,展开一张卷轴,就能在上面选择题目作文章了。   这场考试,是仿着科举考场的样子来的。   谢岩有点惊奇,他在县学的时候都没这样考过试。   乌平之就是看中这点了,一年八两银子的束脩,不加食宿,他说给就给了。   谢岩心里也热乎。   这样好,他们可以早点学到真本事。   他都不跟乌平之挤眉弄眼,低头就是写。   都跟他抛出得意眼神的乌平之:“……”   媚眼抛给了瞎子。   谢岩今天还有别的事干,卷子写完,他检查一遍,誊抄完毕,就交卷离场,到外头,找了个地方等乌平之。   然后从小书包里拿了毛笔,把一张宣纸折成巴掌大,在上面画画。   他想画一棵杨树,但他以前没注意观察,这个季节的杨树光秃秃,画出来不好看。   他又想画杨树叶子,和上面的原因相同,从前没怎么注意,也画不出来。   他最后只能画个杨哥儿。   他观察陆杨多,落笔有神。   寥寥几笔落下,笔画勾勒间,就有好几幅陆杨的小像跃然纸上。   墨迹要晾晾,谢岩把它放在小砚台下压着,然后收拾笔墨。   陆陆续续有考完的学子出来,与他擦肩而过,互相都很客气,点头致意罢了。   少数几个看见了画像,注意到画中人眉心的小小孕痣,都识趣的没多问。   还未开学,大家都很友善。   等乌平之出来,谢岩都拿裁纸刀把宣纸裁开了。   他沿着折痕裁剪,把他越画越大的纸张又裁成巴掌大,每张画之间隔一张白纸,分别夹到大本子里。   他上学不爱带书,包里都是装着大本子。   听课时有什么好东西,他都会写下来。自己有想法,也会写下来。   反而是书本,他背下来以后,很少去看。一篇篇的,排列太规整,他不喜欢。   乌平之邀他去看学舍,明天就要搬来住了,看看里边情况,把需要添置的东西都记下来,明天都置办妥当。   谢岩抗拒着跟他一起去。   乌平之都不稀得跟他多说话:“我说你,你瞧瞧你那小媳妇样?你成亲也没多久啊,至于吗?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年就不该写那么多文章,我让我爹磨磨你爹,给你定个娃娃亲,你还有今天的功名?早在温柔乡里化成骨头了。”   谢岩听了,竟然仔细思索起来。   他对陆杨以前的事情,了解不多。   目前就知道陆杨是在县城长大的,以前很辛苦、很劳累。陈家听起来不是好去处。   他以前也在县里住的,很少回村。要是早点认识……嗯……   乌平之说他一顿,他没回话,乌平之就不说了。   他们往学舍去,学舍在后院。   厢房做了隔断,一共有八间房,每间房住两个人。   谢岩过来看了,地方小小的,胜在干净。   他还是想走读,尝试说服乌平之:“县城小,我们早晚走一趟都来得及上课,做什么要住这里?”   乌平之在小屋子里转圈圈,问他:“我拿银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教官的神态?他表情都柔和了,看我们的眼神,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别提多友善了。”   谢岩没注意。   乌平之让他以后注意着点:“人活在世上,少不了吃喝拉撒。县里住着,哪一样不要银子?银子是个好东西,人再嫌弃它,一天天奔嚼头,也是为着它。这附近就能租小院子住,我们不去,我们就在这儿,随是添置纸墨还是灯油,一日三餐将就着吃,还能点小菜、让人跑腿,给他们一些油水。好处在后头。”   谢岩从前没干这些事,一样的读书。   他让乌平之把心思放正道上。   乌平之摇头:“私塾跟县学不一样。县学教官只指着你取中以后给他们加政绩,私塾这里,你多熬两年,他们挣银子。你早点考出去,为他们扬名声。怎么都有好处,怎么对你都成。我们下一步就是考举人,说白了,是跟私塾老板打交道。银钱开路,少一些弯绕。你回家多跟你夫郎学学吧。”   谢岩真想回去了。   乌平之对他很无语,抓紧把屋里各处都看过,念念叨叨跟他说要添补什么东西。   谢岩两耳朵敞着,却不听。   他想着,东西不够才好,拿不齐全,他正好回家。   看过学舍,他们再无旁的事,可以各回各家了。   谢岩还想去县学把这个月的廪膳银粮领了,跟乌平之不同路。   乌平之找到机会臊他:“哦,在银米面前,夫郎都得往后靠啊?”   这当然不是!   谢岩两腿打架,一时不知往哪个方向迈步子,把乌平之都逗笑了。   “先拿银子再回去,你以后每天吃饭都是钱。”   他能请客,又不能请到谢岩的心坎里。   以前的谢岩,肯定会直接开口点菜。现在的谢岩有夫郎教了,不会那么直白。手里会留点银子,想吃什么,自己买。   银子的来处就那几个,不拿白不拿。   谢岩兴冲冲去了。   拿完银米,就能回家了!   家里,准确的来说,是铺子里。   陆杨忙过早上那一阵的生意,就让陆林在前头招呼,他则回后院,跟婆婆一起收拾行李,把谢岩住宿要用到的东西都拿上。   家里过日子,什么都不会多准备。   像牙刷、牙粉,这些都是按人数算。   带走了,家里就没有了。   陆杨想想,能拿走的,都给谢岩拿上。   他俩是两口子,嘴也亲了,鸡汤也喝了,不讲究这些。   等谢岩休假回家,就用他的东西,他们共用。   被褥有,陆杨成亲的时候有带陪嫁的被子,都是新的。   他们后来都盖的新被子,旧被子正好给谢岩带走。   他还拆了一件旧棉衣,给谢岩做了一对棉护膝。   护膝用两条袖子做的,余下的部分,陆杨裁剪缝补一番,又是个小背心。他也给谢岩捎带上。   这个季节还没转暖,按照往常的日子,得到清明节以后才转暖,还有两三个月呢。   厚棉衣脱下,也要穿夹袄。谢岩读书,久坐不动,穿个背心在里头,正好护着心窝。   他家状元郎很容易沉浸到书里,回神之前,手脚冻得冰凉都不知冷热。身边没人照顾,陆杨心头记挂。   鞋子也收拾出来了,他早抽空洗晒过。   都在一个县城,今次少拿一些,下次回家,脏衣服脏鞋袜拿回来洗晒,再带两身干净的衣裳过去。   不过刚开学么,陆杨就把看起来比较新的鞋子先给他捎带上。   之前乌平之给他们送了两身棉衣靴袜,新衣裳他们都穿了,鞋子还留着一双。   都说穿新鞋,走新路。他们过年穿了一双,谢岩明天正式开学,也穿一双。   余下的就是零碎物件。   谢岩不挑笔墨,毛笔开叉了,他拿剪刀修修继续用。   用他说法,卷面只要整齐干净就好,字体难度不高,随便什么毛笔,捡一根就能用。   他还有一支好笔,偶尔兴致来了,练字用的。   私塾也有书法课。写字不过关,考卷都到不了考官桌上,这是很重要的一节课。   刚去上学,不好显摆,态度得端正。陆杨把这支笔拿小盒子装好了。   砚台嘛,嗯,是家传的,不知道算不算好东西。   谢岩的爹就用这个砚台,很普通的样式,巴掌大,中间凹陷,四周微挺,没一点特别之处。   他随身带的砚台还要再小一些,只够放手指粗的小墨条。   陆杨想了想,平时上课写字多,还是把大砚台带上,大砚台积墨多,写起来方便。   改天攒下银子,给他家状元郎再买块大砚台放家里用,不然写个文章什么的,小砚台实在不够。   纸墨都给他拿一半。   乌平之说这些东西他全包了,陆杨没那么厚的脸皮,家里有的,就先用上。   过阵子手头紧巴,就让乌少爷接济接济。   再就是书了。谢岩说了好多次,他不想带书。   陆杨觉着吧,刚去上学那几天,还是把书带着,摆桌上,自己不看,给先生看。不然他桌上空空的,这叫什么态度啊?   多的不拿,四书五经全带上。   他最近有所了解,参加科举的人,只需要选一本经书学,相等于是四书一经。   不过谢岩仗着脑子好,也说触类旁通,都看完了,读通了,大致会背。   陆杨听到他说“大致会背”的时候,心都提起来了。   怎么叫大致会背呢?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能模糊回答。   谢岩就说,他以前背完了以后,都是把书拆了,随便拼装,他喜欢的文章放一堆,不喜欢的放一堆。   如今书籍都乱乱的,他也不知道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但问他哪个句子,他基本都能说出前后文。   可怜陆杨没看过这些书,识字量还没增长到能随意翻阅的程度,没法考他,只好委托乌平之帮忙。   今天收拾书籍,陆杨翻开看看,他不知书内文章原来是从哪本书里拆下来的,但他隐约看懂了标记。   谢岩在书上划线句子,在后边夹了试卷。卷子不知何人所写,被他一起装订成册了。   陆杨:“……”   没见过这样子读书的。   因为谢岩胡乱拆书装订的行为,陆杨分不清四书五经散落到了哪些书册里面,他就按照封皮来拿。合计九本书,他都拿上了。   全都收拾好以后,装了三只箱子。   等赵佩兰去灶屋,陆杨还爬到炕上,从炕柜里拿出一套里衣放到被子里卷卷叠起来藏好。   这套里衣是他平常穿的。他觉着以他家状元郎的黏人程度,新入学肯定会想他,这也没别的东西解相思,就让他抱着衣裳睡吧!   往下再收拾,就是水杯、碗筷之类的东西。   水杯平时用,碗筷就放屋里加餐用。   陆杨给他炒面粉吃,炒好以后拿竹筒装起来,一竹筒有个一斤多,他装了两竹筒。再拿一包糖。   夜里熬灯油,要是饿了,就拿开水冲泡搅拌,加点糖,又营养又好吃。   再抓了些核桃、红枣,平时解馋。   瓜子就不用了,这东西嗑着上瘾,影响学习。   等明天,再给他装两笼肉包子带上。   万一小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他们中午就热包子吃。   别的就没有了。   陆杨收拾妥当,到前门转悠。   陆林跟他一块儿张望:“奇了,不是说中午之后就回来了吗?”   说是今天第一天报道,不用上课,最多午饭后回来。   陆杨说:“可能是去县学了。”   元宵节没领到廪膳银,谢岩心里惦记。   过了节气,也出门了,肯定会顺带领了。   等天色再晚一点,生意淡了,他们哥俩儿就搬凳子坐门口,揣着手看着过路行人,时不时吆喝一嗓子,吸引客人。   主要还是聊天。   陆林说:“我爹找我聊了个事,问我记不记得三姑,以前老给我拿豆腐吃的那个姑姑。我有点印象。他说好多年没见,三姑嫁到县里,我现在也在县里,让我帮忙打听打听,我去哪里打听啊?”   陆杨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陆林也这样想的,等着缘分吧,他反正不找。   什么好亲戚,这么多年不联络,人家还住县里,做豆腐。   他以前不懂生意,如今在铺子里忙来忙去,银钱过手,对比地里刨食那点收入,心里算得出差距。突然找过去,人家指不定把他当穷亲戚赶。   陆林要脸,不愿意打听。   “就在县城,说起来也不远,要是记挂着我们,平时没空,过年休市总有空吧?这就是不想要穷亲戚,凑过去做什么?”   陆杨想跟他挑明了说,这两天也是忙着,没空。   他今天含糊带过去,想着谢岩入学以后,他得了空,就找机会跟陆林说说认亲的事。换亲是可不能说的。   再聊一会儿,天色暗了,他们两口子要下工回村了。   陆杨让他再打听打听房价:“手头紧,真心想买,分月给钱也行。”   村里那个房子,早点出手早点拿钱。   陆林记下了。说起来,他跟张铁想要那个房子。   他们现在一家人住着,实在太挤了,两口子夜里办个事,都不好意思动弹。闹出点声音,满屋子都听得见,他都臊得慌。   他回家跟张铁对对账,看看手里攒下了多少,再跟家里长辈商量商量,哪怕他们跟大哥或者二哥一家子住一起也行啊。   这样可以凑钱,压力小,两家都宽敞。离得也近,互相还是有照应。   陆林跟张铁下工之后,他们铺子再开一会儿,就要关门。   谢岩还没回来,陆杨不放心,晚饭交给婆婆弄,他趁早下幌子、上门板,关了铺子,打算趁着天色没黑透,出去找找谢岩。   再晚一点,宵禁了,就没法找人了。   他刚跑出街,拐了弯,就见谢岩蹲坐在别家铺子外头的台阶上,眼圈是红的,嘴巴抿着,拳头握着,不知受了什么气,像个被抢了到嘴的红烧肉的孩子,委屈得只能怒在心头。   陆杨顿了顿,过去蹲他面前,牵他手,问他:“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他往后看,附近几家铺面空荡荡,街上也没乌平之的影子,又问:“乌少爷呢?”   谢岩见了他,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想憋着,最后只能把脑袋埋在陆杨的掌心,躲着哭。   他中午跟乌平之分开后,就兴冲冲去县学领廪膳银。   有旧同窗找他搭话,问他复学的事。他说他在私塾入学了,不来县学上课了。   就这一句话,招来好多人。   他都没能出县学,被闹到了教官那里,说他没资格拿廪膳银。   廪膳银是给名列前茅的秀才的,这些秀才都会到府学、县学读书。不在官学读书,银米就不发给他们。   谢岩之前退学,严格来说,是丁忧休学,几位教官给他留了余地。   也有其他廪生在外读书,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别人要闹,他没道理,不拿这个银子就是。   哪知道退了银米,还有旁的事情。那些人又说他孝期未过,拿他爹去世的日子做文章,说他孝期上学科举,再谈之前被亲族闹出来的坏名声,想要他没法科举。他当即怒了!   他爹什么时候走的,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可查可证。教官们信他,让他开口说话,事情说清楚了,他还不能走,他担保的五个童生也来控诉他,说他不是廪生,还跑出去作保害人,要县学惩处他。   事赶事的来,谢岩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都看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找麻烦。   教官也压着不让人闹事,只说谢岩去担保的时候确实是廪生,如今还没造册,上报给学政,实在不放心,就让谢岩退钱,把担保费还了。   担保费有八钱,谢岩没带够银子,还是教官垫付的。   他今天去一趟县学,没拿到廪膳银米,退了担保费用,还差点被人弄到不能继续科举。   他心中又憋屈又愤怒,坐街头想了很久,调整心情,想把事情瞒一瞒,不想让陆杨担心。   没想到刚见着陆杨,听到他的声音,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出来了。   他以为搬来县里,好好读书就行了,原来读书也好难。   再抬头,他眼睛更红了些,哭得不像个小汉子,和陆杨面对面的,他才像个梨花带雨的小夫郎。   他努力压住了倾诉欲,跟陆杨说:“我今天没领到廪膳银米。”   陆杨问缘由,拿帕子给他擦脸。   谢岩支支吾吾解释原因,“不在县学读书了,就不能领了。”   陆杨没听过这规矩,真是这样,乌平之怎么没提醒?   还在街上,陆杨不深究多问,就哄他说:“我说什么事呢,把我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小银小米的,拿不了就算了,我们回家吃饭!”   谢岩被他拉起来,夫夫俩手拉手回家。   到了家里,他揉揉脸,自以为藏好了心情,展颜吃饭。实际上,在陆杨和赵佩兰眼里,他的嘴巴翘得能挂茶壶。明摆着生气。   赵佩兰悄悄看陆杨,陆杨轻轻摇头,脸上只是笑:“这不是要去私塾住宿了吗?他不高兴。”   赵佩兰就看向谢岩,劝了一句:“你该以学业为重,成天围着杨哥儿做什么?你是能给他吃,还是能给他穿?”   这话劝到了谢岩的心窝里,他果然振作了一些。   等吃过饭,夫夫俩回屋,谢岩还当这件事揭过了,从书包里拿出他今天画的几幅画像,给陆杨看。   “我给你画的。”这是他给陆杨准备的礼物。   他还说:“我本来想画杨树或者杨树叶子的,一时没想起来它们长什么样,就画了你的样子。”   陆杨挨着他坐,把他挤到了炕柜边,还要再挤挤,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姿态很是亲密。   画像都是巴掌大,谢岩没上色,白底黑线,数笔勾勒出一张人物画。   陆杨照镜子的次数少,平时都用水镜。这阵子常见弟弟,又看过门神画像,他对自己的样子了然于心。   这画像简单,却足够传神。他家状元郎有把他放到心上,才能随笔画出来。   陆杨心里喜欢,嘴上偏说:“这画像你不该送给我,我看我自己做什么?你应该自己留着,想我就看一眼。”   谢岩今天嘴甜,他说:“你在我心里。”   想的时候都在,不用看画像。   陆杨笑了一阵,看谢岩神态放松了些,问他:“说说看,今天还发生了什么事?”   谢岩又抿唇不愿意讲,只摇头说没事:“就是没领到银米。”   陆杨把画像都放好,凑过去搭他肩膀,戳他脸蛋,又摸摸他的嘴唇:“这件事能把你委屈成这样?你这嘴巴翘到天上去了!我还头一次见你这副表情,你可别藏了,你告诉我,我知道了,骂两句算了。你藏着不说,我就一直琢磨。老郎中让我少琢磨事情,你想我劳心吗?”   谢岩不想让他劳心,也不想惹他生气,两害相权取其轻,陆杨要问,谢岩就说了赔钱的事。   至于同窗想让他不能参加科举的事,他瞒下了。   他说:“今天赶巧,我刚退了廪膳银米,人还没出县学,之前我担保的五个童生就找过来,找教官告状,说我不是廪生还出去骗钱害人。我身上银子不够,教官帮我垫补了。”   他说到这件事,也真实情感的气愤羞愧。   陆杨抱抱他,又问:“怎么突然闹到教官那里了?谁欺负你?”   谢岩不讲欺负,只说规矩。   “取中秀才之后,会分到府学、县学读书,我当时名次第一,该要分到府学的,是主考官找我说话,我太木了,他让我回家,留父母身边多待两年,就把我留到了县学。县学也是官学,在县学上课,才能拿朝廷给的银米。”   不在县学上课,就拿不了。   陆杨眼珠一转,听明白了。   他家状元郎可以去府学读书,偏留在县学里。他占了一个名额,就有人被挤下去。   廪膳银按月拿,一个月五钱银子,听起来不多。按年算,则有六两。普通人家,可以温饱过日子了。对书生来说,也是几本书、一些笔墨的开支。不是小钱。   单纯为银子,他家状元郎不至于委屈成这样。   陆杨再试探着问一句,谢岩就跟他车轱辘委屈。   “我没用,出去一趟,没拿到银米,还把担保的钱也赔出去了。”   上学第一天,哭着回来了。   陆杨见状,知道他是不会说了,也不逼他,只贴着他安慰道:“没事没事,吃亏是福嘛,现在被人捅出来,总好过你考试的时候被人拽去拉扯的好。照你说的,这终归是个隐患,不拿这个钱就算了。”   又鼓励他,跟他占同一条线上:“那些人多管闲事,分明是嫉妒你。有才之人才遭人嫉妒,我家状元郎是个厉害的、有本事的人!”   再说赔钱的事:“也没关系,他们这种品性,你去担保,我还担心你被拖累,退钱就退钱了。担保还要起早贪黑的,不如多点空闲陪陪我。”   谢岩一个劲儿的擦眼睛。   他跟陆杨说:“我眼睛进沙子了。”   陆杨看破不说破。   银米事小,赔钱也不紧要,能把他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定有别的大事。   改天他要去县学看看,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厉害得很。都不在一处读书了,还要欺负人。   当他们家没人了啊。 第69章 舌战群儒   陆杨夜里有一碗水药喝, 喝完以后,就等着医馆的丸药制好,再不用煎煮药汤了。   他为着喝药, 又空出肚子又熬时辰消食。   说来没吃什么东西, 天天胀得慌,躺着不消食,得走走。   他带谢岩看行李,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从今晚开始, 谢岩就要跟他共用一个牙刷了,洗脸巾也是。   “我们院子小, 这这那那的东西又杂,被子我还没晒, 你到了私塾,找地方晒晒。”   都有学舍了,晒被子的地方肯定有。   谢岩应下了,出去提来热水, 两人先收拾洗漱。   陆杨泡脚的时候,就坐小凳子上拿着画像看。   图画不会动,是静止的, 陆杨看着,却感觉画上人像是活的,在做什么动作, 他都看得出来。   谢岩落笔时, 也把他美化了。每一张画像,都是笑眯眯的,眉眼间都是朝气。   陆杨问他:“我在你眼里, 是这样子的吗?”   谢岩给了肯定回答:“是的。”   很活泼,很可爱,安静坐着时眉眼都有股蓬勃的生机。动起来像小旋风,他很难捕捉到陆杨的动态。   仔细观察,才能追上他的脚步,观察到他的动作规律。   陆杨看过两遍,小心把纸放好,只可惜纸张太小、太薄,他不好保存,不然也能放到小荷包里贴身带着。   他想贴身保存,谢岩就说帮他装裱好。   装订、装裱的功夫,谢岩打小就会。他自小喜欢拆书,书很贵,拆了以后,爹娘都心疼,他爹还常打他手板。   以前他不懂,反正都是看书,拆了看还不是一样的?他又没乱扔,他都重新装好了。   后来知道了,这样拆过的书籍,拿到书斋卖,哪怕是卖给同窗,都没人买。   所以家里最艰难的时候,都是典卖田地,没法卖书。   不然这些他早就背下来的书籍,留着做什么?   这些年练出了好手艺,他装订熟练,做工漂亮,自己做的账本都齐整。   陆杨跟他说:“我想要小卷轴,你都给我弄到一起,这就巴掌大,把它们竖着贴,一起卷起来,我可以带身上,时不时看看。”   谢岩答应了。   擦过脚,陆杨可以上炕窝着了。   谢岩去倒了洗脚水,回来时拿了小盆备着,过会儿,陆杨感觉肚子空了,就跟谢岩说要喝药。   谢岩又去灶屋,从灶眼上取来温着的汤药,另泡好了半碗糖水,取了两碗温水漱口用。   陆杨一口气灌完一碗汤药,喝两口糖水压苦味,再反复漱口数次,今天算完。   早上出去时,谢岩还缠磨着想要走读。   晚上伺候一番,这些话说不出来了。   陆杨这个身子,操心那么多事,他读书的事,就自己抗起来。   明天就搬走,谢岩睡不着觉,夜里给陆杨揉腹好久,陆杨睡意沉沉,手心压着谢岩的手背,不让他揉肚子了。   “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谢岩“嗯”了声,终归还是没睡着。   炕上多垫两张席子以后,烧炕的温度刚刚好,不用再翻来覆去的挪窝,像摊煎饼一样翻身折腾。   他安静躺着,呼吸逐渐平稳,心中思绪难平。   以前在县学读书的时候,他很孤僻,一心读书,除了课业,还爱看县学的藏书。   那时他不爱动,骑射课都是先生们催着他去。得了空闲,也没参加诗会,不去交友,爱往书斋里跑。   县城几家书斋,他都熟悉。哪家有好书,他就去哪家看。   他们家那时条件还不错,一个月能给他买一本书。   他不爱买,因为喜欢的文章实在少,很多东西,他过眼看看,都当普通积累。喜欢的才会多看两遍,多看两遍,他就记下来了。   他写字也快,记下来就不去花钱买书,自己找纸写下来,随是批注还是修改都方便。攒攒纸张,他又装订成一本书。   所以他桌子上书少纸多,许多废稿,他也不会轻易扔掉,偶尔看看以前的杂思,翻阅过去的心思想法,他都感觉有趣。   那时日子过得糊涂,身边的人和事,他都没有注意。感觉世界很安静,他只需要读书就好了。   现在不一样了,世界很吵闹,也有很多坏人。   他愿意去看,就能发现很多细节。今天在县学发生的事情,绝非偶然。   他也真的动怒了,银米的事,守着规矩来,他不会说什么。但他们有什么仇怨,非得让他不能继续科举?   谢岩想了很多,对那些人的日常行为没什么印象了,反而是他们的文章在脑子里还崭新的一样,想得他脑袋发疼,一篇篇的从记忆深处拽出来。   是读书的事,那就用读书人的方式解决。   这一晚上,谢岩都没睡着。   次日清晨,他起得早。   和以往一样,他没叫陆杨,轻手轻脚下炕,摸黑穿衣出门,先到灶屋,跟娘一起生火,把包子馒头都蒸上。   今天不用煎煮水药了,最后一副喝完了。他们空出一口锅,做早饭吃。   他们这里,早上很少蒸米饭。   陆杨最近都没吃好,也不知丸药吃着胀不胀肚子,趁着今天不用喝药,谢岩洗米,给他蒸饭吃。再炒盘竹笋肉片,另做个豆腐菜。   谢岩炒菜生疏,切菜的手艺慢慢规整,切片切条都厚厚粗粗的,却不再奇形怪状,成为大厨,指日可待。   这头忙完,前面可以开门了。   他卸下门板,借了隔壁酒铺的梯子挂幌子。   清晨的天阴暗,今天像是有雨。   又跟丁老板打照面,谢岩再没问他吃了没,而是跟他搭话笑道:“丁老板,我等会儿就去上学了,我夫郎这边有事的话,劳您搭把手。我抽空就给你画门神像,到了过年,你直接贴上就好了!”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丁老板乐呵呵的,问他在哪里读书。   谢岩如实说了,“有点远,要住宿。”   丁老板恍然,看他要读书了,还愿意搭手忙铺子的事,不由笑了:“你真的跟别的书生不一样,你知道疼人。”   谢岩摇头。   他没觉得他会疼人,一身的麻烦。   哎。   开门不久,乌平之就来接他上学去。   乌家有马车,两人可以同行,行李都装上,一次带走,省得来回跑。   陆杨差不多时辰,也起床了。   洗漱都来不及,擦把脸,能见人了,就帮着他搬行李。   昨晚嘱咐过一回,今早又把行李分类再说一次,又拿了二两银子给谢岩。   这二两银子,是陆杨从攒下的束脩里抠出来的。   他说好了,不论如何都不会动束脩银子。   即使谢岩入学了,也要留着备用。   现在真挺不住了,先拿二两银子用着,回头铺子里生出活钱,他再往里填补,把账平了。   这银子有去处,陆杨说:“还了教官,再看看差些什么,就近买吧。家里东西少,没法都给你。平时想吃什么、喝什么,也别省着嘴巴,该吃吃,该喝喝。我饿不着你。”   谢岩收下了。   因有还教官的钱,二两银子的钱,只有一块小银子,余下都是铜板,一起十串。他还钱方便。   这些很重,陆杨给他放书包里。   早上还想给他们拿两笼包子带上,谢岩只拿了半笼,有十个。   他跟乌平之吃个早饭,还能余几个。   临走之前,谢岩又跟赵佩兰回屋说话,找她拿了田契。   几张有血手印的田契,他都拿走了。   这东西他要带身上,每天看一看,好提醒自己,软弱会有什么下场。   乌平之吃着包子等着,跟陆杨聊天:“谢岩真是没长大,辛苦你了。”   陆杨觉着谢岩挺好的:“他年纪本来也不大,以前心思太单纯了,我在家教教他,你在外头也教教他,他人聪明,愿意学,以后就好了。”   乌平之真是佩服他:“我还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能受得了他这个性子,没想到人外有人。”   陆杨听笑了:“肯定啊,你又不能给他当夫郎。”   乌平之呛到了。   今早都不想跟陆杨说话了。   还认真思考起娶亲的事了。   谢岩从屋里出来,跟陆杨依依惜别,上了马车,拐过街,跟乌平之往私塾去。   再过一条街,他就跟乌平之说:“我们今天能不能告假,先去一趟县学?”   他主动说了缘由。乌平之没病,身子好着,谢岩不怕气着他,三件事都说明白了。   “我想了一晚上,咽不下这口气。又欠着教官的银子,我们还钱去吧。”   乌平之没冲动,反问他:“你咽不下这口气又怎样?你去了县学,舌战群儒啊?你说话都不利索。”   谢岩说:“我想了一晚上,我知道怎么说。”   他重复了“想了一晚上”,乌平之看他神色平静,点了头,“行,陪你走一趟。你要是吵输了,我帮你骂两句。”   他吩咐车夫转弯去县学,转而跟谢岩说:“上私塾就这点好,银子给得够多,就是小老爷,先生训两句算了,不会随便拿退学相逼。”   等他们到了县学,再让车夫跑一趟私塾,帮他们请个假就行了。   谢岩记下了,他说:“银子真是好东西。”   乌平之顺道往他精神上施压:“你记得你上次要拿担保银子的心情吗?银子就是好东西,能救命的。”   谢岩记得。   他因此更生气了。   他拿了银子没乱花,是去给陆杨抓药的。   如果他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是不是还要来家里抢?   这都是他经历过的事,一想就心绪难平。   “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他们。”   乌平之真是期待。   书呆子会怎么教训人呢?   另一边,陆杨又从账上拿了一两银子出来,带了些肉包子装篮子里,等陆林两口子来上工了,跟他们说:“我出去有事,大概中午回来,灶屋还有饭,你们轮换着吃,今天菜可好了,我家状元郎做的!”   陆林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陆杨笑道:“也没什么,给状元郎的恩师们送点包子吃。读书人也要吃饭的嘛。”   礼多人不怪。   陆林当他送礼的,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   “趁着热乎,赶紧去,让人吃口热包子!”   陆杨笑眯眯走了,也往县学去了。   他从铺子里去县学,离得近一些。   谢岩那边在路上耽搁了,车子绕路,要远一点。   两边隔着时间差,谢岩坐车,依然早到一步。   陆杨是夫郎,不是县学的学生,不让进去。   他说:“我是来还钱的,我夫君昨天在这儿借了教官银子,这不,我一早就过来还钱。”   他给门童塞了一只肉包子。   门童问他:“你夫君是谢秀才?”   县学难得闹出动静,昨天下午的事,转瞬就满书院皆知。   陆杨点头,道:“是他,我心里记挂着,一早就来了,劳您通传一声,或者让教官出来也行,我还了钱就走。”   他见了人就要问问。   门童啃着肉包子,香迷糊了,还不放人,疑惑道:“可是谢秀才刚来了,也是还钱的啊?”   陆杨一听,心急如焚。   他家这呆子,不好好读书,跑来逞能,万一又被欺负了怎么办!   他张口道:“对呀,我就是看他没有拿钱袋,急忙忙追出来给他送银子,你看他,没拿钱怎么还?”   谢岩都进去了,他不能空等在外头。陆杨又说:“我还给教官拿了好些包子,我常听谢岩提起他们,这都是恩师。眼下他不在县学读书了,我想拜见也没法子,今天来一趟,我夫君也在,你就放我进去,我送了包子,还了钱,跟我夫君一起出来,你看行不行?”   他是家属,有来历的。   县学教官们对谢岩也挺好的,门童都知道。   陆杨再给他塞两个包子,他揣怀里,同意陆杨进门了,带他去找教官们还钱。   教官的值房里,正热闹着。   谢岩今天还敢来县学,引了一帮人过去看情况。   领头人是袁集,也是昨天拿孝期和人品说事的人。   谢岩本来就咽不下这口气,还琢磨着怎么找人算账,袁集带人来了,正合他意。   他先给教官们行了学生礼,把银子还了。   昨天帮忙垫付的教官有三个,大家一起凑银子,帮谢岩退了担保费。   这头结束,身后的嘲讽声就来了。   “厚颜撞骗,还要教官们帮你垫补,你怎么有脸再来?”站袁集身后的一个书生提声喝道。   谢岩看向他:“我今天是来还钱的,你要是长了眼睛,就该看见了。人说见文如见人,你往昔作文我都看过,前后不搭,主宾不分,无开无合,不知所云。人都这样,写出糊涂文章也是正常。”   这书生后边的人抢步出来,说:“你的文章又写得多好?”   谢岩转移目光,看向这人,平静道:“我不才,文章写得比你好。达者为师,好教你知道,你只知拆字解题,不知分层次叙述,前文后语两气相冲,乱七八糟,狗屁不通。”   “你胡说什么!都是廪生,瞧不起谁!”   哦,上一个人是廪生。   谢岩再次换人骂:“我是魁首,与他之间隔着名次,我瞧不起他,也瞧不起你。你不服气,那也说说你。你题意不解,势如破竹,让你写文你提刀,这样莽撞粗蛮,弃笔当屠夫吧。”   谢岩顺着他们的排位往后看:“你也别急,你正相反,你解题犹如鬼打墙,来来回回扣字眼。拉磨的驴子能磨出细粮,你拿笔只会写烂字。”   袁集看谢岩一改本性,一串骂过来,把人都带偏了,又强行把话题扔到谢岩身上。   “你算什么东西?欠债不还的无信无义之徒!你……”   谢岩拍桌而起:“本县县官张大人已经为我翻案,你再不依不饶污蔑我,我们就对簿公堂!”   他坚守本心,也骂袁集的文章:“再说你,你心浮气躁,文字张牙舞爪,只顾毒辣不顾解法。先生说,不修文心不作文,不修德行不成才。你退学吧!”   ……   值房里吵起来了。   这就是谢岩想出来的教训之法。   和村里人,他讲不清道理。和读书人辩论,他孤掌难鸣。   昨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晚上的反思过后,他想明白了,攻人要攻心。这帮人想科举,就得写好文章,骂文章比骂人的伤害性高。   恰好,谢岩不会骂人,就会骂文章。   他又是魁首,占着名次,说人文章写得不好,有理有据,别人骂他,还得先比他考得好再说。   读书写文,最怕知道问题,又不知往哪里改。   这些谢岩研究过的文章,依照常规的教学而言,也并非一无是处,应当存优补缺。他一次全挑明了骂,让人改无可改,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不会写出好文章了。   教官们劝架,谢岩说:“先生,不是学生不想停,是他们不服气。他们既然不服气,那我说两篇文章,大家都听听。”   说的文章,就是他们写的作文。   谢岩说看过,那就是看过。   他逐字逐句的背,逐字逐句的骂,好让人知道,他所言非虚,不是张口胡乱骂的。   这些文章,当事人都不一定记得清楚。   放到课上,先生们阅卷过后,都不会如此言辞犀利,把他们损得一无是处。   教官们根本劝不了架,急得想出去叫人,都被这伙学生挤得没法出去。   陆杨在外好好欣赏了一番状元郎的英姿,跟门童嘀咕:“这场面,是不是有个学名,叫舌战群儒?”   门童也看得津津有味呢。   “对,是这个。谢秀才真是厉害。”   陆杨不让他看了:“这里有护院吗?叫来拉拉架,再吵几句,得打起来了。”   他们人多势众,状元郎要吃亏。   万一被磕碰到脑子,陆杨要心疼坏了!   门童依依不舍地跑去喊护院,陆杨在门外观察,稍作犹豫,决定不走了,待会儿再当面夸夸他家状元郎。   从前说他有本事,那些话有水分,陆杨张口就来,纯属胡诌。今天一看,果然有本事。   读书人,就该在书生堆里待着。   他家状元郎,是个厉害人物。   护院来了,舌战停歇。   袁集他们一伙人指着谢岩和乌平之道:“把他们赶出去!”   护院们不听,而是看向教官们。   教官们让护院把袁集这帮学生带去戒堂反思:“上课的时辰,不好好待在教室,跑来值房撒泼。以文会友,成了市井口水架,你们也是秀才,你们还争廪生,你们去面壁思过!”   谢岩难得说这么多话,还都是超大声说的,嗓子都喊哑了,胸膛起伏,喘气声大。   教官们不留他,这么多人,也没法说客套话,只让先回。   “好好读书,科举场上见真章。”   谢岩又行个学生礼。   乌平之干杵着不像样,虽没在县学上过课,也行了学生礼。   他俩出来就看见了陆杨。   乌平之还好,只是挑挑眉毛。   谢岩要吓坏了,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陆杨展笑夸他:“真是威武啊,我都看迷了。”   威武。   这个词让谢岩昂首挺胸。   他以前用这个词夸陆杨,陆杨现在用这个词来夸他。   威武的陆杨,威武的谢岩,他们般配。   陆杨刚也听见了教官们的声音,看见了教官们的态度,这是真的偏心眼。   偏爱他家状元郎,他孝敬孝敬没关系。   带来的包子不往回拿,陆杨进屋送了,感谢他们照顾谢岩,然后在教官们头疼的目光下,离开值房,跟谢岩和乌平之一起出县学。   早上闹一场,上午的课都耽搁了。   乌平之看看时辰,这也没到饭点,就说:“找个茶馆坐坐?”   陆杨应下了。   谢岩都听夫郎的。   他们一伙人,就近找了茶馆。   乌平之点了一壶好茶,让人上了四盘茶点。有枣糕、栗子糕、酥饼、小麻花。   这些吃不完的,还能带走,饿了垫肚子,很实惠。   他是三人里最年长的,伙计上茶以后,他来烫杯子倒茶,还说:“就今年的四月、五月份,谢岩就要下场考科试,拿乡试的入场资格。考完以后,按照他的成绩,又会被选为廪生。这也没几个月,不知道他们折腾什么。”   谢岩知道:“他们以为我会退让。”   他不会让了。他一时吵不过,隔天还去。   要是今天也输了,他明天也去。他可以输,但不能让。   谢岩跟陆杨说:“我一定会考出功名的。”   陆杨笑呵呵,给他拿酥饼吃。   枣糕和栗子糕,他会做,在家就能吃。   先吃个酥饼尝尝味儿,再吃点麻花。   麻花过油炸的,一般人家舍不得做,也让谢岩多吃几个。   陆杨说:“功名太远,等你科试成绩出来,就够爽快一场了。”   乌平之喝口茶,跟他们俩说:“这也太远了,印书才是最近的事。”   早上的茶馆还没热闹起来,说书先生没来,上下两层楼,零星几桌人。   乌平之左右看看,把炫宝的机会让给谢岩。这小子难得有机会在夫郎面前显摆,尾巴翘天上去了。   可惜,谢岩在做生意这方面,还是太木了,骂了文章,又不会折腾人,还得乌平之来说。   乌平之就拿话捧了下谢岩:“他今天言辞毒辣,把他们骂得文心破碎。我们要趁机打上去。”   陆杨很聪明,他虽然不懂读书作文章的事,但膈应人的事他很会干。   他眼睛亮亮的,说:“这些人又不能天天骂,我们得想法子,让他们天天听见谢岩的名字,要阴魂不散,让他们做梦都挨骂!”   乌平之就是这样想的:“你们印书的事怎么样了?第一批印多少本?”   陆杨说:“定了两百本,再多忙不过来了。我们找的小作坊,人手和银钱都不够。”   太少了。乌平之算算账,跟他们说:“县里读书人不多,考童生试的,不过千人。书册要印八百本。除却考童生试的,还有其他书生买,比如教书先生们买。   “事关科举,这些人赌不起。以前大家都没《答题手册》,那都好说。现在有人买到了,有人没买,这就会拉开差距。考试前的书生会很焦心,临时抱佛脚的事没少干,以前还有和尚道士出来卖文曲星的附身符,戴上以后,文曲星能附身答题。这都卖了千百个。   “《答题手册》看得见,摸得着,不能少印了。银钱不够,就加钱。人手不够就请人。抓紧赶工,最少八百本。这样才能制造出足够的氛围,让他们几个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谢岩的名字,再看看例题分析,谢岩骂他们的话,他们忘不了了。”   这样一来,那几个跑来告状的童生们,也会悔之莫及。   原来一百六十文钱,可以有廪生担保,也能拿到一本《答题手册》。现在他们要另外找人担保。   哪怕他们得到的报酬是免费担保,书籍的价钱也不会是一百六十文。   一百六十文钱,买什么书啊?   只要制造出满城书生哄抢书籍的景象,这个钱,他们舍不得也要花。   这个法子,既能收拾他们,让他们崩心态,又能大挣一笔。   陆杨听着很合心意,但他膈应人的法子不是这个。   他看向谢岩,让谢岩猜他心思。   谢岩垂眸沉思,嘴巴没停,陆杨一直给他塞小麻花吃。   他根据过往种种,认为陆杨是喜欢正面跟人对上的性子,不会怕事。   卖书终究迂回了一些,不是陆杨的风格。   他说:“我用他们的文章写批注,送到县学,供人评看。他们在县学里,跑不了。”   陆杨挑挑眉毛,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谢岩不大自信:“嗯,这主意不好吗?”   陆杨又给他拿小酥饼吃:“很好,我很喜欢,我对你刮目相看。就这么办!”   谢岩笑了,腰背都挺直了。   乌平之再次给他们倒茶:“这件事过去,就是科试成绩了。他们费尽心思要争的东西,对谢岩来说轻而易举。他们眼里只看得见那六两银子的时候,你们能挣到六百两。”   六百两,真是个适合做梦的数字。   吃完茶,谢岩跟乌平之得去私塾报道了。   陆杨回铺子里,赶了马车,跑了一趟东城区,跟鲁老爷子说加印的事。   银子是乌平之出的。这兄弟厚道,不要陆杨分股给他,只说做什么生意都有风险,陆杨肯信他,砸这么些银子进去,他也有诚意。   这次没挣钱,就当他们一起赔的。要是挣了钱,下回再谈搭伙。眼下,他们先挣一笔,手上阔绰了,做什么都好说。   不然一笔笔的分账,家里还是缺钱,有事还要人搭把手,这样不长久。   陆杨说谢他。   乌平之不用太贵的礼,来一碗菌子酱下饭就行。   这兄弟跟个财神爷似的,陆杨只好让谢岩好好为人琢磨文章。   “财神爷不能骂,他写得烂,你也得好好说。”   谢岩皱皱鼻子,莫名觉得财神爷的外号比状元郎好听。   忙过这事,晚上收摊歇息。   今晚就两个人吃饭,陆杨不大习惯。   照常收拾好,因今天不用喝水药,他也不用熬时辰消食,早早躺下了,怎么都睡不着。   他跟谢岩成亲以来,就分开过两次。   一次是谢岩抄书,在书斋过夜。   一次就是今天了,谢岩上学去了。   陆杨记得,他以前还想在炕上打滚的,他确实滚了,没睡着。   他收拾被褥,去敲了婆婆的门,跟她一个炕上两个被窝的睡觉。   他在谢岩面前,大大咧咧,勇于说情说爱说感受,到婆婆面前不好意思,想念都说得轻,赵佩兰没听清,陆杨就说:“我睡不着。”   赵佩兰想了想,问他:“你听歌吗?我以前哄阿岩睡觉,都给他哼歌的。”   陆杨想听。   他还没听过哄睡的歌。   他满心期待,只听赵佩兰哼唱着“孩儿睡,快快长,长大成为状元郎”。   陆杨憋被子里笑了,笑眼含泪。   赵佩兰不符合他对娘亲的幻想。   他也不喜欢陆三凤那种人。   他以前希望他娘是个能人,对外镇得住场子,对内能照料好一家子。   那时年幼,不知这种幻想根本不切实际。又要挡风雨,又要细心照料家人,铁人也不过如此。   没人能承担这种角色,他自己朝着这种形象靠近,自己成了什么样,他看不清。但他发现,不强势的娘,他会喜欢。会掉眼泪的男人,他也喜欢。   他们相处时日很短,他不知何时放下了戒心与防备。   或许是看病开始,又或许是更早以前。   他是个人,被当作宝,吃药不怕费银子,睡觉有人哄。   原来真心是能换来真心的。   真好。 第70章 领头人   过了元宵节, 年节就算结束了。   陆柳忙着炒酱,顺哥儿搭手帮他,又是烧火, 又是洗切菌子和肉丁。   这季节还有点冷, 陆柳想跟他换换,顺哥儿不用换,他冷了就烧火,暖了就再去切切丁,挺好的。   上回陆杨说了, 这个酱可以大量制作,陆柳隔天就收拾出来了许多空坛子。   黎峰还满村的回收, 收回来洗干净,放太阳底下晒干水分, 只等着用。   寨子里的空坛子,多是小酒坛子,两斤装的。   大酒坛子也有几个,是二十五斤装的。   这些都清出来, 凑一凑,想一次给县里送上一百五十斤的酱。   他们这里吃酱挺厉害的,平常家里没菜, 挖一勺酱,拌野菜都能下饭。   菌子酱里有肉丁,价格没有抬很高, 销量不是问题。   陆杨当时是说, 等他们做出大量的酱料送过去,他就能弄个试吃小摊,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尝尝味儿。   陆柳学着了。村里过日子, 本来就有人情,互相送送这个、送送那个都是正常。他在饭桌上提出这个想法,陈桂枝也没往外送,就拿一碗摆在小铺子的桌上。   附近有人在饭点端着碗过来玩,顺手夹一筷子,都叫香。互相之间说说,更多的人带来饼子、馍馍来吃酱。   吃几回,心里惦记,也来照顾生意了。   不照顾不行呀,碗里就那么点,也不好蹲他们家里吃。   陆柳跟顺哥儿脸皮薄,他们话赶话的,说不定就真的吃上了,陈桂枝在外守着,没法吃白食。也都搭着一斤一斤的买着吃。   陆柳看菌子酱在寨子里都能卖得动,晚上泡菌子都要把盆泡满,第二天把锅铲抡得起火星子。非常有干劲。   顺哥儿跟他说:“我听安哥哥说,有别的人家在试着炒酱了。”   安哥哥是姚安姚夫郎。   陆柳也听他说了,这都没事。   一家两家的,不成气候。   就像现在,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山货,也都能收山货,可谁家也没他们家热闹。   黎峰抽空过来看一眼,跟他说:“下回我去县里,找铁匠定个大锅、大锅铲,家里做饭的锅还是小了,一锅锅的炒,把你俩都耗这里累坏了。”   陆柳擦擦汗。小锅炒酱真的太慢了,一次出个三斤多。量少,抡锅铲的次数不少。   他这还想赶工,两口锅都用上了,在灶台上左右手的炒酱。   黎峰力气大,得了空就来换他,加调料的事让陆柳来办,他只管炒。   别说一天天的炒下来太累,灶屋里闷着,人喘气都没新鲜的。   他说:“我在前院里,搭个露天的大灶台。晴天就在外头炒,雨天休息。实在赶工,就再搭个棚子。”   刚好大铁锅是需要配大灶台的,正好堆土做一个。   陆柳知道铁贵,这生意才刚开始,还没挣出银子,他不想现在就花钱,跟黎峰商量道:“我们这儿就辛苦几天,等哥哥那边试吃过后,我们看看这个酱好不好卖。卖得好,哥哥也给我们结货款了,拿了银子,再去买锅,你看行吗?”   卖酱是等着卖出去再算银子,他们家里银钱不多。   这阵子拿货花销大,各处还没回本。家里看着热火朝天,实际都在往里贴补。   等了结货款,他们手里宽裕点,再考虑别的。   黎峰对银子的事有数,最近来卖山货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们家小铺子开着,菌子酱炒着,山货收着,打年糕的家伙都搬来了,一家子可有奔头了,每个人都忙着。   来家里玩的人都是自己扎堆聊天,看他们一家子忙得团团转,纷纷坐不住。   别的东西没到季节,山货谁家里没有啊?都掏出来整理整理,晒一晒。   品相差的,有破损的,留着自家吃。卖相好的,都拿来卖了。   陆柳跟顺哥儿在灶屋脱不开身,陈桂枝就在外头收山货,也看着小铺子,时不时要去打酒卖盐。   黎峰也有事忙,换陆柳出去透个气,再换回来,他就急忙忙去后院搭兔子窝。   兔子窝很大,他沿着畜棚,跟院墙之间做夹层,占地面积比畜棚都大。   为着兔子好生养,黎峰是用土砖搭窝,挡风防热,把它们都料理得好好的。   一长条的兔子窝,他为着方便做格挡,是用的细竹竿绑草绳做隔栏。多个隔栏多个窝,撤掉也方便。   现在是幼兔住一窝,母兔住一窝,要卖掉的公兔住一窝,留个小隔栏配种用。   他们家兔子不多,母兔有两只,公兔三只,小兔子五只。   陆柳都养得很好,暂时没有出现蔫头蔫脑的病秧子,瞧着就喜人。   前屋后院,家里四个人,都忙成了陀螺。   二田跟王冬梅听见消息,带着十个鸡蛋过来看看。   说是看娘,实际是满院子打听。   又看小铺子,又去灶屋看炒酱,还到后院看兔子,前院晒着的山货,他俩不看。   王冬梅嫁来有两年多了,陈桂枝每年都晒山货,她早看熟了。   这两口子,过了分家哪个劲儿,还没开始翻地,两口子住大房子,舒坦了几天,回到王家,又被人安慰哄话,有了主心骨。   再是分家,那也是亲母子、亲兄弟。明面上不撕破脸,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他们想来讨口饭吃怎么了?   陈桂枝不客气,使唤他们干活。   前院的山货要过称、挑拣。   自家还在炒酱,泡好的菌子要洗。   得洗干净点,不能藏沙,咯着牙,客人下次不买了!   肉不让他们过手,小铺子只能看,货架后面都锁起来了。   货架就是黎峰定制的大长桌子,跟墙壁之间挂着钉子上了锁。   非要过去,就得爬桌子,这样不好看。   他俩是想来讨口饭吃,任劳任怨干着活。   陆柳看他俩好像老实了,他连着炒两天酱,胳膊都酸了,就跑去叫二田过来炒酱。   二田是男人,平常下地干活的劳力,有力气。   他瞪眼看着陆柳,陆柳莫名:“怎么了?你们不是来干活的吗?”   二田憋着气去了。   炒酱真的累人,不比种地好多少。   陆柳还要在旁看着,每样食材的顺序都不一样,肉丁跟菌子丁都是预处理好的,一样样的下,大酱用着像不要钱的一样,大勺大勺的往里加。   他们家的大酱,比陆杨用的大酱便宜,酱香是不够的,味道也不够咸。陆柳想了法子,把这个大酱预处理过,比较糙的手法,他在大酱里加水加盐,炖开锅了,味道就咸了,加到大锅里炒炒,被其他的食材吸收盐分后,口感还不错。   他尝过味儿,跟哥哥炒制的浓郁咸香有点差别,总体是更加鲜一些。咸味嘛,还不错,下饭足够。再来一口的馋人劲儿也有。   硬要品出差别,那就是个人口味差异。看喜欢咸香一点的,还是喜欢鲜香一点的。   二田来炒酱的第一天,很是憋气。   第二天,他就笑眯眯的,炒酱的时候,还总跟陆柳说话,想要套话。   陆柳预处理食材的时候,也有往里加调料。   白天人多眼杂的,他都是晚上处理食材,白天取用炒酱。包括炖酱增鲜都是夜里炖好,放在炉子上备用。   知道顺序没有任何作用,二田干得有劲,他就可劲儿使唤二田炒酱。   顺哥儿见状,也有样学样的,去使唤王冬梅来切菌子丁。   有人帮工,陆柳能空出手,他抽空到去喂兔子,观察兔子的生长情况和身体情况。   当然,他是一个很公平的爹爹。他看兔子的时候,都会先看看二黄,跟二黄简单玩会儿。   再得一些空闲,就去小铺子里坐坐,端盆水,一点点的搞卫生,擦一点算一点。   这根本不算歇息,陈桂枝叫他到外面说话,他才搬着小板凳过去帮忙挑拣山货,娘俩坐一块儿聊聊天。   陈桂枝问他:“你看二田两口子干活利索吗?”   陆柳点头:“挺好的,我都省力了。”   陈桂枝又问:“你愿意请他们来做帮工吗?”   陆柳眼睛睁大。   他当然不愿意!   这两口子干活是有目的的,肯定是为了学炒酱的手艺,都是假勤快。使唤使唤算了,长久干下去,迟早被偷师,他可不干。   可是娘这样问了,是不是娘心软了呢?   陆柳小小声表达抗拒:“不大愿意。”   陈桂枝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陆柳顿时高兴了。   娘也不愿意让二田他们来干活!   他们收拾山货,是把大圆簸箕放到木墩上,一袋袋的山货倒出来,人围着簸箕坐,手边都有竹篮。   品相好的,挑出来,再倒到别的簸箕上,放到架子上继续晾晒。   品相差的,他们剁丁炒酱没关系。都收拾出来,等着有空盆,就泡着。泡好了洗洗切丁备用。   陆柳会挑拣,人也是真勤快,问他累不累,他都说累,坐下来,手却没停。   陈桂枝看他这样,语调也软了。   “你跟你哥真是不一样。”   陆柳嘿嘿笑:“我哥哥比我能干,我脑子不灵活,就多多干活。”   俗话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他要好好努力!   陈桂枝说要教他东西,过日子的东西很琐碎,没说像入学一样,还有启蒙书籍,一个字一个字的教。   她教东西,就跟陆柳识字一样,先认马上就要用到的字,按需学习。   她跟陆柳说:“家里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家这几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这几天你也听见了,很多人都开玩笑的试探,问我们要不要请人手。我那几个老朋友就算了,大峰也有几个兄弟上门,还是打年糕那批人,问大峰要不要再搭伙。”   陆柳都知道,他在灶屋都听说了。   他在寨子里结交的人少,姚夫郎离得近,常常过来,也会帮忙干点杂活。苗小禾在新村,也经常过来,说是找陆柳问问怎么养兔子。   陆柳养兔子的时间短,兔子养得再好,也没有学习意义。要再等一段时间,再久一点,他多养几窝,见过兔子的各种情况,才好有经验传授。说起来还是挣钱的事。   再是前阵子,他主动对陈夫郎示好,虽没得到好话,陈夫郎也来得比较勤快。   或许他的脑子、他的心思依然讨厌陆柳,可他的肚子做出了选择。山寨和新村,两头走走看看,这么多户人家,就陆柳这儿红红火火有奔头。他还能把财神爷往外推啊?   这些人,要怎么选择呢?   陆柳乖乖等着后话,陈桂枝却没教他怎么选。而是说:“领头拉伙的人,要让大家伙信得过。怎么叫信得过?这不是你炒酱,他们就跟着你炒酱,你养兔子,他们就跟着你养兔子。是相信你的能力,知道跟着你干就会有好日子过。也信得过你的为人,知道你公平公正不徇私。也相信你有主心骨,遇事不慌不乱能稳住人心。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信你公平公正。   “你不能偏帮,不能徇私,银钱的事,最怕牵扯不清。这笔账算不明白,再大的买卖都搂不住。你能做到这点,有带着大家吃饱饭的决心,再小的买卖也能聚起人心。”   陆柳认真听完,努力记下,反思他有没有这种品质。   家里的营生还是太杂太多了,别说外人了,他们自家都不知道哪个长久,哪个最挣。   现在的红火日子,都是大把的银子往外流,目前还没回本。好日子虚着,别人自然信不过。   主心骨,陆柳没有主心骨。他遇事就会慌,非得要人给他拿个主意,他才好继续做事。   公平公正……分钱的事,他肯定会坚守原则的。不是他的银子,他不要。   这样说起来,他想要成为领头人,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过一会儿,黎峰挑完水回来,看他俩聊得挺好,也过来坐。   “在聊什么?”   陆柳见着他就笑,告诉他:“娘在教我怎么做领头人。”   黎峰也想学着。   陈桂枝就问他:“你说说你是怎么领头的。”   黎峰:“……”   他娘也真是的,这凳子都没坐热乎。   黎峰那点经验,一半是娘教的,一半是自己实践摸索出来的,到了陆柳这里,他也不说虚话,跟他讲得很糙。   “领头就是让人吃饱饭,挣到钱,有命花。”   至于怎么挑人,选人,黎峰也有一套。   “不怕死,听话肯干吃得了苦。”   “嗯……”陆柳迟疑道:“我这儿应该不用生生死死的?”   黎峰问他:“那你这儿需要什么?”   陆柳也有想法,第一条,肯定得信得过。第二条是听话,不然他说一句,别人顶十句,他也吵不过,这活没法干。   再就是勤快肯吃苦。这些活真的累人。   余下的,他还没想到。   陈桂枝跟他说:“这些东西,说来说去,都是虚话,你要往你会的东西上琢磨,才能品出几分道理。你会做饭,佐料很会放,手里有准头。你现在就把我们家这些营生,当成主菜。你挑选一些调料放进来,把心上的准头练出来。”   陆柳听到这里,才感觉明晰了一些。   说起来,他这段时间一直稀里糊涂的,来找他的人很多,但他始终不知道该试探什么,怎么选出合适的人选,跟人聊天都磕巴。   如果是做菜,那他们家的小铺子就是个荤素搭配的菜。   这道菜稳当、实惠,人脉在,就能细水长流的积攒财富。   像家里常见的菜,荤素搭配的吃,菜多肉少,算不上吃好,但铁定管饱。   山货是靠山吃山,可以比成家里的腊肉。   花钱买肉就是舍本进货,拿盐腌制,就是垫付寄卖。   一时花销很大,很让人心疼。偶尔才能满足的吃上一盘整肉,平常都是割肉尝尝鲜。往素菜里搭,互相添补。   兔子是打来的野味,不会常有,也不会没有,锦上添花。   有了,他们大吃一顿,大挣一笔。没有了,也能过日子。   菌子酱,就是一盘咸菜。   这是苦日子。居家过日子,这盘咸菜少不了,它能下饭,有它在,可以少搭一个菜,日积月累,都是银子。利薄辛苦。   陆柳慢慢想,慢慢说,说到后面,他看黎峰和陈桂枝的脸上都是赞许和鼓励,逐渐也有了勇气,得出了答案。   “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别的菜都能做,咸菜实在苦累。这里利薄,是挣的辛苦钱,可以拉人入伙。量太大,我们自家做太累,放出去一点甜头,给人挣点油水。以后我们家的小铺子就能更肥,山货能收得更多。这两盘才是主菜!”   而养兔子,暂时要再排后,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总结经验,一窝窝的繁育,延长兔子的生命周期,让它们能持续长大,怀崽下崽。   公兔养大卖了,母兔养大配种。这是以后的事了。   眼下,他们主要是把小铺子和山货的生意做好。   陆柳说到这里,眼里都是喜悦。   上回见面,哥哥还说,入伙的人要少少的,干活的人要多多的。   炒酱的难度不高,本来也没什么利钱,别人学了不要紧,难的是有地方售卖。   他面前的山货就是,寨子里的人都会弄,实际上谁卖出好价发财了?   陆柳说:“娘,我想好了,菌子酱不算大生意,我们搭伙的人不用多,打年糕的那几个兄弟想来,就让他们来。我这儿也有几个朋友,想来也来。这一处,是聚人的生意。这处钱不多,马上翻地播种,肯定有人退出去,先干个半年一年的,各处顺了,看看留下来的有几家。以后搭伙做作坊。”   陈桂枝连连点头:“不错,是个聪明的。”   陆柳差点感动哭了。   娘夸他聪明!   灶屋里的酱还要人盯着,不然二田会乱来。   他在外头坐得足够久,这便笑眯眯回灶屋。   黎峰在外跟陈桂枝再聊两句,也去了灶屋。   他到了灶屋,二田说什么都不留。   他不留,顺哥儿看看大哥,再看看大嫂,半懂不懂的孩子又嘿嘿笑着挤眉弄眼,也出去了。   陆柳心情好,炒酱时哼着山歌的调子。   黎峰在旁搭手帮忙,陆柳害羞,唱得小小声。   大胆示爱的词句,变得欢快甜蜜。   少了些热烈,一如他表现出来的性格,柔软温暖。   黎峰与他对一句,陆柳像受惊的小鹿,惊得一哆嗦,侧目看过来,却又红着脸蛋与他对歌玩。   浓情蜜意,甜滋滋。 第71章 你教教我   过日子最怕一团乱, 这这那那全是事情,理不清。   陆柳忙过几天,理顺了“主菜”和“配菜”, 就找到了主心骨。   就跟干家务活一样, 家务是做不完的,人活着要穿衣吃饭,家里的东西动来动去,不动也要生尘起灰。再懒一点,也会迎来换季, 被褥衣物都要更替。柴和水时不时就要添补,而三餐雷打不动, 到了时辰就要去灶屋。   这些事情,细数起来很杂很多。陆柳平时干活, 都是分主次、定时辰,两边同时进行。   眼下要紧的事情先办,到了时辰就把手里活放一放。若是赶工,忙完这个时辰的活, 抓紧继续办事。   见缝插针的,手上不停,一些细碎的杂活, 顺手料理了。   平常就简单收拾,人要勤快点。   手上忙完,挑个大晴天, 里里外外一并收拾。   这样三餐有热饭, 每天有热炕热水,衣服鞋袜都是干净的,里里外外也清爽。   各处理顺, 心中就有数,人就能忙里偷闲,知道哪些活可以晚一点、堆一堆。这样就能挤出空闲,可以歇歇、玩玩,也能做点喜欢的事。   他的生活经验来说,一天里,最好要有几件主要的事,不能被杂事挤满。   不然东西拿起来又放下,来来回回费时费力,细数起来没干什么活,人也累得慌。   说累,最近炒酱就很累,他晚上泡脚都犯困。   白天太忙,晚上泡脚就把认字本捧着学字。   黎峰还没去找老童生学字,最近家里忙不转。他俩都勤奋好学,如今已经开始互相教了。   黎峰学的都是山货名词,陆柳这边是银钱计数还有养兔相关的词,另外有几个寨子里的常见姓氏,比如姚、苗、陈、王。   陆柳跟着他念几朵菌子名,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黎峰就说:“今天不学了,你擦擦脚,先睡觉。”   陆柳要学的。   他一直觉着他笨,笨就要勤快点。   他说:“我不学多,再跟着你念两次,我就睡了。”   先跟这些字认个眼熟,一天天的熟悉下来,他就会认了。   盆里不再添热水,黎峰带他念一遍,就该擦脚上炕。   陆柳到炕上,自己磕磕巴巴念着,大多都不认识。   等黎峰倒完洗脚水回来,他再跟读一回,就可以睡觉了。   天气转暖了一些,陆柳自己睡,会觉得冷,和黎峰睡一起,就暖和了。   他们晚上都不烧炕了,到被窝里,他就往黎峰身上趴。   这么久了,他都习惯了。   黎峰说:“过阵子天气热了,你就要跟我分两边睡,你睡炕东边,我睡炕西边。”   陆柳手软脚软的,人松软的趴他身上,都没使劲儿抱他,声音也懒懒的。   “为什么?我不要。”   黎峰说他傻:“我身上跟火炉一样,天热你就抱不住了。”   陆柳迷迷糊糊的,似乎经过了思考,又似乎只是困倦让他答话迟了些,他说:“我身上凉快,等天热了,你抱我。”   这话真是甜,黎峰听得眉眼带笑。   今夜无话,次日继续炒酱。   他们还差着三十斤多斤酱,要再炒个两天。   陆柳以前在家也干活,那时候家里人少,他说是没下地干重活,但农忙的时节,两个爹都下地,他家里家外,挑水劈柴都干过,力气有,也吃得了苦。   前阵子是刚有营生,各处乱着,他一天天不得空。才理顺了主次,他心里有数,忙起来乱中有序,一样样有条理,不再急着赶着干,间隙里会歇歇。   小铺子是家中目前的“主菜”。他们在寨子里卖货,说破嘴皮子,也是做的邻里生意,好人缘很重要。   山货是家中的“肉菜”,这是目前利润最大的买卖,靠山吃山,山在人就饱。因人力有限,也得好人缘,才能让别家肯把山货卖给他们家。   养兔子是需要长久经营的,陆柳经过一番考虑,终于把重心转移。   他最开始就是想养鸡挣钱,没到时节,就养兔子。养鸡养兔都是养,要养大了、养多了,才能挣钱。   他想挣钱,就要干好。牲畜不好伺候,他只要得了空,就会来观察兔子,屎尿要看,也注意着兔子的精神。就怕出一点意外。   现在有了主心骨,知道养兔的事情急不来,他就一日三餐的喂,上茅房的时候顺便再瞄一眼。   稻草没法天天换,就跟二黄的一样,定期清理就好。   这样一来,每天也就是喂食的工夫,人可以得点空闲。   炒酱还是忙,占时最久。   因已经决定了,可以拉人入伙,陆柳感觉轻松了很多。主要是心态轻松了。   姚夫郎和苗小禾常来问,他们玩得好,眼看着是要找人搭伙,好友没把话说全乎,留了余地。但一直拖着不是事。   他为着家庭和睦、亲戚关系顺当,又主动对陈夫郎示好,他都示好了,陈夫郎为着肚子饱饱有油水,也常来家里坐。他不能把人一直晾着不给答复。   他本来就不擅长人际交往,这三个人都让他为难。   现在好了,可以说开了。   他心上的重石落地,感觉胳膊腿都轻了,干活不那么累。   今天,姚夫郎又来了。   小铺子开张以后,他就经常来。   家里闲着,平常就来唠嗑玩儿,手里搭着做点针线、竹编。   针线活没多少,竹编占地方,后来他会帮着陈桂枝一起挑拣山货。   他一般不会去灶屋。灶屋在炒酱,他不方便去。   这天,他刚坐没一会儿,陆柳炒完手上的一锅菌子酱,出来透气,两人碰面,陆柳叫他到屋里说话。   姚夫郎笑着跟来了:“做什么啊?外头不能说啊?”   陆柳让他坐,给他拿了面饼子吃。   面饼子是早上剩下的,他烫得薄。   也是省习惯了,往里加了许多菜叶,也能叫菜饼子。   一家过日子,谁也没挑。拿小勺子挖半勺菌子酱,再用筷子抹开,饼子叠一叠、卷一卷,每一口都有酱香,能咬到菌子丁,多吃两口,肉丁也能吃到。   他们一家都爱吃,这两天煮面条,都是煮青菜面拌酱吃。   陆柳之前说,要熬汤,做汤面。这个味道鲜,黎峰会喜欢。   他现在是发现了,山菌也很鲜,黎峰更喜欢。   而黎峰果然也喜欢酱香味的东西,这个下饭。   有了菌子酱,黎峰更是不吃咸菜了,每顿都大碗大碗的吃,看得陆柳很是满足。   姚夫郎人刚坐下,饼子还没接到手里,陆柳叭叭叭说一堆,话题转个弯儿,又到了黎峰身上,他连忙摆手:“停停停,别说你家大峰了,陆夫郎,你真是!我还好已经嫁人了,不然你就像个媒人一样,日日不停,夜夜不歇,见了我就要说大峰大峰大峰叭叭叭,我当你要给我介绍呢!”   陆柳瞪大眼睛:“我才不给你介绍!”   姚夫郎笑得不行,问他:“你知道财不露白吗?”   陆柳点头:“知道的。”   他们学字不多,但会说话。   这种跟生活经验有关的词儿,多少会一些。   挣钱了不能往外显摆,免得招惹贼人。他都知道的。   姚夫郎就说:“好男人也得藏着呀,你看我在外头说大强的好话不?”   陆柳顿时忘了他叫姚夫郎进来是想说什么的,凑他身边,挨着他坐,让他再多说几句。   “怎么呢?你教教我,我怎么不知道这个?”   姚夫郎不说,他一口一口慢慢吃饼子。   他肚子饱的,饼子吃得不急,好吃就说。会的词不多,就来来回回说好吃、好香。   陆柳本来不饿的,被他勾出了馋虫,又去灶屋拿一张菜饼子来吃。   他俩吃完了饼子,陆柳又贴着他挽胳膊:“你告诉我呀,为什么不能在外头夸男人啊?大峰说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兄弟,都在外头夸媳妇夫郎。”   姚夫郎说:“不一样,我家大强也不到外头去夸我。他们几个玩得好的,说起来也就大猛、三苗,还有你家大峰会出去夸人,他们都是从外头娶亲的,要让你们尽早跟寨子里的人熟悉起来,要名声。我是长在寨子里的,就不用这个,大家都知道我。”   陆柳眼巴巴等着他继续说,姚夫郎说:“渴了。”   陆柳忙去给他倒茶,姚夫郎看他这样,笑得前俯后仰,就差满炕打滚了。   “做什么这是,一个臭男人,还当个宝。”   陆柳还是满脸笑,没脾气:“你跟我说说啊,我都不知道。”   姚夫郎不逗他了:“说起来简单,我们这个寨子,寡妇寡夫都多。你别把人想得太好,我这不是成亲两年肚子没动静吗?好些人勾搭我家大强。我这还没在外头说他好话。”   他们在寨子里,地里不出粮,捡山货都是挣小钱,打猎的事,又没人愿意带着女人夫郎去。男人没了,就要找个依靠,像陈桂枝那种,自己撑起门户,拉扯孩子的是少数。   寨子里也有穷人,打猎看运气,有时候连着几个月都没好货,这样一年年攒不下银子,自然娶不到媳妇夫郎。   寡妇寡夫倒是能配对,可人往高处走。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张嘴都糊不满,嫁过去做什么?   所以好些人,是盯着殷实人家的汉子勾搭。   姚夫郎说:“大强是这几年猎区不好,家里没多少银子进账,手头紧巴了点。但我们过得还成,你知道的,我荤腥没断过,不说每顿能吃,至少每天能有个蛋。这就是好日子了。”   陆柳点点头,小脸严肃。   还有这门道呢,他果然经验浅薄。   他等下就问问大峰,有没有人勾搭他。   “嗯,我以后不夸他了。”   姚夫郎没见过这么傻的:“到底是谁说你聪明?”   陆柳挺腰:“娘说的,她才夸我聪明!”   说起这个,话题绕回正事上,陆柳跟姚夫郎说起炒酱的事。   “你想一起炒酱吗?我这儿确实忙不过来,要来也能来,我教你怎么做,你就回自家炒。我这儿没多余的锅了。”   姚夫郎心里有预感,真听见了还是惊讶。   “我能来?你不找陈夫郎他们?”   正常来说,陆柳应该要优先考虑亲戚,比如陈夫郎。   再是兄弟,比如三苗他们。   陆柳跟他玩得好,这要搭伙了,各处成本利钱都算一算。   炒酱是有比例的,他们现在是大酱占一半,菌子占两成,肉丁是一成,再加油、盐、酱油。一斤菌子酱的成本,约莫是八文到九文钱。   因为还有柴火、损耗,就算是九文钱的成本。售价是十二文一斤,一斤能有三文钱的利。   这个成本,还是因为他们开起小铺子,拿货价稍微低一点,不然成本还要上浮,一斤挣个一文钱、两文钱。全是辛苦钱。   陆柳跟顺哥儿两个人忙,一天最多炒二十斤酱。   洗切费功夫,食材还要预处理。也没说整天都是炒酱,家里还有别的事要兼顾着。   以目前的成本算,一天能挣六十文钱。   按月算,一个月能挣一两八钱,分到个人,就是九钱银子。   人会累,哪能每天都能炒出二十斤酱?一个月就按一两五钱左右来算。   这是他们自己卖的钱,他们在县里没铺面,卖不了多少,路又远,坛子还易碎,来回跑,不值当。所以要送到铺子里去。   “我哥哥说,卖到五两银子以上,他抽一成。没到五两银子,他就拿半成。我们回来算过,也就是说,每个月卖四百一十七斤菌子酱,就刚到五两银子。卖这些,挣个一两多,我哥哥只拿六十多文钱,跟没挣钱一样。”   姚夫郎也会去集市上摆摊卖货,银钱会算。   他垂眸掰手指,大致算完,点头说:“你哥哥对你真是没得说。”   这跟白帮忙没区别,这个抽成,姚夫郎愿意给。   他说:“你家大峰跟你说过没?我家大强那个猎区的事,这抓阄要讲手气,连着三年手臭,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炒酱的活,你愿意教我,我肯定好好干,我炒不动,就让大强炒,闲着也是闲着。”   陆柳再说:“成本是这样,手上要是没准头,成本又会上去,所以还是照着两文钱的利算比较合适。”   两文钱的利,姚夫郎也肯干。   他问陆柳:“炒酱以后就不能干别的了?”   当然可以干别的。   陆柳说:“先试试看,第一批的酱,我就不拉你们入伙了。也不知生意好坏,你可以先学着炒。”   卖不好,也是个手艺,自家能炒酱吃。   姚夫郎问他:“还有谁要入伙?”   陆柳还不确定,只把有意向的人说了。   想来都能来,这个利薄,锅小了,就挣不到大钱,忙起别的事,肯定有人退出。   他也需要跟人磨合,看看合不合适。   以后人员稳定了,他们手里攒下银子,就把作坊搭起来。   平常忙得过来,几家人合伙干。   忙不过来,就请人来炒酱。   帮工不能分钱,拿固定的工钱,卖力气。   姚夫郎听到后话,稍作思考,跟陆柳说:“我还是回去跟大强商量商量,你这不是跟打年糕一样,年年拿钱入股,出钱出力来分账,是要固定搭伙,我不能拿主意。”   固定搭伙,家里得稳定出工出力。   等盖作坊的时候,还要拿银子。   这事要好好商量商量。   陆柳眨眨眼,送他走了,垂眸想想,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往外走,在小铺子里找到黎峰,又跟黎峰凑一处说小话。   “大峰,我把事情办砸了,不敢告诉娘,怎么办?”   他常问“怎么办”,黎峰偏不觉得厌烦,每次都感觉可爱,想亲。   “怎么搞砸的?”   陆柳猜测道:“可能是我话说太多了。”   黎峰不知前情,让他细细说来。   陆柳嘀嘀咕咕说了,最后总结道:“嗯,就是我的话太多了,我就说现在挣钱搭伙的事就行了,不该说以后的作坊。”   他们本来就做好了会有人退出的准备,做什么要一开始就把人劝退?   人还没尝到甜头,先看见了以后要出的大钱,肯定会打退堂鼓。那这些酱,他们一家怎么炒得完?   黎峰听完笑了:“这不算搞砸,一开始打退堂鼓正好。娘有些东西还没教你,怕你一次学太多,忙不转。今天你说起来,那我教教你。”   陆柳眼睛一亮:“嗯?你也教我?那好,那我们回屋去说。”   黎峰要先取酒,“晚上的,等晚上,我们到炕上说。”   寨里有人过寿,往年很少有人送酒,都是割肉买糖,今年年节走动时,拎酒的人多了,到过寿的喜日子,也有人来买酒。   祝寿都是一家家的,他们早回收的酒坛子,还没装几坛子酱,都给拿来装酒了。   这酒坛子他们算了价钱,送回来就退钱,不送回来,下次回收,也是这个价。   不然就各家自备坛子,他也省得洗晒。   这儿一起卖了十坛酒,有二十斤呢。   花生、瓜子搭着卖了三斤多,过寿热闹,吃完酒,小辈还要留下说说话,唠唠嗑,嘴里闲着,正好嗑瓜子。花生则是当下酒菜买的,一盘花生米,吃好久。   陆柳帮他封酒坛子,又拿来草绳捆在外头,防止摔碎。   差不多到时辰,陆柳先做了午饭,黎峰吃完去送货,下午继续炒酱。   一天收工了,夫夫俩泡脚的时候抓紧认字学习,完事后上炕说话。   黎峰看他眼睛亮亮的,提到学习,热情高涨,跟他说:“你有这个劲头,状元也考得上。”   陆柳问他:“你是不是想吃鸡了?”   黎峰是馋了,他说:“炒完酱,我们好好吃几顿鸡。”   陆柳“嗯嗯”点头:“最近都荒废了厨艺,好几天没看画册了,也没空研究。你再教教我怎么弄搭伙的事,我有人帮忙了,就有精神跟你吃鸡了。”   黎峰听得直笑:“小柳,你都会谈条件了。”   陆柳垂眸想想,也笑了:“嗯,你不教我,我也跟你吃鸡。”   这嘴实在甜,哄得黎峰跟他掏心窝子。   黎峰没读多少书,大道理不会讲,就用这片土地,这片山来说。   陆柳参与过两次年糕分钱,黎峰问他:“你记得拿手里的银子有多少吗?”   陆柳都记得的,没分之前,好大一堆。分完以后,好少几串。   黎峰又说:“之前卖猎物,就卖羊那次,你记得银子吗?”   陆柳也记得,和分年糕的账一样,没分之前,好多钱。分完以后,哎。   那几天,黎峰也常念叨,说银子就怕分。   黎峰说:“上山的规矩,小猎物,比如山鸡、兔子,自己打的自己拿。大猎物,比如羊、野猪、獐子之类的,都要分一分。你看你,你已经知道了银子就怕分,人越多,分到手里的就少,所以搭伙的人不能太多。”   少了也不行,互相之间有照应。   他们最常见的搭伙人数是三人到五人,黎峰现在的搭伙人数就是五个。   先是能力不足,进山没法走太远,所以搭伙了王猛。   后来是想探路深山,恰好三苗的猎区在那附近,他们合伙,往里进。   再后来是深山危险,他又陆续找人同行。一次次磨合下来,才有现在的固定队伍。   五个人分账,他们都有点吃力。   除了长住山里,一般短期出去,都是三个人搭伙。   黎峰跟他简单的说:“搭伙就是为着挣钱,怎么挑人,娘跟你说过。入伙的时间,她没教你,我跟你说。   “你看锅里的粮,兜里的银子,算个账。分完以后,让他们能糊口、有挣头,就能拉人入伙。拉来一个人,多一份力,银钱分完以后,应该要更多,不能再少。把饼子盘大了,大家能吃饱喝足有闲钱了,再拉下一个人进来。”   陆柳大致听懂了。   锅里的粮、兜里的银子都是有定数的,大家是奔着糊口来的,他自己也要吃饱饭。分出去是因为他有多余的,不能是因为别人想来。   把这个理盘顺了,陆柳对姚夫郎可能会打退堂鼓的事释怀了。   饼子还小,他要分的人很多。   退一个,别人就能多吃一口。   到时候,肯干的人就一起分饼子,没魄力的人就来帮工。   酱是能做的,朋友情分也圆了。   陆柳拍手叫好:“大峰,你真聪明!”   黎峰让他换个词夸。   陆柳憋半天,实在没有新词了。   他不知道大峰怎么了,越来越难夸了,总要他换,他也没学很多字,哪能变着法子夸?   他脸都憋红了,黎峰不忍心,说:“算了,聪明也好,你快别想了,脑门都冒汗了。”   陆柳已经想到了,他夸黎峰鸡大。   黎峰:“……小柳,现在不是夸这个的时候。”   陆柳觉着是时候,反正是炕上夸的,他之前说这个,黎峰都高兴。   他还想起来一件事:“有没有小寡夫勾搭你?”   黎峰摇头:“没有,我这种长相,就你不害怕。”   他身材壮实魁梧,能顶两个陆柳。   眼睛也凶,在外头讲话声音大,人又霸道。   一般小哥儿都怕他,也就陆柳围着他打转,眼里都是喜爱。   陆柳听了,反而很是满意。   他就看上黎峰是个能护家的好汉子。   别人怕才好,不敢招惹他们家,也不能勾搭他的男人。   嗯嗯嗯,好好好。   陆柳亲他一口:“你真凶,我这样夸你,你喜不喜欢听?”   黎峰听着像撒娇,让他摸个大鸡睡觉。   次日继续炒酱,黎峰掌勺。   顺哥儿围着他问为什么,黎峰说:“你大嫂手酸。”   顺哥儿恍然大明白:“还是得请人炒酱,不知安哥哥来不来。”   姚夫郎来之前,第一批酱炒制完成。   家里人都空出手,拿草绳绑酱坛子。   黎峰叫王猛过来帮忙,拉一车柴火一起送到县里。   陆柳背上小包,记挂着哥哥的身子,缩头缩脑地跟着陈桂枝,欲言又止好几次。   陈桂枝问他:“你想说什么?”   陆柳声音小,没底气:“娘,我哥哥病了,也不知他身子好些没。这不是要把公兔子捎带着一起卖掉吗?我留一只给他吃,行不行?”   有王冬梅在前面做榜样,陆柳说这些事,脸上发烫。   他家哥哥是真的病了,黎峰也知道。但说起来,就像想着法子贴补娘家人。   陈桂枝让他拿,跟他说:“你哥帮着我们家做生意,我都知道。这又不是让你掏家底,正常往来,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陆柳扬出笑脸,连声说谢,还跟她说:“等我攒了钱,给你买猪肚吃!”   他记得娘喜欢吃猪肚。   陈桂枝让他先去县里,“早去早回。”   陆柳应声,跟黎峰上车走了。   元宵过后,下了几场雨,他在家里炒酱,忙得不知天色。   出门一趟,经过泥泞的山路,才感受到雨水的威能。   黎峰做了准备,大酱坛子缠一起,小酱坛子装箩筐,箩筐和大酱坛子都再拿绳子绑在车上,让它们牢牢固定。   陆柳这次没挨着黎峰坐前头,而是在后面扶着酱坛子。   他力道小,手也小,真翻车,顶不住事,只固执地搭手扶着,想要酱坛稳当一些。   这一路辛苦,去县里的路上,多是王猛跟黎峰说话多,陆柳只是听着。   经过陆家屯的时候,黎峰靠边停下,去给两个爹送酱吃,再看家里有什么需要添补的。   两个爹让问问猪崽的事,看什么时候能捉回家。   黎峰再回来,就一路直奔县城,往陆杨的小铺子里去。 第72章 你别生气   谢岩去上学了, 日子还得过。   过一个年,人情走动、打官司、送礼,他们出门一趟, 肉包子没少拿。   就这半个多月, 卖出去的包子跟送出去的包子持平,基本没挣钱。   陆杨拿着算盘,手指如飞,越算越心疼。   他在这一刻,竟然有点理解陈老爹的抠门了。   这样花钱, 是个人都心疼。   年节过完,生活再次回归正轨。   他清点账面银子, 可以制定新年计划了。   原先攒下了七两银子的束脩,他给谢岩拿了二两银子, 自己手里留了一两。这处银子只剩四两,空着三两的账。   因最近跟乌少爷接触多,陆杨看出来乌平之对科举一事的上心程度,相信他不会轻易抛下谢岩不管, 束脩的事可以放心了。这银子他攒着,想着租宅子用。   他手里还有二两三钱银子,是用买猪崽的。   大伯家给了四百五十文钱, 他已经交付一只猪崽,拿一百五十文钱放入自己的小荷包了。剩三钱。   两个爹给的二两银子,他还没用。猪崽也用不了这么多。   陆杨知道家中账务, 想把银子在手里留一阵。等书籍印出来发售了, 他看看要不要追加银两,算两个爹浅浅入一小股,挣一笔银子出来, 把村里那个小破屋子修一修。   不说拆了重建,歪斜的墙壁、漏雨的屋顶,怎么都得好好整整。开春以后暖和了,有三个季节不用考虑衣物鞋袜,攒攒银子,蓄点棉花、布料,下个冬季,要穿厚实的棉袄,不再受冻了。   另外,他给陆林留了一只猪崽,陆林已经确定要养。   还有一只猪崽,等回村,看大伯家推荐哪个族亲,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猪崽。   这两头陆杨没得挣。   铺面上的银子数量才四两多。   竹笋的银子已经结清,后面进账,都是他自己的。   干货也是,他已经支付过货款,进账也是自己的。   山菌还没结货款,这阵子卖得不错,菌子泡发以后,洗洗切切炒一炒,不论是炖汤打汤还是炒菜,都是好吃的。   冬笋之后,山菌的销量也起来了。   山菌晒干了,不压秤,一斤有好些。   他根据种类,进货价是四文到四十五文钱一斤,卖出去都有提价。   进价比外头高,卖价和外头一样。菌子是六文到五十文的区间。   上回送来的菌子,最贵的是青头菌,六十文一斤,不讲价。   总数也最少,一起才一斤多点儿。   黎峰说,这个菌子,寨子里的人都爱吃,一家也没多少,想着卖不出几个钱,自家早都吃完了。余下就这点,几家凑凑就这个数。   旁的菌子就便宜些,鸡油菌拿价是二十二文一斤,卖价二十七文。这个有六斤多。   余下是木耳和松茸的数量稍多。银耳又是一个价。   陆杨的记忆里,松茸贵过一阵,还是一朵一朵的卖。   那时候他听陈老爹说,有空回村一趟,可以从村里人手里买到便宜好货。因为村里有人跟黎寨人沾亲,能直接在山寨里买。   现在变了,松茸价格回落很多,还有点滞销,是最后卖完的,一斤才十七文钱。以前他去买,三十文一朵,还不能挑,去晚了还买不着。   陆杨摇摇头,县城里的富贵人家还是太少了。   穷人多,买不起,山里的东西又不需要人费心思培育,自然跌价了。   跌价狠了,上山一趟,捡回来菌子,晒干以后没多少斤两。上山的人又少了。   普通人家的食谱有限,吃得起的人家少,这些年始终没缺货,价格就没涨回去。   他有机会,要找乌平之问问,怎么才能认得一些外地的游商,看看他们要不要好山货。   府城的贵人比县城多,省城的贵人又比府城多,要是能卖到京都,这才真挣钱。   除了这些,就是最便宜的白蘑菇了。   白蘑菇有两种,一种伞盖圆圆的,一种是大片大片的。都是一个价,六文钱一斤。这两样走量最快,到店以后,比竹笋卖得快。   第一次拉来的菌子少,只有四筐。   后来那个叫三苗的人帮忙送了两次货,补货数量差不多。   陆杨炒酱也用了一些白蘑菇,这头一起算货款。   他要给黎峰结算一千三百二十文钱。   铺子里才补过货,肉、面粉、酱料、油盐都不缺。去掉这部分货款,还有个三两银子在。   竟然还不错。   陆杨摸摸下巴,对铺面生意有了另外的想法。   照他现在的每日结余,干货收入真是洒洒水,卖得多,就攒出个工钱。   最挣钱的是菜,不论是之前的萝卜白菜,还是后来的冬笋山菌,都很挣钱。   哪怕是野味抽个半成,也挣了一笔。   他得利不多,胜在销量大。   其次就是包子,累人,收获不小。   过了冬季,菜价会回落,但他们马上就能卖菌子酱了。   菌子酱利薄,他分成不会多,这一块主要是扶持弟弟。   但这处扶持好了,他可以拿到更多的山货、野味,不能稳定供应,就定个日子,他要搞个“野味日”,打出名声,让人知道买野味,首选他家。   除了菌子酱,他还会做鸡蛋酱。   天暖以后,村民农忙,很少出来卖鸡蛋。   鸡蛋也会因为天热,不耐放,价格随着季节回落。冬季的高价不会有了,他可以再请人采购鸡蛋。   陆林就很合适。他又不会下地干活,最近嘴皮子练出来了,到时就让他去收鸡蛋,隔三差五来一趟铺子里。顺道带些时蔬过来。   鲜鸡蛋拿来卖,卖不出去的,他拿来炒鸡蛋酱。   以周边邻里对菜的需求来说,鸡蛋应该不至于放坏。   春季又可以挖春笋了,让弟弟多多收笋子。   他不会嫌菜少,到时候他也会主动联络县城的饭馆酒楼,还不信卖不出了。   正好开春播种,让他们也在村里宣传宣传,良田就不提了,自家小菜园就侍弄好,全给种满。   就那点地,侍弄好了换银子,农忙的时候可以割几斤肉吃,划算!   这里账目算清楚,陆杨心里盘算不断,过了会儿,他过去盯着干货篓子,对这些瓜子花生真是犯了难。   突然,他灵光一闪,回屋里,把谢岩收拾出来的、明确不要的,可以拿来糊墙的稿纸拿了一摞到前面。   他用稿纸包瓜子、花生,一包有个二两、三两左右,包好以后,一包卖三文钱、五文钱。   他喊陆林:“林哥哥,过来帮我包瓜子!”   陆林听了声,过来还不大敢拿纸。   纸墨贵重,他怕这些有用。   陆杨说都是废纸:“阿岩收拾出来不要的,让我糊墙用,我一直没空闲,这不,刚算账,过了年节,瓜子花生都卖不动了,我想了个法子,把它们散装包好,门口吆喝一声,客人方便买。要他们专门进来称瓜子吃,那可太难了。   “等有人来买别的东西,我们搭着问一句,五文钱的瓜子买不买。指给他看,再说还有三文钱一包的瓜子。瓜子算价格,一斤比肉还贵,一般人舍不得经常买来嗑,我们就散卖,三文钱、五文钱的,他们听着没那么多,拿起来就能走,也没犹豫反悔的机会。”   他说起这些事,嘴皮子张合不断,话很密:“下个月有童生试,我到时候让乌少爷也把稿纸留给我,我们得了空就包瓜子花生,到时去考场外头卖,那里肯定有很多人等着考生出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嗑瓜子,这都是生意。”   陆林听他说话,两手不停,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你心思真活,怎么这么多主意?”   陆杨还有主意呢:“你听说过没有?考场检查吃的,带个饼子都要掰碎了检查,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带粉末进去。我新买回了一批面粉,你会炒面粉吗?炒完以后,我们也分装好,这些就不方便拿稿纸了,我找阿岩的便宜纸来用。他们就进去考一天,带一顿饭垫吧垫吧就行,每一包包个三两炒面粉,卖它六文钱一包!”   一斤面粉也就这个价。   陆林停手,给他竖起大拇指:“你肯定会发财的。”   然后继续包瓜子、花生,还问:“红枣要包吗?”   陆杨稍作思考,叹气:“不包了。真是,一般人家哪舍得吃零嘴。哎。”   他手上忙活,新年计划也制定完成。   铺面需要有特色,等弟弟和黎峰过来送货,他一定要把“野味日”谈成。   山寨那么多猎户,再不济,给他送几只山鸡野兔也行啊。   除了野味以外,山菌需要有独特性。   以后贵价的山菌,像青头菌、银耳,最好都能卖给他。   卖给他,县城别家的铺面就会缺货。   缺货了,市场就是他来定。   一般常见的,数量很多的菌子就算了。普通百姓也要吃,他不会下手。   但难得的、非常好吃的山菌,这一看就是给贵老爷吃的东西,不宰一笔他怎么睡得着觉。   铺面位置问题,卖菜可以提高客流量,但都是附近街坊的生意,菜再多,就会坏了,所以就西边四个村子收货就行。   余下就是包子了。   包子是铺子里唯一的手艺,别的东西都是从别人那里采购,会有断货风险,但包子可以风雨无阻的卖,也确实能挣钱。   陆杨卖包子以来,听见最多的话,是包子太贵了。   连隔壁的丁老板也说贵。   都卖了这么久,别人家的肉包子也是这个价,他不能降价。   他想做小包子,一个大肉包子五文钱,小包子可以做小点,中和一下成本再计价。   他之前做过小包子,两个小包子比一个大肉包子的用料还要少一点。包子的利润在那里,他可以稍微让一点,五文钱三个小包子。   五文钱三个,和五文钱一个,摆在一起,对比就出来了。   做小包子,他也要坚持把酱肉包子、皮薄馅厚、每只都透油的名声打出去,这样才好与别的小摊贩区别开来,成为铺面的特色。   铺面就这些事。   俗话说,新年新气象,今年年底之前,他就要找个小院子租下来。   他以前就住街上的,知道价位。   谢岩读书,不能住太嘈杂吵闹的地方,环境清幽的,年租在十二两银子以上。还不能纯看租子,住进去以后,家具、锅碗这些杂物都要添置,得留出十五两银子才够数。   就看卖书能挣多少钱了,卖书顺利,这些计划都能超前完成,他们可以早点有个小家。   到时租院子,就离书院近一些。谢岩平常想回家住也方便。   他顺道教陆林:“日子都是一天天的过,但我们不能糊涂着过,好日子不会突然落我们头上,先要想好要什么,再看看我们现在有什么,然后努力奔一奔。奔的方向,就是计划了。像你们小两口,来年想要家里宽敞些,置房的银子就是奔头。养猪可以攒一些,帮我收菜、收鸡蛋,也能攒一些。秋收的时候,我带丁老板过去看粮食,他满意了,你们收成又能挣一笔。”   一笔笔的零碎小钱,可以攒出大钱。   说起这些,陆林也有话想跟陆杨说。   “我之前看你弟弟他们在寨子里开小铺子,也有点想法,你说上溪村能开起来小铺子吗?”   陆杨直接就摇头了:“难。黎寨能开,是因为黎寨远,来回三四十里路,他们能把柴米油盐兼顾着,就不会愿意出来。上溪村离县城太近了,你们每天来回跑,应该有数。”   陆林叹气。上溪村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像黎寨靠着一座山,怎么都能掏出宝。   陆杨说:“村里没宝贝,你们可以自己造个宝贝。”   陆林好奇:“怎么造?”   陆杨说:“我们这儿种小麦对吧?一年两季,可那么多人还是买面粉吃,为什么?石磨太少,一家人干不出名堂。费时误工。到头来还不如卖了粮,再来买面粉。差价算出来,比把人耗在磨上划算。但如果有个磨坊呢?”   陆林都听呆了。   可真敢想啊。   磨坊……   好像真的可以。   他都不想回村子里了,想在陆杨身边多待几年,学点真本事。   有了本事,他脑子灵活了,也能想挣钱的法子。   聊一阵,他俩把铺子里所有的瓜子花生都装完了。   陆杨闲不住,这就拿个小箩筐抱着,在门口吆喝。   “卖瓜子!壳薄仁大的炒瓜子!三文钱一包!吃瓜子啦!焦香甜蜜的瓜子!三文钱一包!”   他精力不如从前好,喊一阵,零碎卖出十多包,就有点犯晕,陆林过来替他,也跟着吆喝卖瓜子。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辰,陆杨去后面帮忙做饭。   赵佩兰还是怕生,平常爱在后面忙活,灶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张铁揉出来的面团,她一团团的收拾好,有空就会练练包包子。   陆杨到灶屋,张铁就去前面看店。   赵佩兰看陆杨小脸煞白,问他:“你是不是又想事情了?”   陆杨摸摸脸:“这么明显吗?我就是去门口喊了两嗓子。”   赵佩兰嘀嘀咕咕念叨他:“怎么闲不住?别人都想躲懒,铺子里都有两个帮工了,你歇歇啊。”   陆杨就是忙惯了,闲下来反而难受。   而且他有些想谢岩了,也不知谢岩在私塾里怎样了。忙起来就不会老惦记了。   赵佩兰看他脸色不好,跟他说:“等吃过饭,我跟你一起去医馆,问问丸药制好了没有,你还是要吃药养着。”   陆杨应声,说:“我自己去吧,您歇个午觉,早上起太早了,中午不睡觉,人没精神。”   陆杨就不睡了,他现在睁眼就是天亮,再没看过半夜的月亮了。   赵佩兰看他能走能说的,稍作犹豫,答应了。   铺子里吃饭换班,陆杨吃完,到前面把陆林换下来。   陆林再回去,把张铁换下来。等张铁吃完,陆杨就出门去医馆拿药。   他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跟着他。   左绕右绕的,他当不知道。进了个拐角,他不走了,就靠墙等着,然后看见他家状元郎偷偷摸摸地跟来。   陆杨当即笑了。   谢岩尾随经验不足,才转过弯,就被陆杨抓了个正着。   这书呆子没半点书生样子,也没书生架子,过冬的时候,为着保暖,姿态很像个小老头。在家里悄悄躲墙角看陆杨的时候,也是鬼鬼祟祟的,一点不君子。   如今更行了,他都会悄摸跟踪了。   “你在私塾里,就学的这个?”陆杨问。   谢岩干笑了两声,似乎还想装作没有碰面,转身走掉。   陆杨挑眉:“你敢走?”   谢岩不敢走。转身的动作都没结束,一听这话就往前跨步,到了陆杨面前,拉他手都小心翼翼:“你别生气,我算着日子,该去医馆拿药了。我就出来看看。”   都出来了,又想回家看看。   他是午饭时辰离开私塾的,正饭点,他在铺子外看了好久,也没见着陆杨。   待会儿还得赶回去上课,他就说先去医馆问问丸药制好没有。却发现陆杨也出来了。   看见夫郎,他高兴,又不敢声张,就一路悄悄跟着。   他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跟着你?”   陆杨其实不知道,他就是感觉有人一直看着他。   都走过几条街了,还在看。那不是跟着他是做什么?   他当时看病,特地找的比较远的医馆,这都快到了。   他牵着谢岩,摸摸他手,又看看他脸蛋。   没瘦,脸上气色也不错。   他俩往街上走,去医馆。   陆杨问他:“看见我了,你怎么不叫我?”   谢岩就怕他生气。   “我这还没上几天学,就跑出来了。”   陆杨说:“你真怕我生气,就不该出来。”   谢岩看他没生气,笑道:“我想你了。”   陆杨唇角扬起,故意哼了声:“想我是偷偷摸摸的?”   谢岩不知作何解释。   陆杨跟他说:“你都出来了,想见我就回铺子里看看,娘也想你。”   他用了“也”字。   谢岩听出来了,完整的句子应该是:我想你,娘也想你。   谢岩笑意更盛,问他身子好点没有:“停药好几天了,我看你嘴唇都是白的。”   陆杨再次摸脸,又摸摸嘴巴,真是疑惑了。   人的脸色,真的这么明显啊?   而且他本来就皮白,这还能看出差别?   谢岩说:“你别想了,到医馆再复诊一下,让老郎中把个脉。”   第一次抓药,就因谢岩不放心,白白多花了两次诊金。   上次过来抓丸药,已经把脉过。这才多久?陆杨说什么都不花这个银子。   谢岩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在医馆外头,他抓着陆杨的手撒娇,小声求他:“你就看看吧,你不看,我回去读书也没心思,老是惦记着。”   陆杨还是不看。   这就是浪费银子。   谢岩说:“那我待会儿站那里哭。”   陆杨:“……”   真有本事。在县学硬气一回后,他脾气见长。   这是威胁,陆杨该要生气的,偏气不起来,点头答应了。   到了医馆,他们果然又浪费了一次诊金。   陆杨拿眼神臊谢岩。   谢岩没被臊到,他在人情世故上,还有很多东西不懂,表现得直白坦率,也就显得脸皮厚。他找老郎中问:“先生,您有医书外借吗?我想借本书看看。”   老郎中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你给我当三年学徒,我这一身本事都传给你。”   识得字,好教导。   跟他三年,就是弃文从医。   谢岩两相比较,带陆杨拿了三大包丸药,跟他告辞了。   医书也是书,还是去书斋问问好了。   他又不当大夫,看看有没有食补的书,或者问问乌平之。   乌老爷最近也在养身子,看看他们家的食谱都是什么。他问出来,也给陆杨养身子。   一顿饭做出来,一家人都能吃。   娘最近几年也累坏了,一起补补。   拿了药,夫夫俩回家路上走得很快。   谢岩出来有一阵了,赶着回家见见娘亲,就急忙忙往私塾的方向跑。   陆杨看他急,赶了马车出来送他。   他们住宿,乌平之家的车马没停留,平常不会在那儿候着。   陆杨送他一程,还让谢岩好羞愧。   “让你累着了。”   陆杨看他一眼,感觉谢岩变得拘谨客气了很多。   “怎么了?跟我这个态度?”   谢岩说:“我一来,就给你惹麻烦。”   陆杨空出手拍拍他手背:“这算什么麻烦?你这样说,我这身子骨,给你惹的麻烦更大。”   谢岩不是这个意思,想一阵,才说:“我要是守着私塾的休沐日子来,你就能省心很多。”   陆杨不介意跟他说直白话:“我想你的时候就不费心了?”   谢岩还想说什么,张口都是笑。   陆杨说:“我没有不让你回家的意思,我是怕你晚上回来,早课太赶。夜里歇息不够,怎么有精神读书?你下次想我,就像今天这样,中午出来一趟也可以。我看时辰来得及。到时我给你做些好吃的,你在外头吃东西,我也不放心。”   谢岩都应下了。   路上,他跟陆杨说起私塾的事。   私塾的两位举人先生,他认得一个。以前是县学的教官。   乌平之说,朝廷的官员里,就数教书先生最穷了。拿的月银少,平时没油水,得的米粮还要看学田的收成。   一年到头,就是几回考试可以捞一点银子。平常还能给学生使脸色,让部分投机取巧的学生上门送礼,这样教学时,多多用心,也能捞一点。   这才多少油水?养家糊口太难。读书人还要买纸墨,书籍都不提了。   谢岩说:“我以后不当教书先生。”   这个不挣钱。   陆杨一时无言。   怎么说呢,他是希望乌平之教谢岩一些东西的,怎么把人教得如此市侩,教书育人的事,都拿银钱来比。   陆杨数次张嘴,也没有劝说的话。   听起来真的好穷,这种日子有什么盼头。   他试探着问:“那你以后做什么?”   谢岩说:“书斋就很挣钱。金师爷都能庇护一家书斋,等我考中举人,我们自家开书斋。”   他能出很多书,挣多多的钱,让陆杨闲来无事就数钱,这不比操心爽快多了?   陆杨眨眨眼,往深了问:“你不往后考了吗?”   谢岩还要考的,举人也不算什么。   但考上举人,肯定能开书斋的。   陆杨突地笑了。   行吧,开书斋也挺好的。   他家小状元郎有了世俗的追求,他俩俗人配一对。   把他送到私塾外,陆杨跟他说:“过几天你休沐,我来接你。”   谢岩很想要,理智拒绝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回去。乌平之有车马,你不要累着,我让他送我。”   陆杨悄声提醒他:“你对财神爷客气点。”   谢岩抿抿唇,说:“他让我骂他的,他说太客气了,怕遗漏了问题。”   陆杨:“……”   乌少爷真不是一般人啊。   也行。   读书的事,他不懂,他不掺和。   “去吧,我也回了。”   陆杨挥挥手,比谢岩先转身。   出来跑一趟,他下午犯困,坐炉子后打盹儿,悠悠哉哉剥核桃。   听说核桃补脑子,下回谢岩回家,就给他做核桃糕吃。   时日往前,在谢岩休沐前,陆柳跟黎峰来了。 第73章 小气鬼   满车的菌子酱到店, 试吃小摊可以摆起来了。   陆柳今天是走的后门,跟黎峰和王猛一起,没从前门进。   他们卸货的时候, 陆杨才过来。   这回来得正好, 陆杨已经算好账,把之前交货时的账本拿出来,跟他们报个数目,让黎峰确认,就可以把货款结了。   新送来的菌子酱还是先卖再付。他账上那点银子不够看的, 需要留点活钱应急。   今天还带来了七只公兔卖,王猛的兔子有四只, 余下三只是黎峰猎的,陆柳留一只肥兔子给陆杨补身子, 两家一起有六只兔子卖。   这个货款陆杨可以先结了,分开称重,两边结清,他叫张铁去附近街道吆喝, 就说有活兔子到店,想吃的老板趁早。   隔壁丁老板暂时不买野味,他家羊肉连着吃, 吃伤了。最近都不买包子吃了,早上就买花卷。花卷就羊汤,把他吃得红光满面。   丁老板听见新鲜兔子到店, 猜着是陆杨在黎寨的弟弟和弟夫来了, 过来串门,找黎峰有事说。   油铺的叶老板是他好友,年前得了儿子。老来得子, 他要还愿。早跟黎峰说过要一只野猪头祭祀用。   叶老板是在祖宗牌位前哭求的,这就是祭祖。赶在清明前,看看能不能猎到送来。   到了陆杨的铺子后院,他看黎峰跟王猛在卸柴火,一时又眼馋,找陆杨搭话:“陆老板,这个柴火是什么价啊?”   柴火有市价,一车柴火是九十文钱。   黎峰给陆杨拉来的柴火要更多、更满当,都是好木柴,细枝条没有。   他也都劈好了,一根根的,都很齐整。递到灶膛里就能烧。   陆杨笑道:“没劈的柴火就市价,九十文一车。这种劈好的柴火,要一百二十文钱一车。”   多要三十文钱。请人干一天活,差不多就这个价。   劈柴是体力活,这个价钱不贵。   丁老板问:“我买柴,也是这么满当的一车吗?”   陆杨喊了一嗓子:“姓黎的,问柴火。”   陆柳听了,也喊人:“大峰,丁老板要柴火!”   丁老板乐悠悠看他们两兄弟:“真是像,我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人。”   陆柳笑了:“亲兄弟,嘿嘿。”   陆杨问他:“饿了没有?哥给你拿包子吃。”   陆柳不吃,肉包子太贵了。   他们今早都是吃过饭出来的,包里还有些饼子带着。   黎峰听见喊话,过来问丁老板要多少柴火。   院子小,陆杨刚才报价的时候故意大声了点,黎峰都听见了。   丁老板说:“你要都是这么满当的,我一个月能要个五车。”   酒坊要用柴,家里也要。   铺子里还生火做饭,也需要柴。   黎峰再问:“要劈好吗?”   丁老板摇头:“不,不用劈。”   他酒坊里人多,铺子里也养了伙计,都是开过工钱的,不用再多给钱买劈好的柴。   黎峰说:“那也是这样满当的一车,九十文一车。”   柴火不好便宜,每车都满当,就当是多送了一些。   丁老板点头说好,把酒坊的位置告诉了黎峰,让他下回直接送柴火去酒坊。   铺子里用柴火少一些,到时他们自己去酒坊拿。反正酒坊隔三差五要来铺子送酒。   再说野猪的事。   春分半个月后就是清明,日子不远了。不知黎峰做不做这个生意。   黎峰早跟大强确认过野猪的位置,来回路程,加上狩猎时间,约莫半个月。   他会提前三五天进山,做好追踪的准备。   这事谈妥,丁老板也高兴。   他受陆杨委托,跟好些老朋友谈了价钱,能给朋友办成一件事,有来有回的,以后见面好说话。   送走他,陆杨就带陆柳去放兔子。   他会料理兔子,暂时不吃,等着谢岩回家再收拾了。   别的兔子,就放到前面去卖。   陆柳还有点不敢跟陆林碰面,陆杨直接带他去了。   天气转暖,陆柳没戴围脖了,拿个小面巾遮着半张脸。   他来铺子里好几次了,之前陆林都没仔细看,上次注意到陆柳跟陆杨的眉眼很像,这次再见,他多瞧了两眼。   陆柳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的眉眼与鼻根,还有依稀可见的脸型,都跟陆杨一样一样的。   陆林真是看不懂了。   菌子酱也卸货了,大坛酱放到铺子里,在长桌下面摆放。散客来买酱方便。   小坛子酱轻一些,他们平时拿着方便,就不放到前面占地方。   这才一百五十多斤酱,二十五斤装的有三坛,三十斤装的有两坛,两斤装的有八坛。   陆杨开了一坛小的,尝过味道以后,品出细微差别,总体问题不大。   陆柳跟他解释:“我们买的大酱便宜一些,我开始试过好几次,炒出来的味道都有些淡。平常炖菜没觉得,纯吃酱感觉好淡,我就拿盐、酱油,把大酱再炖了炖。炒的时候,全用炖过的酱,成本太高,十二文一斤都不够本钱的,我就两种酱都用了,比例配出来,口感还不错。”   他对调料有把握,自小省钱练出来的,长大后成了直觉,炒酱的活第一次干,照着法子,根据现有条件调整,用低成本做出了好酱。   陆杨听了,让陆林出去买酱:“林哥哥,辛苦你跑一趟,把五文一斤、八文一斤、十二文一斤、十五文一斤的酱,你都买两斤回来。”   炖酱费时误工,盐的成本还很高,既然是用酱炒酱,不如试试酱料铺子的酱种来搭配混炒。   全用贵价的不行,两种掺着来。试试看。   张铁出去吆喝了,陆林出去买酱了,前面没人,陆杨带陆柳在店里坐。   今天谢岩不在,不好让婆婆出来招待客人,陆杨就把黎峰跟王猛也招呼到铺子里坐,搭着跟他们聊天,顺道把他想要的野味计划谈下来。   王猛也想把野味送来卖。这儿方便,价钱也不错。   他们去集市摆摊,是要收摊位费的。陆杨抽成少,两边算下来,差不了多少。   陆杨暂时定在每月十五是野味日,让他们最好在十四的时候送来多多的野味。   黎峰问他:“蛇要吗?”   “要,”陆杨说:“蜂蛹蜂窝都要。还有人吃鸟和鸟蛋,我也要。”   这事好说,一家铺子的销量有限。   他跟寨子里的猎户们宣传一番,总有人送货过来。   他们还要上山,每个月跑一趟,零碎小猎物也够陆杨卖的了。   家里还在养兔子,兔子繁育快、长得快,一茬茬的,也能往这儿送。   陆杨还说了山菌的事:“这事你们可能做不了主,要找寨子里能管事的人说一说,你们要是能答应好山菌不随便往外卖,把住货源,我就找人问问门路,把好菌子卖到外地去。本县城叫不出价。你们住山里,应该知道的,山菌这几年跌价很多。这种价,上山一趟奔不出几个铜板,去的人就少了。那么大一座山,不靠着它吃饭,多可惜啊?”   要把住整个货源,得寨主发话。   寨主发话,也不一定能成。还要价位合适。   人都是为了银子上山的,不会因为寨主一句话,就亏本卖了。   陈桂枝早年就做过山货生意,这些年也在卖山货。   黎峰上山不走空,也常跟各类山货打交道。   他要是不进深山,还会带几个人去山林捡山货。   靠山吃山不是说着玩的,那是一座宝山。   黎峰想了想,跟他说:“这事可以谈成,价格好,寨主会答应的。”   他们分了田地以后,寨子里很多人都向往着农耕生活。   农耕又挣不了大钱,山货能成事,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好事。   寨主,也就是他们的村长,人很公正,愿意为村民们办事。不会拒绝的。   陆杨心里有数了。   他又跟陆柳聊天:“这些酱都是你们自家炒的?那不是累坏了?”   陆柳点头又摇头,脸上都是笑:“有点累,但日子有盼头,我忙着也高兴。”   最怕又忙又苦,还要挨饿挣不到钱。   真是傻气。   陆杨给他们拿包子吃,给黎峰和王猛都是大肉包子,给弟弟是小包子。   “吃点垫垫肚子,等中午再做饭吃。”   上次都吃过,这回不客气,就陆柳捧着包子,半天没下嘴。   陆杨再说两次,他才咬包子吃。   “哥哥,你做包子真好吃。”   他还没做过包子,等下回得了空,也在家里蒸包子吃。   谢岩不在,黎峰百无聊赖,也没什么好跟陆杨聊的了,就想带王猛出去转转。   他们今天要买酱料,炒酱用的酱多,还想去铁匠铺子问问铁价。铁价他们心里有数,常去铁匠铺子,都心知肚明的。就碰碰运气。万一降价了呢?   吃过包子,喝碗茶水,黎峰跟王猛提出告辞,说下午再过来。   陆杨留他们吃饭,他们也不吃。   陆杨只好说:“先别买酱,我们待会儿再试试炒酱,看哪种酱搭着合适。”   黎峰应下了,跟王猛出铺子,先去铁匠那儿转转。   王猛问他:“要去看你老丈人吗?你这夫郎娶得好,一家两个铺面,你也开了铺子,日子真是红火。”   黎峰不去看老丈人。   陈老爹才搬家没多久,铺子里肯定杂活一堆,缺这缺那,过去一趟没好事。   好不容易离得远,两家往来不便,他还能主动送上门不成?   他不去,王猛还问为什么。   黎峰说:“再把我俩留那儿拉磨你就老实了。”   王猛:“……”   他又不是陈老爹的哥婿,拉磨轮不到他吧?   但好歹不说了。   他俩出门没一会儿,陆林买了大酱回来,背篓里放着几个小坛子,坛子外写了数字,代表价位,以作区分。   这也到了午饭时辰,他们先做饭,吃过饭再炒酱。   午饭是陆柳收拾的,他看陆杨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让他忙。   “我给你做饭吃!”   他可会做饭了。   赵佩兰才买了鱼,也是给陆杨补身子的,陆柳看了鱼就跟见了宝似的,收拾了一条大的,给陆杨炖鱼汤喝。   县里买菜方便,陆杨总说馋豆腐菜,他喝药以来,食欲不好,家里豆腐就常买,吃完了,隔一天,赵佩兰就会再去买一块豆腐。   说来也巧,离得最近的一家豆腐坊是陈老爹开的,她隔三差五去买豆腐,正好是陆杨喜欢吃的那一口。   吃不完也没关系,陆杨会做豆腐乳。现在时间太短了,再等一阵子,豆腐乳做好了,可以让弟弟带些回家。   陆柳杀鱼片鱼都麻利,锅里炖着鱼汤,又来切豆腐。   他闻着豆腐香,跟陆杨说:“哥哥,这豆腐味儿好熟悉啊。”   陆杨听得哈哈笑:“当然熟悉啦!这是你陈老爹做的豆腐!”   陆柳:!!   他听陆杨说是买来的,顿时心疼了:“吃他的豆腐,为什么要花钱买?我们可以去拿。”   陆杨给他竖起大拇指。   果然一物降一物。   他现在能算计一下陈老爹,但多数时候还是躲着、避着,见面让三分。   占着养恩,没法不顾忌。   弟弟就不一样了,没有养恩,对陈老爹也没好印象。陈老爹让他们掏钱,他就要拿豆腐。   陆杨说:“你喜不喜欢吃?他铺子离得挺近的,大早上过去,肯定有一堆活,下午就好说了。待会儿你们出城之前,他也差不多要收摊,剩不了多少。留着也是自家吃、做豆腐乳,你们赶趟,过去拿几块回家吃。来一趟不容易,别空着手走。”   陆柳笑眯眯应下了。   他还跟陆杨说:“等我拿了豆腐,也试试炒酱吃。”   陆杨却摇头:“豆腐口感保持不了多久,还是用菌子炒酱。”   陆柳有点失望,不然成本还能再省一点。   说起豆腐,他也想当炸豆腐吃。   “金黄金黄的豆腐泡是什么味道?我们切一小块试试好不好?”   陆杨让他试。   哪知道陆柳小气鬼成精,他对着哥哥也没大方,切小片的豆腐,再切两根长条,一根长条他不动,另一根长条他切三刀,得出四个丁。   鱼汤出锅,再下油炒菜。   他还用肥肉榨出了点猪油垫底,再把豆腐条和豆腐丁放进去炸。   陆杨:?   “你在做什么?”   陆柳盯着锅里,很是仔细,怕把豆腐泡炸坏了。   他拿长筷子慢慢拨弄、翻面,很是认真地答话:“炸豆腐泡吃。”   陆杨凑到灶台边看。   没错,就那几粒,怎么看怎么小气。   “就这点?”   还不够塞牙缝的。   陆柳“嗯嗯”应声,笑容不减,眼眸晶亮,分明是很满足很期待的样子。   要不是知道他在黎寨过得不错,陆杨都要怀疑他被人虐待了。   这点小玩意儿,高兴什么?   他莫名被逗笑了,说:“难怪姓黎的那么喜欢你。”   真是容易满足。   陆杨这几天心情颇为沉闷,丸药开始吃了,他不知怎么的,更累更疲倦,谢岩也不在身边哄他,日子是有盼头,但闲下来坐坐,他就感觉身子很沉,行将就木。这种状态,让他的心也沉甸甸的。   见了弟弟,他心情好了些。   豆腐泡炸得快,量也不多,陆柳把长条的豆腐泡给陆杨吃。   陆杨跟他认错:“我不该说你小气。”   陆柳笑起来,看他吃了,也夹一粒豆腐泡吃。   沾了油的东西,味道很香。   别的味道没有,还没品出滋味,就已经嚼化了。   陆柳空嘴砸吧两下,说:“没吃出来味道。”   陆杨让他再吃一粒。   陆柳说:“我都算好了,这是分给婶子、林哥哥、哥夫的份。”   陆杨笑容更浓了:“不用分。”   他看看鱼汤,把这三粒豆腐泡都放鱼汤里泡着。   锅里有油,灶里有火,陆柳没空说了,赶紧炒菜去。中午吃山菌炒肉片。   他们下午要试着炒酱,陆柳还要赶时辰回山寨。   山路泥泞,他们要买些大酱回家,来回的路都难走,趁着天色早,就得返程。   陆杨不蒸米饭了,中午就拿馒头做主食。   只剩三粒豆腐泡,他藏一点私心,给赵佩兰碗里放一粒,弟弟吃一粒,他也吃一粒。   瞒着不告诉陆林和张铁,下回炸豆腐吃,再跟他们说。   吸饱了鱼汤的豆腐泡比干嚼好吃,陆柳吃得眼睛眯起。   “等我挣了钱,买个两斤油,炸好多好多豆腐泡,拿来炖鱼汤、炖菜,吃得饱饱的。”   陆杨看他说话这架势,问他:“你往外画了多少饼子?”   陆柳不好意思,说:“也没多少,我就是想想有钱了怎么花。”   有钱了,能干好多事。他回想一下,几乎都是跟吃的有关。   他笑得身子乱颤,跟陆杨说:“我清早出门,还跟娘说,等我攒下银子,就给她买猪肚吃。”   陆杨与他一起笑,然后给赵佩兰舀鱼汤喝:“娘,你尝尝,鱼汤很鲜,也不腥。”   赵佩兰在看这俩兄弟。真是像。   相看时,她看陆柳软绵绵的,也有担忧在心头。   到底不敢赌人心,明知一家软蛋更立不起来,为着家里有点喘息,不至于里外受欺负,当时下定了。   姻缘互换,反而成了。   赵佩兰让陆杨多吃点:“买来给你补身子的。”   陆杨在吃了。   老郎中说的忌口东西里,有一样就是鱼。不宜多吃。   买都买了,弟弟都做好了,他不扫兴,半碗鱼汤就一个馒头,多吃菌子,说他爱吃菌子,这顿饭就混过去了。   家里轮班吃饭,弄完以后,兄弟俩赶紧忙活炒酱的事。   两口锅,一个炉子,都用起来。   赵佩兰帮忙打下手,洗切菌子和肉丁。   陆杨先拿空碗,一样样的把酱料挖出来,然后互相搭配。   他还回屋拿纸过来做标记,标记简单,每个碗下面,都是两个数字,表示两种价位的酱。   搭配这个事,让陆柳来。   他放调料的手稳一些。   先炒出混合酱的酱香,一样样尝试过咸淡,把配比记好,再把味道好的留出来,搭配菌子和肉丁一起尝试。   配好后,陆杨会跟他一起炒。   忙活一个多时辰,黎峰都转悠回来了,他们将将收工。   自家吃过,再到隔壁找丁老板,让他帮忙尝尝。   一个盘子里,分堆放了四种酱。   今天配好了两种,陆柳送来的一种,还有一个他们觉着不太好,但成本较低的一种。   丁老板嘴刁,一口吃出了价格最贵的那种。   今天配好的酱料里,有十五文一斤的酱。   这种酱,开封就有酱香。往里少量加入便宜的酱料,在比例较少的情况下,酱香依然。   炒制出来的菌子肉丁酱是最好吃的,唇齿留香。   用这个酱来炒,他们最低要卖出十八文一斤的价,才能有点微薄利润。   其次是十二文一斤的酱,是陆杨用过的,酱料配比差不多,四两贵酱配二两便宜酱,炒制的时候,再拿酱油、盐来调味。酱香稍淡,口感还不错。成本可控,可以跟目前的卖价差不多。   但丁老板吃,就要吃最贵的酱。   陆杨心中明了。纯用十二文一斤的酱,不掺水分,也能有那种酱香。他最初给丁老板端来的就是。   道过谢,说晚点给他拿一碗酱当谢礼,他们先回铺子里,简单商量过后,陆杨定两个价位,十二文一斤和二十文一斤。   贵价的酱可以少做一些,有了对比,百姓们更乐意买便宜的酱吃。就跟酱料铺子里的货一样,贵的出货少,但有固定受众。大量卖的酱料,要实惠一些。   这头定下,黎峰再去买酱,心中就有数了。   他还问陆杨猪崽的事。   “爹让问的。”   陆杨说:“就这几天了,我让林哥哥带回去。”   一天时间晃眼就到了,陆杨很是不舍。   他跟陆柳说:“你在山里好好照顾自己,银子是挣不完的,小钱慢慢攒,日子都会好起来,不要贪一时之利,把身子累坏了。炒酱累人,该放出去就放出去。别太记挂我跟家里,爹那边都好,我这儿也好。”   陆柳难得顶嘴:“你该好好听听这些话,你看你脸色,我见了都害怕。”   陆杨拿老郎中的话来说:“他说我在排病,你看得出我病了才好,下次见面,我就好了。”   陆柳不懂这些,嘀咕道:“也不知这个郎中靠谱不靠谱,要不换一家再摸脉看看?”   陆杨听笑了,让他赶紧走:“趁早买酱回去,晚了要走夜路。要是顺路,就去拿些豆腐回家吃。”   陆柳是真想吃,可惜今天也是真没空。   要是路好走,他们晚一点也行。以前走过夜路。   几天的雨落下来,地上太湿了,官道都泥泞,没法子,下次到县里,再去找陈老爹拿豆腐吃。   送走他们,陆林跟张铁没一会儿也要下工了。   陆杨留陆林说话:“我最近跑不了太远的地方,总说拉你们一把,一直也没好主意。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吗?我记得大伯家有石磨,也养了牲口,可以拉磨。我不是还跟你说可以炒面粉挣钱吗?你让大伯他们炒两百斤面粉出来,到时你带上大松哥,叫上阿青叔,一起去卖炒面粉。你们都来了,有人搭把手,就把剩下的六只猪崽一起接回家。”   张铁要留铺子里帮忙,铺子少不了人。   陆林记下了。   他说:“炒完以后,我们分钱。”   就当家里是代工的。   两百斤面粉,利钱没多少,陆杨听了心里暖。   说起来他运气不错,碰见的好人多过坏人。   “行,到时再看,你们也回吧。带碗酱回家吃。”   今天收工。 第74章 吃得真香   送完酱料, 可以吃鸡了。   回到家里,陆柳都不敢在黎峰面前站着,他感觉黎峰看他的眼神, 真要把他吃了一样, 让人怕怕的。   今天买的酱料多,酱的银子还没给,但之前送过去的山货都结清了,有个一两多。   他们家有点家底,之前收山货, 黎峰的好友是赊账,先给货。后来的村民送货, 就不好一起赊账,是掏家底收来的。   回家太晚, 要明天再去送钱。   晚上陆柳跟顺哥儿做饭,他们跑一天,辛苦了,菜都是顺哥儿炒的, 陆柳帮着打下手。   他们连着吃了好几天的菌子酱,今早还就着饼子又吃了一顿,晚上就不挖酱吃了。   饭菜上桌, 陆柳见没有咸菜,也没酱,就说去取一碗酸萝卜来吃。   他到灶屋, 看见了酸萝卜, 才一拍脑门记起来,之前还说把酸萝卜也带一坛子到县里卖卖看,连着忙几天, 一直也没吃,给忘记了。   他再端着碗回饭桌上,就提了一下这个事。   陈桂枝让他别急:“菌子酱都要摆试吃摊子的,一样一样来。”   而且她的酸萝卜做得好吃,纯属意外。是之前顺哥儿拿错了罐子,往里面加了不少糖,她发现的时候糖都化成水了,没法子,将就着做,做出来意外的好吃。   糖跟盐都贵,这萝卜卖不了低价。   她还说陆柳会吃,家里就这个咸菜最贵了。   陆柳也是真爱吃,家里有,每天都要尝两口。   饭间闲聊,是这几天难得的空闲。   黎峰说了卖柴火的事,这个钱他打算让给别人挣。   “一车就九十文钱,还要满当一些。这么远的路,说起来就是辛苦钱。我这儿抽不出空闲,几个兄弟都是种地打猎两手抓,马上忙起来也没空,我打算让给大强干,他就住山下,打柴方便。我们两家离得近,以后借车方便。”   姚夫郎还跟陆柳玩得好,这个面子可以给。   一个月五车柴火,加起来也有四百五十文钱,忙活几天就够数了。   姚夫郎娘家人也在山下住着,要是大强忙,可以请娘家人帮忙,这钱流来流去,还是他们家的。   陈桂枝想了想,问他:“你看二田能干吗?”   二田两口子过来帮了几天忙,想讨口饭吃。   炒酱的事不能让他们长期插手,这两口子胳膊肘往外拐,长期跟吃食打交道,手上不干净。   打柴还行,卖个力气的事。   黎峰摇头:“不太行,新村那边没多少树,附近的荒地都有主,种树都不行,他要跑到山下打柴。再说,丁老板是长期要的,他马上要犁地播种了。”   陈桂枝点点头不说了。   陆柳见缝插针给她夹了一片腊肉吃。   他们晚上也吃的山菌炒肉片,他中午吃过一回,不馋了。   陈桂枝看他,陆柳还在端水,紧赶着又给黎峰夹一片,对上顺哥儿的目光,又再给顺哥儿夹一片。   “吃个饭,忙什么?你自己吃。”   陆柳跟她说:“我中午吃了肉,你们吃。”   这话说出来,顺哥儿都要说他傻。   “还有人嫌吃肉多了啊?”   陆柳就是觉着肉难得,他们家日子还不错,也没到顿顿大口吃肉的程度。   这几天忙得很,大家都干着体力活,每天能吃一顿肉。四口人,四张嘴,分下来也没多少。   他这儿可以歇息两天,就让一让。   黎峰给他夹两片肉,让他吃。   这一筷子夹完,盘子里就没肉了。   陆柳:“……”   他看向顺哥儿,跟他说:“顺哥儿,下次切肉切薄一点,薄的肉片看起来多。”   顺哥儿沉默,过了会儿说:“那是不是切成丝更好?”   陆柳点头:“切成丁更耐吃。”   陈桂枝和黎峰俩个人都是笑,让他们快别说了,趁热吃饭。   吃完饭,各自收拾洗漱。   陆柳依然感觉黎峰的眼神很可怕,恰好最近出汗多,他今天跟车跑一趟,头脸沾灰,身上黏糊,就说想洗澡。   黎峰听他的,夫夫俩先伺候娘洗脸洗脚,再帮顺哥儿烧出一锅热水,再烧水,就都是他俩的。   黎峰还说他:“是谁说喜欢凶一点的?”   陆柳嘀咕道:“那你也不能吃了我啊。”   黎峰都还没下嘴呢。   再磨叽,水有烧开的时候。   再拖延,澡也有洗完的时候。   顺哥儿还没出嫁,半大孩子一个,黎峰这个做哥哥的就嘴上花花,办事还是很收敛的。   他在浴桶边拿话臊陆柳,泡澡却是分开。陆柳先洗,洗完了,他就着水,再加些热水,也洗了。   等他回房,陆柳身上还跟泡在热水里一样,烫烫的。   黎峰伸手摸一把,疑惑,再摸摸炕,晚上没烧炕。   “小柳,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陆柳支支吾吾:“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你在洗澡,还用我的洗澡水,我就好热。”   黎峰也热了,脱衣吹灯,上炕吃鸡。   陆柳说是怕,多亲他一会儿,他又找到感觉了,不怕了。   黎峰不会吃人,就是眼神可怕了点,像饿极了的狼。虽然陆柳没见过狼,但他听黎峰说,在山里遇见的狼,都饿得眼睛冒绿光。   陆柳被他抱到身上坐着,被顶得声不成调,两条胳膊搭在黎峰身上,柔弱无依,根本撑不住,到后面,只能贴黎峰身上靠着。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等他躺下了,可以仰面直视黎峰的眼睛了,还要揉揉眼,睁大眼睛看。乌漆嘛黑的夜色里,他什么都看不清,只好问:“大峰,你眼睛会不会是绿色的?”   黎峰没听懂:“可能是黑的吧。”   陆柳就说:“那你也没饿狠啊,也对,我给你摸过鸡。”   黎峰听懂了,抓住他,俯身又干一回。   生活处处有道理,陆柳勤学,悟出来一件事。   摸鸡是不顶肚子的,吃鸡才会顶。   他一清早,浅浅睡了个懒觉。   黎峰出门一趟,结清菌子的钱,跟大强说好了送柴火的事,又约好春分之前,他们进山猎野猪,回到家里,他家小夫郎还睡着。   他过来看,陆柳迷迷瞪瞪睁眼,跟他讲道理。   黎峰点点头,恍然大悟,给他也摸个鸡。   陆柳讨厌他。   进二月,就可以去捉鸡苗了。   黎峰答应了陆柳,给他捉鸡苗养,两个爹也要养鸡,说好了到时一起去。   他春分之前要进山一趟,捉鸡苗的事要趁早,拖一拖,就到三月了,别家的鸡都下蛋了,他们家的鸡还没褪黄毛。他问陆柳什么时候去捉鸡苗。   “我带大强认个路,正好去问问你哥,看菌子酱卖得怎样,下次要多少货。”   这回,陆柳不跟着一起去了。   车上要带货,家里新收的山货要带上,王猛那边又猎了一只羊、五只山鸡,到了陆家屯,还要把爹爹捎带上。   可能两个爹都会去县里,他们难得出去一趟,哥哥住县里,也不方便常回家,正好去看看。   捉鸡苗的事,爹爹可以掌眼,黎峰也会看,他就不去占位置了。   他跟黎峰说:“你看着日子去吧,我这回不去,你见了我哥哥,看看他脸色好没好些,要是哥夫在,你拉他问问郎中怎么说的。我心里记挂。”   陆杨那脸色确实不好,黎峰应下了。   他们一行三个人离开寨子不久,陆柳就忙活着收拾换季的衣物。   他以前没接触过皮制品,还是嫁来黎寨学着做了些小东西,手套、帽子之类的,现在黎峰穿不了大皮袄了,他就说拿出来洗洗。   还是陈桂枝跟他说不能洗:“洗了就缩水了,晒晒就行,哪里脏了搓一搓。”   陆柳听了有些后怕,还好他去年收拾的时候,想着黎峰马上要穿,只拿雪粒搓了,要是过水了,这几件衣裳都废了。至少黎峰是穿不了了。   他追着陈桂枝夸夸。   这点小事,给他夸成了天大的喜事。   陈桂枝就是随口一提,被他连着夸一刻钟,嘴角都压不住了。   “行了行了,你去忙吧。”   陆柳应声,回屋继续收拾。   顺哥儿凑到陈桂枝旁边,跟她说:“娘,我看大嫂不像炮仗,是炮仗,也是个哑炮。我觉得他挺好的。”   陈桂枝知道。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哑炮。   她问顺哥儿:“你屋里收拾了吗?还等着你嫂子帮你收拾?”   黎峰收拾出柴火,给陆杨拉过去,一间屋子就空了一半。   家里炒酱烧一些,再把余下的柴火拉出来,暂时放到小铺子里,后面的一间房就空出来了。   天气暖和,不用烧炕,顺哥儿可以搬过去自己睡一屋了。   顺哥儿干活的时候勤快,但干活之前要拖延一会儿。   像收拾屋子这种,不是紧要的事情,他不会撸起袖子就干。   他笑道:“娘,我就想跟你睡一屋。”   陈桂枝不跟他睡一屋:“我藏个私房钱都不方便。”   顺哥儿:“……”   不知怎么说,但娘都这么直白了,他还是收拾收拾,搬去小屋住吧。他也有私房钱呢!   这一天,家里收拾着过。   夏季之前,还要穿夹袄,陆柳没有夹袄。陈家给陆杨的陪嫁少,薄衣服有,厚衣服就身上一套。黎峰扒了棉衣,都是厚实的,眼看着天暖了,陆柳只好又拆棉衣,自己做个薄夹袄。   这个活可以拿出来干,在小铺子里,坐在桌边做,有人来买东西,他也搭着卖卖货。   陈桂枝看他在做夹袄,跟他说:“你棉衣留两身就行,回头再拆一件薄的,把棉花压实一些,山下比外头冷,早晚都凉,干活热,坐一会儿就冷,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生病。”   两件棉衣的棉花做夹袄,就有多余的。   多余的就放一放,攒一攒。她看陆柳的棉裤也不厚,等彻底转暖了,棉衣全穿不住了,再把剩下两件也拆了改改。   陆柳个头小,陈老爹虽然也不高,但好歹是个男人,他的棉衣穿陆柳身上太大了,改小一些,穿着合身,不透风,再掏些棉花出来。下回拿了卖酱的银子,就近在县里裁几尺布,让他先做一件厚实的棉裤穿。   酱卖得好,就多扯几尺布。   陈家那些陪嫁的旧衣裳,实在寒碜。   在寨子里穿,都嫌穷酸。   陆柳听得泪眼汪汪:“谢谢娘,你真好,我都没想到这个。”   年过完了,各家都忙,过来聊天说话的人少了些,家里有个清净时候。   陈桂枝手下得空,也跟他一起絮棉花。   她跟陆柳说:“家里现在不种地了,手上就得勤快点。别人有个农忙农闲的,我们这一年到头都要候着。得了空,你手上有什么活,要分出来一起做,攒着堆着,等家里忙起来的,你自己的事全没空干,到时都要乱了。”   陆柳都是说好,对她更是亲近,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愈发柔软,听到耳朵里都是甜的。   家里各处好着,黎峰跟王猛、大强一起,到陆家屯外头,叫上两个爹,一起去县里。   车上都载着货,坐一起有点挤,去县里的路上,将就着凑合,等回来的时候,就宽敞了。   两个爹到路边一看,就说只去一个,黎峰硬把他俩都留下了。   他话说得简单:“铺子里忙,他身子不大好,你们过去劝劝。”   两个爹没二话了。   大强跟王猛挨着,低声问他:“谁呀?”   王猛说:“陆夫郎的哥哥。”   说起陆杨,他竖起大拇指:“脑子是真活啊,张口都是挣钱的事,有劲儿。”   大强心思也活了:“你说卖酱的事能成吗?”   姚安回家跟他说了,要是以前,搭伙的事,他尝试就尝试了,亏不了几两银子,大不了当几个月白干了。   可他连着三年都是蜂窝聚集的猎区,已经白干很久了,都在吃老本,爹娘都要被他啃穷了,他一时不敢入伙。   王猛觉着能成:“就是利薄了点,我是不在乎,给我家夫郎找点事干,他那张嘴,跟你一样不讨喜。”   忙起来就没空招惹是非了。   大强就不服了:“你夫郎的事,你扯我做什么?我可没在外头瞎骂人。”   王猛也不服了:“他什么时候骂人了?说话难听点,怎么叫骂人?”   大强看看黎峰,嗓音压得更低:“他骂陆夫郎的事,你还不知道呢?”   王猛真不知道。   他听懵了:“啊?”   大强撇嘴:“跟你说,比嘴臭,我不如你夫郎。”   王猛不乐意听:“你什么人啊,跟我夫郎比嘴臭嘴香,我揍你信不信?”   大强笑了:“我怕你?你揍我那也是他嘴臭。”   他俩一路说,说着说着要吵起来。   黎峰吼一嗓子:“你俩做什么!”   王猛哑声了。   这是多年习惯,他跟黎峰搭伙组队上山,听话是第一要义。   听完了,心里想想,意识到现在不是在山上,就跟黎峰说:“他骂我夫郎。”   大强冤枉死了:“他夫郎嘴臭,我说实话,他说我骂人,我骂什么了?”   陈酒是黎峰的表弟,又是小哥儿,如今都嫁人了,男人和哥哥都在这里,大强张口说人嘴臭,黎峰都听不下去。   “什么臭不臭的,那又不是个汉子,你这话太不中听了。”   大强:“……”   这年头,说实话还要挨骂。一伙人全是臭嘴。   他们行在路上,陆二保跟王丰年不敢多说孩子的事,听他们吵一阵,也没听懂其中的关系,过了会儿,才跟黎峰说起家里事。   他们叫陆杨老大,一般叫孩子,也会按照排序来称呼。比如黎峰,陈桂枝喊他的时候,也会叫老大。   王丰年说:“我家老大给他大伯家找了个挣钱的活,让他们炒面粉卖。大伯家不好撇下我俩,我们这两天也在炒面粉。说是要两百斤,月中前就要交付。”   黎峰没听说,搭着聊一聊:“炒面粉怎么挣钱?”   这事是陆林跟张铁过来说的,猪崽就等送完炒面粉再就着车子一起接回来。   他们两口子没听全乎,各处都不懂,就知道炒面粉能挣钱。   黎峰也不细问,他们家已经有好几个挣钱的买卖了,陆家屯这里才得一个,也是抡锅铲的事。炒面粉比炒酱简单,不知长久不长久。王猛和大强都在,问细了,让人抢了生意就不好了。   紧赶慢赶的,他们到了县里。   王猛上回一起送的柴火,算个熟脸,他带大强一起去酒坊送柴火,认个门。   黎峰就先拉着山货,带着两个爹去陆杨的铺子里。   陆杨的铺子外头已经搭起了试吃摊子。试吃的勺子是短竹篾,是陆林回家拿来的。   他们家做竹编,这些东西多。一长条竹篾,能切出几十根短平勺,客人吃完了,放一边,他们拿到后头洗一洗,还能接着用。   试吃就是免费,路过行人听见吆喝纷纷侧目,看见酱碟子就拐弯,过来试吃品尝。   酱里有菌子丁和肉丁,吆喝的时候明明白白说了,但客人们一勺定量,挖到什么算什么,不能挑拣。   短竹篾短又平,正好控制了试吃的量,这儿没一会儿就围了不少人。   好些人喊着没尝出味儿,陆杨让他们往后靠靠:“那你们重新排队,再吃一次。给后头的哥哥姐姐让让路,让他们也尝尝,大家一起吃!”   别守前面蹲着吃。   菌子酱的味道不用提,炒酱之时就有很多人吃过,吃过都说好。   嘴刁一点的客人,品出酱香,咬到菌子,再看里头真的有肉丁,眼珠一转,就知道真划算。   便宜的酱料味淡,不够咸,不够香。   想也是,最便宜的酱料是五文钱一斤,酱油也是五文钱一斤。   酱油都是水,酱料黏黏糊糊能吃出豆子。便宜的酱,肯定勾兑过,早没味儿了,调个色,看着香而已。   陆杨在午饭之前摆摊子,吆喝着试吃,就拿了两斤出来,吃完就没了,想吃就下回再来。   下回是什么时候呢?三五天之后。等不及,可以照顾照顾生意。   好吃又划算的菌子肉丁酱,十二文一斤,六文钱一碗。   陆杨也定做了量勺,一勺就是半斤。碗要另外收钱,两文钱一个。   要是自己带碗过来,就不用加钱了。   还能买小坛子酱,一坛子酱有个两斤多点儿,多个一两左右。算出来也有个一文多钱的零头。加坛子,两斤酱是二十四文钱。   第一次买,买小碗酱的人多。   都是当时试吃了,觉得香,嘴里馋,正好要吃饭了,先拿一碗回家,吃完了再说。   这个生意开张,陆林收钱取酱,陆杨则靠边,观察着客人们的神态。   勺子还是太小了,很多人没尝出味儿。   来买的人都是重新排队,有所准备,要么吃到了菌子丁,要么菌子丁肉丁都吃到了的人。   再有几个,是吃到嘴里,感觉还不错,但没勾出馋虫,看别人在买,一碗才六文钱,就搭着买了。   黎峰过来送货,在后面卸货,听张铁说前面在搞试吃摊子,陆杨要过会儿来点货,就不急着卸货。   他跟两个爹说一声,绕去前头。   试吃的酱才两斤,一会儿就没了。   黎峰想要捧场,都没拿到试吃的酱。   他想了想,掏出十文钱,拿了一碗酱,就着两个馒头,坐门口就是吃。   他本就饭量大,不怎么挑嘴,吃东西香。馒头就往碗里蘸酱吃,一口馒头一口酱,他也不说话,三两口吃完一个大馒头,还回头问:“老板,有水喝吗?”   陆杨看他会来事儿,给他倒了一碗热茶。   黎峰喝完一碗热茶,又吃第二个馒头。   一样的吃法,一样的不说话。   试吃的时辰好,他来得也巧,正是饭点。   好些尝出味儿,馋虫没勾起的人,看他这个吃相,也跟着馋了,纷纷问他是什么味道。   黎峰看他们一眼,还是不说话,几口吃完,他就近把碗还了,也就不用给碗的钱。   吃完摸摸肚子,演得可真:“十文钱一顿饱饭,有馒头有肉,吃得好!”   没一会儿,王猛跟大强也来了。   他俩也是先进的后门,没见着黎峰,两人偷偷摸摸在后面看着,见状,也纷纷去前面演起来。   恰好,赵佩兰看亲家来了,黎峰又来送货,家里饭都煮好了,不够数,就煮了一锅面条。   他俩拿了碗筷,一人盛一碗白水面,跑出街,绕到铺子前门,趁着门口的人多,抓紧买了酱来吃。   本来说一人一碗酱,陆杨怕他俩演太过,适得其反,劝了一句:“拌面的话,这一碗酱能拌三碗呢,你们合伙买一碗酱就行了。”   他俩就掏了六文钱,当即就把酱分了,还了碗,也不用再给碗的钱。   这两人也不吭声,就靠边在墙根吃得喷香。   黎峰看他俩吃面,还假模假样说:“早知道我也买碗面带过来,跟你们凑着买一碗酱吃。”   大强嘴欠,说他:“你现在去买一碗素面过来,倒我碗里滚滚,也是一碗拌酱面!”   周围人都笑了。   这是个好主意。   这天中午,买素面的人多。   素面便宜,三个人搭伙,一碗酱分下来,一人就给两文钱。当即把碗还了。   酱料咸香,菌子丁和肉丁保留了食材的鲜美,吃到嘴里又鲜又下饭,勾着他们一口又一口的吃。   在这儿吃东西的人多了,后来没尝到试吃酱料的人,也跟着馋了。   有人懒得去买素面,就近买馒头,也跟人合伙买一碗酱,你蘸一下,我蘸一下,分着吃也挺好。   黎峰悄悄走远,又绕回铺子里。   王猛跟大强吃完面条,也拿筷子走人。   等前门生意淡了,陆杨才空出手,到后院里看看。   这一看,才发现两个爹也来了。   他笑脸更深,问他们:“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还让你们等。”   他们年节里,就知道陆杨病了,这么久不见好,听黎峰说起来,好像严重了一些,见面就盯着陆杨看,见他好憔悴,两人都是泪眼婆娑。   “有人帮工,怎么还要这么辛苦?”   陆杨真是闲不住。   他无奈笑道:“今天是赶巧,我正好开摊试吃,要是你们昨天来,我就是坐着打盹儿的。”   正饭点的时候,先吃饭再说。   三个大男人,饭量很大,两个馒头、一碗素面,也就吃个半饱。看在他们帮忙招揽生意的份上,陆杨请他们上桌,再吃一回。   大强是头一次见陆杨,在前门的时候就狠狠惊讶了一回,到后面,更是忍不住,眼神老往陆杨脸上看。   他听说过,这俩兄弟长得像。没人说是这种像啊。   寨子里夸人,也会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一模一样。这都是说儿子像老子。他还当这话都是客套话。   陆杨又不是好脾气的人,他一眼瞪回去:“再看不给你饭吃。”   大强:“……”   要是真凶他,他就顶嘴。   不给饭吃,他就闭嘴。   黎峰问他:“谢岩呢?怎么还没回家?”   提起谢岩,陆杨脸上表情一变,浮出笑意:“回过了,他去同窗家里拜访,说要学几道食补的汤羹,回来做给我吃。早上刚出门,明天就要继续上学了。”   黎峰:“……”   他是做不出这种事。   他一时忘记了,他也给陆柳做过几次饭。   陆二保跟王丰年听着,都念叨着谢岩有心了。   桌子小,赵佩兰怕生,没在这儿一起吃。   王丰年夹点菜,下桌去屋里,找赵佩兰一起吃饭。   陆杨让他等等,拿了空碗,夹出一碗菜,让他们多吃点,吃好点。   黎峰再问他:“我今天没旁的事,待会儿你让人点货,我带二舅去捉鸡苗。猪崽要不要我捎带?”   他们三个人出来,车子空着也是空着。   陆杨稍作思考,等着卖面粉的时候再捉猪崽,县里人多拥挤,路难走,不如让黎峰帮忙捎带一下。   “行,那你帮忙跑一趟东城区吧。”   都是亲戚,东城区都跑了,再让黎峰帮忙带四坛酱料过去。   都是小坛子酱,罗家兄弟占两坛,鲁老爷子一坛,刘屠户一坛。   拿了猪崽,还要在刘屠户那里买点肉。   等天气暖了、热了,陆杨就不方便在刘屠户那里买肉了。   路远,跑一趟,肉都要放臭了。   到时做包子的成本会高一些,他的包子要少做,以馒头花卷为主。   他使唤人不客气,还跟黎峰说:“再买个猪肚。”   黎家是谁当家,他心里明白。   陈桂枝愿意让陆柳给他拿一只肥兔子过来,他投桃报李,还一个猪肚回去,也算礼尚往来。   他知道礼数,以后两家往来,今天你多一点儿,明天我多一点儿的,就不用计较太多,可以当一门贴心好亲戚。   黎峰都不愿意听了。   事情真多。   他自己问的,皱皱眉就算了。 第75章 享受享受   从村里出来一趟不容易, 路远颠簸。到县里都是有事要办,还要赶早回去,留着闲聊的时辰少。   尤其是午饭过后, 时辰如流水, 说说话的功夫,日头就斜了。   吃过饭,黎峰就先去东城区跑一趟。   王猛跟大强多留了一会儿,卸货记账。   山货和上次一样,过称以后, 等卖出去再结款。   野味就现结了。山鸡在家里杀了,毛发都处理了, 不如带毛带血的压秤,每斤贵一文钱。五只鸡有个二十一斤, 一起两百九十四文钱。   羊也是在家宰了带来的,不用在铺子里搞得血血淋淋的。因宰杀也是为了留皮毛,羊肉又不比鸡,本身是散卖多, 肉价不变。王猛在家留了一条腿,羊头他另有作用,这只羊带来的肉只有二十七斤。一起四百八十六文钱。   陆杨说好要拿半成, 算下来三十九文钱。   他跑这一趟,挣了七百四十一文钱。   陆杨记得上次他也猎到羊了,山鸡兔子都有, 是个勤快猎户。   “你这一趟挣不少, 以后有野味还给我送来。”   王猛笑呵呵应下了:“行,我挖了笋子也给你送来。”   大强则问陆杨炒酱的事:“酱料卖得好吗?”   陆杨听了,知道他是想搭伙又犹豫, 稍作思考,跟他说了实话:“家里有闲人,这就是个好差事,一个月挣个几百文钱做贴补。你们在山寨里,日常花销不大,这几百文钱就能过日子。一年下来,别的挣头都能攒下来。家里没闲人,这就是苦差事。挣点零碎,把壮劳力耗进去,不值当。”   王猛听着点头:“是了,我看着也是小钱,就想给我夫郎找个事干。”   大强心里也有数了,姚安要是想干,这事就能干,嫌累,那就不干。   他闲在家里,就搭手帮一把。该忙还是忙。   以后拿银子入伙,就看这生意长久不长久。长久能干,就先投入,再等回本。   这就跟他们上山打猎一样,进山之前,谁不去铁匠铺子里花些银子?花完了,以后都是进项。   他们没旁的事,两人不在铺子里闲着,说出去转转。   寨子里也养鸡,鸡会下蛋,这是家家户户都要吃的东西,他们俩过来,也要捉鸡苗。   陆二保就说一起去,留王丰年在铺子里,让他好好劝劝陆杨。   陆杨有些无奈,送他们走远,回来到前面换了陆林两口子去吃饭,把爹爹叫到铺子里坐。   王丰年第一次来他的铺子,后院都看明白了,又要干活又要住人,临街的铺子,白天嘈杂。   前后院就一门之隔,墙也薄,睡觉的屋子跟前面的铺子挨着。   看这情形,天刚蒙蒙亮街上就有声响。他刚才问了,关门过后,附近还有街坊过来买菜,一般到宵禁过后才结束。   一天天,还没睁眼,先听见吵闹声,关门也要候着客人,哪里好养病?   王丰年想把陆杨接回村里住一阵,陆杨心里暖呼,开口是拒绝。   “村里也不比县里安静啊,你看看,天刚亮就有鸡叫,进了二月,各家都要翻地,都是趁早出门,哪有睡到日上三竿的?”   王丰年往后看了看,他说:“你都请人了,还守在前头做什么?”   陆杨都说腻了,他真的闲不住。   他有记忆起就在忙,这这那那的事堆在一起。   他已经好了很多,不会半夜睁眼了。但大白天的,让他什么都不干,就干躺着,他是躺不住。   王丰年带了点银子,家里就剩九百多文钱,这阵子家里吃喝不缺,家里银子几乎没动。   他想带陆杨再去医馆看看,问问郎中。   陆杨跟他说:“谢岩今早出门,也要顺路去问郎中的。我们等他回来就好了。”   以陆杨对谢岩的了解,郎中肯定是说没事,所以他才会去乌平之家里看食谱,学药膳汤羹。不然早急急忙忙跑回家了。   王丰年看他有主意,怎么说都有话等着,数次张嘴,只剩下车轱辘了。   他看着陆杨,眼里有泪。两个孩子真是不一样,陆柳就没有这么倔,追着念叨念叨,都会乖乖听话。   都说好强的人命苦,他看铺子里各处顺当,也知他辛苦,就退一步,说:“那我过来县里,前后帮着干些活。你多歇歇,先把身子养好。”   陆杨靠着椅背坐,眼睛一直看着王丰年,过往行人都没注意,店里来人买东西,他才起身招呼一下,过后又坐回原位。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好像一生病就变得脆弱。非要人围着他念叨、催劝,他才感觉被人在乎,有人疼,就会好受很多。   心里好受了,身子也不那么沉。   他这时候,突然有点懂了什么叫忧思过度。   陆杨说:“我知道的,我都放手了,现在一天天就坐这儿,也没干什么。你们不要急,这身子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好的。阿岩四月份或者五月份要去一趟府城。我再吃吃药,没见好就跟他一起去。”   也就两三个月了。   府城比县城大,好郎中也多。   王丰年稍稍放心了些,他们今天是空手来的,黎峰到家突然,没来得及准备,家里东西本来也是陆杨送得多,来回倒腾没必要。   他又看看铺子里的货,干货都摆着,红枣有。他刚在赵佩兰屋里也看见了鸡蛋。说是包子馅也用了鸡蛋。   家里的糖反而不多,平常是泡水喝,压药味。住县里方便买,不会买很多。   等着陆二保捉完鸡苗回来,王丰年跟陆杨说:“我跟你爹还要买些别的东西,先出去转转,过会儿跟大峰一起回村。”   陆杨问他们买什么:“我这儿有吗?”   王丰年说:“不买吃喝,就买些针头线脑什么的。”   陆杨这里没有。   但他们回来,是拿了两包糖。   村里补身子,都是红糖鸡蛋,条件再好一点,就是红糖鸡蛋炖大枣。   再富裕一些,就是鸡汤炖枣了。   他们去年把鸡都卖了,家里没鸡蛋了,鸡苗才捉,还要养几个月。   陆杨这儿有鸡蛋有红枣,他们买两包糖过来,让陆杨每天炖个鸡蛋吃,红枣也要炖几个。   “要是没空,就在蒸笼里放只碗,包子馒头蒸好了,鸡蛋也蒸好了。”   陆杨拿着糖包,不知作何言语,只是点头。   他还有些想笑,看他们一眼,也真笑了。   “是不是柳哥儿跟你们说了什么?看把你们急的。”   王丰年摇头:“没,没碰到他,是大峰说的。”   黎峰是个靠谱的,他说陆杨看着不大好,两个爹自然心焦。   陆杨下意识摸摸脸。他究竟成什么样了?等会儿去打盆水,照照看。   日头再歪斜一些,谢岩回来了。   他拎着一只食盒,从正门进来。   前门铺子里是陆林在看店,他随口招呼了一句,径直往后院走,人还没到,声音先传出去:“我回来了!”   陆杨还没跟陆林说实话,他在人前不会叫杨哥儿,也喊不出来柳哥儿。   以往他俩黏一处,谢岩没觉得不方便,外出几回,发现了不便之处。他要问问陆杨有没有小名。   陆杨正在后院晒太阳,跟两个爹一个娘聊天。   谢岩进来,还愣了下,又连声喊爹,再叫陆杨吃饭。   “我给你炖了人参乌骨鸡,问过郎中了,你可以多吃点,这个汤养心安神,最适合你吃。”   汤炖得久,他没闲着,找厨子又学了好几样。   刚从铺子里过,他看见家里又有羊肉了,还说:“再割两斤羊肉留着,可以做当归羊肉汤,养气补血,你也能吃。”   他一回来,陆杨有阵子没说上话,两个爹追着谢岩问郎中怎么说的。   谢岩收到了陆杨的眼神警告,说一半藏一半,道:“就是前阵子见了风,这阵子换季,冷热不清的,他又劳累,一直没见好,身子也虚,多补补就好了。”   实际上,老郎中是说,陆杨这都是老毛病,十年病根,不可能两个月养好。就是年轻才有救,年老一点,寿命都到头了。   病根子深,以前都是牛马一样,有劲有精神,这都是掏了底子来干。如今养病,自然会不适应。一般人先是好着,病了才显体弱,吃了药,就恢复健康,再次变好,有力有精神。陆杨是本来是虚着,药汤灌到肚子里,虚弱就显出原形,本来有劲,吃了药反而憔悴。养好了,就真的好了。   谢岩当时没听懂,那老郎中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   “回光返照你知道吗?”   死之前才精神。   这话实在难听。   谢岩拂袖走了。   十年病根。往前十年,陆杨也就八岁出头。   谢岩心疼得不行,突然对还没接触的陈家有了很深的怨念。   他刚跟乌平之说了,以后不许买陈家豆腐坊的豆腐吃。   乌平之还笑话他。   汤要趁热吃,一锅没多少,分了全吃不着。陆杨吃了回独食,心里很是别扭。   谢岩回家没一会儿,黎峰也办完了事情,在后院叫门。   谢岩过去开门,两人碰面,他看见黎峰挑眉毛,先发制人:“我刚给我夫郎炖了鸡汤喝。”   黎峰:“……”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车上有猪崽,六只装了两笼,车子不进屋,院门得敞开,方便看着猪崽,免得被人偷了。   黎峰把买来的三十斤猪肉卸货了,还给他们带回了几本样书。   “鲁老爷子让我给你们捎带的。”   书是挣钱玩意儿,他看鲁家摆了好多。   要是能卖完,能挣个上百两银子。   他盯着谢岩的脑袋看了会儿,心想,难怪那么多人都要去读书,花钱是真花钱,挣钱也是真挣钱。   谢岩看见样书,顿时眉开眼笑,顾不上跟黎峰说话,转而去找陆杨,把书给他看。   已经二月了,书籍可以开售了。   陆杨不好追着催问,见着成品,心中大石落地,脸上都因兴奋有了些血色。   他连道数声好,二话不说,给黎峰送了一本。   他知道黎峰在跟谢岩较劲,这书够谢岩威风的了。   黎峰:“……”   男人没本事,说话都没底气,黎峰没话说了。   差不多到时辰,他们也该回村了。   黎峰跟陆杨说了件事:“刘屠户那边太远了,等天气再暖一些,你买肉不方便,可以到集市东头的老龚那儿买肉。你报我的名字,他也能给你便宜。”   算他介绍的生意,老龚记他好,下回他来买肉买骨头,老龚能送他一些猪下水,刚好拿回家喂二黄。   说起来,不知三两有没有怀上狗崽。来都来了,等下还是买两个骨头回去。三两一个,二黄一个。   陆杨知好歹,跟他道谢了,让他把猪肚拿回家:“我给柳哥儿买的,你拿回去给他,他就明白了。”   东西没交到陆柳手里,黎峰也听明白了。这是肥兔子的回礼。   他推辞不要,陆杨晃晃手里的书。   黎峰:“……”   那书跟银子一样,实在让人抬不起头。   说起来,他刚还问了鲁老爷子,印不印画册。   画册也能挣钱,他跑几个村子,保管能卖完。   他把猪肚放车上,又把谢岩拉到一边,问他陆杨的病情。   “我夫郎记挂着。”   谢岩愁眉苦脸的,说起这事,一点高兴都没有。   他也有事想问黎峰:“陈家好吗?”   黎峰哼一声:“见钱眼开的东西,还好我们是换亲,要是你去陈家提亲,你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谢岩没顶嘴,深有同感的点头。   他夫郎那样厉害,从陈家出来,都没了半条命。哎。   他还是得继续考,秀才是不够的。陈家肯定不怕他。   考上举人就好了,可以抬头做人了。   他跟黎峰简单说了:“就是亏空太多,要好好养着。对了,我学的汤羹里面,有好几样用到了山菌。我记得这几次送来山货的都没有,你帮我留意留意。要刺猬菌和虫草花。”   黎峰应下了:“行,我回寨子里问问。”   这事说完,黎峰还是心痒挣钱,再问他:“画册我能拿去印吗?”   谢岩随他便:“我夫郎送给他弟弟的,你们想怎么弄怎么弄。”   他也有意帮一把,省得陆杨以后又操心,说:“我过几个月要去府城,到时候我再买几本画册回来。”   他阅读量大,知道卖书的窍门,还教黎峰:“到时印出来,你别按照原来的顺序装,打散了胡乱装,让人翻开以后能看见新鲜的、不同的内容。别人就以为是新书,会掏钱买。”   黎峰听了侧目:“还能这样?”   谢岩点头:“对,我们读书人的银子都是这样花完的。”   黎峰服了。   他俩难得没吵嘴,友好告辞。   陆二保捉的鸡苗在王猛车上,王猛跟大强在城门口附近等着,他们等会儿去城门口汇合。   这六只猪崽里,有一只是给陆林留的。陆杨让谢岩捉出来,先在院子里找只笼子放着,等陆林两口子下工,一起带回家。   天色渐晚,家里慢慢变得冷清。   两个爹走后不久,陆林两口子下工。   再过一会儿,谢岩去前面收幌子、卸门板,关了铺面。   晚饭过后,迎来宵禁,后门也可以关上了,再不会有人临时来买菜、买酱了。   晚上烧水洗漱,一家三口等着水热,一人捧一本书看。   书名都定好了,叫《科举答题手册》。   陆杨识字量没跟上,赵佩兰这几年也没怎么看书,好些字都忘记了。   他们看得又慢又吃力,让谢岩读给他们听。   谢岩从封皮的书名开始读起,读到作者署名的“谢浊之”时,陆杨跟着念了一句“浊之”。   取了表字,在外与人交友,通常是叫表字。   谢岩交友少,几年没在书生圈子活动,这个名字连乌平之都没叫过。   陆杨冷不丁念出来,让谢岩心生异样,像被什么东西抓挠了一下,痒痒的。   书念了六页,水烧开了。   他们先洗漱,然后又围着炉子,听了会儿书。   赵佩兰看天色不早,嘱咐他们也要早睡:“别熬灯油。”   夫夫俩都答应了,等进了屋,又黏糊。   黏糊的人是陆杨,他真挺想谢岩的。难得有一天假期,这这那那的忙活一番,就剩夜里有点温存时间。   谢岩难得看他表现得黏人,抓着他的手,感受着心中情绪,真是怪,他居然不高兴,心里满满胀胀都是酸涩。   谢岩抱他上炕,陆杨还小小惊呼了一声。   “你居然抱得动我!”   谢岩手上有劲,这屋子又小,不过两步路的功夫。而且他不是拦腰横抱,是直接搂腰抱,跟拔葱一样,直直把陆杨抱起来,放到炕上坐着而已。   陆杨的惊讶太真实,把谢岩臊到了。   谢岩说:“下次我就抱着你走一圈。”   陆杨就近戳他心窝子:“就一圈啊?”   谢岩说:“就一圈,下次你也养出肉了,胖了些,跟我练力气的日子差不多,我就抱得动一圈。”   分明没加码,陆杨听了却高兴。这呆子,嘴巴越来越甜了。   他俩窝炕上说话,陆杨跟他嘀咕:“你今天炖的汤挺好喝的,果然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   谢岩沉默一会儿,跟他说:“是这样,我不会杀鸡,鸡是别人杀的,拔毛也是别人拔的。鸡块是我剁的。调料是一勺勺让人看着加的。”   他记得勺子大小,也记得调料在勺子里的分量。下回比着来,错不了。   陆杨说:“我爹今天给我买了两包糖,让我炖鸡蛋吃。”   这个好,方便简单。   说起来还可以蒸着吃,谢岩就想起来一个汤羹,跟他说:“你还能蒸瘦肉汤吃,往里放党参。”   今天他一起抓了些食补会用到的药材,找老郎中问过分量,都不用多,两三片足矣。   陆杨都应下了,他也问老郎中是怎么说的:“我有时候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有时候又感觉好松快。今天我就很高兴。”   谢岩和他简单说了,摸着他手腕,问他:“我回家,你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陆杨只是笑,不答话。   谢岩追着问两回,陆杨就说:“我看见你能不开心吗?但也不能常常看见你,我俩都有事情干,黏在一起没钱图。”   他跟谢岩拆字说钱图。   银钱的钱,图什么的图。   谢岩不说话了,摸黑亲他,从额头到脸颊,又亲他嘴。   陆杨紧紧抿着不松口,被挠痒痒,还抿得更紧了。   笑起来也是弯弯唇,怎么都不张口。   谢岩耍诈,故作丧气样:“算了,你不让亲,我就不亲了。”   陆杨说:“我嘴里是苦的,没什么好亲的。”   他开口说话,唇缝开了,可以深深亲了。   陆杨有一瞬受惊,然后放松下来,任他亲。   他俩新婚不久,谢岩年轻火气旺,陆杨算算时日,因有心无力,没法跟谢岩一起考状元,就帮他筹备,用手帮他。   他是真心想帮,没想到谢岩在这方面还是放不开。弄完以后,他就哑了声,一副被撕破斯文外衣的小可怜样。   陆杨坏,跟他说:“阿岩,你去把蜡烛点上,我想擦擦手。”   谢岩闷头去了。   蜡烛点上,陆杨就把他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笑得声调都在发颤。   谢岩站原地,涨红一张脸,吹灭了蜡烛,又来亲他。   陆杨伸手胡乱摸一把,他就老实了。然后又被陆杨笑了。   谢岩看他笑得畅快,一时也笑了。   行吧,能逗他开心不容易。   今晚无话。   次日,谢岩起早。   馒头包子是昨晚包好的,今天直接蒸上。   他割了点羊肉,照着步骤处理了,放炉子上小火煨炖着羊肉汤。   这一锅汤用了一斤多的肉,陆杨又是吃不完。   谢岩跟赵佩兰说:“娘,你待会儿一起吃。这东西放一放就不好吃了。”   他就不吃了,他还要去私塾上学。   这头忙完,看天色还早,他就回屋里看看陆杨。   陆杨醒了,坐炕上打哈欠。   见了谢岩,问他:“要去上学了吗?”   谢岩可以再等等,过会儿乌平之来叫他,他再走。   陆杨就凑过来抱他:“给你享受一下,好叫你知道,你夫郎也是可以软软的。”   谢岩享受了。   幸福得眯起眼睛。   然后乌平之来叫门,他重重叹了口气。   哎!   开门的功夫,谢岩顺道把幌子挂起来,门板让乌平之和车夫帮着卸,又跟赵佩兰一起把蒸笼端到前门炉子上。   今早的生意开张了,乌少爷买了三十个小包子,花了五十文钱。说今天要请某某同窗吃早饭。   自家的生意,谢岩还朝他伸手:“也请我吃。”   乌平之给他拿了两个小包子:“小气样,让你夫郎请你吃。”   谢岩听到夫郎就想起今早的享受,他乐呵呵的,没跟乌平之说话。   乌平之没有夫郎,是个单身汉,自然不懂什么叫享受。   原来软软的就是享受。   他下次回来,也软软的,让陆杨享受享受。 第76章 拿捏他   穷人家过日子, 棉衣换得不勤。   陆柳留了一件穿着,余下的都拆了,先把夹袄做出来, 再把做棉裤的棉花攒好。大棉衣改小。   陈桂枝跟顺哥儿搭手帮忙, 趁着这两天在等县里回信,抓紧把这处的活干完。   其他的东西,就慢慢收拾。   先把春夏的衣裳拿出来晒晒,去去潮湿味道。   春夏交替的日子短,说热就热起来了。   他们平常还干活, 厚衣裳穿不住。   差不多到时辰,陆柳放下针线活, 到院子外张望了一阵,没见着黎峰回来。   他想着, 可能是县里有旁的事情耽搁了,就转身回灶屋,准备晚饭。   今晚吃柴火饭。蒸一盘腊肉片。腊肉片正好围着小盘子摆两圈儿,数出来只有十六片, 每人能吃四片。非常好的菜。   蒸些红薯。家里红薯都没怎么吃,一个冬季过去,很多都冻坏了, 他切一个,只能留下几片,把他心疼得不行, 要趁早吃了。   再蒸个蛋羹。鸡蛋还是二田两口子带来的, 在家里放了几天,确认他俩没上门讨要,陆柳才对鸡蛋下手。   然后炒一盆青菜。地窖里的白菜还有一些, 可以吃个饱。   这些收拾完,他递一根细柴火,就又去外头看。   这次见到黎峰了,他车上放着一只笼子,小鸡在里面唧唧叫唤。   陆柳欣喜迎过去,嘴里喊着“大峰”,眼神都黏在了小鸡身上。   鸡苗很小,一手能捉两三只,每只都有柔和漂亮的黄色绒毛,很是可爱。   黎峰没多抓,三公五母,一起八只。   陆柳点过数,问他:“见着我哥夫了吗?他怎么说的?”   黎峰转述了谢岩的话:“身子亏空太多,现在要好好补补,郎中说能养好。”   陆柳放心了些,再问怎么个养法:“要吃肉蛋吗?”   村里养身子都这样。   黎峰没问药膳汤羹的食谱,今天说了太多话,没空说别的了。   他就知道谢岩给陆杨炖了鸡汤喝,不是个小气的。   陆柳听着更是放心:“他人还挺好的。”   黎峰也是点头:“对。”   一般人家哪舍得花这些钱,好一些的人家,也就是治病费钱,专门搞汤羹来补身子的是少数。   谢家的日子还没过顺,铺面挣的都是小钱。谢岩这样不错了。   黎峰牵着骡子去畜棚,陆柳把鸡笼拿下车。   鸡窝都搭好了,在兔窝里放栅栏隔开。鸡长大,个头也不会大到哪里去,这里够住了。   新捉的小鸡,陆柳特地点了灯笼过来看。   他一只只捉出来,在灯笼下仔细看,看完了再放到鸡窝里。   他这些年,养鸡养出些经验,一只鸡崽健不健康,能不能养大,他打眼一瞧,心里有数。   这回捉鸡,他爹跟着去看了。他们一家养鸡都是好手,掌眼过的鸡苗都好着。   他给鸡准备了食物,今晚就吃点细碎的陈糙米。   明天他就带小鸡去菜园子。他找到了几个蚂蚁窝,小鸡可以敞开肚皮吃个饱。   他俩过来就是鸡,狗窝里的二黄又不老实了。   家里养的东西多了,二黄开始争宠了。   黎峰记得它,给他一根大骨头。   二黄“嗷呜”一声,再不闹了。   陆柳看得想笑:“它这性子像谁啊?”   黎峰没法说:“狗崽子,不懂事。”   再拿些草料喂骡子,黎峰拿上猪肚,他俩就能回屋洗手吃饭了。   顺哥儿已经把饭菜都盛上桌了,锅里煮着锅巴粥,过会儿可以喝粥。   陆柳取水洗手,看见了猪肚,顺嘴了问了一句:“你买的吗?”   黎峰说:“你哥买的,让我给你带回来。”   陆柳一愣,知道这是哥哥给的回礼。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兔子送过去还没几天呢,也不知他们吃了没有。   上桌吃饭,黎峰又把陆杨送猪肚的事说了一回。   陈桂枝也愣了下,“他给你就要?”   黎峰拒绝过,没能拒绝到底。   他说:“他们家马上要发大财了,一个猪肚不算什么。”   说起发财,大家心思都活了。   顺哥儿都好奇问怎么个发财。   黎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他们才学认字不久,识字量都差不多,这书上的字,大多都不认识。   “印书挣钱的,书是谢岩写的,说是什么科举答题的方法,都印出几百册了,书贵,几百本摆着,怎么都能挣个一百两银子吧?”   对比炒酱的生意,他们家落后太多了。   陈桂枝有点感伤:“你爹那时候就说送你去读书。”   黎峰不提当年,他现在就是在家里识字,老童生的家门都不想进。   那些书拗口,没意思。摇头晃脑学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他没兴趣。   他这一身的力气,把他摁在学堂里,真是为难他。   他说:“我们也能印书。”   问是什么书,黎峰说不出来。   他没法跟娘说什么书,也没法子当着弟弟的面说。   这顿晚饭吃完,黎峰把陆柳叫到房里,从炕柜里拿出画册,跟陆柳说:“我问过谢岩了,我们可以印这个。”   陆柳脸蛋通红:“怎么印?要拿出去吗?我们都还没看明白呢。”   他俩都想着挣钱,荤话说两句,就坐到椅子上,把画册摆开,说起印书的事。   黎峰下午在鲁老爷子那儿多留一阵,怎么个印法,他都打听清楚了。   图画的雕版要贵一些,是八十文到一百五十文钱一页。   需要他们加工印出来装订好,要再给工钱。   只要雕版,就给工费就可以了。   做完以后,在雕版上刷墨,印在纸上,晾干墨迹就是一幅画。   看一本书有几页,够数就装好。   他们有好几种装法,一般给书生看的书,都是线装书。   杂话书册都是浆糊刷的,也不会刷太仔细,多翻翻就可能脱页。   别的装法,鲁老爷子没细讲,常见的就这两种。   他们各自拿几本画册数一数,最多的才二十页,少的才九页。   按照图画来算,就是三十八幅和十六幅,首尾两页是封皮,没有图画。   黎峰又拿了算盘出来。   他们家余银不多,这阵子刚起头,各处花销大。   要起作坊,有人搭伙,得要个半年时间。   这样攒起来的银子,才够他们家占大头。   如果印书挣一笔快钱,就能很快拉起班子了。   画册也能做小一点,巴掌大就行,这样省纸。   一刀纸有一百张,一张大纸可以裁出一百零八张小纸。   他们刚开始印,买一刀纸就够用了。   一根墨条约莫印一本半书,看用墨数量。   画册就这几页,一根墨条应该可以印个三五本。   黎峰打算先买半刀纸、十根墨条、十幅画。   十幅画的雕版要八百文钱到一千五百文钱,半刀纸是二百文,十根墨条要二百五十文钱。然后拿回家,他们自己装订。   这些就只能有个三五十本,算少一点,三十本。这种书在书斋里都没叫价,三钱银子一本。黎峰算二钱银子一本,三十本书,就能卖出六两银子。忙活一次,能挣四两多。   陆柳:!!   拿到这个银子,再做些雕版,做厚书和薄书。   雕版到手,后边成本浮动不大,二十页的卖三钱,十页的卖两钱,抬抬价。   差不多把县西四个村子走完,他们手里攒出银子,就可以先把作坊弄出来了。   画册也就在村落里走走,村落里有钱人不多,价钱就这样,抬不上去。   去县里,走街串巷问一问,也能零散卖一些。   长久不行,村落里做生意,一家有了,等于家家有,可以互相借阅,就一些手里有闲钱的小年轻,会在手里留个一两本。   这笔钱挣完,就得看有没有新鲜货。所以后面不多印,先把作坊弄起来。作坊是要紧事。   然后就可以慢慢攒雕版,印出来胡乱装,再去县东头的村落走走转转。   陆柳震惊:“天呢,这么挣钱!”   作坊都能挣出来!   黎峰摸摸他脸,问他:“想挣这个钱吗?”   陆柳“嗯嗯”点头。   既然想,他们就可以再聊聊别的。   黎峰是知恩图报的人。陆杨对陆柳什么样,他心知肚明,真是亲哥哥,简直是追着喂饭吃。   印书能攒出快钱,他拿这个银子,想先弄山菌作坊。道理都有,他细细跟陆柳说。   陆杨之前跟黎峰提过,想要把贵价的菌子集中售卖。   这件事黎峰去跟寨主递过话,通了气。因陆杨最近病着,没什么精神,还没联络外地游商,价钱和数量都没定,这事不好往后谈。   现在他们有了个挣快钱的法子,他就想先把这个事促成,这样两家有来有往的,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稳当。   “我是想着,书是他们给的,我们搭着挣钱,这是好事。酱料作坊的事说起来不急,现在人手都没定,开春有农事,一般人空不出手,刚起步,我们秋冬再起班子立作坊。手里有了银子,我们先在寨子里收山菌,把这个事办成。手里有好货,陆杨再跟别的商人谈价谈量都好说。不然他白忙一场,这叫什么事儿?”   陆柳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感动不已。   他在家里说不上话,各处都有人拿主意,大峰待他好,娘也处处和善,愿意教他,总说他可以自己做主,实际上往外拿点东西,他心里都忐忑得很。   尤其是家里刚开始做生意,开支大,他知道投出去的本钱都没回来,更不敢随意取用。   上回好不容易找娘说了拿兔子的事,哥哥又给他还回一个猪肚。他对银子很是渴求。   今晚聊起挣钱,黎峰说起互相扶持,陆柳才拨开云雾见月明,发现两家之间的往来,不仅只有送吃送银的贴补,也能一起做一番事业,都红红火火的。   他往前想想,现在家里卖的山货、菌子、炒酱什么的,也是一起做生意。只是哥哥给的价钱好,抽成又少,陆柳一直觉着他们太占便宜了。   他总说挣钱了怎样怎样,听着像画饼子,可他真是那样想的。有钱了,他拿一些出来,谁都不会在意。他就可以对哥哥好一些了。   原来那条路近在眼前,他之前没看清。   黎峰给他擦擦脸上的泪珠:“怎么这么爱哭?”   陆柳直说感动:“你真好,我好幸福,你跟娘都对我好,我哥哥也好。”   黎峰哄他一会儿,说:“都是好人,才好一处使劲儿挣大钱。你别哭了,我们找娘说事情,印书的事你说,山菌的事我说。”   图册的事,黎峰作为儿子,真是没法跟亲娘开口提。   一个屋檐下住着,经常偷偷摸摸躲屋里不是事。   而且装订书籍,肯定是早点弄完早点挣钱好,不好慢慢摸摸的干。告诉娘是必要的。   等拿了银子,开始大量收山菌,还要娘来把关,再请两个人搭把手。   山菌能挣钱,寨子里的闲人都会上山采菌子。到时家里忙不转。   陆柳也不好意思,想想这件事的好处,他从黎峰手里接过算盘,先把账算了一遍,心中有数,才起身,出去找娘说事情。   黎峰不跟他一起,等他说完印书的事再过去。   屋里的房门都是长木板拼出来的,中间有缝。   陈桂枝没上门闩,让他进。   她就算着这两口子会来找她。   她往陆柳身后看一眼,没见着黎峰,她也不问,让陆柳坐。   顺哥儿独住一屋的好处也出来了,平时说个私房话什么的,都方便。   陆柳把门关上了,眼睛还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陈桂枝目光顿了顿,问他:“大峰欺负你了?”   陆柳赶忙摇头:“不是,大峰没有欺负我,他对我可好了。我来是说印书挣钱的事。”   他沉默一会儿,组织好语言,开口继续道:“大峰问过了,我们也可以印书挣钱。我们这儿有几本画册,唔,就是那种画册。刚才我们算过账了,利钱挺高的,不过大峰说,能卖的地方不多,开始就攒些银子,不贪心,搞些快钱出来,把作坊搭起来。有了空,再买新雕版回来,他抽空去县里卖、去县东几个村子里卖。”   他说着计划,也算钱,成本多少,利钱多少,明明白白。   第一次就三五十本书,他们自己装订,自己在家裁纸、印图、装册。   自家的事,就不计工钱了。   陈桂枝问他:“书是哪里来的?”   陆柳老实答话:“我哥夫挣来的,我哥哥后来送给我了。”   陆柳的哥夫是谢岩,原来陆柳是跟谢岩定亲的。   要是没换亲,陆柳说不定可以过另一种日子。   她盯着陆柳看两眼,陆柳还紧张兮兮等她准话。   陈桂枝一时无言,这孩子真是个傻的。   陆柳不在意这个,黎峰也没提,看起来他们四个相处挺好的,陈桂枝也不挑事,略过这个复杂的人物关系,又问他:“你哥哥不拿这个挣钱?”   陆柳摇头:“他们有别的书卖,大峰都问过了,过几个月,哥夫去府城,还给我们买新的带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买雕版,又能挣些银子。”   陈桂枝垂眸想想。这个事能做,确实挣钱。   陆杨对这个弟弟真是没话说,各处都周到,恨不能追着喂饭送钱。陆柳嫁来他们家,他们也跟着沾光。   陈桂枝不能只受恩惠不讲回报,她跟陆杨没有做母子的缘分,如今也算亲戚关系,她想了想,让陆柳去把黎峰叫过来。   陆柳乖乖应话,去喊了人。   他们三个聚一起,陈桂枝想再说说山货的事。   她刚开口,陆柳跟黎峰两个都笑了。   黎峰搭话说:“娘,我跟你想到一处了,也是说手里有了银子,就先收山菌。陆杨那边只要贵价的山菌,我们就挑拣着收,能给出价,拿出银子,寨主就能帮忙放话,让人把山菌送到我们家来。”   他们家开小铺子,陆杨的人情关系占了一半。   炒酱的生意是陆杨送来的,山货是两家合伙,陆杨给了非常好的价格。   野味上,算是他们帮陆杨,可以帮他拉拉生意,但总归陆杨没有挣多少,不过是铺面人气的事。   山菌这事促成了,他们才是真的有来有往,互惠互利。   陈桂枝在寨主那里有点人情面子,她做山货生意的经验多,以前也收山货到县里卖,来来回回折腾过许多生意,县里几家人的石磨都被她租用过,一车车的拉面粉去县里卖。   只是路实在是太远了,家里孩子离不开人,这些事来来回回的换人搭伙,费劲得很。   等黎峰能独当一面了,她很多事情都没干了。一年到头就做皮料、零碎收点山货、年底打年糕。   她说:“这件事能成,对我们家的好处更大。我之前不好说,怕给你俩泼凉水,寨子离县城太远,别的生意都好说,炒酱太难,来回颠簸,坛子易碎,本就利薄,摔一下就没得挣。翻车就是赔本。来年挣出银子,你们能在县里盘下一间作坊,再说炒酱的事,我都没有二话。”   陆柳听了,连连点头,表示又学到了。   他会的不多,有一个能挣钱的事,就不愿意撒手。   理顺了主次,也没想过放弃。小钱大钱都是挣,挣钱哪有不辛苦的?   听娘这样说,他心里激起涟漪,对未来又有了一些想法。   挣钱的事,除了银子,还要讲究合不合适。   他适合做什么呢?   山寨的位置在这里,他做什么最好呢?   这需要时间去摸索,陆柳回过神,黎峰已经说起上山猎野猪的事。   他说不论如何要去一趟:“如今家里有奔头,我就不计较分多少银子,这头野猪猎下来,是跟叶老板搭关系,还丁老板的人情,陆杨以后跟他们往来,面子上也好看。我到时把王猛一起叫上。都有家有室的,上山不能只奔着银子去了。”   陈桂枝说好,然后看向陆柳:“你这又要开始炒酱了,可以教别人怎么炒了。”   黎峰笑道:“今天去县里,正好赶上试吃摊子摆出来,我们三个都去演了一回,回来路上,大强跟王猛都说想要试试。明天家里就热闹了。”   姚夫郎跟陈夫郎都会过来,这两个人不对付,肯定会吵嘴。   陆柳又不会劝架,到时候他就会慌里慌张的,姚夫郎说话,他就看姚夫郎,追着喊“安哥哥”,要是陈夫郎说话,他就看陈夫郎,追着喊“酒哥儿”。   陈夫郎跟他们是亲戚,这样一喊,亲疏立现,姚夫郎定会得意,陈夫郎就会生气。然后吵嘴更凶。   黎峰想想,都笑出声了。   陆柳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问他两句,黎峰也不说。   他们抱着算盘回屋,打水洗漱泡脚,陆柳还要问,黎峰依然不说。   到了炕上,陆柳拿捏他:“你再不说,我就不往你身上趴了!”   黎峰把他抱到身上了。   根本没被拿捏到。   陆柳惊呼一声,被他逗笑了。   “你说说呀,让我也笑笑。”   黎峰才不说。   说了他家小夫郎就哭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他说:“你听我一句劝,遇到难事就喊娘。”   陆柳记住了。   次日清晨,他家里全是他喊娘的声音。   陈桂枝得出空闲,把黎峰叫来狠狠骂了一顿。   陆柳愁眉苦脸一整天,这时才见了笑脸。   他还笑得出来。   陈桂枝把他也叫来训一顿。   然后躲墙角的顺哥儿也笑了。   陈桂枝把顺哥儿也叫来训一顿。   骂完三个孩子,她心情舒坦了。 第77章 炸春卷   县试二月十七开考, 《科举答题手册》在二月初十正式售卖。   第一次的尝试,有乌平之追加银钱,书籍本身的成本还是压到了最低。   纸和墨都是鲁老爷子挑选过的, 最低价钱内不晕墨透字的纸墨。因为工期太赶, 作坊的人太少,装订都是拿浆糊刷的。成品相对粗糙。   到定价之前,让乌平之帮忙拿了个主意,暂定五钱银子一本。   书贵,便宜的手抄本也能卖出价。这些书用纸用墨都更好, 保存时间久,装订好, 翻烂了也不会掉页。买回去看完了,还能跟人互相换书看, 或者卖出去,再买别的书。   《科举答题手册》显然不具备二次流通的特质,谢岩还署名了,卖价太高, 挣了银子,臭了名声,得不偿失。   五钱银子的价格, 乌平之也觉得稍微有点高。   因为书还没写完,后续还要再出几册,把常见的题目形式都讲一遍。几册加起来, 价格能到三两左右。   但再便宜一些的书, 就是杂话本子、低俗画册。科举用书是要比其他书贵一些的。   他说第二册可以做一个合订本,把第一本的名声救一救。理由都想好了,就说没想到这么多人捧场, 当时也是为着能帮些同窗。   大家愿意给面子,他不能让人吃亏。这回用更好的纸墨,放进更多的内容,只卖六钱银子。   书的成本高,也怕卖不出去,书斋不会大量印刷,很多书摆出来卖,有个爆款才挣大钱,平常都是细水长流的挣钱。   他们这次取巧,也有赌的成分。   乌平之帮人帮到底,叫了家中伙计出去叫卖。   他们家是商户出身,办这些事轻车熟路。县里的大小私塾、县学、衙门附近,包括一些客栈、民居附近,都有人去卖书。   卖书的时候,不能说是卖书。   要假装是书生,凑一处叽叽喳喳议论《科举答题手册》。   要有神秘感,要大声说悄悄话,要让书生们知道别的考生人手一本,他再不买就落后了。   距离考试没几天了,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只要有人闻风过去看,这事就成了一半。   再说卖书。假装书生的人,不能全都买到了书,要问,要找,要过去买。一个人当两回托儿。   摊位近,成功率再加一成。   跟过去看情况的书生,见别的同窗买了,心里就会考虑、着急。到这里,事情就成了。   摊贩手里的书籍只要所剩不多,他们就会哄抢。   书好不好另说,别人有的他也要有。   卖书的事就这样顺利展开了。   陆杨很遗憾,不能亲自去外头叫卖,也不能跑出去做生意,只能百无聊赖的守在铺子里看店。   陆林要出去卖炒面粉了,把散装好的瓜子、花生拿了两篮子。   苗青带着两儿子也来了,一家四口出去卖吃的。   县试只考一天,但在考试之前,县里各处都会热闹起来,他们不止只挣一天的银子。   陆杨人在铺子里,心里火热,空闲时间,做了花样馒头。   一种方方馒头,更加扁平,看起来大,但不如普通馒头厚实,样子像一本书,比书更扁、更宽,上面还印出竖条格子,像是答卷纸。   再做一种长条馒头。竖直一根,形如毛笔。   稍作思考,他又揉面,做了顶状元帽。   中间团团的,两边加长翅。这个简单。   这三样馒头算一组,叫金榜题名。   他跟娘说了怎么做,让张铁多揉面,他们这几天,就做些花样馒头卖。   花样馒头有模具才好,省工省时,大小可控,分量好拿捏。   这几天先将就着,回头再请鲁老爷子给他刨几个模具出来。   陆林出去了,铺子里只少了一个人,也跟空了一样,前后总觉着缺人干活。   赵佩兰做馒头都到前面来了,在桌上放案板,一笼笼的做,还跟陆杨说话。   “不知书卖得怎么样?”她问。   陆杨有信心能卖好:“读书人对科举的热情很高,临门一脚,都要进考场了,不说全部,应该有一半人会买。”   另一半是心志坚定或者囊中羞涩的人。   坚定的人不动摇,没钱的人买不了。   二月里,谢岩回家很勤,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回来。   陆杨观察过,问他课业问题,谢岩说繁重,第二天就不会回来。   他昨天问过,谢岩说还好。   今天谢岩要回来,陆杨看时辰差不多,去后边把张铁换到前面看店,准备做饭。   开春了,能吃的菜多了。   今早大强给丁老板的酒坊送柴火,顺道给他捎带了两筐野菜,说是他弟弟挖的。他们这里叫地菜。   春季做春卷吃,陆杨割了点肉,剁成馅儿。   他偏爱有颗粒感的肉馅,不喜欢剁太碎的,自己调馅,就照着他的喜好来。   这几个月生活在一起,他发现谢家母子都不挑食,他做什么,他们都吃得香,只是各有更加偏爱的食物。   谢岩喜欢脆一点、有嚼劲的食物,比如米锅巴。   赵佩兰则爱香软一点的食物,比如各类糕点。   馅料剁好,陆杨再调面糊做皮子。   面糊要放一会儿,这个空闲,他刚好去做饭。   今天中午多洗些地菜出来,焯水过后,分两半,一半调馅做春卷吃,一半加到肉馅里,再和面粉一起揉成肉丸子。他打个清汤丸子汤喝。   下饭菜就是豆腐了。谢岩莫名对陈家有怨念,可他实在喜欢吃豆腐菜,家里豆腐少不了。   谢岩两头跑,学业有压力,还要抽空干别的,人也瘦了一圈。下饭菜要下饭,陆杨把豆腐烧着吃,做了一道酱烧豆腐。   一汤一菜,再取鸡蛋。   鸡蛋炒山菌也好吃,这个菜鲜,他炒了一盆。   看时辰差不多,他把米饭蒸上。再空出手,在炉子上烧热小锅,开始做春卷皮。   面糊下锅,就用勺底团团滚一圈,烫定型,边缘起卷了,陆杨徒手就沿着卷起的饼皮,整个掀起拿到盘子里放好。   他们中午要多做一些春卷。乌平之给他们帮了大忙,现在跟谢岩在一起读书,平常都是他照顾谢岩,家里做个春卷,也给他带一碗尝尝。   烫皮子不能急,火大容易糊,太快出锅又没烫定型,须得稳当点。   等饭蒸熟,他这儿还有三五勺的面糊。   陆杨先把米饭盛出来,单独给谢岩留出一块米锅巴,余下的拿米汤煮锅巴粥吃。   这头忙过,他继续把余下面糊用完。四十多张春卷皮做好,他再去调馅儿。   肉跟地菜混到一起,还没加调料,他端着碗到灶台边,顺着大大小小的罐子取料,弄完拿筷子搅匀。   现在不包春卷,等饭后再包。   放好馅料,陆杨擦擦手,一回头,看见谢岩靠门边望着他。   他笑了:“正好,过来吃饭,我给你留了米锅巴!”   二月的日子很有盼头,陆杨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可能是身边人对他的关爱,又可能是谢岩常常回家哄他,也或者是食补汤羹吃多了,又或是丸药发挥了作用,还可能是开始卖书,家里银钱得以周转,他不再紧绷着心弦,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些。   距离月初的蔫蔫憔悴样没几天,他脸色还是苍白没血色,但脸上有笑意,眉眼间又恢复了劲劲的张扬样,让谢岩放心不少。   谢岩饭量见长,他说过要锻炼的,现在每天早起,都会蹲马步背书。   中午回家,都是跑步走来回。据说饭前饭后还会在私塾里走几圈,让腿脚活动开。   饭量长了,人反而瘦了。   陆杨给他编的红绳只松半指,戴一阵子,能挤进一根手指,脸也瘦了,脸部轮廓都硬挺了些。有点像成亲时的样子了,看起来很英武有威严。   不开口说话就好了,开口软软的。   “杨哥儿,你今天怎么没突然回头捉我?”   他常悄悄在灶屋门口偷瞄陆杨,陆杨爱以捉他为乐。   陆杨不想捉他了:“让你好好欣赏一下我的美貌。”   谢岩听得笑起来,跟他一起把饭菜端上桌,到前面去叫娘来吃饭。   赵佩兰让他俩先吃,要在前面看店,再做些花样馒头。   今天铺子里人少,谢岩等会儿还要回私塾,劝说两句作罢。   陆杨看他喜滋滋的,问他:“是不是书卖得很好?”   谢岩连声说是,“乌平之说早上就卖了七十多本,照着这个情况,我们定下的八百本肯定能卖完。”   很好。   陆杨给他盛一碗肉丸汤喝。   清汤丸子打汤,瘦肉炖出鲜甜的汤水,看着寡淡,入嘴却香。   谢岩口渴,小口喝了小半碗解馋,再拿筷子吃肉丸。肉丸嫩滑弹牙,地菜鲜嫩,入口没有苦味。   谢岩咬一口,眼睛微微睁大,过会儿又咬一口,又看了眼放在菜篓里的地菜,问陆杨:“这是野菜吗?”   他以前吃的野菜都很苦。   陆杨还惊讶呢:“你认得野菜?”   谢岩说:“我在别人家菜园里没见过的菜,都是野菜。”   他在村里住过那么多年,早看熟了。他还种过菜,种得不好,稀稀拉拉的。   陆杨觉着有理,跟他说:“柳哥儿挖的,让大强捎带的。大强还带了话,这两天他们要再来一次县城,过来送酱料。”   酱料送完,他们几个就要上山一趟,把野猪猎了。   谢岩点点头,一口米锅巴一口肉丸子,吃完锅巴,他也吃了三个肉丸。   再盛饭,吃豆腐和山菌炒蛋。   他跟陆杨说:“我明后天不回来,等月中休沐再回家。这两天要忙着写文章,送到县学的文章。”   小书生记仇,书籍开卖,且是大卖,他要上门报仇了。   要拿以袁集为首的几个人的文章做例子,写夹批,写评语。供人观看。   陆杨给他夹菜,让他再吃几个肉丸子。   “你怕不怕?这事办完,就跟他们结仇了。”   谢岩让他自己吃:“你别管我了,你也多吃点,趁热吃。”   再答话:“他们本来就恨我,我怕或是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与其挨打,不如我打他们。”   这话说得霸气,很合陆杨心意。   “阿岩,你长大了。”   谢岩差点呛到。   “我不是小孩子。”   他总说他不是小孩子,但他生活经验实在浅薄,与人相处都在摸索,心智上真是小孩。   陆杨不跟他拌这个嘴,还问他:“我给你做的核桃糕吃完了吗?”   “还没吃完,还有三块。”   谢岩读书入神,很难记得吃东西。他现在跟乌平之住一屋,乌平之到饭点会叫他,他手上写到要紧之处,就会胡乱应付两口。饭没好好吃,糕点嚯嚯了不少。炒面粉都吃完三斤了。   陆杨点点头记下来,吃过饭,跟谢岩带着馅料和春卷皮子,到铺面里包春卷,替换娘跟张铁过来吃饭。   谢岩帮他一起包。   包春卷简单,面皮中间放馅料,用筷子拨弄拨弄,让肉馅摆成长条,底部折上,两边折中,再卷起来封口就行。   封口是用面糊,手指沾一点,封口很严实。   谢岩照着来,眼睛记住了分量、样子,手上没准头,陆杨包好十个,他才包好两个,形状长短不一。   谢岩看左右无人,饭点的生意少,又低声问陆杨:“杨哥儿,你想好你的小名叫什么了吗?”   陆杨自小就没小名,挨骂的时候叫赔钱货、贱骨头,挨夸的时候就是杨哥儿叭叭叭,哪有什么小名?   谢岩要问,他还想了几天,也没想出合适的名字。   谢岩说:“那叫小杨?”   杨跟羊同音,羊听起来就很弱小,陆杨不喜欢。   谢岩又说:“那叫小狼?狼是吃羊的。”   陆杨挑字眼:“我为什么要吃我?”   他明明也没承认他是羊。   谢岩再提议:“叫小陆?”   陆又跟鹿同音,鹿很贵。陆杨有点喜欢。   “那你叫我小陆,不跟喊伙计一样吗?”   谢岩也没辙了,问他:“不然给你取个表字?我喊你表字。”   小哥儿很少有取表字的,家里受宠,才给取。   陆杨有些心动,他小时候还渴望当书生呢。   他问:“取什么表字?”   谢岩的表字叫浊之,他给陆杨取表字叫净之。   一个不干净,一个不脏。   陆杨稍作思考,念叨念叨,感觉这名字还不错。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他喜欢。   两人包着春卷,来来回回的浊之净之喊个没完,对视一眼都是笑。   他们这里吃春卷,多数是蒸熟的。   口感软嫩,但没有油炸的酥香。   谢岩带回来了书籍的销售情况,陆杨稍作思考,决定炸春卷吃。   这就四十多个,炸都炸了,大方一点算了。   弄完这里,等张铁吃完饭到前面来,他们夫夫俩就抓紧去炸春卷。   陆杨还记得陆柳嘴馋炸豆腐的情形,趁着锅里有油,他又去切了两块豆腐。   春卷估计等不到弟弟来吃,炸好的豆腐可以留几天,等黎峰来送酱料,让他一起带回去。随是切丝切块的炒菜,还是炖菜,亦或者白口蘸酱吃,都可以。让弟弟解解馋。   谢岩在灶屋转转,没见着羊肉了。羊肉卖得快。   他跟陆杨说:“这几天吃过鸡、羊、兔子,家里常有猪肉,我下次给你做猪肚汤喝吧?”   陆杨求他别做了:“我连着吃这些好的,晚上睡觉都烧心。一个月吃两次就行了。”   谢岩觉着不行。   他买回来的药材很少,人参没有。   第一次炖的人参乌鸡汤,还是从乌平之那里拿的几片。   这东西贵,是个大人情。   等哪天,黎寨有人挖到人参,他要买来还给乌平之。   贵价的药材吃不起,一般的肉菜汤羹就多吃点。   陆杨见他都会说还人情了,很是欣慰。   谢岩得了夸,也高兴。   油炸的春卷很快爆出香味,灶屋里油香弥漫,说不清的滋味。   谢岩以前过好日子的时候,也没吃过油炸的春卷。   他站灶台边望着,陆杨慢慢拨弄,让每只春卷受热均匀。   锅里火不大,他慢慢炸。   面皮不一会儿变黄,跟煎饼的黄不一样。油炸的面皮像熟透的柿子,是偏深的金黄色。也像流动的油水,怎么看都诱人。   陆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吞完还听见了吞咽声,侧目看,发现他家状元郎看着锅里,露出了馋虫表情。   陆杨看笑了,心中欢喜。今天这个油用得值。   谢岩没法在家多留,炸出二十个春卷,陆杨就先停下,拿了食盒,给他装好,让他一并带到私塾。   谢岩拿一个,塞他嘴里,让他先吃个味儿。   刚出锅的春卷烫得很,烫呵呵的香。外皮很酥,咬一口都掉渣,内里的馅料却格外嫩。   陆杨还担心馅料会炸不透,这一口吃完,真是把他香迷糊了。   “行,你快去吧,再晚要迟到了。把这春卷也给财神爷尝尝。”   谢岩听不惯财神爷的外号,每回听都要皱皱鼻子。   拿上食盒,他郑重跟陆杨告辞:“净之,我走了,再过几天休沐,我就回家了。”   这名字太正式了,他态度也太认真了,陆杨跟他比划着,学着书生作揖:“好,浊之,你去吧。”   一抬首,两人都笑了。   他俩拜堂成亲那天乱糟糟的,说起来还不如今天正式。   恰好想到,陆杨又弯腰躬身。   谢岩晚一步,两人对拜一下,笑得不行。   送走谢岩,陆杨把余下的春卷炸出来,就着油,又炸了些豆腐出来。   油都用了,他想着中午的肉丸子,再看看剩下的野菜,垂眸想想,又剁肉洗菜,调馅做了肉丸子,炸了两碗出来。   他留一碗肉丸子和一碗炸豆腐给弟弟,余下的就自家吃。   油炸的东西贵,也没多少,分出来按个数给,陆林一家人,每人有一个春卷和肉丸吃,炸豆腐没有。等他发达了再说吧。   春卷数量不多,陆杨又带五个去隔壁找丁老板,送给他尝尝。   丁老板也给香迷糊了。   “陆夫郎,今天是什么喜日子啊?”   陆杨说:“没什么喜日子,我弟弟给我挖了两筐地菜送来,我前阵子蔫头耷脑的没精神,说是要给你送酱吃,也没空炒,他们的酱料还要再等两天,今天我相公嘴馋,炸了几个春卷,就送几个给你尝尝味儿,也是赔礼,劳您再等等,酱料送来,我给你拿好的。”   酱料炒出来,是让丁老板尝味儿定下的,那几天陆杨的状态太差了,脑子也有点不记事,这不,精神头刚好一点,他就过来套套近乎。   丁老板总是乐呵呵的,看起来没脾气,他跟陆杨说:“这点小事没什么,你身子好些了?”   陆杨点头:“好了许多,还要养一养,不然我就可劲儿出去奔了。”   书生们要考试了,是个挣钱的好时候。   丁老板家的酒都卖得多,很多人是买了酒,夜里助眠。   等考完试,他的生意会到顶峰。落榜的人,都会买酒消愁。   他跟陆杨做的不是同一天的生意,一个赶着考试前,一个赶着考试后。   两个人都露出奸商表情。   陆杨今次过来就是送春卷,唠两句家常就回铺子里看店,没说旁的话。   不能每次过去都有事,再会做人,也不好频繁麻烦人家。等丁老板闲暇时想一想,这关系也要淡了。   到铺子前头,陆杨看下午的生意淡,包子馒头都有,灶屋的面团也有一些,就让张铁出去转转。   背些包子馒头出去卖,中午蒸好了两笼金榜提名的花样馒头,带一半出去。   “往县学和衙门附近走,最近报名的书生都在那边排队,林哥哥他们可能在那里。你看他们有没有空闲回来吃饭,要是没空,就拿包子馒头吃,在外头背着那么重的货,空着肚子怎么行?”   张铁人老实,过于木了,来铺子里干活这么久,要吩咐到位才知道做事做几分,机灵劲儿赶不上陆林的一分。   多跟他打交道,谢岩的聪明劲儿更明显。   好就好在,他知道自己笨,平常不会顶嘴耍牛脾气,说什么是什么,他都干。   他背上背篓,不带钱袋子,在怀里塞些散碎铜板,就出门去。   赵佩兰到前面陪陆杨一起看店,让陆杨坐着歇会儿。   陆杨中午忙过一回,这会儿真有点累,也不挣扎,就坐小靠背椅上打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   “娘,你吃春卷了没有?要趁热吃,我用了很多油,不吃就浪费了。”   赵佩兰吃了,她说:“我拿了三个,跟阿岩爹一起吃的。”   拿了三个,去牌位前上香祭拜,等谢岩爹吃完了,她再吃。   陆杨垂眸,心中很是感伤。   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一份春卷,阴吃香火,阳吃滋味。   他不自觉摩挲自己的手腕儿。   他最近瘦得脱相了,照个水镜,把自己都吓到了。   他不知他死后会是怎样,但他真是不舍得。   命还是留着好,岁短日长,他们慢慢过。 第78章 小松鼠   二月中旬, 黎峰要上山。   他赶在进山之前,把家中事务料理妥当。   菜园的地翻了,找出育苗的田, 播种后往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稻草。   等着发芽长出苗, 再移栽。   寨子里种菜,都是自家留种,有多少种多少。   等发芽了,看存活多少。哪家苗多,还会互相求一求、换一换。   菜地忙完, 粪肥再清一次,柴火不用管, 把水缸灌满。   他还要去一趟县里。送完酱料,他要再找鲁老爷子做画像的雕版。   陆柳把猪肚炖了汤, 一家四口,一人一碗吃了。   这阵子炒酱忙,他抽空做了些肉干。   黎峰常吃的肉干是鸡肉干,用山鸡肉做的。   平常上山就能猎到, 好过出去买肉。   陆柳给他做的也是山鸡肉干,没拿太多,有个半斤多点儿。再多, 黎峰不要。   另外带了些硫磺粉和盐包。盐包分两种,他有一种特别粗的盐粒,炒菜都要煮一会儿才能化开, 味道很苦。这种便宜, 带身上下饵用。   炒酱的事拉了几个人入伙,新村那边只有苗小禾过来学炒酱,别的人一听利钱, 再看这个季节都能去山上捡菌子了,就都婉拒了,没一开始热情。   姚夫郎跟陈夫郎挺热情,陆柳看他们更像是较劲,好像谁先退出,谁就没面子一样。   统共四家一起炒酱,这回给县里送的酱料是五百五十多斤。   贵价的酱料有一百五十多斤,平价酱料四百多斤。装坛的斤数有零头,不好把控。   陆杨推算过,铺子里一个月卖酱应该能卖四百到六百斤。   这一批酱料卖完,周边街坊熟悉了,他会再找面馆合作。这个酱拌面真是香。   他的铺子里,有拿别人家的货过来卖。别人家能不能拿他们的酱去卖呢?   这个事也能跑一跑,跟人谈一谈。只要隔着些距离,找人代销不是事。   因利薄,这个合作谈下来,就算人家直接从黎寨拿货的,陆杨不参与抽成。   话说到这份上,陈桂枝就不想让陆杨帮着跑,说等这批酱制成,她抽空去县里一趟。她去找铺子谈。   这事没的说,陆柳想要跟着一起去。   酱料炒完,各家凑坛子,也编草绳,约个日子,一起去县里送货。   陆柳空出手,跟姚夫郎还有陈夫郎一起去挖野菜。   他真的,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野菜。   以前在陆家屯的时候,野菜刚冒头,就有人挖回家。   黎寨挨着山林,野菜多得挖不完。他出去一趟,没一会儿就满背篓的回来。   他做了一顿饺子吃,地菜肉馅。   上回吃饺子是过年的时候,这都一个月了。   从剁馅开始,顺哥儿就说嘴馋,揉个面,眼睛一直盯着盆里的馅料。   开春了,寨子里还有一场酒席,办的红事。   这时候该办事的人家都办完了,所有人都等着去吃酒。   这家关系稍远一点,不好拖家带口的去。   黎峰打算只带陆柳去,陆柳会抢菜,到时候带菜给娘和顺哥儿吃。   顺哥儿这才没闹,两眼都盯着饺子馅儿,嘴里还念叨着酒席的菜。他明明才吃过猪肚汤,怎么那么馋呢?   陆柳望着他,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问顺哥儿:“我平时馋不馋?”   顺哥儿说:“比我馋。”   陆柳赶紧闭上嘴巴,怕口水流出来了。   包饺子的时候,陈桂枝进屋帮忙。   陆柳擀皮子,她来包,让顺哥儿先去烧水。   有席面,家里的酒又卖了许多,这阵子卖了快三百斤酒,走量之快,让陆柳很是惊讶。连带着,花生也卖得快。   陈桂枝跟陆柳说:“你记得提醒大峰,这回去县里,要拿些酒回来。别忘记了。”   陆柳记得认真。   上次说拿打年糕的家伙,他就忘记了。   年过完了,各家腊月里的囤货也见底了,他们家油盐酱醋的生意也起来了,一斤两斤的,几样凑数,每天能有个十几斤往外卖。   米面有点滞销。种地以后,寨子里的人会去新村那边买粮吃。村民互相沾亲带故,平时也会各家之间走动,买些便宜粮吃。   最开始拿得少,搭着卖一些出去,余量一天天减少,可以跟着酒一起补货。   能挖野菜,自然也能有春笋。   黎峰跟王猛拉了一帮人去挖笋子。   只可惜陆杨的铺面太小了,不然他这回能多带一些到县里。   这次三苗不跟着上山,黎峰嘱咐三苗,过十天半个月,再去县里送一次笋子。   这顿饺子吃完,到了吃酒的喜日子,黎峰带陆柳出门随份子。   就在山寨里,夫夫俩手拉手,走路就能去。   沿路都有人打招呼聊天,陆柳差不多把人都认全乎了。   他们家热闹着,每天都有人去唠嗑,他看多了,眼熟了,也会叫人。   他俩亲密,总有人拿话臊他们。   陆柳脸蛋红着,手却不松开,怎么都要跟黎峰牵着。   今天黎峰不用帮忙迎亲,到地方,带陆柳去看热闹,仗着身材魁梧,直直就走到了最前面。   陆柳观礼,鼓掌叫好,很是捧场。   到饭桌上,他跟黎峰分桌,汉子们要吃酒吹牛,他跟别的媳妇夫郎坐一桌。   今天陈夫郎挨着他坐。他俩最近炒酱都在一起,都熟悉了。   陈夫郎跟陆柳说话很别扭,开口都是“哼哼哼”,话里的锋利收敛了很多。   这是愿意友好交往的表现,陆柳很努力的维系,问他:“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给你夹。”   陈酒记得陆柳在酒桌上的战果,但他不要陆柳给他夹菜。他要自己夹。   陆柳也就不客气了。   等“开席”的声音传来,他二话不说,夹出了两碗菜。   说真的,今天的席面并不漂亮。   多是山菌烧菜。素烧萝卜,主材料是萝卜和山菌。山菌炒肉,肉少菌子多。山菌炒蛋,蛋少菌子多。还有山菌炒青菜,青菜多。再是山菌汤。席面上的硬菜有两道,一道蒸鱼,一道是酱肘子。   陆柳很想只夹肘子,看满桌的菜,实在没什么好吃的,留些余地,夹了两块鱼,再夹三块肘子。   他吃一块肘子,余下的四块就都带回家。碗里别的菜,就是各类山菌了。   家里收山货好久,他还没把山菌吃个遍,正好尝尝味儿。   陈酒又跟上次一样,什么都没抢到,费劲半天,在鱼盘子里戳来戳去,戳到一个鱼头。上头没什么肉,没法下嘴,拿回去给狗吃,也只能磨磨牙。   还好席面不漂亮,多的菜别人不愿意抢,大家吃酒聊天的时候,还有几个盘子里有菜。   他们看陆柳面前的小碗,都笑他:“你家生意都做起来了,还抢这么多菜吃啊?”   陆柳说:“沾沾喜气。”   吃席都这样,来的人多叫捧场,吃的干净叫给面子。   陈酒注意他的表情,冷不丁说:“他们在说你眼皮子浅。”   陆柳没听出来,“啊?这样吗?”   笑话他的人一时尴尬,笑呵呵说:“问问,就是问问。”   陆柳没听出来话中话,但看出来他们表情的尴尬,知道陈夫郎说的是对的。   他抿抿唇,思绪走神。以前在陆家屯,他们家穷、人少,受人白眼。这便算了。   原来过得好,家里男人靠得住,也会遭人挤兑啊?   他想了想,做生意要以和为贵,在外不方便怼人了,就说个实话:“我家有阵子没吃肘子和鱼了,我带回家给娘和顺哥儿吃。我也没吃过很多山菌,这回见到了,一起尝尝。”   他说完,分了一块肘子陈夫郎吃。谢他提醒。   陈酒说:“谁要吃你夹的肘子?”   他真不吃,放碗里凉着。   陆柳不管他了。等席面散了,他们收拾碗,他看见那块肘子不见了,只剩个小骨头在桌上。   陆柳看笑了,陈酒不理他,转而去找王猛。   王猛跟黎峰在一桌吃酒,陆柳也往那边去。   席面不漂亮,酒也少,黎峰没喝好,说下桌就下桌了。   跟陆柳回家以后,还没解馋,自己打了五两酒,再吃一盘花生米,才感觉畅快了。   陆柳把带回来的菜给娘和顺哥儿吃,就一块肘子了,他俩让来让去,还是顺哥儿吃了。别的东西没什么好惦记的,鱼块分了,各类菌子等晚饭热一热,当个配菜上桌。   吃完酒,黎峰就能去县里了。   去完县里,就要上山。   陆柳晚上特别黏糊,嘀嘀咕咕跟他东拉西扯说好多话,一句不舍没有说,表现出来的都是不舍得。   黎峰心里热乎,跟他说:“没事,就当我出一趟远门。娘不是说要去县里谈生意吗?我不在家,你正好跟她学点本事,以后我们家就靠你了。”   搁在以前,黎峰怎么都不会相信,他能说出这种软话。还说家里要靠夫郎,真是打死他,他都说不出来。   如今话语流畅,跟唠家常似的,张口就来。   陆柳认真应下了。   他以后要做什么、该怎样做取舍,他还没想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明确,他要是能挣到很多钱,黎峰就不用上山了。   这是很早之前就确定的事,再次想到,他内心愈发坚定。   他这阵子也总在琢磨,主要是卖书的事情。   他以前不懂,黎峰回来说什么雕版、印刷,他也不大懂。   算过银钱以后,黎峰又跟他细细说了,拿了木头和草叶做例子,让他看明白了。   他当时还问黎峰:“看起来卖书比雕版挣钱,为什么鲁家不去卖书呢?”   黎峰说,卖书挣钱,但买书的人有限。   陆柳就又想,这样是不是说明,鲁家也是会卖书的?那鲁家有多的雕版吗?   陆柳没想出来,说给黎峰听:“要是他家里有雕版,你明天就能捎带回来,我在家里就可以印书装订,等跟娘去县里的时候,一起带去卖。”   计划是好的,黎峰听前半段还在点头,听到后面,表情欲言又止。   这种书,他怎么可能让他亲娘跟他夫郎一起去卖?   “我最多二十天就下山了,你们别急,我明天去县里问问,真能很快印出来,你们也不要自己去卖。等我去。”   陆柳看他着急,眼睛有一瞬很是明亮。   他说:“那你要早点下山,这样我才不去!”   说完,他又想起来黎峰说的,做猎人,最忌讳急躁和贪心。   他眼神又暗淡下来:“不,你还是别急,我会等你的。”   他改口快,黎峰听着心中愈发柔软。   “放心吧,没事。”   晚上他跟陆柳说了很多山上的趣事。   他们上山经常不带吃的,食物就在山里找。   有一阵,特别倒霉,连着几天,都没猎到好货,别说山鸡了,鸟蛋都没摸到一个,没法子,只好去挖野菜吃。   那时候饿狠了,逮着一片野菜,他们连根茎都吃。吃多了会吐,吐出一堆红的黑的水,还以为要死了,把遗言都说完了,过后吃点东西,又活蹦乱跳。   有时候突然从头顶掉下来一根藤蔓,也能把人吓得使出一套连环动作,最后发现被插住的不是蛇。   还有一回,他们在安全屋里躲雨。   雨下了六天,他们在山林里,要保持衣物干燥,不然很容易生病,六天就硬耗着。   有一只松鼠也来躲雨,他们很轻易就把这只松鼠捉住了。算它运气好,他们有充足的食物,没对活捉的猎物下手。   躲雨好几天,他们在同一间低矮的小屋子里待着。等雨停的时候,这只松鼠已经不害怕他们了,还往他们肩膀上爬。   他们心软,把这只松鼠放走了。   隔几个月,再到那个安全屋的时候,里面放着很多松果。   黎峰跟陆柳说:“很小一只,还没我手臂长,一开始很怕我们的,到了安全屋里,横冲直撞,在角落里躲着,拿爪子刨坑。过了两天,才小心翼翼往外探头,吃我们给的食物和水。吃饱了,就试探着在我们身边窝着。那时候在山里,不方便大声说话,互相之间都很沉默,它在我们身上爬,还在我们帽子上趴着睡觉,我们都爱看它。”   说着说着,黎峰对上陆柳的眼睛,他突地笑了:“像你一样。”   “嗯?”陆柳眨眨眼,“我?怎么说到我了?”   黎峰说不清,他就是感觉陆柳有很多小动物的特质。   弱小、胆怯,柔软纯净。他分明会怕,对他好一些,他又会放下警惕,尽全力回报。   他以前感觉陆柳像小鹿,那双眼睛尤其像。   今晚聊天,他才发现并不是像小鹿,也没特别像松鼠,只是柔软又纯粹而已。   黎峰说:“你想想,你挣很多很多钱,像不像松鼠搬来很多很多松果?”   陆柳听笑了。他人都贴黎峰身上了,还想更紧一些,就往他身上挤着蹭着。   “你想养松鼠吗?”   黎峰不想养。   做猎人的,要心硬冷血一些。   他亲亲陆柳:“我养你就行了。”   陆柳哼声说:“我又不是松鼠。”   黎峰继续亲他:“你是我夫郎。”   陆柳躲着他,跟他说:“你不能把我当松鼠。”   黎峰没有把他当松鼠,只是他日常接触山林多,联想起来,就与这些东西有关。   他跟陆柳解释,陆柳抿着唇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黎峰话说一半,把他狠狠亲了一顿。   “越来越坏了。”   陆柳没有坏,他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他想把黎峰当狼养,不能让他饿绿了眼睛。   黎峰最馋的眼神就是馋吃鸡,而有一句俗语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说明黄鼠狼喜欢吃鸡。   黄鼠狼爱吃鸡。   陆柳一看黎峰,就憋不住笑。   被狠狠亲一回,两眼对上,他还是要笑。   黎峰问他,他也不说。   狠吃一回鸡,陆柳跟他说:“我觉得做一只松鼠也挺好的。”   松鼠和黄鼠狼也般配!   黎峰不知他心事,总算把他的哀愁扫走,便不追究。   今夜无话,次日他起早。陆柳跟着起早,帮他收拾东西,给他做饭吃。   等送他出院子,陆柳提醒他:“娘说要多买一些酒回来。”   黎峰把银子都拿上了,今天还要把纸墨买回来,陆柳可以先裁纸,等有了雕版,就直接印图画。   陆柳还想他去一趟铁匠铺子:“我看你的叉子有点起卷了,不够锋利,你带去打磨打磨修一修?”   黎峰不去,起卷的叉子也够用。那不是主要武器,他用矛顺手了,一样当叉子使。   他趁早出门,一路下山,跟大强、王猛汇合,到了新村,再跟三苗碰面。   四家合伙炒酱,等陆柳教完以后,他们大多都是在自己家里炒制。各自从家里把酱料拿上就行。   姚夫郎叫他娘家哥哥帮忙,今天一道去送春笋。陆柳又挖了些野菜,一起捎带上。   这次没拿山货,东西太多,不方便拿。只有一小框刺猬菌和虫草花。这是黎峰受谢岩委托,帮忙打听的货。   余下的,他就拿了一小坛酸萝卜。   这东西开胃,陆杨病恹恹的,说是没胃口,吃不下东西。带一坛萝卜给他,看看能不能增增食欲。   一行人走在路上,总共六辆车,途经别的村口,碰见些人,都问他们是做什么去。   做生意的,不怕吆喝。   黎峰说了卖酱料、山货、春笋和野菜:“下回带着货,到你们村子里转转。今天赶着去县里,就不停了。”   大道上经过几天日晒,土地干巴,行在路上尘土飞扬。酱料万不可在路上开封。   山货都是谢岩指定要的,野菜不多,是陆柳给陆杨捎带的。余下只有春笋好卖。   从村口到官道上有段路程,道上的人不多,为几个散客停留不值当。应声宣传一句就算了。   到了县里,他们往小巷里走。   人多车多,会把巷子拥堵住。   他们车子不进铺面后院,在门口停着卸货。   卸一车货,车走一辆,约好在城门外汇合。   县城这几天有考试,各处人多,挤得很。   黎峰想跑一趟东城区,去鲁老爷子家问问,不跟他们一道回去,委托三苗和王猛帮他把酒捎带回寨子,旁的货物,他就自己拉。   酒就在隔壁铺子,照价拿了就行。   县里人多,车子不好过路,黎峰就想走去东城区。骡子车要暂时停在他们铺子里。   他跟陆杨碰面,各样货物过称交代,只有春笋和酱料是生意,余下都是人情。   陆杨也有东西给他。他给弟弟留了肉丸子和炸豆腐。   黎峰要出去跑一趟,他也做了提醒:“你问问鲁老爷子有没有旧雕版,差不多能印就行了,价格会低一些。他们家以前也去外头卖书的,雕版肯定有存货。”   只是手艺人,不好丢了手艺。卖书是需要大成本的买卖,也不一定卖得好。   他们有活干,就干活。没活干,才出去卖书挣挣外快。   黎峰应下了,跟他道谢。   有陆杨的人情面子在,鲁老爷子很好说话,黎峰上门说了来意,拿了十页的雕版回家。都是图画的。   在废纸上印出来给他过眼,有几幅图画还是黎峰没看过的。   旧雕版便宜不到哪里去,使用次数少,上面又是图画,一页要一百文钱。十页凑一两银子。   黎峰记得,酒坛子外头,都有“酒”的字样,这肯定不会是一张张的写,也是印的。   他想着,他们寨子里的货,能不能也印个招牌呢?   这事可以想想。   在书生考试期间,跟读书有关的东西,都在涨价。   只考一天,笔墨都涨价三成。没几天就会跌回去。   黎峰就在鲁老爷子这里买了纸墨,顺道买了一把裁纸刀。   跑完这头,他到陆杨的铺子里,多买一些花生带回去,再把骡子车赶出来,去把米面油盐拿一些补货,就能回寨子了。   这回过来,寒暄很少。   双方都忙着挣钱,赶着时辰。   回到寨子里,黎峰闲不住,这些东西都帮着理顺,晚上吃顿好的。   肉丸子和炸豆腐他单独拿到屋里,让陆柳放着慢慢吃。   这东西数量不多,陆杨留了几天,就惦记着给陆柳,家里四张嘴,分一分就没有了。   放在屋里,陆柳可以吃好些天。   陆柳没放,跟黎峰分着尝尝肉丸子和豆腐,就拿到灶屋里放好。   一家过日子,分不了那么清楚的。   他们灶屋都敞着,只有一个灶、一个炉子,没谁吃独食。   他还找了油纸出来,给黎峰装了五个肉丸子,放到他的小包里,明天一起带着。这个吃起来也方便。   油纸是包糖用的,每回买糖都要攒着纸,可以包别的食物,正好用上。   今晚夫夫俩都克制着没说太多话,也没吃鸡。   黎峰怕说多了,陆柳会哭。陆柳怕说多了,耽误黎峰休息。   等清晨,天蒙蒙亮的时辰,黎峰吃过早饭,就带着二黄出门,和王猛、大强一起上山。   他走了,陆柳的日子还要继续过。   有点浑噩,明明数着日子,问起今天初几,他却懵懵,答不出来。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寨子里有很多人怀上了孩子,姚夫郎就是其中之一。   他带了红鸡蛋,过来给陆柳报喜。   陆柳摸摸肚子,为他高兴,沾喜气,把红鸡蛋吃了。   吃的时候眼泪直流,怎么他没怀上呢?   都是大峰不努力,等他回家,要好好说说他。 第79章 大炮仗   县试前后, 铺子里都在忙。   越临近考期,城里人就聚得越多。   考生有大几百,有家人陪同的大有人在。   再有凑热闹的摊贩, 人往一处走, 财往一处流,衙门口、县学外,被戏称为金窝窝、银窝窝。   陆林跟他爹爹和两个兄长,出去卖炒面粉和散装瓜子花生。   他嘴皮子练出来了,在外吆喝的词儿一串串的。家人跟着学, 加上周围很多摊贩都在叫卖,气氛感染之下, 不吆喝的人反而奇怪,互相都比着嗓子。   是人就要吃喝, 这几天,陆杨的花样馒头也卖得好。   寓意好,样式特别,个头大, 用料实在,三个一组,金榜题名, 只要八文钱。   小包子让价,四文钱三个。四文钱的包子,八文钱的馒头, 叫四平八稳。馒头包子加起来有六个, 叫六六大顺。   铺子所在的地方,离县学较近,张铁空出手, 就要回来背馒头出去卖。小包子则装在竹篮里拎着。   他出去跑一回,陆杨就要提醒他一回怎么吆喝,怎么喊话。张铁实在太木头,得追着叮嘱。   销量大,家里的面团就不够用。   陆林就把两个哥哥都拉到铺子里歇脚,喘口气,喝杯茶,一人揉几个面团再走。   陆松、陆柏再加一个张铁,三个轮换着来,差不多时辰就回一趟铺子,歇脚、揉面再补货。   陆林和苗青也会回来,间隙里帮着做些花样馒头。   花样馒头好卖,耗时也久,不如圆圆的大馒头,揉搓两下就成型。   馒头单卖,也就两文钱一个。   他们家这样凑数,生意可以做到八文钱、十二文钱,价格匀下来,比常价略高一点。走量又大,铜板直往兜里塞,让他们都产生了错觉,钱真好赚!   陆林他们炒的面粉不多,只有一百多斤,远远没到陆杨说的两百斤的数量。   卖个几天,就不够数。陆二保、王丰年,还有陆大河他们,都在村里炒。别的亲戚看见,都来问话。   陆杨说想炒就炒,盈亏自负,劝退了一帮人。   肯留下的,货都由他们早上拖到县里。   这点炒面粉,陆杨吃得下。这阵子卖不完的,就留铺子里慢慢卖。   他这儿红火,但他本人不太忙。   谢岩前阵子常回家,追着陆杨哄,把人哄好了些。他知道陆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各处生意红火正好,把他哄着在前面看店。外头的事和后厨的事就不劳心了。   人多,但各商铺的人没聚起来,客栈、酒楼、茶楼的人多。他们铺子也冷清,忙忙碌碌的都在外头奔波。   店铺不能关,开着就要人守着。陆杨给自己找事情干,在前面搭手做馒头。忙不过两天,黎峰带人过来送了酱料和春笋。这下子,他没法做馒头了,只能等着散客上门。不然拿一次货、收一次钱,就要洗洗手。他不嫌麻烦,看看洗到水里的面粉,也会心疼。   人老实下来,他不想心焦,免得身子出问题,在正忙的时候添乱,就拿书看,还坐门口看。   这几天,《科举答题手册》的销量持续增高,第一天卖出七十本,第二天卖出八十本,第三天有一百三十本,到第四天开始回落,所有的托儿都收工了,书生圈子里自然会有信息流传,不愁卖不动。   卖不动,那就是没有买家了。   回落是匀速的,到二月十六这天,总销量在四百七十二本。   按照他们预期的,等考试结束,还有一部分考生会买。   再就是各私塾的教书先生,以及筹备科试的秀才们,也会买来看看。   教书先生们不会嫌本事少了,考期将近,也没几个人能真的放松。   陆杨在门口坐着,还想吆喝两嗓子。   哪知这天,陆林急忙忙跑回来,赶紧把他拉到屋里了,紧张兮兮往后看,跟后面追着恶鬼一样。   “怎么了?这么慌?”陆杨问他。   陆林跑一路,脸都跑红了,盯着陆杨的脸,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然后问他:“你认得做豆腐的陈家吗?”   陆杨恍然大悟:“怎么了?娘经常去他家买豆腐吃。”   他稳得住,陆林一时哑然,缓口气,喝杯茶,再与他简单说来。   满县城的商贩都活动起来了,陈老爹也不例外。他跟陆三凤挑担出去卖豆腐脑。   他们这几天都碰到好几次了,之前没注意看,主要是陆林他们这几个年轻的不认得陈家人。   巧得很,今天苗青跟陆三凤正面碰到了。   陆三凤以前日子过得不错,劳苦几个月,人憔悴了、显老了,样子还是那个样子。   苗青把她认出来了,还记得陆杨交代的事情,当街就认亲了,一声声的好妹子,把陆三凤喊得想跑。   人那么多?她往哪里跑?   陆林说:“我爹爹要去陈家吃饭,陈老爹不乐意,说忙得很。我爹爹当街就骂他了,把他两口子都骂了,说这些年不回家,知道的是忙,不知道的是看不起穷亲戚。挣钱的时候碰见都这样躲着避着、装不认识,各种推辞,真有事求上门,不得拿扫把打啊?陈老爹被人指指点点的,怕了,带他回家吃饭了。我爹爹把二哥带去了。大哥还继续卖货,让我先回来跟你说一声。”   离得这么近,碰到是正常的。   陆杨早做好了准备,让两个爹跟大伯一家通气,他们这阵子在村里常常提及,做好铺垫。碰见就碰见了,回村说一说,把陆柳还有个双胞胎兄弟的事捅出来就行。   他跟陆柳是同胞兄弟,认亲就好了。谁也想不到他们是换亲,以后就稳当了。   他不害怕,反过来安慰陆林:“没事,碰见就碰见了。回头你们也去他们家里吃饭。大松哥跟二柏哥都不好意思在我这里多吃,那就去陈家吃,吃个饱!”   陆林在铺子里久,跟陆柳都打过几次照面了,对这些事猜得七七八八,他迟疑着问陆杨:“那陈家要是找来?”   陆杨双手环胸,并不害怕。   “让他找我家状元郎说话。”   陆林笑了:“行,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回都回了,那就先吃饭。   家里忙,这几天是吃面条多。   忙起来就捞一碗面条拌酱吃,实在忙狠了,就拿个馒头啃一啃。   前头客少的时候,陆杨也会去灶屋炒几个菜备着。   别人都太忙了,赵佩兰都在灶屋蒸馒头蒸迷糊了,做饭的事,陆杨要搭把手。   铺子里山货多,人一天天干着体力活,他舍得割肉,笋子要炒肉片,山菌也要炒肉片。   陆柳又挖了些野菜来,他一并洗洗,做了些春卷和肉丸子。春卷蒸着吃,肉丸子打汤。   陆林还想出去卖春卷,看铺子里实在没人手,这个提议都不敢说出来。   陆杨看出来了:“放心吧,能卖我也不会去卖。春卷要配菜,铺子里这点就够自家吃的,我再一开口,我弟弟也要跟着忙。这么远的路,何必麻烦?”   桌上还有一小碟酸萝卜,是上回黎峰捎带过来的。   他们都没吃过这种酸萝卜,口味实在特别,酸爽可口,十分下饭,可惜量少。   家里只有陆杨需要开胃下饭,别人捧起碗就能吃,尝过一回,心里惦记,都没跟陆杨抢食。   这会儿吃饭,就他们兄弟俩,陆杨给他夹两块酸萝卜吃。   铺子前面离不得人,他俩端碗,夹菜到前面吃。   陆杨跟他聊天:“林哥哥,你们家的地种得过来吗?”   陆林点头:“忙了些,但忙得过来。”   很辛苦,没法子。少种一亩地,就少一亩地的口粮。   亩产就那些,交了粮税,留足糊口的粮。余下才能卖。   要是手头紧,卖的还要更多。卖完了,家里没得吃,又要拿钱出去买粮米。   陆杨说:“阿岩这次能挣不少银子,我们可以有个小家了。你那儿要是忙得过来,可以叫上哥夫一起过来我这里帮忙。”   他们有个小家,后院就可以空出来住伙计。   陆林想来,但是家里不如以前和睦了。   原来一家子住着,谁也没比谁好,他们夫夫俩一开始是出半天工,都没当回事。后来是全天工,但早出晚归,风雪里跑着,都知道辛苦,也没说什么。   早前,陆林跟张铁都有考虑,他俩还没孩子,不能长期分开。为着孩子,陆林想要舍弃县城的差事。   话都放出去了,等开春,就老实种地。猪崽都放家里养上了。可变得太快,家里翻地了,这都二月中旬了,他们一天忙过一天,忙完了,还要留县里干活,家里肯定会闹起来。   陆杨听完,觉着这事简单,分家就能解决。   成家的兄弟,本来就不适合一屋住着。   各人性情不同,干活多少,爹娘偏心,饭菜多吃一勺,谁偷懒吃肉蛋,谁干活喝稀粥,这都要吵。   这还是都种地的情况。突然有个兄弟不种地了,酸水能把人淹死。   分家事大,他不说出口。   陆杨点点头:“没事,还早,阿岩要准备科试,我们应该在六月份准备搬家。那时候地里正农忙,再看吧。”   说起种地,大伯一家真是拼。   他们起早贪黑的,壮劳力都带出来两个了,家里的地是早晚犁。   睡得晚,起得早,两头都不耽误。   因为来县里还要拉人驼货,驴子没法留家里,白天家人干不了太多活。   这头都商量过,找了别的亲戚租用耕牛,说好了价钱,他们算一算,还有得挣,舍得花这个钱。总之,钱要挣,地也不能荒。   还赶着时辰出去卖货,陆林跟他聊几句,三五口吃完饭,放下碗筷,上个茅房,就背起背篓往外赶。   二月十七,县试开考。   大伯家就来了苗青和陆松,留二柏在家干农活。   县里没有贡院,考场设在衙门里。   众多书生家属在外等信儿,附近摊子都满客,走在外头的摊贩比客人多。   做生意的人精,一打眼看过去,全是卖吃喝的,花样馒头都有人学出来了。   这头再卖,就是小钱。   家里的良田还等着,陆杨让他们收手,差不多到时辰,人回来,就可以算账分钱了。   炒面粉卖出去了两百七十斤,自家磨的面粉,成本按照六文一斤算。   他们炒熟了,价格翻倍。分两种包装,五两一包的,卖六文钱。一斤一包的,卖十二文钱。利钱好算,有个一千六百二十文。   陆林说好了,要跟陆杨分钱。   这事陆杨就出了个主意,没参与炒,没参与卖。陆林两口子拿着工钱,帮着卖馒头包子和瓜子还好说,大伯一家三口是纯帮忙,忙十天,还天天来揉面。包吃喝,不够工钱的。   再是炒面粉的包装,是陆杨买纸裁制,算出了小钱和微薄劳动。两相比较,他把话敞开说,算他们互相帮忙。炒粉面的钱,不用分给他。包子馒头的帮工钱,他也不往外给。   这有一两六钱多,苗青还要回家开工钱,他算了算账,要往外拿个五百文左右。   他跟陆杨说:“你爹他们能分一百三十文钱。”   陆二保跟王丰年养了三只猪,又捉了鸡苗回家养,还有一亩良田要侍弄。一亩地听起来少,在家里只有一个劳力的情况下,杂活加起来,也很繁重。   陆杨笑着点点头:“那你们这回就挣了一两一钱银子,这才十天,值了!”   累一阵,真是值了。   他们都露出笑脸。   陆杨这里,因各类原材料都有存货,不是最起步阶段的买多少面粉和肉,就做多少包子馒头,计算起来是估量。   这几天卖的花样馒头极多,卖最多的那天,一天蒸了十二笼。有人开始模仿以后,数量大概在六七笼左右。   店内卖的跟背出去卖的合算,卖出了六两多点儿。利钱有个二两出头。   瓜子花生搭着卖了不少,散装以后,人工麻烦了些,闲着就包,有货就拿出去,这是琐碎零头,没紧着它来,一起也卖了八十多斤。挣个八十多文钱。   陆杨知道他们辛苦了,他铺子里还有些肉,给他们各拿两斤肉,再装两斤白蘑菇、五斤笋子,算作犒劳。   这些折算成银钱,就算瓜子和花生挣的钱拿出来花了。   等他们走了,陆杨再看看账本。   二月的生意,包子馒头和酱料山货都撑起了半边天。   山菌的生意稳定了,每天都有人来买,百姓家能吃得起的菜不多,山菌算一样。   尤其是低价的山菌,晒成干了,轻轻的不压秤,很多人都是半斤半斤的买,人多了,总数就起来了。   笋子可惜了,气温转暖就跌价。   春笋明明很鲜嫩美味,却卖不出冬笋的价格。只卖三文钱一斤,胜在量大。   这些他是有收货价的,按斤论钱。   熟客带动新客人,再有最近县里人多,酒楼饭馆都满客,对菜量需求大,他这里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做了宣传,后院的整车春笋,都被人一溜拉走了。   今天给分一些出去,铺子里还剩小半筐,晚上再来人,就留不住了。   月中时,谢岩说会回家,这都十七了。   陆杨想了想,把笋子搬到灶屋里留着自家吃。   等他家状元郎回家,也吃点时鲜。   酱料的生意相对稳定,他让拉春笋的铺子捎带了几坛走。   等过阵子不忙了,他再弄个试吃小摊,扩扩名气。   上次的试吃小摊都说尝不出味儿,还是要大口吃才好。   既然要大口吃,他就要收钱了。他想好了,弄拌面来卖。   一碗拌面,收个五文钱,挣个辛苦费。   自家不亏,也能扬名。还能吸引面馆老板来谈价。   他拿算盘一样样的加,这半个月,铺面利钱将近六两。   以他们家铺面开门的年份以及规模来说,这是个很了不得的数字。   陆杨以前跟人聊过,街边小铺子,一年能挣一百两,都是大大的赚了。   他这铺子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可以挣到一百两。   一百两能干很多事情,至少供读他家状元郎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家租房子住也没问题,还能攒出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陆杨正盼着呢,突然眼前黑了一瞬,猛然惊觉他是个有病的。   家里养个病鬼,比读书还耗钱,一百两就不够看了。他吃药,一年就要吃个三十六两。   把药膳的银子加上,能翻倍。谢岩还一直想买年份好的人参。   哎!   没劲。   陆杨合上账本,到门外左右张望。   谢岩紧赶慢赶的,在铺面关门之前,从前门回家了。   他一路跑回来的,眼神极其兴奋激动,两眼比天上的星星还亮,脸上一片红意。   他体能没练出来,跑动一阵,血气上涌,脑门都冒汗了。   “杨哥儿!我明天不上课!”   声音很大,也很哑。   陆杨把他牵进屋:“你跑出去跟人吵架了?”   谢岩脑袋连点,问一句,还更兴奋了。   陆杨顿时来了兴趣,给他倒茶喝。   开店铺,要有规矩。   开门的时辰、关门的时辰,最好稳当一些。不能让熟客吃闭门羹。   眼下还没到时辰,他们在铺子里坐会儿。   谢岩在发汗,坐下以后身上狂冒汗。   发丝里都有水汽,湿漉漉的。   陆杨见状,有些急:“怎么了这是?你跟谁吵成这样?”   谢岩擦擦脸,擦一些汗,又有热汗往外流。   陆杨连忙喊“娘”,让她帮忙烧些热水:“给阿岩擦擦身子!”   家里包子一直在蒸,锅里热水有,灶眼里的热水都咕噜噜的打滚儿。   要热水,立马就能盛出来。   谢岩这一身实在难受,就跟陆杨说:“是好事,我今天追到袁集家里去骂他了,他没话说,跑出来打我,还好我跑得快。等我擦擦汗,待会儿跟你细细说。”   陆杨歪头:“……?”   真是厉害啊,这才几天啊,都敢追到别人家里去骂了。   这还是他家那个柔弱可怜又无助的小状元郎吗?   对他来说,只是几天的成长,对谢岩来说,是厚积薄发。   村中事务解决,压他肩膀上的巨石被锤碎。再来读书,他一时被人怼懵了,回过神,记起以往种种,知道利害,也知道读书人怕什么,还筹备了将近一个月,县学找不到人,他就追到别人家里去。   反正都是要骂,要让他们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对他们文章、文才的议论,追到家里骂,效果更好!   谢岩去擦身子,陆杨守着最后的关门时辰,在前门转悠。丁老板站门口,习惯性把梯子往他家铺子推,让他收幌子。   陆杨愣了下,才笑道:“谢谢老哥,您真是客气,就这两天,我也有梯子了,以后就不用借了。”   自家有梯子,别家开门关门都要方便一些,不用看他的时辰,不然搬来搬去麻烦,还要把梯子留外面等一会儿。   丁老板跟他说两句客套话,问他:“生意挺好的吧?”   陆杨嘿嘿笑得很是开心:“挺不错,大卖特卖!”   丁老板也乐呵呵的,笑得脸上的褶子一层层的,陆杨收了幌子,他还在门口张望。   他是很省的老板,自家夫郎平时盯着酒坊那头,很少来铺子里,他则铺面里照看。   铺面还有个掌柜,平常管事。等他忙别的,才接他的班,迎来送往。   二月十七,下午考试结束,考得好不好,没出考场呢,学生们心中就有数。   他今天要多开门一会儿,陆杨上门板的时候,丁老板都在吆喝卖酒了。   陆杨真是佩服他,搭着问一句:“要不要来点花生米?”   丁老板稍作思索,点头了。   关门之前,他从陆杨这里买了三十斤花生,照顾了一下生意。   陆杨还怕他买多了,毕竟他这十天了,连带瓜子一起,也就卖了八十斤。   丁老板说:“不一样,我这儿借酒浇愁的人要多了。”   有钱的去酒楼,没钱的满街乱走。他配一包花生米,浇愁不伤胃,保管卖得完。   陆杨自是夸他会做生意,然后抱着幌子去后院。   家里地方小,洗澡什么的也在房里。   他们是两口子,陆杨没想那么多,直直就往屋里走,结果谢岩还把房门关上了。上了门闩,他推不开。   陆杨哼了声。   等着吧。早晚把这小气状元郎扒光了,他点着大灯笼,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谢岩身上发汗多,擦身还觉黏腻,最后洗了澡。   还想洗头发,今晚忍忍,到白天再洗。   事情是饭桌上说的,也让娘听听热闹。   私塾那边本来是月中旬休沐一天,赶上县试,先生推迟了两天,考试这天休息。   谢岩这阵子都在忙着写文章,他把袁集那几人的文章都写下来批评。   乌平之还帮他从县学别的书生那里买到了他们最近的文章稿子,他一并写了夹批,还留了备份。   平常有课业,这都是抽空办的事,他中午都没空回家了。   赶上休沐,他知道县学的休沐日子不会变,十五休了,十七就要去上学,就带着这些文章去县学拜访。   “他们都不在,就今早,被人打了,上午家里人到县学告假,要在家里养几天。”谢岩说到这里,傻笑数声,才继续道:“就是之前找我担保的那五个童生打的。”   陆杨都迫不及待了:“你快快快快快说!”   赵佩兰都放下了筷子,要等听完再吃饭。   谢岩就语速加快,跟他们讲前因后果。   谢岩不知袁集怎么找到那五个童生的,他们到县学反告他骗钱害人,担保之事自然作罢,后来是袁集给他们担保。   《科举答题手册》开始售卖后,他们几个人看到书名,记起来谢岩担保时收费高,但承诺会送一本答题手册给他们,他们算算价格,心生不满,念叨了几句。   谢岩当时的收费是一百六十文钱一个人,袁集的收费是八十文一个人。便宜一半。   可是《科举答题手册》的售价是五百文钱,这个差价,让他们很心疼。   他们的念叨,让袁集发现《科举答题手册》的作者谢浊之就是谢岩,顿时大为恼火,把这几个童生都训斥了一通。   若是训斥就算了,偏偏他还把书籍贬得一无是处。   “他们在书摊遇见了,据说当时又吵了一回。”谢岩说。   当时吵完,那五个童生就想着,袁集说这书没用,袁集现在又没考试,买都买了,不如先给他们看。   他们省个银子,心里也就不惦记这个事了。   几个人当街吵起来的,虽然认得袁集的人不多,但都知道他是秀才相公,他自认丢脸了,怎么都不答应,当时都放话不给他们作保了。   考期在即,这话哪能随便说?   五个童生赔礼,袁集不松口。   他们还当是气话,结果今早点名,袁集真不给他们作保。   没有廪生作保,五个童生没法进考场,今年白忙一场。   点完名,天都亮了。   他们找袁集理论,袁集此时跟一帮同窗好友在一起,根本不怕他们,从怀里掏出《科举答题手册》甩他们身上,让他们拿着书滚蛋。   五个人的担保银钱是四百文钱,拿书抵债,算他赔了一百文。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袁集这一下把人激出火气,一帮人在巷子里扭打成团。   “说是衣服扯烂了,头发乱糟糟,鞋子不知被谁扒了,腰带都落地上了!”谢岩努力复述打架场景。   陆杨想象了一下,说:“他们真是有辱斯文。”   谢岩的脸倏地爆红。   赵佩兰还当有辱斯文只是有辱斯文,连连点头:“不像书生。”   陆杨憋着笑,唇角压住了,坏坏的眼神藏不住,把谢岩臊得半天没法继续说。   过了会儿,他才说:“我忙了好久,想着你们肯定也记挂着,我还想看看他们被打成什么样了,就去他们家里找人。   “我先去了袁集家。他在炕上躺着呢,哼哼唧唧的。我说我是他同窗好友,他家里人怪客气的,还给我上茶喝。我说我给他拿了文章来看,互相交流,他家里人就领我进屋,我进屋了。袁集看见我,好生气,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生气了。真是奇怪。我看他都要气死了,就让他先别气,先把我给他整理的文章看看,他没看,把文章撕了。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我写好久的!我就说他撕了纸也没用,文章写得烂就是烂,然后他下炕,要打我。”   袁集家人不知其中缘由,自然是拉架。   谢岩不在袁集家里等着被群殴,麻溜跑了。   跑出去好一会儿,他越想越不对。   他明明是来膈应人的,怎么反而被人吓跑了?   他跑了,袁集不得得意死?   所以他又跑回去了,不敢进门,就在外头叫门。   这家人霸道,门外的事要管,站巷子里还要赶。   谢岩做事有点一根筋,人很执拗,他想着,这样不行呀,今天都白来了。   所以他就去街上讲评书。说的就是袁集的烂文章。   他人情世故不通,总体是不怕人的。因为很多情绪感知缓慢,尴尬也不知道。好好一个年轻小伙子,仪态像小老头也不在乎。   到大街上讲评书,是他擅长的、要做的事,围过来的人多了,他反而高兴,说得很是带劲。   整个三水县,一县九个村,十块地盘凑不出一千考生,识字率可想而知。   附近百姓听不懂,看他讲得热闹,就当个热闹来听。有人跟着问这句是什么意思,那句是什么意思。   谢岩耐心好,问了就跟人解释。很多东西,一句两句的说不清,百姓们不好刨根问底儿,显得他们特笨。但他们听明白了,这个文章很烂,烂得一句话说不清。   问是谁写的,谢岩报个名字,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袁集家。   袁集气成什么样,谢岩不知道。   总之他家里能跑的人,包括袁集的老头爹都追出来要打他。   他撒腿就跑,一路躲躲藏藏,非常惊险。   “今天就去了一家,下次再去别家。”谢岩最后说。   陆杨给他鼓掌叫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你以后就不是什么小可怜了,你是书生界的大炮仗!”   谢岩琢磨了下大炮仗,乐滋滋应下了。   赵佩兰听他这一段事情,眼底震惊不做掩饰,过会儿眼泪吧嗒,吃着饭呢,又顾不上两个孩子,夹了些干净菜,回房拜拜谢岩爹,再才过来吃饭。   家里条件好了,拜牌位的时候,除了上香,还能来点饭菜。   陆杨爱听,看她也意犹未尽,让谢岩挑着精彩的部分来回说了好几次。   这顿饭吃得久,洗漱收拾的时候,三个人都在打哈欠。   夜里回房,陆杨泡脚都在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根本撑不住。   谢岩洗过澡,伺候夫郎就行了。   他蹲脚盆前,两手到脚盆里,刚碰到陆杨的脚,陆杨就猛地惊醒,一睁眼看见他蹲在面前,简直大惊失色,都坐不住了,光着脚丫就踩到地上,一跑好几步。   他真是受到了惊吓。   从成亲开始,谢岩就各处迁就他。   上炕以后,更是被他引导着,会取悦他。   后来还会真的舔鸡汤。那已经让陆杨震惊得不行了。   看病以后,谢岩在家,就各处照料着,像端药送水什么的,打水倒水什么的,忙得团团转,陆杨也就是看着,心里受用。   让他洗脚,这事陆杨干不出来。   他感觉这事很卑微。   晚辈伺候长辈就算了,小两口之间这样,他不喜欢。   谢岩看他反应好大,懵一下,也把瞌睡吓醒了。   “怎么了?我碰到你了吗?”   他都没法确定有没有碰到陆杨的脚了。   他让陆杨坐回来:“地上凉,你别光着脚。”   陆杨没动,提声问他:“你刚在做什么?”   谢岩眨眨眼,老实说了:“给你洗脚。”   陆杨抿抿唇,神态颇有些乱,不知作何表情,总之他不让谢岩给他洗脚。   他无法平静,谢岩就退后两步:“行,你先继续泡脚,我不碰你。”   陆杨往前一步,谢岩再往后退。   房间小小的,陆杨还没坐下,谢岩就已经退到了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陆杨。   陆杨松口了:“行了,不用出去。”   他也不泡脚了,踩盆里过过水,脚底的泥灰洗洗,就擦干上炕。洗脚水还是谢岩倒的。   这个小插曲过后,夫夫俩能躺到被窝里了。   陆杨自知刚才反应太大,还主动去抱谢岩:“你别多想,我就是不想你给我洗脚。”   谢岩没懂:“为什么?我也给娘洗过脚。”   陆杨很难说清楚,就把他理解的东西说了。   一般在家里要伺候老爷们的媳妇夫郎都很可怜,是被磋磨的。   他小时候看陈老爹就这德行。   谢岩听见这话,明白陆杨是心疼他。   他的手在陆杨的后背轻轻抚摸,跟他说:“我们不一样,我们恩爱,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的,不用计较。”   这话直直戳着心窝窝,陆杨挨着他蹭蹭。   好温情的时候,谢岩偏偏瘫软躺平,跟他说:“我软不软?让你享受享受。”   陆杨又笑了。   他们住铺子里,一个大房间隔两个房,夫夫俩说点小话都要压着嗓音,免得被娘听见。   说起流氓话,更是要小小声。陆杨凑到谢岩耳边,把他听不得的流氓话全讲了一遍。   谢岩不软了,陆杨坏坏的睡了。 第80章 相思   半个月的时间, 说起来很短,过起来却很漫长。   到了半个月的时候,黎峰没回, 看样子是要延期, 余下几天的等待,更是长得可怕。   陆柳忙过一阵子,回神看看时辰,发现一天都没过完。   他每每感觉时日太长的时候,心里就有浓郁的委屈上涌, 一股股的逼出眼泪,把他眼皮子都泡出裂痕, 轻轻一碰就疼。   这天,陈桂枝空出手, 叫他到屋里说话。   陆柳乖乖跟过来,见面先认错。   “娘,我错了,我不哭了。”   陈桂枝让他坐, 陆柳听话坐到凳子上。   陆柳真是不想哭的,村里把他这种遇事就掉眼泪的人叫做哭丧、丧门星,是不吉利的。   但是他一下子忍不住, 他也难受。   陈桂枝跟他说:“再等个两三天就好了,他们三个都是有经验的猎人,开春以后, 很多动物都出窝了, 寨子里还有别的猎人上山,喊一嗓子,能传出好远。我们背靠的这座大山, 早都分好了猎区,说个位置,找人也方便。你记挂他是好心,把自己身子亏了怎么办?”   陆柳没挨骂,还懵了下,心中感动,差点又哭了。   他这性子,陈桂枝早摸透了,还是得让他忙一忙,多跟人打交道才好。   她这儿又收了很多山菌和笋子,上回没送山菌,这次要捎带到县里。   合伙炒酱的人家,每天稳当出三锅,半个月的时间,攒了一百八十多斤,可以再送到县里。   家里骡子被二田借去犁地了,还没还回来。她要去姚夫郎那儿借骡子使。   地里忙起来后,山寨里也没多少牲畜空闲,都要赶到地里忙。   黎峰早跟三苗交代好了,半个月要去一趟县里送货,三苗会帮忙。   两辆车,有些吃力,陈桂枝想着,一次来不及忙完,就以山货为主,酱料少拿一些也行。   她隔天再跑一趟县城,刚好找铺面谈一谈卖酱的事。   之前陆柳说过,想跟她一起去。   赶巧,黎峰拿回来了雕版和纸墨,这事顺哥儿干不来,这回就不带陆柳,让他留家里看店、收山货,有空再印书、装册。   家里只留他一个,后院还有兔子和鸡要看顾,前院再来人买东西,他就没空想别的了。   陈桂枝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跟他说:“顺哥儿太嫩,别人一讲价说关系,他就不好意思,脸皮太薄了。小铺子里还是你守着我比较放心。”   陆柳听出夸赞之意,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顿时忘了娘叫他进屋说话的忐忑,满口应下。   送货之后,陈桂枝还要连着几天跑县城,争取早点把合作的铺面谈下来,能多卖一些酱料出去。   算着日子,没几天就到清明。家中无大事,琐碎的活多,重活累活没几样。陈桂枝跟他说:“要是忙不过来,等我回来,你跟我讲,我把顺哥儿留下帮你。”   陆柳也是应下,暂时没说要人帮。   姚夫郎常来找他玩,可以帮他看店。他吃饭上茅房,有人替换。   吩咐妥当,陈桂枝就让他去帮忙收拾东西,主要是把山菌装袋。   前几次送山货,都是用的竹筐。竹筐防压,山菌的品相好一些,送货的数量却不多。   他们离县城远,一次次的少下来,就要多跑好几趟。这回用麻袋试试。   山菌不压秤,往上叠两包就差不多。   她多年没赶车载货,这次出门先拿山菌熟悉山路,下回再带少量的酱料上路。   他们家晒好的菌子暂时是放在小铺子里,用竹筐装着的,一筐叠一筐,有个十三筐。装了十二袋后,余下的山菌就不拿了。   忙过这里,到了午饭时辰,陆柳洗洗手,去灶屋弄饭。   家里男人不在,伙食上没亏待。他之前还说省点儿吃,陈桂枝让他割肉打蛋吃。   他们家条件还不错,肉蛋米面都有,菜也不缺。   大家都没闲着,吃饭就不用太省。   陆柳的抠门毛病都改了不少。陆杨给他送的炸肉丸和炸豆腐吃完以后,他们家还炸了一次。很少的一次,约莫半斤油,丸子豆腐都浮不起来,半炸半煎的,吸足了油水,味道很让人痴迷。   中午做了一锅炖菜,菌菇炖白菜,滋味鲜甜。   他们家人少,之前就陆柳和黎峰两口子,陆柳饭量少,白菜消耗就看黎峰一个人,那时还有萝卜搭着吃,萝卜吃完了,白菜还有很多。   春季有新鲜菜吃,地窖里的白菜就要抓紧吃完。   再炒个下饭菜。下饭菜就是咸菜炒肉丁了。   他们三个饭量都不大,炖菜多,再有盘咸菜就够了。   午饭后,陈桂枝先去姚夫郎家里借车,把山菌拉走,到三苗家里放着,也跟他商定去县里的时辰。   起早出门,山路不好走,她明早空车下山,到新村再拉货。   他家三两怀了狗崽,跟二黄配的。   陆柳记挂着,给三两拿了一些鸡肉干给她捎带过去。   目送她走远,陆柳深思忧伤。   三两都怀上狗崽了,他还没怀上。哎。   午后不久,陈夫郎来家里找他玩。   陆柳跟陈夫郎的熟悉度忽高忽低,好的时候还不错,两人能叽叽咕咕聊好久。差的时候,通常是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惹人生气了。   王猛分家了,爹娘跟兄弟在新村种地,他在山下住着当猎户,跟黎峰一样的情况。不过黎峰分家晚,这又把娘和弟弟接过来住,家里热闹一些。   王猛上山以后,就是陈酒一个人在家。他不怕生,知道寨子里没多少人喜欢他,也常到外头说话聊天,还有个朋友嫁到寨子里,平时不寂寞。   这阵子因为炒酱的事,他跟陆柳走得近。   又恰好,王猛是跟黎峰一起上山的,他俩的男人一起走了,两人好说话。   陈酒看他眼睛又是红的,皱眉问:“你这样子,我姑姑没骂你?”   陈桂枝是他亲姑姑。   陆柳摇头:“娘没骂我,还说我能干,让我好好看家。”   陈酒撇撇嘴,看样子不以为然,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春季的太阳和煦,山下微凉,坐屋里不如坐外头晒太阳舒坦。   他熟门熟路,搬个小凳子坐。他带了绣箩来,做些针线活。   陆柳也有针线活做。   黎峰去县里买了纸墨和雕版,裁纸的事交给顺哥儿来办,印刷的事,是他跟陈桂枝抽空干,有空就印一些,印完了晾着墨迹,再去忙,忙完再印。   晾干了墨迹,就把它们成册收拢,交叉叠好,拿算盘压着。陆柳有空,就会拿几册缝。   他们家没人装过书,倒是会糊鞋垫,怕书页散了白忙一场,想着第一批书不多,就拿麻线缝上算了。缝制的牢固,耐看。   陈酒看他缝书,就哼哼个没完。   寨子里藏不住事,尤其还有个大嘴巴姚夫郎看过画册,如今怀上孩子,更是得意,跟娘家嫂子说了,又跟朋友说了,这事满寨子藏不住,大家都知道陆夫郎这里有那种画册。   再说说,发现苗小禾也跟着他们一起看过,交换了好多本,具体有几本也不清楚。   再聊聊,才知道还有别的人也借书看过。   陈酒没看过。   他家王猛也没看过。   他不高兴。   他问陆柳:“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陆柳点头:“怎么了?”   他竟然点头。   陈酒噎住,当无事发生。   又过一会儿,陈酒问他:“你很惦记我表哥吗?”   他表哥是黎峰。   陆柳一听眼圈就红了。   陈酒放下针线,往大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惦记王猛。”   陆柳就抬头看他。   陈酒有些烦躁,把绣箩丢一边,也不想干活了。   “这些臭男人真烦。”   陆柳目光又看向绣箩,绣箩落地上,敞口的箩筐里有什么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是件褂子,做一半了。看大小和样式,应该是给王猛做的衣裳。   陆柳对他很好奇,他看陈酒是不会好好说话的。有这样一张嘴,平时不得跟王猛吵翻天啊?   他问:“你跟王猛吵架吗?”   陈酒嗤笑:“他敢跟我吵?”   陆柳眼睛睁圆:“啊?那他就让你骂啊?”   陈酒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红,沉默半晌,才说:“我骂他,他都不还嘴。我之前还以为他是给我表哥面子,我有娘家撑腰,不用怕他。现在发现可能不是。毕竟我表哥对我并不亲热。”   陆柳没法说,他也不知黎峰对陈酒这个弟弟亲热不亲热。   他只好拿出万能夸夸词句,跟他说:“王猛心里有你。”   他以前对姚夫郎说“大强心里有你”,姚夫郎都很爱听的。   陈酒应该也是爱听的,下巴都抬起了,“还用你说?”   陆柳就软软笑起来,不与他置气。   两人聊一阵,姚夫郎也带着绣箩来玩了。   他嫂子给他拿了一些布料来,都是些碎布头,没多少大块的好料子,他裁剪成差不多的大小,拿来做百家衣,等孩子出生,就能穿上了。   布料金贵,他裁剪之前比划半天,留出的布条都是细长条,这些他打算留出来做扣子。竖条对折,往里收紧,把脱线的边缘锁线封口,再团吧团吧打结。   他们会的扣子样式不多,平时最常见的是打结的扣子。扣眼大,打两个结,扣眼小,打一个结。   一开始都是小眼,穿的时间久了,会扯成大眼。   也有不做扣子的时候,缝好以后当衣带用,两头自己系起来。   姚夫郎知道陆柳在缝什么书,到地方不客气,拿一本缝好的翻看,问陆柳:“你这些都是一样的图画,是要卖钱的吗?”   陆柳点头:“嗯嗯,大峰说,等他回来,就把书拿出去卖了。”   姚夫郎问他价钱。陆柳如实说了,他们这书才十页,卖二钱银子,比书斋便宜许多,也方便看。   姚夫郎掏钱买了两本。   陆柳还疑惑:“你不是看过了吗?还买它做什么?”   姚夫郎望着他直摇头:“陆夫郎,你真是不会做生意。我是看过了,我嫂子和我朋友又没看过。我还能借你的东西继续往外借啊?有卖的,就让他们买。他们买书都不好意思,借书更不方便,留一本在自己屋里正好。”   陆柳捧着铜板,眼里终于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挣钱了,他把书卖出去了,开门红!   陈酒听他俩聊天,眼睛看向陆柳的绣箩——这些书都是要卖的。   是卖钱的,他就不提为什么不借给他跟王猛看了。   他暂时没拿钱,等院里再聚些人,更不好拿。   顺哥儿还探头探脑的往这里瞄。他对那些书很好奇,娘不让他看,说是成亲的人该看的,让他等两年看。现在看,就不是好孩子。   他都半知不解的,看这几个夫郎嘀嘀咕咕好有意思,急得跺脚。   陈酒一回头,正好看见他皱眉跺脚,不知跟谁置气,问他:“你做什么?”   顺哥儿被抓着了,脸上红红的,他说:“我看你们聊得好,想问问你们喝不喝茶!”   姚夫郎直接臊他:“你肯定是想当夫郎,也来凑一桌聊天!”   院子里别的人也都笑起来,打趣着他。   顺哥儿可以寻摸着相看了,亲事可以晚两年,寻摸要个半年、一年的,同寨子的人,哪几家有意,也能先接触接触。   年底的时候随是定亲还是成亲,都是喜事。   他原地跺脚好几次,说不过这些人,跑回屋里躲着了。   陆柳说姚夫郎:“你欺负他。”   姚夫郎不承认:“我跟你说,就他这个年纪的小哥儿最好玩了,半懂不懂的,又不是小孩子,逗个两年,他就要成亲了。这又没过去多久,等他成亲了,还是脸皮薄的,还能继续逗一逗。”   陆柳不由想到他刚嫁来那阵子,姚夫郎也来逗他了,就说:“你真坏。”   姚夫郎哈哈哈,看他俩跟个小怨夫似的,一句话打趣两个人:“你们是不是想男人了?”   陈酒否认很快:“谁说谁想男人。”   陆柳承认但问他:“你不想大强吗?”   姚夫郎哎呀哎呀的叫:“成亲久了,就是左手摸右手,我想他做什么?他不在家,我就不用伺候老爷们,高兴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陆柳有些羡慕他。   想念真的很难熬,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不知因哪句话就勾起相思,脸色堪比六月的雨,说变就变,晴得快,雨得急,转换莫测。   他说哭就哭了,姚夫郎放下针线,跟他交了句实话:“哪能真的不惦记啊?左手右手不都是手?少了哪只都会不习惯。”   陆柳擦擦眼睛,问他:“你怀孩子有什么感觉?吃得好吗?”   姚夫郎暂时没感觉,吃好喝好睡好,肚子也没反应,大强出门一趟,他过日子没细数,也犯糊涂,有时一睁眼,还跟以前一样,想着等怀上孩子就怎么怎么,主要是扬眉吐气。成亲两年多,转眼进入第三年,再不怀上,他都抬不起头了。出去跟人吵架都没底气。   等他开始忙活新一天的家务,他才慢慢找回记忆,发现他已经怀上孩子了。   “感觉会变笨。”姚夫郎很认真地说。   陈酒都盯着他看了,陆柳更是问:“怎么笨?”   姚夫郎说着变笨的一二三事,说着还看陆柳:“说起来,我这阵子也掉眼泪多。”   陈酒又看陆柳:“你也怀了?”   陆柳摸肚子:“没有啊,这事要怪大峰。”   他还是先把责任推出去了。   陈酒无语:“你看谁家夫郎怀不上孩子是怪男人的?”   陆柳是有道理的,他哥哥教过他!   他跟陈酒说种地播种,如此这般说完,抬手点点自己的眉心孕痣,让陈酒看:“你看我,我孕痣都红了,我这块地是肥的,是良田。长不出苗苗,就是大峰不好好翻地播种的原因。不能赖我。”   陈酒性格使然,跟谁都没聊过这种话题,成亲之前,他娘教他,他也是不耐烦听,嫁过来又害怕,当晚感到疼,到回门的日子,哭着要和离,把王猛都吓得不轻。后来他娘又教他一回,让他爹跟王猛说买本小书看,他俩夜里才好了。   这大白天的,陆柳这样那样的说,听起来是种地,实际都是炕上的事,他不想听,脸红得能摊煎饼了。   他想要走,但又想要孩子,明明陆柳也没怀上,他愣是坐这儿听完了。   听完了,他跟陆柳一起看向姚夫郎,让怀上孩子的、有经验的过来人说句明白话。   “是不是这个理?”   姚夫郎摊手:“不知道啊,我这才第一次怀上,不懂。”   陆柳坚定拥护哥哥:“就是这样的,我哥哥什么都懂!”   聊天的时辰过得快,再坐坐,陈桂枝回来了。   前院有她看着,陆柳能回屋印刷一些图画出来。   院子里的人也慢慢散了,差不多日头西斜,就该回家收拾做饭了。   陈桂枝看陈酒来了,留他说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县里:“我打算去找几个商铺谈谈合作,看他们要不要拿酱料卖。”   陈酒往屋里看,疑惑问:“不带陆夫郎去吗?”   陈桂枝这回不带陆柳:“家里一摊子事,离不得人,我把顺哥儿带上,教教他。你要是想去,也来。嫁人也有一年了,该要立起来了,不能随什么事都耍性子,让王猛帮你兜底。”   陈酒想了想,点头了,跟她说:“姑姑,我以为你很讨厌我的。”   陈桂枝说他这张嘴是要改改:“不光是挣钱,过日子也要和善点。你走到外头,天天被人骂着刺着,你高兴?”   陈酒只点头,不应声,也收拾绣箩回家了。   晚间吃饭洗漱,家中无事,各自回房睡觉。   陆柳到屋里,泡脚的水都浅了一半。   木盆重,他能提起很重的东西,合抱一盆水却有些吃力,腰力不足。   少一半的水,他就拿得动了,只是泡脚不舒服。   水少,稍微一动,脚面就露出水面。他再怎么动,脚下也只能踩到硬实的木板。   泡脚这件事,还是两个人一起泡有意思,可以互相踩踩。   陆柳盯着脚盆看,又仰头看炕的方向。   他个子小,坐炕上泡不了脚,平常是他坐小椅子,黎峰坐炕上,夫夫俩这样相对坐着泡脚。   他现在低头看不见黎峰的脚丫,抬头看不见黎峰的人。   洗完脚,要自己去倒水,回到炕上,要自己暖被窝。   他在里头滚来滚去,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窝,总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炕很大,也很硬,他感觉很不安,会把自己当缩到炕柜附近,紧紧挨着柜子,像靠到了坚实的臂膀。   这臂膀太硬,他又会把黎峰的枕头抱怀里,这样才好了些。   他夜里胡思乱想,想到许多许多黎峰跟他讲过的山上的事。   这都半个多月了,黎峰在山上不能洗澡泡脚,身上一定很脏,回家要给他好好洗刷洗刷才让他上炕。   那么久,鞋袜也不换,脚得臭死吧?   陆柳仿佛闻到了味儿,皱皱鼻子,用手遮住口鼻,心想,他们下山来,脚肯定很肿。   也不知吃得好不好,他想给黎峰多拿些吃的,黎峰都没让。只说不方便。   随身带的东西太多了,武器必不可少,能在山里找到的东西,就不拿了。食物就是能在山里找到的。   开春了,野菜一窝窝,虫蛇出动,鸟兽归林,这都是吃的。   陆柳不知道他吃多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会不会吐出黑的红的东西,把自己吓到。也会忧虑,以前的经验可靠吗?以前吐这些东西没有事,以后会不会有事呢?   还会想,他们会不会遇见睡迷糊的小动物,跟着猎人们蹭吃蹭喝,培养出好感情,以后去山里,也就有了朋友。   这些杂思压着他的心好沉好沉,他入睡浅,第二天醒转,起早给娘做饭,让她带在路上吃,还给她拿了卖书的四串铜板,让她到县里别饿着自己。   陈桂枝拿着铜板,看着陆柳,莫名笑了。   老了老了,半辈子过去,被个孩子像孩子一样嘱咐。   “家里就你自己,你可以叫姚夫郎过来作伴,给他管饭。”她说。   陆柳应下了。   新的一天开始,早上的生意还没开张,他开着门,收拾东西。   春季已经来到,冬衣全都可以收起来。   柜子要清空,衣服杂物都先放到炕上。   他翻找出了一盒胭脂。   他第一次收到胭脂,加上成亲,也只抹过两次。   他拧开盖子,胭脂红如血。   这么小一盒,却那样贵。里面还有黎峰挖取过的痕迹。   黎峰体型大,手大手指也大,指腹挖一块,胭脂空出一个小坑。   陆柳伸手,在黎峰指腹压出的小窝里摩挲,手指沾了些胭脂。   他没镜子,就往手上抹。   只手指上一点点,把他整个手背都抹红了。   陆柳愣了下,再看胭脂盒子里空出的小坑,又愣了愣,愣完好一阵笑,笑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大峰是坏蛋!   这么少的胭脂都够抹脸了,他挖出那么大一坨,不知把他的脸涂成什么样子了。还骗他说好看。   真好看,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笑过一阵,趴炕上等着呼吸平稳,才小心又珍重的把胭脂放好,再把柜子收拾妥当,然后出屋,喂鸡、喂兔子。   二黄也上山了,没有大狗狗围着他摇尾巴了。   它这次上山,狗窝都好着,没有兔子过来占窝。   陆柳给它晒了稻草,让它回家有舒服的窝。   开春了,狗子睡不住厚厚的稻草堆,陆柳还洗了一张草席出来。   竹席更凉一些,但偏硬,二黄不喜欢。   这头收拾完,前院陆续来客人。   买盐、买油、买米、买面,搭着买些红枣。   陆柳看见红枣,心里也有杂思。   他之前还想着,嘴馋就炖红枣鸡蛋吃,往里加些糖,一定很美味。   要是大峰说他,他就说他是为着怀孩子吃的。   但他只是想过,一直也没吃过红枣炖鸡蛋,糖水都没喝过几次。   出嫁以前,他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他一年到头,能吃上一回,能幸福得晕过去。   和黎峰过日子,肉蛋没断过,嘴馋的毛病还在,但肚子总是饱的,他没空吃红枣鸡蛋了。   忙过这一阵的客人,陆柳抓了一把红枣,到灶屋蒸上了红枣鸡蛋。   他不高兴,他要吃一顿好的。大峰早点回来,他就少吃一顿,晚点回来,就把家里吃穷。嗯!   蒸上鸡蛋,他到院子里收拾山菌。   这个时节,新鲜的菌子多,家里会收拾一些晒成菌子干。   他会认菌子了,还听娘的嘱咐,和鲜菌子接触多,就拿棉布蒙着口鼻。   娘说鲜菌子闻多了不舒服,还会生病。   没一会儿,姚夫郎过来找他玩。   姚夫郎跟陆柳说:“我哥哥捞了些鱼,让我补身子。我闻到就吐了。也没吐出什么东西,现在还难受。”   陆柳听了,忙问他好些没有。   他看姚夫郎脸色还有点发白,就把蒸好的红枣鸡蛋给他吃,往里加了一勺红糖,端出来就闻到香。   姚夫郎看着桌上的红枣鸡蛋,心中情绪难言。   “陆夫郎,真的,除了我娘和我大哥,大强都没你对我好。”   陆柳让他别说瞎话:“大强对你挺好的,他还给你买饼子吃,你忘啦?”   姚夫郎让他自己吃:“我早上吐了,我哥哥也给我弄的红糖鸡蛋,少几个枣子而已。待会儿我买半斤枣子回去,以后也弄红枣鸡蛋吃。”   他不吃蒸好的,陆柳就给他抓了些红枣,让他拿回去吃:“我送你的,你养好了,生的娃娃就白白胖胖的!”   姚夫郎笑着接下了:“行,我家里鱼多,哪天你要吃,就过来捉两条。”   陆柳答应了。他不馋鱼,但大峰喜欢吃鱼汤,等大峰回来,他去捉两条鱼,给大峰炖一锅鱼汤,让他吃个饱。   清明将至,农耕太累,二田忙得没空到山寨来,王冬梅抽空来了一趟。   她知道今天陈桂枝不在家,特地钻空子,想跟陆柳好好说说,等黎峰回来了,让去新村帮帮忙。   陆柳没答应,没分家就算了,一家过日子,总要互相拉拔。都分家了,这样是做什么?   大峰还在山里,不知归期。也不知他有没受伤,身子好不好,赶着日子过来,不让人得闲,陆柳没给她好脸色。   王冬梅还想撒泼,跟他吵吵,陆柳跟她说:“你对我不客气,以后你就别想从我这儿挣到一文钱。”   他这里红红火火,县里的哥哥追着喂饭,得罪他,就一辈子种地好了。   王冬梅转而露出笑脸,干巴巴赔礼,夹着尾巴走了。   她走了,家里冷清一阵。   清明之前,陈桂枝还从县里拉回了一些纸钱来卖。   她也是会做生意的人,车不走空,除了纸钱,还割了一百斤鲜猪肉带回寨子里。   自家留了三斤,清明之前,黎峰会回家,到时吃顿肉蛋饺子。   别的就都卖了。   黎寨两个村子,人口一千多,这点肉卖得完。   大家解解馋,去县里的人少一批,回头又来照顾他们家小铺子的生意。   这天,陆柳实在睡不着,起早坐炕上发呆。   晨间的太阳冉冉升起,透过窗格照进屋里,他看着光线里的浮尘,又想到他曾经说大峰把墙撞成了破烂。   陆柳拍拍脸,打断思绪,下炕出门,沿着山路,往前走了一段。   他没敢走太远,就在自家小菜园止步。   菜种种下,已然发芽。   他蹲下看,拨开压在上面的薄薄一层稻草,看见了嫩绿的小苗。   一片片的嫩苗,是新生的希望。   这一批苗育得好,再过两天,就可以移栽了。   陆柳手指轻轻触碰苗叶,听见远处传来一些说笑声。   是几个男人的声音,里面还有他很熟悉的声音。   他站起来,往道上走,迎出几步远,眼露惊喜,看见的人影顷刻模糊,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大峰!”   话落,眼泪流出,视线恢复。   清明之前,黎峰三人拖着一只皮毛棕黑的野猪,狩猎归来。 第81章 喜脉   陆柳喊一声, 就往前面跑。   没几步路程,黎峰再迎几步,他俩就抱到了一起。   话还没说, 陆柳先闻到了血腥味, 猝不及防干呕一声。   野猪才死没多久,已经放过血了。个头大,残留的味道足够让他反胃。   黎峰还以为是他熏的。   他以前跟陆柳说起山林生活,提及洗漱间隔,说起身上能搓泥、积出酸臭味, 陆柳都会皱鼻子,模样很是可爱。他会故意说很多。   可他这次进山时间不长, 山里不热,他们有目标, 是蹲守为主,追踪都小心翼翼,没有猛追猛赶,狩猎是陷阱和伏击并行, 三个人合力,没出多少汗,哪就能把人熏吐了?   黎峰扶着他肩膀, 想把他推开一点,陆柳又要黏着他,再次干呕一声。   王猛说:“应该是野猪腥气重, 大峰, 你跟你夫郎先回家吧,这儿我跟大强忙活就行。”   出了山林,可以散伙。   黎峰牵着陆柳快走几步, 陆柳果然好了一些,胃里不再翻腾着想吐了。   他望着黎峰笑,眼里还有干呕时挤出的眼泪。   “大峰,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   黎峰听着心里软,摸摸他脸,“我也惦记着你。”   他们要先去一趟县里,说话的时间不多,有事等晚上到家再说。   陆柳见了他,心里就踏实了,不再着急忧虑了,要去县里就去县里。   他说:“你要早些回来,我还想跟你黏糊呢。”   黎峰自是满口应下。   在他们身后慢吞吞跟着的大强嘀嘀咕咕:“真是重色轻友啊。”   他都跟王猛说起酸话了:“大峰这小子真有福气,你看看他夫郎把他招呼的,他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王猛点头,深有同感:“咱俩差哪里了?怎么我们夫郎没这样招呼我俩?”   大强跟他攀比:“我还有戏,我家夫郎愿意给我面子。你不行,你家夫郎不骂你就算好的。”   王猛当即生气了:“你怎么回事?你总跟我夫郎较劲做什么?找揍是吧?”   大强说:“他先骂我夫郎的。”   王猛怼他:“夫郎之间的事,要你多管闲事!”   大强问他:“你夫郎挨骂,你不管吗?”   王猛大声说:“男人之间动嘴做什么!有本事动拳头!”   ……   吵吵声留在后头,陆柳喜滋滋牵着黎峰回家,他不知道,他声调都变了,像打翻了蜜罐子,甜得发腻。   黎峰眉飞色舞,问他:“你一清早的,在山下做什么?”   陆柳不让他担心,没说夜里睡不着的事,只跟他说:“我去菜园看看菜苗长出来没有,到那里,听见你们的声音,过去一看,真的是你们!”   黎峰不动声色,说:“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   陆柳当即说:“想你了,真的,我想你的,很想你!”   黎峰唉唉叹叹。   陆柳说:“真的,你说清明回来,都要到日子了,没见着你下山,我都睡不着觉!”   说到这里,他委屈上涌,眼圈又红了。   他交了底,黎峰心间疼,摸摸他脸,让他别哭。   “这次下山,我很久都不会上山了,会好好陪你。”   陆柳连连点头。他最近眼泪流得多,眼皮子都薄了,日光落下,能看见他眼皮上的细小筋脉。   黎峰记得以前是看不见的。盯着看两眼,心里更是酸涩,握他的手紧了些。   他还要赶着去送货,到家放好家伙,换个鞋袜,衣服就这一身,就急着出门。   他回家了,家人紧着他的事来办。   来不及洗澡,就用热水洗洗手、擦擦脸、泡泡脚。   这回上山,情况特殊,是在大强的猎区里转悠,怕被野蜂蛰,夜里躲进安全屋,他们都不敢脱鞋。   万一被咬了脚底,这一趟就不好走了。   所以他身上的味道还好,但脚上的味道是真的熏人。   陆柳围着他转,真被熏吐了。   黎峰不好意思,本来换个鞋袜要走,还是先简单泡泡脚。   见他泡脚,陆柳又凑过来,被熏着了,再退远。   他干呕几次,眼角都有泪珠了,黎峰心疼,让他别折腾了。   “我自己来,你想想要吃什么,有没有东西要捎带,我到县里给你办了。”   陆柳没有什么要捎带的,嘴巴也不馋。   他隔几步远,看看黎峰,又看看黎峰的脚。   黎峰本人还算精神,说话有劲,衣服完好,不是受伤的样子。那双脚就可怜了,浮肿得厉害,脱鞋都要用力拉扯,使劲拔。脚底血色都没了,又肿又白。   这段时间出汗少,但总会出汗。山林里潮湿,鞋子会沾水,这样泡一泡,脚趾和脚底板都起皱了。   泡到水里缓缓,黎峰感觉舒坦了些,就擦脚,赶时间走。   擦脚稍微用力了一点,脚底就擦出了血。   陆柳看着难受,过来帮他。   他手轻,用棉布包着脚,到处按一按,把水印干。   鞋袜都是干净的,黎峰虚虚踩着鞋,没拉鞋底,脚后跟都在外头。   陈桂枝抓紧给他烙了些饼子,热乎乎的鸡蛋饼,抹上菌子酱,卷吧卷吧,三两口就能吃一张。   两口锅都用上了,另一口锅临时煮了山菌肉沫汤,让他喝着暖暖身子。   这顿饭都吃得急,三张饼子一碗汤,弄完黎峰不留了,抓紧走人。   再晚一点,野猪用不上了,他们白忙一场。   他也问娘和弟弟有没有想吃的、要捎带的物件,陈桂枝说:“你早去早回,你夫郎都要成泪人了!”   顺哥儿“嗯嗯”点头,帮娘作证:“真的,大嫂说哭就哭了!”   黎峰又看陆柳,陆柳眼睛还水润着,相较从前的水灵,多了一些憔悴,眼底有红血丝。   他记下了:“放心吧,送货要不了多久,拿了银子,我就回来了。”   他的骡子在二田那儿,这次送货用大强的骡子车。   姚夫郎怀孩子了,大强刚得知消息,不愿意去县里了,送货用不着三个人,他想留家里陪陪夫郎。   黎峰跟他道喜,也问他有没有要带的。   大强说起来话来颇为心虚:“就那个十文钱的肉饼子,你给我捎带两个。他想吃。”   他就那一次没给姚安买,后来都补上了。   人怀上孩子,又跟他翻旧账。他刚顶一句嘴,人就红了眼,跟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哎。   黎峰挑挑眉毛,问他:“你干什么了?”   大强才不说:“对了,我这儿有鱼,他吃不了,你回头要,就拿两条回去,不要钱。”   不说算了,黎峰都没多的时间跟陆柳说话,在他这儿,也就赶车的功夫聊两句,出了院门,就扬长而去。   野猪在王猛家外头,因为姚夫郎也闻不得野猪的味儿。   黎峰过来,还听见陈酒的怨声:“怎么了?他们一个个都闻不得,就我闻得了?这么大个家伙摆门口,你还把猪头对着大门,我一开门,那么大个死猪脑袋看着我,你就不怕吓着我!”   王猛对着他,惯用的法子是呵呵笑,说什么都笑,笑一阵,陈酒跟骂棉花似的,就懒得跟他吵了。   这回正骂着,黎峰过来扛野猪,他突地哑声,喊一句表哥,再没二话。   王猛也是换了双鞋子,出来跟黎峰一起把野猪搬到了板车上。   板车上垫了几张草席和一堆稻草,防止血水流到木板上洗不掉。   上路以后,上面就没什么遮掩。   王猛问陈酒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陈酒想吃肘子。他吃席都没抢到肘子,肘子是硬菜,一般家里不会做的,他想吃。   王猛答应了:“给你买两个!”   上了车,黎峰跟他都脱了鞋,不一样的是,黎峰脚上还有一双干净柔软的棉布袜子,王猛是光着脚的。   王猛看着有些羡慕,跟黎峰讨教经验:“这怎么说的,酒哥儿怎么不给我穿袜子?”   说起来,黎峰没有经验。   陆柳总把家里理得顺畅,各处打扫整理一番,就知道哪里缺什么。   男人的脚费鞋,黎峰只在冬季穿袜子,平常不穿,不然鞋袜都破了,不够浪费的。   上山会穿,可以吸吸汗。冬季也是,有双袜子,再垫上鞋垫,靴子暖和耐穿一些。   像现在开春了,他们布鞋都要穿不住,马上就会穿草鞋了,光脚板就能踩着。   脚底的袜子还是新做的,用的是陆柳之前赶集买的碎布头,是浅褐色的布料,两块拼着缝制,针线在脚背这面,穿着不硌脚。   和布鞋搭配不怎么好看,一般都是用的素布做袜子。胜在省钱又柔软。   黎峰想了想,跟他说:“你想要什么就跟酒哥儿说,他心情好,就给你办了。”   王猛:“……”   说了像没说一样。   他问黎峰:“你给你夫郎买什么?”   黎峰正琢磨呢,姚夫郎要饼子,酒哥儿要猪肘子,陆柳什么都不要。这哪里行?   他脚趾动动,感受着新袜子的触感,记得陆柳没什么衣裳穿,马上换季,只剩下旧衣服怎么行?   他跟王猛说:“我扯几尺布给他做衣服穿。”   这也挺好。   他们下山走远,陆柳还在家里忙着。   他找出干艾草,留着煮水。   上山一趟,猎到了大家伙,身上会有血腥气,艾草的味道可以压一压。   家里还存着些薄荷叶,也找出来备用。   他还抓了小半盆皂豆出来,碾碎了,用热水化开。一次次淋到黎峰的鞋子上。   他靠近鞋子就干呕,顺哥儿看他难受,过来接手,把鞋子刷了。   陆柳就抽出空闲,洗洗手,揉面剁馅包饺子。   之前说好的,等黎峰回家,就包饺子吃。   家里有鲜肉,他一点儿不留,全给剁了。   多包一些,一顿吃不完,明早再给黎峰吃一顿。   陈桂枝都空出手,里里外外的忙活。   见血的家伙拿到外头洗洗,铁器上的血要洗干净。   家里有磨刀石,她一般会简单磨磨,再擦干,放后院的日头下晒晒,再拿到屋里锁起来。   二黄留在家里,没跟去县城。   它会料理自己,到小河里滚一圈,毛发湿漉漉的回家,顺哥儿就着皂豆水,给它搓搓澡,搓掉毛发上的脏污和血迹,拍拍它的脑袋,让它再去河里洗洗。   等它回来,前院都清出了一块空地,陈桂枝点了火盆,里面烧着木柴。   她给二黄擦毛,也看看哪里还没搓干净,小块小块的再洗洗。   猎犬到了山里,堪比猎人的第二条命,它们忠实护主,真有危险,能拖着野兽,让主人先跑。   陈桂枝对它好着,检查检查,小块洗洗,再拨弄毛发,让它快点暖和起来,差不多半干不干的,就能熄了火盆,让二黄自己晒晒太阳。   屋里陆柳已经在包饺子了,见娘进屋来,他问:“娘,要给二黄吃饺子吗?”   平常二黄的伙食也不错,陆柳怎么喂,黎峰都没话说。   现在包饺子,又是肉蛋又是白面的,陆柳想问问。   陈桂枝点头:“煮一碗给它吧,也辛苦了。”   陆柳应声,笑眯眯先给二黄煮了一顿肉蛋饺子吃。   他们中午随便应付了一口,留着肚子吃饺子。   陆柳记得黎峰脚肿得穿不进鞋子,又进屋找碎布头,打算做一双大鞋子,这样脚后跟能踩到地上,脚不会累。   做布鞋,这半天忙不过来,他又去外头寻摸稻草,找一堆好稻草,过来编草鞋。   草鞋简单,陆柳以前每年都要编好多。   家里穷,扯不起布,草鞋是他穿过最多的鞋子,一天能编好几双,还是忙里偷闲见缝插针编的。   他编出鞋底以后,鞋面编得宽松,没卡脚趾,是围着脚背搭了一圈,连到后脚跟。   比黎峰平常穿的鞋子长出半个手掌,前后都不挤脚。   这一双草鞋编完,差不多到时辰,陆柳记挂着黎峰爱吃鱼汤,起身到姚夫郎家里捉鱼去。   姚夫郎今天没来找他玩,他到门外喊一声,还是大强急忙忙先应声,再才听见姚夫郎的声音。   “来捉鱼吗?我让大强给你捉两条大的!”   大强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笑眯眯的,到了陆柳面前,可能是心甘情愿,又可能是知道陆柳跟姚夫郎玩得好,他不敢表现出异样,整个人乖顺得不行,甚至还贴心地问陆柳:“够吗?不够再捉一条。”   陆柳看得很是惊奇。   以前姚夫郎跟他说寨子里的男人咋咋咋,好顶天立地,好了不起,好有面子,男人大过天了。原来不过如此。   大强被他看得急了:“怎么了,你还要不要鱼了?”   陆柳不跟他客气,让他再捉一条鱼。   家里有四口人,也喂喂二黄,怎么都要五碗鱼汤。   三条鱼,做五碗鱼汤,差不多。   大强:“……”   他不敢跟姚安拌嘴,还怕一个陆夫郎?   鱼捞了,他嘴欠,低声跟陆柳说:“你也不用笑话我,你家大峰比我还那啥呢,看看他在你面前乖的,像大猫似的。”   陆柳根本没有笑话他,实话说道:“大峰疼我,要你管?”   大强:“……”   真腻歪。   他回屋跟姚安似模似样地学:“大峰疼我,要你管!”   他本意是逗姚安开心,结果姚安来了气。   “你看看,你看看,有人疼的夫郎走在外头都腰杆硬!不像我!”   大强傻眼了。   另一头,陆柳回到家。   他闻着鱼味,也不大舒服,但没多想,以前他休息不好、身子不大舒服的时候,也会反胃难受。   但杀鱼开始,他就有些顶不住,硬忍着弄完了,到下锅后,腥气直冲脑门,他再忍不住,连声喊娘,让娘来掌勺,他到外头吐了好多酸水。   陈桂枝做鱼汤,跟他的做法不一样,陆柳都把鱼料理好了,先炒鱼骨,榨出鱼腥再炖鱼汤,她照着来。   热水入锅开煮,她出来问陆柳:“好些了吗?”   陆柳揪着领口,根本没好。   他就在灶屋外,面前的大木墩是他杀鱼用的,后面还传出鱼汤的鲜香,他话还没说,又呕两声。   陈桂枝看他这样,心有猜测,让顺哥儿扶他去屋里歇息,说:“没事,应该是最近累着了。”   陆柳再累,也没她早出晚归跑县里累。   家里还要兼顾着,陈桂枝是去一天,停一天,都没停歇。   陆柳感到羞愧,不想去歇息。   陈桂枝就说:“等会儿大峰回家,洗澡什么的,还要你招呼,你去歇会儿。”   陆柳这才回房。   黎峰说今天会早回来,但到家的时候,依然是踩着夜色。   他们去县里晚了时辰,先到油铺找叶老板,叶老板都在准备祭祖的事了,人不在铺子里,这头耽搁了。   后来又是讨价还价。   叶老板原先说好了,野猪头是一个价,整猪也能照价收。生意做成了,菜籽油能给他便宜。见了货,又不认账。   仗着现在没人抢着买野猪,坐地压价。   黎峰与他理论,他只满嘴油滑。黎峰便不卖了。他有老主顾,老主顾那儿卖不动货,还能把野猪拆了,论斤散卖。   叶老板买野猪是祭祀还愿的,见他掉头就走,喊也喊不回来,又追上来把野猪留下了。要做这个生意,菜籽油得便宜一些。话到这份上,叶老板倒是答应了。   他们离开县城前,还去陆杨的铺子里说了一声,也去给丁老板说了声。   两头是他们牵线,差事办成。该要知会。   时辰太晚,下回再聚。   赶着回家,黎峰扯布、买肉饼子,王猛买猪肘子,二人紧赶慢赶,晚饭之前到家。   黎峰还了车,抱着布料走路回来的。   到院门口,他家小夫郎在外头等着他。   陆柳歇不住,看天色麻麻黑,就到外头等,见了黎峰的人,喊着“大峰”就迎了过去。   早上见面匆匆,一天过去,陆柳又是想念。   黎峰身上有野猪的血腥气,一天下来,愈发浓郁。陆柳靠近他,心口闷闷的。   两人牵着手回屋,黎峰到后院,把这一身脏衣服脱了,先穿里衣将就着。洗手的时候,换上了陆柳给他编的大草鞋,正适合他那双肿脚丫。   他到家才下饺子,陈桂枝让他先喝半碗鱼汤垫垫肚子。   陆柳不吃,胃里翻腾。   陈桂枝跟黎峰说:“大峰,你带他去看看郎中,他身子不大爽利。”   陆柳不想去,看病费银子,他也没什么大事。   陈桂枝说一不二,黎峰也认真,他还没说话,就被黎峰牵着出门了。   寨子里有郎中,大病不会看,喜脉会摸,外伤会瞧。   一般带媳妇夫郎过去看病,都是摸喜脉的。   黎峰走路上,一会儿看看陆柳的脸,一会儿看看他的肚子,问他:“小柳,你怀上了?”   陆柳叹气:“没有啊。”   他坚持播种论,跟黎峰说:“大峰,这件事是你不对,你不够努力。我照了几次水镜,也问过别人,我孕痣红红的,我身子是好的。没怀上孩子,不是我的问题。”   陆柳还说:“二黄都要当爹了,哎。我没想到,我是先当爷爷后有崽。”   黎峰:“……”   怎么了这是,怨念好浓。   他看陆柳忧思重,一时也不敢多说,怕把人弄哭了。   等到了郎中家里,郎中给诊出喜脉,黎峰才笑了——他也没问题!   陆柳惊喜,但他思绪还在当爷爷的事情上,他回过头跟黎峰说:“大峰,你要跟二黄一起当爹了!”   他这话说出来,郎中都被逗笑了。   喜脉要给赏钱,黎峰拿了十五个铜板。能割一斤肉,还能余两文钱。   郎中就跟他多说了几句,像月份小的时候要少奔波,饮食有哪些忌口,会有什么反应,都细细说了。   陆柳听了一阵,手不自觉放到肚子上轻轻抚摸。   他怀上孩子了,和大峰的孩子。   算算日子,有一个多月,是黎峰进山之前,约莫炒完酱前后的事。   这样算起来,他们的孩子会在正月出生,赶上年节,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年节里,家里有好吃的,日子也有好盼头。   他俩结伴回家,陆柳吹一阵风,想起别的事,扭扭捏捏跟黎峰说:“大峰,你再回去问问郎中,怀孩子能吃鸡吗?要是不能,你怎么办啊?”   黎峰侧身捧他脸,实在惊讶:“你怎么会问这个?”   陆柳实话实说:“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好馋。”   再馋也不是今天的事。   真要问,也不会问寨里的郎中。   寨里没秘密,问完了,他俩被窝里那点事,就全知道了。   带着喜信回家,陆柳人人夸。   黎峰挨着他坐,一口饺子没吃完,就要伸手摸摸他的肚子。   陆柳脸上笑意浓郁,乐得合不拢嘴,饺子都咬不住,被陈桂枝连着说几声“是个傻的”还要继续乐。   “娘,我跟大峰厉害吧,别人有孩子,我们也有孩子了。我们还算了日子,正月里家里就更热闹了!”   是喜事,就由着他乐,但饭是要吃的。吃完了再乐。   陆柳憋不住,只能吃一个饺子乐一乐,乐完再吃个饺子。   这顿饭灌了不少风,吃完了,他打嗝厉害,喝水压一压,肚子涨得难受。   晚上黎峰要泡澡,他想多洗几次,去去身上的血腥味,免得陆柳被他熏着了,睡不安稳。   他还说不用陆柳招呼,陆柳非要跟来。   天暖,浴桶周围就挂了竹帘,草席收起来了。   黎峰不扭捏,脱衣裳麻溜。   他身上没伤,不用遮掩,陆柳看了放心。   两人拿着瓜瓤搓澡,陆柳给他搓背,黎峰自己搓前面。泡着艾草水,再拿皂豆搓洗,去去泥。   洗完以后,再洗清水澡,还用皂豆搓了一回。身上都搓得发红了,黎峰还拿薄荷搓搓。   最后到院子外头淋一桶热水,就能擦干了回屋。   陆柳很喜欢他的魁梧,看他的眼神带着些痴迷。   黎峰肩膀宽,很可靠。往下越来越窄,有个细腰。   他夸黎峰的腰细,黎峰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就笑:“怎么了?跟你的肩膀比起来,腰确实很细啊。”   黎峰拉他坐炕上说话,两腿盘着,大鸡要破裤而出。他说:“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夸汉子身材的,是猿肩蜂腰螳螂腿。就我这样的。”   他不客气,陆柳也不觉得他傲,反而愈发笑眯眯:“那别的汉子不都馋死了?”   黎峰问他:“你馋不馋?”   陆柳馋呢,过去抱他。   抱着了,就不馋了。   他喜欢黎峰的体温和结实的臂膀,趴他怀里很安心、很踏实。   他抱过来就犯困了,好阵子没有休息好,挨着他犯困,嘴里委屈的话也说出来了。   “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怎么睡的,也是怪你,天天抱着抱我,晚上没条胳膊搭我身上,我都睡不着。我把你枕头抱着,还嫌小,拿了袄子过来抱着,又感觉太软蹋。你怎么又结实又柔软的?我就喜欢抱着你。”   黎峰肌肉大,身板硬实,放松就软。   他把陆柳抱怀里,就这样一层层给他脱衣裳,把他塞到被窝里。   “我的错,今晚好好陪你睡一觉。”   陆柳往他怀里挤,抱着他哼哼唧唧,心中还是高兴的。   黎峰安全下山了,他们有个孩子了。   他跟黎峰说:“我还卖了几本书出去,挣钱了。”   书真的能卖出价钱,他们今年可以照着计划走了。   黎峰亲亲他额头:“睡吧,明天我们好好聊。”   陆柳沉沉入眠,黎峰抱着他,感受着他的柔软和温热的体温,紧绷数日的心神放松,又亲亲他的脸,也睡了。   今夜好眠。 第82章 财气养人   县试结束, 《科举答题手册》继续售卖数日,将余下的书都兜售一空。   乌平之算得准,八百本, 正正好, 后续没有加印。   书籍定价是五钱一本,全都卖完,合计四百两银子。   几人抽空聚在一起算账,纸墨有损耗,纸张是一百四十五刀, 用了两百四十块大墨锭,选用的纸墨都较为劣质, 一刀纸两百零五文钱,大墨锭比小墨条贵一些, 每块要五十文钱。这处成本有四十一两七钱多。   再是麻线、浆糊以及装册时的杂项,要有个一两二钱多的损耗。   余下则是人工,鲁老爷子这边自家出力加请人,工钱有三两。   乌平之说是不用工钱, 但他家的伙计出来跑一趟,茶水钱也得给,算个二两银子。   雕版是按照页数算钱, 九十四页,每页五十文钱,有四两七钱。   这也是没选好木料的原因, 书斋来下定, 会选择耐放的木材做雕版,雕版花销高,使用年限更久。   印书的成本花了五十二两六钱银子, 陆杨最初就拿了五两出来,他算账都算得尴尬了。   后续是乌平之追加银两,让他们多印一些出来。先后两次,合计五十两。   陆杨当时过来谈生意,跟鲁老爷子说好了,事成以后,双方分账。   书籍的成本高,利钱也高,他本钱不多,说好是二八分账。鲁老爷子拿两成。   等乌平之拿了五十两银子过来,鲁家不用承担风险,只需要干活就成,鲁老爷子还说不分了。说好的事哪能朝令夕改?双方一番拉扯,最后定下一成的分账。   刨除成本,利钱有个三百四十七两三钱多。分给鲁家三十四两七钱。   乌平之说,第一次做生意,不用给他分。挣钱了,下回再谈合伙。   可这回挣太多了,他们手里能有三百多两银子。   要是挣得少,就当拉拔了,挣得多,这银子得分。   多的不说,两成得有。连带本钱的五十两银子,余下凑个整数,给他拿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这一番分账结束,陆杨跟谢岩能得一百九十二两银子。   这个数目,实在让人晕乎。   陆杨当天就摆酒请客,把罗家兄弟也叫来了,让他们携带家眷,一块儿好好吃一顿。   鲁家地方稍小,一伙人最后是在罗家的院子里摆桌,一起吃了一顿酒。   谢岩这回长脸了,罗大勇和罗二武看他无比顺眼,话赶话的捧,话赶话的夸,把谢岩给夸迷糊了,一连喝了许多酒,半途就喝趴下了。   罗家兄弟也挣钱了。考场里也卖吃食,比如煮鸡蛋、茶水、饼子之类的。   买来鸡蛋,成本至多一文钱多点儿,他们能卖五文钱、六文钱一个。外头两文钱一个的馒头,到考场,也会翻倍。茶水更是三文钱一杯。   一天的考试,时间短,很多考生自带了食物,因卖价高,也小挣了一笔。   他俩跟陆杨说:“读书人的银子真好挣啊,你得把你家这书生看好了,别让他到外边被人宰了。”   陆杨深有同感,说话却是维护:“没事,宰一笔,再挣回来。”   他不能喝太多酒,在座都是亲朋好友,没谁灌他,席间聊天,再说起拿了银子做什么,陆杨说:“手上有这笔银子,就不用急着出下本书了,让他先好好准备科试,科试考完,再做别的打算。”   这是正事,乌平之跟他搭话:“要是书斋过来谈,你就拖着,让他们自己抬价去。”   陆杨知道的,跟他相继露出奸商表情。   所谓好事成双,分钱没两天,罗大勇到铺子里跟陆杨报喜,说了件痛快事。   袁集临时变卦,不帮五个童生作保的事情,被五个童生状告到了衙门里。   他们报名的时候,是要廪生出具保书,衙门收了保书,入场点名时,照着念,大多都是走流程。   袁集说变卦就变卦,五个童生没能进考场,过后越想越气,把他给告了。   本县县官张大人很圆滑老练,一个有功名的廪生,和五个想要考县试的童生,该保哪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要保袁集,又不能让五个童生寒了心。改天急眼了,把他也告了,这要怎么说?   所以张大人安抚了五个童生,告诉他们,童生试三年两考,错过今年,还有明年,又不是三年三年的熬日子,让他们拿上袁集的赠书,也就是那本《科举答题手册》,回家好好钻研,来年再考。   袁集居心不良,迫害谢岩在先。这书是谢岩写的,五个童生又不是一屋住着,拿一本书怎么够看?他让袁集不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再买个四本,让五童生人手一本。   为谢岩花钱,袁集心里怄气,犟着不服。   张大人跟他说:“作保又反悔,这些天过去,也没见你来衙门说明,那你跟作假有何异?科举作假,是何罪名?袁秀才,本官怜你寒窗不易,你也莫让本官为难。”   与人置气和故意作假,孰轻孰重?   袁集这才答应了下来。   但五个童生又为来年考试担保的事担忧。   他们都闹上公堂了,家世清清白白。张大人说,他会与县学教官说,来年会有廪生给他们作保。   哪知他们点名,要谢岩作保。   张大人就说:“他不行。”   五个童生愣愣问:“莫不是他评不上廪生?”   张大人笑道:“明年乡试,此子不中,本县便无人取中。”   乡试取中就是举人,举人老爷自然不会给小小童生作保。   他评价如此之高,五个童生当场悔青了肠子。袁集更是连连念叨“不可能”。   张大人问他:“《五经正义》《四书章句集注》《论学绳尺》这些书,你听说过?《五经》与《四书》不必多谈,《论学绳尺》是讲答题之法,怎么破,怎样承,怎样讲,怎样收尾。谢秀才这本小书,内容虽不多,本官看着,他是吃透了答题之法,写出来也算是《论学绳尺》的注疏。人把科举试题钻研到这份上,往上的进士不好说,举人会取不中?”   袁集大受打击,差点在公堂之上昏过去,出衙门都踉踉跄跄没了魂儿。   一事顺,事事顺。   张大人如此评价,让金师爷重视起来,择日与兄长一起到家中拜访。   金师爷的兄长是俗话书斋的金老板,他们来谈下一册小书的事情。连带第一册小书的雕版都想买走。   陆杨最怕金师爷跟着一起来。之前状告刁民的事,有金师爷助力,如今再谈生意,也有所顾忌。结果他客气,金师爷也跟着客气。   陆杨垂眸倒茶的功夫,想明白了,这金师爷也是为着张大人的高评价来的。有县官托底,谢岩迟早高中,这个县城留不住。   高中就会做官,不是他一个小小师爷压得住的。   陆杨知道怎么应付了,和着稀泥等他们交底。   他们之间有善缘,说起来书斋这头也没坑害过谢岩,最多是给钱的时候不那么爽利,抠搜了一些。总体没有结仇。   没结仇,就能做朋友。朋友之间做生意,诚意要有。   他们给了两种合作之法,第一种是定金加分账。书籍交付,就会预付五十两银子。后续四六分账。谢岩只管写,杂事不管,坐等收钱。   这个法子的好处是省心,利钱多,但账目不清,容易被人瞒骗。   第二种是买断。以第一本的利钱来说,买断这本小书,得有两百两银子起步。   俗话书斋一次谈价,到所有题型结束,他们能拿一千两银子。后续挣与赔,不用谢岩承担。   谢岩还想开书斋呢,这两个合作都不大合适。   陆杨倒是有个合作,谢岩写,他找鲁家印,他做上游,金老板拿书出去卖。   他会算个合适的价钱出来,让金老板的利钱在四六分账的“四”上。   这事还要再谈,金家兄弟今日告辞,改天再叙。   人逢喜事精神爽,陆杨一天天都笑容满面,见了他的人,都说他春风得意。   有了银子,谢岩抓紧把他带到医馆,让老郎中再摸摸脉。   老郎中还是老话,病要慢慢养,急不来。   说起来,郎中也好奇:“你给他吃了什么大补之药?他气色看着真好。”   病成这样,气色好一些,都怕是内火烧起来了。   把脉之后,没觉出异常,肝气通畅了,有一股生机在萌芽勃发。   谢岩就给他做了些滋补汤羹,药膳没多吃,怕陆杨的身子受不了。   陆杨坐凳子上笑眯眯的。   老郎中摸不出原因,状元郎也说不清,但他心知肚明。   财气养人,手里有了银子,万事无忧,他心宽气顺,自然爽利了,胃口都好了!   难怪都说银钱能解万难,这话真是不假。   离了医馆,谢岩还想去牙行,找人看宅子,早日搬家。   有个幽静住所,更适合陆杨养病。   陆杨让他再等等:“等五月份,你科试结束,从府城回来再说。”   搬家也费事,新宅子需要找、需要看,选定了还需要打理,需要熟悉邻里。琐碎杂事太多了,不适合现在干。   铺子里的帮工也没定下,陆林那头还没决策。他们住店铺更方便。   而且陆杨自小就住商铺后院,早都熟悉了,听不见市井里的嘈杂声音,他反而不习惯。   一样样说原因,到他的习惯问题上,谢岩才舒展了眉头。   他还要上学,就中午有空回家一趟。   从医馆离开,他就要赶着回私塾。   陆杨又给他做了些糕点,有核桃糕和栗子糕。再做了些盐煮花生,都剥好了,他平常嘴馋,直接拿了吃,不用再剥壳。炒面粉也给拿了两斤,再带一斤糖。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杨感觉谢岩长高了一点。   他伸手比划,真的长高了。   “还说不是小孩子,你都长高了。”陆杨笑道。   谢岩恍然大悟:“我说裤腿怎么有点短了。”   他上学以后,又动脑子又要锻炼,心宽了,饭量也随之变大,陆杨又不会克扣他,各处都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学舍里还有一个乌平之互相照应,吃饭的时辰常常糊弄,每天吃喝却从没少过。   到今年,他才十九岁,还能长高一些。   陆杨看看他鞋面。开春了,棉靴和大棉裤都穿不住,换上春装后,谢岩也穿上了长靴,黑面白底的靴子,长及小腿肚,裤腿都塞进去了,看不出长短。   “先将就着,我去扯布,再给你做两条裤子穿。”   话说两句,谢岩就拿着食盒跑了。   陆杨回铺子里,把婆婆邀出来,一块儿去扯布。   除了乌平之送的冬衣,家里几年都没添新衣。   手里有闲钱,一起看看算了。   赵佩兰知道他俩挣钱了,没推辞着拒绝,还帮陆杨看料子。   陆杨别的东西懂得多,衣料也略知一二,因手糙,细布料子他是没碰过太多,带花纹的衣裳也没穿过几件,到布庄里,他没一会儿就挑花了眼。   穷人穿短褂,富人穿长衫,读书人穿袍服。赵佩兰看陆杨身段不错,想给他做长衫穿。   陆杨还记得他出嫁时的那身红嫁衣,样式简单了些,款式却长,穿上以后,大家都说漂亮、好看。   他平常大大咧咧的,在打扮上没有钻研,如今有喜欢的人,眼睛往布料上多瞄两眼,也动了心思,认真选起来。   赵佩兰跟他比划长衫的样子,里边穿一件长到脚踝之上的衣裳,随是短褂配襦裙,还是一件长到底的衣裳。外罩一件褂子,约莫到膝窝下边一些。   这个长度足够体面,又不会太招摇,平时走动、干活都方便。   里外要搭配,赵佩兰帮他选布料,陆杨想要黑沉沉的颜色,这样耐脏。平时铺子里活多,浅色的衣裳不耐穿。   家里还没富到可以当甩手掌柜,赵佩兰转而看深色布料。   黑沉沉的布料贵,陆杨又改口,说里头的衣裳没关系,把靛青和褐色的布料各扯了一些,再有素白的布料拿了一匹。   家里三个人都能用到白布,要多拿点。   给赵佩兰和谢岩买的布料,颜色就亮堂一些。   尤其是赵佩兰,给她选了红红绿绿的布。   红色正,绿色翠,两个都很提气色,一个气势招摇,一个沉稳踏实,赵佩兰怎么都不愿意穿红,就留了绿色。   给谢岩选的布,就是最贵一种了,颜色清透,看得出色正,又不压身,打眼一看就是好料子。拿的是水蓝水绿两种,书生打扮,素雅一些好。   这次是在乌家布庄买的,乌少爷平时常照顾他们家生意,陆杨难得来一回,不扯关系讲价,一起花了八两三钱银子,回到铺子里,天色已晚,今天不做衣裳。   隔天中午,谢岩回家吃饭,陆杨把他拉到屋里量尺寸。   两口子在屋里,陆杨关门说话不怕羞,张口调戏他家状元郎:“你人长大了,鸡长大了吗?”   谢岩本来兴冲冲的,这一问,他胳膊都抬不起来,就想压着陆杨的手,不让他乱来。   他手上收着劲儿,本来就不如陆杨力气大,跟欲拒还迎似的,里里外外都被陆杨量了尺寸。   陆杨再把软尺放他面前比划出长短,他都要捂脸。   陆杨在纸上记下来,最后一个尺寸不写名字,只写数字,记完了,让谢岩再看看,确认一遍。   谢岩根本不想确认,看都没看就说好、说对。   陆杨凑过去,挨着他说话:“要是我把你记小了怎么办?”   谢岩不在乎这个。   小就小了吧,对他也没影响。   他看过的几本鸡汤书里,那些男人对这个都很在意,谢岩没感觉。   他跟陆杨说:“你知道大小就行了。”   这就没劲了。   陆杨再亲亲他,就带他去吃饭。   这两天黎寨有人来送货,酱料又添了些,菌子补货了,笋子也搭着送了两筐,不够数,下回要多拿些笋子。   笋子炒来炒去,除了清炒就是炒肉、打汤,花样有限,胜在食材鲜美,也不是白菜萝卜似的天天吃、顿顿吃,都没吃腻。   今天还是竹笋肉片,笋子和肉片都切得更薄了,入味好,夹一筷子有好多菜,谢岩拿它下饭。   再炒了个豆芽菜。豆芽是自家发的,陆杨常年跟豆子打交道,这些都会。   他看准了时辰掐菜,豆芽很嫩,只是清炒,口感脆爽,这道菜很大一盆,调料没多加,白口都能吃。谢岩吃过饭,白口又了一碗豆芽菜。   他今天有个小礼物要给陆杨,是他之前给陆杨画的画像,他答应做成小卷轴,这阵子一直忙,每天只有一点空闲,今早抽空,一起做完了。   他又新画了一些图,这些不上色的图画不费劲,几笔就勾勒一张,他想陆杨了,就会画几张,攒一阵子,有个几十张。他给装订成了小册子,让陆杨拿着看。   两人就吃饭的空闲聊聊天,陆杨看看卷轴,又看看小画册,心里喜欢得紧。   谢岩总把他画得很有朝气,眉头倒竖都是可爱的。市井之上,说人泼辣,半分是夸半分是骂,泼辣人不吃亏,也不讨喜。有几张画像上,陆杨看出泼辣之意,细细看来,也是可亲可爱的。   这画上就他一个人,也没谢岩在身侧。他或是这个动作,或是那个动作。有他在灶台面前打转的样子,也有他在铺面门口吆喝的样子。有他坐在炕上打盹的样子,也有他蹲铺面门口吃包子的样子。更有好几张睡觉的样子。   他这阵子瘦了很多,还没养出肉来,谢岩却总给他画出一张圆圆脸,肉乎乎的,看着很有福气。   明明和他有差别,但不仅是他,给旁人看一眼,也认得出来,画上的小胖子就是他。   陆杨嘴上花,这这那那的话都能说,讲喜欢说情爱的词也没少提,但他很爱看这些画。   谢岩爱他,画上的人才会这样生动有朝气,活泼又讨喜。泼辣好看,馋嘴好看,睡觉好看,忙碌也好看。   他捧着画册,就好像看见了谢岩对他的心意。一丝丝的甜蜜汇聚成河,从眼里流出来,感动得热泪盈眶。   陆杨擦擦眼角,把这份礼珍而重之的收起来。   他记得弟弟背过个小皮包,他改天也要弄个小皮包背着,他的宝贝越来越多了,一个小香囊装不下。   “我很喜欢,你有心了,马上要科试,你别为我分心,好好准备,这些杂事放一放。”陆杨很识大体地说。   谢岩抓住他的手,两人手上戴着一样的红绳,同心结挨着,两人的心也贴着:“我还好,读书的事不算难,就是惦记你。”   读书最怕心有杂思,他多年习惯,一旦分心,就会拿上稿纸,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记下来,写出来了,就不惦记了,可以继续认真读书了。   只是今年,他的杂思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是他的心上人。   陆杨可以挑剔,可以说谢岩把他当杂思,逗一逗他家状元郎。   这番话听到心里,张口就没法无理取闹。   他爱谢岩追着他哄,也愿意红着脸展现羞赧。   “阿岩,你嘴巴越来越甜了。”   谢岩让他尝尝甜嘴巴,起身去私塾上学去。   日子继续往前过,陆杨拿到了谢岩的身材尺寸,就把布料摊在炕上,比划着样子,把布裁了。   他先给谢岩做两条合身的裤子穿。   布料裁好,就能一样样装到绣箩里,在铺子里忙里偷闲的缝两针。   他还挑个大晴天,开了第二次的试吃小摊,和计划的一样,煮了两大锅素面到前面卖。   开摊不久,来了熟人,陈老爹带着他两个儿子,过来照顾生意,一人买了碗面条,就在门口打量陆杨。   陆杨不慌不乱,只把他们当普通客人对待,假装不认识——陆柳不认得陈家人才是正常的。   财气养人,他气色好了,人还是瘦的。本来也是瘦,更瘦就脱了相,和以往的长相略有差别。以前他在陈家吃喝不好,脸上没血色,和现在的好气色不一样。   他离开陈家,海阔天空。他能扛起一个家的责任,想做什么做什么,心中郁气解了,又得到许多关爱,心态为之改变,气质大不相同。   他不说认得,陈老爹也不敢上前攀亲——他明面的身份是陆柳,是谢秀才的夫郎。   谢秀才是谁?满县风风雨雨的议论,是那个出书人,是县试大挣一笔的厉害书生。   说起谢秀才,县里还有旁的传言。   舌战群儒有人说,当街评书也有人说。状告公堂更有人说。   这般硬气,可不是软柿子。   陆林也在前面帮忙,他看陈家人来了,还心慌了一下,转而记得陆杨的嘱咐,不用怕,就笑呵呵擦手,跟陆杨做介绍。   “柳哥儿,这是三姑父和两个表哥,你可能没印象,你记得三姑吗?叫陆三凤的那个,这是她家的人,前阵子我跟你提过,他们家开着豆腐坊。”   陆杨展颜笑了:“哇,是亲戚啊,怎么我没见过你们啊?”   陈老爹脸皮厚,话匣子打开,就把话给接上了,笑道:“之前我们在东城区那儿卖豆腐,店租要给,日子要过,一家子这么多张嘴巴,一年到头没个停歇,这不,听说你在这附近开铺子,我看离得近,就带他俩来认认门,都是亲戚,以后别见外。”   他说话总这样,只说别见外,没说有事开口提,显得大方,话都留一手,怎么都有理。   陆杨可不愿意在他身上耗费心神,只是笑道:“行啊,都是亲戚,以前怎样,以后就怎样。我都知道的。”   这话明明白白,穷了推远,富了也别凑上来。   陈老爹脸皮抽动,笑呵呵把话圆了:“以前是亲戚,以后也是亲戚。你这儿忙,我们今天不挡道,改天再叙叙旧。”   人活在世上过日子,谁都不是傻子。   在铺面外排队买拌面吃的人都听明白了,这一家是凑上来攀关系的人。   附近街坊多数是熟客,常来买菜,陆杨又热情好客,谁都能聊两句,有人看他脸嫩,还瘦叽叽的,对他有几分怜爱,等陈老爹他们走远,七嘴八舌的让陆杨别上当。   “陆夫郎,你撑着这铺子不容易,卖菜能有几分利钱?可别被人惦记上了。”   陆杨心里暖烘烘的。   说起来,他小时候在东城区的日子,也是这样的。   陈老爹总以为他藏得好,在外头与人为善,是个好人,关起来门谁都管不着他。明明很多骂人怼人还有撒泼的事情都让陆杨去干,但陆杨在东城区的人缘很好,都知道他不容易,平常多有接济。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第83章 看店日常   清明, 天有小雨。   私塾休沐,学子们纷纷回家扫墓。   街上行人少,店铺里生意还行。   店里货品稳定以后, 每天都有些卖货的生意。   和陆杨想的一样, 人长了嘴巴,就要吃喝,他卖吃的,一年四季都红火。   前阵子县里人多,有些饭馆酒楼到他这里拉货, 买了笋子。   后来笋子断货,又买了些山菌走。连带着铺子里那点山鸡肉和羊肉都被买断货了。   山货品质在那里, 饭馆酒楼用过以后,又来做回头生意。   这笔生意谈成, 陆杨这里每个月能有一两多的收入,弟弟那边的货款就稍微多一些,刨除成本,每个月应该能挣二两银子左右。   这还不算野味。有新鲜野味, 也能送过去看看价。   稳住这个销路,山货生意就算起步了。   依然是早上忙一阵包子馒头的生意,就能得闲, 临近中午之前,再卖一些菜,下午就是零散的卖货, 买什么的都有。   陆杨给陆林和张铁两口子放假, 他俩自从帮工以来,就过年那几天得闲休息,一直在村里和县里来回跑, 年轻人,精神好,体力足,时间长了也会累。趁着清明,让他们回去扫墓,休息两天。   谢岩得了三天假期,等他们回来,陆杨再收拾东西,准备扫墓。主要是给谢岩爹扫墓。   他以前在陈家,没认陈家的祖宗,陈老爹不带他回村,往年在县里吃年饭、祭祖,他也不用给祖宗磕头烧纸钱,现在知道缘由,更不会凑上去。   谢岩问他要不要回陆家屯,陆杨想过了,不回。他认亲爹,是有生恩在,如今跟弟弟联络紧密,兄弟俩感情好,认个亲,不碍事,两边都不为难。回家扫墓拜祖宗,就没必要了。他都是送出去的孩子,拜哪门子的祖宗。   陆林和张铁休息,前门就他们夫夫俩照看。   娘在后院忙,陆杨叫她到前面说说话,聊聊天,她不来。   清明了,她有空就会去谢岩爹的牌位面前说话,不到前面来。   陆杨坐小椅子上,拿着绣箩缝制衣裳。   下雨天,铺子里光线暗,他缝制一阵,看看屋子里,感觉他们这间铺子需要刷个白墙才好。整体看起来更新更亮堂。   铺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添置了许多放货的大小竹筐,它们样式不同,或在桌上,或在地上。   因前门还在卖包子,要端着蒸笼走过道,平常卖菜卖野味什么的,也需要搬椅子,搭木板,凑个桌子用,当货台使,陆杨一直没加新的家具摆件。   他跟谢岩坐一处,不讲究黏黏糊糊,各有事情做,他缝衣裳,谢岩看书,这都是要光的事。   陆杨想了想,回去把灶屋吃饭的小方桌搬过来了,再点了一盏油灯,盖上了罩子,这一圈都亮堂了。   他叫谢岩:“阿岩,过来这里看书,我点了灯。”   灯油贵,陆杨平常不舍得用,到夜里,谢岩要看书,才给他点上,比蜡烛的灯火亮一些。   他俩把椅子凳子搬过来,谢岩正对着大门坐,陆杨坐侧边,挨着他。   陆杨要坐靠背椅,这样姿态松弛,打盹儿、做针线活都方便。   他眼睛酸了,就会停下来看看谢岩。   谢岩读书时真是认真,很难分心,翻书很快,陆杨往书上暼,一行字没认完,他就连连翻页。   翻书快,写字更快,一本薄薄的书捧在手上,需要配上厚厚一摞稿纸。他时不时提笔狂书,有些是点评夸赞,有些是反驳,提出另一种观点。写在纸上的东西,比他拿出去骂人的含蓄,言辞很温和,观点却犀利。   他也在陆杨面前演示了一回怎样拆书。   一本书翻完,他放下笔,整体翻阅一回,拿起剪刀就挑线。   陆杨:“……”   这本书可不是什么五钱银子一本的便宜书,这是一两五钱买的,才拿回家两天!   他欲言又止,只是一瞬的犹豫,谢岩都开始拆了。   谢岩多年看书,经验丰富,书脊糊住的部分,他不会硬拆,更不会慢慢拆,他会直接把书脊分三部分,直直折开,拿剪刀沿着那道胶痕裁剪,弄完了,书薄了,他再比着边缘的痕迹,拿剪刀咔嚓咔嚓剪。   书本的格子在中间,四面有留白,到他手里的书脊,穿针在更边缘的地方,只要不跟原书比较,差别不明显。   他不喜欢这种装订麻烦的书,他最喜欢线装本,拆也方便,合也方便。   拆完这本,亏得他还记得那堆稿纸的内容,一堆纸里翻找着,又拼出三小堆。   他指给陆杨看:“这堆最少的,是我喜欢的,我要留着。这堆最多的,是很无聊的,我打算放着,以后没书看了,再来翻阅。好书要品,我爹那时候教我,说很多书是阅读时的阅历浅了,要等长几年岁月再看,这些就都放箱子里。最后这堆就是我不喜欢的,梅先生教我,我如果挑不出大错处,只私心说不喜欢,就让我多看几遍,要把我不喜欢的内容吃透。他说我缺的很多,只是县城太小,书生之间没有比较,这里多钻研,对我有好处。”   梅先生是私塾的夫子之一,是从县学告退,到私塾去当教书先生的举人老爷。以前在县学就教过谢岩,这次二人又当师生,也是缘分。   陆杨靠在椅背上,看他脸上都是笑意,说起这些东西很高兴,不由也笑了。   灯罩是用薄纸做的,蜡黄的色泽,透出的光很暖,照在人身上很是温柔。   陆杨想,要是他会画画,肯定会把这一幕画下来。现在的谢岩就跟小孩子似的,把他兴奋得不行。   他把三堆纸张放好,拿剪刀、木块来压着,从陆杨的绣箩里取针线,要把它们缝好。   他兴奋劲儿还在,跟陆杨说:“净之,我好久没拆书了,拆完了很爽快。”   家里好久没买书,这还是挣了钱,陆杨硬让他去书斋挑的,他选来选去,就买了一本。   陆杨看他高兴,往前想想,家里就剩几本煲汤书,他跟谢岩提起来,也喊谢岩的表字:“浊之,要不要拆鸡汤书?”   谢岩震惊失语,穿针数次都没戳进针眼里。   陆杨见状就笑:“紧张什么?我只是问问,也没让你拆啊。”   谢岩这才点头:“是了,那种书还是不要拆了。”   但是陆杨想看看他怎么拆:“我看你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觉得无聊的有哪些。”   谢岩不吭声,穿好线,又来整理书页和稿纸堆。   纸张都是新的,再翻看一回,确认顺序就能对齐,沿着书页上的孔洞下针定位,再来钻孔,然后慢慢缝。   陆杨哼哼两声,把这事记住了。   他俩有空坐着闲聊,也说说去杂货铺的事。   家里日用品要添置一些,牙粉用完了,陆杨以前是用枝条刷牙,也会嚼树皮,嫁过来以后,跟着谢岩用牙粉,习惯以后,就不习惯枝条了。感觉太硬。   买牙粉的话,再把牙刷买几个。他初用牙粉,手上力道大,牙刷的毛很快磨秃了。谢岩还带了牙刷去私塾,回家也没带回来。也要买。娘的牙刷估摸着也该换了。   除了牙粉,陆杨还想买些皂豆。洗衣洗澡都用得到。   据说胰子洗得更干净,他要再买两块胰子,如果有加了香料的,也买一块试试。   谢岩在私塾上学,人在外面,各处体面细致一些,在外头能顺当点。至少看起来不好欺负了。   然后是各类杂物,刷锅洗碗的瓜瓤用完了,竹刷也要再买两个备用。   梯子已经添置了,鸡毛掸子得买个大的。   现在用的是家里使的小掸子,拿到铺子里使,小小的,除尘费劲。   另外要去一趟纸墨铺子,他要给谢岩买个大砚台,以后回家,就不用把砚台背来背去的。   就看他今天一次的耗纸量,也得买个三五刀纸放着,有空就给他裁成书本大小,方便他随拿随用。   都说好墨有香。谢岩好久没用过好墨了,给他买一块墨锭。一块墨锭能使好久,他平常来了兴致练字,可以配他那支好毛笔用。   再是陆杨答应过弟弟的,等他们学会写小字了,就送他一套文房四宝。   距离他们学认字有两个月了,不管会不会写小字,他都买了送过去,以作激励,让他们学字热情更高。   和读书写字相关的东西都贵,初学者使用,陆杨打算配个耐用的好砚台,余下的就买普通一些的。再送几个大账本过去,拿一把新算盘,预祝他们生意红红火火。   谢岩听了,就跟陆杨说:“砚台不用买,回头去找乌平之拿两个,他书房里好多这种东西,买了用两回就不爱了,他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   陆杨迟疑:“这样好吗?”   谢岩点头:“没事的,他用不完,之前跟我提过。前阵子,他看我用的东西都质朴,没什么花样,就说也要用普通的纸墨,这样不分心,能好好学习,就买了一堆纸墨放着。他用惯了好东西,纸太糙,墨太水,他字都写不顺溜,最后还是给我用了。”   陆杨:“……”   他垂眸想想,记起来了。谢岩入学的时候,只从家里拿了一点纸墨,他还说用完了再添置。   他再看看桌上的稿纸堆,心中叹气。这事是他疏忽了,低估了谢岩的用纸量,只怕乌平之早就察觉了。   也是苦心,想出这个法子,送纸墨给谢岩用。   陆杨讲给谢岩听,谢岩缝书的动作都顿住了。   “啊,我还是太呆了。”   谢岩想了想,想不出来乌平之是不是有多的砚台。砚台贵,便宜的都要几钱银子,能省还是省。   他说:“改天我去他家找他,看看他功课,顺道看看砚台。”   陆杨兜里有钱了,就想谢岩珍惜一下好友情谊,谢岩听他的:“那我不去看了。”   下午还有些时辰熬,谢岩缝好书,就来做功课。   私塾的课业还好,他们这批秀才都在准备今年的科试。   童生试是三年两考,秀才的岁试与科试则与这两考同期,一般与院试挨着。   岁试是对秀才学问的考试、评级,科试是拿乡试的入场资格。要么秀才们先考,要么童生们先考。考场和题目形式都差不多。到院试时,考官是学政亲临,比县试和府试严格。考期就看学政到县的日子,一般会提前一个月出告示,让学生们准备起来。   题目相差无几,谢岩准备起来就容易。   他跟陆杨说:“在我看来,从乡试起,才算是正式踏入科举场。科举说是抡才大典,在乡试之前的考试,却非常刁钻。《四书五经》里选句子,原句子也能出题,但这个题很难答得出彩,最简单的,才最难。截取上段或者截取下段的次之,两个句子胡乱拼凑的也有,这两类题型,我觉得难度差不多。这些年看下来,其实就是考的文思敏捷,看答卷人有没有急思、巧思,文笔差不多过得去,韵脚能压上,格式再无错漏,八成能取中。   “到了乡试,就会考一些和选拔人才有关的东西了。《四书五经》在第一场,第二场则会有判、诏、诰、表等题目,后三样是选其一。要考生文理优长,也要看他们是否适合从政。这处答题,其实也有窍门,也就是一些固定的方法。我发现当官的说话都一样……”   他说到这里,铺子里没闲人,陆杨都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阿岩,可不能乱说。”   谢岩眨眨眼,点点头,陆杨松开他的嘴巴,让他省一些话头再讲。   省了话头,谢岩就说第三道:“第三道题是试策,殿试之上也是策问,天子问,学生答。乡试开始有策问题,后面的会试,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春闱,也考策问。再到最后的殿试,还是策问。”   越往后,文章题型反而越不刁钻,对考生是否适合当官的考验会多起来。   经义题里,对考生的思想考问多过他的文章巧思。   陆杨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觉着谢岩不大适合当官,心思太浅了,人也单纯,没心眼,又不够狠。   谢岩似乎看出他的忧虑,勾唇笑了下:“朝廷也需要读书人的,我跟乌平之聊过了,他跟我说,历代很多状元榜眼都耗在了翰林院里,一身抱负无处施展。我觉着这里不错,我喜欢。可以看很多书,也没什么油水可以争,勾心斗角少,要是能让我拆书就更好了。”   他说着,也叹气:“梅先生说外头的厉害书生很多,我不知道我出去以后,能排第几。”   要去翰林院读书,可不容易。   说完,他还安慰陆杨:“其实我挺聪明的,你之前处理村里的事,点我几句,我也能跟着你的思路走,想出法子。这一回有了经验,我知道我的短处在哪里,明年之前,我会多多用功,好好钻研。高了不敢想,举人一定考上。”   陆杨不懂科举读书的事,听完先给予肯定,再是夸夸,心里把这些东西过一圈,大致能懂。   再往上考,什么策问、什么诏判表,一听就不是《四书五经》相关的东西,书难找,文章难寻,学起来困难。   陆杨盘算着,他可以跟金老板有个合作,银钱上多让利一些也没关系,但要金老板帮忙,多找一些文章来。   这事要见见乌平之再说。乌家本来就会在京城寻摸文章,金老板再厉害,也就是个县城的小书斋老板,以生意来说,还没乌老爷厉害。只是开着书斋,认得的书斋老板多,说不定有好门路。   再是张大人那里,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搭上关系,送送礼。   这位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别的东西不好说,进士文章少不了。借来看看也是好的。   然后是县学的教官们。上次陆杨见过,他们都对谢岩挺好的,都是惜才的人。   谢岩不好去县学读书,但私交也可以啊。往后看看不能去他们家中拜访。   若是不便,就请私塾的梅先生会一会老朋友。   陆杨记得,这些教官们很穷。   读书人两袖清风,穷日子不好过,接济太多遭人厌烦,不如在屠户哪里存点猪肉,以后恩师们割肉吃,可以不用给钱。   在屠户那里存猪肉,是百姓过日子常有的事。   某个年节,家里收的肉多了,吃不完,会送到肉摊,让屠户记着斤两。算他存的。   存来的肉,屠户当时就能转卖给别的客人。他往后来割肉,就是新鲜现宰的猪肉。   刚好黎峰介绍了老龚,他去照顾生意,可以问问。   另外,东城区的刘屠户那里也要存点猪肉。   天暖了,他不方便跑那么远买肉,但刘屠户给他拿了八只猪崽,之前也便宜给他肉了,恩情不能忘。   早前,他刚开始采买食材准备卖包子的时候,罗大勇还给他买了几十斤猪肉。他手里捏着银子,错开分账的日子,互相都冷冷,过了热情劲儿,他再存上肉,罗大勇就不好说拒绝,两家关系还能长长久久。   只这一会儿,他脑子心思都活了,转瞬之间,就盘算了这么多事,谢岩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问他在想什么,陆杨一一说来,听得谢岩皱起眉头,恨不能哭着求他:“杨哥儿,你要少想一些事情!”   陆杨尬笑两声,趁左右无人,在他脸上亲了下。   他想蒙混过关,谢岩还记挂他的身子,没法让他混过去。   夫夫俩拌拌嘴,到了关门的时辰,陆杨收拾桌子,谢岩去搬梯子收幌子、上门板。   隔壁丁老板见他在家里,又跟他搭话:“谢秀才,最近可出风头啦,我都听说你的威名了!”   没想到,隔壁住的秀才这样厉害。   就看那书的销量,少说能挣百两银子,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才叫闷声发大财。   谢岩又努力人情世故了一下:“没什么威名,就是写点东西罢了。丁老板,你家孩子读书吗?我这儿还有两本小书留着,可以给你家孩子拿一本看看。”   丁老板买了一本,他家儿子才七岁,入学不久。他看这书卖得红火,想着也不贵,就搭着买了一本。   买完了,才听市井风言风语,说那个写书的秀才叫谢岩。当时就拍脑门了!   他就一个儿子,拿一本书就行,话说出来却是:“不用不用,我买了,你出书,咱们邻里邻居的,我当然要照顾一下生意了。”   谢岩牢记教诲,不管他是不是客气的,都把今天的聊天话题给圆了:“没事,这书还没写完,过阵子我考完试就出第二本,到时我给你拿来,我们邻里邻居的,你儿子就是我侄子,送他一本看看。”   丁老板听着眉毛挑来挑去,眼里惊讶连连。   不得了哇,这秀才相公口才见长啊。   他往包子铺里瞧,果然见到陆杨在,听得直笑。   丁老板朝他拱手:“陆老板,你相公的人情我先领了,祝你们大卖、发财!”   陆杨也给他拱手:“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今日关门,谢岩洗洗手,要给陆杨炖老鸭汤吃。   他还是不会杀鸭子杀鸡,这些都是别人料理好送来的,他剁一剁,就能下锅煮。   煮鸭子时,再剥几根笋子洗了切切,等鸭子煮好,盛出来换水,也把笋子过水煮一煮,两样分别炒一炒,就能放到炉子上炖。   调料不多,姜片去腥,放盐调味,要想再鲜一点,也可以放些山菌进来炖煮。   这个汤放到炉子上,用小火慢炖,今晚吃不着,明早睡醒吃。   陆杨则拿出一块面团,切下一半,揉揉擀擀,切成宽面。   娘说想吃面条,他们家有阵子没吃面条。陆杨煎了三个蛋,再炒了一把青菜,加水煮开了,面条放进去。加点盐和酱油,就出锅。   晚上取了一碗菌子肉丁酱做配菜,感觉太淡了,可以再加些酱料。   吃过饭,两口子在灶屋收拾,让娘歇歇。   她白天不去前面,一直在后面忙活,后厨琐事多,累人。   收拾完灶屋,再烧水洗漱。   谢岩端水,去伺候娘洗脸洗脚。   他进屋,也给他爹上香。   赵佩兰望着他,目光很是慈和:“阿岩,你爹能睡着了。”   谢岩眼圈都红了。   他说:“明天林哥哥和哥夫回来,我们就去给他扫墓,为他坟头添些土。”   赵佩兰想了想,点头道:“要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谢岩无奈笑道:“娘,这算什么辛苦?给爹扫墓,又不是什么不认得的人。”   赵佩兰也是笑,她炕上放着竹篓,里面都是她叠好的元宝纸钱。   这事不好在铺面里做,来往的客人看了,会说不吉利。   她这里洗漱完,谢岩把水端出来倒了,跟陆杨回屋洗漱,夫夫俩也在炕上折了些纸钱元宝。   扫墓要回村,明明没过多久,再回想起那个村子,感觉有些恍惚。   陆杨跟谢岩说:“明天等林哥哥过来,我们问问村里情况,别到那里被你几个叔伯家里的人打了。”   谢岩点头应好,叠完纸钱,又给他揉肚子。   他在家里睡觉,都会给陆杨揉肚子。   陆杨睡前,也拿小书看,是谢岩给他画的图册。   他真是爱看,几天的时间,书页都翻得起卷了。   谢岩瞧着,有几分吃味。   “杨哥儿,这画上都没有我,你都不想我。”   陆杨听了就笑,心中柔软,笑容也显得温柔。   他说:“画面上没有你,但我看得见你。”   有人看画中人,有人看作画者。   陆杨看见这册子,打开卷轴,心里就暖呼呼的。   他一句话把谢岩哄好了,谢岩说:“我有空了,给你画很多很多画,让你看完一本还有一本,每天换着翻看,这样每一本都能保存很久很久,翻看的时候不用心疼了。”   陆杨也想学画画,他最近搭着读书,却只爱听些典故、懂一些道理,不爱长篇大论的学习。识字量有一些了,也开始练字了,写出来小小的,很工整。   现在他想学画画,以后也能画很多人了。他喜欢的人,都画下来。   谢岩愿意教,还傻呵呵乐:“我手把手教你。”   陆杨才不要:“美死你,等我学会了,才允许你抓我的手。”   谢岩也不恼,干劲满满。 第84章 清明   今早喝老鸭汤。   细火慢炖的老鸭汤汤汁浓厚, 盛出来油色金黄,十分诱人。   笋子清爽,炖一晚上, 口感变得嫩脆, 鲜甜解腻。后来切入的山菌片比肉还香嫩,谢岩的刀工不够好,每一片都切得肥厚,吸足了汤汁,口感嫩滑鲜香, 和鸭肉的紧实相得益彰。   他预留了鸭血,清早调味时加入, 稍炖一会儿就熟了,口感也是嫩嫩的。   这阵子陆杨精神还不错, 他起早,陆杨也跟着起来了,抓紧把包子馒头蒸上。   见他说个口味,全是嫩、嫩、嫩, 陆杨就笑话他:“我家状元郎也是嫩嫩的。”   嫩嫩的状元郎露出青涩笑脸,果然很嫩。   他说:“我家夫郎也嫩嫩的。”   谢岩往杂货铺采购物品里加了一样,“要买几个小瓷碗回来, 瓷碗能看见汤色,你会更有胃口。”   陆杨还没用过瓷碗呢,闻言只是说好。   他又一次想, 有钱真好啊。细细碎碎的做打算, 每一样都能满足,不会念叨着念叨着就想起银子,为手头紧巴发愁, 为挣钱苦恼。   老鸭汤一人一碗,喝纯汤,吃肉、吃鸭血、吃笋、吃菌子,唯独没往里面加粉丝、加面条。   谢岩炖汤是为着滋补,一家三口都吃,不是为了解馋。所以不用加进主食,就这样吃就好了。   饭桌上都是夸,陆杨说他聪明、厉害、有天赋:“脑子好,学什么都快,当上神厨指日可待。”   赵佩兰则惊异连连:“阿岩,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谢岩得意道:“那是当然,我再练练刀工,出去支摊子都没人认得出来我是新手。”   先吃了饭再开门,夫夫俩一块儿卸门板,再把梯子抬出来,踩着梯子挂幌子。   老鸭汤是用整只鸭子炖的,配菜加了好些,一家三口早上没吃完。陆杨为着卖笋子和菌子,把汤罐拿到前面,把灶屋的小炉子拎过来,在门口继续小火煨炖着,香气飘散,一清早就勾人馋虫,路过行人纷纷侧目。   他再吆喝两声老鸭汤的滋味,把谢岩早上说的各种嫩拿出来讲一讲,吸引了不少客人进屋买笋子和菌子,要买老鸭,那是没有的。谢岩是去集市买的。   再问这汤怎么做,谢岩跟人一一说来。   客人就看看他,又看看陆杨,视线在他俩的眉心之间来回飘。   谢岩不高兴:“你们总看我夫郎做什么?”   哦。他真是小汉子,不是小夫郎,那他为什么对炖汤这么熟练啊?   他们要问,谢岩又得意杨杨:“我特意学的,给我夫郎补身子,你们闻闻香不香?他吃了都说好!”   周围听见的人都笑了,再看陆杨,虽然瘦叽叽的,笑起来却很有劲儿,知道他是被养得好,都说他有福气。   早上的生意,在欢声笑语里开张。   陆杨最近又做了一组花样馒头,叫招财进宝,一组两个,分别是元宝和铜钱的样式。价格没变。   《科举答题手册》没有加印,这阵子有空闲,他给鲁老爷子说了样式,让他帮忙刨几个模具出来。有了模具,做花样馒头就更方便了。样式上有了独特点,价格没变,客人也能散买,随是买元宝馒头还是买铜板馒头,都行。   大肉包子的销量稳定,一天能有卖三十个左右。小肉包子的销量则要更高一些,每天能卖两百多个。   开门之后,陆杨还要再多包一些包子出来。   忙过这一阵,陆林跟张铁两口子到了,他们来接手铺子里的活儿,顺带看店,陆杨他们可以收拾收拾扫墓去。   陆杨把陆林拉到一边,问他村里情况。   “怨气大不?敢闹腾不?平时有没有说寻仇的话?”   陆林摇头:“在家里怎样不清楚,走在外头都成了蔫鸡,跟人起口角,都不敢大声吵了,被吓破胆了。”   村民而已,又不是什么滚刀肉,真摊上了官司,下了大狱,一家子掏空家底,也就给衙门送点塞牙缝的银子,地里又要忙起来了,两头兼顾不上,在村里也抬不起头,哪有什么心思再闹?   陆林还有个事跟陆杨说:“我公爹选上村长了,他昨晚上把铁哥叫去说话,同意我们俩分出去,但让我们问问你,农忙的时候,能不能放他回家干活。你家那些地一起种着,家里少个劳力,就很吃力了。”   陆杨点头:“这没问题,农忙嘛,可以回。”   再问分家细则,陆林一时说不上好与坏,跟陆杨说:“我们俩在县里,就没法侍弄庄稼,田地就得了三亩,平常家里一起侍弄,铁哥农忙回家,就抵了这几亩地的劳作。公爹说家中出一半银子,把你家那个房子定下,余下一半,让我跟张铁自己出。到时就跟老二一家合住。别的东西,我俩没有了。”   明账上,他俩等同没有分到宅子,田也少。   以后县里干不下去,回家都没后路。   但他俩工钱还不错,陆杨给他们开到了三十文一天,是县里伙计的常见收入。铺子里包吃喝,都是亲戚,陆杨没区别对待,他们家吃什么,陆林跟张铁就吃什么。伙食好,可以弥补稍低的工钱。   两口子一起算,每个月能挣一两八钱银子。分家以后,独自开火,一个月能有三百文的吃喝支出就差不多,他俩在铺子里包两顿饭的。自己每天就做一顿饭,再添些日常用具。   一年到头还有些杂碎支出,能攒个十五两银子左右。比种地挣。   干个几年,他俩就比村中兄弟富裕了。   就是这样算的,所以公爹没给他们分太多东西,免得兄弟不睦。   陆林说:“要这样的话,其实我俩在村里也没必要买宅子了。一窝挤着算了,也住不了几天。”   陆杨拍拍他手:“林哥哥,有些财是要舍的。你们以后是跟二房住,你们两口子平常不在家,房子就是二房的。这关系很明了,往后回家,给他们捎带些东西,随是吃喝还是用的,把感情联络上。   “你们在县城,没有离了根,上溪村又不远,过年过节都能回去,人活着,不能被人戳脊梁骨,往后你们还要生孩子、养孩子,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要互相照料。再说,爹娘还在村里,这能舍下吗?他们照顾爹娘多,出力了,你们就要出钱。舍财,事顺家和,两头拉拔,大家都好。”   陆林对他是服气的,他这样说,陆林就释然了。   “行,这两天回家,我就给公爹一个回信儿,到时候我把银子拿来,把房子买下。”   陆杨点头:“不急,你把他那一半给我,你俩再攒攒银子,年底给我就行。”   这两口子也没干几个月的活,猛然分家,什么都没捞着,要好好攒上一年,手头松了,才好说。   陆林感激应下:“行,我正愁这事呢!”   兄弟俩不多说,陆杨让他看店,转身回后院。   谢岩跟赵佩兰都收拾好东西了,马车也赶到了巷子里,可以回村扫墓去了。   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行在官道上,他们碰到了陈老爹和陈老大。   陈老爹回陈家湾没几个月,把名声弄臭了,亲戚邻里都不和睦,他又要面子,搬回县城,再次故技重施,往南边去,离城门附近远远的,不想被亲戚找到。   里子面子都没了,祖宗还要拜。不拜祖宗,陈老爹的爹娘也得拜。正值清明,他故意拖了几天,想等大家都扫墓结束,再回村里,悄摸摸拜了爹娘的坟头,烧些纸钱,径直就回县里去,也不在村里留。   正好,陆杨这边也晚了两天,大道上遇见,陆杨再次嘀咕,这条官道果然该改名。   陈老爹看见陆杨,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其实对陆杨有些熟悉感,明明有很多不一样,但那种熟悉感难以言喻。   他是想跟谢家攀亲的,见面就笑眯眯打招呼。   谢岩头一次见陈家人,他侧目看过去,陈家父子个头都不高,老的满脸堆笑,看起来很和善,眼睛却精明,说一句话,眼神要把人看八百遍。   小的看起来愣头愣脑,不太聪明。眼神又很倔。这种不聪明的犟种最难沟通。   谢岩又看向陈老爹,对他打量陆杨的眼神很不满:“你是姑父,盯着小辈做什么?”   陈老爹自有话说:“我家养子跟他是同胞兄弟,长得很像,我看见他,就想起那孩子了,你不知道,去年冬月,我家这小哥儿也出嫁了,好一阵没见,心里怪想的。”   县试期间,苗青见到他们两口子,到陈家豆腐坊吃了几天的饭,硬是把抱养之事拿到桌上谈。经过一阵时日,陈老爹自知藏不住,便坦然承认陆杨是养子。   谢岩听他说话,眉头皱得更深。   把陆杨养得一身是病,劳碌成习惯,还好意思说想念。   谢岩冷声道:“你想你的,不许盯着我夫郎看。”   陈老爹迎着冷脸贴过来:“都是亲戚……”   谢岩不要他这亲戚。   “亲戚有远近,有亲疏。你别套近乎。”   他赶着马车快快走。马跑得比骡子快,不一会儿就把陈家父子甩在身后。   谢岩记性好,他突然想起来,他以前也见过陈家父子。   那时还是冬天,大冷的天,他们去县里卖包子,陆杨突然就脱衣裳躺下,还要遮住头脸。陆林一直劝他起来,晚点睡,怕他着凉。   那天,他们就是碰见了陈老爹,傻柱还把陈老爹骂了一顿。   他当时就该多问几句。   想着想着,谢岩生气了。   陆杨坐一旁,看得有趣,伸手戳他脸蛋。   “你在气什么?”   谢岩说:“我感觉你很怕他。”   陆杨哑声,确实。   他是在陈老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各种往事不必提,还有养恩压在头上,很多事情都太难办了。   陆杨又想了想,真要说起怕,他已经不怕了。   他有家了,不怕风吹雨淋,手里有银子,夫君爱他,婆婆疼他,他们还有挣钱的本事。   陈老爹没法再拿不给饭吃来拿捏他,也不能用赶出家门来恐吓他,更无法再用把他嫁给某某某来迫使他做一些事。   海阔天空了。   陆杨告诉谢岩:“我怕的不是他这个人,是孝义。”   孝义。   谢岩垂眸,过了会儿,说:“没事。世间对孝义也没那么严格,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不让你跟他往来,他越不过我。”   陆杨喜欢他这个傻乎乎的霸道样,跟他说:“你为我出头,事情就更难办了。读书人,哪能有不孝之名?”   谢岩说:“会有办法的。”   他嘱咐陆杨:“你不要管,我会让他自己躲得远远的。”   他看陆杨要说话,还说:“你也不要管柳哥儿。黎峰是干什么吃的?”   说得真有道理。   陆杨信他一回。   在陈老爹这里,不怕办砸事情。   这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大不了吃几次银子的亏。给他家状元郎练练手算了。   至于弟弟那边,陆杨还是小小操心了一回。等见到黎峰,多跟黎峰聊两句。   上溪村近,他们路上没聊几句,到了地方。   不用回家,直接往坟场去。   上溪村是杂姓混居的村落,各家都没祖坟之说,只是坟场自然划分了几个区域,一个姓氏的埋一堆,勉强算个祖坟。   谢岩的爹是秀才公,后来又培养谢岩读书,他是真的想改换门庭,之前买良田,也是想慢慢积攒祖田,从他那辈开始,慢慢从农家过渡到寒门。以后家中子弟可以靠佃租度日,用功读书,总有出头之日。   这件事刚起头,人没了,现在棺木就在谢家这一片的坟堆堆里。   陆杨左右看看,觉着这地方不太好,还是要置办些田产,慢慢盖个庄子起来,以后迁坟方便。   他们带了铁锹来,谢岩去铲坟头草,陆杨跟婆婆一起清理坟前杂草,划出一块地,摆上香烛祭品,烧纸钱元宝。   这附近已经有人挖出了地沟,谢岩铲了坟头草,又去地沟附近挖土,添到坟上,免得雨水冲刷,泥土流失,棺材见了光,地下人不得安眠。   谢岩还带了一本《科举答题手册》过来,一并烧了,给他爹看看。   孝期过了,他振作起来了,日子都好了。   谢岩带陆杨一起磕头:“爹,你可以放心睡了,我们会照顾好娘的。”   -   黎寨。   黎寨的清明节要拜山。   陆柳清早起来,准备了瓜果祭品,拿了一坛子酒,跟黎峰一起,出了家门,加入很长的拜山队伍,朝着山里走。   陆柳第一次拜山。他在家里已经听黎峰说过,拜山是拜逝去的亲人朋友,这些人的尸骨留在山上,与山长眠,他们不用到深山里去打扰,进山走不远,有他们搭起的合葬坟,一块很大的木碑之上,刻着一串串的名字。   他们到碑前上香,瓜果不用管。有条件的,把酒留下。   寨子里并非人人富裕,这些瓜果,到天色将黑的时辰,会有人来取。也算一种接济。   陆柳还听说,有些人家拜山,是真的去山里找坟,拜山一次,要走好几天,真是跋山涉水,十分艰难。   黎峰家不用这样,从山上下来,再往寨子外走,有一片坟包,他爹就埋在那里。   陈桂枝带着顺哥儿收拾好了香烛纸钱,等他们到家,再把酒菜拿上,就能过去扫墓。   清明有雨,小雨淅淅沥沥。   山路又被浇湿,变得泥泞。   走在路上,黎峰要紧紧牵着陆柳,怕他脚底打滑。   黎峰在他爹的坟堆旁栽了两棵枣树,没养好,几年都没结过果子,叶子倒是年年绿,到了夏季,能有片树荫落下遮阳。   他们到的时候,二田跟王冬梅也在。   在祭拜亲爹这件事上,二田还是靠得住的。   他也带了铁锹,先清理了坟前的杂草,划出了一片空地,再把坟头草铲了。   等娘和大哥一家到了,他都开始往坟上添土了。   到了地方,黎峰也拿铁锹去添土。   人都到齐了,陈桂枝把香烛纸钱拿出来上祭。   今年好事多,她一样样慢慢说,说之前,先给坟前浇半坛子酒,让他爹喝个爽快。   地上湿,他们带了草垫来,这样跪着磕头不会弄脏裤子。   陆柳带着顺哥儿跪在坟前,拿火折子引火,点燃蜡烛,再用蜡烛点香、点纸钱。   王冬梅看了会儿,才凑过来,挨着顺哥儿跪下了。   他们带来的祭品也是酒菜,两家差不多。   等黎峰和二田忙活完,陆柳跟顺哥儿就能先起身,到旁边候着。   坟前地方小,后面还有坟堆,没法一路往后跪。   这一处还有些亲族,拜完亲爹,黎峰会顺带把亲族的坟堆一并收拾了,也烧些纸钱。   各家都搭着拜一拜,几家凑凑,烧的纸钱也不少了。菜少,酒一口口的来,也能喝个饱。   陆柳跟着他一起走,拜完亲爹,到处拜祖宗。   王冬梅没走,他们都起来了,她还跪坟前。   陈桂枝叨叨说着家中事务,她突地插嘴:“爹,我怀孕了,二田有后了!咱们黎家有后了!我跟二田知道错了,您就让娘饶了我们吧!”   顺哥儿错愕看过去。   陈桂枝往火堆里递纸钱元宝,也跟黎峰他爹说:“你要是还长着眼睛,就看看我这张老脸。我这辈子给你养了三个孩子。临老了,就想享福,你黎家的后,让你黎家的儿子自己养。”   她依然是分家时的话,不改口。   王冬梅都哭了,“娘,我们一时糊涂,你做什么这样心狠!那么些地,二田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顺哥儿又扭头看二田,二田站这里像个木桩子,也不吭声。   “二哥,不是我偏心,大哥养家也很累的。”   二田还是没应声。   今天扫墓,酒菜好,人吵闹。   黎峰带着陆柳,忙着拜祖宗,没听到。   一圈拜完,他带陆柳回来,再给亲爹磕两个头,就能回家了。   陆柳怀孕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他怀孕的月份太小了,比姚夫郎小两个多月,不好四处宣扬。   家里热闹热闹,老郎中也知道规矩,月份小,不往外说。   寨子里有人猜测,黎峰只说身子不大爽利。   大家也没笑话,要等一阵子,看他家有没有喜讯,再来说这事要怎么笑。   出了坟场,两边各回各家。   二田喊了大哥,想要跟黎峰说说话。   黎峰看他一眼,二田自己顶立门户,尝到了苦头,脸上不见往日的吊儿郎当,表情沉稳可靠了些。   只是八亩地,远远不会让他苦成这样。他之前就是种地养家的,这些活都会干。黎峰还没去拿骡子,有牲口帮忙,累不到骨子里。   他是被柴米油盐压垮的。   以前只算钱进钱出,没算到细微之处。   哪知过日子,这样经不起算。   王冬梅也没管过家,就想手里多留些银子。   照理来说,这样抠抠搜搜的省着,日子清苦一些,能攒下银子,就有盼头。   可她受不住娘家的捧夸和怪声怪气的话,兜里几个铜板,自己舍不得花,怀了孩子,红糖鸡蛋都没吃两个,又往娘家送了不少东西。   二田干完活回家,只有青菜、咸菜,下地都没劲。   他不想过了。   黎峰听他絮絮叨叨,越听越是皱眉。   “你是不是个爷们?养家糊口哪有不难的?遇到事情就不想过了?你不喜欢她这样花钱,那你就把银子捏着。她是个人,听得懂话,你跟她讲道理,她能不知轻重?你俩都是要吃喝的,一次少买点,她拿走就没了,自然不会往外拿。你老丈人那边,你也该闹一场才好,好好的家,都要搅散了。”   二田不知怎么闹。   黎峰说:“你怎么跟娘闹的?”   二田不吭声。   黎峰又说:“没别的,她往家里送吃送银,你发现一次,就到她娘家去吃一次。把斧子带上,哪扇门锁着就砍哪扇门,你赖在那里吃,谁跟你动拳头,你就挥斧头。多来几次,她想回娘家,你老丈人都会赶她。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要什么脸面?”   二田记住了,还问他:“大哥,冬梅真怀上了,也没法劳累太多。能不能也教她炒酱,挣点银子贴补家里?”   黎峰不同意。   “她手上不能沾吃喝。”   二田愣了下,发现是他多问了。   黎峰说:“让她做草编、竹编,或者晒皂豆、晒瓜瓤什么的。”   琐碎些,也是银钱。   今次聊天,兄弟俩难得和睦。   二田还想说些什么,黎峰摆摆手:“你这日子我看着的,分家了还是亲兄弟,真有事,我不会不管。你也别让我寒了心。”   二田再没别的话。   这处分手,黎峰快步往前跑,追上已经走远的家人。   他又去牵陆柳的手,陆柳望着他软软笑道:“娘说你这两天要去县里,我能不能也去?我想给我哥哥报喜。”   山路颠簸,最好是不去。   黎峰拿不定主意,又回头看陈桂枝,问:“娘,这事能行吗?”   陈桂枝想陆柳再养一阵子:“月份小的时候,怀胎不稳当,这条路太远了,等过了三个月,再让大峰把你捎带去县里。”   陆柳有些失望,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只好盼着日子过得快一些才好。   黎峰跟他说:“我去县里,也给你哥哥报喜。”   陆柳点头:“好,我下次再去。”   黎峰这回去县里,主要是送笋子、还有鲜菌子。   到了季节,鲜菌子很多。送不完的,就留家里晒菌子干。   家里兔子也拿两只去卖了。   这回出门,黎峰没急着赶路,带着家中装册好的吃鸡书,沿路到别的村子转悠。   除了黎寨,县西还有三个村子,他每个村子就留半个时辰。卖笋子和菌子,再问人买不买吃鸡书。   天黑了没旁的事,就是造小人。   造小人的书,卖得好。   村里消费力有限,匀下来,平均每个村出货十本。挺不错了。   他手里有了银子,再到县里,给陆杨送货,说起收山菌的生意,也有底气了,能让陆杨联络商人了。   他早上耽搁了时辰,到铺子里是中午。   中午,谢岩回家吃饭。两人见面,又在吵嘴。   谢岩得意:“我挣钱了。”   黎峰呵呵:“我要当爹了。”   谢岩睁大眼睛,强调道:“我挣了很多银子!”   黎峰还是笑呵呵:“我夫郎怀上了孩子!”   来回几次,陆杨听见了,惊喜问:“柳哥儿怀上了?”   黎峰笑得像个二傻子:“对,现在月份太小了,他还想来亲自告诉你,我跟娘都说再等两个月,过阵子再来。”   陆杨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中欣喜着急,当即道:“他来做什么?这么远的路,我过去就行了。我正好没去过山寨,这样,你回家跟他说,我这几天得了空闲,就过去看他!”   把文房四宝、新算盘、大账本都带上。   再去布庄挑些好料子的碎布,给孩子做百家衣、百家被。   陆杨跟黎峰说:“你把他照顾好了,我要是看见他不好,就把他接来县里住!”   黎峰不气不恼,很是自信:“你是接不走了。”   陆柳好得很。   陆杨也不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眯成一道缝的眼睛里,看见谢岩蹲在角落里像一朵忧郁的蘑菇,又凑过去对着谢岩的耳朵讲了句流氓话:“你是不是想考状元了?”   谢岩说:“没有,不是很想考,你去山里了,我怎么办?”   陆杨眨眨眼,笑容愈发轻快。   真好呀,他家状元郎没因孩子的事失望。   “我把你带上!”   谢岩展颜笑了,回头看黎峰:“好酒好菜招呼着,我看看你家过的什么日子。”   这话很能激起男人的胜负欲,从他们铺子离开,黎峰赶紧去市集上转转,买些好菜回家备着。坐等客来。 第85章 我夫郎爱我!   有贵客来访, 晚间家里定菜式,一家商量着,定下了一桌山珍野味。   野菜两样, 香椿炒蛋、山蕨炒肉。   山珍两样, 腌笃鲜、杂菌汤。   野味两样,蛇羹、白砍兔。   再是硬菜一锅,黄豆炖猪蹄。   好菜凑八样,陆柳现在闻不得鱼腥味,羊膻味也受不了, 最后上一盘凉菜,也是豆腐菜, 小葱拌豆腐。   黎峰买了猪蹄、鸡蛋,割了几斤鲜肉。家里没豆子, 他也买了些黄豆回来。他们就住山脚下,想着再挖些野葱,做野葱猪肉馅的饺子。   这一桌席面足够漂亮,荤素都有, 既有寨子里的特色,又不全是硬菜式的显摆。   口味都还成,不是重油重盐的菜式, 怀孕的、养病的都能吃。   到陆杨和谢岩来访这天,黎峰还去新村接人。   陆柳一早上就起来,跟着娘和弟弟一起忙活。   陈桂枝不让他见凉水, 他就帮着切菜。洗菜的事让顺哥儿干。   摆席面, 菜色杂,灶屋味重,备好菜, 他也没法在灶屋里久待,就先到小铺子里看店。   没有客人,他就坐不住,要到院子外,沿着山路张望。   他们家的生意起来了,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多。   陈桂枝早几天就跟来唠嗑的人说好了,这天家里摆酒,没法子留人唠闲嗑,今天院子里还算清净。   早上一阵的生意过后,就只有零散几个卖山货的人。   寨子里藏不住事,他们家要来客人的消息一下传出好远,问一问,知道是陆柳县里的哥哥和哥夫要来,都翘首以盼,看看是什么样的富贵人家。   有人眼酸,也想看看这位哥哥会带来什么重礼,值不值当黎家摆那样一桌席面。   黎峰人到了新村,三苗看他一个人等着,就端了一碗花生米过来,跟他吃着聊着。   “你弟媳一早上就到处放酸话,都到我家小禾面前挤兑人了,还没老实。”他提醒黎峰。   黎峰不管她。   又不是他媳妇。   “说来说去,就那么些话,她娘家哥哥过来的时候,我娘也是好酒好菜的招待,招来一群白眼狼。随便吧。”黎峰说。   三苗看他心里有数,就说三两肚子里的狗崽。   “有好几家来下定,想要养,我说你已经定了一只,我家肯定要留一只的。你上次说你哥要,是准话不?”   黎峰听见“你哥”就嘴角抽抽。   他还没叫过陆杨哥。   他说:“等会儿我问问。”   一窝狗崽一般在二到八只,三两的肚子挺大,应该有四五只。   他们两家各留一只,可以匀给陆杨一只,余下一只就看谁家要了。   聊着天,谢岩赶着马车进村了。   谢岩之前来过,熟门熟路。   他跟黎峰较劲呢,昨天就把马洗刷过,马又干净又精神。   板车两家互换过,是黎峰用过的旧板车,他也给洗刷了一回。   黎寨太远,一路颠簸,尘土飞扬的,他在拐弯之前,停在山道上,拿他早准备好的湿布,又把马的头脸都擦了擦。   黎峰馋马,马收拾妥当,谢岩坐着都昂首挺胸。   陆杨一路笑话了他不知多少回,真是奇怪:“你俩较什么劲?”   谢岩说:“他先跟我较劲的。”   陆杨问怎么较劲的,谢岩说:“他夸他夫郎很乖。”   陆杨“嗯嗯”点头,“然后呢?”   谢岩说:“他故意显摆,我不能输。”   陆杨:“……”   柳哥儿乖不是事实吗。不懂。   下了官道,拐个弯儿,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新村。   见了人,黎峰不吃花生米了,拍拍手,赶着骡子车迎过去。   三苗去县里送过几次货,认得他们,跟他们打招呼:“来了啊,大峰都准备好了酒菜,一早就在这儿等你们!”   谢岩夸赞:“真是懂事。”   口头上占了便宜,把他高兴的,脸上喜滋滋的。   陆杨可不能让他俩在外头吵起来,忙把话题转了,问黎峰:“在哪儿吃啊?新村还是山下?”   他听陆柳说过,现在一家人住在山下,这就是随便问问。   黎峰赶了骡子车过来,在前头带路。   他视线果然又往马身上瞄,一副馋样。   他也不问谢岩,反而问陆杨:“你有门路买到马吗?”   陆杨点头:“有啊。”   马是找乌平之借的,找乌平之问问怎么买就行了。   而且县里有牲畜行,要是不挑品相,牲畜行也能买到老马。   他跟黎峰说:“等着,等柳哥儿生了孩子,我给他送一匹小马。你们寨子里的小汉子肯定都没马,这孩子自小就能骑在马背上!把别家小孩都馋哭!”   黎峰跟陆杨突然有了共同话题,跟他说:“我前阵子赢了一把鹿筋小弹弓,也说给孩子用。鹿难猎,寨子里没几个小孩子能有鹿筋小弹弓,他以后走出去,满寨的小孩都羡慕!”   这个好,陆杨夸他有本事。   他俩难得和谐,谢岩两只耳朵竖起来听,冷不丁问:“这孩子读书吗?”   黎峰:“……”   他是猎户脑袋,没读书的天分。不知他跟陆柳的孩子是不是读书的料。   陆杨听了,也是点头。   “骑马可以,玩弹弓也行,长大了,你再教他一身本事,让他会拉弓射箭。但书是要读的。挣了钱,就供个书生出来。”   黎峰没反驳,认真点头了。   他还盯着谢岩的脑袋多看了几眼。   谢岩警惕:“做什么?”   黎峰就是看看。   但他的眼神分明也很馋。   谢岩又不知道他是馋读书的好脑袋,被他看得怪恶心的。   “行,我不提读书的事了。”   陆杨扶额。   他家状元郎真是嫩啊,好好赢了一局,却自己认了输。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往山寨里去。   沿途经过一些院子、房屋,路上还有村民聊天、走路。   很多人望着陆杨,露出惊讶表情,问黎峰:“你夫郎也出来接他哥哥了?”   他们误把陆杨认成了陆柳,把谢岩当做县里的好哥哥。   谢岩跟黎峰都不高兴了,两人叠着声解释,一个说“那不是我夫郎,那是我夫郎的哥哥”,一个说“这是我夫郎,我夫郎的弟弟都没出来”。   车子还在往前走,这些话稀里糊涂的,没几个人听得明白。   谢岩空出一只手,把陆杨的腰搂着了,这样问话的人才少了,但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之前去县里送货过的人,回来都说陆柳跟他县里的哥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回大家都见到了。   姚夫郎还特地到外头看,他本就爱热闹,今天更是不客气,去找陆柳玩,硬是跟陆柳一起把人接到了。   陆柳见了人,就喜气洋洋的招手:“哥哥!”   他再喊“大峰”,因认可了谢岩,也喊了“哥夫”。   车子停在院外,陆柳立马把陆杨的胳膊挽住了,跟姚夫郎介绍道:“这是我哥哥!”   他把姚夫郎介绍给陆杨认识:“这是安哥哥,他常来找我玩,很照顾我。现在也怀孩子了!”   姚夫郎望着他俩的脸,嘴里喃喃道:“我滴个乖乖……”   真是像啊。   他再看见谢岩的脸时,表情就短暂凝固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在县里见过谢岩,谢岩还来过寨子里。他还把谢岩当做陆柳的一段情缘。   陆杨发现他眼里的震动,跟他笑道:“我们俩是不是长得很像?以前我们亲爹都没认出来,非得我们开口说话,才分得清哪个是哪个。”   换亲以后,陆杨确实在亲爹眼皮子底下生活过几天。那时候他都没遮掩,两个爹有疑惑,还当他是出嫁前想明白了,没多怀疑。   姚夫郎恍然大悟。   哦,谢岩之前是认错夫郎了。   他就是来看个热闹,寒暄两句就走了。   走之前,眼睛不经意看见满车的物件,又一次震惊了。   陆杨想着山路远,他们出来一次不容易,山里山珍野味多,许多吃喝都不缺,就给陆柳多拿了些糖带过来,他拿了五包,这就五斤了。怀胎十月,两个月喝一斤。   再说碎布头。碎布头可以给小宝贝做百家衣、百家被。但他弟弟没衣裳穿。陈家的陪嫁是怎样的,他一清二楚。冬季熬过去,又一年新开始,他没拿绸缎软料子,就是普通的棉布,三个颜色各一匹。四季衣裳足够用了。棉花也带了一整袋子。   小宝贝出生的时候,又是冬季了。山下冷,趁着没出生之前,做些小棉袄。把小被子做厚实一些。   旁的则是一些耐放的糕点,他特地去茶楼买了三斤小麻花。在油锅里滚过的零嘴好吃。   记挂着陆柳想吃炸豆腐,又舍不得用油。他这回也带了两斤炸豆腐和三斤炸肉丸带来。   再是一些酸的、辣的吃食,怀了孩子,口味多变,都备一些。省得馋嘴的时候,来回跑县里,磨人。   这都是吃的穿的。   再是他让谢岩准备的文房四宝和算盘、账本,路上看见有人卖拨浪鼓,他给买了一个。虽然孩子还没出生,但陆柳可以拿着玩玩。   这一车的礼,黎峰都觉得手臂沉沉,搬得吃力。   谢岩搭把手,跟他一起搬,还很贴心,跟他说:“等我和杨哥儿有孩子了,你也要准备厚礼。那个什么鹿筋弹弓,我看着就挺好的。”   黎峰应下了。   陆柳望着这车礼,感动得泪眼汪汪,还很心疼:“哥哥,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这要挣多久啊?”   陆杨摇摇头:“还好,有钱就阔绰些,没钱就紧巴点。你吃好喝好就行,可别哭了,我跟姓黎的说好了,要是你过得不好,我就把你接去县里。”   想去县里,就多多哭。不想去,就把眼泪憋着。   陆柳擦擦眼泪,陆杨还要逗他:“哇,真是舍不得啊,你不想跟我一起吗?”   陆柳又由着眼泪啪嗒啪嗒掉。   陆杨给他擦擦眼角,顺手送他一块手帕。   手帕是好料子,这个布擦眼泪软和,不会硬硬的咯着疼。   陆杨还跟他说:“我打听过了,小孩子的尿布,可以用旧衣裳的布料做。多洗洗,洗干净些就好了。旧衣裳比新布软和,你到时就把陪嫁的那些旧衣裳都拆了做尿布,有空做几身新衣裳穿。”   陆柳跟他说:“你要不拿两匹布回去退了?大峰也给我买了布料做衣裳。”   陆杨不退:“他是他,我是我。你今天穿他买的布,明天穿我买的布。”   到家里,要先见过长辈。   卸货这阵,哥俩聊几句,陆杨就要去见见陈桂枝。   没做成母子,陆杨不用在陈桂枝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可以和睦相处。   他嘴上是真的甜:“婶子好,我一直想来看看您,去年您送我的皮毛背心我一直穿着呢,暖和又贴身,我到了开春,坐久了冷,穿到清明后,天气转暖,有了大晴天才脱下,今年放着,明年还穿!”   他那一车货,看得陈桂枝的眼皮子都在跳。   出手真是大方。一件皮毛背心又算什么?   他们家在山上还有些皮料泡着,她跟陆杨说:“你要喜欢,我这儿空出手,再给你做两身。”   厚礼上门,这些东西不用拒绝。   陆杨为表亲近,也是私心,还笑嘻嘻说:“给我家状元郎做吧,他是读书人,久坐不动,身子暖了,才好拿笔。”   陈桂枝听着“状元郎”的称呼,还笑了声。   一早就准备着席面,人到了家里,难熟的食材早已下锅预处理过,这会儿两口锅都烧着火,把顺哥儿叫来一起炒菜。统共八个菜,堂屋里桌椅摆好,开了酒,菜也一样样端过来。饺子下锅,晚一步上桌。   陆杨有做客的自觉,没上赶着去帮忙。他还不熟,上赶着过去,万一添乱就不好了。   他是来看弟弟的,陆柳也能陪他坐着。   先吃饭,再在屋里转转、去寨子里走走。   菜式上齐,陆杨心中大赞,这席面漂亮。礼数周全,又不张扬。   山珍野味是他们寨子的特色,这里荤素配着,怎样都合适。   硬菜只一道,他们这样亲近的关系,正好合适。再多就不家常了。   豆腐做凉菜,他感觉好绝。   正好爱吃,平常都是炒着吃、下锅炖汤,难得当凉菜。   黎峰知道他在养病,陆柳还怀着孩子,这哥俩都不能喝。顺哥儿还小,娘也不能陪酒。   第一轮,各人都是一个碗底的酒,喝个意思。过后都是盛汤喝,要喝水,家里泡着茶。   正经喝酒,就黎峰跟谢岩两个。   家里喝水的杯子是竹筒,平常黎峰都是拿碗喝茶喝酒,待客嘛,还是跟个书生喝,他就拿了竹筒过来。   一倒一大筒。   陆杨跟谢岩说:“你不能喝多了,我们今天还要回县里,你得赶车。”   这是给谢岩找个台阶下,免得他赌气,拿那点酒量跟黎峰硬拼。   谢岩听得喜滋滋的,跟黎峰说:“我夫郎关心我,嘿嘿。”   黎峰:“……”   这就又开始了?   陆柳恰好给陆杨盛了一碗蛇羹吃。   他们家做蛇羹,把皮去掉了,看着不可怕。   他以前没吃过,吃一回就喜欢上了,想来哥哥应该也没吃过,就给他盛一碗尝尝。   陆杨吃着不错,还给他使眼色。   陆柳立马忙起来,又满桌夹一圈菜,把他给忙的。   陆杨差点憋不住笑。   他弟弟也太老实了。   席间聊天说话,陆杨问他这孩子怀多久、什么时候发现的,陆柳支支吾吾,表示这个话题不适合在饭桌上提。   黎峰倒是抓紧问了个事:“你们俩还养狗吗?三两应该是五月里下狗崽,七月、八月里,养大一些,我再给你们送去。”   陆杨还是想养,手里松快了,更是想养。   他们家人少,不够热闹。有条狗,平常在眼前看着也舒服。   再者,还是最初的理由。家中就谢岩一个男人,养条狗好看家护院。   这事定下,就都是家常了。   来一趟是喜事,别的以后再谈。   问问在寨子里住着都做些什么,玩什么。   陆杨挺好奇的:“会有人来爬山吗?读书人不都喜欢登高望远?”   陈桂枝跟他说:“没人来爬山,读书人更不会来。到了季节,有些外村人会来捡菌子、挖笋子、捡野枣、核桃什么的。很多人不守规矩,我们会赶人。”   他们靠山过日子,女人夫郎也都有把子力气,汉子们比别的村民彪悍,他们赶人,外来者不敢多留。   山跟田地一样,是有归属的,这座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告到衙门里,也是他们占理。   陆柳则说平常做什么:“冬季的时候还比较闲,基本就坐家里猫冬,一些人围着烤火、说说话。我去年认得的人不多,常跟姚夫郎玩,他也带我出去唠嗑晒太阳。大家会做针线活、竹编,针线活里,有部分是做皮制品,做帽子手套还有皮袄什么的。”   到了春天,可以做的事情就丰富了起来。   好多人结伴去挖野菜,陆柳很爱挖野菜,也会拎着带盖子的小竹篓,边挖野菜边捉虫子,回来喂鸡。   他的鸡崽养得好,一起捉回来的鸡苗,就他的鸡崽养得最大,毛色都柔和发亮。每只都很精神。   他还没往深处走过,黎峰就带他到附近的竹林里挖过一次笋子,教他怎么找笋子,他觉得很有趣。   “我们还找到了竹汁,就是竹子里的水,好甜好甜,特别好喝!滋味很清凉,和糖水是不一样的甜,下次你来山里住几天,我带你去找竹汁喝!”   不进深山,也能看见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他到山林,看见有的树干上长了一串串的菌子,他当即就摘回来吃。   但寨子里的人都不咋看得上,因为这个季节,会有更多鲜美的菌子等待采摘,那些放着,谁上山一趟走空了,为着填背篓,就一起摘了。   平常在家里,和别的村落没大区别,就是吃吃喝喝做家务,空出手再做些针线活。有点手艺,就再干活贴补家用。   他们家有好几样营生,平时就比别家忙一些。铺子要看着,山货要收,平常也得晒。再是后院的兔子、鸡崽,这些都要照料。   “有些忙,但很充实,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陆柳说。   一家人都在干活,有劲往一处使,忙一天有一天的收获,浑身都有劲儿。   陆杨听着连连点头:“挺好,挺好,我还说山里太远,住这里会感觉闷。”   陆柳不觉着闷,他本来也不爱出门,刚嫁来那阵子,要不是姚夫郎常来找他,他能一直待家里闷着。   现在也开朗了许多,原是为着给小铺子宣传,他想出去跟人唠嗑,跟大家熟悉熟悉。跟人打交道多了,他发现没那么难,现在时不时的,也会出门遛弯儿去。   他们说着话,也吃吃喝喝。   陆杨没紧着只跟弟弟聊天,也搭着跟顺哥儿聊了几句。这小哥儿不像黎峰,也不像陈桂枝,瞧着有几分可爱。   “模样真俊,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顺哥儿虚岁十七。   家里舍得,他明年就能嫁人。   陆杨笑呵呵问几句,看他脸皮薄,说起来别别扭扭,知道他还没说亲,就又转头跟陈桂枝聊天,问她:“婶子,你们有没有想过到县里开铺子啊?今年应该能攒够银子。县里做个营生,日子稳当一些。”   要去县里开铺面,就暂时别给顺哥儿说亲。不然以后就是他跟陆柳这情况,兄弟分隔,同在一个县城,见一次都难。   陈桂枝有考虑,但没想好开什么铺子。   按照他们现在的收入来说,肯定是山货铺子方便。   可山货都是送到陆杨那里去卖的,他们再开一家,陆杨的生意会受到影响,这样太不厚道了。   陆杨却是笑:“婶子,我那儿卖包子的,县里多少人卖包子馒头?山货生意做大了,两间铺面而已,不影响。”   那就是山货铺子。   陆杨点点头,敬她一杯茶。   陆柳这便开始想山货铺子的名字了,“叫什么好呢?”   陆杨打趣他:“你应该先给你肚子里这个娃娃想名字。”   陆柳已经想好小名了,他告诉陆杨:“小名叫壮壮,大名还要再想想。”   村里人看重孩子,也会花钱请读书人取名。   在座就有个读书人,谢岩还是秀才,让他取名方便又实惠,喊个哥夫,都不用给钱,取到满意为止。   只是陆柳跟黎峰也开始认字读书了,他俩的第一个孩子,想自己努力一下,到时想不出好名字,再请谢岩帮忙取一个。   陆杨早都手痒了,听见这个名字,就放下筷子,摸摸弟弟的肚子:“壮壮,壮壮,这个名字好,你得生个大胖小子!”   陆柳被他说得好害羞,脸上又是笑容满面。   他们这儿聊得痛快,谢岩跟黎峰那儿还在暗暗较劲。   喝着小酒,吃着好菜,他俩竹筒碰竹筒,互相显摆手腕上的红绳。   “这是我夫郎给我编的。”黎峰说。   谢岩也有:“我夫郎也给我编了。”   他还绝杀:“你这是后来凑对的,我夫郎给你夫郎编了一条,你落单了,可怜,你夫郎才学着编了一条。我这不一样,我夫郎一开始就编了一对。”   黎峰垂眸看看,说:“我红绳上有铜钱,你那上头只有个疙瘩。”   这个疙瘩把谢岩给美的:“还猎人呢,这点眼力都没有。这叫同心结,同心结你懂吗?永结同心,白头到老的意思。我夫郎把心给我了,他爱我。”   黎峰不动声色放下袖子,拿万能词条来收场:“我夫郎给我生孩子,他爱我。”   酒足饭饱,在家里转转。   陆柳牵着哥哥,带他前屋后院走一走,看看家中大小,也看看后院养的兔子、鸡崽。   他们家还有骡子,也有一条狗儿子。二黄喜欢拿尾巴晃陆柳的手,让陆柳跟它玩。   今天跟它玩的是陆杨。   陆杨以前就养过骡子、鸡,他摸摸二黄的脑袋,好柔软的毛发,好温暖的体温。   二黄是乖狗狗,有陆柳在身边,没有打滚闹腾,更没龇牙咧嘴地汪汪叫,很是乖顺可爱。陆杨刚上手,就喜欢上了。   陆柳跟他讲了猎犬之间的虐恋故事。   “二黄喜欢花妞,但我跟大峰都喜欢三两,给三两拿了大骨头下聘,把它送过去入赘,住一窝里。上回它跟着大峰上山,花妞也在,它俩在一起处玩,花妞爹不让二黄靠近,说它是有媳妇的狗子,要守狗德,不能随便勾搭好人家的闺女。”   陆杨:“……”   没听太明白,但你的山寨生活真是丰富又有趣啊。   他俩还出门转悠,往小菜园的方向走。   陆杨知道离山近,真走一趟,发现真的太近了。   他说:“这要是下来个什么大家伙,比如说野猪,你家那院子顶事吗?不得撞坏了?”   陆柳哈哈笑起来:“肯定不顶事,要是野猪下来,能把院子撞成破烂!”   他想到一些事,笑声更大:“要是碰到我,也能把我撞成破烂!”   陆杨戳戳他脑门:“撞成破烂有什么可高兴的?”   陆柳小声说:“我好柔弱。”   “嗯?”陆杨没明白:“怎么呢?”   陆柳说:“大峰也能把我撞成破烂。”   陆杨也笑了,兄弟俩在山道上嘻嘻哈哈。还不敢笑太大声,会有回音。   两人就蹲在菜园子附近,看着已经长出苗苗的青菜们,说着良田播种论。   陆柳试过了,这是真的,他很认真地跟陆杨说:“哥哥,你要好好养身子,养好了身子,才好怀孩子。不过种子是哥夫的,你也让他好好养身子,地好种子好,才能长出壮苗苗。”   陆杨真是开眼了,他还能被弟弟教育这种事,他听到心里了,但拿话臊他:“哇,我们柳哥儿好有经验,现在一定修炼成大厨了吧!”   陆柳脸蛋红扑扑的,小小声说:“哥哥,我还没成大厨,说起来真是不快活。晚上都没事干了。”   他太直白,反让陆杨的脸皮遭不住。   陆杨跟他说:“柳哥儿,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在寨子里,不能轻易跟人聊这个。”   外人嘴碎,当面笑嘻嘻,背后指定说什么难听话。   陆柳知道的,他现在就跟姚夫郎说得多,在苗小禾和陈酒面前都没怎么提过这些。大家都是成亲的人,也看了画册,话题往上带,他只说图上的事,什么想啊、馋的,他不会说的。   陆杨便夸他乖,怕他压着肚子,不让他蹲太久,拉他起来,回身往家里走。   家里,谢岩看过了黎峰的打猎家伙,想跟他比射箭。   他在县学时,学过骑射。几年没摸弓箭,手生了。到外头立个靶子,他只中了一箭。   后来又说玩投壶。   这个他倒是很会,他平时在家还好,写字很收敛,在私塾的时候,一堆废纸被他揉成团,往纸篓里丢。投壶数次,他掌握了手头重量,几乎百发百中。   黎峰跟他较上劲了。   陆柳看他俩玩得好,又把哥哥带到屋里坐,给他泡糖水喝,把他的宝贝胭脂拿出来,想给哥哥涂着玩。   陆杨也不大会打扮,兄弟俩捧着胭脂,都怯怯的,最后只互相在孕痣上点了一下。   陆杨还要回县里,天色见晚,就要告辞。   县里会关城门,不能晚了时辰。   陆柳好舍不得,抱着他不愿意松手。   陆杨让他好好养着身子:“等林哥哥他们住到县里,我就能空出几天时间,到时我来这儿住两天,好好陪陪你。”   陆柳应下了,问个日子,也没准头。   他把饭桌上的事记下了,说:“我们今年就好好攒银子,来年也到县里开铺子,就跟你的铺子挨着,我们天天在一块儿。”   陆杨给他留个念想,问他:“你那铺子叫什么名字?”   陆柳取名有想法,哥哥的铺子叫“卖吃的”,他的铺子就叫“吃得饱”。   陆杨听笑了,“行,一看就是兄弟铺子。”   也不知黎家母子会不会答应。   今日告辞,来日再聚。 第86章 红红火火   黎家一桌酒, 让人议论好几天,等来县里的哥哥和哥夫,送来满满当当一车礼。   又是糖又是布, 把人的眼睛都看花了。连着好几天, 寨子里的人聊天还要说一说。说要看谁的娘家能撑腰,就得看看陆夫郎。   陆柳这几天都喜滋滋的,他怀孕反应大,炒酱的事也慢慢干不来,就捡着家里能干的活来办, 手头没闲着。   早上喂过鸡和兔子,再料理好二黄, 他看草料所剩不多,又去剁草料, 给骡子攒存粮。这处收拾完,也看着小铺子的生意,选了正对着大门的长桌,把新得的算盘、账本、笔墨纸砚都摆上。   他们现在还舍不得用这些新东西, 只是摆出来就感觉这铺面瞧着很像样了。和县城里的小铺子一样一样的!   收了文房四宝,陆柳学认字更加勤奋,有事没事就拿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桌酒过去没多久, 临近三月中旬,到了陆杨说的“野味日”。   黎峰满寨子走走,收了一批野味送到县里去, 让这个野味日热闹起来。   到了县里, 谢岩神秘兮兮的给他拿来一个认字本,也能叫做夫郎夸夸本。   顺序如下:“我,我夫郎, 我夫郎乖,我夫郎很乖,我夫郎不乖,我夫郎能干……”   谢岩让他自己夸,往后又写了一串。   夸夸有重复字词,每一句字数也有区别,某一句记混了都没关系,往前对照着字词来,连蒙带猜的想一想,怎么都能想明白。   “要是想不明白,说错了,那说明你也没很爱你夫郎。”谢岩是这样说的。   黎峰:“……”   不管记得吃力不吃力,他都记下来了。   来一趟不容易,他想着学一些日常用字,这回又跟写信似的,跟谢岩说了很多他们打猎的顺口溜,让谢岩一并写下来。他会说顺口溜,到家就会照着念,一堆顺口溜排出来,识字量猛猛涨。   谢岩又另外列了个单子,是常见野味的名字,后边标注了售价。   黎峰跟陆柳都会认数字,看着售价,就能对上前面的野味名字,照着念念,多多用功,不久之后也会写了。   这些东西拿回家,他跟陆柳在夜里都有事情干了。   两人挑灯夜读,学不进去就互相念着听听,不一会儿就犯困。该说不说,读书真是养神,他俩一觉到天亮,精神极好。   寨子大,他们家开始收山货以后,别家见山货能挣钱,有好些是自家拉去县里卖,也有几家挂牌子收山货。   因他们家在山下,下了山,顺路就拐进他们家,占了个地理优势,寨子的人还是优先出货给他家。   再是陆杨给的价格好,他没压价,他们收货就能给出好价。   别家收山货,是要跟县里的铺面谈价,一般都是三到五文钱就给收了,再涨也是五、六文一斤。卖价都低,他们支摊子不久,算算账,都唉声叹气不干了。   这样一来,陆柳那位县里的哥哥又人人念叨,说他追着给弟弟喂饭吃。有财力摆着,来卖山货的人更多了。   山货里包括陆杨要的贵价山菌,大部分汇聚过来以后,黎峰看着时机不错,跟娘一起带着几样礼,拿上了糖和酒,去寨主家拜访,把收贵价山菌的事情说了。   顺水推舟的事儿,寨主家敲锣放了话,使唤家里孩子赶车,一边敲锣一边喊,让大家伙捡了贵价的菌子,都送到黎峰家。   原因不用说太详细,什么把控货源,才能卖出好价,不用跟这些人说太明白。说多了,他们还以为把货压自己手里,就能叫出价。   只告诉他们,黎峰这儿有好价就行。   这一圈宣传完,家中收山货的地盘就不够了。   陈桂枝早说要请人一起弄,这下也不挑人,陈酒叫她姑姑,也在山脚住着,还参与炒酱了,炒酱是薄利,请他一起收菌子、晒菌子,就是开工钱。   为着积极性,她根据斤数来定工钱。满三百斤一个价,满五百斤一个价。满千斤又是一个价。挣多拿多。   因炒酱是几家合伙,县里有稳定的囤货后,各家每天炒两锅就够,再多一样收山货的活,忙得来。   陈桂枝还找陆柳探了下口风,陆柳没意见。   他最初主动找陈酒示好,也是想着两家的关系在,陈酒肯和他好好来往,叫他来做事没问题。   陈酒会认菌子,但家里没有大秤,这回干活,就相当于是借了院子,他白天到陆柳这儿忙活,院子里堆不下的货,就用车拉到他跟王猛家晒着,等要送货,就两家一起拿货。   为着他这事,王猛都收拾了一间空屋出来,又新搭了个雨棚。   过了三月,夏季就不远了,天气多变,雨水说来就来,有个雨棚,收货方便。   黎峰过去看了,有样学样的,在自家院子里也搭了个雨棚。   他搭雨棚,是在小铺子门侧,支起木桩,搭上顶,再铺草席,把这一处的空地罩起来。   陆柳笑呵呵望着,手里忙着做针线活。   陈酒坐小板凳上,挑拣着山菌,说:“他们就是没事找事。”   陆柳听惯他挑刺的话,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应答:“挣钱的事,怎么叫没事呢?”   陈酒是这样想的,他就是个帮工,黎峰搭雨棚是为着自家生意,王猛在家搭个草棚做什么?还收拾屋子出来,别人看见他都要笑他,说他真把这差事当自家的了。   陆柳不知道王猛是怎么想的,总之夸人心里有夫郎就对了。   他跟陈酒说:“大猛肯定是心里有你啊,你炒酱,他就给你到处收坛子。你收菌子,他就给你收拾屋子搭雨棚,说出来都是对你好,谁会笑话你?”   陈酒哼了一声,端着圆簸箕,过去找他姑姑,不搭理陆柳了。   陆柳还以为哪句话又说错了,把人惹生气了。   这也没关系,他们经常这样。维系住现在的交情,两人不会骂起来、吵起来就行了。他反正是不会追过去哄的。   眼看雨棚搭完了,他放下手里活计,进屋给黎峰倒了一大碗热茶,让他喝了解渴,也歇息歇息。   陆柳现在不缺衣裳穿,正在做鞋子。上回他看黎峰下山,脚肿成那样,都没个合脚的鞋子穿,心里就疼着。当天没法子,给他编了一双大草鞋将就着。这阵子得空,眼看着要换季,他被家里人催着,先做了两身新衣裳换着穿,手里得空,就又抓紧做鞋子。   黎峰忙过这头,他就把人拉到小凳子上坐,让他试试鞋子大小。   陆柳纳好鞋底,缝好鞋面,两头只首尾缝线,虚虚连着,要让黎峰上脚试试,看看大小高矮。   这双鞋是照着肿脚丫的大小制的,长度肯定够,关键是鞋面的高度。黎峰脚背高,鞋面低了挤脚。陆柳把鞋面做得大,比比高低,可以收收边,不然后脚跟空,脚背也空,这鞋子不跟脚,穿着难受。   做一双大鞋子备用,再又做一双新布鞋穿。   黎峰最近常去县里送货,除了山菌野味,各家菜园子的青菜长好,他也收了要送过去。   去县里么,就穿体面点。免得见了哥夫,黎峰被人比下去,心里不痛快。   去年到今年年初,谢岩都穿得灰扑扑的,他们几次见面,都没觉着有什么。   如今谢岩去上学了,里外被料理得好,穿的衣裳颜色亮堂,用料也好。   他们山里人,不跟人比衣料,至少要干干净净,太旧太破的衣服鞋袜,就留着在家干活穿。   两双鞋子一块试过,陆柳拿炭笔划线,做个标记,就能继续缝制了。   黎峰暂时没别的事,另搬个小凳子过来,挨着他坐,跟他说说话。   “你感觉好吗?院子里杂味多,闻着难受不?”   他就怕陆柳闻见腥气想吐,野味都是出去收货,没让人送过来。   但人来人往的,猎户下山也是经过他们家,总有味道传来。   陆柳还好,他这阵子吃得好,睡得好,心里也没特别惦记的事儿,吃喝上不大顺利,总会呕着想吐,慢慢换着菜式,他每顿都能吃个八分饱,并不难受。   院子里的味道是有些杂,他每日待着,闻习惯了还好。   陆柳还想印书卖,寨子里好些人来问了,他家纸没了,没法卖。   “大峰,你下次去县里,要买些纸墨回家。顶针要买一个,顺道买些白线回来,我看我们那几本画册,都是用白线缝的。”   他缝书是用麻线,灰扑扑的,不好看。   黎峰应下,再问他:“馋不馋猪蹄?想不想吃肘子?”   陆杨送来的吃喝多,一般的吃食都不缺,这种硬菜难得吃一回,黎峰每每问起,陆柳都馋得流口水。   黎峰又跟他说猪头肉好吃,猪耳朵也好吃,陆柳小幅度点头,馋又不敢表现得特别馋,还心疼银子:“不是才吃过吗?过阵子再吃吧。”   黎峰擦擦他的嘴巴,陆柳也擦擦嘴巴,根本没有流出口水!   他哼哼道:“你真是坏。”   黎峰再问他:“吃不吃?”   陆柳就点头:“想吃。”   黎峰又问他想吃什么,非要陆柳自己说出来。   陆柳也坏,跟他说:“想吃鸡。”   黎峰笑不出来了,戳戳他脸蛋,起身干活去。   地里的菜长出来了,先把韭菜割了。   割完自家的,他赶着骡子出去吆喝一声,谁家要卖韭菜,也抓紧割了,拿稻草捆起来。   一年四季,也就冬季的青菜能叫价。别的季节都便宜。   寨子里有人收,大家就搭着卖一卖,挣个零头。自己是不会去县里卖,那点零碎,不够一顿饭钱的。   一把韭菜一斤出头,按照一斤算,每把两文钱。   各家绑好,只能多,不能少。少了砸招牌。   他在寨子里收货,就按照一文五的价格收。十斤挣五文钱。   这处没多少挣头,积少成多,才显得多。   他收菜,陆杨给他算的是工钱,就跟陆松收菜一样,每天跑两趟是一个价,全天耗着,又是一个价。没法分账,他就靠着这点薄利攒钱的。   黎峰也不介意,这点事,就当帮忙了。   三苗最近上山都是一天天的去,三两的肚子大了,他没法去深山,就缠着大强,要跟他一起去山里捅野蜂窝。   大强的猎区里蜂窝多,野蜂不会莫名其妙去攻击别的小动物,他猎区里的好货不少。只要把野蜂多驱赶一些,挣大钱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大强也不跟他谈价了,两个人一起去捅,跟猎野猪那回一样,按照出力多少来分账。   他这头还要给丁老板送柴火,跟黎峰约好了日子,到时一起去县里。   他俩上山了,姚夫郎跟苗小禾就得了闲,过来找陆柳玩。   人到家里,先把陆柳的哥哥好好夸一遍,把陆柳听得眉开眼笑。   陆柳手上的活干得快,他自小憋家里,别的事不好说,手上功夫好。给黎峰做一双大鞋备用,再做一双新鞋穿,他就要给哥哥做鞋子了。   两人互换的时候,衣裳鞋袜都换过。他比着旧鞋的大小来,又开始纳鞋底了。   姚夫郎离得近,时不时就要来他这儿转转,看他还在做鞋子,真是惊讶:“你要多少鞋子穿?”   陆柳笑眯眯说:“我之前是给大峰做的,手上这双是给我哥哥做的。”   姚夫郎点点头,不惊讶了。   “你是该给你哥哥做双好鞋子穿,他真是给你长脸撑腰了,现在走出去,酸话都没几个人能说出口了。”   互相之间差距不大的时候,酸话就能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喷。差距太大了,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以前还说县里小哥儿又怎样,嫁来山里,就是山鸡,当不了金凤凰。   现在瞧瞧呢,人家县里有人,日子就是红火。   陆柳“嗯嗯”点头:“先做一双让大峰捎带去县里,再做一双,下回带过去。”   这回他得的布料也多,手上有活,家务也得料理,来不及做夏季衣裳了。他打算做夹袄。   他有一匹花布,枣红色的底,上面有许多小碎花。裹身上看过样子,上身很俏。   夹袄到了秋季就能穿了。他听黎峰说,哥哥在县里穿了一件长衫,看着还不错。陆柳想把这袄子做长一点。   也到膝盖以下,小腿肚以上,长长压着袍服,挡风防寒又漂亮。   他自己做衣裳,则是短款,平常干活方便。   姚夫郎爱俏,听他说样式,非要他比着看看。   苗小禾去县里见过,跟他比划着来。   姚夫郎好像也见过,一时摸不准是哪种样子,就催着陆柳快快做:“做好了我看看,要是好看,我也做一身穿穿。”   到了秋季,他肚子里的娃儿就出生了。   随是小哥儿还是小汉子,这是他跟大强的第一个孩子,家里重视着,给他这个功臣扯几尺布做衣裳是应该的。   姚夫郎跟苗小禾都拿了绣箩过来,两人都在做针线活。   姚夫郎是在给他未出生的崽崽做小衣裳,百家衣已经缝制完成,就等着做些小衣裳穿。   苗小禾是做鞋子,男人的脚费鞋,薄布鞋不耐穿,跑一阵就顶出一个洞,三苗还爱往山上跑,每日脚程多,更是费鞋。   陆柳以前家里穷,鞋子样式没见过多少,看苗小禾做的鞋子有花样,就凑过来学。   苗小禾见状笑了:“你给你哥哥做鞋,不要学我这个,我教你一个样子,你做平口的鞋面,在脚背这处做个搭扣,能系一条带子,鞋面和带子上绣绣花,或者用花布,这样穿出去也俏。”   陆柳想不出来,苗小禾交给他画了样子,几块布头凑一凑,将就着能看明白。   正好陆柳只是纳鞋底,还没开始做鞋面,就想试一试,给哥哥做一双好看的鞋子穿。   陈酒看他们几个叽叽咕咕聊得高兴,再看自己面前只有一堆挑拣不完的山菌,眉头都皱起来了,很有怨气。   陈桂枝跟他说:“你也过去聊聊天。”   反正都在一个院子里坐着,手上有活干就行。   陈酒不去。   陈桂枝又问他:“你们还在闹别扭?”   她是说陈酒跟陆柳不合的事。   陈酒把手里的菌子扔到了簸箕里,垂头丧气的,没什么精神。   他跟陈桂枝说:“姑姑,我以前在家都挺好的,家里人宠着我,吃喝从来没短缺,别家小哥儿都在苦哈哈干活的时候,我能去县里转悠着玩。你们家日子好起来以后,我家也常有山珍野味吃,嘴里荤腥没断。出嫁之前,我首饰都有好几样,金的不敢想,几样银饰加起来也有个二两重。后来你帮着介绍,王猛来说亲,给的聘礼也高,十里八乡独一份。嫁过来不说顶顶好吧,日子没比出嫁前差,吃喝都有,穿的戴的没少。”   自小别人都羡慕他,他顺风顺水的,骄傲得很。   等陈家搬回村里,同是陈家湾出来的小哥儿,他样样不如陆杨。   他在家吃得好,陆杨吃饱喝足不说,还能请外面的人吃得好。   他有新衣有首饰,但陈老爹是生意人,陆杨也是新衣裳穿着,首饰定然也有。   再是聘礼,他出嫁时,王猛给了十二两银子。村里下聘,能有十两银子都是极其少见的,但黎峰给陆杨下聘是二十两。   各处都被比下去了,他突然发现,他就是村里的山鸡土鸡,县里随便回来一个人,都比他强。   他性格不讨喜,在寨子里没什么好人缘。从黎峰定亲之前,就听这些闲话,是个人就拿他跟陆杨比较。   比着比着,两人终于是一个寨子里的夫郎了。   明明是亲戚,陆杨却跟姚夫郎玩,都没去见他。   好不容易见面了,那个笑都让他觉得刺眼。   这阵子相处下来,他也不开心。这姓陆的没心眼,处处让着,他很多话都不出来,心口憋闷着。   等人家县里的哥哥来一趟,他全无斗志了。   陈桂枝听他一番话,把他心思摸清楚了,稍稍一想,跟他说:“你为什么要跟他比?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你这样顺风顺水的,娘家和婆家都好,男人有本事,也待你好。你把自家的小日子守着,以后也能奔出一份好身家。县里人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陈酒点头:“我爹也是这样说的。”   他就是难受。   陈桂枝拍拍他手:“歇会儿吧,过去找他们玩玩。你表嫂没什么坏心思,嘴里说着这这那那,你细细听,就知道他没炫耀的意思,就感觉开心而已。”   陈酒依然没去。   到下午,陈桂枝让他绑韭菜,也把陆柳叫过来帮忙,把他俩凑一堆。   陆柳就放下针线活,过来绑韭菜。   他手上有准头,不要拿秤,大致抓一把,误差无几。两人摆着秤砣,一把把的过称,然后在簸箕上摆好。   顺哥儿就拿稻草绑。   陈酒弄得慢,陆柳间隙里等着,也会拿稻草绑韭菜,秤上空了,就继续压秤。   陆柳看他神态烦躁,记得他上次烦躁,是因为王猛上山了,见状就问他:“大猛不在家吗?你惦记他?”   陈酒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为什么这样问?”   陆柳如实说了。   陈酒惊讶:“你居然会看脸色?”   陆柳:“……”   他不会看脸色,那不是瞎子吗。   他也好惊讶:“你把我当傻子?”   陈酒:“……”   也不用当,明摆着的。   陆柳不想当傻子,垂眸想想,暗戳戳怼了他一句:“看不出我聪明,你才是傻子。”   陈酒没回话,拿过秤上的一把韭菜,不耽误事了,让陆柳称重,他跟顺哥儿一起绑韭菜。   顺哥儿眼神在他俩之间来回转悠,发现一丝丝不对劲。   等这处忙完,也没引燃火线。   今天的陈酒是个哑炮。   陆柳也疑惑,带着疑惑,收拾东西,夜里吃过饭,洗漱完了,夫夫俩上炕,陆柳还跟黎峰说:“真是怪。”   黎峰觉着他们这堆小夫郎是怪怪的,一天天不知哪里有那么多话说,叽叽咕咕的。   他明天要去县里送货,等大强回来,再去一回。   陆柳的鞋子还没做完呢,闻言把陈酒的怪异抛之脑后,还想夜里赶赶工。   黎峰把他的绣箩拿到一边放着,让他歇歇眼睛:“天天缝补,你眼睛不累?”   陆柳就揉揉眼睛:“有点累。”   但他现在没别的事做,就手上干点针线活方便。   黎峰把他抱过来,摸摸他肚子,又俯身听听他肚子里的动静。   现在没有动静,听了也是白听。   黎峰明天还要走一趟陆家屯,给两个爹报喜。   陆柳就笑起来:“他们肯定高兴,你就别让他们来看我了,农忙了,家里有地有猪又养了鸡崽,出门一趟,家里兼顾不过来。”   等他坐稳胎,就回家一趟。也去县里看看哥哥。   黎峰知道的。   孩子月份小,两口子不吃鸡。   黎峰实在馋,就把小夫郎吃了。   他手大,随便摸摸,就把人剥光了。   他心急,随便舔舔,就让陆柳身上都是他的口水。   陆柳羞得很,还以为这阵子都会清汤寡水的过日子,突然给他来一下,他怪不习惯的。   黎峰问他喜不喜欢,他说喜欢。还怂怂的,想要尝试一下。   他跃跃欲试,又苦于经验浅薄,办事生疏,亲半天,就跟小鸡啄米似的,还在上半身转悠。   黎峰真是好耐性,目光一直追着他,看他慢慢来。   今天进度不佳,没能舔到下面,改日再来。   次日清晨,黎峰叫上了王猛,跟他搭着去县里送菜。   王猛是勤快人,闲来无事就上山,这这那那的收获攒起来,又能给县里送一箩筐的野味。这次全是蛇。他在外头罩着麻袋,免得过路吓着人。   王猛还说黎峰:“你就该跟我一起去,这些蛇攒起来,蛇胆拿去药铺里卖掉,让你哥支个摊子卖蛇羹,多挣钱的买卖啊,我就是不住县里,不然我捉蛇,让酒哥儿去卖。日子早红火了。”   黎峰心动,想着日常上山,当天就能出来,就点头:“行,改天我俩一起。”   王猛哈哈笑起来:“你承认他是你哥了?”   黎峰:“……”   还让这傻大个绕进去了。 第87章 陆猛谢猛   做蛇羹是个好主意, 但陆杨忙不过来。   天暖了,馅料不能一次炒太多,每天都要在灶屋忙一阵。   再是包子馒头的存放时间不如冬季久, 连带着店里的肉蛋都要抓紧消耗。   他这儿当天没吃完的肉, 也会拿到前面的铺子里卖掉。   活蛇到店,先让他们送去药铺取蛇胆,再拿回来卖蛇肉。   蛇肉滋补,谢岩留了两条蛇,让黎峰帮忙剥皮, 留着做龙凤汤。用蛇和鸡做主食材。   既是滋补食材,陆杨又做主再拿两条, 给乌老爷子送去。   再是他想给张大人献殷勤,再预留两条备用。   如此一来, 留着卖的蛇就只剩下三条。   王猛看着都摸鼻子。   这真是不像做生意的。   活蛇的价位在六十文到上百文之间不等,看蛇种来定。   王猛没去深山,捉的草蛇较多,多是无毒蛇种, 价格便宜,这回拿来九条蛇,把陆杨的抽成除掉, 能挣五钱银子。   陆杨付货款的时候,又一次感叹:“勤快猎户有饭吃。”   王猛憨厚笑笑:“靠山吃饭,只能多跑跑山林了。”   这都是熟人了, 陆杨也不客气, 使唤他跟黎峰帮忙,把韭菜、香椿、笋子上货。   菜走量很快,一般不会放后院, 都会成筐摆在门口。客人来买菜,从铺子里拿。一筐筐清理完,再把门口的卖掉。   这回过来,贵价山菌拿了好些,鲜菌子和菌子干都有,方便陆杨找商人看货谈价。种类多,每一样的斤两少,是个样品。   黎峰过几天还要再来一趟,提前跟陆杨说:“大强跟三苗去捅野蜂窝了,你这儿要是有客人要,也能预定上。”   陆杨很好奇:“他们怎么捅的?我几次见他们,都没见他们身上有野蜂蛰的肿包。”   黎峰给他比划了一下,“全身都裹严实了,容易露出皮肤的位置都要裹上兽皮,头脸都蒙上皮帽子,连着到衣服里面,上衣穿好,就能压着下摆。头上还要再戴个竹编的隔栏,上头用细线编了网,也就能钻进来小飞虫,有点影响视线。外头还要再罩个竹编罩子,就跟灯罩子一样,把脑袋罩起来,这个是护着细线网用的,免得网破了,野蜂蛰眼睛。”   麻烦了一些,但有效。   只要不碰上大兽,一般的虫蛇都能防住,可以专心捅野蜂窝。   野蜂记仇,捅了窝,会追着人咬。大强一个人去的时候,也不敢多捅,有时候捅一半就要跑,怕把野蜂带下山。   这回跟三苗一起去,怎么都能捅一个蜂窝回家。   陆杨听笑了,“怪麻烦的。”   他想把野蜂窝切了卖。   整个的拿出去,买家少。   切成小份,散客耗一耗,就能卖光了。   一个两个蜂窝不多,有大主顾再说。没有就散卖。   他再留黎峰跟王猛在家吃饭,问问弟弟的情况,得知王猛的夫郎陈酒到家里做帮工了,现在帮忙收菌子,不由侧目。   没记错的话,这个叫陈酒的哥儿,可不好说话。   陆杨当即转向,跟王猛唠嗑、套话。   他俩聊着,谢岩就招呼黎峰。   他不大高兴:“我就中午得空回来吃个饭,你俩过来,我夫郎就要招呼你们,太不会看时辰了。”   黎峰说:“来者是客,你这话也太不中听了。”   谢岩知道不中听,这不是跟自家人说话吗。   说起来,他有正事找黎峰说的。   “陈家你知道吗?陈老爹跟他家老大找上我们了,看样子没认出来杨哥儿,也可能是不敢认。他们想来攀亲,我自是不让。这阵子要备考,县学那边挂了牌子,公布了考期,我四月中旬要去府城。杨哥儿不让我分心,等回来再说。你这里也要想法子收拾收拾他们,我夫郎还要养身子,可别让他操心了。”   黎峰都差点把陈老爹给忘了。   年节里,陈老爹搬来了县里,他出了一两多银子,再帮忙搬家数日,后来他避着那头,没往那条街去,陈家人也没去寨子里。   他问:“怎么?他们做什么了?”   谢岩听他问话,还愣了下:“你不是很通人情吗?他们急着攀亲,能做什么,磨一磨就要银子了。我这里硬着,他不敢来要。那不得找柳哥儿要啊?他可怀着孩子呢。”   陈家找上陆柳,陆杨就要急眼了。让黎峰去办。   黎峰点点头:“行。”   陈家不找来,他就不会去自找麻烦。   陈家要是上门,他就把人带山上去溜一圈,保管不敢来第二回。   两头离得远,陆柳怀孩子这年混过去再说。   谢岩听着有些羡慕:“我这儿怎么没有一座山呢。”   黎峰把教二田的东西拿来教他:“陈老爹不是想找你攀亲吗,你去吃霸王餐啊。”   谢岩敬他一杯茶:“细说。”   黎峰这杯茶喝得舒坦,跟他细细说来:“你去他家白吃白喝,走的时候再拿一些。他想找你攀亲,肯定要好吃好喝招呼着。陆杨就别带过去了,你要是有厉害的同窗,可以带上,一起去吃吃喝喝。他要是来你铺子里拿货,你照样收钱。再谈亲戚,他说跟你是亲戚,所以你吃他的,是应该的。你又不认他这个亲戚,凭什么让他白拿?”   陈家要跟谢家攀亲,关系可远了。是陆家兄弟俩认先亲了,才有的姻亲亲戚。   陈老爹没讨着好处,又没法子压着谢家使唤索取,自然会躲着。以后谢岩上门说是亲戚,陈家恨不能敲锣打鼓的撇清。   谢岩听完,在心中细细琢磨一番,自饮一杯茶,心中叹了口气。   他之前想的对付陈家,还是有些呆板,是复刻村中事务解决之法,把陈家的名声搞臭,让他们在市井里说话没人信。这样一来,陈家再来攀亲、说软话,或者卖惨,更甚者,拿孝义说事,世人都不会信。   不信,自然就造成不了伤害。   喝完茶,他转而想到,这两个法子并不冲突。   先用黎峰的法子快刀斩乱麻,然后他再釜底抽薪,文火慢炖,以解后顾之忧。   谢岩眉头舒展了,指尖敲桌,使唤黎峰:“你敬我一杯茶。”   黎峰:?   “你说什么?”   谢岩重复了一遍:“你敬我一杯茶。”   黎峰:“……”   好小子,过河拆桥。   谢岩说:“以亲戚来说,我是你哥夫,你敬我是应该的。以师长来说,我教你认字读书,是你恩师,你更该敬我。”   黎峰好恨好悔。   他为什么不去老童生家里拜师。   谢岩跟他说:“你还是找我学认字比较方便,你想学什么字,我都你给写出来,我不会念叨你的猎户脑袋,又不卖弄文采,跟你咬文嚼字惹人烦。你敬我一杯茶,我再教你几个字。”   黎峰不敬。   他把茶壶拿过来,连倒两大碗,自己喝爽了。   谢岩:“……”   算了,省了口粮。   黎峰转头,端着碗凑到王猛身边坐,跟陆杨搭话:“你怎么教他的?他现在话很多。”   还挺气人。   陆杨勾唇笑道:“厉害吧?他前阵子写策问,就是一个科举文章,一问一答的,我感觉有趣,就抓着他提问,让他答话,练口才。你看着怎样?”   黎峰服了。   “这不是瞎折腾吗?他考试也这样说话?”   陆杨得意得很:“看来是不错,被气到了吧,哈哈哈哈!”   王猛听了,眼珠一转,心里也有想法:“这是怎么个一问一答,能练口才?”   陆杨跟黎峰立即听懂了,他是想练陈酒的口才。   陆杨非常有兴趣教他!   教会了王猛,让王猛回家多惹陈酒生气,肚子里有火,两口子被窝里撒,出门在外,还是和气点。尤其对他弟弟,要和和气气笑眯眯!   陆杨给王猛出了几道模拟题。   问题一:“如果有人说你是村里的山鸡,不如县里的凤凰,你要怎么答?”   问题二:“如果有人挑拨你与亲人关系,说你是舔着人过日子,要怎么应付?”   问题三:“要是有人说你样样不如人,事事办不成,你要怎么答?”   王猛筷子都掉地上了。   他不想问。问了这些问题,他家的锅都得被砸了。   陆杨抓着他:“一个优秀的猎人,要勇于面对生活的艰难!你想让你夫郎人人讨厌吗?你想你夫郎走到外头处处受气吗?你想家里冰火熬着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甜起来吗?要是不想,这些问题必须解决!”   王猛:“……”   这阵仗真吓人。   他问陆杨:“那答案是什么?”   陆杨说:“过日子,哪有标准答案?他说了,你听着。你觉着合适,他就这样去应付别人。你觉着不合适,你就跟他慢慢磨。你俩白天都有事,也就夜里聊一聊,这不都是情趣吗?”   王猛捡起来的筷子又掉了。   这话有些露骨,他还没跟别家夫郎说过这话题。   他还扭头看谢岩。谢岩吃饱喝足,捧脸望着夫郎,眼睛都闪着莫名其妙的亮光。   王猛:“……”   县里人真是猛啊。   这两口子应该改名,叫陆猛谢猛。   午饭吃完,黎峰不留了,他还要去一趟陆家屯。   把他俩送走,谢岩也到了要上学的时辰。   这个小黏人精,一刻钟要留出一个时辰的缠绵,半是撒娇半是推拉,把陆杨带到房里,亲亲又抱抱。   陆杨想笑:“刚吃完饭,都没漱口,你亲个什么劲儿?”   谢岩想他了。   “这两天黎峰还要来送菜,那我中午就不回来了,我晚上回家行不行?我中午会把功课做完的。”   陆杨拿手指戳戳他的心窝窝:“哦,晚上回家?晚上回家能考状元还是能喝鸡汤?”   谢岩在这方面,脸皮还是薄,红着耳根,话能说。   他说:“看你想读书,还是想补身子。”   哇。   陆杨惊呆啦。   陆杨说:“这样子,你读你的书,我补我的身子,这要怎么弄?”   谢岩稍作思考,说:“那就有辱斯文吧。”   陆杨笑坏了!   他跟谢岩说:“行,明天我暖好被窝等你。回不回的,你都让人给我带个话。”   谢岩喜滋滋应下了。   陆杨再把他送走,就能到前面看店,心里还荡漾着。   他家状元郎真是越来越迷人了,都会勾引他了。也不知他回到私塾,能不能看得进去正经书。   下午卖菜,陆林出门吆喝,附近几条街都喊了两嗓子。   过一个时辰,张铁也出门吆喝,附近几条街,再喊两嗓子。   蛇肉卖得快,主要也就剩三条。   韭菜走量多,两文钱一把,很多人都是两把三把的买。   一把就是一盘菜,条件好,加个鸡蛋。   条件差的,单是韭菜也能吃。   香椿卖得不错,可惜量不多。   这阵子陆松也抽空送菜过来了,张铁跟陆林在上溪村也有收菜,早上捎带过来。   陆杨说过,鸡蛋他也收。各家攒出来鸡蛋,都在箩筐里,一层层的叠稻草,宁可一次少带些,也要让鸡蛋完好。这阵子铺子里也搭着卖鸡蛋。   他卖笋子联络上的饭馆酒楼已经可以固定供货,有了新鲜菜,人家瞧见,也来拉一些走。   固定供货,会比在菜农手里散买稳定。   但菜农常年给饭馆酒楼供货,这一处的生意,陆杨没有硬抢,一般不会主动上门招揽。   菜的利润实在薄,菜农不易。能到他这里来拉货,就说明酒楼饭馆的菜不够用了,买就买了。直接上门,就抢了生意,断人财路,这事做不得。   几个来买菜的伙计还问过,说是打趣,实际也是说陆杨不会办事,没有眼色。   陆杨也不藏话,如此这般直说了,有家大酒楼的掌柜的说他厚道,给他送了一门生意过来。   过阵子有人家过寿,问他做不做寿包卖。   寿包跟馒头差不多大,有模具,馒头上有“寿”字,一买就是六笼起步,算下来有一百二十个。   这是好生意,陆杨接了。   说起来,他最近还学到了一样东西。   以前他在街上住着,大家都是市井小民,日常往来,都是糖酒肉,就看着贵、花钱了。   最近他找乌平之聊过几次,才发现小富之家的拜访,买馒头居多。   馒头可以当做主食,又相对耐放,主家吃不完,分给家仆也是可以的。还能转手送出去做人情。   这年头,吃饭是头等大事。能吃饱的有几个?送粮米,少了不够看。但馒头,买个一笼,就有好大一包。这是大家最常见的选择。   好事成双,好礼也是成双。   一包糖不好看,两包糖太贵。   一斤肉不好看,两斤肉也是少,多买了全是银子。   送馒头,多有多的送法,少有少的送法。   比方说,像他们跟交好的人家之间往来,平常都是拿大托盘装馒头,两盘就是二十个。这才四十文钱,足够应付了。   如果只是传话、下帖子这种小事,十个馒头也行。在托盘上,放两个瓷盘,一盘五个馒头,也够数。   碰到大喜的好日子,比方说过寿,寿包都是一抬两抬的走。   一抬最少六笼,通常也是买六笼。关系再好点,八笼、十笼也有。   这些寿包分下来,在场客人都能沾沾老寿星的喜气。   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有钱的,还爱去道观、去寺庙,原样抬过去,就是给佛祖菩萨的香火。过后,随是道士吃了还是和尚吃了,抑或是其他香客吃了、拿出去接济了,都不算浪费。   各处散喜,这是好事一件。   当然,除了馒头,还有很多别的选择。这是拜访用的礼,过年过节,各家关系不同,还有其他考量。   陆杨发现馒头的生意大有可为,不过这生意还需要门路。乌平之说这阵子忙,等科试结束,也就是下半年的事,他要各处走动一番,把家中人情维系好,到时来照顾生意,也给他宣传宣传。   现在嘛,先做酒楼掌柜介绍的寿包生意。   掌柜的定下六笼寿包,明早来拿货。   下午卖菜忙碌了一阵,陆林跟张铁有空就去揉面醒面,等他俩下工了,陆杨数数面团数量,看着差不多。今早先收摊,跟娘一起早睡。   次日早起,先把寿包用模具压出来蒸好。蒸好以后,放到另一口锅上热着,再蒸店里生意用到包子馒头。   小包子开卖以后,大肉包子就不太好卖,就一些手头阔绰的客人,想大口吃肉吃个爽快,会时不时买两个吃吃,平常走量,还是小肉包子多。   陆杨照例,先包一笼大肉包子出来,余下都包小的。   先蒸着,然后继续包,再包一笼大肉包子,余下继续包小的。   一天约莫就两笼的数量,不会超出很多。   铺面开门不久,陆林两口子来上工。   今天是挣钱的好日子。   陆林带了银子,买下谢岩在村里的宅子。   先给一半的钱,余下一半,年底再结。   没一会儿,酒楼伙计过来拿寿包,当时就把货款结了,又拖了两大筐韭菜走,能有个一百斤。说是做鸡蛋韭菜馅的饺子用。酒楼也卖饺子,每天走量挺多。   都做韭菜鸡蛋馅的饺子了,不买点鸡蛋吗?   陆杨听见话头,追着问了一句:“新鲜的鸡蛋要吗?刚从村里送来的。”   伙计一听就笑了:“我之前还说你不会做生意,这不是挺会做的?”   陆杨带他去看鸡蛋,能拿出来卖的鸡蛋,都是大蛋。   鸡蛋是论个卖,小鸡蛋客人觉着亏。压价多了,不如留着自家吃。   伙计拿了一篮子走,有五十个。   早上,丁老板又来买包子吃。   他现在买小包子多,他儿子一次能吃七八个小包子,买了包子,再绕过街,去买一碗豆汁,就能去学堂上学了。   丁老板还可惜:“你这儿怎么不卖豆汁?”   陆杨会做豆汁,这要跟陈家抢生意,算了。他不拿陈老爹的手艺挣钱,不够掰扯的。   陆杨眼珠一转,问他:“杂菌汤喝吗?”   他去黎寨做客时,桌上就有一道杂菌汤。   黎家大气,足足用了八样菌子,鲜香味美,不是肉食,胜似肉食。   他当时问过了,菌子搭配有讲究,用什么菌子都行,但增香的、增鲜的,都要有。常见的杂菌汤是三种菌子煮的。   这个不麻烦,早上收拾几样菌子,把炉子烧起来,放进去炖着就行。甚至能晚上料理好,早上拿出来卖。   丁老板去饭馆吃过杂菌汤,砸吧砸吧嘴,记起来那个鲜味儿,点头说行:“你哪天做出来,我就买。”   真是位善良的老哥哥。   陆杨要免费送他两碗喝,把丁老板哄得乐呵呵的。   今早忙的时辰久,陆杨精神不济,没有硬撑,午饭轮班完,他就回屋歇觉。   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醒来外头天光还亮着。他穿好衣服鞋袜,重新束好头发,简单漱口擦脸,到铺子前面坐着。   下午的生意是一阵阵的,他手里能拿着绣箩缝补。   他在给自己做衣裳。   他家状元郎越来越不听话了,都会跟他较劲对着干了。   他想先把谢岩的衣裳做好,谢岩闷声不响的,把他衣裳都捞走,打包带去了私塾。   他再不做衣裳穿,换洗的都没了!   说起来也是会疼人,陆杨嘴里骂着,脸上笑着。   陆林得了空,去后院打来一盆水,把铺子里擦擦。   鸡毛掸子能除尘,日常扫扫就够。隔三差五还是要擦擦,这样各处亮堂一些。   他擦着桌子、坛子,跟陆杨说:“我待会儿把空蒸笼洗洗,晾在后院里,今天就不继续蒸包子了,应该够卖。”   陆杨只说好,把话题又绕到谢岩身上:“林哥哥,你会做龙凤汤吗?今晚谢岩会回家,我把汤炖了算了。”   陆林无奈笑道:“你都不会,我哪可能会?”   村里哪有什么龙啊凤的。   陆杨只好作罢,等着谢岩回家自己弄。   他家状元郎对修炼厨艺一事很执着,仅限于食补汤羹。炒菜么,一般般。   他笃定谢岩会回家,等来回信是天色将黑的时辰。   谢岩让乌平之的小书童来报信的。   陆杨搭着问话:“乌少爷今晚回家吗?”   小书童摇头:“我家少爷要读书,不回家。”   陆杨就让他等等,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炒了一小盆韭菜鸡蛋,包了四十个饺子,不下锅,让书童带去私塾。   看乌平之想吃蒸的还是想吃煮的,让私塾的小厨房生火做了。   再拿上五个大肉包子,并两个花卷凑数。   要是乌平之大方,请别人吃了,夜里还能垫吧垫吧。   给小书童拿了两个大包子、三个小包子,算他跑腿的辛苦费。小书童喜滋滋接了,跟他说了句小话:“谢少爷在私塾可威风了,很多人都来找他请教,县学那几个没本事的上门找茬,连谢少爷的人都没见着,就被人骂跑了!他在私塾里人缘可好了,您放心吧!”   哎呀哎呀。   陆杨听得眉开眼笑。   要不是时辰晚了,蒸笼里没什么存货了,他还要给这书童多拿几个包子吃!   这头送走小书童,陆林差不多到下工的时辰。   陆杨留他一步,带他进屋,拿了些碎布料给他。   “料子不多,做鞋子肯定是够的。你看是拿回家,还是放我这儿,等你俩搬来县里再拿走?”   陆林想了想,还是带回去。   “刚分家,我拿些东西回去,他们看着好受一些。”   陆杨都随他。   陆林两口子下工,前门再开一会儿,陆杨就到街上转悠。   他下午补觉了,精神还不错,瞥见谢岩从街角拐进来,他脸蛋都红了,喜气洋洋的。   谢岩看他来迎,笑得傻气,到面前了,明知故问:“你跑出来做什么?”   他问了,陆杨就不说。   “我在铺子门前转转,不行啊?”   谢岩皱皱鼻子,知道他没说实话,又问他:“你是不是出来等我的?”   陆杨才不承认呢:“我昨天怎么说的?”   谢岩记得,陆杨是说暖好被窝等。   他略有失望。   等关了铺子,谢岩回屋放书包,看见炕上被窝乱着,他愣了下,鬼使神差伸手摸了一把。   陆杨睡过午觉,被子里还有微弱余温。   谢岩又笑了起来。   他俩有阵子没考状元喝鸡汤,今晚干什么都急吼吼的。   晚上吃一顿韭菜鸡蛋饺子,谢岩赶忙把龙凤汤料理了,回房上炕天都黑透了。   陆杨一如既往,比他先脱衣裳。   “抓紧吧你,再不进考场,你的鸡汤都凉了。”   这一通胡乱拼凑的话,聪明如谢岩都没能领会其中含义,总之,熄灯上炕辱斯文就对了。   他还想温柔一些,陆杨跟他说大实话:“你本来也没什么力气,可不能软绵绵了。不然我白馋这么久了。”   他竟然说馋……   谢岩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很有干劲。 第88章 大峰大峰   猪肘子就得大口啃着吃才香, 但陆柳还没有大口啃过。   这是一道硬菜,在席面上才有得吃,满桌人都在抢, 哪能大口吃个饱?   黎峰从县里买了只大肘子, 有三斤多重。   当天晚上就料理了,先在炉火上烤烤去毛,再泡一会儿清洗,然后冷水下锅煮出浮沫,再就下锅炖上。   这道菜是陈桂枝做, 陆柳跟在旁边学,眼巴巴的, 馋得很。   新鲜的大肘子,用的农家常做的手法, 葱姜垫底,加了些陈皮,用酱油调色增香,又加糖来调味, 最后加酒。用料都很贵。   下锅以后,加开水闷炖。肘子很大一个,要把它炖得软烂, 需要一两个时辰。   他们通常是晚上弄好,在炉子上炖,当时递两根柴火炖煮, 睡前再递一根柴火慢慢炖。还没到清早, 也不用等到半夜,肉香就争相从锅盖缝隙里钻出,顺着口鼻, 闯入腹中,勾人馋虫。   陆柳半梦半醒之间,闻着香,嘴巴张合着,把黎峰的胸给咬了两口。   他喜欢趴在黎峰身上睡,现在说是不好压着肚子,夫夫俩就侧身,面对面抱着睡。陆柳个子小,不论怎样睡,都被黎峰完全拥在怀里。   他趴着也好,侧身也罢,总能咬到黎峰的胸。   当然,他以前没有咬过。   只这一次,都把黎峰惊醒了。   黎峰下意识挥手挠挠,还以为屋里进虫子了。   手指挠几回,碰到的只有他家小夫郎的软软脸蛋。再沿着湿凉痒意去摸,就碰到了陆柳的舌头。   黎峰突地笑了。   吃鸡的时候有这本事就好了。   陆柳啃得正香,说起来也不能叫香。   他好不容易上嘴了,但是怎么都尝不出滋味儿,正着急呢,他的舌头被人捏住了。   他“呜呜”叫唤两声,很是委屈。   本也没睡熟,叫着叫着就睁眼了。   然后发现是黎峰这个坏蛋捏着他舌头玩。   舌头不灵,说话就模糊。   陆柳问:“你做什么?”   黎峰说:“捉馋虫。”   陆柳缩缩脑袋。   他做梦啃肘子的事,应该不会被黎峰发现才对。   但黎峰问他:“你做梦啃了几个肘子?”   陆柳支支吾吾不愿意承认。   黎峰说:“你老实交代,我就带你去吃肘子。”   陆柳舔舔嘴,老实说:“啃了七八个,每一个都没滋味,把我急坏了。这么贵这么好的大肘子,要是没炖入味儿,真是让人心疼。”   黎峰放了他的舌头,捏捏他鼻子,“你闻闻,香不香,猜猜入味儿没有?”   陆柳吸吸鼻子,用力闻了好几下,香得他两条腿都在被窝里蹬了几下。   他抱着黎峰撒娇:“大峰大峰,好香好香,想吃,能不能吃?现在熟了没有?”   他不想表现得特别馋,又说:“大峰,其实我本来不馋的,是宝宝馋了,是我们家壮壮想吃肘子了。”   黎峰伸手摸他肚子,笑问道:“我们家壮壮知道他想吃肘子吗?”   陆柳“嗯嗯”点头,“知道的,就是他想吃。他还在我肚子里呢,我只好辛苦一点,帮他吃了。”   黎峰乐得不行,拍拍他的肩背,起身下炕,点了烛火,到堂屋里掀盖子看看。   方桌上有筷子,他拿来戳肘子。肘子已经炖软乎了,还不够烂。可以割一块肉下来解解馋。   他回灶屋,拿了只小碗,把柜子里的米饭也盛了一勺,压出弧形,铺在碗底。   米饭凉了,他把热肘子切一块放上面,再淋一勺汤汁,就能把米饭泡热乎了。   这一碗端进屋,他家小夫郎就泡进了蜜罐子,从里至外冒着甜气,笑眯眯的,眼底有光。   黎峰把炕桌拿过来,给他摆上。   陆柳趴桌前等着,看只有一碗,还问他:“大峰,你不吃吗?”   黎峰看他吃就饱了:“壮壮又不在我肚子里,我没法帮他吃。”   陆柳脸红了,哼哼唧唧的,两只筷子戳着肘子,分出一块好肉,他夹着蘸蘸酱汁,把第一口给壮壮爹吃。   “壮壮让你吃。”   黎峰问他:“小柳让不让我吃?”   小柳也让他吃。   陆柳晚上吃得饱饱的,现在纯属嘴馋,肚子并不饿。两人分着吃一碗肘子。   他爱吃肥肘子,因还没炖烂,肥肘子不是他想的那个味儿,就吃了些瘦肉。酱汁是好吃的,他把米饭也吃了两口。余下就是黎峰料理了。   偷吃结束,夫夫俩漱漱口,假装无事发生,一觉到天明。   清晨,顺哥儿起得特别早,过来看肘子。   锅盖一掀开,就发现肘子少了一块。   顺哥儿:“!!!”   “娘!大哥!肘子被人偷了!”   陆柳迷迷糊糊听见这声音,羞窘交加,人往被窝里缩,今早都不想出门了!   黎峰回话坦荡荡,隔着房门,跟顺哥儿说:“我吃的,我半夜饿了!”   顺哥儿舔舔嘴,嘀咕他:“我半夜也饿了啊,你自己吃,不叫我。”   黎峰说:“我连你大嫂都没叫,叫你做什么?”   顺哥儿震惊了:“你连大嫂都不叫?”   陆柳被逗笑了,躲在被窝里笑不停。   黎峰把他捉出来:“起不起?可以吃肘子了,给你切肥肘子吃。”   陆柳要起!   一早上就吃肘子,很是油腻。   但他们吃得香香。   早上陆柳煮了米饭,他还煎出了锅巴,一家四口拿盘子吃,盘底垫一块米锅巴,上面铺两勺米饭。   香香的白米饭被他平铺着,等黎峰切好肘子放在米饭上。每一盘都是大块的肘子,没细分。各自再根据口味,往上淋入酱汁。   坐到桌边,拿筷子拨拨肘子,肘子就骨肉分离。热腾腾的香气升腾而起,肥的瘦的肉软弹摊开在米饭之上,酱汁被挤到边缘,顺着米饭流到盘子里。   再搅拌搅拌,香香的米饭都混入了肘子肉,瘦肉一条条的,肥肉一块块的,酱汁一团团泡着饭,每一口都是满足。   最后再吃蘸酱的米锅巴,锅巴在最底下,上面零星几点酱汁,入味不深,香脆口感不减,垫肚子又解腻。   三斤多的肘子,四口人分下来,还有得剩。   中午他们又吃了一顿,这回是当配菜,热一热,一人夹两筷子就料理了。   陆柳吃香了,也吃爽快了。   他连着两顿吃得肚圆,小凳子都坐不住,肚子里撑得慌。   正好黎峰买了两刀纸回家,他就到小铺子里,站在柜台后裁纸,干点杂活消消食。   姚夫郎来找他玩,在院子里没见着他,扭头一看,陆柳在柜台后面站着,手边又是算盘账本,又是笔墨纸砚,手里还盘着许多纸张,顿时笑了。   “呀,我说这是谁,这么俊俏,原来是我们家小掌柜的呀!”   陆柳听得直笑:“安哥哥,你快来!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姚安眼睛一亮,果真快快走过去。   他不去柜台里边,跟陆柳隔着桌子说话,这桌子不足半米,是条窄桌,两人离得不远。   陆柳拿毛笔的姿势还是很生疏,落笔写的字很大,一张纸只能写十来个字,远远没到写小字的水平。   他拿一张新裁的小纸写了“姚安”和“姚夫郎”五个字。   “姚”是之前特地要求的,是学姓氏的时候一起学的。   “安”字是黎峰新学的,根据打猎的顺口溜学来的。陆柳听见里面有“安”字,就让黎峰指给他看,他先学了这个字。   陆柳指给他看:“这是姚安,是你的名字,这是姚夫郎,是大家常叫的称呼。”   他想了想,又再写了个“安哥哥”。把姚夫郎美得不行。   “真好,我之前找老童生问过,他给我写个名字,要十文钱呢!我说十文钱都够去县里找个书生写一封信了,他让我去。我后来到了县里,也舍不得花这个钱。嗯嗯,真好,我回家就练练!”   姚夫郎把纸拿手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在桌前看,绕着弯子看,走几步回来,墨迹晾干了,他小心叠好,放到怀里,问陆柳:“我看你今天气色挺好的,没吐了?”   陆柳小声跟他叽叽咕咕:“我今天吃了三顿肘子!”   姚夫郎好震惊:“三顿?”   什么大富人家,能一天吃三顿肘子?   陆柳跟他比划:“我半夜馋嘴,先吃了一回,早午又吃两回。我跟大峰说,是我们家壮壮馋了,他让我吃的。嘿嘿。”   姚夫郎的孕肚比他大,闻言摸摸肚子,眼珠一转,说:“看来我得早点给娃儿取个小名,这样好使唤大强。”   陆柳裁纸,手上不停,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小名:“我帮你一起想。”   姚夫郎想要聪明一点的小名:“你看大强傻愣愣的,没出息。”   陆柳说:“那叫聪聪?”   姚夫郎念叨念叨,不要:“太简单了,而且以后肯定会被叫葱花、大葱,要是挨骂,就是野葱。这太难听了。”   他这是第一个孩子,叫大葱的可能性很高。   陆柳也没学几个字,心里念着聪明,就想到狐狸聪明,狐狸又不能做名字。   他又想到许多人都说男孩子小时候淘气,长大了就聪明,便如此跟姚夫郎说:“叫淘淘?”   姚夫郎念叨着,也不大喜欢。   陆柳双手撑桌上想了想,现在要说聪明,大多是夸读书人的。   他听哥哥说起过科举的名次,什么状元、会元、解元,还有小三元、大三元,这么多元,叫元元肯定聪明!   他细细与姚夫郎说来,姚夫郎听得笑眯眯。   “元元,元元,嗯嗯,不错,就叫元元了!”   取好名字,他俩各自念叨一阵,又开始裁纸。   姚夫郎今天没带绣箩来,他连着一阵做绣活,眼睛累得慌。他帮陆柳裁纸。   也问起卖书的生意:“寨子里你们都没走完吧?”   陆柳点头:“是,有好几个来问的,之前没纸了,我裁一些出来,待会儿就先印出来,然后缝几本,等大峰回家,就让他抽空去送货。”   一本二钱银子呢,值得跑一趟。   姚夫郎又问:“你那么多样式的画,只卖这十页的?”   陆柳摇头:“我们现在银子不多,这个雕版可贵了。”   具体多少钱,他没讲。不然姚夫郎算算利钱,可能心里不痛快。   姚夫郎有点可惜:“我还想买一本回家放着,但我喜欢的图画分散在好几本书里,难办得很。”   陆柳听着,就问他喜欢哪些:“我们攒攒银子,会再买一些雕版,都是散买,我找几幅图先印出来也可以。”   反正都要印的。   姚夫郎就跟他说小话,这这那那的,讲一堆。   陆柳掰着手指数一数,跟他说:“你这都要多少张了?”   姚夫郎也记不清:“没事,慢慢来吧。反正我怀着孩子,也做不了什么事。”   也是。   陆柳便不记图画,又与他闲聊。   黎峰今天上午在家干了些杂活,挑水之后,又把菜地收拾了下。   午饭后,跟王猛一块儿上山,说是去捉草蛇。   过了三月半,来铺子里聊天的人越来越少,新村那边农忙,两个村落的人都有些亲戚关系,会搭着帮帮忙。   说起农忙,陆家屯那边也在农忙了。   黎峰过去报喜以后,两个爹还想把手里的活放一放,黎峰好好劝说一番,也在家里干了些杂活,过后才回家,还与他说起了猪崽的情况。   陆柳想着想着,心里有个想法。   养牲口需要经验,一代代的经验传下来,所以大家都会养牛养驴养骡子,鸡鸭也是,黎寨这里,养狗的经验也很是丰富。   养兔子的经验一回回的,都没积累起来。死一窝就拿去卖了,下回有母兔,再来重新养一回。这样很慢,可不可以把一些有经验的人聚起来,大家一起养兔子呢?   养殖的时候,遇见什么问题,大家一起想法子?   这事难办,但他记得姚夫郎也是养过兔子的人,他俩可以合伙试试。   姚夫郎是寨子里长大的人,姚也是大姓,以后有问题,出去问也方便。   如今怀着孩子,他俩干不了太多重活,料理几窝兔子没问题。   他把想法说出来,问道:“安哥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俩搭伙养兔子?你家是不是也有母兔?”   姚夫郎怀着孩子,大强有了紧迫感,上山愈发频繁,要抓紧挣钱。   家里添丁,开支就大了。连夫郎孩子都养不起,他都臊得慌。   他有猎区,大家伙不好逮,兔窝可以掏掏。   姚夫郎有兔子,没养多好。   以前都料理不了几窝兔子,一只兔子也没几斤肉,虽然说多养一窝出来,就能多一窝的钱,但养殖要时间,长达数月,一不小心就养死了,换不了几个钱。   说来也怪,他们也养别的牲口,养狗养鸡养骡子,兔子就是容易死。嗯,也不是兔子容易死,大多都是下崽前后死的。   他们是把兔子当卖钱的猎物,不会像对待猎犬一样精细料理,肯在这里上心,兔子繁育问题能解决一半。   姚夫郎说:“闲着也是闲着,我试试吧。”   搭伙就是经验交流的意思,谁家兔子有了情况,互相说说经验,没法子就再出去请教别人。养还是各家养各家的。   陆柳裁好纸,要去印书了,姚夫郎不跟过去,到院子里坐会儿。   顺哥儿帮着捡菌子,看他出来,给他倒茶喝。   姚夫郎看见他就要逗两句,顺哥儿都有些怕他了。   姚夫郎还跟陈桂枝搭话聊天:“婶子,我也帮着收菌子行不行?”   陈酒一听,立马插话:“不行!”   姚夫郎翻白眼:“你都是帮工,你说什么不行。”   陈酒说:“我是帮工,你不是帮工,我就不同意。”   姚夫郎乐了:“你是帮工,我要是来卖菌子,那我就是客人。你给我等着,待会儿有你求我的时候。”   陈酒:“……”   是帮工,不是老板,也没法不做这个生意。   他看向陈桂枝,陈桂枝看看姚夫郎,说:“你看我这儿,其实不太忙了。”   挑拣菌子麻烦了些,有空就干,没空就放着,余下就是晾晒、装袋。   等雨季来临,晒场收起来麻烦,她还会让人把菌子带回去自家晒好再来卖。   雨季的菌子更多,两家的院子不够晒。   姚夫郎就是问问,他现在也没法过来,以后肚子越来越大,干一会儿就走,像什么样?   他先问问,等孩子落地,到时再问问。   过会儿,陆柳印好书,拿着绣箩出来缝书。   这几本缝完卖出去,他就抓紧做鞋子。   就明后天的事,黎峰还要去一趟县里,可以把鞋子给哥哥带去。   姚夫郎手上闲着,帮他缝书。   陆柳没跟他客气,还教他怎么弄。   缝书比缝鞋子快,两个人一起,日落之前完工。   日头斜了,姚夫郎就不在他这儿待了,回家做饭去。   陆柳给他抓了半碗炸豆腐,也就六块,让他带回家吃着解解馋。   油炸的豆腐,姚夫郎第一次吃,端着碗闻闻,都感觉好香。   “真的是,闻见肉香油香,才感觉挣钱有劲,空说个银子什么的,虚得慌。”   陆柳嘿嘿笑两声:“是这样,我再攒钱,还想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姚夫郎道谢走了。   给他送了,就要给陈酒也送。   一样的六块炸豆腐,因关系近一些,陆柳还加了两颗肉丸子。   陈酒拿了碗,看他好几眼,陆柳也没多的话跟他说,笑眯眯送过来,擦擦手就要去灶屋做饭。   陆柳今天状态好,没怎么吐,吃喝有劲,就去做做饭。不然一直让娘跟顺哥儿忙活里里外外的家事,他心里不得劲。   晚上做了韭菜炒蛋,新割的韭菜,有特别的鲜香,很嫩,很好吃。   鸡蛋他多打了一个,炒散以后,黄绿相间,上桌特别鲜艳。灰扑扑的家里都光亮了。   再做一盘茄子。陆柳最怕做茄子了,新摘的茄子也很嫩,可是他手上总舍不得下油。之前还想省事,做了蒸茄子,想着蒸过以后,再下锅炒均调料,可以省去炒熟的时间,茄子就能少吸油。炒出来的东西,他都不想多看一眼。   对他来说,茄子是很大的挑战。这个菜搞来搞去,出锅有点糊了。   茄子肉软烂,再糊锅……   陆柳:“……”   他当时就吐了。   为着弥补,他再弄了油炸豆腐丝炒青菜,里面还切了肉丸片,这个好吃。大家都爱!   开饭之前,陆柳依着习惯,去院门外等黎峰回家。   他先等来了陈酒,陈酒给他送了一碗肘子。   肘子是整块的肉,切得齐整,没动过筷子,碗里还有很多汁水,单是看着,就让人直流口水。   今天已经吃了三顿肘子的陆柳,不争气的又馋了。   他心里惊讶,但把这个当回礼,笑眯眯收下了。   “谢谢你,这个闻着好香,我今天把茄子炒砸了,正好添个菜!”   陈酒没走,站这儿等王猛下山。   王猛跟黎峰一起上山的。   他不走,陆柳不好把碗端回屋,两人守着一碗香喷喷的猪蹄,等着馋了,陆柳嘀咕了一句臭男人。   陈酒不厚道,看男人下山,顺嘴跟黎峰告状:“表哥,你夫郎刚才骂你是臭男人。”   陆柳:“!”   黎峰看向陆柳,陆柳眨眨眼睛,看向王猛,问他:“你看这话像谁说的?”   王猛下意识看向了陈酒。   陈酒踢了王猛一脚,调头就走了。   他俩走了,陆柳松了口气,一回头,看见黎峰整笑眯眯看着他,神色不太友善。像要吃了他一样。   陆柳立即跟他认错:“我是等得急了,不是故意骂你的,我错了,我下次不说这个了。”   黎峰跟他数着:“好男人、坏男人、臭男人,还有什么男人?下次说香的?”   陆柳会哄他,笑得软软的:“还有我的男人,下次说我的男人,嘿嘿。”   黎峰被哄好了,喊他“我的夫郎”。   陆柳又想到一句:“壮壮爹。”   黎峰笑容更盛,牵着陆柳回屋。   他挨过陆柳的手,陆柳就要跟他一起洗手。   两人的巴掌在水盆里追着玩,互相捏捏,嘻嘻哈哈的。   陈桂枝说:“喜欢玩水?明天的衣服你俩洗。”   陆柳抬眸看黎峰。   黎峰顿了顿,说:“没事,我一起抱到河边捶两下就好了。”   陆柳又笑了。   “我男人,壮壮爹,真是个好男人。”   黎峰被夸得眉开眼笑。   隔天去洗衣裳,河边的小媳妇小夫郎也都笑他。   黎峰是这样回应的:“你们男人都不帮着洗衣裳,你们怎么笑得出来?”   这一天,黎寨的很多汉子,都咬牙切齿,骂骂咧咧。 第89章 照镜子   陆杨穿上了弟弟给他做的新鞋子, 把他美得不行。   他走出门,恨不能把脚尖尖抬到别人眼前,让每个人都看清楚鞋子的花样。   鞋子是用靛蓝的布打底, 上面绣着一些小碎花。   碎花的样子, 是照着陆杨送的布料上的小碎花比着绣的。   用白线为主,有一点绿线做枝,红线绣花瓣的尖尖,整体搭配很和谐。   深色的布料上有柔软的小花,沉稳里透着俏皮。   做出来的搭扣也像盘枝一样, 横带过脚面,在脚踝外侧附近扣着, 伸出一朵尚未开放的花苞。   这是陆杨穿过的最漂亮的一双鞋子,试穿当天, 他都只在炕上踩着走,舍不得下地。   不过鞋子么,做了就是要穿的,舍不得, 就浪费了一番心意。   穿出来之前,他又找衣裳搭配。   这双鞋不好配衣裳。他新做的衣裳都是素款,纯色的布料, 自家裁剪缝制。   以前的旧衣裳也是,都没花样。不好配。   谢岩看他喜欢得紧,隔天中午赶着时辰, 把他带到裁缝铺子, 买了一件成衣。   陆杨舍不得买全套的,他上回特地买了一匹素布,内衬都有做的, 这回就买了一件对襟长衫搭在外头。   长衫选的也是靛蓝色,衣襟和袖口上都有绣花,是他不认得的缠枝纹。总体和鞋子很配。   长衫都会宽松一些,他看长度合适,也不让人改,再检查检查有无破损、脱线,就给买了。   带绣样的成衣贵一些,幸好是用的棉布,一件衣裳要了六钱银子。   要是把内衬也买下,得要一两左右。实在太贵了。   陆杨摸摸衣裳,又抬脚摇摇脚尖,跟谢岩说:“我还没打扮呢,就花这么多钱。”   谢岩一听,围着他转两圈,又带他重新回了裁缝铺子,在墙角的木架上挑了一条同色的发带。给他换下头发上系着的小布块,这一下才看着真合适了。   又花了八文钱。   他身段不错,瘦了些,腰背挺,腿也直,长衫撑得起,走路姿势稍稍斯文一些,气质都不一样了。   谢岩看着两眼发光,很是喜欢,把他夸了又夸。   陆杨低低笑起来,这个银子花得值。   穿了新衣新鞋,他不浪费这身行头,拿上一些山珍野味,到乌家拜访乌老爷子。   谢岩给乌老爷子画的画像,已经交给乌平之,让乌平之带回家了。   陆杨这回上门,就是普通拜访。   两家重新联络起来,日常维系是必要的。   他本来也想带些馒头过来,想着两家亲近,他又知道乌老爷子身体不爽利,就拿些滋补养身的东西带上。   新送来的蜂窝他也切了一斤多。第一次卖出去的蜂窝就是乌平之买的,也不知是照顾生意,还是喜欢吃。先少拿一些。   要是爱吃,以后有了新鲜货,他还来送。   乌老爷子的身子好了些,在县城里,他们家富裕,也没与人结仇,县官那边年年打点,日子顺畅。   陆杨过来拜会,他拄着拐杖,能自己走出来见客了。   乌老爷子看他这身打扮,也是眼前一亮。   “好气派的打扮,这身衣裳不错,以后攒起银子,再换身绸缎料子的衣裳穿穿,好料子不压身,穿着舒坦。”   普通人家,穿不起绸缎。   以后攒起银子,就是大富大贵了。   陆杨听得笑呵呵的,跟他闲聊一番家常,又问起府城情况。   “我还没去过府城,这眼看着阿岩就要去考试了,我心里放不下,想着您是去过府城的,就过来找您聊聊。”   乌老爷子让人上茶,还说备菜,陆杨不留饭,就上了几样茶点。   说起府城,乌老爷子只说繁华。   繁华的地方有钱挣,聚四方财,引八方客,鱼龙混杂。若是做生意,那地方难闯。只是读书、考试,一切都好说。   尤其是名列前茅的秀才,往上一步就是举人老爷,走在外头,想结交他们的人多得是。   相识于微末,好过鱼跃龙门再去献殷勤。   “谢岩立起来了,前程就顺了。”乌老爷子说。   陆杨就怕谢岩的性子在外吃亏,有乌平之在旁照应,心里也记挂着。   听过这番话,又问起日常起居。   乌老爷子在府城有一处房产,他们家在府城有生意,一年要去府城好几次,查账、点货,还有人情往来。   过去考试,可以住在他们家。饮食吃喝,就在家里料理。   要说照顾,就让陆杨看着收拾一些衣物鞋袜。   样式简单质朴点,进考场方便。免得一通搜查下来,衣裳被扯得不成样子。   自家做的衣裳,不会有夹带。能防一些宵小之辈。   要是陆杨还不放心,就把考篮一并收拾出来,拿上谢岩常用的纸墨。   再不放心,就让他跟过去。   乌老爷子问:“我记得谢岩还想带你去府城摸摸脉?”   是这样的,那时候陆杨状态很不好,一天天的没精神,他自己都感觉不大好,心重身重,过了那阵子,他慢慢有劲了。   跟以前比不了,每天总算有些精神,铺子里前前后后的能忙一阵,不会总要晕倒一样。   他前几天才去摸过脉,老郎中说他养得还不错,再吃几贴药,入秋之后,会换方子,药方也会温补着来,再吃几贴看看。   这都要好了,他就不想去府城看郎中。他跟过去,谢岩肯定会分心。   多一个人,又多一份路费。   他想去找宅子,把搬家之事料理了。   这样谢岩考完回家,他们一家三口就能住进新家了。   算算日子,到那时,三两也该生了狗崽。他今年没能怀上孩子,接回一只狗崽也算添丁。   弟弟说二黄是狗儿子,他跟谢岩的长子也是狗崽,挺好的。   乌老爷却让他去府城看看:“耽搁几天不碍事,到府城转转,你要做大商人,拘泥于小县城是不行的。”   话聊到这里,陆杨也定了心。   新年定下的计划,因卖书的收益,大多超额完成。   只等他们搬家结束,他再抽空回一趟陆家屯,就能开启新的计划——把山菌生意做大。   他这阵子仗着手里有银子,是处于囤货阶段,还没到外头去招揽生意,而是静等市面上的山菌存量消耗一阵子。   往年商户压价厉害,送来县里卖的货不会太多。   这东西年年有新的,一茬茬的长。只要山在,货就不会空。   这些商人们肯定不会着急,因为黎寨前阵子还有人出来卖山货。   过阵子就好了。黎峰说,大部分寨民都是留着山货,送到他们家。没几个跑外面卖了。   如此一来,也就再等两三个月,大部分商户就要缺货,肯定有人去黎寨问情况,顺道收货。   按照约定,低价山菌无所谓,爱买就买。贵价山菌,必须留给他。至少八成、九成以上,都要捏在他手里。   他先看看县城里的情况,再去走动联络,找买家。   县城的买家能有多少?还是要卖到外地去。   附近县城、本省府城、省城,就是个好去处。   但乌家做生意,乌老爷子都陪酒把身子喝坏了,陆杨又有点怯。   乌老爷子跟他说:“你先去府城转转、看看,回来以后,我们再聊聊。”   陆杨应下了:“真是不好意思,还说上门来看看,这一下又聊许多杂事,让您费心了。”   乌老爷子再教他一件事:“生意要做大,东家不能耗在铺子里,守着几文钱、几两银子的入账。你须得培养出一个掌柜的,货品进出有记录,账目明晰,这就够了。你那小铺子忙得过来,你就歇歇,有想法再奔奔,没事就养身子。银钱嘛,富过一回,就很难穷了。”   眼里看见的东西,都是生财之道。   陆杨有这个想法,成天耗在铺子里不是事。   山菌生意也是需要他出去走动的,他是想着,等他们搬家了,陆林两口子搬来县里就好了。   至于培养掌柜的……   这件事还没想过。   他教陆林挺多东西了,回头再催催陆林的认字进度,让他努努力,往上奔一奔。   当掌柜的,比做伙计有前途。至少工钱都不一样了。   从乌家告辞,陆杨回铺子里。   天色有些晚了,他跟陆林没说两句,这两口子就要下工回村,他今晚先不提。   晚上下幌子关门,丁老板也差点没认出来他,“嚯”一声道:“陆老板,你现在看着挺像秀才夫郎的。”   陆杨听得直乐:“我前几天也穿了长衫啊!”   丁老板摇摇头:“素寡素寡的长衫,叫什么长衫?那就是我们这种掌柜的穿的衣裳,瞧着有一丁点儿体面而已。你这身就不错,漂亮,气派!”   陆杨更是笑,给他展示脚上的新鞋子:“好看吧?我弟弟给我做的,我就是为着配这双鞋,去买了一身衣裳。贵得很,我还说不买第二件了。”   过日子么,能吃饱肚子了,就再奔奔衣裳。   都说衣食无忧、衣食无忧,衣服就是人的皮,这张皮不能差了。   丁老板跟他熟悉,每天早晚开门关的时辰都要唠唠嗑,这会儿也跟陆杨叨叨咕咕算算账。   “县里过日子是这样的,每天喘着气花银子。我家院子里没水井,一个月买水都要八十文钱。再是柴火,这也有四百多文钱的开支。之前想打一口井,结果邻里的院子都出水了,就我家院子不出水。真是没法说理。   “恭桶要倒,这也是银子。门前的水道堵着,还要自家花钱掏。你家有个秀才相公,你可能不知道,好些坏心眼的人,都是天黑以后倒泔水,倒别人家院子外,把门外的水道都堵了!”   伙计工钱不提。再是吃喝,他跟夫郎都在忙,一个守着酒坊,一个守着铺面,家里就晚上开火做饭。   中午能到铺子里吃,早上就难熬。一天天累得慌,孩子还要起早去学堂。所以他常在外头买早饭吃。   再是衣服、用品。做了小生意,也算体面人家,穿得太差,出门在外见朋友都抬不起头。这是面子惹的祸。   而供读一个书生的银钱,真是让丁老板肉疼。   “我说一刀纸,买便宜一些,也就两百多文钱,不贵。可这纸真是不经用啊,一个月能用两刀、三刀,劣质还晕墨,光是纸墨,一个月就要七钱银子!”   丁老板说着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哎!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说起纸张消耗,陆杨眼皮子也跳了跳。   丁老板家这小书生郎是因为初学写字没多久,现在每天要练大字,耗纸量自然上去了。以后字练小了,耗纸量就会下来,能省不少银子。   他家状元郎就不行了,用纸跟吃纸一样,提笔就没有停下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要写。   上次他收拾稿纸,还在谢岩的稿纸上看他写“有同窗在偷偷挖鼻孔”,这有什么好写的!   但谢岩说,他不写下来,脑子就挤得慌,写了,就能腾出脑子读书了。   陆杨能怎么办?只能给他再买几刀纸备着。   哎!   他俩高高兴兴聊着,互相叹气摇头走了。   晚间吃炒茄子,这是新送来的时蔬。   陆杨做茄子,会用盐把茄子腌制一会儿,杀杀水分,再起锅烧油。   油要多一些,下茄子煎着,跟做豆腐菜一样,等它稍稍定型,再翻炒、下调料。   他一般做的是蒜香茄子,蒜会多一些。炒出来非常香。   这道菜费油,一般家里不常吃,但他爱吃,特地找人学过怎么做。以前陈老爹馋嘴了,就会让他做了吃。他就能搭着吃两口。   哪像现在,一大盆上桌,就他跟娘两个人吃,他盛小半碗米饭,挖一勺蒜香茄子浇在饭上,把他给香迷糊了。   两口人吃饭,晚上就一个菜。   赵佩兰没吃过这种风味的茄子,她之前在村里,炒出来的茄子都不好吃,谢岩每次都不怎么动筷子。   她连吃几口,跟陆杨说:“等阿岩回家,也给他做茄子吃。”   陆杨笑眯眯应下了:“给他也炒一大盆,让他吃个爽快!”   饭桌上,陆杨跟她提起陪考的事。   “等到四月,我想跟阿岩一起去府城,到时让林哥哥和哥夫住到铺子里,早晚上的有个人照应,家里您守着,这样行不?”   赵佩兰点头说好:“行的,我跟他们处得不错。”   家里日子起来了,没人过来欺负她。   她也不放心谢岩去府城,还嘱咐陆杨:“你到了府城,要去看看郎中,别舍不得银子。摸个脉,我们心里踏实些。”   陆杨给她夹菜:“谢谢娘,我知道的,等阿岩考完,我们在府城转转,找个医馆瞧瞧。”   陆杨再跟她说搬家之事,“林哥哥他们来了县里,就不用搬走了。我明天就去找牙行,让人寻摸房子,再找大勇哥和二武哥问问,把有官司的房子排除,再抽空去看看。我想找离私塾近一些的宅子,那边清幽,阿岩回家也方便。铺子这边,有人住里面,影响不了开门时辰,我们晚一些没事。”   赵佩兰都听他的。   “你拿主意就好。”   陆杨又给她夹菜。   当家做主让人心情爽快。   今夜无话,陆杨晚上吃得太饱,把丸药留着半夜吃。   他迷迷瞪瞪睡一觉,又爬起来吃药,吃完再继续睡。   房子的事,交代到牙行,不需要他奔波。   他在铺子里,再跟陆林说起读书识字学记账算账的事,陆林是想学的。   “都到县里务工了,多学些本事总没错。”他说。   陆杨就教他。   教几个字,陆林有得念叨,陆杨就空出手,继续做针线活。   家里扯那么多布,这些缝补的活能忙好久。   难怪有钱人家都是找人量体裁衣,选个布料,量完尺寸,只等着拿衣服就行,哪里用自己一针一线的缝?   这就是下一个小目标了。   今年能买得起好布,可以穿暖、穿好。   明年就能请人做衣裳,等着好衣裳送上门。   再下一步,才是把衣料换换,从粗布、棉布,换成绫罗绸缎,大富大贵!   月底之前,黎峰又一次来送菜,陆杨找他问皮包。   “我想制个大点的皮包,你那儿有皮料吗?”   黎峰攒的皮料都在山上,还没到时候。他答应找王猛拿一张好皮子,到时做好送来。   陆杨给他比划样子,不用做得很硬挺,软皮就行了。他斜跨在前面,里面最好能分格。分格样式他也画出来了。   这头下定,就到了谢岩休沐的日子,他晚上就回来了。   陆杨准备了一桌家常菜招呼他,蒜香茄子在中间,好大一盆。   他招呼谢岩,也跟自己吃饭的法子一样,半碗米饭半碗菜,说这样吃得香。   谢岩看着他就高兴,被他招呼着,更是乐滋滋的。   什么吃饭方式,他不在意,扒饭就说香。   今次休沐,陆杨想要他好好休息一天。   谢岩总往家里跑,要读书,又奔波,私塾还有早课,很累人。   谢岩没推辞,隔天睡了个懒觉,再起来,又是老样子,黏着陆杨,看书都要去铺子里看,眼里能看着人,闲了能聊两句。   他又给陆杨画了些画,陆杨看不腻。   谢岩还给他买了一个小礼物,是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这是拿陆杨给他的零花钱买的。他在私塾里,没什么开支,吃喝都有,纸墨管够,又不爱出去逛,平常回家,也不用他掏钱,这些银子都攒下来了。   他买了铜镜,自己先照了几天,把他的样子记清楚了,就画到了画里。   他真是爱悄摸摸看人,都入画了,也不知道明目张胆的站在陆杨身边,跟他亲热亲热。好几张纸上,都是他悄摸摸躲在门后、墙后看着。   陆杨要是问,他承认得理直气壮:“我没有偷看,你是我夫郎,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陆杨笑得不行。   往后再翻几页,谢岩也有个正脸了。   这个构图有点奇怪,陆杨看了好一阵,才发现是谢岩画了一面好大的镜子,他在镜子前整理衣冠。   陆杨见过这种镜子,他上次去县学的时候,在中堂匆匆见过。是给县学学子照的。   画册摊开,左边是谢岩对镜整理衣冠,右边还是同样的画,但镜子里的人变成了团团脸的陆杨。   他盯着看一会儿才懂,谢岩当他没有看明白,解释给他听:“我之前照镜子,看见你了。”   陆杨点点头:“我知道。”   这两幅画,从左到右,是他看见幻想。从右到左,是他看见真实。怎么品都行。   陆杨看画的时候,心情总是柔软敏感的。   他看一会儿,跟谢岩说:“早知你想我想成这样,我当时说什么都不让你住宿。”   天天回家就好了。   谢岩把这话当情话听,“有你这话,我的相思都值了。”   陆杨把画册合上,好好放到桌上,又拿小铜镜照。   铜镜是新买的,磨得很光,比水镜的清晰度差一些,胜在方便。   他伸长胳膊,举起来照,人往谢岩肩上靠,小小的镜子里,有他们的样子。   陆杨怕照不到谢岩,眼睛一直盯着铜镜调整。   镜子里,他家状元郎一直含笑望着他。   陆杨的心好软好软,他说:“阿岩,给你做夫郎真好。”   谢岩顺势低头亲亲他的鼻尖:“我有你做夫郎才是真好。”   陆杨让他矮矮身子,两人坐凳子上,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换了许多表情。   他们还没见过他们俩在一起的样子,小小的镜子不够照,换着法子找角度,挤着瞧,怎么都看不够。   玩一阵,陆杨把小镜子塞到谢岩手里。   “你去找娘,跟她一起照照镜子,娘肯定也没见过跟你在一起的样子。”   谢岩手心握拢,跟他说:“我家以前是有铜镜的。”   他娘见过,不过他长大了,可以再看看。   他起身往后院去,人到门帘边,回身看陆杨一眼,笑意灼灼,没言语,掀帘走了。   陆杨拍拍脸。   不得了,他脸都看红了。   就是笑一下而已,有什么可红的。   陆杨哼哼着,把画册又拿手里看。   真好看。 第90章 生辰   哥哥想要一个大皮包, 陆柳当天就给他置办了。   黎峰从王猛那儿拿了一张皮子,跟他说了要什么样子,叫顺哥儿过来帮忙, 裁好以后, 两人搭把手,一起缝制。   跟陆柳之前背过的皮包一样,外面没有毛发,光秃秃的皮子。那是黎峰用了好多年的,上头有一些划痕、压痕, 但保存完好,这些年都没破损。颜色变深了些, 像蜜蜡。   新皮料的颜色浅,据说用一段时间, 也会变深。   他这段时日,针线活做得多,时不时就要到外面去遛弯儿歇歇,也去姚夫郎家里玩。两人叽叽咕咕, 话说不完。   这阵子,黎峰很有干劲。   家里事看着料理,着急的事当时就办了, 不急的话,就等他晚上回家再说。   要收菜、收山珍野味,他就满寨子转转。没事就跟王猛一块儿上山。   三苗跟大强上山的时间长一些, 每次都是三五天, 要试着捅捅蜂窝再回来。黎峰不跟他俩一路。   王猛最近出货顺利,手里随是什么货,都没压着。   没有打猎的收获, 也能弄点山珍下来,一天天的都有铜板进账,也不跟他俩一块儿。   兄弟俩到处捉蛇,还爬树掏鸟窝。   陆柳起初不大高兴,黎峰说好要陪他的。等黎峰真陪他了,他发现他也忙得很,手上总不得闲,就不说黎峰什么了。   三月里,有人过生辰。   陆三凤是三月十九的生辰,这是丈母娘,黎峰要去县里一趟。   他到了县里,也不跟陈家客气。   山珍野味拿了一些,银子是没有的。   上桌吃饭,陈老爹要是不拿好酒好菜招呼他,后面也别找他。   和他预料的一样,陈老爹也要柴火。黎峰忙得很,没空这么大老远的一车车送柴火,跟他们开了价,要是能接受,就让大强一并送了。   大强每个月要给丁老板送五车柴火,多陈老爹一家不碍事。   陈老爹气得脸都歪了,当时就把酒收了。   黎峰见状,就要走。   陈老爹又留他说话,跟他说起陆杨是领养的,还有个兄弟的事。   “他这个兄弟也在县里开铺子,嫁了个秀才相公,可威风了。我们过去几回,热脸贴冷屁股。”   黎峰“哦”一声,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他:“家里还有什么豆制品?都给我捎带一些,我夫郎怀孩子了,就惦记你这一口。”   陈老爹:“……”   嫁出去的小哥儿怀了孩子,应该是一件很好拿捏男方的事,怎么到了黎峰这里,还成了从娘家捞好处的事?   他知道黎峰会自己拿,不想他拿太多,就先报了种类,告诉他:“这都有老客下定,下回,下回我给他做一些送去。”   下回,他要去寨子里。   黎峰笑了:“行,到时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待着。”   他走的时候,豆腐拿了五块,豆腐乳拿了一坛子,再有豆渣粑三斤,豆渣五斤。   陈老爹这儿还有腐竹,这东西不压秤,黎峰也不管这是多少斤两,拿个箩筐过来,全倒走了。   回头到陆杨那儿转一圈,分他一半。   见了谢岩,挑挑眉毛,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事办得漂亮,陆杨夸了他两句。   隔天,谢岩也跑陈老爹那儿吃了一顿,连吃带拿的。比黎峰拿得多。   他也要陆杨夸。   陆杨笑坏了!   三月里,黎峰也过生辰。   他的生辰在三月二十七。   这天,陆柳起早,去灶屋揉面,给他做长寿面吃。   长寿面是用的鸡汤做高汤,又拿山菌增鲜。面条放进去煮,看似素素的寡淡,吃到嘴里却都是鲜甜。还给他卧了两只煎蛋,他能大口吃个爽快。   面条有了,再蒸几个寿包。   家里好久没做馒头吃,陆柳之前还说有空也要做包子吃吃,因一日三餐都吃得饱,各样菜色安排得满当,他还没做。   这回揉面,他也调馅儿,照着哥哥教他的酱肉馅来做。   先蒸四个寿包,再包些小酱肉包子。然后他用余下的面团,做了小酱肉饼子。   黎峰想要吃盘凉菜,陆柳就泡了木耳和腐竹,泡软了下锅煮熟,再调酱汁,淋入热油搅拌搅拌。   他慢慢变成了一个小漏勺子,用油用料都逐渐大方。   早上吃的长寿面,中午是寿包、酱肉饼,并凉菜和几样家常菜。   晚上吃小酱肉包子,再炖煮一锅杂菌汤下饭。   这一天把黎峰吃得爽快,晚间还想再吃吃小夫郎,就听见王猛在叫门。   “大峰!大峰,在吗!”   陆柳衣衫大敞,被黎峰吃到一半,听见这喊话,眼睛都睁圆了。眼神迷离依然,说着糊涂话:“怎么有人在窗户外?”   黎峰低头再亲他两口,说:“应该是在院门外,你等我会儿。”   陆柳说着等他,把衣裳裹好,速度可快,看不出要等的意思。   黎峰又给扒了,把他两边的扔扔都浅咬一口才下炕。   陆柳又把衣裳裹好,问他:“王猛来给你祝寿的吗?”   黎峰不知。   “应该不是,我又没摆酒。”   兄弟之间不说虚的,有事摆酒喝一顿就行。   他们平常喝酒的机会多,不差这一顿。   黎峰点了烛火,家里亮起了灯,他开了大门、院门,让王猛进屋说话。   王猛不进,连他家院门都不进,就在外头找了个空地蹲着。   他提着灯笼来的,蹲下去就离灯笼近,把他乌漆嘛黑的脸色照得很清楚。   黎峰往后面的山道看了一眼,问他:“酒哥儿把你赶出家门了?”   王猛摇头:“没有,我是来找你买书的。”   黎峰这儿就卖吃鸡书,闻言就回屋给他拿了一本。   王猛知道书价,拿手里随意翻翻,就掏了二钱银子给黎峰。   钱货两清,他还蹲着不走。   黎峰就喊他去小铺子里喝酒:“走啊,这个点也没人了。”   王猛往院子里瞅一眼,想想答应了。   小铺子上了锁,黎峰拿钥匙开了。   铺子中间有两张方桌拼成的大长桌,王猛随便找张凳子坐。   铺面开门有一阵,他来过的次数挺多,因里面总是围着一些媳妇夫郎,他还头一次进来坐。坐下就左右看。   黎峰绕到柜台后,打了两斤酒过来,再抓了两盘花生。   花生没剥壳,他们吃酒的时候自己动手剥。   喝酒用的碗,一人一碗满上,先喝半碗润润嗓子,再剥着花生,边吃边唠。   王猛说:“他这阵子不知道怎么了,一天比一天火气大,天天跟我念叨良田、种子、怀孩子,三两句不离我不行。我也被他说出火气了。”   有火气又怎样?还不是过来买书了。   黎峰听见这个缘由,就不担心他俩了。   “这咋了?多大点事,给你气成这样。”   王猛不爽:“这咋?还要咋?都被说不行了,还想咋样?”   黎峰跟他讲完整的播种论,然后问王猛:“你听听,这不是很有道理吗?”   王猛:??   “那是我有问题?”   黎峰笑呵呵,又给他倒一碗酒。   “说你不够努力,没说你有问题。”   王猛更是委屈,张口想要说什么,外面又传来大强的叫门声。   黎峰跟他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大强来做什么。   两人把大强也叫到小铺子里喝酒,问他来意,大强一口闷一碗,声音极有怨念:“我家元元想听听你俩在聊啥。”   黎峰跟王猛都不认得元元。   “谁?”   大强对黎峰的怨念尤其深:“元元,我未出生的崽,现在在安哥儿肚子里。他刚才看见王猛提着灯笼经过我家门口,非要我过来听听怎么个事儿,听不到就睡不着觉。”   黎峰:“……”   大强强行跟黎峰碰碗:“大峰,你说说,这是怎么个事儿?”   黎峰把碗拿到一边,把话题抛给王猛。   “大猛,你说说,这是怎么个事儿?”   王猛:“……”   黎峰是壮壮爹,大强是元元爹,就他是个可怜的、不努力的男人。   王猛突然有点想念三苗。   “三苗不是谁的爹吧?”   黎峰听笑了:“三苗马上要当爷爷了。”   三苗的狗闺女要下崽了。   王猛的狗子还是单身汉呢。   王猛又看向大强:“诶,咱俩结个亲家啊。”   大强不要。   “我俩夫郎见面就掐架,给狗子结亲家,亏你说得出口。以后你家夫郎不得天天骂我家花妞啊!”   王猛听了,又不爽了:“你怎么回事,你做什么总念叨我夫郎,招你惹你了!”   大强也不爽:“我还想问问你怎么回事,我没提我夫郎吗?我说的哪一句有错?说个实话把你气成这样,你真有本事,你怎么不回家问问你夫郎都干了什么好事!”   他俩说着说着,嗓门大了。   屋里,躺炕上等着男人回来的陆柳听见了。   他动动耳朵,有点好奇,下炕穿衣裳,悄悄跟过来听。   出了大门,他看见院子外面,有两盏灯笼的光。   陆柳:?   他看看小铺子的方向,又看看院外。   院外,一盏灯笼高高抬起,照出姚夫郎的脸。   大晚上的,这样照着脸,实在可怕。   姚夫郎还把灯笼往旁边递,把陈酒的脸蛋也照出来。   陆柳:“……”   好热闹啊。   小铺子里坐着三个猎人,有着耳听八方的本事。   他们三个小夫郎好奇,又只敢远远站着,一时半会儿不敢靠近。   他们嫁的猎户,平常都听自家男人说过,什么一点微小的动静都听得见,听声辨位啥啥啥。也不知是不是吹牛的。   总之,他们三个都不敢动。他们三个还很默契,屋里声音大了,他们就抓紧往前走两步。声音小了,就赶紧停下来,呼吸都屏住了。   如此这般折腾一会儿,他们都到了小铺子外头,贴着墙根猫腰蹲着。   姚夫郎孕肚大了些,蹲不住,他直接坐地上了。   三个人隔着一扇门的光,互相挤眉弄眼说哑巴话,互相都没看明白。   姚夫郎脸上热闹,表情精彩,指指屋里,又指指陈酒,恨不能大声冲着陆柳嚷嚷,好让陆柳知道陈酒把男人赶出家门了!   可惜,陆柳看不懂。   而屋里,两个男人的吵吵声说变就变,开始了夫郎夸夸大会。   王猛说:“我夫郎就骂别人不骂我,他对我好着!”   大强说:“我夫郎为着我的事到处奔波,家里有一口吃的,他都惦记我!”   黎峰说:“我夫郎还用说吗?你俩别争了,赢不了。”   ……   外头的三个小夫郎,阵线分割,姚夫郎突然不对陆柳挤眉弄眼了,让他孤单单蹲在门那头,回头跟陈酒挤眉弄眼。   陈酒:“……”   陈酒说:“你们两个真没出息!我们嫁人做什么?就是要男人伺候我们的!”   他开口说话,屋里有一瞬静默。   三人立马闭嘴,安静等着被人抓包。   但屋里马上又热烈讨论起来,说怎么怎么伺候夫郎。   王猛自认经验丰富:“我说二,你们谁敢说一!”   黎峰很有话说:“我洗衣裳我做饭,你干啥了?”   王猛:???   “这不是炕上那点事吗!”   嗯。   炕上。   大强把黎峰好好笑了一通,哈哈哈的震翻屋顶。   黎峰面不改色:“炕上那点事还用跟你说?伺候好了的,都怀上了。”   大强立马改换阵营:“对!我俩认一,你靠边站去吧!”   黎峰怼完一个王猛,再怼大强:“你可当不了第一,我夫郎怀上了,我都洗衣做饭的伺候,炕上炕下招呼好了,你干啥了?”   大强哑炮,过一会儿大声道:“他指东,我不往西。他要吃肉,我不敢弄鱼。说一句没胃口,立马十盘好菜等着。就问你们,谁!能!比!”   黎峰冲王猛使眼色,把王猛拉过来怼大强:“你这么有能耐,半夜过来喝什么酒啊!你听你夫郎的话,还是听你家元元的话,你敢说吗!”   大强大口踹气,坚定拥护夫郎到底:“听我夫郎的话!”   外头,姚夫郎听爽快了,坐地上捂嘴笑。   陈酒捡了块石头,朝屋里扔进去。   里间又安静了一瞬。   以三个夫郎的性格来说,是谁扔的石头显而易见。   王猛把话题绕回上一轮,跟大强说:“我跟你比一比!”   黎峰抓紧占据主场优势,免受战火波及:“我做见证!”   大强:“……”   好阴险的人。   他俩攀比着,陆柳蹲不住了。   他看陈酒说话扔石头都没事,就小声招呼他们:“安哥哥,酒哥儿,你们喝不喝茶?我们进屋坐吧?”   陈酒不走:“大晚上的喝茶,还睡不睡了?”   姚夫郎说话直白:“睡啥啊,你家大猛还要在炕上伺候你呢!”   陆柳低低笑起来,在突然安静的时刻,他的笑声成了夜里的一盏明灯。   陆柳又憋笑,再问:“吃不吃麻花?我哥哥给我拿了好些麻花,油炸的,可好吃了,上面还有芝麻,香香的!”   姚夫郎说:“啊,有哥哥真好啊。”   屋里,大强紧急表示:“我能给我夫郎买麻花吃!”   王猛不甘示弱:“我能买两斤!”   大强:“我能买四斤!”   王猛:“我能买八斤!”   ……   虽然这吵吵着没啥意思,但听着爽啊。   陆柳听一会儿,没听见他家大峰的声音,忍不住在门外探头瞄了一眼。   黎峰正对着大门坐,一看就被黎峰瞧见了。   黎峰说:“我给我夫郎炖鸡吃。”   陆柳一听就红了脸蛋,明明都被发现了,还觉着这一面墙壁可以做遮挡。   姚夫郎也有点坐不住了,想吃麻花。   他站不起来,陈酒拉了他一把。他俩又过来把陆柳拉起来,三人一起到屋里吃麻花。   堂屋,黑暗的角落里,还蹲着一个听墙角的顺哥儿。   三个夫郎都笑了,邀他也进屋吃麻花。   麻花贵,油炸的面食,压秤,送过来没多少。   每人吃一个就不吃了,陆柳再让他们吃,他们都不要了。   陆柳这儿还有些酸梅,也给他们取一碟尝尝。   姚夫郎说:“你真是大方,有好吃好喝总舍得往外给。”   陆柳弯弯眉眼,说:“我以前总饿肚子,出门走走,看别人吃东西,我都好馋,那时候总想别人叫我一起吃,也没谁叫我。”   家里没吃的,他肯定不会这样大方。如今饿不着肚子,他手里有吃的,就愿意往外分享。   嘴馋的感觉很难受,尤其是饿肚子的时候嘴馋,真是前胸贴后背,胃里酸水都要被挤出来了,张张口,都是苦涩。   陈酒疑惑:“县里也吃不饱肚子吗?”   距离换亲已经过去很久,陆柳跟陈家熟悉了。许多哥哥没说的事情,他慢慢品出来,这些他不知情的往事,能猜个大致。肯定会饿肚子的,哥哥过得不好。   他点头:“吃不饱。毕竟我不姓陈,也不是儿子。”   姚夫郎听着,拍拍他的手背:“没事,你哥哥不是疼你吗?这也挺好的。”   他前阵子还跟大强说,怎么陆夫郎怀孩子,不见陈老爹过来看看,一个姓陈的都没来,还是个哥哥过来看。这个哥哥带着夫婿过来,分明也是嫁人了。   陆柳“嗯嗯”点头:“我哥哥很疼我,也很有本事,就是太累了。等我这儿奔出一份家业,就能到县里与他作伴了。”   姚夫郎问他:“你也要去县里开铺子?”   陆柳说:“有这个想法,不知能不能攒下银子。店铺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吃得饱’。”   这名字把人都听笑了。   陈酒想着前面说的“吃不饱”和“总挨饿”,再听这个“吃得饱”的店名,话在肠子里绕一圈,也是点头笑了。   姚夫郎还好奇,问陈酒:“你家大猛晚上出来做什么?”   陈酒不说。   陆柳帮他说:“过来买书的,大峰回屋拿了一本,不知他俩怎么喝上了。”   姚夫郎笑得一阵哈哈哈。   陈酒脸色烧红,坐不住了,扭身走了。   陆柳笑得干巴巴:“我好像又惹他生气了。”   姚夫郎摆手:“不管他,他说话还不是求个爽快?我俩也能爽快着说。多气气,他就知道哪些话不中听了。而且,他刚才也不是生气,应该是害臊了。成亲这么久,没人逗他,脸皮还薄着。不像我俩,荤话满嘴跑着,面不改色。”   陆柳的面皮,还是能改改色的。所以姚夫郎把他臊了一通。   桌边还坐着一个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顺哥儿,姚夫郎走之前,又把顺哥儿臊了一通。   今夜散场晚,陈酒先把王猛叫回家了。   姚夫郎出门喊一嗓子,大强赶忙过来扶他,这两口子也走了。   陆柳跟顺哥儿到小铺子里帮忙,把桌上酒碗、酒坛子收拾收拾,地上的花生壳扫扫。再擦擦桌子,各自漱口擦擦嘴巴,能回屋睡了。   黎峰还想继续吃小夫郎,小夫郎不给他吃了。   “你吃酒吃饱了,改天再吃吧。”   黎峰问他:“那你饿不饿?你吃我也行。”   陆柳就啃他大胸,笑嘻嘻说:“我也吃饱了!”   黎峰叹气。   都怪王猛,过生辰的大鸡没吃着!   这一晚的热闹过后,几家人的关系肉眼可见的亲近了。   王猛不知怎么跟陈酒说的,他得了空,就要带自家的狗子去大强家串门,找花妞玩。   王猛养的猎犬叫狼首,很威风的名字,之前在山上硬咬下了一只狼的脑袋,由此改名。   这狗子跟花妞玩得还行,扑扑打打的,姚夫郎要避着点,陈酒招呼不来,每天从他家院子出来,都是灰头土脸的。   姚夫郎怀着孩子,真要给两只狗子结亲事,只能把花妞接到陈酒这儿一窝住着。   陈酒晒菌子的时候,跟陆柳说:“难怪表哥看不上花妞,太闹腾了。我都受不了了,骨头都要给它撞散架了。”   陆柳跟他说:“是撞成破烂了。”   陈酒荤话素养不够,也是累了,点头说:“行,撞成破烂也行。”   陆柳尝到了逗人玩的趣味,当天出门遛弯儿,找了姚夫郎,与他嘀嘀咕咕,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乐好久!   进入四月,陆柳的生辰也到了。   他是双生子,跟哥哥的生辰在同一天。   怀孕的月份还是小,不能去县里。   他把皮包做好了,又另外拿碎皮料缝了一只小荷包。   他在家蒸了寿包,照着黎峰的寿辰样式来的,除了面条不方便,酱肉包子和酱肉饼子都拿了一些。   这些陆杨的铺子里都有,陆柳想着,他做出来,是一份心意。哥哥吃了也会高兴。   他这儿就晚上再吃饭,让黎峰去县里跑一趟。   这次只带了些便宜山菌送货,店铺小,还住着人,山菌存货太多,放不下了。   另外收拾了一些时蔬,再拿几只兔子。   黎峰最近得空就上山,跟王猛捉了很多蛇。   攒得多了,散卖真是可惜。   到了地方,他们又提了一次可以卖蛇羹。   哪知道这回提及,陆杨没有拒绝,而是让他们帮忙杀蛇取胆。   陆杨说:“四月里,很多考生赶往府城。童生们去考院试,取中就是秀才。秀才们去考科试,考得好,明年就能去省城考举人了。我们县城考生有数百人,我打算做些蛇羹,到各书院私塾附近卖,也去东城门附近卖。去府城,要出东城门,那里人多。都说鱼跃龙门,蛇入菜叫龙,想个好菜名,就是好生意。”   在铺子里多加一样营生,他是忙不过来的。   但赶着考试的日子,挣一笔书生的银子,他可以忙一阵。   忙一阵,路费都能攒出来,累也值了。   问什么好菜名,陆杨说:“灵蛇送福,祥龙点金什么的。吃了有福运、金榜题名。”   挣考生的银子,可着这几个词造就行了。   这生意不急,弟弟委托黎峰过来送生辰礼,陆杨也有回礼。   寿包自然也蒸了,他还包了一些饺子,还是生的,拿回家就下锅。   另外,他上次收了谢岩送的小铜镜,记得弟弟带他玩胭脂的事,也抽空去了买了一面小铜镜,让黎峰捎带给弟弟。   陆杨还跟他说:“我要去一趟府城,照顾谢岩的饮食起居,也看看府城情况。山菌还是继续收,过了六月,县里就该缺货了,到时我们挣一笔大的。”   他回来之前,是婆婆看家,陆林料理。   收货验货之类的,陆林会做。记账什么的,他还不行,让婆婆帮忙记账。   一般送货,这头交接就行。有急事,就请隔壁的丁老板帮忙拿个主意。   不急的事情,就等陆杨回来再说。   兄弟俩过生辰这天,两个爹也出了家门,两口子分头走,一个到县里,一个去寨子里。   之前就说想去看看怀孕的陆柳,黎峰给劝住了。这回有了由头,过去看看。   陆杨身子不爽利,一直在吃药。距离上次见面过去好久,也来看看。   寨子里,陆柳的生辰不算热闹,就跟黎峰过生辰一样,家里人吃顿饭,外头没声张。   黎峰带回来寿包,亲爹给他拿了好多鸡蛋,给他做红糖鸡蛋吃,还有一双布鞋。姚夫郎听说他过生,给他拿了两块蜂巢蜜来。   跟陆柳见过的蜂窝不一样,这个蜂巢蜜是大强在野外割回来的,手指捏着都要化掉一样,特别软糯特别甜。   量不多,陆柳尝一块,拿小刀切了,一家人都甜甜嘴。   亲爹难得来一趟,陆柳也是跟他们聊起山居日常,琐碎小事说着,满满都是幸福。   到了晚间,黎峰给他戴上了一对银耳环。   耳环是柳叶的样式,是陆柳缝制衣带时,最爱用的样式。   这是他第一件首饰。   县里,陆杨的生辰有些热闹。   他今年脱离苦海,生意红火,日子顺畅,往日结交的善缘,都有了结果。   罗家兄弟带家眷过来,给他拿了两双鞋袜。叫孩子给他祝寿。分个寿包吃,沾沾喜气。   鲁老爷子没来,但他家小哥儿鲁小水过来了,拿了一套木制碗筷,碗面有雕花,是如意纹。筷子像挺拔的杨树,筷身直而光洁,到顶端,才刻出树枝树叶。陆杨爱不释手。   亲爹也是一双鞋,他们看陆杨是没工夫做鞋的,抽空做了两双出来,兄弟俩一人一双。再拿些鸡蛋,给陆杨补身子。   陆林两口子早晚跑县城,没多少空闲,给陆杨做了些鞋垫。   乌平之也上门了。自家开着布庄,听谢岩说起过,本想拿两套长衫来,谢岩不让,他就拿了两匹布。颜色亮,有花纹,自家裁剪,爱做什么衣裳就做什么衣裳。   陆杨今年的衣服鞋子,都被他们包圆了。   有客来,家里摆酒。   丁老板听他这头热闹,过来一问,听说他过生辰,二话没说,送了两坛美酒。   大家伙也都起哄,想看看陆杨家这位黏人精夫婿能送什么礼。   谢岩的礼,没什么新意,是一副画作。   陆杨爱看画,以前都是巴掌大的本子,上面画些巴掌大的小人,不用上色,简笔勾勒。   送的生辰礼,就是一副正儿八经的人物画。   画上的陆杨是一身靛蓝的衣裳,长衫到鞋面之上,露出的鞋尖依稀可见绣样。头发不是平常的扎个丸子,用布包包起来,而是用一根绣有缠枝纹的发带绑成了高马尾。   这个发型让他的气质不再斯文,有了他独有的昂扬劲儿。一眼看过来,大家都认得出来是陆杨。   这幅画可以挂起来,今日只看看,等着他们搬家了,就挂在屋里。   罗大勇仔细盯着看,问谢岩:“怎么只有你夫郎?你的人呢?”   谢岩笑道:“我在这儿,看着他。”   陆杨侧目,突然明白为什么谢岩给他的画册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家状元郎,还真是爱看他啊。人在家里,就悄悄看。人在画上,就这样盯着看。   真是、真是……   他没词说,突地笑了。   他眉目间有张扬劲儿,笑容又是温柔的。   岁月也给他带来了改变,他也会柔软待人了。 第91章 赶考   过了生辰, 陆杨就收拾行李,准备跟谢岩一起去府城。   衣裳鞋袜都准备妥当了,给谢岩拿了两套书生袍服, 再有两套棉制道袍、三身裋褐。   赶路穿裋褐, 路上做点什么都方便。到了府城,平常出门、应考,就穿道袍。有应酬,跟书生之间有诗酒会,就穿袍服。   过了清明, 天气就转暖了,到四月里, 已经穿不住夹袄,怕早晚寒凉, 陆杨又收拾了两条毯子带上。   他自己的衣裳就简单,两身裋褐,两套长衫。   他没什么应酬,衣裳不用换那么勤。要跟谢岩一起出门的时候, 再换长衫,这样走出去,谢岩脸上也有面子。   另外把谢岩用惯了的砚台和两支被他修剪过数次的毛笔拿上, 他说这个写感好。   纸墨不用拿。他们县城没有码头,去府城是走陆路,一路颠簸, 没有写字的条件。   陆杨又去医馆, 找郎中买了几种药丸。   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肚痛腹泻,可以应急用用。   另外就是干粮、水,以及银子。   都说穷家富路, 太富也不好,他就拿了十两银子带身上。   家里没人能管事,赵佩兰的性格还是太软了,陆杨没动账面上的银子,给铺子里再留五两银子备用。他们最多出去半个月,这个足够了。   他还跟丁老板打过招呼,万一有个应急的事,就让丁老板支几两银子搭把手。如果事情很大,就去乌家找乌老爷帮帮忙。   他们上次挣了一百九十多两银子,他换了五张银票,两张五十两的、两张二十两的、一张十两的,余下四十多两银子留身上花。   这阵子花销大,这头安置妥当,余银无几。赵佩兰捏不住银票,他们带身上风险大,陆杨稍作思考,交给乌平之保管。   乌家家大业大,不会在意这点银子。等考完再拿回来。   乌平之为此很惊讶,当天看他们的眼神都闪着泪花。   陆杨忍不住提醒他:“只是放一下,不是送给你的。”   放一下,乌平之也感动。   这银子不是小数目,放他这里,是信得过他。   他当天跟他们保证,这这那那,洋洋洒洒,说了半个多时辰,还想立字据。   陆杨听得头疼,让谢岩招呼他。   他有做包子的手艺,烙饼也会,干粮就自己做。   一般走在路上吃,都会选择烙饼,饼子做干巴一些,难啃,但保存时间久。   乌平之说,他们每天最少要在野外吃一顿饭,村落之间有距离,到下一个县城也有路程,抵达府城之前,以赶路为主,有五到七天的车程。   陆杨想了想,带了个小铁锅,再拿五斤面粉、一斤盐。   既然是要在野外吃一顿,那肯定会歇脚生火,他就拿铁锅,给大家煮面疙瘩吃。   还能用铁锅揉面,能吃个手擀面。   这回去府城,还有几人同行,大多是私塾的同窗,有部分是别家私塾的书生,甚至有人是坐馆的教书先生。   都是乌平之结识的人,他家里安排不下,每逢考试,他都会跟家中伙计说,提前租个小院子,到时安排朋友们住进去,免得到处找住所,还要跟人挤一窝,吃住不好,没精神应考。   商户人家拉拢书生们是常见的事,乌平之说得坦荡。   科试并非全部秀才都要考,县学教官们只需造应试人员的名册,考生要亲自填写。都是常规内容,姓名、年龄、体貌、籍贯、三代直系亲属姓名、入学情况、有无处分等等。   办这事,他们去县学排队,又跟袁集等人碰了面。   这些人只有欺压弱小的气焰,没有容人之量,更不会承认自己的不足。前阵子,谢岩先把袁集骂了数次,后来他手上的事多了,还说要去骂另外几个人,都是零零散散的骂,没有对待袁集的攻击力。   但他早前写的文章批语在书生圈子里流通,不仅是县学的书生看,今年许多应试的考生还特地找门路,寻摸文章来看。   如此一来,周边全是议论他们文章的声音。谢岩还没怎么骂,他们就文心破碎了。   今次碰面,个个都是一副憔悴面孔,偏偏眼底有着呆滞又疯狂的执念。他们不再是为了乡试资格应试,而是为了证明自己。   考期在即,谢岩不惹事,老老实实排队。   他们发现谢岩,各自盯谢岩看几眼,也没惹事。   这头结束,他们便能出发了。   他们两口子不用赶车,就坐乌平之的马车。   是一辆有顶棚的马车,棚子很简约,有点像架子床的构造,底板之上打下四根木桩,木桩上撑着一个棚顶。   四面比架子床留出来的空间小,都做了大窗格。平常赶路,四面透风不憋闷,还能挡雨遮阳。   乌平之跟他们介绍:“这是夏季赶路的马车,到冬季,就会换个车厢,全遮起来,很暖和的。”   陆杨很有兴趣,里外打量了个遍,也问造价几何。   人挣钱是为了过好日子,好日子的概念具体了,才知道攒钱做什么,这样才有奔头。   陆杨喜欢给自己定实际一些的目标,好吃、好喝、好穿、好住。   马车属于“行”,排行靠后。他听听就算了。   他顺道问乌平之:“你有门路买到小马吗?我想买一匹小马。”   乌平之有门路,跟他说:“只能买到公马,母马很难买。”   有些草原商人会卖马,马是战略物资,好马尤其是。   公马少量多次的散卖,是他们的营生。母马就不行了,母马能配种生小马,好马配好马,一代代繁育下来,有了足够数量,就是战争。   谢岩也想买马。   他要买三匹,陆杨骑一匹、牵一匹,他要跟陆杨一起,就要再买一匹骑着。   乌平之也说可以,“有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能不能用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马的价格浮动很大,价低的时候,一匹丝绸可以换一匹马。这是真事,现在拉车的马就是一匹丝绸换来的。   但价高的时候,只收金子。三两金子起步,折算成银子,需要三十两。   常价的马,一般在十五两左右。   乌平之摇着折扇,路上颠簸摇晃,他都要保持翩翩公子的风范,悠然道:“我们做生意,讲究一个奇货可居。马本来就少,是有底价的。他们稳定的供货,一直能卖马,生意会平稳,很多当时想买,又不那么着急的人,就想等着下一回。在此时,马商只要制造出一种不知下回是猴年马月的假象,这批人就会着急下定,把银子花了。   “马价上浮,一般多见于这种原因,故意炒价。少数情况是真的死了很多,价格匀到每一匹马身上,自然涨价。然后就是品种差异,就像布料的价格一样,粗布跟绸缎肯定不是一个价。同一种料子,染色不同,价格也有不同。我们这种人家买马,不宜招摇,买个二十两左右的马就够了,比普通马有耐力,体型漂亮,可以拉车,可以驼人,走出门有面子,又不会让人眼馋嫉妒。”   他最后说:“嗯,小马驹的价格可高可低。路远,它们过来很难,看小马情况定。”   谢岩也在盘算银子,心道可惜。   “要是在府城再卖一回书就好了。”   卖完就够数了,可以买马了。   乌平之笑了:“不,你先考完试,到时再卖不迟。众所周知,科试取中,可以去考乡试,这都是名列前茅的秀才,排名前几的,一只手都摸到了举人的门楣。你考出个好名次,再来出书,才能在府城卖出去。县城那点地方,挣个小钱肥肥腰包就行了,挣不了大钱。”   考生数量只那么一点点,等他们把纸墨提个档次,用个好点的装帧,成本和人工都要上去。   还在县城卖,就是挣辛苦钱。卖到府城,再卖到周边县城,才是好生意。   陆杨对生意感兴趣,上回还说找乌老爷子问,这也没问,赶路闲着,他便问乌平之。   “俗话书斋的金老板来找我谈过,给了两个合作之法。我也给他一个选择,我们出书,他买去卖。他还没回话。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让利一些,他开着书斋,时不时能拿到一些藏书,或许能找来许多好文章。这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你看这事能成吗?”   乌平之没法说成与不成,只说:“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让利合作。跟入仕当官比起来,银子真不算什么。”   他是有取舍的,就看陆杨跟谢岩把什么看得更重了。   谢岩迟疑。要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选文章,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可能看到好文章,他也会选文章。   现在吃到了生活的苦,知道银子的消费力,他自己会去集市上买食材,会去医馆抓药方,也打听过众多滋补好药材的价钱以及有价无市的行情,再有家中许许多多的开支。   比如他这里读书很耗银钱,家中娘亲和夫郎也没真正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如今还是劳碌命,要守着小铺子操劳。   银子真的很重要。   他会算账,卖书的利钱很高,让利出去,他粗略算一下,心都是疼的。   陆杨听到乌平之的话,却是立即定下,要选文章。   他之前没下定决心,就是想着乌家可能有门路。现在乌平之都想多个门路,他就不用考虑了。   他定下,回头看谢岩露出好心疼的表情,失笑摇头:“怎么了?这么不开心?你不是很喜欢看书吗?”   谢岩嘟囔着“千金太贵”。   陆杨就哄他:“这算什么?哪天我家状元郎一字千金,都能给我挣回来。”   谢岩叹气。   这才是真正的猴年马月。   马车再往前走一段,陆杨就不大舒服了。   有些恶心,也有些头晕。他闭上眼睛,靠着歇会儿才好。   马车继续往前,他话逐渐变少,谢岩怕他歪着脑袋不舒服,就拿毯子铺马车底部,他坐地上,让陆杨趴他身上眯会儿。   乌平之就坐位置上,两腿都抬到窄窄的座位上。也是闭目养神。   第一回休息,陆杨没胃口,只下来散步,活动筋骨,大口吸气,让憋闷的胸口换换气。   他们才出发,可以啃啃干粮,不用生火。   马车比骡子车快,在后面的书生们比他们晚来。   再次上路,还是一起出发,没一会儿,又把人甩在身后了。   谢岩说对乌平之说大实话:“你这样,不算与他们同行。”   乌平之哼笑一声,并不回答。   谢岩努力琢磨了一下:“哦,你没有把他们当朋友。”   乌平之便道:“你以为他们看得上我?”   谢岩觉着乌平之挺好的,是个大好人,性格好,出手也阔绰,说话都中听,是个讨喜的人。   他如此说来,乌平之朝他拱手:“算你识货。”   谢岩没再言语,又一次想到他为陆杨求药那回,他俩说过的话。   他们这种人,一定要努力考出功名才行。   他知道要考出功名,但一直没懂他们这种人,是哪种人。   提个看不上,谢岩再思及这两年的苦难,慢慢明白了。   商人铜臭味不讨喜,穷人的穷酸味一样不讨喜。人穷,走不了太远的路。人富,没有护住家财的本事,走出去是海阔天空还是屠宰场,也未可知。   功名二字,他入世越深,越是沉沉。   晚间,他们没能抵达邻县,在外头休息。   一伙人凑到一处,选个地方歇脚。   陆杨给他们煮了一锅疙瘩汤喝,大家伙都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暖暖胃。   在野外,他也挖了些新鲜野菜。听乌平之说明天能到县里补给,就开了两个水壶,取水洗了野菜,给疙瘩汤里加点绿菜。   食材不错,疙瘩汤就饼子,吃完了再刷刷锅、收拾碗筷。就能轮换休息。   一起陪考的人还有四个,其中两个是书童,两个是夫郎。两个秀才夫郎来找陆杨搭话,跟他一块儿收拾。   陆杨见人三分笑,话语只是寒暄。   他是市井里混出来的,与人来往的本事熟稔,只这样,都让人感到热情、熨帖。   晚间休息,他自是跟谢岩一块儿。   谢岩也不让他守夜,半夜起来换班,坐外头的人都惊讶。   陪考的人,就是要照顾好考生的。   谢岩都带夫郎出来了,怎么还自己守夜?   人问一句,谢岩还莫名其妙。   “我还没进考场呢。”   路上本来就会累,到了府城都会先睡个一天两天的,熬一熬又怎么了?   陪考的人自是夸他,别的书生就不赞同,与他话说一二。谢岩不高兴。   他们这回运气好,一路都是晴天,到了府城才落雨。比预想中早到,花了五天半的时间。   到了地方,谢岩迫不及待跟人分开。乌平之还要去应酬,把同行的秀才们都安置妥当,谢岩这头就不用他招呼了,让车夫带路就行。   他一点都不想跟那些人说话了,很没意思。   陆杨还不知道别人怎么惹他了,路上也没问,到了住所,他们俩进了客房,陆杨把门关上了,才问他:“谁给你气受了?”   谢岩没受气,就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懂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合该压着夫郎一头,夫郎就该伺候男人,这都是什么毛病,人没多大的本事,就会在家里称王称霸。不是好汉。   这番话说得陆杨心里好舒坦,包袱都不收拾了,过来抱着他,“阿岩,你嘴巴真甜。”   谢岩愣了下,回想自己说了什么,总结出一个道理:夫郎可以顶天立地,男人可以做小伏低。这是陆杨爱听的话。   他勾勾唇笑了,以后多说!   刚到府城,他们不黏糊,抓紧收拾好东西,不一会儿,就有小厮过来送饭菜。   他们吃完不久,又有四个小厮抬来热水,给他们沐浴洗澡。   乌平之回府,过来问候一二,只让他们别客气,也回房吃饭沐浴,然后歇觉。   谢岩身上还有件麻烦事,他被五童生状告到县学,教官照规矩,要取消他的廪生身份。这事要上报到学政。   正好考期连着来,学政那边还没批复。谢岩现在还是廪生。是廪生,就要服从学政派保,给别的童生作保。   院试的廪保有两人,一是童生自己找来的廪生,二是学政根据廪生排名,往外派保。一童生,两廪保。   他隔日起早,带上文书和名帖,去府礼房把这事办了,才能安心等待考试。   今年的科试在院试之前,他先考完自己的,再去跟人作保。   陆杨觉着这样挺好,作保不费事,考完就可以在府城好好逛逛了。   他们来得匆忙,休息两天,就要入场。   陆杨说来照顾饮食起居,琢磨着做了个超级小馒头,给他家状元郎,还有他们家的财神爷带上。   小馒头是他照着大馒头的流程做的,揉面、醒面、揪剂子,但每一块剂子都很小,只有食指指甲盖那么大,一口吃一个。   这点小的馒头,他用了两种法子做,放蒸笼上蒸了一些,再到锅里,像烙饼一样,半烙半烤的做了一些。   馒头这点小,无法夹带,可以混过入场检查,不会被人掰得细碎,到后面都没法吃。   蒸出来的超小馒头软软的,一口的量都没有,吃起来没劲。   烙烤出来的超小馒头就别有滋味了,外皮焦黄香脆,芯子暄软,吃着很香。可以填肚子,也能当做零嘴。   陆杨没细数数量,一起往竹筒里装,分装两筒就行。   到考试这天,他特地起早,又做了芝麻糖饼。   饼子里灌糖,外皮洒芝麻,小火烘烤,和小馒头一样,外皮焦黄,口感很脆,还有芝麻的香。咬一口,热烫的糖汁往外流,总体是烫呵呵的香脆。   这也是给两个考生分的。他俩捎带着,去考场的路上就能吃完,是早饭。   他们半夜就要出发,刚起来的时候没精神,胃口不好,带些糖饼在路上吃。   走一路,醒醒神,就有胃口了。   县试的时候,陆杨状态不好,没能出门看热闹。这回来府城,他就跟着两个考生一起出门,去看考棚外的盛况。   谢岩迷迷糊糊,走路摇摇晃晃,考篮都是小厮帮忙拎着,陆杨给他嘴里塞小馒头,他将就着咬两口。绕过两条街,才真醒了,可以自己吃点东西了。   陆杨把芝麻糖饼拿出来,谢岩一个,乌平之一个。   他俩吃完,又分一回,谢岩一个,乌平之一个。   谢岩咬着饼子,问他:“你怎么不吃?”   陆杨不吃。他心情紧张,他好久没这么紧张了,感受到了久违的胃胀,吃不下东西。   谢岩就把油纸包拿过来,他来分饼子。   他递给乌平之一个,再往陆杨手里塞一个,来回数次,分完了。   他再跟陆杨分饼子。   “你一个,我一个。”   旁观的乌平之:“……”   如果成亲就是过这样的日子,不成也罢。   陆杨却止不住笑,心里甜滋滋的。   往考棚去的路上,行人很多。   街上很热闹,有考生、有家属书童,也有摊贩,还有来看热闹的。人潮涌动,如山如海。   考棚之外,悬挂着很多大灯笼,一些灯笼上写着县名,考生以此排队。   他们五更天之前要抵达,顺着灯笼的方向走,再不济,跟着人潮走,总不会走丢。   越靠近考棚,人越多。   谢岩也紧张起来了,牵着陆杨的手都在冒汗,手心潮潮的。   陆杨捏捏他手,给他擦擦嘴角的饼子碎屑,跟他说:“放宽心,你还小呢,我们就过来看看。等你考完,我们去医馆摸摸脉,这回就当是来看郎中的。”   谢岩听了一阵摇头:“不,不能看看,要取中的。”   他问陆杨:“这儿人好多,你认得回去的路吗?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他总怕失去陆杨。   陆杨听得直笑:“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谢岩要考虑的,他没法不想。   陆杨叹气。   真是关心则乱。   “有两个小厮跟着呢,我待会儿跟他们一起回去也行啊。”陆杨说。   而且他是想在考棚外等着的,也就一天的功夫,他随便溜达溜达,跟人聊聊天,就能等到他家状元郎出考场。   在这儿等着会很累,也太吵了。   谢岩想了想,跟他说:“你还是跟小厮们回家休息,等我考完,我就回去找你。”   陆杨了解他,要是一口答应,谢岩肯定不信,夫夫俩一路走,一路拌嘴,眼看着到了考棚外,许多考生都到了相应的县名灯笼前排队了,时辰紧迫,谢岩着急了,陆杨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好吧,我回家等你,给你做好吃的。”   谢岩为着让他回家等,还点了几样菜。   陆杨也是答应了。   谢岩这才放心,接过考篮,随着队列移动,听见他的名字,答一声“有”,验过名册,领卷搜捡。   直到目送他拐过走道,不见身影,陆杨还站原地看了很久。   冬去春来,再到立夏,他家状元郎经过数次成长,从麻木变得有生机,从呆板变得灵动,从被动承受到主动出击,他如一块蒙尘的金石,洗去泥沙,终见太阳。   晨曦的日光洒下,考棚里一声锣鼓响。科试开考。   陆杨终于送他踏上了这条青云路。 第92章 铁牙兔子   天暖了, 住山下的坏处就有了。   虫子很多,种类多、数量多,意想不到的角落里, 总会安静趴着一只。   陆柳不怕虫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到处捉虫子喂鸡。   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也吃过虫子。大多虫子都不好吃,吃完还会闹肚子,他后来就只是捉来喂鸡。   陈桂枝担心他不习惯,会受惊害怕, 结果他短促惊讶过后,很是惊喜, 把他捉虫的小背篓和长筷子随身背着,也像个猎人似的, 见了虫子,随时伸筷子夹到小竹篓里。   顺哥儿受娘和大哥嘱托,让他跟着照顾照顾陆柳,结果陆柳比他还彪悍。有些他看了都会怕的虫子, 陆柳还是直接捉。   顺哥儿:“……”   到底是谁照顾谁?   但陆柳也有害怕的虫子,他怕会飞的大虫子。   这种虫子难捉,往身上扑过来也会很麻烦。   离山下太近, 前边不远的地方,在小菜园附近,更是连着山脚, 地皮都是葱葱郁郁的草地, 那附近还有蛇。   过去摘菜,没注意脚下,可能会踩到一条。   暂时没在家里发现蛇的踪影。   陆柳刚嫁来那阵, 听姚夫郎说了很多,有时候山上还有些小动物下山,偶尔也会有大家伙。比如野猪。   大家伙少见,小家伙加餐。蛇算小家伙。   那时陆柳很害怕,还做了噩梦。   可能是吃蛇吃多了,他现在不怎么怕了。   蛇都不怕了,别的虫子也好说。   当然,冷不丁碰见一条活蛇,他还是会一激灵。   黎峰在家,他就大声喊“大峰”。他不在家,陆柳就会狂喊“二黄”。   二黄有丰富的与蛇斗争的经验,上来一爪子就把蛇头摁住了,要人搭把手,把蛇叉走,或者打七寸。如果没人干这活,它就会把蛇咬死。   被它咬死的蛇,人不吃,也没法卖掉,就会用它专用的小锅,把蛇收拾料理了,让它吃顿好的。   二黄还当陆柳是有意给它加餐,黎峰要带它去山上,它都老不乐意,一步三回头,很不舍得陆柳。   陆柳看了就笑,朝它挥手,让它快快去。   进入夏季,陆柳天天都穿着新衣裳。   旧衣裳的料子,被他拆了,洗洗晒晒,剪成方块布,留着做孩子的尿布。   家里得了许多布料,他一个人的衣裳足足的。   多的布料,他留了一些鲜亮的,尤其是那匹枣红色带小碎花的布料,他特地多留了一些,给顺哥儿做了两件褂子。   一件薄的,很合身,正适合这个季节穿。一件稍宽松一些,先缝好,等天冷了,可以套棉花,下个季节还有新衣裳穿。   这两身衣裳把顺哥儿高兴坏了,天天都要找由头跑出去遛弯儿,别人要是追着他夸几句漂亮、俊俏,他回家的时候眼睛都还眯着,笑得合不拢嘴。   经过姚夫郎家门前的时候,他就会猫着腰,一顿猛猛跑,赶紧躲远点。   陈桂枝跟黎峰母子俩都有衣裳穿,他们的衣服不急。针线活慢,陆柳慢慢来。   因知道他家情况,陈桂枝还让他留些布料,给他两个亲爹做身衣裳穿,把陆柳又感动得泪汪汪的。   家里的事情,他慢慢接手料理。主要是做一些决定。   村中有人情走动,红白事的份子,过节过年的礼,还有一些日常往来的情分,再是家里生意经营时,会遇见的各种事情。   比方说,小铺子开一阵,来赊账的人逐渐变多了。   他们到县里去买东西,肯定不会赊账。但寨子里有这么一家铺子,眼看着他们家红火,手里不差钱,许多人就零零散散的赊账。   陆柳舍不得用的新账本,都被这些人给嚯嚯了,往上记的都是赊账的名字与数额。   他都想好了,一个寨子里住着,家里还要收山货,与人为善是必要的,赊账可以,要定好期限。山里日子过得快,他定好一个月的期限。   到期不还,他们不会再卖这个人任何东西,也不会收他家的任何山货。   寨子里人多,这类不要脸的属于少数。   一般人就当时占占便宜,到日子,该给的银钱都给了。   还有一部人是怕陆柳这儿乱记账,他们又不识字,认不得,话都随人说,跟风赊账几回,还是回回拿铜板现买现结,求个心安。   再是亲戚过来,想要以次充好。   比如卖干菌子,自家没晒好,就拿过来,想压秤,多拿些银钱。   少量没晒足的,是正常的,他们出货前,都会再晒晒。故意不晒好,就过分了。   除了没晒好的干菌子,还有一些品相不好的菌子。   这些能收,价格肯定要低一些。他们也想蒙混过关。   知道货款是陆柳这儿拿银子,他们结算的时候,总是打断陆柳的话,不让他说完,一会儿打个岔,二会儿又打个岔。要么就有人一直插话,不让他好好算账数钱。   都捣乱了,还一直嚷嚷着银钱数目,嘴上说着急,干的事情一点都不急,就想陆柳不核对,他们说是多少银钱就掏多少钱才好。   这可是银子!   这批货不好,还会影响哥哥的生意!   陆柳开始还会慢慢来,一天里多来几次,连着多来几天,他就烦了。   他嗓门小,人也软软的,说话没人听。好几次都喊娘了,娘让他自己弄。   他自己弄,他就急眼了。   他舍不得摔算盘,又舍不得砸砚台,只好拿手掌拍桌子。   拍桌子,也没人理他。   陆柳都生气了!   陆杨给他送来两本账本,一本用来记小铺子的账目,一本用来记山货的账目。   小铺子的账,是别人拿钱来,赊账的人多。山货的账,是他们家往外结算,他们没欠银子。   陆柳突然灵光一闪,大声道:“你们不急着要钱正好,这笔银子我先赊着!”   这个话很管用,至少人群安静了一瞬。   但很快,他们又打哈哈,故技重施。   陆柳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笑眯眯把账本收了——他说不结就不结!   这伙人再说:“你不拿银子,我们就不卖了!”   陆柳稳得很。黎峰这几次去县里,哥哥都会让他们稳住,回回都说山菌要继续收。   收货的数量也讲明白了,全部收了不现实,有个八成、九成就够了。   寨子里这么多人,总有人往外卖。   有些商人缺货,会到寨子里来收山菌,价格合适,也能往外卖。   拉高了价钱,收的数量就少,这只能流出一小部分。无关紧要。   既然可以放掉一两成的量,这些品相不好的菌子,他不收又怎样?   反正寨子里,就他家能给出好价,不满意可以拿走。   随便他们自己吃,还是去县里卖掉,不管他们。   陆柳不会被三五家人的抱团吓唬到,他许多东西不懂,却愿意听话照做。   哥哥这样说了,肯定有道理。他说了不结款,娘也没来劝说。   这些人都外头找她说话告状,她只说:“我家现在是我儿夫郎管账,他说赊账,那就赊账。你们不是说了吗?大家都是亲戚,是亲戚就互相拉拔。我们家现在没银子,你们把货留着,我们卖出去挣了银子,就给你们送去。该是多少是多少,一分不少。”   他们在院子里差点跟陈桂枝吵起来:“你打的一手好算盘,拿我们的货去挣钱,左手倒右手就是银子,我们怎么办?一文钱挣不着,货也没了?”   陈桂枝朝陆柳招招手:“你过来,你跟他们说。”   当家做主,嘴皮子功夫不能差了。   可以不主动跟人吵架,但一定要会吵架。   陆柳硬着头皮过来了。   他总觉得他不会吵架,只会说一些大实话罢了。   娘让他过来,他一张嘴巴吵不过这么多人,就来回车轱辘。   “大家都是亲戚,既然是亲戚,让我赊赊账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钱。”   “我现在是没给,那我以后会给啊。”   “你们也可以等我有钱了再来卖菌子,把货拿回家啊。”   “我又没拦着你们,你们凶什么?”   “赊账怎么了?大家都是亲戚,不是亲戚,我还不找你们赊账呢!”   “你别那么大声,你大声也没道理。我说了赊账就是赊账,你要银子就下回再来。”   “我不算账,算账也没银子。你这货拿不拿走,今天都没银子!”   “为什么我给别人结,不给你结?因为你是我亲戚,我跟你亲。别家的银子不好拖欠,但你要相信我,我挣钱了就会给你。”   “我就是要赊账。你把我当亲戚就赊给我。”   ……   “你是不是不把我当亲戚?”   “你们是不是不把我当亲戚?”   “我们家跟你们家是不是亲戚?”   “是亲戚就给我赊账。”   ……   陆柳一战成名。   他这阵子认得了很多人,跟很多人打过交道,与他往来过的人,都说他是个软团子,没脾气,根本不是个彪悍性子。   这一天过后,大家都说他是铁牙兔子。看着软绵绵的,一咬一口血。性格不够彪悍,做事还是有几分彪悍的。   黎峰都去河边洗衣裳了,陈桂枝也说他管账,他跟一帮亲戚吵架,还稳稳赢了。   话题绕啊绕的,又是说:“县里嫁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用吵架吵出的名声,不是好名声。   陆柳却一天天笑眯眯的,把他高兴坏了!   他是会吵架的人,他一点都不软绵绵,他做事彪悍,他是铁牙兔子!他一点都不好欺负!   这些话把他给美的,出门走两步,脚下都飘飘忽忽,要飞升上天了!   等黎峰从山上下来,听说他的战绩,还要看看他的铁牙,摸摸他的小兔耳朵。   这人不老实,他是被鸡馋狠了,还要摸摸陆柳的小兔尾巴。陆柳根本没有小兔尾巴!   晚上,一家人吃饭。   陆柳不会炒茄子,是陈桂枝炒了一盘。   陈桂枝手上舍得,还跟陆柳说:“一样菜有一样做法,家里不差那一点,一日三餐不能少。家里攒钱,从细处省,能从嘴里抠出银子,一年到头能攒出不小的数目,但也不能每一顿都从嘴里抠。吃喝不好,干活没劲,这日子没奔头。”   该省省,该花花。   这六个字,有得琢磨。   陆柳盘算着,怎么叫该省的,怎么叫该花的,晚间回屋,把这六个字写出来,打了两个“圈”。他还不会写“该”字。   落纸上,这就是省省,花花。陆柳看着笑了。   天热了,陆柳也爱泡脚。泡一小会儿,身子感觉热了,他就会擦脚上炕。   他俩晚上有了学习的习惯,每天都要玩一会儿字卡游戏,互相抽卡猜字。   大多都认得了,少量不确定的,再翻认字本,根据顺序,找出字形,对对读音。   这是个催眠的事情,习惯养成了,瞌睡没少过。   黎峰摸摸陆柳的脸蛋,跟他说:“我俩都不是读书的料,不知壮壮怎样。”   陆柳点头叹气。他们明明学习热情很高,识字进度也不错,可看见这些字就犯晕,好困。   他说:“我们现在就要努力骗他,让他以为我俩都是爱读书的人,等他出生了,我还要每天给他念字听,给他磨耳朵。等他开始学说话,就教他念《三字经》。哥哥说我们识字差不多了,可以学些简单的文章了。到壮壮再大一些,就能被骗到学堂里,那里都是小书生,这就可以了。”   小孩子身子骨没长全乎,先读两年书,养养耐性,再教他射箭。   黎峰听着有趣,垂眸看看他的肚子,说:“可怜的壮壮。”   说笑一阵,今晚学习结束,可以熄灯睡了。   黎峰每晚上都要吃吃小夫郎,又摸又舔的吃扔扔。陆柳还想啃他胸,这不行,要先摸个大鸡。   陆柳是养鸡好手,小鸡仔在他的精心料理下,飞快长大。   大鸡在他的料理下,膨胀着支棱起来,一股股的下着蛋。   这蛋没法吃,坏男人黎峰骗他,让他舔舔,陆柳全糊他身上了。   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夫郎了!他现在是铁牙兔子!   黎峰听见铁牙兔子就想笑,隔天起早,去后院喂兔子,还观察了兔子好久。   等陆柳也来后院,料理这一堆牲口的时候,夫夫俩就扎堆观察兔子。   黎峰说:“它们耳朵长长的,你耳朵小小的。”   陆柳说:“它们有尾巴,我没有尾巴。”   黎峰又说:“它们是吃素的,你是吃鸡的。”   陆柳就掐他胳膊。   黎峰手臂上肌肉硬实,轻易掐不动。   放松了给他掐,陆柳也舍不得,就抱着他胳膊啃了一口。   “咸咸的,大峰,你该洗澡了。”   黎峰:“……”   “你快吐出来,别吃坏肚子了。”   陆柳吐吐舌头:“我骗你的!”   他也是小坏蛋了。   小坏蛋今天给黎峰做鸡蛋饼吃。   做的鸡蛋水饼,不用发面,调出面糊糊,打入鸡蛋,继续搅拌,一勺面糊一张饼子,再拿菌子酱抹着吃。   早上还做了杂菌汤,一口饼子一口汤,吃着人热乎乎的。   黎峰最近都会上山,不往深了走,逮着什么算什么。   山脚下这片区域,一天之内的脚程,属于公共猎区,寨子里人都能进,各凭本事。一般都是妇人夫郎过来捡菌子、挖野菜、摘果子。   春夏交替的季节,可以上山采食虎杖。   虎杖是药食两用的植物,可以入药,也能炒菜。怀孕的人不能吃。   到这个季节,顺哥儿都会跟朋友一起上山,他们结伴,不会走太远,一天能背回满背篓的虎杖。   自家处理一下,可以带去药铺卖掉。这是每年的收入之一。   新摘的虎杖鲜嫩,炒菜炖汤都香。陆柳还没吃过虎杖,一家人围坐桌边,就他没法吃,把他馋得要掉小珍珠了。   黎峰给他找了其他吃的,这个季节也能采到桑葚。   才到季节,成熟的桑葚不多,拿回家给陆柳解解馋。   陆柳这才高兴了,他算着日子,等过阵子,哥哥从府城回来,桑葚也到了成熟的季节,也可以摘一些给他吃吃。   水果贵,山里的野果是好滋味。他们都吃吃。   这天,黎峰没上山,在家理货、劈柴、挑水,侍弄菜园。   他得了空,也去小铺子里转转,跟他家小夫郎唠唠嗑。   陆柳养出气色,脸上有肉了,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很好吃。   他穿着新衣,盘着纸张,缝着画册,很岁月静好的画面。他内心的胆怯一天天变弱,在自信里滋养,慢慢变得有主见,气质都不一样了。落黎峰眼里,就跟原滋原味的好食材,被岁月烹饪过后,散发出迷人的香味。看起来更好吃了。   他目光看向陆柳的耳垂,那里只穿着一根细细的蜡线。小哥儿小姐儿会留耳洞,一般人家买不起首饰,会用蜡线穿着,把耳洞留着。   黎峰给他买了耳环,陆柳只在屋里戴过几回,每次都匆匆摘下,照照镜子,就很宝贝的拿软布包起来。   黎峰问他:“怎么不戴耳环?”   陆柳舍不得。   “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而且他不习惯,他以前连蜡线都不怎么戴,隔三差五把耳洞通一通就行。   他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灰扑扑惯了,脸上抹胭脂看不惯,耳朵上有首饰看不惯。   就连照铜镜,他都很不适应,总怕被人瞧见,以此笑话他臭美。   黎峰让他戴着:“我第一次给你买首饰,你多戴戴,我看着高兴。你戴久了,习惯了,以后还能戴别的。”   陆柳是想戴的,把银子戴耳朵上,想想都是一件喜事。   家里有余银,才能做首饰。   他小声问:“要是有人笑话我怎么办?”   “那我就揍他。”黎峰给出解决方式。   陆柳低低笑一阵,手上再缝几针,收针剪线了,把小书装好,跟黎峰一块儿回屋,从炕柜里拿出小木盒子。   这盒子里,放着黎峰攒的石头,以前分账、计数的时候,就用这些石头代指。   现在会认数字了,不用石头了。他们也留着,做个念想。   陆柳的胭脂、耳环、小铜镜,都用碎布包好了,跟这些漂亮石头放一块儿。   他拿出耳环,捏手里细细看。   新打的银饰很亮,一片柳叶迎着日光,反射出灿灿银芒。   他上身往前倾,让黎峰帮他戴上。   他平常不爱戴蜡线,耳洞小小的。取蜡线、戴耳环,都要小心一些。   黎峰手糙,落他耳朵上轻轻的,陆柳会感觉痒。一痒他就笑。   等两只耳环都戴好,他蹲坐在炕上,沐浴着阳光,左右摇摇脑袋,银柳叶在黎峰脸上晃出细碎的光。   黎峰说:“小了些,下回换大的。”   陆柳不要。夫郎外形像男人一些,各类饰品也比着男人的样式做,发簪类别的最多,耳饰较少。一般都是小小的,做个点缀。再大就不好看了。   黎峰就说:“那换个金的。”   陆柳张张口,也想说不要。   金的多贵啊?可他还没见过金子。   他就知道是黄色的,有人说是煎蛋的颜色,有人说像熟透的柿子,还有人说像麦穗。   他觉着,金子应该是像麦穗的。每年秋收的季节,他看着滚滚麦浪,都感觉那是金灿灿的颜色。   陆柳喜欢那个颜色。   那是丰收的季节,他到那个季节,都会由衷的感到喜悦。   黎峰问他:“那你要金叶子,还是金麦穗?”   陆柳想要金麦穗。   麦穗变黄,是丰收。   叶子变黄,是要落下了。   金麦穗的寓意好。   黎峰都依着他。   四月二十,三两下了四只狗崽。   陆柳跟黎峰带着二黄,还有两根有肉的大骨头去看它和崽崽。   新下的狗崽,最好不碰它。一伙人都在狗窝外头看。   狗崽毛色继承了二黄和三两的主要毛色,黄、白、黑为主色调。   四只小狗都还没睁眼,小小一团,不足巴掌大,挤在三两的腹部吃奶,呜呜嗷嗷的叫着。   陆柳下意识摸摸肚子,心中一片柔软。   在烈阳炙烤大地之前,它们追着初夏的尾巴,降临人间,带来生机与希望。 第93章 你请我吃饭   科试结束, 谢岩休息了一天,又次日,起早再去考棚, 给来参加院试的童生作保。等他作保的几个童生进了考场, 他就只需要等待考试结果就行了。   科试与院试同期,在这两场考试期间,科试并不显眼,也就是府城的摊贩会比较激动,接连数日都在忙活, 一视同仁。不论是来考秀才的童生,还是来考试的秀才们, 都热情招待。   谢岩起早会犯困,清醒了又还好。   这头结束, 已是黎明,等他回家,陆杨也起来了,夫夫俩可以结伴, 去医馆看看。   乌平之叫了个小厮陪同带路,他今天没法跟他们一起,来府城了, 他也有旁的应酬。   陆杨想要做山菌生意,乌平之会帮忙介绍几个商人认识,这两天先联络联络, 看谁有意向, 到时一起吃个饭。   陆杨这回没有抗拒去医馆,说走就走,出来府门, 到了街上,直往医馆的方向去,很乖很乖。谢岩频频侧目,还揉眼睛,当自己在做梦。   这阵子府城热闹,他们走在街上,是在人群里穿梭。   街上的人潮没有考棚附近拥挤,却也比县里密集。他们时不时就会与人擦肩而过,要小心钱袋子。   陆杨牵着他的手,也怕他家状元郎走丢了。   他说:“我之前是怕得大病,又怕没银子。”还怕因为破烂身子被人嫌弃。   如今都好了,他们手里有钱,身体好转,有得治。日子眼看着要变好了,他惜命得很。   来之前,都不想花这个银子。来都来了,既然一定会花,那他花了也没什么。   谢岩听了,府城都不想逛了,趁着刚考完,还有几天空闲,就想抓紧把第二册的《科举答题手册》写出来。等回了县城,就能立即送到鲁老爷子那里雕版。年底之前,就能挣出银子。   陆杨不让他去:“我第一次来府城,前几天都在家里等你、陪你,我今天才出门,你不让我逛逛?”   谢岩又改主意,要陪他好好逛逛。   考试期间的医馆生意火爆,一个大量人聚集的盛事,能把银子送到各行各业。   许多考生在进考场之前或者之后,就会腹泻、高热,还有直接倒在考场的。   他们过来排队,跟之前一样,口鼻蒙着棉布。   今天出门闲逛,陆杨穿了长衫,他的长衫是棉布制品,谢岩就穿了道袍,跟他站一起很般配。   谢岩还说银子带少了:“这里也能抓药吃。”   陆杨故意带少的。   他们跟着乌少爷一起出门,车马都不用银子,干粮自带了,住在乌家客院里,食材都包圆了,花钱的地方极少。   而他出发之前,去医馆拿了些药丸,顺道问了老郎中,他就算是吃天材地宝,那病也是要慢慢养的,不会很快就好。   这不就是有钱就买好药,没钱就买便宜药吗?他吃的药也不便宜。   带的银子少,他付了诊金,拿了方子,可以根据需求决定要不要抓药。   要是银钱足足的,谢岩这个性子,只怕他拦也拦不住,谢岩要立马给钱抓药。   心里这样想着,陆杨跟他说的却是:“药也不能乱吃,我这药吃了这几个月,也吃得好好的,突然换了方子,也不知药性合不合,万一相冲呢?我们拿了方子,回县里找老郎中问问。”   谢岩真心疑惑:“为什么不能把药方给府城的郎中看看,问他药性合不合?”   陆杨忽悠他:“因为府城的郎中没给我看过病,我不信他。”   谢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好忽悠的人了,他缓慢点头,等排队到他们,郎中诊脉过后,他听郎中说一说二,讲旧病,说抽丝,谈调养,当即把县里吃过的几个方子背出来,让这郎中听听看。   “连着吃了数月丸药了,这阵子精神还不错,出来赶路、心情波动厉害,还是吃不下饭,您给看看这方子需要换吗?”   陆杨:“……”   这么好的脑袋,背药方。   府城这个郎中年轻一些,陆杨看他不靠谱。   他下巴上都没几根胡须,还要摸摸下巴,再来谈药方。   要说方子,他这儿是能换。   可以替换几味药材,药性降低,以温补为主。   陆杨是胃里有病,肝气郁结,心气不足,体内一把火烧得旺。这阵子治下来,别的都好说,胃是没有好的。药性会伤胃。   要说改方子,就会让温补的时间变得更加漫长,对他的胃则好一些。   以这位年轻郎中的说法来看,继续吃丸药也可,要看秋季后换的什么方子。   现在换方子也可,但要看他们俩能不能常来复诊。   “药材有配比,不会一个方子吃到底。最好两贴药就来摸脉复诊,重开个方子。”   他们不可能常来府城,路太远了。   陆杨就问他:“这样说,我在县里也能让老郎中给我半个月调整一次方子?”   这郎中点头说是。   谢岩还是要他的方子,先拿了方子,也把治法记下来。   出了这家医馆,他又带陆杨去看了三个郎中。   几家方子对比,大差不离的。郎中说的话,也都相差无几。病去如抽丝,养病急不来。   药方也是两种情况,可以现在就改,调养为主,治病为辅。也能照着老方子来,治病为主,养病为辅,秋季以后,再换方子。   陆杨想等秋季以后再说,他真是受不了没精神的日子,很难受,心里很难熬,人也很脆弱。总会想到许多不开心的事,很忧郁,也很闷。   他跟谢岩商量:“我们这次来府城,铺子里是交给林哥哥打理的,等我们回家看看,要是林哥哥忙得过来,我休息时间就多了,我会好好养着的,先不换行不行?”   谢岩没吭声。   陆杨又说:“慢慢养病的法子是很好,但我人不好有什么用?而且我这阵子都挺好,吃饭情况还不错,赶路颠簸,也不止我,那几个身子没毛病的秀才还不是食欲不振总想吐?这是常事。再说紧张,我现在能有几件紧张事?你都考完了,我心里顺顺的,不会难受的。”   谢岩把几个方子拿着比对,发现这世上的事,真是两难全。   几家医馆,凑不出一个两全之法。就不能温和一点的治病养身,总要舍其一。   他记得前阵子陆杨的状态,也看见陆杨恢复精神后的样子,算算时日,入夏以后,离秋季不远了。   回到三水县,他们再去找老郎中,让他半个月调整一次方子。尽量让陆杨舒坦一些。   谢岩舒展眉头,点头答应了。   陆杨笑眯眯说:“你再不答应,我就要收拾你了。”   谢岩当即绷直了腰背,不怕他:“这件事你本来就要听我的。”   陆杨眯眼:“什么事我本来就要听你的?我没有事要听你的。”   谢岩没松口:“看病治病这件事,你就是要听我的。”   他也不气陆杨,说着话,就往他身上贴,大街上不害臊,紧紧挨着夫郎,与他撒娇说软话:“就这一件事,你听我的,我心里总是不放心,你可怜可怜我。”   陆杨也没生气,他心里高兴着呢。   他说:“好吧,你请我吃饭。”   谢岩应了。   府城的宵禁来得晚一些,天色将黑的时辰,还有许多商铺亮起灯笼,点上油灯,继续做生意。   他们在街上走着、挑着,街边有卖各类饼子的小摊,素面饼子、葱油饼子、肉馅饼、素馅饼,还有夹馍、泡馍等等。糖饼也在散发着甜香。   包子馒头也有,包子的馅料有很多种类,素馅儿都能说出七八样,荤素搭配的馅料更多,洋洋洒洒十几种。   一种馅料,多种面食。饺子也卖,饼子也做。   陆杨在县城里,没见哪家包子铺敢做这么多馅料的,都怕卖不完。   花样馒头他也见到了,花样比他想的还要多,一样样做得跟糕点似的,还有超大寿包,比他脑袋都大。也不知蒸多久才能蒸熟。   各类小吃连绵不绝,卖糖人的、卖麻团的、卖驴打滚的、卖蜜饯的,烤红薯也有,还有众多糕点,像绿豆糕、米糕、枣糕。   在县城里,需要专门去茶楼买的炸麻花,在路上,他们拐个弯儿,能碰到好几个人在卖,也不知他们是不是一家的。   饭馆更是街连街,陆杨都奇了:“府城人不开火做饭吗?这么些馆子,还都满客?”   他知道是考试期间人多的缘故,心中依然惊讶连连。   谢岩之前来过府城,这阵子在私塾上学,跟乌平之聊天多,对府城有一定了解,他跟陆杨说:“府城有个码头,许多外地商人会来做生意。他们到了地方,都会住店、吃饭。这些饭馆都忙不过来的。”   一家饭馆也没几间客房,通常是一楼吃堂食,二楼住雅客,后院的大通铺住随从,一住十几个。   府城的饭馆,因为这个码头的存在,都能当客栈。   再是科举三年两考,平常也有许多书生会来府城求学、买书,这也是需要住宿的群体。   说是三年两考,实际在空窗期的一年里,还有书生赶往省城、京城赴考,到了府城,还是要找客栈住。府城的饭馆就是客栈了。   仅有几家是专心做堂食生意的,那都是大酒楼了。   谢岩让小厮带路,他要带陆杨去大酒楼吃饭。   陆杨小声问他价钱:“我们带的银子不多,你不能让财神爷过来赎我们。”   谢岩问过的:“放心,吃得起。我要带你来府城,肯定不会让你饿着的。”   他心思越来越细腻了,会考虑的事情多了。   陆杨听得高兴,再不多说,听他的安排,跟他一块儿去大酒楼吃饭。   正值考试的季节,大酒楼里有许多书生聚集。   这帮人很好认,看穿着打扮、看言辞谈吐。   他们在外边,就听见大堂里的热闹,对门的酒楼里,还有书生在喊话,两边打着擂台,以文会友,气氛火热。   陆杨爱热闹,他要在这儿吃。   初来乍到不惹事,他跟谢岩找个角落的桌子,听旁人聊天,夫夫俩要说话,谈天话题则是看病、做生意,假装谢岩不是书生,他们也不是来考试的人。   等小二过来点菜,谢岩让陆杨点,点喜欢吃的就行。   陆杨就问小二:“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是什么?”   小二听了,知道他们是外地人,看谢岩坐姿端方,气质斯文,眼珠一转,就报了一串菜名。   “有状元蹄、状元鸡、状元狮子头、状元盐水鸭,还有状元扣肉、状元肉片……酒有状元红、状元点金,茶有状元茶、状元高升,您二位想吃哪个?”   陆杨拿眼睛臊谢岩一下,问小二:“有状元鸡汤吗?”   谢岩眼睛都瞪大了。   小二说有。   谢岩说请他吃饭,又不让他点状元鸡汤,让这小二好好报菜名:“听不懂就不吃了。”   小二就老实报菜名:“我家最出名的一道菜要数黄豆炖猪蹄,每一锅都炖了三个时辰以上,蹄花软烂,肉吃着不腻,汤又鲜又甜,滋补养身又甜嘴,到我们家的回头客都爱吃这个蹄花!再是梅菜扣肉,是我们家老师傅的绝活!梅菜都是他亲自做的,一年就那么几坛子,吃完就没了。你们来得早,过了这个院试,梅菜吃完了,就得明年赶早了!”   他们就两个人,这两样菜都要了。   一个汤,一个下饭菜,再上一个状元高升茶。   状元高升茶是毛尖,茶叶是一芽二叶、一芽一叶精选出来的,每一条都细细长长,尖端明显。泡到茶杯里,茶叶还会在水中悬着。   这壶茶平常就叫毛尖,赶上考试,就叫状元高升。   陆杨表示学到了。   他喝茶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茶。谢岩有很多年没喝到好茶了。夫夫俩也是奇葩,点了两盘菜,就动几筷子,一壶茶倒是都喝完了。   喝茶的时候,听书生们高谈阔论。   这些书生里,有秀才,有童生,如今科试和院试的成绩都没出来,他们一帮人聚着,又说题目,又说抱负,很是热闹。   再有考试期间常见的“押宝”,赌谁是黑马、谁会拔得头筹。   陆杨听明白了,赌坊坐庄了。   明天中午之前下注,买定离手。   不知谢岩的赔率是多少,他要去买一个,支持他家状元郎。   喝完茶,他俩又坐了好一会儿,实在吃不下饭,没法子,便把饭菜打包带回家。   茶喝多了,他俩夜里睡不着觉。   陆杨有点惦记没吃上的状元鸡汤,让谢岩补给他。   这种事,就不需要谢岩同意了,陆杨自己要。   他坐在谢岩身上,与他面对面相拥,一头吃着鸡汤考状元,一头亲着品茶香余味。   自己动,想要什么深度就自己来。   陆杨偶尔也会感觉不爽快,比如有时候他会一下一下的发软,想要又没劲。这时候,他就会教谢岩取悦他。   怎么做、往哪里弄,重一些还是轻一些,他都说得细致。   他爽快了,嘴上还不饶人,跟人念叨斯文斯文、状元状元,嘴上没吃到的鸡汤,用另一种方式,填饱了肚子。   说着饱了,实际是饿了。   他们半夜里点灯,把已经放温的饭菜拿出来吃。   陆杨嘴上还不饶他,说:“这个是状元蹄和状元扣肉。”   谢岩对他真是又爱又无奈,跟他说:“你是状元夫郎。”   陆杨逗他:“我才不是。”   谢岩一口气提起来:“怎么不是?”   陆杨笑嘻嘻说:“你又没考上状元。”   谢岩说:“我在你房里是状元就行了。”   陆杨听得直笑,还想与他再来一场。 第94章 圆满   次日清晨, 陆杨赶早去赌坊下注,结果发现赌坊只押宝院试童生,看谁能取中秀才。科试结果无人在意。   陆杨再问, 赌坊的人就说:“等明年考乡试的时候, 我们也会坐庄,看本府县有哪些秀才相公能取中举人。”   反正今年是无人在意。   陆杨撇撇嘴,真没劲。   两场考试相继出成绩,跟赌坊押宝一样,科试成绩无人问津。到府学看榜, 听学政讲话就够。   谢岩名次稳定,一如既往, 逢考就拿第一。余下一些勉励的话。   拿第一,他就又被选为廪生, 还是决定在私塾上学。这头散场以后,他跟府学教官说明情况,当天又见了学政一面。   朝廷下派的学政大人,大多是京官当任, 对所辖之地的生员有考核之职。他们任职期间,提督过的生员人数,是回京述职的重要政绩之一。   今次见面, 学政大人跟谢岩说明了府学的教官人数、学问,再说藏书、教学,还有结交人脉的方便之处。因谢岩说他家中只剩老母和患病的夫郎, 这种条件供读书生实在太难。朝廷的廪膳补贴, 又不足以养家。他并未强求。   读私塾的费用,要比供养一家子在府城的生活费低一些。这位大人稍有暗示,看谢岩那位朋友能否再支援一二。   谢岩依然记得有些廪生是没有在官学上学的, 这回又问一遍。   若是可以,他想在府学挂名,廪膳不廪膳的,他不惦记这点银米,他想看府学的藏书。   这就是请假了。   谢岩还有陆杨看病的方子在,他带陆杨看过府城的郎中以后,回家都默写下来了。今天并未带在身上,说出来却顺溜。   几个郎中都说陆杨是年轻才有得救,这病严重。离不得人。   他再讲陆杨对他的恩情,已是眼底含泪。   他能重回考场不容易,夫郎对他这份情义更是难舍难报。   再者,谢岩在私塾过得不错。那里氛围好,能花大价钱去上私塾的人,除却个别被家里强送来的,都是勤学好问之人。他们只求考出功名,名次之争不明显,对有才之人是请教多过打压,这个氛围下,他读书都高兴。   官学里,可能是地位高人一等的原因,也或是名次与利益挂钩,再有人脉积累的诱惑,许多人拉帮结派,早早勾心斗角。他不喜欢。   一般学生请假,都是自己生病、父母生病,他这虽是夫郎生病,也算情有可原。学政大人松口了。   名次不改,这是他应得的。但规定每个季度最少要来一回。   以季度算,三个月来一趟府城,不算过分。   谢岩欣喜应下,连声道谢。   这头定下,就剩生意的事。与合作商人吃饭的日子定在明天,今日空闲,乌平之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夫夫俩在府城游逛。   府城有码头,陆杨还没见过码头,三人一起去看。   码头附近,和陆杨想的一样,许多扛大包的劳力在光着膀子干活。   附近停靠的船只很多,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各异。商户多,随从的护卫多。这一处多是男人在劳作,附近有很多院妓、船妓,小哥儿小姐儿都有。陆杨还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在招揽客人,与人嬉笑怒骂。   人多,货多,种类繁复。   凡是在府城商铺看见的稀罕货,在码头多转转,都能找到上游卖家。   这里的客栈街连街,与客栈背靠背的房屋,则是许多暗门子,也叫暗娼。   这就跟陆杨想象的不一样了,他以为码头这种地方,应该是仓库多、卖吃卖喝的多、住宿的地方多,没想到是妓子多。   仓库还要再远一些,过了这几条热闹的街,有许多不起眼的民房。这些房子就是仓库了。放货又住人。   而与仓库背靠背的一条街上,则是一个超大型的集市。   临街商户开着门,生意却不在屋里做,也跟别的摊贩一样,到街上支摊子、摆货。   乌平之家里做生意,对这处熟悉,跟他俩介绍:“这些货物不仅是府城商人会买,还有许多在府城歇脚的游商会看看。商人拿货,基本就是东边的货拿到西边卖,挣个差价。沿着这条运河,到处是商机。”   陆杨心脏怦怦跳。如此说来,他只要有门路,在码头附近能支起小摊子,山货的生意自家就能做起来。   乌平之肯定点头:“对,是这样。就算只做一回买卖,也是一回有一回的挣头。看货、看价、看行情,没谁一开始就是长期的买主,回头客慢慢攒。”   来都来了,到里头转转、看看。   陆杨没打算从府城带货回县城卖,他也不是开杂货铺的。此番过来,只看不买。   结果他家状元郎听见有人吆喝着卖药材,一串串的药材名里,又听见了人参的名字,硬是把他带过去看人参。   陆杨就不想买人参。把他们家的铺子卖掉都不够买一根的!   乌平之则饶有兴趣,跟过来瞧瞧。   他也让陆杨放宽心:“只要不是急需,没有被人强买强卖,以你们目前的家底来说,人参是买得起的。”   急需就会被抬价,强买强卖不必多说,乌平之已经说过他在府城给父亲看病时吃过的亏。   谢岩显然记得这件事,虽是冲着人参来的,却在摊子前看了很多种药材。   他肯学,对这件事上心,陆杨常吃的药材他都认得,药性也都了解。如此在摊前说道一二,摊主还当他是懂行的。   他身上文人气质重,吃过苦,心思还是纯净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少爷。乌平之穿得富贵些,有些商家子弟的气质,看着像掌柜的。   谢岩又紧紧牵着陆杨,一看就是两口子。   这摊贩眼珠一转,当乌平之是陪家中少爷来采买的,与他搭话,问问要什么货、各是几百斤,又是哪家人。   药铺、医馆也是有名号的,响当当的名号摆出来,满街的药商都要凑过来。   名号响亮,病号就多。病号多,药材就用得快,这是大买卖。   乌平之也不恼,笑呵呵说:“我家少东家还没接管家业,今天就出来转转、瞧瞧。”   谢岩听见这句,震惊回头看了他一眼。   乌平之继续道:“他平常也会研究一些医理,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做生意么,就是要与人为善。   忙的话就算了,闲来无事,与人搭话聊一聊没什么,万一成了呢?   这摊贩就说药材的二三事,做这个生意,他们自家会采药,还会到山里收药,也会种植药田、养药虫,每一份药材都要经过一番炮制处理,才能拿到外头卖,不是什么新鲜的药苗苗都能拿出来的。   药材有易得与难得,还有药材讲究年份。年份久了,药性好,价格自然贵了。   好比人参,几年药性的小东西,跟十年、百年的老参价格差距大。   谢岩感兴趣,问他:“产地呢?”   摊贩笑呵呵说:“产地自然也有差距,有的地方是深山老林,当地的老猎户进去都能迷了路,往里面去挖参,野兽毒蛇自不必说,单是山林迷路这一条,就是拿命换参。人命值什么价?出了山,还有人劫货。都说好参沾血,这可不是玩笑话。”   他这个摊子的人参只有三根,不是险地所出,年份最高的才十年,价格一般般。还有一根伤了根茎,坏了品相。   药性就集中在这部分,这根人参叫不出价。   陆杨就着话题,跟这摊贩聊人参。   “如此说来,这个挖伤的人参应当很便宜?”   摊贩痛心点头:“对,能卖个十两银子吧。”   再压一阵子,十两银子都不值了。   谢岩问他:“你怎么不拿到药铺去卖?在药铺里,说不定有人急需,看着价格合适,就买了。”   趁早吃了,还能有点作用。   摊贩摇头:“本来就不贵,再送到药铺,我挣什么?我宁可砸手里。”   陆杨说:“那你摆在这里一天,就跌一天的价,到时候本钱都回不来。”   摊贩重重叹气:“哎!”   乌平之跟他配合:“这样,老哥,我们今天聊得好,也不白耽搁你时辰,你看着给个准价,我们拿银子把这根人参买了,你少一件烦心事,也算我们照顾你生意。”   这摊贩当即迟疑,还以为他们本来就是来买参的。   乌平之跟他说:“您别多想,我这少东家是秀才,过来赶考的。家里开着布庄,实在是对医理感兴趣,才来攀谈一二。您热情,我们聊得好,哪能光看着你把货砸手里?多的货我们买着没用,这根人参拿了,回家切片,给长辈泡茶喝也不错。”   摊贩恍然。难怪身上文人气质那么重。   让他给准价,他要八两五钱银子,低于这个价,他砸手里也不卖。   乌平之看看谢岩,谢岩满眼睛都是渴望,疯狂明示:买它买它买它!!   他又看陆杨,陆杨摇头失笑:“看我做什么?我可没带银子。”   乌平之懂了,掏银子买了。   拿到装参的木盒,谢岩当时云淡风轻,往前再走一段,就跟宝贝似的塞到了怀里,生怕被人摸了去。   陆杨看他这样,心里别提多甜蜜了。   像他们这种散客,在码头集市里属于少见的。   别家都是几十上百斤的出货,有些生意更是能做到千斤起步。他们散碎的问问价,有些摊子闲着,就做个小买卖。有些摊子忙,摊主都要大翻白眼,喊他们穷鬼,让他们滚蛋。   挨了骂,陆杨跟谢岩也是兴冲冲的。   这里真是热闹,货物满仓,看着就喜人。   陆杨现在做的生意就是利薄多销,知道数量上去以后,会有多大的收益。   离开集市之前,他想打听打听怎么在这儿支个摊子。   “要是明天的生意谈不成,我手里的山菌又压太多,我就把黎峰他们叫上,再来一趟府城,在这儿支摊子,把手里的货清出去。”   乌平之说:“先试水看看,我把我家的摊子借给你用用。”   布料在哪里都是硬货,来往游商多少都会买一些。   乌家没有大靠山,他们家是以棉布为主,丝绸的买卖不敢碰。棉布就是做的中低层百姓的生意,需求量大,拿了货,总能卖出去。   陆杨跟他道谢。   谢岩立即说:“等回了县里,我就开始教你乡试文体。”   乌平之这回运气不错,原说明年七月补考,如今也不用补考,吊车尾的名次,评到了第二等,明年可以跟谢岩一起去考乡试了。   乡试文体有别与前面的童生试。谢岩之前跟陆杨提过,从考举人开始,才是真正的抡才大典,举人之前,包括秀才在内,都是考的文思。   他对乌平之很看好:“对你来说,乡试文体会更简单。”   思想问题很细微,很难辨别,但只要有了意识,就知道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   经义题答得不出彩都没关系,忠于朝廷,忠于君王,迎合当朝政治思想,文章不会落选。   其后的题目,考验政治敏感度。谢岩认为乌平之不会差。   这番话给了乌平之极大的信心。   今天再无他话,次日中午,他们去登高楼吃饭。   乌平之请了五个商人过来,游商两个,本地的干货铺老板两个,还有登高楼的老板。   登高楼是府城最大的酒楼,还会给知府府上送菜。   平常府城来了贵客,比方说巡抚大人,又或者是钦差过境,他们酒楼都会被包场,或者出食材和厨子,到指定地方做饭。   府城挨着运河,却没有山,山货是很缺的。   都说山珍野味,这些食材少了,登高楼的菜谱就不全乎。   老板要货不多,数量却稳定,一年有个三五百斤的量。   他还可惜,没法搞野味。   两个干货铺老板的要货相对多一些,能有个五百到八百斤之间的需求。这是菌子干,不压秤,再多就吃不下。   余下两个游商要的货相对少一些,每人要两百斤。说先试试水。   陆杨刚坐下呢,小二的菜都没上齐,他还说今天可能会喝些酒,没想到这生意就成了。   他当是乌平之的努力,前几天乌平之都没跟他们一起逛,只说有应酬,把这事记在心里,先跟人谈价钱。   价钱包含很多细节,运输费用、过关税,还有货品差价。山菌种类很多,陆杨只要贵价山菌,每一样报价都不低,基本都是二十五文钱起步,上至一百五十文一斤的都有。   最爽快是登高楼的老板,开着大酒楼,本人也是老饕,舌头识货,知道这是好东西。   干货铺子的老板考虑到价钱,想压低货量,不拿那么多,这酒楼老板还帮着劝话:“都在府城做生意,你们多拿一些不要紧,我这儿生意好,到时陆老板的货来得晚,我就去你们那儿买了应应急。”   他说:“山菌很鲜,做得好,就是名菜,让人食之不忘。单独拿出来,只卖各类山菌菜的馆子都能红火,好山菌难得,这个生意可以做的。”   都卖贵价山菌了,谁还做普通百姓的生意?府城来往的商人多,酒桌上的事,好菜少不了,一般也不会计较某个菜的价钱。   名菜都是打出的名声,等到了货,他这个大酒楼说山菌是名菜,别家饭馆只会争相模仿。   过不了多久,来往商人都要尝尝当地名菜。山菌菜会变得很平常。谁没吃到好菌子,才是没面子的事。   陆杨顿时对他侧目:“余老板,您真是高见。”   余老板冲他笑笑,回头敬谢岩一杯酒:“谢秀才文采斐然,来年取中举人,你携带家小来我这儿摆两桌,我请你。”   谢岩都没想到今天谈生意,还有他说话的份儿,懵懵与他碰杯,把酒喝了,余下四个商人也给他敬酒。   他一连喝了五杯,脸色立马飞红一片。   陆杨看到这里,才明白过来。这次的生意,是乌平之的人情,谢岩的价值。   都说商人爱结交书生,他真是长眼了。   科试成绩无人问津,是对普通百姓而言。有点志向的商户都会打听打听,名列前茅的秀才能结识就结识,等人高中,就不是今天的身价了。   山菌生意本也能做,各处细节敲定,后面的席面,基本就是他们几个人围着谢岩说话。   陆杨劝酒一句,他们换上茶水,继续跟谢岩说话。   陆杨撑着下巴看,两耳朵都在听,时不时夹一筷子菜吃。   相比于菜色,他更喜欢看他家状元郎。明明成长了许多,面对别人的溜须拍马,他还是不适应。   与他说文章,讲考试,他能侃侃而谈说很多。与他说生意,说以后多多往来,他就磕磕巴巴,总想拿眼神去求助陆杨。陆杨只是笑,并未帮他作答。   他确实成长了,至少今天的酒桌上,他明白这些人并不是想要跟他讨论文章谈科举,所以讲得很比较浅显易懂,话到即止,不会抓着人说个没完。   只是文理一事,有些东西须讲得细致,才能让人听懂,便多说了一些。   能把生意做大,还想结交书生的商户,本也识些字,会读书,与他这番交谈,见他没有显摆学识,看不起商户,后续聊天,以拉拢感情为主,还是绕到了文章之上。还扯了个很有家常的话题——教育孩子。   今天算是宾客尽欢,各处圆满。   离开登高楼,余老板还送了谢岩两斤茶叶,是上好的毛尖。   因为谢岩与他聊天时,说起带陆杨来吃饭的事。那天他俩品着茶,实在爱喝,喝茶喝饱了肚子,都没吃下去饭。   陆杨在旁看着,心中闪过许多想法,他现在理解了乌平之为什么常说银子不重要。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层。要在大环境里如鱼得水,各处应酬少不了。   人心难测,他们能做的,只能是抓住每一份机会。有些生意明摆着是赔本买卖,为着和气,还是会结交一二。   谢岩还只是个秀才而已。   这样对比起来,他在上溪村的那番遭遇,简直骇人听闻。   谁能想到,他以前会被一帮无知村民欺负到那般地步?   从登高楼回家,他们三个又聚一起聊了会儿天。   乌家开着布庄,不敢做丝绸生意。   在一个县城把生意做大了,来到府城,只敢置办个铺面,做点小生意,再去码头集市支摊子,走走量。把货量提高,让布庄养着的纺织工有口饭吃。   在陆杨看来,乌家都是大富大贵的大商人了。乌平之说起来,却还是小商人。   他说:“生意再大一些,就得有靠山。靠山不好找,也很难挑。很多时候不是我们能选的,我爹一直不敢扩大生意,也是这个原因。”   做到更大,想当大商人,有一个算一个,能叫得上号的大商人,几乎都是为贵人办事。   贵人给他便利、给他庇护,他把生意做大,挣更多的银子,方便贵人行事。   陆杨皱眉:“这不就是给人当大掌柜的吗?”   乌平之叹气:“所以说,银子跟当官比起来,真是一点都不重要。”   都说财不外露,人带着钱袋子走在外头,都会被贼惦记,何况是大摇大摆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肥羊们?   往外瞧一瞧,繁华地带的好铺子、好生意,背后都有响当当的主子。   谢岩就不明白了:“这样说来,余老板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乌平之就笑他太嫩:“他本来就想要货,你本来也有价值。几桌酒,几斤茶,几句好话,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谁会嫌朋友少?”   谢岩有所明悟。   就像他看过的很多书,如今再去找好文章,就是书海寻舟。   大多都没什么意思,也很无趣,瞧着没用,只要寻到一篇,前面这些努力就都值了。   余老板这个行为,也是书生堆里来押宝。   陆杨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难怪乌老爷子让他一定要来府城看看,见过府城繁华,看过别人家是怎么做批货的生意,再看看商人们对书生的态度,他也就看清了未来的路。   回家再仔细琢磨琢磨。   这件事办完,他们就能收拾东西,准备回三水县了。   出发之前,又停留两天,夫夫俩去逛府城的书斋。   谢岩答应了黎峰,会帮他买一些煲汤书回去,让他们拿去印了挣钱。   印书是真挣钱,谢岩想多买一些回去。   陆杨还盼着弟弟早日搬来县城,他多买书,黎峰多印多挣,早点攒够银钱,早点搬家。   到了外头,他俩还听见了个旧事。   外头传了好几天了,因他们有正事忙,没跟其他书生扎堆聊天,到了书斋里,听几个书生嘀嘀咕咕,他们才知道谢岩在府城也出名了。   三水县来的考生们,都带了一本《科举答题手册》,书名足够吸引眼球,还是考试期间被人发现,没买到的书生都急死了!他们满城的书斋打听问询,都没买到。这让三水县的考生们很是得意。   袁集等人没想到谢岩还能在府城出名,这名字阴魂不散,他们极为煎熬,想了一个阴招,到外头捧杀谢岩。说他年少才高,过目不忘,此番考试,定是魁首。还把张大人说的“此子不中,本县无举人”的话拿出来说。   文人相轻,这阵子想找谢岩的人很多,自然把他的名字传出来了。   现在好了,各书斋都听说过他的大名,也知道了《科举答题手册》,对科试成绩关注,见谢岩果真是魁首,都在打听他的去向,想要买书来卖。   谢岩嘴角都压不住,笑得像个小傻子。   嘿嘿,考完试了,可以挣大钱了!   可以挣大钱的谢才子,小气抠搜的跟着夫郎到书斋看书去了。   他翻书速度很快,只选喜欢的文章看。一本书里多几篇喜欢的文章,才会掏银子买。   为着他能多看好书,陆杨豁得出脸皮,找伙计问画本在哪里,他要挑一挑。   他挑选的时候,伙计不耐烦:“你都看完了,我还怎么卖?”   他们这阵子的开支是乌平之拿银子,陆杨带来的钱都没怎么动,他拿了二两银子给伙计:“您担待点,我俩外地来的,买书带回家看,我也不是白看的,肯定要挑喜欢的啊。”   他给了银子,是真的要买,伙计就不催他了,让他慢慢挑。   这伙计站在柜台前,看看谢岩,又看看陆杨,心说:“这书生真不正经啊。”   谁家正经书生到书斋是买画册看的?自己脸皮薄,把夫郎推出来挑,真做得出来。   谢岩也在认真挑书,根本没注意到书斋伙计的眼神,陆杨坏心眼,挑好画册,非要把这个事情说给谢岩听,把谢岩臊得耳根子都红了。   陆杨再让他去买一本好书,改改名声,他还不乐意去。   “随便吧,能省钱就行了。”   他是爱拆书的,陆杨还是让他去。   “难得来一趟,我家状元郎都没买书呢,只给姓黎的买书算什么事儿?我不高兴了,你快去。”   谢岩立即去了。   陆杨笑得不行,等他买书回来,还要膈应他:“哇,我说话都不好使了,得拿姓黎的来说事才好使。”   谢岩挨着他贴贴:“快别说了,我们回家吧。”   收拾行李,回三水县! 第95章 鸭蛋   快到端午节了, 顺哥儿去山里采了很多槲树叶回家包粽子用。   他们这里靠着山,每年最常用的粽叶是槲树叶和笋壳。笋壳需要泡软,麻烦了些。   还能走远一点, 去新村那边找芦苇荡, 去摘芦苇叶。   顺哥儿今年也往新村去了,两个村子离得不远,他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朋友多,山上跑两趟, 就背着背篓跟人结伴去新村摘芦苇叶。   芦苇荡里有野鸭,说不定可以捡到野鸭蛋。   陆柳连着几天看他风风火火的跑来跑去, 每回都收获满满,心中很是羡慕。   黎峰看他眼馋, 想着他好久没出门,就赶着骡子车,带他去新村找个芦苇荡转转。陆柳高兴坏了!   陆柳很招虫咬,一咬好些红包, 看着招人疼,黎峰让他做个香袋戴着,少遭罪。去摘芦苇叶, 也把香袋拿上。端午节也会做香囊,山村的人不讲究这个,陆柳拿碎布料拼着缝的袋子, 样子丑了点, 够用。   芦苇深,黎峰站进去也就露出个脑袋尖,陆柳这种小个子, 根本不敢一个人往里走。   他跟黎峰说起他以前去芦苇荡的事:“陆家屯那边的芦苇荡挨着小河,往前走一段,就可能踩到河里去。我那时候想去摸鸭蛋,哪里有野鸭子?早都被人摸走了。草叶太深,一片连一片,我远远的看、近近的看,都看不见人影。我每回采叶子,都是在外边采。每年都要早点去,去晚了,外面的叶子没了,就要往深了走。我不敢去。”   黎峰说:“没去是对的,今天我带你去里头转转。”   有些二流子专门对落单的小哥儿小姐儿下手,把人糟蹋了,坏了名声,什么聘礼都不用,把人娶回家。   他们寨子里就有这种事,一般去山里、去芦苇荡,哪怕是去田里送饭送水,都是好几个人一起结伴,不然根本不会放孩子出去。   新村那边的芦苇荡有几片挨着,是在荒地上。   荒地上连成片,再延伸到河边。他家没有船,陆柳现在怀着孩子,黎峰也不敢冒风险,就带他去荒地上的芦苇荡转转,水上的今年不去了。   正是好时节,芦苇都是白尖尖、绿叶叶,远远看着很是漂亮。   他们到地方,听见很多说笑声。一般没什么汉子往这头来,黎峰带夫郎过来,又被打趣。   都知道他洗衣裳时怼人的话,这回没谁笑话他了,只说他疼夫郎。   黎峰想收些粽叶,拿到县里去。   陆杨那个铺面卖吃的,端午节怎能不卖粽子?   陆杨那头不要,他到街上转转,也能卖出去。   他说:“你们有空可以多采些芦苇叶,我一文钱三斤的价格收。”   这个价很低,大家伙也没说便宜。   粽子才卖得出价钱,粽叶单买,也就一文钱两斤的价。   黎峰这儿压一些,也是正常。不然谁白跑一趟?   再说,芦苇叶也不要钱,又不是自家种的。   只是四月底,地里还有农活要忙,一般人家的媳妇夫郎都要干活,不会耗在这里,都是些半大孩子挣几个铜板花着玩。   陆柳听他说要给哥哥送粽叶,采摘的热情更高了。   他们这几天没去县里,不知哥哥和哥夫回来没有。   陆柳想再包些粽子送过去。这就跟寿包一样,哥哥会做,他送了,是心意。   都说端午节要吃五黄,就像腊八节要吃腊八粥。陆柳还没凑齐过五黄,往年都是地里摘条黄瓜,家里攒些黄豆,再看看能不能摸到鸭蛋,鸭蛋黄也算,要是没有鸭蛋,就用鸡蛋凑数。另外还有黄鱼、黄鳝、雄黄酒。   后三样,他家通常没有。   说起来,他连咸鸭蛋都没吃过几次呢。   他就没有找到过鸭蛋!   咸鸭蛋有咸字,是用盐做的,价格比鸡蛋贵,家里通常舍不得买。   今天聊到了,陆柳就好馋。   他两手扒开围拢的芦苇,眼睛仔细扫过地面,没有看见鸭蛋。   这里吵闹,野鸭肯定早都跑了。也不知顺哥儿他们能不能找到野鸭蛋。   黎峰看他想要,眼睛到处瞄一瞄,见着二骏夫郎了,就跟陆柳说:“你等会儿,我有事跟二骏说,让他夫郎带个话。”   二骏大名叫黎骏,之前打年糕就有他们家。他常跟黎峰一起上山。   陆柳乖,让他等他就等,自己站原地,脚步挪着转圈,把眼里能看见的大芦苇叶都摘了。   黎峰往前一段,见了二骏夫郎,跟他讨要几个鸭蛋。   寨子里养鸭的人家少,二骏家是其中之一。陆柳平常跟他们家往来少,偶然听过,一时没想起来。   黎峰要几个鸭蛋,找个地方藏窝,他待会儿带陆柳去找。   寨里没什么好玩的,家里事情多,说起来都是忙碌,难得出来玩一玩,就玩得开心点。   二骏夫郎往陆柳那儿看了几眼,笑道:“你真是会疼人,怎么不教教我家二骏?”   黎峰最近都没怎么跟二骏见面,闻言还说:“家里鸭蛋多的话,你留着,我下回去县里,到你家收了,一起卖了。”   两个村子的距离在这里,平常忙事情,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最近三两怀崽,三苗忙着跟大强上山捅蜂窝。王猛因为猎物有出处,也有阵子没去深山,黎峰这儿不提,最近忙着生意。   他们常搭伙的五个人,就余下两个,不好进深山。   算算时日,这样耗着不是事。黎峰怎么都算个领头人,要让兄弟们跟着他有饭吃,也说了正事:“端午你跟二骏来我家吃酒,我们聊聊挣钱的事。”   二骏夫郎笑脸都真了:“行,我待会儿跟他说。”   有个正事,黎峰再回来找陆柳,话也说得溜。   “端午要请人吃酒,我那四个好兄弟都来,就在小铺子里吧,那里桌子大。”   陆柳应下了:“行,我回家就剥花生,到时给你们炒个花生下酒。”   两人再继续往芦苇深处走。   这里面没什么好逛的,四面八方都是芦苇,看一阵就会腻味。   陆柳心里记挂着事情,又想给哥哥多送一些芦苇叶,又想找鸭蛋,把他忙得不行。   他嘴上还会夸人:“大峰,有你真好,你太可靠了,要是我一个人,我哪里敢在芦苇荡里走这么深?周围有什么东西都不用管,我只管玩就好了,跟着你好舒坦,我心里可踏实了!”   做生意锻炼人,哪怕是在寨子里做生意。   陆柳的嘴皮子比从前利索,夸人都知道一串串的讲了,不再是一些词语堆着夸。   黎峰说:“你说这些话,我听着也舒坦。”   陆柳顿时笑了。   他就知道大峰爱听!   草叶深,皮肤就不好裸露在外。他手上都戴着手套,两手都忙着,有时候顾不上脸蛋,黎峰就给他把身边的芦苇拨开,不让他被草叶碰到。   陆柳又嘿嘿笑。   太踏实了,太踏实了。   没多久,黎峰看见二骏夫郎在某个人少的方向放下了鸭蛋,他静静等一会儿,见二骏夫郎走远了,才跟陆柳说:“我们往那边去,我看那边人少,说不定有鸭蛋。”   陆柳矮一些,到了芦苇丛了,根本看不到外头的事,两眼一睁,就只看得见黎峰一个大活人,他说什么都听。   在芦苇丛里穿梭一阵,他果然找到了一颗鸭蛋。   陆柳都不敢信,这鸭蛋上还沾着鸭子的小绒毛!   “鸭蛋!大峰大峰,有鸭蛋!”   他惊喜,蹲身去捡,捡了一个,发现在旁边的芦苇杆缝隙里还有一颗。   这两颗捡完,陆柳围着这儿打转,在附近又捡了三颗。一起有五颗鸭蛋。   鸭蛋大,他两只手只能捧三颗。让黎峰帮他放到背篓里,用芦苇叶隔开。   他再往深了找,从这片芦苇丛里出来,往前再走,眼看着到了小河边,再没找到鸭蛋。   河里有两条木筏,顺哥儿在其中一条木筏上,跟他的三个朋友一起玩。他们四个人在河里的芦苇荡扫了一遍,有人带了网,捞了几条小鱼。   陆柳还是闻不得鱼腥,顺哥儿跟人分东西的时候,就没拿鱼,多拿了一些菱角。菱角可以生吃,也能煮熟了吃。   他们这儿的河里没有菱角田,每年数量就那么一些,各自过来都不会多采,会给后面来的人留一些。   顺哥儿这次拿了三斤多菱角,下了木筏,就跟哥嫂一起回家。   陆柳跟他挨着坐在板车后,给他看背篓里的鸭蛋。   “我们找到了五个,大峰说那边人少,我们过去没一会儿就找到了!”   顺哥儿惊讶,问是哪里:“我们在荒地这边找过,一个都没找到。”   这都上车了,陆柳指个方向,顺哥儿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个地方找到的,只是羡慕:“我年年来,总共也只找到过两三个鸭蛋。”   陆柳呆住:“啊,也这么难找吗?”   他还以为黎寨是个各类野味都多的地方。   顺哥儿点头:“嗯,很难找。鸭子不多,附近小孩子常来,有的小鸭子都被吃掉了,摸鸭蛋就是碰运气。”   陆柳眨眨眼。   那他怎么找到这么多?   黎峰说:“年年都难找,大家都知道,可能今年找的人不多,我们这还是在芦苇杆后面摸出来的,粗粗扫过去,根本注意不到。”   陆柳听得有理,他看向顺哥儿,顺哥儿也是点头:“对,我们都是拨着芦苇往前走,就看那附近一片地方,没扫很仔细。”   陆柳又开心起来,他们运气真好!   做咸鸭蛋要一些时日,陆柳以前在家里,尝试着腌制过两次,都是水腌的,也就是把盐化开,泡着鸭蛋。   顺哥儿平常做,是在山下挖一些黄泥,把鸭蛋外面都裹上。   陆柳没试过,就想学一学。   他还以为这样能省盐,结果黄泥也要和成稀泥,盐都搅拌化开了。   就跟他之前想要烟熏腊肉一样,根本没有省盐的法子。   哎。   好吃的东西果然省不了一点。   今天还带回来了三斤多的菱角,一起洗洗下锅煮了。   菱角有些难掰开,他们手上有劲儿,捏着牛角一样的外皮,两头一掰,就露出里面嫩白的果肉。香香糯糯的。   陆柳看时辰还早,边吃边剥,拿了两碗出来,一碗给娘和酒哥儿吃,一碗他送去给姚夫郎吃。   采菌子要趁早,他们家是早上忙。   到了下午就还好,陈酒搭着一起挑拣菌子,分个品相,手上闲了,能做些针线活。   陈桂枝有了帮工,手上也得闲,她忙了半辈子,是个闲不住的人,拿了些蒲苇草编扇子。   新鲜的蒲苇草编出来的扇子是绿色的,有韧劲,不容易断。用一阵子就慢慢变黄,是常见的颜色。扇风有草香。   农家人要攒钱,手里就得勤快。   少一分努力,就少一分收获。   陆柳今天出去玩了半天,在姚夫郎那儿又说了一回捡到咸鸭蛋的事,回来就去做饭。   芦苇里可以摘芦苇笋,也叫芦苇芽,吃着有苦味,通常会焯水去苦味。   他们家里不缺笋子吃,这次就摘了一把,剥皮煮煮,就能切了下锅炒菜。   芦苇附近还能找到水芹菜和藜蒿,这个季节遍地是宝贝,陆柳非常喜欢。   地里的菜也多,黄瓜都长出来了。有别的菜吃,他就会生啃黄瓜。   新摘的黄瓜水分很足,鲜脆可口,甜味不算浓,吃着却停不下嘴。   这些家里吃不完的东西,都能拿到县里去卖钱。   隔天,黎峰收拾收拾,把韭菜、黄瓜、豆角都拿了一筐,再有一筐装了些藜蒿和水芹菜,笋子连着卖了一阵,他这头歇歇,暂时不送笋子。   在竹筐之上,他又捎带两大包山菌,再拿了一大包芦苇叶和槲树叶,看陆杨那边要不要卖粽子。   另外他娘最近编了几把扇子,可以一起捎带过去。   这个扇子就不卖了,给陆杨他们扇风用。天气要热了,扇子不离手。   陆柳新晒了一些皂荚,也装了一包。平常洗衣洗手都能用。   黎峰这辆板车是跟陆杨互换过的,车身更大,余下一点地方,他往上放了数捆艾草。   端午节,各家门窗都要插艾草,这东西肯定卖得出去。野味不拿了,拿不了。   正是月初,大强要出门给丁老板送柴火,与他一起出门。   他俩出门了,王猛跟三苗就落了单,正好黎峰下帖子约兄弟们喝酒,他俩就去找二骏和四猴,约着往山里走一走。   新村的汉子都在忙着种地,他们闲着算什么事儿?   四个人结伴,少三两一条猎犬没事。   他们打算往深山里走一走,三苗的猎区比较深,紧挨着他们新开发出来的猎区。他今年还没去过。   里面肯定有很多好货,他们几个赶在端午节前回来吃酒就行。   都是上山的老手,说干就干。   约好结伴,都没起早,午饭的时候,各自收拾家伙,就往山里去。   陆柳见他们往山里走,搭着问了一句,王猛跟三苗和他熟悉,都笑呵呵说了,“到三苗的猎区看看有没有好东西,他的猎区远,山菌都没人采,我们拿了很多麻袋,到时你别嫌品相差才好!”   陆柳笑呵呵跟他们聊了几句,目送他们走远,心中不是滋味。   说起来,黎峰在年轻猎户里很有声望,招呼一声,许多人都跟着他干。也很多人想跟他一起闯深山。   成亲以后,黎峰只在山口转悠,也就猎野猪那回走得远。这么久,都没去过他拼命闯出来的猎区,也不知黎峰心里憋不憋闷。   陆柳想起这个,心情有些低落。   天晴的时候,去采菌子的人少,家里得闲,陆柳也编扇子。   他挨着娘一起坐,心里藏不住话,问起上山打猎的事,怕他总是担忧总是哭,把黎峰拖住了。   陈桂枝说不清,儿子大了,心里会藏事,她了解孩子,又不能把孩子的心思全摸清楚。她只能告诉陆柳:“大峰是个顾家的好孩子,以前上山,那是没法子,他不拼,我们一家没法过日子。现在有了别的奔头,一天天忙活着有事情干,能挣着银子,少去山上也正常。你要实在记挂,回头问问他的想法。”   黎峰跟陆柳说过,也是这个话。   他没有一定要上山的意思,他就是想挣钱养家。   陆柳也早说过,他要挣多多的银子,让黎峰不用再上山卖命。   他垂眸想想,又看了看大山的方向,记起来一件事。   年后不久,他初学管家,除了娘的教导,大峰也教他事情了。   领头人,要让人吃饱饭、挣到钱、有命花。   现在固定搭伙的兄弟,都跟黎峰一起拼过命,多少次都差点交代在山上了,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在寨子里有了声望有了窝,攒下了家底。   成家以后,该要大干一场。更加努力有奔头,黎峰却好久没动静。   陆柳想着,以这个标准来看,干别的事情也成。   干别的事情,也能挣到钱、吃饱饭。危险性还低,可以有命花。   大峰说端午的时候请兄弟们吃酒,应该就是为着这个事。   陆柳琢磨好久,想明白了,也宽心了。   等下午,黎峰回家,他问问县里情况,得知哥哥和哥夫并未回来,失望之余不免担忧:“怎么去这么久?”   之前说好半个多月就回来了,这都要一个月了。   黎峰说:“可能要去联络商人买菌子,谈生意的事,一家家的见面,耽搁是常事。路程也远。”   考试要养神,考完之前,他们肯定不会干别的。考完之后,陆杨还要看病,这都要时间。   黎峰洗洗手,擦擦脸,跟陆柳说铺子里的情况。   “我拿了些粽叶过去,陆林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不要做粽子卖。我帮着做决定了,粽子好做,他们一天不用做太多,手上闲了,就包几个粽子,放蒸笼里蒸熟就行。不用单独弄。过节气,搭着卖个粽子,凑个热闹罢了。   “他一听是少量做,余下的粽叶也有主意。粽叶他拿着卖,两文钱二十片。来店里的客人,每消费一文钱,就能拿一片粽叶做赠礼,过节的日子,讨个彩头。这东西便宜,我收价也低,他先记账了,等陆杨回来,再跟我算钱。”   两家之间,生意是生意,私情是私情,黎峰每回送货,哪些是给陆杨和谢岩的,哪些是拿来卖的,都说得明白。目前没有纠纷。   再便宜的东西,是花钱收来的,那就是生意。陆杨的铺子红火了,谢岩的书大卖了,他们家落后一步,就不要穷大方了。   这一番话说完,陆柳也没说什么,垂眸嘀咕道:“林哥哥都会做生意了,我这儿怎么办呀?”   靠着山,粽叶好采得很,不用送这个。   送别的东西,陆柳又舍不得。寨子里卖东西,因人数限制,加上货物种类不多,每个月就挣个几百文钱,随便送一送就没有了。   他想了想,跟黎峰说:“我明天开始,见了人就夸。赠礼是给不起的,不要钱的好话我有好多。”   他会思考,照着想要成为的人来努力,记得哥哥以前会先观察人,再来说话办事,这阵子也常常观察别人。   才跟黎峰说完,他出门来,见有人来买酱油,顺嘴就夸:“婶子穿新衣裳啦?这身衣裳真鲜亮,您穿着真合适!”   其实就是他前几天没见过的一身衣裳。   这婶子眉开眼笑:“哪里是新衣裳?就是去年的褂子!这不,天热了,我掏出来穿上了!”   陆柳继续夸:“我看这衣裳没有褶子,新新的,色也亮,还以为是新的呢!”   这婶子就笑着教他:“你拿把水壶底下擦擦,灌一壶热水,把衣服铺桌子上烫一烫,什么褶子都平了!”   陆柳还真不知道这个,当即表示学到了。   黎峰眼看着他出去夸人了,靠在门边,唇角的笑压不住。   陆柳还有话跟他说呢,晚上他俩等着热水,凑一块儿剥花生米,就在小铺子里点灯。   陆柳告诉他:“三苗和王猛,还有二骏、四猴他们上山去了,中午去的,说去三苗的猎区看看有没有好货。”   黎峰点头:“正常的,哪个当猎户的能闲着手?你看新村的农民,每天都不得闲,银子都是奔出来的。”   陆柳望着他,想要他一个实话:“大峰,你想不想上山?”   要说实话,黎峰肯定是想上山的。   他往前七八年,都是在山上打猎过日子的,也常住山林。   冷不丁过着热炕热饭的好日子,心里美得很,骨头却有点痒,想出去活动活动。   不过男人么,养家糊口是己任,作为家中顶梁柱,他不会任性。   做生意的银子,和打猎的银子摆在一起,都是银子。他肯定要选好挣的银子。   他跟陆柳说:“过不久我可能还会上山一趟,就端午之后,等你哥回来,我看看他菌子的生意谈得怎么样。然后我要带他们去一趟深山猎区,把我标记好的区域都交给他们。随他们是想去打猎,还是想去深山里捡菌子采药,都可以。我还找到了几棵野山参,这东西是按照年份算钱的,当时没挖,下回去了一起挖出来。给你哥一根补身子,我们家留一根备着。余下的卖掉。”   山林大,猎区都不会小。一起闯出来的区域,因各人胆大胆小,对猎区的了解都不一样。   而且黎峰是领头人,去了山里,他们都要听话。以前黎峰是光棍一根,他们三人一组交替上山的时候,他大多都会跟着,中间没有休息。   他没有跟着的时候,兄弟们为着安全,轻易不会乱逛。   作为领头人,肯定要在猎区里多次探索,熟悉环境,让他们的安全有保障。黎峰有时候在山里住几个月,就会一点点的移动,在猎区里来回转悠。   别人没这个胆子,有他探路,也没冒险的必要。   他既然不能常上山,就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这阵子三苗跟大强相处多,他和王猛还跟大强一起猎杀过野猪,大强的嘴不行,打猎还不错。到时候就让大强凑数顶上,还是五个人搭伙。   五个一组进深山,更加安全。磨合一阵子,熟悉熟悉猎区环境,以后就能再三人一组,轮换进山,和以前一样。到时候就让王猛领头。   陆柳见他有主意,心中安定。对王猛领头的事,则稍有迟疑:“那酒哥儿会不会埋怨你?”   黎峰不知道。   “猎人有好猎区,是喜事。酒哥儿嫁来之前,我娘跟他说得明明白白。他要怨我,我也没法子。”   黎峰剥完手里的花生,叫陆柳收手,两人收拾收拾簸箕,熄灯锁门,回房洗漱。   夜里睡觉前,两口子又勤学认字,骗骗壮壮,制造爱读书的氛围。到躺下时,他俩困得不行,说话都闭着眼睛,嗓音困倦慵懒。   黎峰跟陆柳说:“不用担心,你哥那头生意好,寨子里就需要更多人手帮忙。他们几个要是愿意过安稳日子,就来搭把手。”   起步阶段,银钱不会多,就看能不能耐着性子熬一熬了。   陆柳抱着他蹭蹭,又说了几句“踏实”。   这话没头没尾的,黎峰听懂了。亲亲他脑门,抱着小夫郎睡了。 第96章 哎呀哎呀   五月初三, 陆杨跟谢岩回到三水县。   乌平之的马车把他们送到铺子门口,三人约好端午节再聚一回,乌平之还下定十笼馒头, 明天就来拿。   端午节了, 他要上门拜访一下各路商户了。   陆杨问他:“粽子要不要?”   乌平之稍作思考,定了八十个粽子。   陆杨出发之前,交给他保管的一百五十两银票,他进城以后就还了。陆杨拿了十两银票,把人参的钱给了。余下一点琐碎, 就不要了。这阵子是他们夫夫俩占了便宜。   乌平之没推辞,再说一句告辞, 就转道回府。   他们回来,铺子里就有主心骨了。   陆林激动得不行, 还往后院叫了几声,不一会儿,赵佩兰也出来了,两手在围裙在擦着, 眼里有泪光,看看谢岩,又看看陆杨, 两孩子全须全尾,气色也不错,她放心了, 引他们去后院里歇脚。   陆林跟上来, 简单说了下铺面生意。   “都挺好的,我照着你教的法子炒的酱,包子每天还是那么些, 小的两三百个,大的三四十个。馒头和花卷能出两百多个。   “菌子肉丁酱稳定,入夏以后,销量涨了些,四月里卖的比三月多。   “开春了,菜多,上一茬没卖完,下一茬又来了。罗大哥和罗二哥看我们这儿有些卖不动,就用马车拉了几车,到东城区那边卖。我都记着账,还没跟他们算钱。   “黎寨那边,也有些货没结款。他们还送了许多粽叶过来,我给上门的客人都送了叶子。野味日还不错,办下来了。上次有三只羊、两袋蛇,半个蜂窝,再有十只兔子,连着卖了两天,饭馆把兔子和蛇都买了,羊肉只拿了二十斤,余下都被熟客定了。”   陆杨说要去府城半个月,算算日子,他们走了将近一个月。   陆林照看着铺面,心中总是没底,如今看陆杨回来了,他的心都踏实了。   最近还有好些人过来买菌子,谈价钱。他这儿有底价,比市面低不了多少,每十斤少五文钱。要是买的贵价菌子,让价就稍多一点,每斤能有一文钱到七文钱不等。但这是五十斤起卖。   问的人多,买的人少,他看院子里堆的货太多,心里都着急了,好几次都差点稳不住,也就是记得收货的价不便宜,不能做亏本生意,不然就被人讲价成功了。   陆杨自是连声夸赞,说他做得不错、做得好,再说他辛苦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铺子交给你准没错!”   他没二话,陆林更是欣喜,也不凑这里耽误他们一家团聚,连忙出屋,再回前头看店。   他们这次回来,要收拾东西搬家了。   去府城之前,陆杨就找牙行看房子了。离开县城这阵子,乌平之家的家仆帮忙洒扫收拾,今天把被褥之类的东西都收拾走,晚上就住新家。   铺子里是住不下去,为着方便看店开店,陆林两口子已经住进来了。   他们三个在赵佩兰这屋里说话,陆杨坐一会儿,喝杯茶,就起身收拾东西。   赵佩兰问他:“杨哥儿,你身子好吗?看过郎中没有?都怎么说的?”   陆杨如实说了:“都好着,阿岩带我看了好几个郎中,大差不离的都那些话,我听着意思,等秋季后,换个滋养温补的方子,我这身子就好了。”   她听着高兴:“这便好,在府城抓药了吗?是水药还是丸药?我给你煎上。”   陆杨就停手,给她看他们在府城买的人参。   人参在药铺里,以“钱”来算。一钱人参要个五到八两银子。一根更加完整,根据年份算,能卖到八十两以上。急缺的时候,翻倍都是常见的。   他把谢岩一顿夸:“是阿岩给我买的,这样一根参,才花了八两五钱银子,我在府城吃过一回人参鸡汤了。又取了根须泡茶喝,这阵子身子很有劲儿,就是有些上火,流过两次鼻血,这几天没吃了。”   买参是为着补身子,补过头也不好。   破损的人参药性会流失,又不会一下子散尽。   谢岩的意思是,把人参分一分,家里留一些根须泡茶做汤,余下的一点根茎,他拿去医馆,找老郎中,看他怎么弄个滋补的方子,把人参入药。   做成药丸,药性就能保存住。陆杨迟早会吃,都一样。   赵佩兰没见这么便宜的人参,等他们细细说来,听得津津有味。   这趟府城之行,比预料中的时间长,见闻丰富,值了。   再问谢岩的成绩,这就是家中大喜事了。   谢岩又拿了第一,被选为廪生。学政大人允他请假,他能每季度回府学上课,廪膳银米一样领。   因祸得福,袁集他们捧杀不成,反让他扬名府城。刚考完试,可以稍微放放学业,抓紧把《科举答题手册》写出来,趁热挣一笔银子。   赵佩兰听着更是喜悦,笑一阵,她心中又迟疑不安。   “每个季度都要去府城?乌家那孩子去吗?”   陆杨觉着乌平之不会去,要是去的话,路上就会说了。   乌平之自认天分不足,如今过了科试,就要安心备考乡试,一刻都耽误不得。往返府城,每个季度要花上半个多月,还要留宿,一年要少两三个月的时间学习,他耽搁不起。   陆杨说:“他应该不去,不过他帮我们在府城谈下了山菌生意,也答应借摊位给我使。马上端午了,黎峰应该会来县里给我送节礼,到时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在寨子里拉一帮兄弟一起,他们去送货、卖货,把阿岩捎带上。”   有一批精壮汉子随行,赵佩兰果然放心了许多。   这次去府城,没买什么东西,家里的行李也不多。   赵佩兰知道要搬家,平常就零散收拾好了一些,他们回来,只把日常用品收拾齐整,再把谢岩爹的牌位香炉拿上,就能装车先搬一回。   谢岩看陆杨到了铺子里,就忙得晕头转向,便跟他说:“那你在铺子里待着,跟他们慢慢说,也歇会儿,我跟娘把行李送过去,待会儿回来再搬些零碎,把院子里再收拾收拾,晚上你再去小院?”   陆杨摇头:“不急,你等我一起。”   这可是新家,是他们未来两年的窝,他一定要跟家人一起去。   才回来,也没别的事。   他去前面找到陆林,跟他交代个事就行。   “林哥哥,你让哥夫有空就多揉面团醒着,这几天我们铺子里馒头的生意会好很多,明天就有两百个预定出去,这阵子应该都会是十笼打底。以招财进宝馒头为主,各一百个。有空再包点粽子。我这头要搬家,你慢慢来,我待会儿就来帮你。”   粽子不急,他晚上在家可以包,甚至能煮好。   等明天到铺子里,可以跟馒头一起交付。就怕乌平之介绍的生意来得太快,铺子里的存货不足,让陆林他们也包一些出来。   他还问:“粽叶够吗?”   陆林心里有数,稍一回想,就点头说:“够的,黎大哥昨天还来了一回,他在寨里收的芦苇叶,摘的人可多了。我们这儿送一些出去,铺子里还有好多。”   陆杨点头记下,跟他说:“再看看糯米够不够,不够的话,等会儿我们回来,再买一些。”   这头就这点事,陆杨转而从蒸笼里拿了四个粽子,又随手抓了一大把粽叶,转去隔壁酒铺,给丁老板送粽子吃。多的粽叶,他回家也能包粽子。   再照顾照顾生意,定了十坛雄黄酒。   丁老板笑呵呵收了粽子和银子,跟他说:“陆老板越来越大气了。”   陆杨哈哈笑起来:“老哥哥别笑我,我这都是要送的礼,要是不够,我还来买。”   丁老板知道他交友广,官差认得,富商认得,夫婿在读书,恩师得拜会,还有私交友人,真要这样送,十坛酒肯定不够。   但人有亲疏嘛,也不是每一家都是好交情。他看陆杨脸嫩,虽然会做人,到底年龄小了些,两人交情不错,这半年多相处下来,各处都好着,就给他提了个醒。   “手头阔绰了,朋友就多。你挣点银子不容易,家里还有个书生郎吃银子。给人分个三六九没事,过日子么,太要脸面就得吃大亏。”   陆杨听着心里暖呼呼的,只跟他说:“放心吧,我抠抠搜搜的,一般人我还舍不得送呢!”   这头唠两句,陆杨再回家,就能赶马车去新家了。真是屁股都没坐热,就到处跑。   谢岩摸摸他脑门,都冒汗了。   “一点都不知道偷懒。”   陆杨把他的汗巾拿来用,“自家的事,有什么好偷懒的?偷来偷去,都是我们家的。”   房子他提了意见,定下前,把一些麻烦的宅院都排除了,余下几个处,条件相差无几,他看位置定的。   距离私塾有一刻钟的距离,距离铺子有个一刻多的距离。   一般临街的房子,都会开个铺面。比如他们家的小铺子。   他特地选的民房,过了街道,要往里走两个小巷子。院门一关,就能过自己的小日子,前屋后院都没门脸,做不了生意,很清幽。   附近住着好几个书生,跟他们家情况不一样,这些书生是合租的。两家、三家租个屋子,自家媳妇夫郎跟过来陪读照料。平常会做一些浆洗的活贴补家里,再有空闲,就纳鞋底。   县里住着,竹编草编不方便。他们取材不易。   马车驶入巷子,好几个邻居出来瞧热闹,陆杨都笑眯眯跟人打招呼。   到了新家门前,他们下马车,齐齐看向院门。   泥砖搭的院墙,配着木质的门。   门板旧了些,有些坑坑洼洼的竖条条。两只生锈的门环被磨出斑驳痕迹,不见锈色,挂一把长条铁锁,把门关着。   不是过年,门前没贴对联,可能是罗家两个哥哥拿来的,他们在门上贴了福字。   钥匙在赵佩兰那里,她从荷包里拿出来,递给陆杨。   陆杨喜欢管家,也很尊重长辈。   新家的钥匙,给娘管着。   他把钥匙推回去,笑嘻嘻说:“娘,你快开门,我们进去看看!”   谢岩也催她:“娘,快开门,我还没来过,都等急了!”   赵佩兰被他俩左右搀扶着到门前,笑着拿钥匙开锁。   年初的时候,她交出一把钥匙,把村里那套令人伤心愤怒的宅子交出去卖掉。现在他们在县里,也有了一个可以安身歇脚的窝。   虽是租赁的小院子,走进来却感觉头顶有了一片瓦,足以遮风挡雨,让人心里安宁。   陆杨特地要了大一点的院子,以后两个爹或者弟弟和黎峰来县里,都能到他这儿住几天。   这房子也果真大,在民居里规格到顶了。   进院有一条石子路,直直往前一段,蜿蜒开叉,把路伸到东西耳房。   这条石子路被铺得像一棵茂盛的大树,到主屋外头,门前一片路都铺了石子,有些紧凑,有些稀拉,像阳光透过了树叶缝隙,留出了一星光亮。   谢岩进来就赞了一声:“好雅致!”   这房子大,大就大在耳房了。   进院三间房子合围,东西耳房各有两间屋子,主屋分隔两边,也是两间屋子,灶台搭在了堂屋,一墙之隔,就是土炕。   一家人先去主屋看,家里干净齐整,家具旧了些,还能用。   各处都空空的。主屋两间房,大小都一样,两边都有门,进屋以后,先是一条长炕,再是沿着窗户摆放的长条桌。   桌下有一张靠背椅,平常写字读书用。   赵佩兰看见这个,就说:“你俩住这屋。”   结果他们转去另一间房,里面是同样的摆设。   这里从前也是合租的小院子。   东屋给婆婆住,小两口住西边。   赵佩兰说他俩是家主,她是家里的老婆婆,镇不住宅子,她住西屋。   再看耳房,东耳房的灶就搭在炕脚,上头够放一口小锅、一只茶壶。平常可以在这里吃饭。两间屋子都一样。   陆杨再看西耳房,总算松了口气。   西耳房是灶屋!   好好好,他喜欢灶屋!   不然这屋子真是不像家!   西耳房的另一间屋子是空置的,里面放着一张木板床。   房主对合租的执念真是深。   陆杨算一算,他们这个房屋可以合租五家人。   他想象了一下,他出了房门,家里密密麻麻都是人。   陆杨:“……”   还好,现在只住了他们一家!   有单独的灶屋,现在天也热了,堂屋的灶就不用管。   他们回屋收拾小房间,把行李拿出来,在炕上把竹席铺上,先往上躺了躺。   陆杨上看房梁,侧看土墙,抓着谢岩的手掌捏来捏去,跟他说:“我要把这面土墙都用稿纸糊上,这样咱俩办事的时候,墙上不会落灰,你还能在圣人的监督下,努力考状元。哈哈哈哈哈!”   谢岩以为他要说些温情的话,没想到刚开头,就歪到天边去了。   他无奈道:“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陆杨跟他咬耳朵:“你还没考上状元呢,我怎么能不惦记?”   谢岩记性好,他记得陆杨当时说过,要是弄里面了,就是考上了,是精榜提名。怎么又没考上了?   他问:“我不是考上很多次了吗?”   陆杨不承认:“那也太便宜你了,这样说来,你随便一考就是状元了,美得你。我怀上孩子,你才算考上了。”   谢岩想了想,一本正经跟他讨论:“三年出一个状元,你也三年生一个孩子?”   陆杨摸摸肚子,想着家里的热闹场景,又不嫌人多,密密麻麻闹得慌了。   他说:“你要是有这本事,我给你生几个又怎样?”   谢岩不怎样,感动得翻身抱他,小娇夫一样挨着他脖子蹭。   “净之,你愿意给我生孩子,我好高兴。”   陆杨还奇怪呢:“我是你夫郎,给你生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谢岩说:“生孩子会影响你的挣钱大计。”   陆杨笑得不行,说起这事,他叽叽咕咕讲好多。   “乌老爷子跟我聊过,要做大生意,东家就不能守在小铺子里。这回去府城,我也算见识了。正值过节的时候,忙过这两天,我歇歇,也好好想想。我肯定要再培养一些人手出来的,你看乌平之他们家,乌老爷在养病,乌平之在读书,也没见他们家少挣钱了、铺子开不下去了。这都好说。”   他说着说着,心里也美得很。   今年忙一些,恰好今年也在吃药治病。   等来年,他身子好了,银子挣着,孩子抱着,谢岩再考个举人回来……   哎呀哎呀。   陆杨美得心尖儿都在颤。   他抱着谢岩亲了两口:“太美了太美了!”   谢岩还以为这是夸他长得美,皱眉,不大高兴:“我怎么是美?”   陆杨笑一阵,又逗他:“我喜欢美的。”   谢岩叹气。   那行吧,他就是美的。   陆杨更是笑。   他俩屋里笑闹不断,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西屋来。   赵佩兰先拿小鸡毛掸子给桌子除尘,再把谢岩爹的牌位摆出来,然后放香炉,上香。   在两孩子的嬉笑声里,她也笑了。   生活物件有部分会留在铺子里,给陆林两口子用。他们还要再添置。   一家人在屋里待会儿,又出来院子里。陆杨想把西耳房的空屋子改改,放个大浴桶,这样洗澡方便。   东耳房就留着,当客房用。   灶屋还好,只做他们三个人的饭,不用备太多菜和柴火,到时拉来木柴,就在灶屋里放着。   洗澡的屋子不用那么大,他再拿竹帘隔开,空地也能放些杂物。   这便够了,他们的小家只等生火烧灶,就算正式入住了!   四月初过生辰,他才办过一回酒。   稍作思索,陆杨还是决定端午节也办一桌酒。   这桌酒就自家亲戚吃。   弟弟怀孕有三个月了,可以出门转转,看他来不来县里。   陆林两口子去年到今年,勤勤恳恳,老实本分,半点麻烦没惹,实在难得,也实在辛苦。到时就他们三家吃个酒。   心里盘算好了,到铺子里就能跟人说。   只是吃个酒,陆林都感动得泪汪汪的。   他们说是亲戚关系,以前却没走得很近。   双生子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陆林也大致猜到了,眼前这个并不是陆柳。   他跟陆杨十几年都没见过,一点情分都没有。   陆杨对陆柳亲热,这是亲兄弟,没法子,没得比。   陆林也不奢求很多,陆杨对他也挺好的。他比陆杨大一些,为人做事,识字算账,做生意的本事,都是陆杨教他的。也不能要更多了。   这一桌酒,他听听人数,看陆杨就请了他们两口子和陆柳夫夫俩,心中暖烘烘的。陆杨有把他当兄弟。   他这里眼热,陆杨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林哥哥,是不是我平常忽略你什么了?你看你眼泪汪汪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陆林擦擦眼睛,摇头笑道:“没事,我这都挺好的,跟着你学着本事挣着银子,有什么不好的?”   陆杨跟他说:“要说不好,肯定也有,别家铺子的伙计,一个月能休个两三天,你在我这儿,一年到头没个空闲,累得慌。你等着,这桌酒吃完,我再看着请两个人,到时都好了。”   陆林说不累:“我俩都住铺子里了,休息做什么?平常在村里也没得闲的。”   陆杨说:“肯定要休息啊,你俩还能回村看看父母兄弟,人活在世上,哪能一点人情不讲?我这儿要不是你们帮衬着,这些人情也都是糊涂账,根本兼顾不过来。我都记着的。”   陆林差点又哭了。   陆杨是早上进城的,搬家忙一阵,就过了午饭时辰。   匆匆吃过饭,谢岩和娘一起,还要再搬些零碎,再到杂货铺置办些日用品。   第二回收拾,陆杨就不去了。在铺子里忙。   他跟陆林在前面包粽子,一边看店,一边聊天。   陆杨对罗家兄弟的感情不一般,这是真心把他当弟弟疼爱的人,两个嫂子也没二话,对接济他的事情从没说个不字。   铺子里卖不完的菜,留一留就蔫吧了,不新鲜的菜也能卖。是口吃的,在这个县城,都能卖。卖价肯定不好,菜收上来就花了银子,这里可能会亏本。   他们帮忙拉到东城区那边卖,是给他搂着钱袋子,怕他亏了钱。   但这个事,是劳累事。   两边远,两个哥哥又有差事办,菜拉过去,肯定会让两个嫂嫂帮着卖菜。   这处的利钱不多,十斤百斤的算下来,才能得出几个铜板,挣个几钱银子。   横竖卖不完,他就当罗家哥哥们给他开了个分店好了。   收菜的事不能停,停了以后不好收第二回。收都收了,有钱一起挣就好了。   这处结算的银子,他待会儿算算,忙过这两天,再给两个哥哥送去。顺道再存些猪肉。   关系都联络上了,鲁老爷子算他干爹。送节礼是要的。雄黄酒不能少。   余下的,就是黎峰那边的货款。   他这里地方小,放不下太多菌子。   菌子没送过来,就没过称,银钱不好算。   现在黎家收山菌,都是自家往里贴钱,再消耗往年积攒的信誉。   因为黎家也放不下那么多,也会让人先拿回家放着,只说一定会买下。   府城那边定了货,这头的事就都顺了。   所有货款一次结清,他们大挣一笔。   再把谢岩买的煲汤书送给弟弟。   弟弟怀着孩子,没法研究厨艺了。   陆杨稍作思考,问陆林:“林哥哥,你看书吗?就是那种,炕上打架造小人的书。”   陆林震惊抬头,差点把糯米抖到地上。   “什么?”   陆杨跟他推荐:“这书很有用,我弟弟研究几个月,都怀上孩子了。我上次去看他,他们寨子里还有个夫郎也怀孩子了。你要不要也看看?”   陆林继续震惊:“啊?”   陆杨说:“不用惊讶,成亲以后,这种事都是正常的。我俩也不是什么鲜嫩小哥儿,可以聊鸡汤的。”   陆林还在震惊:“什么鸡汤?”   陆杨如此这般与他说,还跟他讲什么叫考状元。   等谢岩回来的时候,陆林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谢岩莫名其妙摸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灰?”   陆杨笑呵呵说:“你脸上有光,我刚给你争光了。”   陆林错愕扭头,看陆杨面不改色,心神大为震动。   什么,这事居然是争光吗。   陆杨把谢岩叫到一边说小话,如此这般说完,总结道:“我们成亲没有林哥哥他们久,进度却如此超前,我是让你享受太多了,从今天开始,你不能找我炖汤了。”   谢岩:?!!   “这关我们什么事?我们炖我们的!”   他都急了,跟陆杨讲道理。   “我们日子过得好,我们就要吃鸡汤。别人家吃素,我们不管。”   陆杨看他上钩,心满意足:“这可是你说的,是你馋鸡汤了,可不是我。”   谢岩:“……?”   他家夫郎心眼好多,他好爱。 第97章 天都塌了   四月底的时候, 黎峰几乎天天去县里。   五月初还去了一回,到临近端午的时候,他便不去了。   他这儿没什么急事, 就看陆杨跟谢岩好久没回来, 要去看看才放心。   他出门了,陆柳心里也踏实。   快到过节的日子,则要避开一些。   要是没回来,他没去就没去。   要是回来了,铺子里一堆事等着, 又是搬家,又是人情维系, 这几天肯定很忙。   黎峰跟陆柳解释一番,陆柳便不急了。   端午时, 他们家要摆酒请客,可王猛他们四个下山的日子不好说。   说是端午之前会回来,到了端午都没见着人影。   黎峰说:“深山远,他们路上不停歇, 一路直奔,到地方,不追踪、不蹲守, 只捡眼前的山货和猎物,勉强能在端午的时候回来。深山老林好货多,他们好久没去, 可能想多待一阵。”   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家中就不好备菜。   陆柳在家里转转,决定照着哥哥和哥夫来寨子里的席面来办。   山珍野味上几盘,再把时蔬做两道。野味也是肉, 做好了是硬菜,够数。   家里有酒,花生米他剥了好多,吃饱以后,还能喝酒唠一阵。   他打算再剥一些花生米,到时候多炒两盘。   男人们喝酒的时候,他们几个夫郎也能回屋里,吃着花生解馋,也唠唠嗑。   如此算着日子,到了端午,王猛等人真没有下山。   陆柳拿些粽子出门,顺着山道,给姚夫郎送了两个,又去给陈酒送了两个。   陈酒在院里晒菌子。   天暖了,鸟兽多,他们晒东西都要罩着大网,以防食物被鸟兽叼走。   陆柳过来,就搭把手,跟他一起把大网罩好,也约他到家里坐。   陈酒不去。这几天菌子不多,他姑姑忙得过来,收拾自家这堆就行。空出手来,正好炒炒菌子肉丁酱。难得得闲,要多炒一些。   他参与炒酱了,开始是跟姚夫郎赌气,炒了几个月,一天就两三锅,也不累。每个月都能攒几钱银子。这是他自己挣的。   王猛不在家,他也没包粽子。   拿了陆柳的粽子,他这儿没什么东西还礼,就进屋拿了几个生鸡蛋出来,让陆柳随便怎么弄着吃。   陆柳接了,笑眯眯说:“你越来越和气了。”   陈酒没什么说话欲望,语调没劲,言语还是刁钻:“我就是不想欠你的。”   陆柳说:“那我要是说这几个鸡蛋不够,你不得气死啊?”   陈酒哼一声,问他:“你有什么事?”   陆柳也没什么事,他想着,黎峰要请兄弟们吃饭,王猛是其中之一,两家住得近,关系也亲近,他想叫陈酒过来帮忙,一起置办席面。   这次五家人聚着,陈酒出点力,到了桌上好说话。   他还是最初的想法,陈酒愿意好好相处,那就最好,对他们都好。   陈酒没答话,陆柳安静等了会儿,还以为他这是拒绝,一时有些尴尬,挠挠脸,说告辞,要回家去。   陈酒又说:“行,你办酒的时候招呼一声。”   陆柳得了准话,笑容才不尴尬了。   他说陈酒:“你答应就答应,一直不说话,让我胡思乱想好多。”   陈酒才不管他乱不乱想:“我又不是你男人。”   这话说的。   陆柳嘿嘿笑起来:“嗯,我回去找大峰啦,你忙完了也来我家玩!”   过节的日子,黎峰在家里没出门。   他在侍弄兔窝和鸡窝,骡子和狗子都还好,兔子和鸡太小了,山上随便下来个小兽,这一窝都难保住。   过了端午,天气会迅速升温,全盖起来会把它们闷坏,他就砍了竹子和藤蔓,沿着土墙,搭了个透气的棚子。   还收拾了些好木料出来,打算给小狗狗搭窝。   小狗等六月的时候就能接回家,他定下了一只母的。要跟二黄分窝睡。   后院这块地方,真是要塞不下了。   他挨着二黄的狗窝,划了一块地方,先把地上的碎石收拾收拾。   他今天正好闲着,还找了石料,想着凿个食槽出来,给老丈人家送去。   老丈人养了三只猪,现在还是木槽喂食。木槽用不了多久,先应付一阵,等他凿好了,就换换。   陆柳过来找他,看他忙得团团转,还记得他的两个爹,心里高兴,脸上带笑,围着他叽叽喳喳。   农家过节也是忙,能专门空出一天休息的是少数。   他们端午没回去,黎峰去县城的时候,顺带去送了节礼,到家里看看,搭着收拾了下前屋后院,挑满水缸。   过几天,陆柳怀胎稳了,夫夫俩一块儿回去看看。   陆柳正跟他说这个季节好多野菜,好多宝贝。   山里还有野姜,这东西能卖出好价。   顺哥儿这阵子都忙着,开春以后,他很难在家里坐得住。之前住新村还好,家里要侍弄庄稼,他就跟着娘一起里外招呼着,让两个哥哥安心种地。   到了山下,他也不用管饭菜,里外事情有陆柳看着。黎峰时常在家,陈桂枝更是一直在家。他就能出去“捡钱”了。   这个季节,遍地是宝。   勤快人,能挣不少银子。   他还挖到了黄精,这也能卖出好价。   陆柳说:“顺哥儿真是能干,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没这么能干。娘说这些货卖完,还是给他手里留点银子。下回我们去县里,把他一起捎带上,看看他要买什么东西。”   弟弟有出息,黎峰听着高兴,跟他说:“我看他爱俏,前阵子得了新衣裳,一天天美得不行。黄精值不少银子,卖了以后,我们带他去买一盒胭脂。你看看要不要买口脂。”   陆柳暂时不要,等孩子落地再说。   到时候夫夫俩可以研究厨艺吃大鸡,怎么打扮都行。   黎峰说:“你打扮好了,我脸上也有光,咱俩又不是没别的事情干。”   陆柳听完没笑,过了会儿不知怎的,笑个没完。   他说:“可是我在村里听别人聊天,谁家小媳妇小夫郎穿件新衣裳都要被人议论好久,说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黎峰教他:“你要是打扮好了,别人这样说你,你就说给他们看的,美死他们。”   陆柳更是笑,对口脂期待起来。   他们手里其实没多少银子了,山菌压货太多,前阵子黎峰还打猎贴补银钱,家里留着应急用的银子也掏出去了。   顺哥儿前几天还跟他嘀嘀咕咕,说哪种野菜贵,这个季节哪些好货才是真宝贝,也急着挣钱,想给家里填补缺口。   陆柳跟黎峰聊一阵,就回屋印画册。   黎峰还没去县里转悠着卖,他再缝一些书备着。   寨子里该买的人家都买了,这头不急,黎峰还跟他说可以多印一些放着,等拿了别的雕版回来,可以打散了,胡乱装订,拿出去又是一本新书。   他看着时辰,趁着天色亮堂,少印一些,先拿出去缝。等天色暗了,不好做针线活了,就回屋继续印。   印完满炕晾着,等他们吃过晚饭,收拾妥当,墨迹也干了,可以收拾归拢。   陆柳最近吃酸的厉害,早前省着吃,家里没人抢,来往的几个朋友都有分寸,没谁大把大把的拿,他才吃了小半坛的酸梅。   这几天一碗碗的吃,眼看着要见底了。饭后,他拿了些酸萝卜解馋。   还没到采山楂的季节,他们家的人不爱吃酸的,早前没有存货,娘说明天出去串门,给他拿些山楂干回来。也能解馋。   陆柳越是听他们说起各种食物,越是觉得这座大山真是个宝山。   “我也想上山捡钱去,”陆柳嚼着酸萝卜,又说:“大峰,你要是带我去山里,能走多远?”   黎峰才不带他往深山去,大致说个位置,也就山口区域附近,往前一两百米远。   陆柳觉着这也很厉害了,有机会真要去看看。   晚上识字,黎峰还拿了毛笔来练字。   手上的活要多练。认字这么久,总也写不好,就是练得少了。   之前总怕浪费,最近印书,他发现墨锭挺耐用的。就是纸不行,跟火烧的似的,碰一张没一张。   他磨了几块薄木板出来,也不用墨水,就用普通的清水。毛笔也没用陆杨送来的,而是自家做的兔毛笔。   做工粗糙了些,总体能写字。他们这个阶段,也不讲究太多细节。   陆柳再吃一会儿,就跟他一起趴桌上练字。   陆柳最爱写名字,写他和大峰的名字,还会写壮壮、写哥哥的名字。   这些写完,他会想很多人名,然后一个个的去写,遇到不会写的字,就问一下黎峰:“大峰,我们有学过这个字吗?”   要是学过,黎峰还记得,就教教他。不记得,夫夫俩就一起翻翻书。   没有学过的,就记下来,看是问问老童生,还是到县里问问哥夫。   从常用的字词入手,再有夸夸本、顺口溜、货物单,然后从人名这里查漏补缺,他俩的识字量很不错了。   手上功夫练出来,以后真的能糊弄壮壮。   两人练字的时候少,以前都是得了空,就拿树枝木棍在地上划拉。   陆柳为着记账,专门练过一阵子,那时候着急,没体会到其中乐趣。   今晚夫夫俩都安静坐着,一笔一划写着他们想写的字。写完名字,就写出货单。出货单有银子,他们也爱写。   他们还会写一些账目,比如说一斤菌子多少钱,一百斤菌子又是多少钱。   这些数字他们都会,陆柳记账,写熟悉了,反应快一些。黎峰平常用得少,要想一下才能写出来。   他俩一不小心,熬了好久的灯油。   等着手酸肩膀僵的时候,眼睛也涩涩的,才发现时辰过去好久。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   还是头一次学习的时候没犯困,沉浸进来,还挺有意思的。   累了就睡,东西收拾收拾,互相捏捏胳膊揉揉肩,就能睡觉了。   次日,又是新一天的劳作。   陈桂枝出门去给陆柳要山楂干吃,家里少了个人在院子里,陆柳很不习惯。   他早上喂过鸡和兔子,顺便把骡子和二黄也喂了。   黎峰不用忙后院的事,就找了大强,邀大强一块儿到山上转转。   节都过完了,要继续挣钱了。   大强说走就走。姚安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家庭的重担压在肩头,他闲不住。   他俩走了,陆柳那边要看店,离不开身,姚夫郎就过去找他说话。   这一来,发现家里真是好冷清。   黎峰跟顺哥儿都上山了,陈桂枝出去遛弯儿了,一家就四口人,剩陆柳一个人在家。   刚过端午节,铺子里的生意要冷淡一些。   接连都是晴天,山菌少,他们家暂时没钱收别的山货,家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少了。   姚夫郎左右看看,冷不丁的,也不习惯,他跟陆柳说:“开个铺面,也不全是好事,这熬人就是一样。”   干别的活,总能得闲,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   有个铺子,人就跟扎了根似的,这里去不了,那里去不了。   陆柳感觉还好,他前几天才去芦苇荡玩了。   他说:“还有家人嘛,我们互相守着。前几个月,娘都忙着收菌子,围着院子打转,今天出去一趟,也不是为着玩,还是我嘴馋,她帮我要山楂干去了。”   姚夫郎那里有山楂干,问他:“怎么不找我要?”   陆柳嘻嘻笑起来:“你也要吃啊,我们现在都嘴馋,我就不吃你的了。”   姚夫郎发现他这嘴巴真是越来越甜了,“你家大峰给你吃多少糖了?”   陆柳摇头晃脑,像个小书生一样,一本正经道:“只喂糖是不够的。”   他想传授一下生意经。他最近观察人,看别人怎么说话。心里知道好歹,挑着需要的话来学,真的管用。   哪知道姚夫郎开口就臊他:“只吃糖不够,那吃什么才够?”   他俩玩得好,什么话都说,不问完,陆柳也懂了。   陆柳当即红了脸,让他别说这种话。   “让孩子们听见了不好。”   姚夫郎不信:“他俩还能听见这话呢?”   陆柳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他跟姚夫郎说了骗壮壮读书的事   “以后他出生,也给他念书听。”   姚夫郎:“……”   听起来真是不靠谱。   陆柳还说:“教孩子就得趁早。”   姚夫郎冷漠脸:“晚了他就自己学会了。”   陆柳哽住,张张口,没有话说。   他低头看看肚子,感觉天都塌了。   当晚,黎峰回来,感觉陆柳没什么精神,问他几次,也没问出来。   陈桂枝给他泡山楂水喝,陆柳也是笑笑说谢谢娘,人不如以前活泼。   顺哥儿见状,给他拿桑葚吃。陆柳吃几口,嘴也不馋了。   一家人都莫名,让黎峰去把人好好哄哄。   黎峰跟他到屋里。陆柳上炕就要睡觉,睡不着就睁着眼发呆,连每晚都要看的字卡都没拿出来瞧一眼。   黎峰摸摸他脑门,没发热。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柳没哪里不舒服,就觉着不用营造氛围骗壮壮了,突然少了一件很有目标感的事情,他挺茫然的。   他跟黎峰说:“等壮壮出生,他自己就会了。我们不用急着教。”   黎峰哄他:“不管壮壮怎样,你学字就能算账记账了,这不是你喜欢的吗?”   陆柳点头:“对,那我不用晚上熬灯油,我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学。”   黎峰问缘由,听完以后一阵沉默。   他之前去县里,听说谢岩把几个秀才骂得文心破碎,再也写不出好文章了,他还不信。挨两句骂怎么了?   没想到他家小夫郎更厉害,听一句话就文心破碎了,一点热情都没了。   黎峰再引导他:“你哥哥都送你文房四宝了,你不急着学字?”   陆柳有点想,还没动。   黎峰见状,决定下一剂猛药。   他跟陆柳说:“我俩长这么大,也不识几个字。壮壮长大,怎么就自己会了?”   陆柳:“!!”   不识几个字的陆柳,顿时有了精神。   “对对对,不能随便什么时候学,要抓紧学,不学怎么会?”   至于这个氛围能不能骗到壮壮,不重要了。   他学会了,以后可以教壮壮!   黎峰问他:“今晚练字还是读书?”   读书,就是读字。   学习无趣,他俩找乐子。他们会把字卡叠好放桌上,一人抽一张念。   念对了,把字卡收着计数。念错了,罚两张字卡给对方。都不认得,暂放一边。   等玩完,数量少的输。   陆柳输了,要摸大鸡。   要是赢了,可以啃大胸。   陆柳嘀嘀咕咕,念念叨叨,说着这样不好不好,然后选择读书。   黎峰都笑了。   屋里传出笑声,听墙角的顺哥儿就去跟娘说小话。   “大嫂可能是厌学了,大哥说他不识几个字,他突然就想读书了。娘,这就叫激将法!”   陈桂枝也不懂小夫夫俩的情趣,看他俩勤奋好学,还训了顺哥儿几句。   “一般人家哪能上学读书?让你跟着学字,成天往山上跑,像什么样?”   顺哥儿老老实实听完,然后哄她说:“娘,我当不了猎人,可以当赶山人啊,你不要管二哥,有我跟大哥在,你走哪里都有面子!”   陈桂枝守寡多年,养着三个孩子,对外性格泼辣,交了些朋友,也惹来很多闲话。   大峰是好的,寨子里谁说起大峰都是好话。但二田太差了。   养出那样一个白眼狼,她在寨子里走动,都脸上无光。   分家了,家里红火顺畅,这也会遭人嫉妒。   一般人家,不到结仇的时候,不会撕破脸乱骂,贴脸问一句“二田怎么怎么”,都够陈桂枝膈应的。   来山下后,家里正好忙,她很久没出门。小哥儿心细,觉出缘由了。   她再看顺哥儿,心口暖烘烘的。   三个孩子,养好两个,够了。   她拍拍顺哥儿胳膊:“娘哪舍得要你奔着争面子?你大哥都不常上山了,你也要学些本事才好。娘不唬你,山货生意是可以做大的。我们要熬一熬,你得耐得住性子。”   顺哥儿点头应下,却说:“过阵子再说吧,山里好货多着,学本事不急。我们从别人家里收货,是要给钱的。我去山上捡一些东西回来,这都是我们自家的。又能省又能挣。家里有你们撑着,也不用我围着院子转。”   前阵子,他大哥跟王猛疯了一样的捉蛇,现在上山风险很低。   一般也没什么大兽下山,小兽他能应付,实在不行,还能跑。   陈桂枝猛地发现他长大了。   头几年,她要拘着顺哥儿,跟他说干完了哪些活,才能出门玩。   去年年底的时候,顺哥儿还只会围着她打转,玩心重,总想跑出去野。   今年玩心依然,却是玩着挣着,三五好友约着搞钱,知道做些正经事了。   唯一没变的是爱俏,这时候给他拿件新衣裳穿,把他打扮打扮,他明天准不上山,会满寨子转悠,听听夸。   陈桂枝想着想着,笑了。   “回去睡吧,明天看看你大哥去不去县里,你们去县里玩玩。”   顺哥儿想了想,顶不住去县里玩的诱惑,有些羞窘,鞋尖磨地,原地站着支支吾吾,似乎为前面的豪言壮语感到不好意思。   陈桂枝再催一句,他才笑着跑了。   孩子懂事了,家里又多一股助力,这股绳越拧越紧,越紧越结实,陈桂枝心口堵着的那口郁气也散了。今夜好眠。 第98章 吃酒   陆杨回县的时候正赶上端午, 他连着忙了好几天,直到初七才有空备酒。   他跟乌平之说了端午节再聚一回,两边都忙着生意、人情, 还没聚上。   现在他空出手了, 乌平之也去上学了。他就让谢岩把人请来家中吃饭。   搬家之后,他们的小家离私塾很近,中午就能过来吃一顿。   府城之行,乌平之很照顾他们,各处都安排妥当, 又给他们介绍了生意。这回吃饭,就是好友聚聚, 不谈公事。   乌平之回到私塾,就进入了认真学习状态, 起得比谢岩早,睡得比谢岩晚,吃个饭都要拿本小册子背书。十分刻苦。   距离乡试只剩一年,他一刻都耽误不得。   陆杨还想叫他中午跟谢岩一起回家吃饭, 他料理饭菜,荤素搭配着,时不时炖个汤, 把人招呼好。看这情况,乌平之是没空过来了。   来回两刻钟的路程还好说,关键是到好友家吃饭, 总要寒暄聊几句, 这一趟耽搁着,他能少背一篇文章。   陆杨又想着,财神爷有钱, 不会亏待了肚子,便没强求。等家里炖汤、做好吃的,再让谢岩捎带一份到私塾。   因他实在刻苦,谢岩也被带动了。   人不能骄狂,不能因现有的成绩沾沾自喜,自满自得,止步不前。   他还要写《科举答题手册》的后续内容,前几天忙着的时候,中午便没回家,只晚上回来睡觉。   今天中午回来过后,他也说中午不回家了,早出晚归,在家吃两顿,睡一觉。陆杨也省心。   两处离得近,陆杨到私塾找人方便,点头应下了。   这顿饭结束,他想抽空去一趟黎寨,顺道回陆家屯看看两个爹。   都跟铺子里交代妥当了,陆柳跟黎峰来了县里,正好再摆一桌。   铺子还开着,要到下午关门,这桌酒就定在晚上。   正好家里地方大,陆杨留陆柳跟黎峰在县里住一宿。   陆杨把弟弟的手抓着,把他两条胳膊都抬起,看看他的肚子。   陆柳圆润了一些,肚子却不怎么显。   陆杨怕他补太过,嘱咐他说:“平常吃饭不要贪嘴,补身子的东西间隔着吃,不要总是吃,补得太好,孩子大了,不好生。”   陆柳笑眯眯点头:“我知道的,我现在已经不馋肉了,山里好多山珍特别好吃,时蔬也都出来了,我每天能吃好多以前没尝过的东西,补身子的汤都没空喝。”   他孕吐厉害,太腥的东西也吃不下,家里还没炖过几次汤。   他还有个会照顾人的婆婆。陈桂枝生了三个孩子,有经验,陆柳被照顾得好好的。   陆杨也就嘱咐这一句,旁的经验他没有。   他们这回到县里,把顺哥儿一起带来了。   顺哥儿还第一次到陆杨的铺子,他人老实站在大哥身边,眼睛里写满好奇,想到处看看。   陆杨给他拿大肉包子吃,也给弟弟拿了两个。   小包子好卖,但大肉包子啃着才香。   黎峰到县里,车子不空。   山珍多,他都拿了一些。这些货大大丰富了陆杨铺子里的食材种类。   山珍跟时蔬不同,好些饭馆都来拉货,出货很俏。   陆杨手里有银子,一并结了货款。   包括之前黎峰送来的粽叶,他按照市价,一文钱两斤的价格结算了。   铺子里现在住着陆林两口子,他们说话,就到之前赵佩兰住的小屋里。   炕还在,桌椅没搬走。炕上铺着竹席,摆着炕桌,一伙人可以坐上面说话。   陆柳到炕上,就想靠着柜子。他懒懒的,不大坐得住。   但要黏着哥哥,上炕就拍拍身侧的位置,让陆杨过来坐。   谢岩在上学,黎峰不想跟过来,陆杨说有正事,他才跟过来,就拿了张椅子坐。   顺哥儿两头都看看,陆杨朝他招手:“过来这儿坐。”   顺哥儿就也上炕了。   陆杨先说了个好消息:“山菌生意谈成了,有两个游商、两个干货铺老板,还有一个大酒楼老板要货。我按照最低数量计算过,第一批货有个一千五百斤。”   这个消息振奋人心,满屋的颜色都亮堂了,陆杨倒杯茶的功夫,再看看其他三人,感叹道:“原来容光满面是这个意思。”   陆柳接了茶水,捧在手里没喝,对这个生意很好奇,问他怎么谈的:“什么价钱?他们来拿还是我们送过去?都要哪些菌子啊?”   他问了,黎峰跟顺哥儿就看着他们兄弟俩。   陆杨跟他们细细说来。   “这个生意谈得很顺利,我们约好吃饭,菜都没上齐,他们就各自说好了要多少货。是看在财神爷的面子上见面谈的,再就是阿岩的科试成绩好,他们提前交好一番。以我这儿的出货量来说,他们五家凑一起,才要一千多斤,实在很低。正常来卖,最多两三个月就卖完了。所以还能有下一次的生意。”   陆杨要做这个生意,对山菌也有一定了解。   端午前后,迎来雨季,大量山菌才迎来生长期。往后的七月、八月、九月才是采摘旺季。也会有更多种类的菌子进入市场。   开春的时节,菌子种类少,有一些,但不足以满足他要的货源种类。   三月里有竹荪,这是好货。   冬到春这几个月,有黑松露。这也是好货。   再就是黎峰那边收山货持续的时间久,寨主也发话了,很多人把家里的存货拿出来换钱了,有些还没到季节的菌子,他们也收到了。可以满足这一批生意的需求。   返程路上,他们算过几次账,这批货能拿到一百三十八两四钱的货款。   运到府城的货会收关税,税率为二分,有个二两七钱多的银子。   算了关税,再把商税一并算了。商税三十取一,要个四两六钱多银子。   余下的,成本约莫六十两,还能有个七十一两的利润。   这笔生意谈成,他们两家就要聊聊合伙的事。   陆杨没办法兼顾到太远,他从黎寨收货,再让黎寨人送到府城,让他们去交货,怎么看都感觉很不对劲。   两家人合伙,这事就好办了。黎峰家里出人出力,陆杨牵线,出个人脉关系,谢岩再努努力,把这头稳住。两家分红。   陆杨办事,不喜欢含含糊糊纠缠不清,尤其银钱,生意之前就谈清楚,定下以后,出货拿钱,回来分账,没有旁的话好说。   收山货累,尤其要销往外地,最好是干菌运货,这里晒制处理都要时日。   还有些干菌需要切片晒,又是一道工序。   货量大,意味着只靠他们家是忙不过来的。   而去府城,显然也是要请人的。   陆杨计算过,他拿三成就够。   这些杂七杂八的支出,应该有两成左右。算下来,弟弟跟黎峰只占五成多点儿。   陆柳听见他跟大峰比哥哥占得多,忙坐直了,看向黎峰。   “大峰,你算算?”   从他们往铺面送货开始,陆杨就没有压价,尤其是野味和菌子酱,基本就是收个摊位费,挣个人气。   山菌生意能做大,怎么还只分这么少?   陆杨下炕拿了算盘和纸笔,让黎峰慢慢算,再坐回来,跟陆柳讲细致一些:“傻弟弟,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亲兄弟明算账。这个生意,我拿三成才是合适的,你们收货、理货、晾晒处理,要出人出力,还要请人帮工。这生意做到府城,还要你们去送货。我这儿谈成,靠着人脉关系拿你们三成,我就觉着差不多了,再多,伤我们兄弟感情,我拿着也不安心。再少,以后这处人情维系起来,我就觉着累,不值当。三成就正合适。”   陆柳也掰着手指算账,他心算能力没练出来,多个零头就算不清,过会儿,他算出大致数额。这回能挣七十一两银子,三成就是二十两左右。   二十两,听起来不少,可跟他们比起来,就不是很多了。   他抓着哥哥的手不说话,安静等黎峰再算算。   黎峰算完,想让一成出来。四六分。   陆杨笑了。   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念着他、记着他,为着他好,不想他吃亏,他把银子送出去都乐呵呵的。反过来,他就要好好算算了。   他们肯让,陆杨只好又说:“你们还能一直守在小山村啊?上回我跟你们说的话,你们听进去没有?”   陆柳听进去了,他都算好了,今年肯定不行。   要攒钱,要养胎,等着年底,孩子出生了,他们手里有银子了,正好新年搬家。   陆杨就问他:“你们搬来县里了,山寨里谁收货呢?”   陆柳最近学得多,也常常琢磨,对于搭伙一事,很是熟练。   他说:“找人搭伙,让他们收。”   他话说出来,笑容也扩大了。   前阵子,他还跟大峰聊过怎么安排兄弟们的事。   三苗和王猛他们还没下山,过了端午,他们又等了两天,还没见着人,就说先来县里看看。   没想到这就有了去处,到时摆酒,更好说话了。   抛砖引玉,陆杨问一句,陆柳答一句,黎峰顿时懂了。   他再算算利钱,就以这次的利润来算,陆杨这儿确实是拿三成最合适。   他这儿的七成,还要再往外让个三成出去。   三成的利润,粗粗算来,是二十两银子。他把四个兄弟拉入伙,一家只得五两银子。   这个数额比当猎户稍多一点,除非是猎到大家伙。是分账,兄弟家的人也能帮着收山菌,可以省去许多人力,也会更加卖力。   这样分账比例就是陆杨三成,四个兄弟三成,陆柳黎峰四成。   等他们来县里,山寨里就有兄弟们帮着收货。货源是稳定的。   陆杨给他们画大饼:“这才刚开始呢,以现在的货量来算,我们一年能挣个两三百两银子。”   他两百,弟弟三百。余下几个就是五十两了,比当猎户多就行。   而且山菌有淡旺季,这伙人还能继续打猎,一年能有个七十两左右的挣头。   陆柳听着这个数,才感觉合适了,哥哥能挣到钱才最好!   他还想到一句话,笑呵呵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陆杨想了想,对黎峰说:“听见没有,点你呢。”   黎峰挣钱了,带着弟兄们挣钱。也是鸡犬升天了。   哪知道陆柳挨着他贴贴蹭蹭,笑眯眯说:“哥哥,我不是说大峰的,我是说你的,你有本事,你挣钱了,我跟大峰也发财了。”   他是小鸡仔,大峰是大狗狗。这也是鸡犬!   陆杨愣了下,说他:“哪有骂自己的?”   陆柳不觉得这是骂人的话,鸡是好东西,活着能下蛋,死了能炖汤。能吃又能卖钱。狗狗也是好的,比如他们家二黄。还有他的狗儿媳三两。   他话题拐弯,跟陆杨说:“哥哥,三两下崽了,大峰说还要再养一阵子,等六月里,再给你送过来。母犬都留寨子里,只剩下一只公的,没法挑。不过它很粘人,长得也挺可爱的。长大了不知威猛不威猛。”   陆杨说:“那就叫它威猛,这样长大就威猛了。”   陆柳呆住:“啊?那它姓什么啊?”   陆杨:“……”   狗儿子,当然跟谢岩姓了。   顺哥儿终于有机会插嘴,他问:“要当儿子养吗?真叫威猛吗?”   陆杨点头:“对,叫谢威猛。”   顺哥儿就跟他算:“这是二黄跟三两生的,二黄是我哥嫂的狗儿子,威猛就是我哥嫂的狗孙子。它来给你们当儿子,你们不就跟二黄一个辈分了?”   黎峰笑出了声。   陆杨:“……”   这孩子,吃了肉包子,怎么不会说好话。   “离了窝,各论各的。”陆杨不听辈分。   这头生意谈定,陆杨让他们想个商号名字。   “府城有码头,我们要靠着这座山吃饭,就不跑太远,把生意做到府城就行,这样送货方便,关税也不贵。我去那里看过,有个非常大的集市,里面出货都是成百上千斤的走量,停靠在码头的船只,卸了货,又会再买货带走,都不空船。我跟财神爷说好了,他会借个摊位给我们试试水,要是生意好,我们也盘个摊位下来。”   只靠府城那几个老板的生意,是不够的。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座宝山。   到码头做生意,说某某铺子,太小气了。报个商号的名字,就响亮了。   陆柳还想叫“吃得饱”呢,一听,有些失望。   陆杨疼他,说:“靠山吃山怎么样?这也是吃,跟山货有关,名声打响了,还能卖别的山货。什么野姜、野葱、山楂、核桃、栗子,要什么有什么,都能卖。山寨到县里太远了,在县里还是要有个大铺面,做点县城生意,也当仓库使,这个小店,你可以叫‘吃得饱’。”   陆柳笑了,他喜欢。   兄弟俩看向黎峰,黎峰没意见。   靠山吃山,作为商号名,确实合适又大气。   吃得饱,作为铺子名,也足够接地气。   都好。   余下就是一些家常,陆杨还没回陆家屯,他手里还有两个爹的二两银子没还,之前还说拿去印书,给他俩挣点利钱出来,得了银子,把小破屋子修一修。   书没加印,钱没投进去。他后来见爹爹,是在生辰时,当时还惦记着去府城的事,当天朋友又多,等散场的时候,爹爹赶着回村,没来得及还。   “我明天跟你们走一趟。”陆杨说。   黎峰说:“不用你拿这个钱,我给。”   老丈人对陆杨没有养恩,陆杨拉拔够多了,这是对陆柳有生养之恩的人,还是他们来出钱。   陆杨不同意。   给亲爹修房子,又不是随便什么莫名其妙的人,这还分什么?   他跟谢岩现在过得好一些,就多出一点。   而且,谢岩的亲族都靠不住,他要在陆家屯再选几个靠谱的亲戚来用。   他连自家亲爹都没能照看好,谁会信跟着他能有好日子过?   他俩争几句,陆柳给出合适的意见:“一人一半,可以吗?”   陆杨还是不想同意,这笔生意还没做成,要他们出钱做什么?   黎峰说:“我们又印了些书,得了空,我出去转转就卖了。”   生意谈成,能出货了,量太大,要陆杨先垫吧。   等拿了货款,陆杨连本带利收回去。   修房子,还是两家一起。   陆柳抱着哥哥的手臂撒娇:“哥哥,你也让我当个孝顺孩子吧,我在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现在又怀着孩子,过后回家更不容易,平常就大峰过去看看,我也没做些什么,你让让我吧!”   陆杨听乐了,逗他:“你平常都这样说话?”   陆柳嘿嘿嘿,他平常会对大峰这样说话,但他不承认。   他现在会哄人了,有些话不会直来直去的说了。   他说:“我就对你这样说话。”   顺哥儿瞪大眼睛。   陆杨随便瞄一眼,心中了然,不与他计较。   这傻弟弟都会骗人了,长进了,不错不错。   晚上摆酒,陆杨就带他们先回家。   顺哥儿不想留县里住,他要回去,不然家里就剩娘一个人。   他说这话,陆杨就多看了他两眼。   陆杨问黎峰:“你要不把你弟弟留我这儿,我带他个一年半载的,以后也是大掌柜的了。”   顺哥儿的事,黎峰同意没用,要看娘同不同意。   他让顺哥儿想想,要是想来学本事,跟娘说一说,这事能成。   顺哥儿受到了惊吓。   他只是说他想回家住而已,怎么还要把他留下!   这事不急,陆杨就随口提一嘴。   顺哥儿今天不方便回家,他们就一辆车,那条官道很长,到黎寨的路远,虽有四个村落,每个村子之间也有间隔。   中间是大片的荒地,入夏了,野草都长得高。农闲的时候都没很多人走,这个季节,放他一个小哥儿单独回家,黎峰不放心。   顺哥儿只好叹气:“好吧。”   陆杨到前面跟陆林说一声,让他们今天关门稍早一点,到时候跟娘一起回家。   “晚上我摆酒,你跟哥夫都来吃。我现在就回家收拾。”   铺子里有菜有肉,陆杨拿背篓装些菜走。   陆柳看见了茄子,追过去问:“哥哥,你会做茄子吗?”   陆杨会做,他爱吃茄子,最近常做。   他看弟弟好馋,算着人数,拿了十来条茄子,给他做两种茄子解解馋。   余下再拿些山菌和时蔬,再拿两斤鲜肉就够了。   家里还有一坛酒没喝,不用再拿。   陆杨就着他们的车走,上车挨着弟弟坐。   陆柳跟他说起最近的趣事,地里有哪些野菜、他们平常都挖到了什么,又做了哪些事、见了哪些人。   他前阵子还跟人吵架了,可厉害了,寨子里的人都说他是铁牙兔子!   他笑眯眯的,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   陆杨听得乐呵呵的,对这些日常琐碎很感兴趣。   前阵子,他还去芦苇荡玩了,捡到了鸭蛋,有五颗,已经腌起来了。再过个十来天就能拿出来吃。   陆柳提前分好了咸鸭蛋。他们家四口人,一人一颗。给哥哥一颗。哥夫没有。   陆杨:“……”   他护短,说:“小没良心的,你哥夫还教你们识字呢,这回去府城,我们早几天就该回来的,他惦记着给你们买画册,让你们印了挣钱,又跑了好几家书斋,快,分个鸭蛋给他吃。”   陆柳抿抿嘴,十分舍不得,悄悄瞄了黎峰的背影一眼,小声跟陆杨说:“让大峰跟哥夫分一个蛋。”   赶车的黎峰:“……?”   他错愕回头。怎么回事,他的小夫郎怎么不甜了?   顺哥儿憋着笑。只听他大哥说:“顺哥儿不爱吃咸鸭蛋,把他的蛋分出去。”   顺哥儿:?!   他不爱吃,但他要有!   陆杨也笑了,他顺道教弟弟:“这就叫五蛋杀六人。”   陆柳重重点头。   陆杨又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陆柳没听懂。   行在路上,陆杨就给他细细讲,顺哥儿也挨着听。   小家不远,这句话差不多讲完,陆杨再说个小故事,就到了地方。   铺子里还是忙,娘一个人不想待在家里,谢岩中午若不回家,平常都是锁着门。   陆杨开了门,顺哥儿扶着陆柳下车,黎峰把菜筐搬下来。   陆杨跟黎峰说了位置,让他去私塾一趟,跟谢岩说一声,让他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也问问财神爷来不来吃饭。”   黎峰问:“财神爷是谁?”   陆柳跟顺哥儿都看过来。   都叫财神爷了,肯定很富。   陆杨说:“乌平之,乌少爷。他有门路买马。”   这一句话,把黎峰的魂儿都勾走了。   人还在门前没动,心就飞到了私塾里。   他要见见这位财神爷,找他问问马。   挣钱了,弄匹马。   以后不还要送货么,这多气派。   陆柳看见他眼馋,还跟顺哥儿嘀咕了一句:“你大哥最爱马,第二爱娘,然后爱我,再是你。”   顺哥儿疑惑:“为什么我在最后?”   陆柳摸摸肚子:“我俩本来排一起的,因为我有了壮壮,大峰也爱壮壮,所以我俩的分量重。”   顺哥儿服了。   黎峰耳朵灵,听见了,跟他们说:“马是最后的,你们都是最重要的。”   陆杨招呼他们进屋:“快别腻歪了,马上满县城的人都知道你们一家亲热了!”   他们第一次到陆杨的新家,饭不急着弄,陆杨领他们进屋转转。   堂屋没什么好看的,桌子上就只有一套茶具,是乌平之送来的乔迁礼。   主要是去他们屋里看。   陆杨说糊墙就要糊墙,白天忙得很,晚上糊几张,几天功夫,就把炕边两面墙糊完了。   都是写着字的稿纸,比灰扑扑的墙面好看。谢岩的字写得漂亮,这样贴出来,乍一看去很养眼,细细看去,还是养眼。要是闲着,还能看看他写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屋里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一副画像。   这是陆杨生辰时,谢岩给他画的。   搬来新家了,可以挂出来了。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就是,一进来就看见了。   这画上还有很多人,谢岩是取的街景,却把街上行人的脸都模糊了,这些人的身影也是模糊的,草草几根线勾勒。   他那天带着陆杨去买衣服,给他束好头发,怎么看怎么喜欢。街上人多嘈杂,但他眼里只看得见陆杨一个人。   这画传神,明明陆柳跟陆杨长得一样,打开房门,一眼瞧见,连顺哥儿都能认出来,画上的人是陆杨。   这对兄弟俩的眉眼气质区别很大,认识他们的人,总能觉出差异。   只知其一还好,知道两个,就很难认错了。   陆柳连声夸夸:“画得真好,好好看,哥哥长得也好看,这身衣裳漂亮,穿着好显身段!”   陆杨今天也穿着长衫,不过是素款长衫,同是棉布制成的衣裳,绣了花就气派,没绣花,只得一点体面。   他说:“这身衣裳你看着眼熟不?”   陆柳没见过,不眼熟。   陆杨说:“就是为着配你送我的鞋子,你哥夫特意带我去买的衣裳。”   陆柳顿时笑了:“我以后要给你做好多好多漂亮鞋子穿!”   这样哥夫就会带哥哥去买好多漂亮衣裳了!   顺哥儿爱俏,看得入迷,突然感觉身上的短褂不好看了,也想穿长衫。不过他们寨子里,还没人穿长衣裳。这个废布料,干活也不方便。   陆杨从炕柜里拿了两身有绣样的衣裳出来,给他们看样式。   “家里有布料,可以自己裁一身。空了就绣绣花,便宜又实在。”   山里不好穿这个样式,闲了做一身就够。平常来县里可以穿穿。   时辰还早,衣裳有两身,陆杨让他们试试看。   黎峰只是去私塾递个话,回来很快,到堂屋,见他家小夫郎和他家弟弟都穿着一身亮堂的、有绣样的长袍子,个顶个的显身段,不由眼前一亮。   “这衣裳好看!”   好看衣裳要银子,得努力挣钱了。   陆柳跟顺哥儿又换回自己的衣裳,一起去灶屋帮忙。   陆杨不想让他来,他就帮忙生火,先把米饭煮上。   晚上八个人吃饭,加乌平之就九个。   陆杨做一道蒜泥茄子,再加一道脆皮茄子。   炒一盘苋菜,再是韭菜炒蛋、山菌炒肉、豆角炒肉。   家里来不及做硬菜,让黎峰再去饭馆买两道,一道黄豆炖猪蹄,一道梅菜扣肉。   他再做道汤,自家吃饭,就弄家常一点,弄了丝瓜蛋花汤。   这阵子常吃山菌,陆柳他们还天天收菌子,菌子菜就少弄一些。   没买豆腐,不想跟陈老爹打交道,这道菜算了。   他们才搬来没多久,家里灶台多,但只有一口铁锅。   陆杨摆酒,他亲自掌勺。陆柳帮着煮饭烧火,顺哥儿就帮忙备菜。   三个人合力,又都是些家常菜,上桌很快。   等黎峰把买回来的硬菜端上桌,谢岩也回家了。   乌平之不来,他忙着写文章,没空。   谢岩跟黎峰见面,为着今天的席面和气,他俩没吵嘴。   没开席之前,他俩坐这里当两个没用的男人,也实在无聊。   谢岩就进屋,把他买的画册拿出来给黎峰。   画册被陆杨送出去了两本,余下三本。   等看完,再换换。要是不好换,就等印出来以后,拿新书换。   黎峰知道这个书的来历,他刚才在堂屋,还瞥见了挂墙上的画像。   谢岩会画画,他为什么不自己画?省得花钱去买。   黎峰问了。   谢岩张张口,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会画。”   他当黎峰是挑衅,说着说着生气了:“这要怎么画?我画什么?”   黎峰沉默了。   对。   这要怎么画?   这问题太为难书生了。   黎峰拿了书,跟他笑道:“我以为你会画。”   他没接话茬,谢岩就吵不起来,只说:“我会画,也不会画出来。”   他就跟陆杨亲密过,脑子里想的没有旁人,画出来不好。   黎峰点点头,跟他说起生意。   谢岩说:“我还要去府学上课,到时你们算着日子去,把我捎带上。免得我夫郎跟着跑来跑去,累得慌。”   这好说。   他俩唠一阵,陆林他们过来了。   赵佩兰是长辈,黎峰带着夫郎跟弟弟跟她问好说话。   赵佩兰都说好。她是好说话的人,没脾气,也扯不出话头。寒暄都只说两句。   关上院门,各自洗洗手,入座吃饭。   陆杨先给大家伙都介绍了一遍,都见过几回了,主要是介绍给顺哥儿认识。   这桌家宴,也跟请乌平之吃饭一样,席间不聊公事,只话家常,大家吃好喝好。   陆杨开了一坛酒,都给满上了,敬酒道:“都是一家人,前半年太忙,大家都没好好聚着吃个饭,今天都别客气,饭菜管饱!”   陆林要伶俐一些,人练出来了,席间跟人说得上话。   张铁比以前好许多,到了这个场合还是拘谨,谢岩跟黎峰就搭着他说话。   谢岩可骄傲了,眼神到处飘,一会儿跟夫郎露出讨夸的眼神,一会儿跟黎峰露出得意的眼神。他不是最呆的!   陆柳也忙着,他看黎峰在喝酒,总要给黎峰夹菜。   他还记着端水,给黎峰夹菜了,就要给哥哥夹菜。   他又记得哥哥护短的事,给哥哥夹菜了,就要给哥夫夹菜。   他给哥夫夹菜,把哥夫的筷子吓掉了。   陆柳眨眨眼,假装无事发生,又给顺哥儿夹菜。   然后给林哥哥和哥夫夹菜。   余下赵佩兰。   他居然把长辈留在了最后……   陆柳好羞愧,给赵佩兰碗里猛猛夹菜,瞬间就给她堆出个碗尖尖。   赵佩兰都看懵了。   陆杨哈哈笑出声:“行了行了,快别忙活了,你家壮壮都饿了!”   陆柳真是饿了。   他还没见过炒得这么漂亮的茄子。   娘也做茄子吃了,没哥哥炒得好看,油亮油亮的,茄子的颜色都有保留,看见了样子,闻见了香,就差吃了。   陆柳两样茄子都吃了,吃得眼睛亮晶晶的。   茄子是好吃的!   他要学!   “哥哥哥哥,你教我做茄子!”   陆杨会教他的:“你好好吃饭,别给人夹菜了。”   陆柳笑得满足,吃得满足。   又侧身跟陆林说:“林哥哥,你都会做生意了,我要向你学习,以后也当大掌柜的!”   陆林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做生意的,说着没有没有,脸上笑意压不住。   好话都爱听,他也真的想做大掌柜的。陆杨说了,他再练个一年半载,阅历丰富了,就可以做大掌柜了。   前途一片光明。   席间说笑不断,几杯酒下肚,张铁都能说两句话了。   他喜欢现在的日子,忙碌了些,但很有盼头。   陆林跟张铁不在家里留宿,要赶在宵禁前回铺子里。   吃饱了,要散席,陆杨再举杯敬酒。   “敬好日子,敬好盼头!”   沉默吃饭的赵佩兰跟着举杯,与大家一起碰杯饮酒。   “敬好日子,敬好盼头!” 第99章 口脂   陆柳第一次住县里。   东厢房两间屋子, 顺哥儿跟他睡一屋,黎峰单独睡一屋。   顺哥儿也是第一次住县里,对这间小小的客房多次打量。   这是能单独住两口子的卧房, 比普通的房间大一些。   炕前的灶台都让顺哥儿看了好几次, 再是来回踱步,测量尺寸。   陆柳吃饱了犯困,坐在炕上打盹儿。   屋里熏艾草的时候,他在堂屋挨着哥哥坐,那会儿还能聊几句, 现在回房就不行了。   黎峰帮着铺好炕,把蚊帐挂起来, 他坐炕上都没法动弹,被黎峰抱着左右挪动。   要不是顺哥儿还在, 黎峰得把他衣裳鞋袜都扒了,给他擦身子洗洗脚,直接搂被窝里。现在就要跟他磨一磨,哄他几句, 让他自己动一动。   陆柳也想量量房子的大小,要是合适,他们以后也照着这个来。   黎峰跟谢岩聊过了, 跟他解释:“正常房子不这样,他们这个是靠近私塾,除了谢岩上学的私塾, 这附近还有两家小私塾, 附近有书生合住,一人一间房,炕连着灶, 平常分锅开火。我们不用,我们到时候找个正常民宅就行。”   陆柳却不答应:“我们也要找私塾附近的屋子,壮壮以后就能跟小书生们玩了。”   黎峰听着就笑:“行,到时也找这样的。”   陆柳满意了。   黎峰又回灶屋,帮着把热水提过来。   到了灶屋,他跟谢岩打了个照面。   谢岩也是来提水的。   两个男人在灶屋里面面相觑,谁都没开口。   等要提水走的时候,黎峰提两桶水,谢岩提一桶水。   黎峰短促笑了一声。   谢岩:“……”   锻炼不能松懈啊。   松懈就会被嘲笑。   谢岩回屋,跟陆杨说起这事。   陆杨摸摸他的细胳膊,还摸了一把他的细腿。   “我就爱你这样的。”   谢岩被调戏一通,还笑了起来。   说实在的,这间卧房不小了,只因里面的长条桌太大,和炕分摆两边,把屋子挤小了。   陆杨也会看书,还想学画画,这个桌子便没换,还往里又加了一张椅子。   他晚上会跟谢岩一块儿趴桌子边看看书、写写字,也画一会儿画。   夫夫俩洗漱过后,谢岩出门倒水的功夫,陆杨都把墨研好了,他回来提笔蘸墨就能写字。   谢岩乐呵呵的,把今天的课业先做了。   陆杨则在思索生意类型和生意大小的事,时不时在纸上记一笔,写几行字。   他没谢岩那么废纸,他写字,是写个想法,不会全都写清楚。   差不多到时辰,他们就能熄灯睡了。   熄灯过后,夫夫俩才有点温存时刻,可以说说骚情话。   谢岩不爱“骚”字,陆杨说他俩口无遮拦的,情话都跟炕有关,不是正经人,就是讲的骚情话。   谢岩勉为其难接受了。   两人叽叽咕咕,说着说着沉沉入眠。   另一边,陆柳也跟顺哥儿叽叽咕咕。   他有点认炕,还有点不习惯身边睡着别人。   他平常说话就直,这会儿也没藏着,嘀咕出来,把顺哥儿说得无言以对。   “那我去把我大哥换过来?”   “不用换,”陆柳说:“你第一次到县里住,肯定会怕。今晚让让你,下次过来,你就要自己睡一屋了。”   陆柳说着,嘿嘿笑道:“要是下次过来,你成亲了,也有人跟你睡一窝了。”   顺哥儿:“!”   “你们这些夫郎真讨厌!”   脸皮薄的小哥儿越逗越有趣,陆柳还想问问他想找什么样的,顺哥儿捂住两只耳朵,不要听。   陆柳说一阵,没有回音,慢慢也困了,睡前还惦记着:“你有想法要跟我们说,有个合心意的人在身边日日陪着,好过不喜欢的人在眼前晃。”   顺哥儿也不知喜欢什么样的,被这句话勾得,半晚上没睡着。   县里的夜晚安静一些,没有虫鸣蛙叫,也没有从山林里传出的神秘回音,隔好久,才听得见敲更人的声音。   朦胧模糊,隔着夜色隔着街道,听在耳朵里不真切。   陆柳说是不习惯,还真是不习惯。   沉沉睡一会儿,半夜里就醒了。   他是个有责任心的大嫂,没把孩子丢下,悄摸摸去找男人。夜里睁眼,他在这样静谧的夜色里,脑子里胡乱想着许多事情。   大峰要进一趟深山,这次最少要一个月。   后半年还要多次前往府城送货,要经常出门。   他总要习惯一个人睡的,不能太过依赖人。   他想着,回家收拾一条薄被子出来,以后抱着被子睡算了。   也不知哥哥会不会经常去府城,那里太远了,来回奔波太劳累。哥哥的身体还没养好,这样两地奔波,不利于养身。   他突然又想到,以后要在府城支摊子,那他们是不是都要搬到府城去呢?   山寨里有人收货,县城里有人看店,府城的摊子有人照应,三边都兼顾到,才能把这个生意做起来。他们要去府城吗?   真是好大的饼子,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思绪飘忽,又开始想象府城是什么样子。   今天才碰面,说说生意,说说分红,再回来吃饭,唠唠家常,他还不知府城是怎样的热闹繁华。有机会,也要去看看才好。   街道应该比县里宽敞,人也比县里多。   码头靠着水,里面会有船只。陆柳只见过木筏、竹筏,小船都没见过。   他努力想,也没想出来。他听说船上也能住人,很多人是走水路运货,要在水上生活十天半个月,那船就是水上的房子。   水上的房子,肯定没有炕。   他们这儿也不是家家都有盘炕,也有很多人家是搭床板睡觉。   御寒困难的人家,才会舍银子盘炕,这样暖和,棉衣薄一些,也能过冬。   陆家盘炕晚,那时候陆柳都六岁了,记事了。   他屋里的炕就是客房这样的,没跟灶屋的灶台连着,单独有个灶膛,为着不浪费柴火,就往外搭了个小灶台。   家里买不起多的铁锅,那个灶台只有炉子那么大,平常烧炕,就会放上放水壶煮茶水。   陆柳爱往里面抓一把炒香的小麦煮小麦茶喝,又能解渴,又能缓解饥饿。水喝完了,他再把煮烂的小麦吃掉。   他有些想喝小麦茶了。   孕期的身子任性,他想到了,心里就馋,吃不着就抓心似的难受。   翻转两次身子,顺哥儿迷迷糊糊醒了,问他:“大嫂,你哪里不舒服?”   陆柳小声跟他说:“我想喝小麦茶。”   这大晚上的,又不是在自己家,哪有小麦茶喝?   陆柳闭上眼睛,眼里全是金黄的麦浪。真香啊。   他又睁开眼睛,嘴巴都干了。   陆柳:“……”   完了。   他想忍忍。   哥哥肯定不会怪他,但大晚上的,太折腾人了。   顺哥儿想了想,让他等等,他起来披上褂子,点了蜡烛,轻手轻脚出门,在隔壁房门口低声喊:“大哥,你睡着了吗?”   黎峰听见动静,就下炕开了房门。   “怎么?”   顺哥儿低声说:“大嫂想喝小麦茶……”   黎峰兜里没有小麦,他接了顺哥儿的蜡烛,往主屋看了眼,然后摸到灶屋。   家里不防人,灶屋没锁。   黎峰进去,也不知小麦放到了哪里。   再者,他们现在是客人。不问自取是偷。   他让顺哥儿先回屋,然后到东屋的窗外喊人:“谢岩,你睡着了吗?”   谢岩睡得可沉,还是陆杨听见了,应声问:“怎么了?”   黎峰顿了顿,才问:“我能抓把麦子吃吗?”   陆杨:“……”   怎么不馋死你。   他穿上衣裳,出门来看。   来者是客,客人都饿得要吃麦子了,他看看搞点什么吃的招呼下。   黎峰拦几次没拦住,只好说:“是小柳想喝小麦茶了。”   陆杨立马变一张脸:“柳哥儿想喝茶,你不早说。磨磨唧唧。”   小麦茶好弄,烧火热锅,锅热了,灶里的火也小了,抓些麦子进去慢慢翻炒出香味就行。   拿开水冲泡就能泡出麦香,水里都是满满的粮食香,喝着很满足。   陆杨给弄了一茶壶,拿碗倒给陆柳喝。   陆柳羞愧得很:“你们都起来了……”   茶还烫着,陆杨给他搁桌子上,要晾晾再喝。   “这怕什么?又不是要龙肝凤髓,家里有的,想吃就吃。”   陆杨是饿大的,见不得弟弟嘴馋,馋就给他吃。   小麦茶不是大补之物,喝就喝了。   起都起来了,陆杨今晚不回屋里睡,就在这边挤挤。   黎峰不好留下,继续回另一间客房孤单单躺着。   陆柳喝完小麦茶,心满意足躺下了。   他跟哥哥挨着睡,杂思也没了,身子刚放松,就被瞌睡虫缠上,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   顺哥儿真是羡慕,跟陆杨说:“你们感情真好,不像我哥哥,都什么啊。”   陆杨觉着黎峰对弟弟也挺好的:“就是分你一个鸭蛋,不至于。”   顺哥儿说:“我还有一个哥哥。”   陆杨安慰人的方式很简单粗暴:“一个人有一个哥哥就行了,你全当家里老祖宗把你二哥收走了。”   顺哥儿就问他:“那你有几个哥哥?”   陆杨:“……”   亲戚关系的哥哥不用管,这又不是亲生的。   他当亲哥看待的,就是罗家兄弟了。这有两个。   陆杨说:“我这儿都不是亲哥哥,两个顶一个。”   顺哥儿说不过他,笑一笑算了。   屋里逐渐安静下来,三人一觉到天亮。   天亮了,谢岩睁眼,发现怀里空空。   他还以为陆杨起床了,往炕边摸摸,边上都是凉的。   谢岩猛地惊醒。   他夫郎不见了!   他居然没发现,还睡到了天亮!   他慌慌张张追出来,见黎峰都蹲院子里喂马了,目光往东厢房看了一眼,故作淡定问:“他们兄弟俩睡得好吗?”   黎峰毫不留情嘲笑他:“你夫郎半夜跑了,你都不知道,睡得死沉死沉的。”   谢岩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黎峰说:“我昨晚叫你,你没醒。这就算了,你夫郎都不见半宿了,你居然现在才发现。”   黎峰又看看谢岩的书生脑袋:“睡挺香。”   谢岩理亏,强行转移话题:“你喂马做什么?这是我的马。”   黎峰纠正他:“这是你借来的马。”   借来的也是他的。   谢岩跟他争辩。   两人一清早就在吵吵。   客房里,陆杨推门出来,招呼他俩做饭去。   “简单点,吃个面疙瘩汤吧。”   黎峰:“……”   昨天还说客人上门,怎么能让人亲自下厨做饭。今天就使唤上了。   到他家来做客,有期限。一天的客人当完,就什么也不是了。   谢岩答应得爽快,他的厨艺已经进步了!   他冲黎峰挑挑眉毛,撸袖子往灶屋里去。   黎峰有被挑衅到,撸着袖子追上来。   两人要打架一样,把早饭做好了。   面疙瘩当不难,再取面加水加蛋,烙几张饼子。   昨晚的席面都吃完了,背篓里还有些菜,陆杨接手,把余下两根茄子炒了,再弄一盘韭菜炒蛋。   陆柳爱吃茄子,早上就着饼子吃茄子,面疙瘩汤都不想喝。   陆杨说:“这是你家大峰特意起早给你做的。”   陆柳就拿勺子连吃好几口,十分给面子。   陆杨又逗他:“被骗了吧?这是你哥夫起早做的。”   陆柳差点喷出来。   桌上人都笑了。   谢岩要上学,吃过饭就赶着去私塾。   陆杨想跟弟弟一道走,去陆家屯看看。   陆柳还要带顺哥儿去买点东西,约好在铺子里见。   恰好赵佩兰一个人在家待不住,铺子里暂时没请更多人手,陆杨赶车,跟她一起去铺子里。   锁门之前,陆柳还跟哥哥嘀咕:“县里安静一些,做什么都方便,就是费银子。吃喝拉撒都是银子,攒出个铺面银子还不够,还要多留些银钱在手里,这样才能过日子。”   陆杨认同:“对,我前阵子还跟酒铺的丁老板聊过,你看他开着酒坊,很挣钱的生意,一年能有个二百多两银子的挣头,聊起日常开销,也是头大得很。”   聊着聊着锁上门,两辆车子驶出巷子,各走一边。   陆杨问赵佩兰:“娘,昨晚有没有吵着您?”   赵佩兰摇头:“没有,我睡很沉,没听见动静。”   以前她听不得大动静,一点细微声响就醒了。   在铺子里也是,上溪村很多人知道铺子在哪里,官司赢了,她内心深处依然怕被人找上门。   搬家以后,她能一觉到天亮了。睡得很熟。   陆杨就跟她说小麦茶的事:“我之前听人说过,说怀着孩子的人突然嘴馋,饿得难受,不给吃的就会哭,很委屈,看来是真的。”   赵佩兰回忆了一下:“是这样,我怀阿岩的时候也是。”   兄弟俩同一天成亲,弟弟都怀上了,她怕陆杨心里失落,跟他说:“你还小,不急着要孩子,别着急,先把身子养好。”   陆杨弯唇笑道:“我知道的,娘,我今天回陆家屯,想从家里再拉拔两个亲戚,请来铺子里帮忙,到时我俩都空出手了,可以料理家务,照顾好阿岩,我这儿还会再忙忙山货生意,你以后不用那么累了。”   他知道赵佩兰的性子,过了几年苦日子,知道银钱难挣,宁可自己在铺子里做帮工,也要少请一个人,劝住她的理由都想好了。   “我们今年不是得了很多布料吗?过了端午,说热就热起来了,成衣贵,又不会很合身,还是我们做的好,省钱实在。一针一线慢慢缝着,制好夏季衣裳,又要做夹袄、棉袄。鞋子更费事。我还没给阿岩做过鞋子,到时你教教我。”   谢岩的脚长得很匀称,脚背不高不低,自小就有人教他书生仪态,他走路姿势标准,加之每日行走路程有限,两脚不费鞋。这种鞋子也最好做。   但陆杨看过,谢岩脚趾偏长,五根脚趾不是越来越短呈扇形,一排挨着,高低差不大,直直怼着鞋尖。给他做鞋子,要做平顶鞋,这样穿着舒服。   平顶鞋不如圆头的好看,赵佩兰给他做了多年鞋样,知道这儿怎么处理会又好看又合脚。   她算算家里的衣裳鞋袜,这也是紧要事,她应下了。   陆杨又跟她说一件事:“娘,我还想帮我爹修修屋子,那小破屋子多少年没修了,年年雨季都自己上屋顶添草,这样也不是个事。今年的雨季又来了,我这儿还有些银子,想把这事办了。我弟弟跟我一起出钱,一人一半。”   赵佩兰也是点头:“行。”   她想着,他们生意做起来了,比山寨里的人要阔绰些,跟陆杨说:“你多拿一些也行。”   陆杨知道的,到了铺子里,门前生意火热。   自从乌平之介绍过生意以后,他们家的馒头走量很多。   他要抓紧请人搭灶蒸馒头用,前面也要搭个灶,小炉子扛不住越来越多的蒸笼,万一被人撞倒了,真是不得了。   还没出发,陆杨也过来帮忙。   另一头,陆柳跟黎峰带着顺哥儿去买胭脂。   顺哥儿确认了数次:“你们真的有银子吗?”   昨天说了一堆,但他们还没把货运出去呢。   黎峰只让他快挑:“再磨叽,我就不给你买了。”   顺哥儿还没买过胭脂,这也没法看,胭脂都盖着盖子。   陆柳有一盒胭脂,他找到了一样的盒子,指给顺哥儿看。   “大峰给我买的是这种。”   一样的盒子,摆着一排。   柜后的伙计说:“你们真有眼光,这是我们铺子里卖得最好的胭脂了,别看量少,一年才涂抹几次啊?买一次用好久,这胭脂打开盖子就能闻见花香,颜色正,指尖沾一点,能抹半张脸,耐用又好看!别看别的盒子大,但用起来真没这个好。”   陆柳问他:“能看看里面的颜色吗?”   伙计拿来打开看,摆在前面的货,客人真心要买,是能看的,要是穿得富贵点,别说看,上手试都行。   今天掌柜的不在,他看陆柳有这个胭脂,这两口子还说好了一定会给弟弟买一盒,他也给人手上抹一点,看看颜色。   是给顺哥儿买,就抹顺哥儿手上。   胭脂很红,抹开以后,颜色会变淡。   顺哥儿想着,他跟大嫂住一起,买一样的颜色实在浪费,就选了抹开以后像桃尖尖的红胭脂。   拿到手里,他细细看,认出来木盒外刻着的花纹是桃花。   桃花胭脂,他喜欢。   黎峰再让陆柳挑一盒口脂。   陆柳心中期待,选起来却犯了难。   他都没打扮过几次,根本不知道他适合什么样的口脂。   伙计看一眼黎峰,又给他拿了好口脂出来。   “这个口脂可以吃!”   陆柳:“……?”   伙计说:“抹到嘴上好看得很,提气色又漂亮,还能吃,要是舍不得擦掉,就吃了。”   至于怎么吃,谁来吃,他没说。   这话听在陆柳耳朵里,就是:舍不得擦掉,那就亲个嘴儿。   陆柳:“……”   好不正经的口脂。   黎峰掏钱买了。   顺哥儿眨眨眼睛,看看他俩,这两口子没红脸,他这个小哥儿红了脸。   口脂比胭脂贵一些,一小盒要了七十文钱。能吃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陆柳兜里也有钱。和顺哥儿一样,他在家里干活,娘也让他留些私房钱在兜里。   家里银子,他不好拿着使,就用私房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他在山上没什么花销,身上有个三钱银子。   他给哥哥买了胭脂和口脂。他看哥哥也没打扮过,上次去寨子里,他拿出胭脂来,哥哥都不会用。   这儿花了一百二十文钱。他还要给娘买个猪肚吃,他之前答应过娘,攒了钱,就给她买猪肚吃,来了县里,就把这事办了。   如此算来,还剩一百多文钱。   哥哥待会儿要去陆家屯,他好久没回家,家里肯定舍不得割鲜肉吃。他想了想,两个爹还没吃过猪肚,他也买个猪肚好了。   这样一来,手里能剩二三十个铜板。   他问黎峰:“大峰,你想吃什么?有想要的吗?我给你买。”   黎峰说:“给我买个咸鸭蛋吃。”   陆柳噎住:“你别赌气,这不是还没分蛋吗?你还想要什么?”   黎峰什么都不想要,带他去蜜饯铺子。   陆柳的酸梅吃完了,酸萝卜也见底了。现在拿山楂解馋,怀着孩子,不能吃太多山楂。他克制着,一片山楂干嚼好久,实在可怜。   今天多买一些酸梅,他看见有酸枣糕,也搭着买了三斤。   黎峰之前来过蜜饯铺子,他带两个弟弟来的。   他们家那时穷,两个弟弟都没吃过甜的零嘴,他说来买糖吃,进铺子以后,身上的铜板买不到二两糖。   十个铜板掏出来,只一小块。掰碎一点,他们都要用手心接着,吃完那点甜,还要把手心舔好几遍。   那次是买的龙须糖。   他如今识字了,看见了价格,这玩意儿真是贵。他这辈子不再吃第二回了。   陆柳还看着他呢,见他眼神巡视一圈,在龙须糖那儿看了好久。   他还没认出“龙须”二字,但认得糖和标价。真贵呀。   顺哥儿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我大哥以前过来,只买得起一块。”   陆柳就给黎峰买龙须糖吃。   他身上铜板不多,没法子雨露均沾,为了避免出现“二糖杀三人”的情况,他就买一块,给大峰一个人吃。反正他跟顺哥儿都有胭脂和口脂。   黎峰不要这个糖,陆柳围着他撒娇求求,都举到嘴边了,一定要让他吃。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黎峰突然不好意思,一口吃下,嘴里还没品出味道,心里就甜开了花。   他笑了,陆柳也软软笑起来。   “大峰,我以后还给你买糖吃。”   他会再攒攒钱,下次来县里,还这么置办一回。   这头结束,他们去铺子里,跟陆杨汇合,结伴出城,去陆家屯。   陆杨收了胭脂和口脂,一时感动,眼圈都有些红。   “你花这个钱做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白费银子。”   陆柳挨着他,抱着他胳膊,跟他咬耳朵:“这个口脂可以吃掉,你要是舍不得擦掉,就把它吃了。”   他相信哥哥听得懂的!   买来这些不能当饭吃的东西,图个开心嘛。   陆杨突地笑了,捏捏他脸蛋:“胆子真是肥了,还敢打趣我。我涂你嘴上,看你怎么吃。”   陆柳笑嘻嘻捂着嘴巴:“你不能给我涂,我有大峰啦!你可以给哥夫涂,他一定会让你涂的!”   陆杨微抬下巴:“那是当然。”   他很是期待,要抓紧办完事,今晚回家,就给状元郎涂口脂,他要吃掉! 第100章 亲人   陆杨回陆家屯有事, 到家以后,跟两个爹打个照面,就让弟弟跟他们说修房子的事, 他拿上些碎布料, 还有两斤肉,去大伯家坐坐。   家里情况比以前好很多,只是两个爹太过老实,在亲族中的人脉还没搭建起来,要请帮工的事, 还是找阿青叔帮忙看看。   他没提前说,家里三个劳力都不在, 两个嫂嫂迎他进屋。   陆杨看见二堂嫂的肚子都大了,他笑眯眯说恭喜, “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前阵子我还见过二柏哥。”   二堂嫂面上喜气洋洋,她说:“前阵子月份小,我们这儿月份小都不声张,还说下回去县里, 就给你说一声的,没想到你回来了。”   她大着肚子,不出门。   大堂嫂就出去叫家人回来, 差不多也中午了,不差那点活。   陆杨在堂屋坐,二堂嫂给他泡糖水喝。   陆杨往前十几年喝过的糖水, 加起来都没今年多。   今年喝药, 每天都要喝点糖水过过嘴。他这两个月喝腻味了,会用茶水过嘴。感觉糖水喝多了,不如喝茶水舒坦。   从府城回来以后, 他更爱茶水了。那个什么状元高升茶,真是好喝。   可惜量少,还贵。喝完了,他短期内不舍得买。   没坐一会儿,大伯家的人都回来了。   阿青叔还没进门,留陆杨吃饭的话就传过了过来。   陆杨起身迎两步,笑容满面,话语声亮:“今天就不在这儿吃饭了,我好久没回来,这次跟我弟弟一块儿回家了,等下回去吃饭就行了。”   大伯一家都知道当年送孩子的事,苗青还当街认出陆三凤,把这件事拿到了台面上说。他知道面前这个是陆杨,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没拆穿。   说起弟弟,苗青也顺道问了一句。   陆杨跟他笑道:“我弟弟也怀上了,三个多月了,胎稳了才去县里看我,这不,他们回山寨,我正好有空,就回来看看。”   寒暄两句,陆杨又一溜儿叫人。   大伯跟两个堂哥也回来了,大堂嫂还说做饭,陆杨不留饭,就一圈儿倒茶,大家坐着说。   农家没有什么糕点,他们晒了些红薯干,去年晒的柿子饼还有些没吃完,都拿出来,让陆杨都吃点。   陆杨不爱吃红薯,拿了一枚柿饼吃。   自家晒的柿饼,颜色偏暗,外面挂霜均匀,入口软糯香甜,口感很细腻。陆杨吃着不错,不跟他们客气,拿几个带上,待会儿给弟弟吃。   这个柿饼吃完,家常也聊得差不多了,他直说正事。   “阿青叔,我那儿忙不过来,想再请两个人到铺子里帮忙。平常也没别的事,就揉面做馒头,再学学怎么做包子、炒酱,店里还搭着卖菜,最好嘴皮子伶俐些,性子外向些。之前说过会再拉拔拉拔亲戚,这两个人最好是同一个性别,要么是两个汉子,要么是两个小姐儿,要么是两个小哥儿,只剩一间空房,不同性别住不开。再叫两口子过去住,也不大合适。”   住两家人,就会有摩擦了。各方面条件一样,攀比竞争都方便,成天一个屋檐下住着,很快就跟妯娌一样,说吵就吵起来了。   放几个未婚的小哥儿小姐儿就行,陆林管得住。   苗青先是应下,再是琢磨。   能去县里干活,他肯定想先把自家人塞进去。他家林哥儿到了县里,半年多就脱胎换骨了一样,说出去谁不羡慕?   但陆林是嫁出去的小哥儿,说起来是张家人。他们自家还没谁在县里干活。   他们平常在家收菜、收鸡蛋,这是零碎散活。   苗青想问问能不能把陆松夫郎送过去,大不了再从亲戚家找个夫郎搭把手。   仔细想想,又是摇头。这事真不好办。   各家还种着地,除非跟陆林一样,是两口子一起挣钱,单独出去一个,都不会放劳力出去。地里庄稼还要人侍弄。   放媳妇夫郎出去,可以是可以,久了就有矛盾了。哪家男人能长时间离开房里人?   他琢磨清楚,就给陆杨说:“我这几天出去转转,探探口风。马上要交夏税了,就这阵子,挑个晴天,我们去县里交税,到时把那两个孩子捎带上,你先看看合不合适,到时再说。”   陆杨点头:“行,到了县里,你们到铺子里歇脚,我好好张罗两桌饭菜招待你们!”   这事情说完,又说几句家常。   问问地里粮食,问问猪崽养得好不好。   他们以前没有养猪的经验,这几个月也出过些岔子,总体还算顺利。   现在猪少,农家别的没有,前后院子大得很,就怕互相传了病,他们刚开始是一窝养着,眼看着天热了,三只猪崽都分窝了。   猪不怎么挑食,什么都能吃,却不像牛一样,弄草料就行了。   他们就跟料理人一样,剁些猪草,剁些青草,剁些红薯,放些麦麸,一起煮一大锅,倒到食槽里香喷喷的,猪都爱吃。一只只养得肥嘟嘟的。   说跟料理人一样,实际比料理人还细致。   人能抗病痛,哪里不舒服了也会张口说,猪又不会说话,各处就收拾得勤快。   猪也爱干净,窝里都没什么味道。   照着这个长势,每只肥猪能卖个一两多银子。   苗青提前跟陆杨说好:“过年你那儿要关门,可以回村里过年,我们家杀年猪,你来吃个杀猪酒。”   陆杨没吃过杀猪酒,今年各处顺利,年底应当不忙,他答应了。   另一边,家里。   陆柳见了两个爹,看他们精神头比从前好,心中高兴又酸涩,围着他们看看,发现他们身子骨都比从前硬朗些。   人站在那儿,苦相没了,腰背挺了,脚下有力,站得稳当。   日子过顺了,哪里都好了。   他们一家坐屋里,很是拥挤。   黎峰依然不习惯,就跟陆二保到后边去看猪。   顺哥儿还没养过猪,也要跟过去看。   屋前屋后的,也不远。   他们三个出门,堂屋就剩下陆柳跟王丰年。   陆柳黏糊糊叫了好几声“爹爹”,王丰年抓着他手,看看他还没显怀的肚子,又看看他圆润许多的脸蛋。   “真好,我就说你好好补身子,可以快点怀上孩子。”   这句话,让陆柳恍惚想到出嫁前的事情。   那时家里才拿了聘礼,亲事定下,爹爹每天都在给他补身子。   鸡蛋吃着,糖水喝着,肉蛋都有,还让他买红枣桂圆回家,赶在出嫁前,好好补补,这样嫁人以后,就可以快快怀崽了。   那时候他不愿意嫁到上溪村,不愿意嫁给谢岩,心中不满意,抵抗数次,没个结果。   要说埋怨,他肯定也有埋怨。但他也懂,他们家这样的条件,谢家真的是提亲的人家里最好的一户了。   陆柳记得,他以前在外面受人欺负,回家哭过,还会跟两个爹闹,求他们帮他出口气。   后来,他看见他父亲会因为粪肥和田地的事跟人吵架,发现父亲也是有脾气的,为此又对幼年被欺负的事情感到委屈。   那时他爹爹告诉他,忍让也是一种活法。   他没懂,后来好些年,他也没懂。   如今嫁人经事,学到了很多东西,见过了很多人,和许多人打过交道,也在交谈里知道了各家矛盾、各人想法,他慢慢懂了。   家里穷,人少,还没儿子,亲戚都不敢来往太近,怕他们家有事求上门,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   人情淡了,他们家在这个村子里,就注定是一门绝户。地里出不了多少粮食,手里攒不出几文铜板,人只能忍着、让着。   出口恶气说得爽快,在村里过日子,却并不实用。   当时斗狠,跟人打架又怎样?人家拉帮结派一帮人,打出毛病,活活病死,都算他们自己倒霉。   再碰上几个小人,趁夜拔麦苗,他们当年没了收成,一家都要饿死。   豁出命争不来那口气,只会让后面的日子越来越难熬。   他父亲无法舍下他跟爹爹,他爹爹也没办法舍下他。他那时年纪太小,失去双亲,就没了活路。   陆柳摸摸肚子,都好了,壮壮以后不会带着疑惑不解,把委屈吞到肚子里,胆怯又迷茫的长大。   他跟爹爹说:“哥哥跟我说好了,我们出银子,把房子修一修,雨季要来了,家里可以不用拿水盆水桶到处接水了。”   王丰年听得一愣:“杨哥儿说的?”   陆柳笑眯眯点头:“嗯嗯,哥哥说的,他想得周到,不像我,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就顾得着眼前的事,稍远一点,我就想不到。这几个月,都是他照顾家里多。”   王丰年说:“大峰也好,常来家里帮着干些活。前阵子来送端午的节礼,还说抢收的时候他来帮忙。哪用他来?就那点地,这么老远跑一趟。”   他说完,垂眸沉默一会儿,才跟陆柳说:“柳哥儿,你们各出多少银子?”   暂时是各出一两。   修房子而已,还只是修房顶,价钱不会高。   就在村子里请人修,找大伯家的两个哥哥帮忙,工钱不会很贵。   等开始修了,让人满屋子转转,看看哪面墙要塌了,一并修理了。   银子不够,再加一些。   陆杨去大伯家里谈事情,银钱都给弟弟了。   陆柳这便拿出来,除却修房子的二两银子,还有两个爹之前买猪崽的二两银子,一起四两。   陆柳解释了缘由,王丰年看着这四块小银子,半晌没话。   陆柳觉出异样,问他:“爹爹,你怎么了?”   王丰年挤出笑,说:“这样算,你哥哥都没收猪崽的钱。”   陆柳看了看银子,说:“也没事,哥哥还在做肉包子卖,铺子里需要很多猪肉,你们把猪崽养肥了,给他送一些猪肉过去就好了。”   王丰年把银子拿了,说去做饭。   中午都在家里吃饭,陆柳到灶屋帮忙料理。   哥哥教他怎么做茄子了,他还没试过,正好试试看。   中午就几道家常菜,饭菜上桌,陆杨也回家了。   陆杨性子外向,到家不拘谨,也到后院转转,看看猪崽。   他们家院子小一些,猪崽是一窝住着的。   一只只也是肥嘟嘟的,不比大伯家的猪崽瘦。   食槽是石头凿出来的,一看就相当结实。   陆杨给黎峰比了个大拇指。   在孝顺两个爹这方面,黎峰比谢岩强不少。   不过陆杨并不打算让谢岩跟黎峰比着孝顺,差不多就行了。   回屋洗手吃饭,一桌坐不下,陆杨跟陆柳都夹菜,坐小凳子上吃。顺哥儿也夹菜,过来挨着他们坐。   桌上就黎峰陪着两个岳父,再唠唠家常。   陆柳让哥哥快吃茄子:“这个茄子是我做的,你吃吃看,看好不好吃。”   他现在变成小漏勺子,放调料不如以前精准,茄子又是他不擅长的菜,他紧张兮兮的。   陆杨自是说好吃,怎么都好吃。   陆柳又看顺哥儿,顺哥儿也说好吃。   陆柳信心十足了。   以后再也不怕炒茄子了!   陆杨跟他们说:“我从大伯家拿了几个柿饼,你俩一人只有一个。”   顺哥儿在山寨住,自小都不缺柿子和柿饼吃,一个也满足了。   陆柳还馋着,他就说给嫂子吃。   陆柳得了两个柿饼,把他高兴坏了。   顺哥儿就说:“等今年柿子长出来,我们去摘一些,也晒些柿饼慢慢吃。”   陆杨说:“多晒一些,能卖钱。”   顺哥儿对他有些崇拜了。   真的是什么东西都能卖钱啊。   饭后,陆杨稍留一会儿,还说让弟弟他们先走,结果黎峰说有事,要帮着劈柴,没急着走。   王丰年把陆杨叫到屋里,说有事跟他说。   陆杨跟着进了屋,他有欲言又止好多回,半天没说是什么事。   陆杨看他为难成这个样子,脑筋转转,猜道:“怎么了,陈老爹来找你们了?”   他问出来,王丰年就猛地松了口气。   县试之后,陆三凤回来过几次,尤其清明的时候,陈老爹还来过陆家屯,给他们三兄妹的爹娘上香。   前阵子端午节,他又来了一次。之前都是套近乎,唠家常。王丰年跟陆二保很多年没见他们,这种客气更是让他们心中不安,不知道陈老爹要做什么。   端午节的时候,这两口子透露了来意,打听谢家的事,说那间铺子生意好,一天客人有多少。又说自家生意如何如何惨淡,挣钱勉强糊口什么的。   王丰年以前回娘家借钱借米的时候,差不多就这样说话的。   说娘家怎么怎么好,再说自家日子怎么怎么难。他当时都愣了下。   然后陈老爹果然说起了生意,想要在谢家那间铺子里卖豆腐。   附近街坊认“卖吃的”的招牌,认陆杨这个人,豆腐送过去,肯定好卖。   他们含糊着,没点头也没说好,把人送走以后,好几天都没睡好觉,想了很多事。   他们没养过陆杨,陆杨都这样拉拔家里,陈家对陆杨有养恩,照理来说,陆杨应该对陈家更亲近的。怎么陈家还要特地到他们这儿,迂回着要他们这两个跟陆杨都没相处多久的亲爹去说情?   他们怎么想,都只想出一个结果——陆杨在陈家过得不好。   他在陈家过得不好,才会在嫁人以后,远着陈家。   他过得不好,王丰年跟陆二保心口堵得慌。   他们还没想好怎么说,只是见面了,陈老爹的事一定要说,免得那人闹到铺子里,让陆杨为难。   两人在屋里沉默,陆杨静静等着。   王丰年过了许久,才跟他说:“我们没养你,你也不用孝顺我们,是我们欠你的。”   陆杨有一阵没应声。   对亲情,他有渴望,也有过幻想。   他出嫁以后,也思考过这些关系,主要是他跟陈家的关系。   这是一团乱麻,他根本不敢正面碰。养恩大如天,他只能明确底线,不由着陈家索取。   后来经事了,再又去了一趟府城,他仔细规划了以后要做什么。陈家都是往事,他想都没想。   陈老爹无法恐吓他了,他还有谢岩做依靠。内心的恐惧消散,这一家人再普通不过。这样的人,陆杨这辈子见得多了,欺软怕硬,最好拿捏。   至于陆家两个亲爹,他们对他好,他就会回报。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于亲情的渴望淡了,对这头的挂念少了许多,各方面行事,更像是责任。说起来要回家,是他要回家一趟,而不是什么他想家了。   他现在有家了。   话挑明了说,陆杨心里情绪复杂,他没多少酸情,实话实说道:“我没埋怨你们。”   这样穷的家,这样苍老憔悴的人,这样沉默老实的性格,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这句话足以让王丰年泪如雨下。   陆杨挨着他坐,跟他说:“其实你们不用想那么多,我们住得远,我忙得很,也不会经常回家。我跟柳哥儿感情好,家里最好和睦一些。谢家亲戚不靠谱,我不想当绝户,所以要拉拔一些陆家的亲戚。什么孝顺不孝顺的,扯不到那么远。你们没扒着我要吃要喝要银子,这就是平常往来罢了。”   陆杨不留了,走到门边,他又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每一步路都没白走。”   王丰年叫住他,还想把修房子的银子给他,陆杨挑挑眉:“你们不打算认我?”   这肯定不会的。   王丰年说:“我们手里还有些银子,够用的,你做生意不容易,身子又没养好……”   陆杨摆摆手,不要这个钱。   “我跟柳哥儿一起出的,你们拿了他的,就要拿我的。”   他再不多说,推门走出去。   这头聊完,他能回县里了。   在前院劈柴的黎峰也不劈柴了,放了斧子,擦把汗,让陆柳跟顺哥儿再玩一会儿:“我去一趟县里,待会儿来接你们。”   陆杨好惊讶:“你不会是送我去县里吧?”   黎峰说:“你们把上溪村的人得罪死了,这一条路走过去,会经过上溪村。好几家都掏空了家底去衙门里捞人,你一个人往那边走,说不准的事。”   陆杨惜命,不与他客气。   虽然陆林说了,这些人都吓破了胆。   他们走在大道上,干巴巴的赶路,没聊几句。   走过了上溪村路口,陆杨才开口跟他说:“陆家屯这边,我不会经常回来,你多看着点。”   黎峰应下:“好说。”   陆杨又说:“陈老爹要是去山寨找你们,你就直接让他来找我。我不怕他。”   黎峰摇头:“不,他敢来,我就敢带他上山遛遛。”   他俩难得和气,这路上就他俩,也不用考虑别人的心情。   黎峰直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独太霸道了。我上山打猎,拉一帮兄弟一起,都没一定让他们全听我的,有好话,我要听他们的。谢家才几个人?你跟小柳是亲兄弟,我不会对你怎么。陈家难缠,谢岩一个书生,有理说不清。你这身子,我前几个月还以为你要不行了。家里的娘不用说,不顶事。你们现在少件麻烦事,不吃亏。”   陆杨说:“你要把他埋山上?”   黎峰摇头:“不至于,随便找间安全屋,把他们关几天。几天就够了,以后见了你们兄弟俩,都要躲着走。你再想报养恩,条件就由你提,他没讨价还价的资格。”   陆杨还是担心,怕他不小心失手。   万一把人弄死了……   黎峰说得更细致一些:“大强你知道吧?他的猎区里全是野蜂窝。安全屋里都可能有野蜂钻进来,我们在里面住着,鞋袜都不敢脱。就把他们关到那里就行。”   陆杨放心了些,外面野蜂聚集,人就不敢出来乱跑。   不出屋子,遇险的概率就低。   投桃报李,陆杨跟他说:“你可以让大强想法子做个假蜂窝,吸引野蜂过来放蜂蜜。到时候拿了假蜂窝就走,比他捅蜂窝安全。要是能行,这个猎区就是宝贝了。钱财如流水,兜里都装不下。”   黎峰不由侧目,看看陆杨的挣钱脑袋。   这两口子般配得很,一个满脑子是读书,一个满脑子是搞钱。   不像他跟小柳,满脑子是吃鸡。   他俩落后了,以后也要多想想正经事。   送到城门外,黎峰就返程回陆家屯,接陆柳跟顺哥儿回家。   陆杨一路往铺子里去,下午在铺子里待会儿。   铺子里就赵佩兰、陆林和张铁在,都是他的亲人。   也是赶巧,罗家兄弟今天巡街,特地绕弯儿到他这儿瞧瞧,陆杨见了他们,跟他们在门前叽叽咕咕聊好久,把他弟弟送给他的胭脂和口脂给他们看。   “我瞧着不错,但我还没用过,等我晚上回家试试。”给状元郎试试,嘿嘿。   罗大勇说:“谢岩居然没给你买过?”   罗二武说:“不是好男人。”   陆杨:“……你俩挑他做什么?他是个书呆子,能想起这事,我还要收拾他呢。”   罗家兄弟看他护短的样子就想笑:“知道你宝贝书呆子,说都不让说了?”   陆杨说:“可以说啊,说两句好的我听听?”   要说好的,那有好些。   巡街的官差听来的消息多,他们听说县学那几个秀才都没过科试,家附近的街坊都在说他们文采不好,还有小孩子编了童谣来唱,很是气人。   他俩说:“你家书呆子再攒攒狠劲儿,以后科举入仕,就有自保之力了。”   陆杨诧异:“这还不狠吗?”   罗大勇摇头:“文人的笔,杀人的刀。这才几两口水?还是太嫩了。”   罗二武打哈哈:“你别吓着杨哥儿,他就见过菜刀。”   陆杨不服,指着他们的佩刀说:“我还见过这个。”   三人相视而笑。   这头聊几句,陆杨说给他们拿菜,他们没要。   他们现在也拉菜去卖了,家里都有。   陆杨就给他们拿肉包子吃,快要收摊了,剩什么包子拿什么,大小包子都拿一些。   罗家兄弟俩没客气,让他早些回家。   “你脸色不大好。”   陆杨摸摸脸:“有吗?可能是累着了,我今天回村了一趟。”   那就是累的。   他们嘱咐陆杨:“银子不用拿命挣,才从府城回来,好好休养一阵再说。”   陆杨应下了。   晚间回家,陆杨做好饭,还往私塾那边走了一段,半路上就接到了谢岩。   谢岩本也急着回家,路上恨不能用跑的,见到他愣了下,脸上一瞬绽开的惊喜与愉悦晃了陆杨的眼睛。   这书呆子容易满足,见了他跟见了宝贝一样。   谢岩爱他比他爱谢岩多。   陆杨的心踏实了,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披着落日余晖,往家的方向走去。   陆杨跟他说:“我做了茄盒和韭菜盒子,外皮都用小火煎得金黄,我尝过了,口感很酥脆,外酥里嫩,白口都能吃很多。晚上煮的锅巴粥,给你留了两块锅巴,回家就吃。”   谢岩爱脆一点的口感,他还凉拌了黄瓜。   谢岩心虚,不敢受这份心意。   他弱声弱气道:“我昨晚都没发现你不在,你都没怪我……”   陆杨哼哼道:“先吃饱,吃饱了我要收拾你。”   谢岩要问怎么收拾,陆杨只说要吃了他。   谢岩还以为是吃鸡汤,一时不知这是收拾,还是奖赏。   结果晚上吃完饭,他俩洗漱收拾完,陆杨拿了口脂,要给他抹。   谢岩惊恐后仰:“我不涂。”   陆杨指尖沾了一点,上身前倾,朝他压来,语调坏坏的:“真不涂?”   谢岩点点头。   真不涂。   陆杨就把手指点在自己唇上,红如血的口脂慢慢抹开,让他看起来像个刚喝了血的小妖精,有几分危险的迷人。   谢岩又往前靠,陆杨则后退。   谢岩再往前,他再后退。   继续往前,他就用一根手指抵在谢岩唇上。   那根手指上还有一点红色,和陆杨唇上的红色一样。   陆杨话语轻轻,喊他名字:“阿岩,这个口脂可以吃。”   谢岩张口,把他的手指咬住,舌尖在他指腹舔了下。   陆杨下意识缩手,手指被他的门牙锁住,没缩回来。   谢岩在吃他。   陆杨凑过去,谢岩又来吻他。   他吃相不好,在嘴上留了痕迹,陆杨用唇舌帮他擦掉。   今夜香香。 第101章 铁汉柔情   从县城回来这天, 黎家的油灯亮了半宿。   各自回房休息,还有兴奋犹存。   次日清晨,黎峰赶早出门收山菌。   他收山菌之前, 先去三苗家、二骏家、四猴家说了事情, 先请他们帮忙收山菌,暂时把货放他们家里。   等兄弟们下山,他摆酒谈搭伙细节。同意就一起干,不同意,就算工钱。   王猛那边不用说, 陈酒已经在帮忙收山菌了,家里都搭了雨棚, 收拾了空屋子出来。   黎峰还拎着两坛子酒,去寨主家坐了坐。   这个生意能谈成, 对他们山寨是大好事,要过来说一声。   以后饼子盘大了,他要再从寨主家拉个小辈入伙。这事就稳妥了。至少山寨里不会出岔子。   他在外头忙,陆柳也有事情干。   一清早的, 陆柳就到灶屋做饭。   今早煮粥吃,一把米,配半碗碾过一回的麦子, 细米配糙粮。   他再揉了些面团醒着,下午蒸些馒头吃。到时有空闲,他再炒馅, 蒸包子也行。   娘跟顺哥儿在小铺子里收拾菌子。   家里的菌子都在小铺子里的空地上放着, 一筐筐叠放,足足有三十多筐,把铺子都挤满了。   大峰要去县里送货, 就会拿麻袋装一些,过后还是用箩筐存放。箩筐防压,也更透气。   他们现在把一筐筐的菌子搬出来,倒到圆簸箕上,粗粗拨开,看看品相,随机挑拣几个掰碎,听听响,看菌子够不够干。够干,就装袋。不够,就放架子上再晒晒。   陆柳揉完面团,看粥还要再煮一会儿,就到后院去喂二黄。   家里养的东西多了,二黄要确保地位。   天塌了也得先喂狗,不然它能追着人呜呜嗷嗷叫唤一整天,十分可怜。   依着顺序,排行第二的是骡子。   骡子是家里的老伙计,论身价,比二黄贵很多。   寨子里的狗子要价不高,基本上是以大骨头的来算。   家里关系亲近一些,知根知底的,直接抱回家也是常事。   骡子要喂细草料,黎峰在家里备了些豆子,时不时就会给它的食槽里加些豆子,把老伙计招呼得好好的。   今天黎峰赶骡子车出门了,陆柳省事儿。   喂了二黄,再喂兔子。   兔子不比鸡重要,主要是陆柳经验少,养鸡熟门熟路,晚一会儿不碍事。   他已经养死三只兔子了,其中两只都是母兔,把他心疼坏了。   料理完兔子,再才是鸡。   住山寨就这点好,虫子满地跑,他都没出门呢,昨晚上回家,就把他的小虫篓和长筷子拿上,聊着天就捉了半篓子。   他记得柴房里好多木柴都放了很久,他嫁来半年多了,还没用完。肯定有很多虫卵孵化了。   陆柳摸摸鸡头,起身去柴房,扒拉了两捆木柴下来,果然有很多虫子见光就到处爬。   他二话没说,赶忙回后院,一手抱一只母鸡,把它们抱到柴房吃虫子。   他的鸡养得好,捉回来八只,八只都活着。   大峰说不用太多公鸡打鸣,再养肥一些,就杀了吃掉。   陆柳不想喝鸡汤了,他喝腻味了。说这话的时候,他都心虚。   但大峰说可以给他做炒鸡吃,把鸡肉切块,炒着吃。炒鸡的肉比炖鸡的肉嫩,十分鲜美。鸡汤的鲜味都在汤汁里,炒鸡的鲜嫩都在肉里。   他当时就馋了,大峰还说可以吃烤鸡。   大峰有特殊的勾人天赋,吃饭香,说食物的味道也香。   他说起他们在山里吃过的烤鸡烤鱼烤肉,把陆柳馋得不要不要的。   陆柳两眼睛盯着猛猛吃虫子的母鸡看了会儿,突然抬手擦擦嘴巴,又起身回屋里,找出他的小铜镜,拿出来照照他的馋样。   原来馋吃鸡是这样子的啊。   太明显了,以后要克制。   克制。   陆柳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换了许多表情,听顺哥儿喊了一声“大哥”,知道是黎峰回家了,忙出门迎了迎。   黎峰回家了,早饭可以上桌了。   他去灶屋取水,洗洗手,调面糊糊烙饼子。   黎峰到后面放骡子,顺手喂了。   他到屋里洗手时,跟陆柳说:“我们家的鸡少了两只。”   陆柳说:“我把它们抱到柴房吃虫子了。”   黎峰说:“你是会料理鸡。”   陆柳哼哼,不接话茬,使唤他把粥端出去。   他这儿把饼子烙好,娘跟顺哥儿也空出手,坐到桌边了。   五月里,去县里的人多。   夏税在六月之前交,他们一般是过了端午节,再往县里去。   通常是早早出门,晚晚回来。官道上也是这个规律,早晚都能见到很多人,唯独中间这个时段,没什么人在。   夏税分为户税和地税。家里种了冬小麦的,可以赶上季节交新粮,一般都是家里存粮往外拿。也有存粮不够的,会再用豆子凑数。拿黄豆和绿豆的较多。他们这里会搭着种一些黄豆绿豆,别的豆子种得少。   户税好说,就是人头税。   地税包括田产和财产,财产是官府有登记,一般是说牲畜几何、房产几何,会略微估价。余下就是邻里之间互相监督,碰到谁家有藏财的可能,可以上报到衙门。   黎峰想在去府城之前,把夏税办了。   家里日子红火,遭人眼红。为着稳妥,他们这个目前只算得上是副业的营生,也一并上报。他会把账本都带走。   农家有点营生,弄些副业,挣些铜板,朝廷管得不严。   像草编、竹编,养鸡卖蛋,捞鱼卖菜,这些都没管。黎峰前几年打猎,交税的时候,也就是人头税和粮税,财产税没怎么交。   他到了县里,再找陆杨问问。   陆杨有两个官差哥哥,对这些事懂行。   早上在寨子里转了一圈,他吃过饭就不留了,到王猛家外头,还喊了陈酒出来。   王猛还没下山,他一并把夏税带去县里,帮他交了算了。   “你看看是交麦子还是大豆?钱不用拿,我这儿有,到时交完,我回来给你说。”黎峰说。   陈酒没跟他客气,开了放粮食的屋子,说:“拿豆子吧,我们俩吃不了多少,再放放都潮了。”   黎峰抗了一大包走。   王猛分家了,家里就只有他们夫夫俩,名下没有几亩地,户税和地税都低,一包都多了。但交税的时候,都要多拿一些,到了地方,他们会被刁难。   官差说他们晒得不够干、豆子小、豆子干瘪,这都需要多交一些。再说不足称,随你在家里确认过多少次,他们说不足那就是不足。没得商量。交就完事儿了,当时不交,后面再补,就不是那个数了。   他出门去,陆柳在家收拾灶屋。   锅碗洗了,他就到外面帮忙。   过了前三个月,他再做些家务都没关系,都说怀着孩子也要动一动,这样好生。   重活没让他干,需要经常弯腰的事,也没让他干。   他看小铺子里的干菌都装袋了,就拿扫把去把地扫了。   放过箩筐的地方,下面很多灰尘。   这头扫完,他再打水,把小铺子里擦擦洗洗。   中午忙过午饭,他有一阵得闲,跟顺哥儿坐一块儿,叽叽咕咕研究胭脂和口脂。   他俩又羞又想玩,都浅浅点了下孕痣,然后去蒸馒头。   下午有人送山菌过来,陆柳没法炒馅,让顺哥儿把馒头蒸上,他出来称重、算账、给铜板。   哥哥财大气粗,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让他们先收一批货。   一千五百斤的货,要六十两左右的成本。   他们手里还有几百斤的货,这些银子绰绰有余。   哥哥说,钱够,就只管收。   最好能多拿一些山菌到府城,比交货数额多个几百斤,刚好去码头支摊子,试试水。跑一趟,办两件事。   码头这边试水顺利,他们心里就有底,办事准成。   等黎峰交完夏税回来,陆柳问过,他们家今年财产税没有增加,心里喜滋滋的。   黎峰说:“那官差看我们家拿出去的比进账的多,还让我们别干了。”   陆柳低低笑起来。   趁着天晴,黎峰又拉了些山菌送到县里去。   这头才忙两天,迎来一场山雨。   这场雨过后,正式进入雨季。说晴来雨,说雨来晴,有时细雨蒙蒙要下个一整天,有时大雨淅淅沥沥,一落落半日。   路上泥泞不好走,陆柳都没出门了。   也没谁来卖山菌,他们家也不好在院子里晒菌子。   黎峰挖了些小石子回来,把前屋后院的地填了。   他不怕苦累,不嫌麻烦,铺了石子,又搞了些齐整的石块回来铺路。他穿着蓑衣,拿着木槌,满院子锤完,地上平坦又防滑,陆柳前屋后院的走动都不怕了,可把陆柳感动坏了。   忙过这头,白天过去了大半,陆柳给他烧水洗澡,换身衣裳。   雨天不出门,黎峰把头发也洗了。   陆柳就拿棉帕给他擦头发,一点点印干水分,再给他拨弄头发,让里面的头发干得快一些。   男人的头敏感,黎峰长这么大,他娘都没在他头上动来动去的,他总觉着痒,一激灵一激灵的。陆柳感到有趣,故意摸他头皮,笑嘻嘻的,被黎峰收拾了一顿。   黎峰把他嘴巴亲红了,想起来他们买了口脂,就问陆柳:“怎么不涂?”   陆柳想涂来着,没找到机会。   这几天忙,家里人来人往,他突然涂个红嘴巴,肯定会被发现打趣,他脸皮还没厚起来,不好意思涂。   白天不涂,晚上涂,这也太刻意了。刚涂上,就要被大峰吃掉。   他没想好什么时候涂,口脂就放着了。   黎峰摸摸他嘴巴,抱着他挪个窝,打开炕柜,从小木盒里找到口脂和小铜镜。   他把口脂塞给陆柳,帮他举着小铜镜:“你涂了试试。”   陆柳望着镜子,觉着现在不合适涂。   “刚涂就被你吃了,好浪费。”   怎么着都该出去美美,然后再吃掉。一份钱,两种花法。   黎峰把他抱怀里坐,团团抱着他,亲亲他的脸蛋,再帮他把口脂打开,说话糙得要命。   “鸡都吃得,嘴巴吃不得?”   陆柳先说吃得,再说吃不得。   他捧着宝贝口脂说:“这个要钱的。”   七十文钱,这么一点点。   一斤猪肉才十三文钱。   天呢,十三文一斤的猪肉,他都能说“才”了。   他小表情多,黎峰看得有趣,也十分无语。   “对,是我的鸡不值钱。”   陆柳还在换算价钱,算算一盒口脂等于什么吃的。   他说:“一只大公鸡差不多就是七八十文钱。”   说完,他会过意,知道黎峰说的是哪只鸡,有被臊到。   他不自在,动了动,扭扭身子,被鸡啄了屁股。   陆柳睁大眼睛,想说值钱,但他又确实没花钱,也不会拿出去卖钱,算下来这只鸡就是不要钱的,白吃的,立时笑了。   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不说原因,还要回头瞄黎峰,把小心思都展露出来,小模样很欠揍。小夫郎现在不能揍,黎峰把他抱着亲好久,半干未干的头发一缕缕的落在陆柳身上,陆柳随便一抓,都是头发。怕扯疼黎峰,他两手无助的摊着,没个支点,任人索取。   陆柳还没涂口脂呢,亲都亲了,嘴巴都发红了,又惦记着。   黎峰就说:“你试试,我看看好不好看。”   陆柳不信他:“你上回不知把我的脸涂成什么样,也是说好看。”   黎峰这回不骗他:“我帮你掌掌眼,以后你出门都美美的。”   陆柳心动了,用指腹取一丁点口脂在嘴上,照着铜镜,慢慢抹开。   很薄一层,跟盒子里的膏状物不是同一个颜色。   黎峰眼力好,看得出来。   他看得出来,陆柳就觉着够了。   黎峰吃了,让他再涂厚点试试。   “涂薄了不明显。”   陆柳听话照做。   一次次加厚,一次次被吃掉。   他玩着玩着,心疼、嘴巴也疼,今天不给吃了,收拾收拾,准备去做晚饭。   出了房门,他俩才发现这个口脂有细碎的膏末在唇纹的缝隙里擦不掉。   走出来,陈桂枝盯着他们看了两眼,让他们洗洗脸,擦擦嘴。   一说嘴,他俩就知道了。   厚脸皮黎峰去打水,跟陆柳一起在房里擦。   稍擦一会儿,陆柳就不让黎峰擦了。   黎峰不爱喝水,这习惯至今没改。   陆柳常骗他喝水,补进来的不如消耗的,多干干活,出些汗,他嘴巴就又干了。再擦一擦,嘴巴非得擦出血。   陆柳说:“没事,天黑了,看不见的。”   天黑了,油灯底下照着,确实不明显。   无奈他俩把嘴巴搓红了,看不见口脂膏末,看得见红肿的嘴巴。   顺哥儿盯着他们看两眼,想到了新买的口脂,红通通一张脸,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抬头。   饭后收拾洗漱回房,陆柳想着黎峰明天还要出门,就帮他吃口脂。   今晚,他总结出一个经验——嘴巴是越亲越干的。   大晚上的,黎峰拿勺子挖了一块猪油回房,夫夫俩嘴上裹猪油睡觉。   陆柳想笑,笑起来扯着嘴巴上的小裂口,又“嘶嘶”吸凉气。   他说:“我俩好好笑,这事说出去,肯定要被别人笑话的。”   黎峰也没想到是这样。   “正经人谁天天亲嘴?”   不天天亲嘴,哪有这个经验。   陆柳捧着脸蛋,让说话的动作变小。   他说:“鸡都吃得,亲个嘴怎么了?”   黎峰侧目。   你白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俩第一次吃口脂,两败俱伤。   隔天,黎峰继续出门。   他想找块地方,看看怎么做个烘烤的大锅。   雨季的山菌想要完全晒干,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早没积累,他们等不起。   他之前去给一个老板送货,看过他们烤桂圆的锅。   说是锅,更像是巨大的石槽。下方有灶膛,可以递柴火,上方的石槽里,一下数十斤桂圆,就这样烘烤。   桂圆都能烤干,菌子也能烤。他们今年辛苦点,就跟打年糕一样,卖卖力气,几个兄弟轮换来。   攒出一批货,跑跑府城。回家继续干。   每年就是端午后忙几个月,今年的山菌过季后,他们手里也该攒出一批存货,来年就轻松了。   找地方时,天上还时有小雨。   下雨天,陆柳不出门了,姚夫郎肚子比陆柳还大一些,月份上来,只晴天出门转转。   顺哥儿就帮着他俩传话,一天天也没大事,就互相聊几句。   听闻山菌生意要做起来了,姚夫郎有些惆怅。   他家大强早没搭上关系,如今才沾个边边,平常能有个人作伴。可送柴火、炒酱,这才多少银子?肯定比不得把生意做到府城挣得多。   姚夫郎惆怅,陆柳就要安慰他。   他从县里回来,还没专程去找过姚夫郎,大强还往山上跑,黎峰也没碰到人,这便由顺哥儿传话,把大强可以养蜂的事说了。   陆柳都了解不多,顺哥儿传话也是模棱两可,把姚夫郎急得不行,站院子里就望着陆柳那边喊话。   两人隔着一段山路,聊个天都费劲。   陈酒到姑姑家帮忙料理菌子,经过这一处,走一段路,两耳朵都是他俩的嗓音,听得直皱眉。   “还没发财,就把钱袋子丢出去了。”   姚安本想怼他,转念一想,觉着陈酒说得对。   大强那个猎区不是固定的。依着大强这个倒霉劲儿,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别等他们把蜂窝造好,等着收蜂蜜时,他再手臭,抓阄抓到别的猎区,白忙一场,给别人送钱袋子了。   不声张,还能跟家里谈谈,以后就守着这片猎区算了。   要是声张了,这个猎区变成香馍馍了怎么办?   姚夫郎说:“你还挺有想法的。”   陈酒哼一声走了,到了陆柳这儿,陆柳也说:“你去做生意,一定能挣大钱。”   陈酒真是服了他俩。   他看了陆柳一眼,本来不想说话,突然觉得陆柳的嘴巴比平时红一些,他又侧目看回来。   他是会打扮的人,十五六岁就有胭脂了。   他问陆柳:“你抹口脂了?怎么涂这么薄?”   陆柳捂住嘴巴:“你看出来了?”   陈酒说:“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你要涂就涂厚一点,别让人说你小气又爱显摆。”   陆柳问:“怎么呢?”   陈酒叹气:“你涂都涂了,大家都看得出来,你还要装没涂一样,别人不得说你小气又显摆吗?”   这种事,陈酒经历过。他那时候只是害羞而已,他看陆柳也一样。   陆柳受教了,还问他:“这个怎么洗呀?我前天晚上涂一回,差点把嘴巴擦破了。”   陈酒说:“拿帕子敷一会儿就好了。”   陆柳连连点头,知道他是会打扮的,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就拉他进屋,还把顺哥儿叫来,三个人一起玩胭脂和口脂。   他还有一面小铜镜,顺哥儿都玩得少,上炕以后爱不释手。   陆柳说:“这回挣了银子,就给你也买一面小镜子。”   把顺哥儿给美的。   “大嫂你真好!”   陆柳喜滋滋的,心想:这句话真像拍马屁。   陆柳把口脂抹厚一点,拿铜镜看,又仰着脸,左右摇脑袋,给他们看。   “这样行不行?”   他耳朵上还戴着小柳叶耳环,晃来晃去,有点银色微光,很是可爱。   顺哥儿看着行:“好看。”   陆柳又看陈酒,陈酒不说话,他就可劲儿眨眼睛,给人使眼色,陈酒也说好看。   陆柳放心了。   这不把大峰迷死了。   他们三个下午打扮一会儿,就做针线活。   王猛还没下山,但陈酒知道,山菌生意,王猛一定会入伙。这人的性子是这样,看着憨厚好说话,实则心里很有主意。   他跟黎峰一样,只要能挣钱,深山去不去无所谓。山菌能挣钱,他就要搞山菌。   这样一来,王猛也要去府城。   陈酒没去过府城。他在屋里玩一会儿,去找姑姑问过有没活干,又回家拿了绣箩过来,磨磨唧唧东拉西扯,终于聊到了正事,问陆柳该收拾哪些东西。   陆柳跟哥哥聊过,出远门,不用带太多衣裳。路上基本不换,到府城以后,定下住处,再洗澡换换。   出去交货,就穿体面一些。鞋袜要有新的,这样没味道。   赶路最好穿草鞋,路上灰尘大,还有泥坑,布鞋不耐脏,再闷点脚汗,根本没法带上路。   除了衣物鞋袜,头疼脑热的药丸要拿一些。   他们平常打猎,使得顺手的家伙带上,以防遇见劫匪。   送货的人跟赶考的人不一样,书生没人劫,商人有得是人劫。   再是吃喝,有条件背口小锅。   这方面陆杨讲得少,常在山林走动的猎人们,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这几天时间,该带什么吃喝,他们清楚得很。   陈酒听见要把武器带上,眉头皱了下,没说什么。   五月十四这天,黎峰收了一批猎物,送到县里,为明天的野味日做准备。   五月十五,王猛三苗等人下山。   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月,下山大丰收。   深山猎区好货多,他们好久没去,小东西都长大了。刚进去,就撞见了群狼猎鹿。   山里林密,他们拐个弯儿,直直撞到了战场里。   狼有五只,鹿有两只,一大一小。   他们身上的人味儿被闻见,也有两只狼朝他们围过来。四人上山,带了三只猎犬,这里打一场,赶跑了狼群。他们经过一番考虑,先把大鹿处理了。   狼是群居动物,打伤一只,就会惹来一群。这种情况下,他们没办法去追鹿。而且打猎的规矩,幼崽不杀。跑的是小鹿,他们算了。   在深山里,猎物要尽早处理转移,以免血腥味引来更大的家伙。   鹿肉都分割了,他们带一些鹿肉,躲在安全屋里熬日子。在山上吃了一些,余下八十来斤,只能散卖。鹿皮鹿筋可以卖出好价。   狼有一只。狼很难猎,皮毛价贵。   有这两只猎物,这次就没白跑。都是好价大家伙。   肉不耐放,鹿肉他们用粗盐腌制风干了。狼是下山时追着他们跑,他们新猎的。   这东西要趁早送去卖掉,放一晚都要坏。   和之前猎了野猪一样,到家歇脚缓缓,一行人赶忙到县里去送货。   五月十五就是野味日,这两样猎物到店,让陆杨的铺面扬名县城。   他们这里不吃狼肉,但能有狼就足够威风了。鹿肉出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东西。   陆杨还记得巴结张大人,他们都不知道狼肉怎么处理,狼皮又是好东西,他连皮带肉,把整只狼都送到了张大人府上。并五斤鹿肉。   送就送得大方,希望张大人投桃报李,给他家状元郎送几本好书。   他还问鹿筋在哪里,王猛说:“大峰留下了,他说有用。”   陆杨便不惦记了。   他们下山,黎峰在家摆酒,宴请他们,细谈猎区和山菌生意的事。   猎区的安排,黎峰给陆柳说过,他会再带兄弟们去一趟深山猎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以后让王猛做领头人,让他们再跟大强磨合一下,拉人搭伙。   再是山菌生意,各类细节,他跟陆杨都确认过,今天说出来,没什么可改的,想干就一起干,不想干,他不强求。   都是山寨里长大的汉子,知道菌子的季节。   他们席间说说话,问一问,发现他们完全可以上半年打猎,下半年采菌子送货,两头不耽搁。   这样一来,黎峰也没必要退出,他还是可以当领头人。   王猛说:“这没区别啊。”   三苗也这样想。   他们一起好多年了,冷不丁换人,怪不习惯的。   二骏和四猴则问他:“你们以后不在寨子里住了?”   黎峰点头:“山寨到县里太远,我们在县里肯定要有个仓库,到时去府城送货,就从县里拉货,这样方便。我到时不常在寨子里,猎区还是交出来。以后我想上山,就跟你们搭伙。”   猎区是他们一起闯出来的,他只是不方便领头了,以后要打猎,还是能去。   县里肯定比寨子里好,他们听了,再没二话。   黎峰也给他们留了退路。   “这一次去府城,你们全当帮我的忙,都别着急入伙。跑一趟看看。这次货款我们算过了,分到你们手里的,可能只有四五两银子。等分红结束,你们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干。”   王猛没得说,第一个支持他。   他倒了一碗酒,敬黎峰,说:“我肯定要跟你搭伙的,我们都多少年兄弟了?一起血里打滚的交情。八年前能闯进深山,八年后也能闯进府城。干了!”   他一饮而尽。   三苗也说干了。   他那个猎区紧挨着深山密林,家里人不可能次次陪着他一起进去。他跟黎峰搭伙的时候,才十四岁,那时候几乎是被黎峰跟王猛带出来的。   这些年他没吃过亏,也没受大伤。不过是个山菌生意,能成就多挣点,不能成,还去打猎嘛。这有什么。   二骏和四猴入伙晚,是黎峰挑选着一起去深山猎区的人,几年磨合下来,五人感情很深。   他俩说:“你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什么风险都不用承担,有什么不能干的?”   几兄弟都把酒碗满上,敬酒代答:“干了!”   五个男人在小铺子里吃,五个夫郎在堂屋里吃,陈桂枝跟顺哥儿也在。   陈酒帮忙做菜了,上桌晚一些,过来的时候,除了陆柳这一家三口,别的人都多看了他几眼。陈酒不耐烦:“吃你们的。”   苗小禾说:“吃了,都吃了,很好吃,酒哥儿,你还有这手艺呢?”   陈酒不觉得有什么。他家里宠着他,他没什么累活重活,灶屋里这点事都干明白了。   陆柳特地给他留了座位,他俩挨着坐。   陈酒跟别人关系都不亲近,还是挨着他好。   陈桂枝看看席面,说:“还是太仓促了,再有个凉菜差不多。”   二骏夫郎笑道:“哎,是我没想周到,该拿几个咸鸭蛋过来添菜的!”   陆柳听见咸鸭蛋,两只耳朵动了动。   嗯,咸鸭蛋,鸭蛋,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看向二骏夫郎,他记得捡鸭蛋那天,二骏夫郎也在,黎峰还去找人说话了。   陆柳眨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   那个鸭蛋,可能是大峰想要他捡到,所以他才捡到了。   他听着小铺子那头传来的说笑声,隔着墙壁窗户,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盈出笑容。   都说在一起久了,会变得平淡无趣,对方身上的某些缺点也会放大,变得难以忍受。从蜜里调油,到相看两厌,只需要柴米油盐从中调调生活的苦辣滋味。   但他和黎峰在一起,是越处越喜欢。这样粗犷的汉子,却有着难以言喻的细心。黎峰永远都是做得比说得多。   两人凑一处,情话都没几句,来来去去腻腻歪歪,都是那么些话。可他的事情,黎峰都放在心上,从不邀功。   陆柳吃一口菜,越过桌上人影,依稀看见院子里新铺的石子路。   就像这条石子路,它铺在脚下,那么平常,又那么踏实平稳。   他没大的本事,做不了路,开不了山,他希望他是清风、是山泉、是个白面馒头、是件小棉袄。可以解暑解渴,吃饱穿暖,日日作伴。 第102章 贤内助   谢岩舔了舔唇上的汤汁。   陆杨问他是什么味道。   谢岩老实说:“甜、鲜。”   陆杨又问:“好喝吗?”   谢岩点头:“好喝。”   陆杨再问:“以后还想喝吗?”   谢岩想喝的。   陆杨笑眯眯道:“我从府城回来后, 还给你炖汤喝。”   谢岩苦了脸。   陆杨依然是一副笑脸,问他:“好男人应该怎样?”   谢岩有深刻的思想觉悟。   他挺直腰背作答:“好男人应该做夫郎的贤内助,不能做夫郎的绊脚石。要做夫郎背后的男人。”   陆杨凑近他, 循循善诱:“你是好男人还是坏男人?”   谢岩大声说:“我是好男人!”   陆杨故作惊讶:“哇, 真是爽快,舍得我啊?”   谢岩的腰背塌了,表情苦哈哈,把陆杨的话拿出来说。   “我们都是有大事要干的人,不能黏糊糊的。你要去府城, 我不拦你,但你要照顾好自己, 药要吃,人不能太累。我也会好好读书的。”   陆杨亲亲他。   亲他的唇角、嘴巴, 又用舌尖在他嘴里舔卷。   确实是甜的。   谢岩还想亲一会儿,陆杨就松开他,起身收拾食盒:“我盛了一罐鸡汤出来,你捎带给财神爷。”   谢岩坐炕边, 抬手擦擦嘴,跟他闹脾气:“乌平之不用喝鸡汤。”   陆杨说:“我还想找他借个伙计用用,你先把鸡汤给他带过去, 过两天我好说事。”   谢岩就答应了:“行。”   早上匆匆忙忙,聊几句,黏一会儿, 谢岩就背着书包, 拎着食盒,去私塾上学。   陆杨在家把灶屋收拾好,然后去西屋问赵佩兰:“娘, 我今天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怕不怕?要不要去铺子里?”   前两天,阿青叔来交夏税,带了两个亲戚过来,是两个小哥儿,才十六岁。   人很勤快,干活爽利,嘴巴不太伶俐,需要好好教。陆杨看过,把人留下了。   如此一来,赵佩兰就可以不用天天去铺子里了。   陆杨还放不下,每天早上都是把谢岩的伙食料理好,家中杂务收拾收拾,再去铺子里。   早上会帮忙包些包子,顺道带带陆林。午饭过后,他就会出门办事了。   赵佩兰今天不去铺子里。人多了,她在哪儿都不得劲儿,这阵子都在家里做针线活。   她把陆杨的话听进去了,眨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五月底,一年过了一半,要抓紧把夹袄、棉袄都做出来。   陆杨让她把门关好:“我中午不回来吃饭,您记得做饭吃,别挨饿。”   赵佩兰送他到门口,看他要用两条腿走,还说:“要么把马车留家里,你每天都要去铺子里,他们要用,都来得及。”   陆杨想走走,一刻钟的路程而已。   把马放在铺子里,他们省得喂。   这间房子没有马厩,进门就是三间屋子围着院墙,四面空地都少,看着更像是分户放竹竿,好晾晒衣裳。   私塾附近的房子,就这德行。一般百姓,尤其是县里百姓,也不养牲口。   他照例,出门先往铺子里去。   他没特地搞邻里关系,平常见面打招呼,事情不急就停下来唠两句,附近人家都见过了。互相都有所了解。   这条巷子有六座民房,加他们家,一起住了九家。能在附近住宿读书的,都是秀才。单独租房的几户都是中年秀才,孩子都遍地跑了。   谢岩房子租得大,私塾又贵,平常跟人碰面次数少,跟邻居们都不熟。   陆杨又不炫耀名次、成就,只说夫君姓谢,大家一般叫谢岩谢秀才,喊陆杨叫陆夫郎,平常倒也相安无事。   他铺子里卖菜的,每天下午回家,他都会多拿一些。   眼看着要蔫吧的菜,他满巷子问问,谁家要,就拿走。   如此一来,他们两口子平常不在家,娘那边有事,招呼一声,邻居们会帮帮忙。   至于他们私下里怎么议论,怎么说他们,是夸还是酸,他不在乎。表面和睦就够。   这天,他到铺子里,在前门转了转。   灶台还是要趁早搭起来,舍不得一天的生意,就要承担一天的风险。   张铁就会搭灶台,让新来的帮工石榴和银杏去揉面团,今天做馒头和花卷,包子卖完不补货。把张铁空出来,准备一下搭灶台用要的材料,从账上支银子。   晚上下工以后,大家辛苦点,把铺子里的货都拿席子盖着。让张铁晚上搭。   搭灶就要做烟囱了,需要几天的工期。尽量晚上做,白天不生灰。   包子馒头就多跑几次,从后面拿过来。   巡完店,他跟陆林一起包酱肉包子,再教他识字、记账。   做生意有很多门路,陆杨一时想不起太多东西,平常铺子里的事,他能教的都教了,现在除了识字记账之外,陆杨也会给他安排任务。   每天进店的客人很多,总有客人什么都没买就走了,除了兜里没银子,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尤其是熟客不来店里,这个原因需要好好想想。   陆林开始琢磨这个事情以后,进步飞快,讲话更加圆滑了。   比方说,他前天的时候,跟一个熟客推荐鸭蛋。   鸭蛋是黎峰送来的,有两种。咸鸭蛋贵,鸭蛋便宜。   他看是熟客,就推荐人家多买鸭蛋,少买咸鸭蛋。咸鸭蛋不难,居家过日子,大家都会做。   但那天,这位熟客是跟邻居一块儿来的。两个都是熟客。另外那个客人,听见陆林的推荐,就一直怪声怪气的笑。   陆林也不知道他笑什么,过日子,谁不想省些铜板?   他这样做生意,也是陆杨教的。   卖吃的,要细水长流。他们为客人着想,客人肚子饿了,就会想到他们,想到他们,就会过来照顾生意。   结果这两个熟客都没买鸭蛋,咸鸭蛋也没买。   陆林跟陆杨说:“我想明白了,他俩在一起,肯定有攀比。要是只来一个,我推荐实惠的,他就跟平常一样,听我的。两个一起来,咸鸭蛋又比鸭蛋贵,我说完实惠的买法以后,应该再给个台阶下,说咸鸭蛋要腌一阵子,也不知我们家这个咸鸭蛋的味道好不好,少买几个回家尝尝,好吃再来。”   这样一来,客人要是想摆阔,全买鸭蛋还更有面子。   要是想省着点铜板,说尝尝鲜,也不丢脸。   两文钱的差价,全是人情世故。   陆杨听得乐呵呵的,“林哥哥,你越来越厉害啦。”   陆林听得不好意思,“也就是附近没谁家有我们货品齐全,我估摸着,过两天他就会来买菜了。不然这事真没办好。”   陆杨让他别记挂:“我们尽量招呼好每一个客人,人家要走,我们留不住,想明白原因,改了就行。他愿意给我们机会,我们以后不犯这个错。不愿意来了,我们也要朝前看。你别埋怨自己。”   陆林听得感动:“我看别家伙计得罪了客人,都要挨骂的。”   陆杨说:“你又不是我的伙计,你可是我的林哥哥,我家大掌柜的!”   陆林听得唇角压不住,笑眯眯的,手上动作都快了,眨眨眼的功夫,就包了三五个小包子,把陆杨看得直乐。   他们住铺子里,平常吃饭就在铺子里吃。   陆杨没克扣吃喝,铺子里有什么菜,尽管拿。   以前是他做饭,还好,大家吃得可好。他们一家搬出去了,陆林来掌勺,每天肉蛋都有比例,谁也不许多吃了。   在家里,谁能这样敞开肚皮吃?能用面饼子填饱肚子都不错了。   陆杨就跟他说,让他指缝松一松。   “天热了,肉蛋都放不住。我们自家吃了,总比放坏了好,跌价卖了也是亏本,自家人吃了,我心里舒坦。你们这天天起早贪黑的,等石榴和银杏培养出来,你们就轮班,前十天你起早,中间十天石榴起早,最后十天银杏起早。哥夫平常要干体力活,就灵活一些,进货的时候,起早出门去集市,不用进货,铺子里有人定馒头和寿包的时候,就起早。平常不用起早。”   人多了,全起早,没必要。   陆林应下,问他:“你什么时候去府城?”   陆杨说:“就这几天了,货都拉到县里了,只等路引办下来,拿上路引,我们就抓紧走。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下雨可不好赶路。”   送的货还都是干菌,淋雨不得了。   陆林真是佩服他:“这还没有一年呢,我们这铺子红红火火的,你那菌子生意也好了。”   说起来,他还问陆柳那边的情况:“他也做了挺多尝试的,我看着又是开小铺子,又是炒酱,现在收山货野味,还搭着养兔养鸡,忙得过来吗?”   陆杨摇头:“你还少说一样,他们还印书挣钱呢。这些东西加起来,哪一样不要人力物力?他现在还怀着孩子,肯定忙不过来。只是刚开始做生意,需要多一些尝试。有一样做起来了,手里捏过银子,见过世面,就知道取舍了。我那傻弟弟,琢磨来琢磨去,想一堆乱七八糟的,到现在还是小抠门精,也可能他想明白了,只是舍不下。以前没富过,也不知道他省下来的精力多值钱。”   陆林若有所思,道:“我也没富过,哎。”   陆杨笑道:“你看我像富过的吗?只是我做尝试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我身边。”   他以前学本事的时候,这这那那的舍不下,总觉着多一样本事,以后就不会饿死。现在开始做自己的生意,铺子里也挺杂的。   这间铺子摆出来,谁能想到他最初只是想开包子铺呢?   幸好,这个“杂”,总体都是“吃”,还让他做出了特色。   弟弟也需要这样走一遭,才知道哪些东西摆一起,是最合适的。   中午陆林做饭,让石榴和银杏到前面试着看店。陆杨到隔壁铺子,找丁老板唠嗑,饭点上门,不久坐,他给丁老板送书来的。   谢岩写好《科举答题手册》第二册的内容了。按照计划,是把上一册结尾留的题目当做起始,先放文章,写夹批,做整体分析,再引入第二册主题,讲下一个题型,再留题目。留待下回讲解。   这是谢岩答应要送给丁老板儿子的书,印出来,还没卖,陆杨拿到几本样书,就一并捎带上。   丁老板大喜,也提前恭喜陆杨发大财。   陆杨说:“这书还没开始卖,老哥哥不要给别人看。我是过几天要去府城了,怕忙完忘了,就提前给你送来了。”   丁老板听懂意思了。陆杨去府城期间,铺子里的事,和上回一样,让他帮着掌掌眼。   一般没大事,一个月找不了他两次。   丁老板笑呵呵答应,问他:“是去府城卖书吗?”   陆杨摇头,直言道:“卖山菌。”   进入六月,县城的干货铺子都进入缺货期了。   普通百姓只讲究吃饱,粮米油盐排第一,肉蛋菜排第二,菌子虽能吃,但不算主要食物种类。   干货铺子的山菌生意一般般,每年都有固定走量,大差不离的。连带着黎寨那边的赶山人都不积极。   雨季来临,新一批山菌出货,该有大量鲜菌子流入集市和各家铺子的,但黎寨的人反常,今年只有零星几个人来县里卖菌子,都是些品相不大好的。   四五月份的时候,还有人到寨子里去收货。因价格谈不拢,商户们拿乔没讲价成功,只得捏着鼻子按照他们的报价拿了一批货。还以为雨季会好一些,没想到价格还是那个样子,且贵价山菌有价无市,早都被人收走了。   丁老板最近跟人走动,听闻了消息,还跟别的商户推荐了陆杨的铺子,说他这儿的山菌多得很,让他们来拿货。他也记得陆杨有个嫁去黎寨的弟弟,跟黎寨的猎户们交情好。   还是不敢想,这样明显,都没敢想陆杨闷声不响的,把生意做到了府城。   陆杨就去过一次府城,那还是去陪考的。   丁老板真是佩服他。   “陆老板,大气。”   陆杨问他:“老哥哥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不?我帮你捎带回来。”   丁老板摇头:“不劳累你了,我也认得一些游商,家里不缺东西。难为你惦记,这样,你帮我带封信,送到府城的丁家烧刀子,他是我本家大伯开的酒馆,平常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一些,你去他那儿坐坐,我请他帮你介绍介绍生意。”   陆杨真是感动。   他有时候到酒铺来坐坐,都不想谈生意、聊利益的,丁老板真是没得说。   陆杨想了想,在他这儿多坐了会儿,把谢岩的读书方法讲了。   这法子不适合所有人,但丁老板家的儿子还小,只是小学生,县试都还早,学习习惯可以摸索调整。   谢岩读书确实厉害,给人做个参考。   “一般人家不会随便拆书,这太费银子了。老哥哥可以帮他裁些纸条、单独做个本子,他平常看书,就自己夹书签,在纸条上做内容标记。孩子还小,你跟哥夫就帮他理理目录,这样以后书签掉了,翻翻本子,还是能找到当时标记的页码。   “再是一点,要舍得用纸,我家阿岩说,不动笔,不读书。书不是看的,是要思考的。思考的东西不能只在脑子里琢磨,要写下来。写下来要看,不能放着。刚开始,看着记录的内容,能想起原文最好。尤其是要背诵的书籍,最好能背出原句。小侄儿这个年纪,不指望他背下来,写完以后,就多辛苦点,自己把原句抄录在纸上。以后多读几年书,看同一篇文章,会有不同想法,两相比较,可以自行订正。学问一事,要多看多思多写。”   丁老板起身,朝他抱拳拱手,“下回我带这孩子给谢秀才敬茶!”   陆杨笑笑,再与他客气几句,就回铺子里吃饭。   下午他再去一趟俗话书斋。   府城一行后,他已经决定让利,跟俗话书斋合作。   当时金老板跟金师爷过来,开的条件有两样,一个是先付定金再分红。一个是一千两银子买断全套《科举答题手册》。   合作的方式,陆杨选了分红。这样书斋承担的风险和压力都会小一些,双方相处愉快。但他提了额外要求,印书要交给鲁老爷子办。   谢岩写字快,这些内容都是他很熟悉的东西,因字多,加上平常还有课业,约莫一个月出一本。校订的事是财神爷办,财神爷正好温习功课。   谢岩打算一次写完,第二册之后,第三册也会继续写。有些不常出现的题型,他会三题、四题这样合订来讲。预计五册结束。   出书快,小作坊就忙不过来。   金老板还想多出一些书,雕版都做两套,他的作坊也在印书,两头一起忙活。   今天过来,是双方再确认一下契据,开售之后,不可更改。   陆杨早看过,没有意见。   金老板请他上坐,跟他提前说好卖书的种种风险。   “天灾人祸那些就不提了,就讲生意上的事。这书卖得好,别的书斋就会模仿。就说府城吧,府城那头,肯定有人在往后印书了,院试期间那么多书生抢着问,有脑子的人不会放过这个商机。所以我们卖到府城,可能不如预期生意好。   “还是模仿,因为有模仿,所以会出现一些同类型的书。如果出书人是个举人,就更加麻烦了。科举一途,功名高一级,书生们会盲目相信。”   除却这两样,还有另一种模仿。   比如说,他们没有得到谢岩的首肯,也没拿到谢岩的手稿,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请人写的书,也冠以谢岩的名字,以他的名号去卖。   如果被找到,他们会说是同名同姓的人,他们根本没说是哪个府县、考第几名的谢岩。   到冒名顶替这里,都是后期的事。   书斋跟风无效,又十分想要挣钱,所以会有这种无赖之举。   一般而言,都是盗印、仿写。   仿写的事,金老板不担心。   他听金师爷讲过,张大人都赞誉很高,一般秀才抢不了风头。就怕来举人。   “举人老爷清高,轻易不会下场挣这种银子。”金老板说。   轻易不会下场,就是有可能下场。   再就是市场饱和,卖远了运费关税人力都会增加,不值当。金老板会跟几个朋友合作,把雕版卖出去。这样挣钱会二次分红,利润薄了些,好过没有。   种种风险提过,是为了让陆杨降低期待,以免销售册数不如预期,当他昧了银子。   都合作了,陆杨要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拿到的银子数目过得去,他不会计较。   他也提醒金老板:“要帮我多多留意好文章,尤其是举人进士的文章,越多越好。”   金老板知道的。   他们刚定下的合作,立即联络人,都要等等回信,有了回信,他会给陆杨送去。   金老板还说:“我这儿跟以前一样,谢秀才想来看书,随时都能来。”   陆杨听在耳朵里,想起一件事。   既然都这样合作了,不如让金老板便宜卖他一批煲汤书,最好能底价给他,金老板就不要挣钱了。   他们这回去府城,会在码头停留几天。码头那里汉子多,让黎峰摆摊卖书去。   这样子比攒雕版快,雕版又贵,以后有钱了,攒一批留着,现在没钱,就把金老板的价值压榨压榨。   陆杨都印书了,自然知道成本。   平常往外卖三钱银子、四钱银子一本的书,成本一钱左右,他挑一些,各拿二十多本,一起两百本,让金老板给他准价。   金老板:“……”   没记错的话,上次谢秀才要的额外报酬,就是十几本艳情书。   金老板沉默地看着陆杨,目光在他眉心孕痣上速速扫过,没法跟个夫郎就这种书讨价还价的,摆摆手答应了。   陆杨大气,这些书,他一样拿了一本,送给了陆林,让他好好研习。   再隔天,他碰见罗家兄弟,又神秘兮兮,给他俩也一人送了一套。得两个哥哥瞪眼训斥。训完了,书也拿走了。   而家里的谢岩,看见这些书,已经面无波澜,接受良好。   陆杨要养精蓄锐,不能挑灯夜读了。   谢岩要读正经书,这些书除了放在屋里占地方,影响不到他们。   衙门有人好办事,罗家兄弟催催,金师爷手上忙一忙,路引很快就办下来了。   本来说是当天就能办完,赶上收夏税期间运货出城,县里要好好算算账。   拿了路引,让张铁跑一趟黎寨,通知黎峰他们可以出发了。   陆杨回家收拾行李,轻装上路,带上蓑衣。   他赶着马车,车上也拉货。还多坐一个人——乌平之借给他使的伙计。   为着防水,货物之上,都盖着草席。   黎峰他们进城,是到他们家里拉货。   暂时没有仓库,家里地方大,空屋子多,先放一放。   黎峰看陆杨真要跟着一起去,还问谢岩想法:“他怎么当男人的?”   陆杨不爽:“怎么了?谁说男人都要是你这样的?”   黎峰指指他的药瓶子:“你四月走,五月回来,六月又去?”   陆杨说:“我躺车上睡觉,天热了,不怕风吹。”   伙计也当车夫用。到府城之前,让他赶路,到府城之后,让他带路。   六月二十一是谢岩的生辰,陆杨算着日子,应该来不及回来,心中有些遗憾。   临出门之前,他在枕头下、书册夹页里,还有他的画像后面,都放了一封信。   以后日子还长,只要他们还在一起,每天都能好好过。不差那一天。   出门来,赵佩兰给他拿来两条抹额,让他出门系上,可以遮孕痣。   小夫郎行走在外,不如男人们方便。陆杨骨架小,乍一看就是小哥儿,但他性格弥补了这一点。戴条抹额,可以少些麻烦。   陆杨接了,当时就戴了一条。   赵佩兰给他理正,望着他的眼神都饱含泪意。   儿行千里母担忧。   赵佩兰让他早些回家。   陆杨应下了,走之前抱抱她。   “娘,你跟阿岩照顾好自己。”   他走远了,谢岩才从附近的巷子里出来。   说去上学,谢岩根本看不进去书。   他回到家里,赵佩兰都惊了下。   母子俩相顾无言。   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现在没人欺负他们了,他们不用害怕了。   可他们心里空落落的,像失了主心骨。   赵佩兰喊他:“阿岩,你今天还去私塾吗?”   谢岩点头:“去的。我坐会儿就走。”   谢岩回屋,打开门就能看见陆杨的画像。   画上人笑盈盈望着他,活灵活现。 第103章 陆柳写信   黎峰去了府城, 时间会比上次上山还要长一些,可能到七月才会回来。   他给陆柳买了很多纸,还给他买了一支毛笔。这是黎峰去县里送货的时候, 顺道卖书挣的银子。   他让陆柳想他了, 就给他写信。遇见不会的字就画个圈圈,等他回来了,再连蒙带猜的整理生字生词。他俩也是有大事业的人,不能让吃鸡耽搁了学习。   陆柳不爱听,他们很久没有吃鸡了。   陆柳总觉得日子会很忙, 他没多少空闲给黎峰写信,说不准从早到晚都没个停歇, 两眼一睁就是干活,两眼一闭就是睡觉。几个日夜度过, 等他回神的时候,黎峰就回家了。   实际上,他忙着忙着就会发会儿呆。这个状态让他很苦恼,他觉得他在偷懒。   他又想, 既然这样,那还是写信好了。   把心里的想法写出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第一次写信, 紧张兮兮的,把他们的识字本和字卡都放到桌上摆着,字没写两行, 本子就被翻得乱七八糟。   落笔时, 他脑袋空空,一如白天发呆的样子。原来没有杂思。   陆柳都磨好墨了,坐一会儿, 就絮叨写信的二三事。   写信竟然会比直言想念更让人害羞,好像把他的心掏出来放到了纸上。被记录、被保留。可以让人从各个角度就解读观赏。   他告诉黎峰,这就跟他们一起泡澡一样。他们是互相看过身子的人,同在一个浴桶里,赤身裸体,却会让他十分羞涩。所以他平常能轻易说出口的喜欢、爱意,在纸上难以言说,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自己也看得见。   陆柳写一半,摸摸耳朵,烫得很。   他把小镜子拿出来照照,铜镜泛黄,油灯也泛黄,他脸上的红意依稀可见。   陆柳叹口气,给这封信收尾。   “大峰,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天天想吃鸡。”   写封信都不正经,哎。   所谓万事开头难,写了第一封,就有第二封。   这天,大强得空,挑了许多石子,在院子里铺路。   他真是闲得慌,还把小路铺到了他们家门口,姚夫郎都能走这条路来找陆柳玩了。   陆柳把这件事写在信里,告诉黎峰——大强是个傻子。   【他来我们家门口炫耀,说他的路修得很长,比你厉害。我说他是故意在你出门的时候修路,就是怕被你比下去。   他说根本不怕你,我就问他,那为什么只把路修在我们两家之间,安哥哥难道不去别处玩?   他也不问问,又铺了好多路。我现在都能去菜园子溜达了。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但安哥哥还是不喜欢酒哥儿,路往山上铺,没往下边走。酒哥儿每天都要走一段泥巴路,这让他很不高兴,说王猛没有心。   路修了好几天,我有天晚上起夜,看见他自己挑了些石子经过我们家门口。我喊他一声,他没理我。】   【我没怪他。就突然觉着他这种性子的人活得很累。】   陆柳写到这里,笔尖悬停好久。   似乎跑题了,又好像没有。   他把笔尖落砚台里蘸两下,继续写道:他肯定会想王猛,就像我会想你。   说起路,陆柳想到了很多事。   出嫁以前,他走过的最远的路,就是从村里到县里。   他爹会带他从荒地走,进了城门,还要在许多小巷子里穿行。那时候他总怕迷路,再也回不了家。   他也因此很讨厌村里的人。为什么总要欺负他们呢?明明农家都有养鸡下蛋,非要低价拿走他们家的。低价拿走,还要说照顾他们家生意。他好几次看见这些人转手卖掉,就能挣一笔小钱,他很生气。   出嫁以后,他走过的最远的路,还是从村里到县里。   黎寨更远了,但他有车子坐了。他很久没有依靠双腿走过那么远的路了。   他不知去府城的路是怎样的,但肯定坑坑洼洼、尘土很大。路附近还是荒地多,很难碰见一个村落。   在他的认知里,地肯定比人多。别的地方也一样。   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路上,会不会碰见要抢货物的人。   黎峰说,他不怕遇见劫匪。   如今这世道,落草为寇的多是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真正的凶恶之徒较少。某些盘踞一地的匪徒们经过历练,有了些本事。那他也不怕。   论射箭,他们这伙人出去能给人当教官了。他也听得见箭矢飞来的声音。   只要偷袭不成,正面碰上他并不害怕。   他不怕,陆柳怕。   离别时,陆柳没露怯,笑眯眯的把人招呼好。不想因为担忧和眼泪,让黎峰放心不下,路上分心。   如今写信,信又不寄出去,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他还骂了黎峰两句。他骂人也软乎乎的,就写几句缺心眼。   还以为把自己说得威风一些,就会让人安心了。怎么可能?陆柳担心得很。   写了三四页纸,陆柳有点困了。   他又写了几句“缺心眼”,把空白的地方填满,收拾东西睡觉。   到了夏季,很多瓜果都熟了。   他每天吃得可好,突然之间没再吐来吐去的了。   他很喜欢吃瓜果,各种脆脆甜甜的口感,他都喜欢。   山上还有桃子吃,顺哥儿给他摘了很多。   他爱吃桃子,尤其爱吃桃尖尖。   如果黎峰在他面前,他会把桃尖尖给黎峰吃。   他喜欢把好东西留给喜欢的人。   黎峰不在他面前,他就会啃个桃尖尖,再不情不愿的吃桃屁股。要是黎峰在,就把桃屁股给他吃。   这次的信里,他极尽所能,把他今夏吃到好东西都写下来,努力描述口感,盼着能把黎峰馋到。等他回家,也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可能是到了月份,又可能是最近吃得好了,他的肚子显怀了。刚显怀,就肉眼可见的鼓胀,一天比一天大。   姚夫郎说,他的肚子大得很快。娘也说太快了。   陆柳因此不敢多吃。   他认为是他吃太多了,把壮壮喂得太胖了。   哥哥说,太胖的孩子不好生。他有些害怕。   可他好饿。每一顿都吃七八分饱,没一会儿就饿了。   饿得很难受,他想着少吃一点,吃完没一会儿又饿了。   他现在一天天嘴巴不停,总在吃东西。   来家里买东西、卖山货的人,都说他有福气,一般人家,这样吃早就吃穷了。   陆柳听着心虚,也觉着是事实,总是笑呵呵的。但娘很生气,总要跟这些人说道说道,让陆柳只管吃。   陆柳告诉黎峰,娘说我肚子里可能不止一个孩子,我明天要去摸摸脉。   摸完脉了,他怀着双胎,写信时,手都在抖。   喜悦与害怕交加,脑中杂思不断。   他杂乱无章的写下来。   【另外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呢?壮实壮实,叫实实好吗?不顺口,我再想想。   两个孩子好生吗?我以后再也不敢说你不努力了,你可太努力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呢?我心里还是怕,想见见你。   我一定不会送孩子走的,我明天开始要很有干劲的去挣钱。我要把两个孩子都养得好好的。我哥哥在陈家吃过太多苦,我不愿意走这条路。】   诊出双胎以后,陆柳连着几天都没睡好,陈桂枝跟顺哥儿轮换着过来陪他,跟他聊天说话,讲了很多黎峰小时候的事,陆柳很爱听。   黎峰出生时就有八斤多,真正的大胖小子,很难生,生出来就嗷嗷的哭,附近人家都听得见响,说他以后肯定是响当当的好汉。   陆柳记得,他爹爹说过,他小时候才四斤多点儿,很小一团,都不知能不能养活,哭都比别人晚,声气很弱。   黎峰自小就调皮,还没学会走路,就把人的头发、胡子拽得生疼。到他能走能跳的年纪,简直是个混世魔王,满寨子的撒野,今天跟人打架,明天约人比武。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他还知道往家里跑,叫他爹帮他出头。   父子俩个顶个的不要脸,还讲什么上阵父子兵,那几年,家里真是鸡飞狗跳。   陆柳听得眼睛亮亮的。   他一定是太过想念,所以才会想着,要是他们小时候遇见了会怎样。   他想几天,落笔到信上,只有寥寥几笔。   娘跟顺哥儿都说黎峰不爱跟小孩玩,以前连二田都不带着。   二田去跟别的小孩玩,要是被人欺负了,黎峰还要再揍二田一顿。他觉着二田没出息 ,一个男子汉成天哭唧唧的,丢出去连狗都不如。   他小时候因为骂二田,挨了不少揍。每次都是趴在长板凳上,被竹条抽屁股,再痛也不吭声。   陆柳也能抗痛的。   他以前被人打了,也不会哭,他知道哭是没有用的。   他突然就不怕生孩子了,都怀上了,怎么都是要生的,越怕越坏事。   他跟黎峰说,要是我们小时候就遇见,你肯定不爱跟我玩,我挨打是不会哭的,但我平常在家里总是哭。你又不爱跟小孩玩,可我比你小五岁呢。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才八岁。你八岁的时候,我才三岁。   三岁……   陆柳笑了一阵,在后面写道:我要把鼻涕眼泪都糊在你身上!   他睡觉还是不大习惯,天热了,抱不住被子。姚夫郎得了个大抱枕,用竹子编的,很长一条,两头圆圆的,中间扁扁的,侧睡可以放放肚子。也给他送来一个。   现在肚子还没长到特别大,他们需要在中间垫件薄袄子,这样就正正好。   陆柳试过,确实舒服了很多,手感却不能跟真人比。   他躺在炕上,想到之前他跟黎峰聊过的话——等天热了,就抱不住了,他俩各睡一边。   陆柳不冷了,不用抱着黎峰睡了。   不知黎峰热不热,想不想抱着他。   这只长竹枕冰凉凉的,很适合夏季。   可它窄小,也不软和。   陆柳翻来覆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次日睡醒,才写下睡眠感受,在纸上总结道:“我还是喜欢跟你睡。”   地里的麦子黄了,老农们等着收成。   他们要看天上的云,以此来推断抢收的日子。   如果未来一段时日,没有连绵暴雨,他们要把麦子多留几天。   多留几天,每家能多出上百斤的收成。   每逢麦收时节,山寨的人都会聚集到新村,各家都帮帮忙。   陆柳好久没出门,也想出去散散心。顺哥儿陪他到新村看看。   这一天,陆柳在二田家里吃饭。   二田变得很沉默,据说他去上溪村闹了一回,把老丈人家能砍砸的东西都砍了一遍,两条斧子抡起来不管不顾,差点伤着大舅哥,从那以后,王家不认他们这门亲戚了。王冬梅没了娘家。   两口子过日子,二田说了算。王冬梅时常想拿捏他,二田把她绑到车上,把她送回了王家。   她还大着肚子。路上眼泪都流干了。   她又被她大哥送回来了。   村子都没进,她自己走了好远的路。   这回见面,他们之间没有话说。   这个家死气沉沉的。   陆柳中午没吃几口饭,他吃不下去。   新村距离农田很近,他们返程的时候就能看见一些。   田垄上,许多人戴着草帽、握着镰刀,三五成群坐在一起。   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看天。   他们等晴也等雨。   陆柳也这样等待过。   他那年十五岁,有把子力气,也拿着镰刀跟父亲一起去抢收麦子。   那是他第一次下地抢收。他们家地少,重活不会让他干。   那一年的天色很可怕,早说了是晴天,村里的老庄稼汉都说是晴天,他们安心等着。   早上还在地头看太阳,中午回家吃饭,乌云压境。   他对那天的印象很深刻,几乎所有的人都立马扔了碗筷,拿上镰刀,还能动弹的人,不论老少,全都奔向了麦田。   雷声轰隆里,很多人哭着割麦子。还有人失了力气,跪地求老天别下雨。   他们根本来不及收。   那一天,是虚惊一场。   被大风吹来的乌云,又被大风吹到了更远的方向。   可能是落在了山里,也可能是落在了山那头。   他们备受煎熬的,迎来了大丰收。   陆柳伸手摸摸麦穗。   有一阵风吹来,滚滚麦浪带来让他熟悉又满足的气息。   他抬头看看天,日光灼灼,万里无云。难得的好晴天。   他叫上顺哥儿一起回家。   到家写信。   他写下了他参与过抢收情形,还告诉黎峰他爱上了写信。   能识字写字真的太好了,他感到幸福。那些令他难忘的人和事,都不会被遗忘,他会写下来,留待以后翻看。   他想好了第二个孩子的小名,可以叫他小麦。   麦穗和青禾,是他们这里很常见的名字,包括青麦、小禾、麦黄、麦花,都是常见名字。   小麦比较少见,这跟喊庄稼似的。   陆柳觉着庄稼挺好的,小麦也很好。   麦子黄了,要丰收了。   陆柳希望这个季节能给他带来好运。   信的结尾,他想画一束麦穗。   可怜他字都还没写明白,哪会画画?   画出来歪歪扭扭,他嫌丢人,就在后面欲盖弥彰的画了很多个圆圈。   就当这是他不会写的字,等大峰回家,让他猜。   哪句合心意,哪句就是他想写的。 第104章 谢岩看画   陆杨去府城后, 家里气氛变得沉闷。   谢岩早出晚归,保持搬家以后的日程,每晚都会回家。   他跟娘的性格都变得外向了些, 话比以前多, 现在可聊的话题也多,但不知怎的,他俩说着说着就会沉默。   谢岩聪明,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他知道原因。因为陆杨从不让话题掉地上,不论是谁, 说了什么,他都会笑盈盈接话, 不管感不感兴趣,都会顺着说,总会以提问收尾,让话题发起人能说更多, 席间也就更热闹。   陆杨常说他是霸道性子,有时候欺负谢岩,事情办了一半, 就会抱着他说软话,让谢岩多担待,要是有哪里不喜欢的, 可以说出来, 他会改。   谢岩没提过意见。陆杨不知道的是,他的心非常温柔。那么烈的性子,有着那么温柔又宽广的心。他当家做主拿主意, 也把家人都照顾得好好的。   除却饮食起居,他们这个家也有了温暖人气,变得像个家了。   六月二十一,谢岩的生辰。   这天清早,赵佩兰给他做了长寿面,蒸了寿包。   谢岩朋友不多,往年过生辰都是家里吃碗长寿面,往里卧两个鸡蛋。   家逢变故时,正是他守孝期间,都没心思弄这些。   今年还说会热闹一些,如今也是两人。   他吃过面条,带上几个寿包,到了私塾里,他分给乌平之吃,跟他分享喜气。   乌平之给他准备了寿礼,是一对鸳鸯扣。   他原想送一套文房四宝,这个符合谢岩的需求和喜好。   转念一想,还是拿了一对鸳鸯扣过来。   他们平常穿的衣裳,用盘扣较多。   盘扣可以单独缝上,掉了能缝补,也能替换。   盘扣有很多样式,这样一对对的样式较为少见。男人在外,会穿得端方一些,不会搞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至多带玉佩、带帕子。   谢岩仔细看看这对扣子,不知该怎么用。   乌平之给他比划:“竖领衣裳知道吗?我之前穿过一件竖领的内衬,外头穿圆领袍的,领口这边,就看得见一枚扣子。你们可以做这种衣裳穿,缝上鸳鸯扣。”   谢岩记得,稍作回想,收下了这份礼。   晚间他回家,先到房里,把鸳鸯扣放到柜子里,出门前,看了陆杨的画像很久。   觉着天色暗了,他才急忙出来,到灶屋帮忙。   赵佩兰想让他去看书写功课,灶屋这点事,不用他做。   谢岩坚持要来。他会做一些家务,厨艺见长,他肯定要帮忙的。   赵佩兰看他神色不大好,问他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谢岩摇头:“没有,我睡得很好。”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希望他能与陆杨梦里相会,睡觉的时候很认真。   偏偏越想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这阵子,他都没做梦。   他以前会做梦的,乱七八糟的梦都会。有时候还会梦见书上的字都活了过来,追着他问词义,要是答错了,那个字就会砸过来,在他的袍子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字迹。   这些字迹会流动,让他见之不忘。他醒来以后,记得的内容更深刻,模糊的内容更清晰。他很喜欢这个梦。   为此,谢岩还反思自己,他难道爱读书胜过爱陆杨?不然为什么梦不见他呢?   这让他很苦恼。   晚间吃过饭,他回房看书写作文。   他在家里学习,总会侧目看画。   以前陆杨在家,会挨着他坐。   陆杨总说他看书专注又入迷,身边的动静都无法察觉,家里进了贼,在他耳朵边问“钱匣子放哪儿了”,他都会如实回答。   其实陆杨看书写字的时候也一样。谢岩一开始是偷偷看他,后来会光明正大侧过身子看。   陆杨干活的时候,像个小旋风,这里那里,目之所及,他都兼顾得到。专心思考的时候,耳边的声音小一些,他就会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以前很少光明正大的看陆杨,搬家以后,这种事常有。   现在陆杨不在,谢岩侧目,只看得见墙上画像。   陆杨离家第一天,他就把三封信件都找到了。   每一封信件都写着拆封日期,分别是六月初五,六月二十一,七月初一。   初五那封信,在信封上,就用超大字体提醒他不许提前拆信。   谢岩很听话,全都保存得好好的,到日子才拆。   初五的信,内容很长,絮絮叨叨的写了很多。   陆杨裁了很多纸,给他囤了些好墨条,让他尽管用,不要省着。   雨天闷,窗前坐久了冷,他在炕柜里准备了棉布褂子。比他身上穿着的衣裳略厚一些,可以披身上防风。免得感染风寒。   家里米面粮油都有,肉、菜要麻烦一些,要是娘不愿意单独出门,可以让张铁每天送些新鲜菜过来。   陆杨让谢岩鼓励娘亲多去铺子里走动,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时日久了,心生郁气,对身体不好。   他也嘱咐谢岩,读书勤奋可以,不要太刻苦。   谢岩也是瘦叽叽的人,往前十几年都没练过身子,还吃了很多年的苦,突然之间要兼顾学习与健身,还想抽空写书挣钱。如今陆杨不在家里,他要撑着门户,肩上担子重,实在累人,让他劳逸结合。该歇就歇。   他又把邻里情况写在纸上,大家相处甚好,这阵子没多余的青菜就算了,有多余的青菜,还是出门问一问。   与邻居结缘,不指望讨要好处,也不指望他们回礼。家里有急事,能有人帮一把、传个口信儿就够了。   他知道谢岩读书总是不知时辰,要是想念他,肯定会画画。   再简单的画,也是需要时间的。陆杨又特地提醒他,夜里不可熬灯油,照着往常睡觉的时辰,该上炕就上炕。   陆杨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内容有些乱,总体意思就跟钱在哪里、衣裳在哪里、纸墨在哪里、注意休息、我很爱你一样。   谢岩听话,这阵子很少落笔画画,平常心有想念,他看画居多。   他新攒了一些画作,是他看陆杨写字、练画的情形。   去过府城以后,陆杨气质有了很大变化。他已有温柔的眉眼,多了些坚定踏实。一看就是定了心。   谢岩很为他高兴。   今天,他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很薄,只有三张纸,两张是画,一张是字。   画上的人,是谢岩。   陆杨暂时做不到把心里的人画出来,他是明目张胆看着谢岩画的。   两幅画都是谢岩读书的样子。一副是清晨坐炕上,衣衫都没穿齐整,突然有了灵感,立马研墨写文章的画面。   一副是他夜里熬灯油,坐着写还不够,凳子都被他推到门口,站在桌前奋笔疾书。   陆杨作为初学者,画作不如谢岩的传神,线条都在抖。从脸上看,更是看不出一点儿谢岩的影子,只能从房间布局、人物穿着、行为动作上去推断。   这就足够了,谢岩很宝贝这两幅画。这是他夫郎给他画的。   他再看信。   第一封信很温情,第二封信像恶作剧,谢岩仿佛听到了声音,看见陆杨笑嘻嘻朝他做鬼脸,问他是不是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哭。   陆杨是去过府城的,他在这天,提前做好了计划。   他要去大酒楼吃饭,点一堆状元菜,给他家状元郎庆生。   他之前在村里,听谢岩念过几句诗文,很是喜欢,谢岩给他写下来了,他一直都随身带着。   后来听过更多诗文,也认得了更多字,慢慢都会写了,他还留着。   陆杨学东西,喜欢实用性,诗文他没背几首,这会儿就跟谢岩说:“虽然我们不在一桌吃饭,但这一天,我们都为着同一件事吃饭,也算同庆了!”   他想要谢岩的书生脑袋领悟其中意思,尽力做了比喻: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被同一轮月亮照着。   谢岩领会了,心有涟漪。   这晚,他没看书,坐椅子上,望着陆杨的画像看了很久。   日子往前过,到七月初一时,他拆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里,只有一幅画和一张信纸。   画作进步很多,人物形态很准,一眼看过去,就是陆杨。   谢岩突地坐正。   他夫郎难道是个天才?   这幅画,是陆杨坐桌边的样子,他侧目看着谢岩,视线仿佛透过了纸张,直直与人对视。   谢岩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把信纸展开。   信上开头,陆杨连着写了很多个“哈哈”,问谢岩是不是很惊讶。   “我告诉你吧,我是拿纸蒙着描摹的!描了好多张,就这一张能看的,是不是很惊讶!哈哈哈哈,我本来想画你的,可惜你在画里只占个小角落,有个小背影,实在不好画。”   信结尾了,谢岩意犹未尽,他看看画,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突地勾唇笑起来。   这确实是陆杨的风格,好像他俩面对面的在聊天,说了什么不重要,话题怎么开始的不重要,怎样收尾也不重要。他们只是随口聊一句。   他们在一起过日子,不用每一句话都有含义,只是平常罢了。   谢岩手里拿着陆杨描摹的小像,抬眸看看墙上挂着的画像。   他看画中人,画中人也在看着他。 第105章 赌石   陆杨第二次去府城, 碰见雨天,花的时间久一些。   躲雨之后,路也难走, 各处坑坑洼洼的。他们下地推车的次数得有上百次。   因运货辛苦, 刚出县城那阵的兴奋,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土坑水洼击碎,一行七个人,走得极其沉默。   陆杨带了个伙计,这是借来的, 他们要对人好一些。把事办了,跟认真办了, 是有区别的。伙计又不是壮劳力,这些活他干不来。   陆杨更不用说, 同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夫郎,谁要他来推车?   陆杨不与人争执,跟他们分工,到歇脚的时候, 就把干粮料理了。   但凡生火,就是他来掌勺。   如此紧赶慢赶的,花了足足十天才到府城, 比赶考多用了一倍时间。   他们此次带了两千斤货,路难走,为了不翻车, 行进速度慢了些。   到了府城, 陆杨没到乌平之家的宅院去借住,让伙计带路,找个客栈歇脚。   过了考试的日子, 府城人流量少了许多,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却并不拥挤。   要房间的时候,陆杨跟黎峰小小争了几句。   都是一块儿出来的,陆杨不好单独住一间房,就说都在楼上住,黎峰说他们几个去后院里住大通铺就行。   一间房费足够三个人住大通铺,他们还不知要住几天。   王猛和三苗他们也是说住大通铺,有片瓦遮雨,有个铺盖躺平就够了。他们以前在野外,还没这个条件。   生意刚起步,能省就省。   陆杨就说:“那你们平常洗澡,就到我屋里吧。”   睡大通铺的人是没条件洗澡的。   这主意实在不好,他不介意,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传出去像什么样?   再说,这不是还有个借来的伙计吗?让他也住客房。他们几个去这个伙计屋里洗。   陆杨权衡一番,点头答应了。   抵达第一天,他们洗漱吃饭,休息一晚,次日清早,就挨家上门送货。   有三家好找,都是有铺面的。早都说好了,货到结款。   两个游商的货,则先放在登高楼。货款在余老板这里,一并结了。   这一百三十多两的货款到手,他们的心都定了。   陆杨不白来,先放了十两银子在这儿,他六月二十一要请一桌酒。这钱是他掏腰包,没拿货款。   交付以后,他们在府城走走看看,这帮山里汉子,都是头一回出来。   人多显眼,他们分作两头。黎峰带着二骏和四猴,让伙计领路。   陆杨之前来过,识得一些路,带着王猛和三苗先去找丁家烧刀子,把丁老板的信送了,看能不能拉到些生意。   府城之繁华,远远不是三水县可以比的。   王猛跟三苗都有些沉默,两人跟在陆杨后边,话都很少说,眼睛十分警惕,像两个忠实的护卫。   陆杨跟他们说府城街连街的铺面。   人多,饼子大,哪怕同类型的生意街连街的开,大家伙还是能吃饱饭。   他们要是能把菌子生意做起来,以后再带动别的山货,富裕的就不止他们几个了,整个山寨的人都会富裕起来。   这话听得人心里暖暖的,很有冲劲。   上山的猎户,都跟生意打交道。   他们平常有竞争,打猎要争,猎到以后也要争。   打不到货,养家糊口都难。打到了,卖不出去,白忙一场。家里总不能成天吃猎物度日。   他们这些猎户平常也有打架的时候。分猎区以后,互相拌嘴多。到集市上,尤其是去找老主顾的时候,打起来的概率很大。   因为老主顾是能被抢走的。再有,这些有钱人有恶趣味,看他们为一只猎物的去向,为着几串钱打起来,嘴里说着“不要打”,眼睛里都是笑。   府城真是不一样。他们住宿的时候,整条街都是客栈,出了街,走一段路,还是客栈。   到街上逛,挨着客栈的街道,卖包子馒头和各类饼子的小摊也是街连街,口味多到数不清,花样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王猛跟三苗都去过陆杨的铺面,在县城,包子馒头的生意,做不到这么大。   陆杨跟他们说:“我那儿馒头生意做起来了,把包子也带动了,现在一天能出二三十笼。你们看看他们这些小摊子的生意,光是卖馒头都忙不过来。”   客栈里住的多是游商,游商过来一趟,总有肚子饿得等不及的时候,尤其这帮人还都带着护卫随行,伙计都不少,随便买两个垫垫肚子,人数上去了,销量不会低。   这些东西也是干粮,离开府城的时候,再多买一些带在路上吃,怎么都有生意。码头在,人如流水,钱也如流水。   陆杨回县城后,去拜访过乌老爷子。   据说别的府城没有这般繁华,靠近运河的府城,才会沾光。   陆杨给他们买包子吃,府城肉包子便宜一文钱,他们卖四文钱一个大肉包子。   王猛两口吃完一个,说大实话:“陆夫郎,这个包子没你做得好吃。”   他们还在包子摊旁边呢,三苗听得瞪大眼睛。   此行路上,陆杨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让他们到了府城,被人欺负了,也要忍着。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不是什么强龙。现在一点根基都没有,还在尝试阶段,要学会做孙子。   三苗赶紧撞他胳膊,王猛立即闭上嘴巴。他俩都看向陆杨。   陆杨若无其事,叫上他们继续往前走。   不仅是他们,街头小贩也不敢随意惹事。   吵嘴的功夫,就是麻烦。谁都不知道会不会踢到铁板。   陆杨说:“如果我在他旁边支个摊子卖包子,他就会带人来砸摊子了。平常说一句好吃不好吃的,不要紧。”   流水似的生意,最多影响几个人。过那一阵,他们还是挣钱的。   府城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很多店铺都跟客栈一样,街连街的开。   在县城里,只有一处地方是这样,那就是白事一条街,靠近义庄的那里。   陆杨上回过来,主要是逛的码头。后来找过几家书斋选书。   值得一提的是,书斋是少数没有跟风开一条街的铺面。这些书斋,都是在书院、私塾附近开着。很多都跟坐馆的教书先生有关,会推荐学生们到指定书斋买某某书。   而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也是街连街。   客人上门,看完一家又一家。   陆杨连着逛完,发现了这样子的好处。   商铺集中,客户群体也是集中的。   有些人本来没想买东西,看见一家又一家的,莫名其妙就被勾动心思,然后调转脚步,去铺子里逛逛。   比如说他,他本来只是逛逛,看见这些铺面,他没法不注意,只得拐弯进来看。   他没办法陪谢岩过生辰,想给他挑一件生辰礼,满屋子转一圈,没有合心意的。   几家铺面粗粗逛过,反而是王猛买了一个小砚台。   笔墨之类的,他可以回县城买,砚台这东西耐用,府城的砚台花样也多一些,他买一个给陈酒。   他夫郎在外头撑起的面子,都被他戳破了。   他憨笑道:“酒哥儿也在家里练字,他从大峰夫郎那儿听来的学习法子,平常叫我去找老童生问字,写下来,他在家里念念叨叨的记。现在没记几个。”   陆杨问:“很贵吧?”   王猛摸摸鼻子:“贵得很,我跟老童生磨很久,才说定一百字三十文钱。他照着我念的写,我要是念错了,回来对不上,再让他念一次,还要再收十文钱。有时候他会故意写错,我上次要揍他,他再不敢了。”   陆杨摇摇头,“何必呢。”   王猛耸肩:“没法子,他是这性子。”   三苗一听,大峰夫郎和王猛夫郎都在学认字了,他家的也不能落后,也想学。   但他此行出来,没带够钱。没法买砚台。   他两只眼睛干瞪着,有些傻眼:“怎么不带带我家小禾?”   王猛说:“怎么带?一个住山下,一个住新村,你家搬新村去,老宅都不留着,我们聚一回多难啊?”   三苗嘀嘀咕咕。   不留老宅是因为新房修得大,要钱的地方多。   他们又没分家,不用两处宅子。   他回头看,对砚台心动。   陆杨说:“下次还会来府城的,你这次回家,问问你夫郎愿不愿意学认字算账。我建议是学一学,哪怕少认得一些字也要学。以后我们几家合伙做生意,别的事不提了,至少账本要看得懂。互相之间可以监督查账。”   男人们忙外头,没这个空。   三苗应下了,不往后头看了。   他们今天找到丁家烧刀子的铺面,就往回走,回客栈去。隔天再来拜访。   另一头,黎峰跟着小伙计,在府城繁华之地走走看看,二骏跟四猴眼睛越瞪越大。   他们起初是疑惑,后来是越来越疑惑,再后来是恍然,然后是惊讶。   为着府城的铺面之多,为着同样铺面的生意之好,再听伙计介绍,他们明悟以后,感慨这里跟捡钱一样。   既然如此,山货生意也是能做的。   黎峰说:“以后我们可以一条街开五家商铺,一人一家,看着也挺喜庆。”   还都能挣钱,都饿不死。   他们平常省一省,不出意外,攒个五年八年的,真能实现这个目标。   黎峰也给兄弟们买吃的,买了驴肉火烧吃。   是用驴肉做的,县城都没有卖火烧的。   哥几个吃完,都说不好吃。   老驴子肉,还不如大肉包子啃着香。   小伙计跟他们搭话:“你们平常上山打猎,吃过的肉类应该很多?”   多也馋。   现在的人,有几个不馋肉的?   他们之前还用狍子肉换过牛肉,就为着尝尝鲜。   小伙计听他们说这个肉香、那个肉嫩,说在山里是怎么吃,下山之后又是怎么吃,听说那些贵老爷是怎么吃,听得直流口水。   “这些东西要是能运过来,肯定能挣大钱。”   黎峰有考虑了。   他们平常在山上,会把猎物烟熏风干,这样保存的时间久。   都是野味,都是肉,肉不缺买家,大不了便宜些。哪回山菌不多,车上有空位,他就捎带一些过来,试试能不能做成生意。   他们沿路逛了一阵,差不多到时辰,就回客栈。   吃饭是一起,就在大堂找张桌子吃,七个人,两桌拼一起。   陆杨让他们点菜,也说说今天出去逛的心情和想法。   心情自然都是高兴的,虽然说要装孙子,好歹没遇见故意找茬的人,逛得很是愉快。   想法么,他们很着急余下的五百斤山菌,想要尽快拉到码头,把货出了。还问陆杨找到烧刀子铺没有,丁老板介绍的生意成不成。   陆杨让小二先上酒和花生米,等菜的功夫,和他们说:“找到店了,明天去拜访。接下来两天,我们继续逛府城。我们需要对这座城市有更多了解。来做生意,不能局限于码头,城里各处地段、哪里热闹,哪里商人多,商铺分布情况,本地势力主要有哪些,府城盛事盛会有哪些,过年过节的,府城人有什么讲究……这些东西,我们一时半会儿可能用不上,但该知道的,我们都要知道。小伙计肯定知道,我们不能只听,我们要实地走一走。事情记在心里,先开开眼界。眼界广了,心里有底了,再去码头看看。”   这件事,对五个猎人来说很简单。   他们就当府城是一座山,分区记地图,划分区域来表示商铺分布。   各类势力,就当做是猛兽、凶兽。是需要躲着的大兽就行了。   盛事盛会,过年过节,就当做野兽习性。   一样人有一样活法,纯粹讲生意门路,他们两眼一抹黑。拿他们熟悉的东西做类比,今天走过的街道,他们已经能绘制出地图。   这顿酒吃完,陆杨告诉他们:“下山其实不难,你们全当县城和府城是另一种样子的山林。你们要学会在城里做猎人。先观察、隐蔽,熟悉环境,做好猎物标记,然后伺机猎杀。或是合作,或是陷阱,或是主动出击、被动反击,都可以。你们不要急,学会做猎人的时间很久,适应人情,拿捏人心,也需要很久。各取所长,互相帮衬,什么泥坑水洼都不是事。”   让一帮汉子,顶着猎户脑袋,来学做生意,实在为难人。   转换一下思想,又好像可以完成。   未来只会把生意做到府城,给他们适应的时间会很长。   陆杨不会大公无私到什么人都拉拔,府城这里,他肯定是要弟弟一家过来。   县城里,就看这几个人谁先学出名堂。余下的,实在带不动,就留守山寨,老老实实跟山货打交道。   东家不必到处跑,三方稳定了,送货的人,可以花钱请。   这些未出口的话,他当饼子,自己吃了。现在不能说出来,破坏团结。   今夜无话,陆杨回房洗漱,乖乖吃药,用茶水漱口。   他一般是用劣茶漱口,再喝一口毛尖含在嘴里,过会儿也吐了。   劣茶涩口,好茶留香。   要是白天,他漱口过后,忙一阵,消化消化药性后,会喝两杯解馋。   晚上不熬灯油,就漱口睡觉。   客房的床铺有些潮湿,陆杨睡不惯。   他身体很累,睡不惯、睡不着,也会安静躺着,闭目休息。   他心里有牵挂,睡前不想难事,只想一些让他感到温暖的事情,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天,拜访过烧刀子铺的丁老板,给他看过县城丁老板的信件,坐下寒暄一番,说要联络联络友人,陆杨便知今次谈不成生意,作揖告辞。   上门的时候,陆杨给他拿了十斤山菌,特意新买了两个小箩筐装。都说山珍野味、山珍野味,山珍是好东西,装到小箩筐里,成色漂亮,香味从空隙里飘散,闻见就知是好货。   好货不怕晚。   从他这儿出门,陆杨照例,带人逛府城。   他还去牙行,找了牙子陪同。   聊聊商铺租子、宅院租子、码头摊位租子。   租是什么价,买又是什么价,哪个地段贵,哪个地段便宜,这其中有没有门道。   宅院肯定要问,商铺也要有所了解。   陆杨想给弟弟问一处靠近书院的宅子,这样对孩子的教育好。   而摊位,他主要考虑码头摊位。码头摊位,能在府城好商铺里排进前五。   宅子暂时只是问问,摊位是他非常感兴趣的,问得更加详尽。   码头的摊位分两种,铺面门前的小摊子和商铺。   摊子后面的商铺,几乎没有什么生意,需要伙计满码头转悠,去外头拉客。这个便宜,月租五两银子。   小摊子贵一些,月租能到七两银子。   如果要年租,就是商铺和摊子打包一起租,要一百两银子。单独年租,想也别想。   码头默认的规矩,谁去都不好使,不租就是不租。   如果是买,那就很贵了。   门前的小摊子,是商铺附属的摊位。没有单独买摊子的,摊子没有店契。   商铺和摊子的年租都要一百两,要买下来,就是十倍的价。千两银子起步。   以前码头很多商铺的老板,都是些公子哥儿,每个月靠租子都能养活一家子。很多人做局,或是拉去赌,或是拉去嫖,或是强扣债务,这里的铺面,几经转手,如今固若金汤,捏着铺面摊位的人,都在府城叫得上号。   要买,他们非常乐意卖。   能不能守住,他们不管。   很多时候,这些铺面,到买主手里还没焐热,就又回到了这帮人手上。   陆杨眯眯眼,笑道:“如此一来,我讲价,他们应该也乐意卖吧?”   对这帮混子来说,这就是白捡的银子。   牙子笑呵呵,不答,转而说起另一种租子——日租。   “几位爷,我瞧着你们不是本地人,你们要租摊位,可以考虑日租。货少、或者货卖得俏,一两天的功夫就出完了,日租一天二两银子,两天四两银子。比月租的七两少一半呢。”   摊位紧俏的时候,摊位费会比七两银子高。   货多,又不确认能几天卖完的情况,就月租。   但他们人走了,摊位费是不退的。   牙子提醒他们:“之前有人交了七两银子的月租,只用了四天的摊位。临走了,想退租,说按天算。他说七两银子划算到每一天是多少钱,但摊主是按照二两银子租一天来算。他没退成钱,还倒补了一两银子进去。这个事也不新鲜,码头月月都有,您几位可得掂量掂量。”   陆杨受教了,给了赏银。   牙子问他租不租摊子,陆杨笑道:“今天不租了,我们来试试水,先用朋友的摊子,下回过来,我找你租。”   这话牙子听得多了,也不戳穿,拿了赏银,说两句吉祥话,恭喜他发大财,拱拱手走了。   这头结束,再歇一晚,就到了六月二十一。   他们拖着一车的货,到码头去卖。   乌平之家是年租的铺面和摊位,花钱多,胜在省心。   货在后院里暂存,他们拿簸箕,一样摆一些出来做样品。   码头的生意热闹,开市了,手里的货不够卖的。   没开市之前,也跟守店一样,是熬日子、等人来。   陆杨上回过来,是看客,这次过来,他是卖家。   他喜欢观察。码头的商贩讲究一个气氛,某某老爷买了多少斤货,会大声唱出来。这会吸引很多目光。   这里鱼龙混杂,明明很乱,很多小毛贼混迹其中,出门在外,要保护好钱袋子。可商人们似乎并不怕在这里显富。   伙计跟陆杨一起守着摊子,跟他说:“这些摊子的老板都不好惹,他们要做长久的生意,不会坏了码头集市的名声。很多商人都是拿了一批货,直接就上船走了,这一段路安全,没人能劫货抢钱。至于水匪,运河这么大,碰见是运气不好,来不及报信的。”   除非是早早确定了行进路线,总之不会是码头吆喝一声的事。   陆杨表示学到了。   他们逛府城的这几天,其实也是等待。   登高楼已经推出山珍菜色,那是府城最大的酒楼,码头这里定有商人去吃过。   陆杨稍作思考,没急着找托儿,让黎峰带着三苗各处走走,他则去找老熟人——那个药贩子。   黎峰带了许多书来卖,这几天在街上走着,他搭着卖出去了五十多本,到了码头这儿,他都不用找客人,哪家摊子前面没有生意,他来问一问,基本都愿意买。   码头这里暗娼多,这伙人做完生意就会躺进温柔乡,书卖得很好。黎峰还嫌不够。   三苗看着眼热:“真是捡钱啊,我觉着我编几双草鞋,在这儿也卖得出去。”   黎峰点头:“对。我转了一圈,别的山货不好弄,可以摘些瓜果晒干,这里靠近码头,都是长期在水上过日子的人,他们补给的时候,应该是买米面时蔬肉蛋多,果子不会多。”   果子还很贵。   晒成干,老板肯定舍得吃。   就跟贵价山菌一样,做贵老爷的生意。   三苗连连点头:“晒皂豆也能卖。”   他们年年都会去山里摘皂荚,能看见的都摘了,自家留一些,再卖一些到县里。   说起皂豆,黎峰就摇头了。   “利薄,累人,不值当。”   皂荚树有刺,这个活不轻松。   皂荚的价不高,卖到县城就行了。   大老远的拖过来,挣个毛尖尖,真是闲得慌。   三苗尴尬挠头:“看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什么草鞋、皂豆,都不够赔钱的。   黎峰说:“皮料也卖得出去。”   他们的皮料是来自猎物,不如草原商人多。   要是养殖能成,肉不好保存,皮料也是大生意。   哪怕是兔皮,几张兔皮缝制,也能做皮袄。兔子的味道比羊轻,穿身上舒坦。   王猛说:“还能攒鸡毛做鸡毛掸子呢。”   三苗笑死了。   黎峰踢了王猛一脚:“让你动脑筋,没让你顶嘴。”   王猛也笑了起来。   他们乐呵呵逛着,突然发现陆杨在别人的摊位上,跟人聊得火热,走过去一听,才发现陆杨早不吭声,又干了一件大事。   陆杨上次在药贩子这里买了一根根茎受伤的人参,他们那天攀谈颇多,他记得这个药贩子说过,他们会从山里收药材。   既然会从山里收药材,那到他们的坟头山收有何不可?   陆杨对外,不说坟头山,只说西山。   他也不贪,黎寨都分地了,现在很多人在种田,全部去靠山吃饭,会出大问题。   他就让药贩子列几样山里特有的、他们手里也相当稀少的药材,等找到了,就从老家捎带过来。   以后都在这个码头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肯定不会蒙人。   这药贩子说了几样药材,陆杨还要他给个样品看看。   “老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守着这座宝山,就认得一些菌子果子,要是识得药材,家里多一样添补,哪至于跑这么远来折腾?您给个样品看看,最好能教我们炮制,不然再好的药苗苗,送到府城都蔫吧了。”   看样品可以,教炮制不行。   陆杨跟他挨着磨嘴皮子,“我们肯定不会卖给别人,也不会做这个生意。做什么生意不需要门路?我们药材都没认几样,都说了,是稀罕药材,只能是卖给你,你行个方便,我们挣个小钱。”   药贩子还没见着他们的药材,依然不松口。   恰好黎峰过来,听见了一些,跟陆杨对视一眼,陆杨低声问他:“你手上有没有好药材?”   黎峰还有几根人参没挖,在深山做了标记。   他说有几根,这药贩子哼哼了一声,当他是骗子。   黎峰再跟他说人参苗的样子。人参叶子会随着生长形态变化,黎峰找到的这几株都是六片叶子。   他之前挖过一根,那时候他还不会认叶子,就想着深山老林好货多,说不准黄精都是大家伙,没想到挖了人参。   药贩子再问问他周边植物、环境,黎峰一一说了。   这贩子说:“这山很深啊。”   黎峰点头:“对,是深山里,以前是无人区。我们几个去哪里闯生活。”   再问问,他们还猎到过鹿。   鹿茸也稀罕。   这贩子还是不愿意教炮制之法,只问黎峰认得哪些药材,他从中选了几个,下次能见到人参或者鹿茸,他就列单子。   三苗嘀咕了一句:“不早说。”   药贩子一问,才得知这鹿才打到没多久,鹿筋还在。   他又想要鹿筋,黎峰不卖。   这便聊完了。   陆杨跟他们一块儿回摊位,药贩子追过来叭叭叭。   说起菌子,还有菌子样的好药材——灵芝。灵芝他也要。   这就下回再说了。   都出去逛了一圈,对叫卖的事有了主意。   码头的人都是人精,正常吆喝、谈天就行,故意装托儿,怕是行不通。   尤其这几个汉子,一看就不会演戏。   他们都是吃山菌长大的,陆杨就让他们放开嗓子吹。   这个菌子脆嫩可口,那个菌子绵软嫩滑,还用登高楼的菌子菜为引子,各种口感说个没完。   菌子只会越吃越喜欢,没有几个吃腻味的。   可以炒菜,可以炖汤,野菌汤比鸡汤还鲜,家里有人不能常吃荤腥的,可以炖野菌汤解馋,素中肉食,菌中美味,食之不忘。   来他们这儿买山菌,吃不了亏,只能吃到满嘴鲜!   陆杨让伙计把“靠山吃山”的幌子挂起来,没一会儿有人来问。   他们货不多,散客也接。   来码头的散客都大方,三五十斤的买,摊子前热闹一阵,四百多斤的货物,说没就没。   守摊子是寂寞,开张只忙一小会儿。   这头结束,他们没急着走。让伙计守着摊子,有人来问,就说一说家里做什么生意的,他们又在码头多逗留。   陆杨还没选好给谢岩的生辰礼,码头这里货物杂,许多游商也会出货给熟悉的摊贩,让他们帮忙代卖。   陆杨跟黎峰,带着王猛,满场子溜达。   有个年轻汉子喊着“赌石”,“买中离手!概不退换!是玉还是破石头,看您眼力!”   陆杨眨眨眼,往那头看过去。   他个子矮一些,在人群里不显眼,没法子越过层层拥挤,看到摊位情况。   黎峰告诉他:“那男人摊子上都是些石头。”   陆杨要去看石头。   他记得谢岩的名字来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到摊子前挑石头。   石头有价位之分,已经有些微玉色的石头,要一两到三两银子一块。露出一半玉色的石头,十两银子一块。   箩筐里,有一堆灰不溜秋的石头。一点玉色都没有。这一堆,三十文钱一颗,一百文钱挑四颗。   陆杨在摊子面前踱步,去挑选有些微玉色的石头。   谢岩就是这类石头,认得他的人,都看得见他的过人之处。但他大半身子陷入泥潭,没人知道拉出来的谢岩,是块顽石,还是好玉。   陆杨不会挑石头,以前都没听说过赌石。   他没有眼力,纯看眼缘。   他选了一块棱角莹白的石头,颜色不清透,乍一看去也不显眼,看起来很温柔、温润,也很耐看。   这一块石头是底价,要一两银子。它只有棱角是莹白的。很突出的告诉看客,它的独特之处。似引颈争鸣。   这就是他给他家状元郎选的生辰礼了。   陆杨还问黎峰:“你要不要给柳哥儿买一块石头?”   黎峰没这个眼力,不打算赌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挣了钱,会给陆柳买个金麦穗。   陆杨侧目:“你行呀,是个会疼人的好汉。”   陆杨又从箩筐里挑了两块石头。   他不打算开出来,纯留着做纪念。   他就是这种灰扑扑的石头,十分不起眼,扔到一边,是个不值钱的赔钱货。   他撞得头破血流,磨去尘土,才露出一丝光华,让人知道他也能发光。   他会送一颗给弟弟。   他们要迎难而上。 第106章 归心似箭   从码头离开, 他们一行人去登高楼吃饭。   席面是陆杨早都定下来的,他把话说在前头。   “这桌席面,是给我夫君庆生的, 我拿银子, 不算庆功酒。你们一人给我一文钱,算你们随的份子,为他祝寿。”   这话说的,大家乐呵呵的表情都懵了下,显然没想到陆杨定席面是这个意思。   一文钱不多, 他们都掏了,直道“书呆子好福气”。   小伙计也跟着随了份子, 他嘴巴就麻利些,能说一串祝福的话, 把陆杨听得眉开眼笑。   他们在这儿摆酒,掌柜的告知余老板,余老板听说是给谢岩庆生的,还抽空过来了一趟, 厨房都上了一碗长寿面,结果没见着谢岩的人。再听陆杨说起,他也是笑。   “既然如此, 那我也随个份子。”   随了份子,陆杨就留他一起吃饭。   余老板不与他客气,席间夹菜少, 吃茶多, 还奇怪这帮汉子们怎么也不喝酒。   陆杨笑道:“喝酒壮胆,万一出去冲撞了哪位祖宗,真是要我们的命。”   余老板点点头, 对陆杨这话深有认同。也很佩服他,以夫郎之身,带一帮汉子出来做生意,实在厉害。   问起生意,陆杨只说顺利:“货都卖完了,码头那边人多,暂时没大单,都是散卖,十来个人包圆了。”   余老板让他听听酒楼点菜的声音。   菌子菜没上几天,吃过的客人都成了回头客。   他这间大酒楼是府城最大的酒楼之一,每日客流量本身就大,吃过的人成了回头客,每天上桌的菜以百盘计,还有推荐朋友来的。   往来游商和散客们,对他们家手艺信得过,小二说有新菜色,都愿意尝试一二。除却少数吃不惯的人,几乎好评如潮。   余老板说:“只看我这儿,你们这生意就成了。”   他没在这儿久坐,寒暄两句,饮两杯茶水,就离席告辞,不一会儿,小二来上菜,给他们添了一道状元塔。   状元塔是一道卤菜,用的牛肉。卤牛肉切片,一片片层叠堆起一座塔。这道菜很贵,平常买,要三钱银子一盘。也就是三百文钱。   陆杨眼睛盯着这座牛肉做的塔,真是开眼了。   他家状元郎人没来,名声依旧。给他许多便利。   陆杨还没吃过牛肉,可惜现在天热,哪怕是卤菜,都没办法带回县城。   过阵子,谢岩要去府学上课,让他一定来尝尝。   他兴头高,再吃饭,就把他家状元郎一顿吹。   都知道读书人身份高,以后可以当官。黎峰等人平常见多了老童生,知道很多人落榜,考个十几二十年,没点作用,心里有些敬意,更多就没了。   这回到了府城,见过世面,生意比他们想象中顺利,再看几家大主顾的态度,他们都对读书一事有了热切想法。   这个席面过后,陆杨还在府城逗留了两天。   他到府学附近逛逛,看看环境,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东西。   谢岩每个季度都要来府学读书一阵,他不能陪着来。家里就三个人,他跟谢岩要错开来府城。   乌平之不来,只谢岩一个人,他就想尽量把谢岩的生活起居安排好。   府学离乌平之家的宅院有段距离,谢岩也没旁的事,就说读书期间会住学舍,他会珍惜时间,不会跑进跑出,到了府学,他只有一个目的——读书。   住所可以将就一下,府学的学舍环境不会差。就看看周边有什么好吃的。谢岩是不会一家家找的。   陆杨特地在饭点过来的,他一张嘴巴吃不了太多东西,就看府学的书生们去哪里吃饭。   他为人外向,等人进店坐下,他就跟过去,厚着脸皮跟人拼桌,笑眯眯找他们请教。一口一个大才子,有学问,问他们学舍和吃饭情况。   陆杨也不说他夫君是谢岩,更没说谢岩还在休学,只说:“我夫君为人沉默寡言的,知道家里贫寒,总舍不得花银子,我大老远过来一趟,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好厚颜过来找你们打听打听,这学舍里怎样?府学平常都吃什么?能吃好吃饱吗?在外头有什么好吃的店?我待会儿都去问问价,如此一来,家里准备银钱也有数,好让他能顾好自己,专心读书。”   府学里有寒门子弟和农家子,陆杨今天特地穿一身裋褐过来,打扮干净齐整,却不像富贵人家。   这些书生看他一心为夫君着想,念他不易,说得仔细。   学舍挺好,一般就住两三个人。   只是房间小了些,平常只够睡觉用。   书桌小,只够一人伏案,大些的宣纸都摆不开,平常课业够用。   府学有小食堂,这是大锅饭,要说口味,其实还过得去,只是大锅饭舍不得放油,炒个荤菜也跟水煮的一样,很寡淡没味,要经常出去换换口味。   吃不好,浑身没劲,也没精神,实在没心思学习。   府学较为严格,学生不得开小灶,小灶是给教官们准备的。   幸好门庭不严,他们平常嘴馋,就会出门吃饭。   在外头吃饭,贵有贵的吃法,穷有穷的吃法,省一些,可以外头买菜,回府学打饭,没什么体面,一顿顿的省下来,有不少铜板。   平常吃一个菜,要二三十文钱一盘子。毕竟出来一趟,谁也不是出来吃草的。   要是再荤一些,得要七八十文钱一盘菜。全荤就是贵。   吃面条就便宜些,十文钱就能吃个肉丝面了。   这样算来,荤素搭配着吃,一个月得要二三两银子。   书生们通常是三五个人凑一桌,匀下来,能省不少。   陆杨垂眸算算账,觉着这个钱得花。   谢岩不会照顾自己,又不是长居府城。出门在外,吃饱穿暖才是要紧事。   他也不挑地方,这头道谢,给他们这桌点了两盘荤菜,一道蒸鱼,一道扣肉,全当答谢。   这倒让书生们不好意思,他们想问问陆杨的夫君是谁,陆杨摆手笑道:“他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他不爱我多操心,今天实在感谢,你们都是好人,他跟你们做同窗,我心里很踏实。”   这话说得人心里熨帖,这帮书生吃饱喝足,回到府学以后,怎样在同窗之间言说此事暂且不提,陆杨沿街走两趟,挑了一间小饭馆,跟老板谈定了订餐的事。   早饭就算了,府学的早饭是馒头、花卷、饼子、包子、稀粥,这足够了。他再给谢岩准备一些菌子肉丁酱,嘴里有味,足以应付早饭。   订餐是每日两顿,每顿两个菜,他列了菜单,基本都是荤素搭配,要么素炒肉,要么一荤一素。五日加一个素汤,十日炖一个鸡汤或者排骨汤。   他让老板开了收据,等谢岩来府学之后,过来凭收据拿饭。   见到收据那天起,开始送饭。谢岩走之前,再来说一声。   多的钱不退,下个季度继续订餐。   这头忙完,陆杨又在附近溜达,看看这里的民居宅院。   牙子带他们走过,主要是逛街,民房看得少。   根据介绍,府学附近的民居,也有合租的。   府学的房租更贵,取中秀才以后,读书都是三年一轮,这实在难熬,平常还要吃喝拉撒,衣物鞋袜,笔墨纸砚都是银子。选择合租的书生极多。   要是谢岩不习惯,他下回过来,就租个小房子给他住。   另一边,黎峰等人也在府城闲逛。   生意做完了,他们没有人脉,手上也没货,前几天都逛熟悉了,顾忌着要装孙子,都不乐意出门。还是黎峰把他们带出去的。   府城很大,前几天他们只是粗粗逛过,这两天可以随意些。   黎峰问他们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陆杨拿到货款,就给他们发钱了,每人都是三两银子。多的回家再说。   王猛已经买了砚台,再就没什么好买的,他在街上走着,想去看看布料。   今夏,他还没扯过布。可以看看府城有什么花布,给酒哥儿做身衣裳。   三苗还惦记着砚台,又不知苗小禾是不是读书的料,能不能学好,一时很是犹豫。   二骏和四猴年纪稍大一些,他俩孩子都有了,到了府城,他俩也没想给家里买什么东西,有一分钱攒一分钱。无非是些吃喝穿戴,县里都有,还便宜一些。   黎峰手上银子有,他们回家还要继续收山菌,下半年,手里的活钱很少,挣到就要往外花,年底才能攒一笔。他想先问问金首饰的价格。   这样一来,他们几个粗壮汉子要去扯布看首饰。   一行人顿在原地都挡了路,撤到街边,沿墙站着,又不像好人。   二骏提议:“买个拨浪鼓算了,你们都会有孩子的,迟早用得上。”   四猴说:“我听说还有九连环,锻炼脑子的,买这个也行啊。”   三苗此时已经想出来要买什么了,他家小禾爱俏,做的衣服鞋子都比别人花哨好看,应当喜欢打扮,他想去看看胭脂水粉。   这个提议出来,他们都想分头走了。   黎峰等人硬是把二骏和四猴架着,把他们也带去看胭脂水粉、看花布漂亮衣裳、看首饰头面。   这事难办,黎峰跟陆柳去过胭脂水粉铺子,那时不觉着有什么,如今身边人都五大三粗的,他踏进去都臊得慌。   由此可见,陪在身边的人很重要。   三苗之前给苗小禾买过胭脂,那时候是帮黎峰买的,进都进去了,两人正新婚,他就让苗小禾也拿了一盒胭脂。   这回过来,黎峰比他有经验,告诉他可以买口脂。问买哪一种,黎峰说要买好的,好口脂可以吃。   几兄弟都对他投来“哦——”的目光。   他们笑嘻嘻问他好不好吃,黎峰自然不说。   “好不好吃,你们买了就知道了。”   店伙计突然看见五个壮汉黑压压挤到铺子里,唬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老板得罪了什么人,这便要来砸店了。   几句对话听完,知道他们是要给家中夫郎买口脂,才大大松了口气,还偷瞄了他们几眼。   真是看不出来,长得这样粗犷,还是个会疼人的。   陆柳有胭脂和口脂,黎峰只是陪同,站到了一边。   来都来了,他两眼四处瞄,把铺子里的环境都印到脑海,眼神巡视间,他发现打扮一事,真是一门学问。   抹脸的、描眉的、画眼睛的、涂嘴唇的……数不胜数。   他们都在山寨里长大,家穷,没见识,就知道夫郎的打扮,其实是偏向男人的,胭脂水粉用得不多。就像黎峰给陆柳买耳环,也是以小为美,重在点缀,而不是抢眼,没有妇人的首饰花样多。   他问伙计:“夫郎能买这些东西打扮吗?看着有些怪。”   他们一行五人,走到外头,都习惯性听黎峰的话。伙计察言观色,认出地位,立即过来跟黎峰解释:“能买的,说来您可能不知,我们老板就是男人,他研究了很多妆面,据说京城很多公子哥儿都爱这样打扮,他还去京城学过。”   黎峰垂眸想想,只想到了在码头拉客的男人,确实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模样不提,风尘不论,别的东西可以少,眉粉他买了一小盒。   说有眉笔,他看着像木炭棍子,没要。   王猛搭着买了一盒眉粉,他记得陈酒别的都有。三苗照计划,买了一盒口脂   二骏和四猴坚守钱袋子,说不买这些东西就是不买。   下一趟去首饰铺子。   他们刚进去,掌柜的就赶忙出来迎,连声问“好汉哪里来”。   瞧把他给吓的。   黎峰说:“我来问问金价,看看金首饰的价格。”   这掌柜的实在怕,黎峰又补了一句:“给我夫郎买的,太贵我就走,你到外面跟我说也行。”   掌柜的稍作犹豫,还真的到街上跟他们说。   黎峰注意到店伙计都在收摊了,他好无语。怎么呢,他们很像流氓恶霸?   首饰铺子摆出来的东西不多,贴墙上的图画较多,柜台上还有一本册子,货架上只有几样展品,都是常见的饰品。   簪子、戒指、手镯、耳环。最大的是一副头面,黎峰不认得款式,就看它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呈倒扣状,花瓣栩栩如生,花蕊的细丝都做出来了。手艺挺好。   金价十倍于银价,十两银子等于一两金。   平常的小首饰,也就几钱金子足够。   黎峰说要麦穗样式的,掌柜的知道麦穗,他沉思一番,跟黎峰说:“三个样子,一是做簪子,簪子需要实心,这样结实,头部做麦穗,颗粒饱满,尾端做禾苗。这个加工价,八两银子左右。二是做手镯,麦穗收尾相连,团圆丰收好兆头。实心结实,要十两到十二两之间,看手的大小定。空心容易压扁,约莫五两银子左右。三是做戒指,和手镯类似的样子,缩小一些,便宜一半多。”   黎峰想要手镯。他们现在穿着打扮没跟上,一根金簪子戴头上太显眼,也不合宜。   戒指么,不合适。陆柳平常手上忙,戒指戴不住。得像耳环那样,戴上以后不用管。   黎峰看这掌柜的怕他,提要求:“你都给我画出来,我拿回去让我夫郎挑选一番。”   掌柜的没二话,立马给他画。   他们没旁的事,就在这儿等。   他们在门前蹲着,行人都退让三步。   这真是奇景。   黎峰跟王猛说:“我们背后只要有个靠山,在府城可以横着走了。”   一般的流氓混子,还没他们强壮,估计也打不过他们。   怕就怕这帮混子背后有人,别把他们捉去充军了。   王猛还在看眉粉。   这小小一盒,竟然要他三十文钱。   他吹口气就没了。   他答话敷衍:“我们能有什么靠山?只能等你哥夫飞黄腾达了。”   黎峰:“……”   是大实话。   三苗撞撞他胳膊,跟他说:“你真舍得,银饰都不够用了?还买金的?你夫郎把你魂儿都勾没了吧?”   黎峰说:“麦穗肯定是金的啊。”   四猴说:“蛋黄也是金的。”   二骏说:“鸡蛋鸭蛋都是金的。”   黎峰说:“草鞋也是金的。”   他们今天不用见客,出门闲逛,都是穿的草鞋。   就黎峰,臭显摆,生怕没机会穿了,五个人出来,就他穿双好布鞋,还穿袜子。呸。   说起鞋子,王猛又有话说了。   “怎么酒哥儿还没给我做袜子?我提了一嘴,他就给我做了鞋。”   黎峰说:“你把夫郎当驴子用?酒哥儿又炒酱又收菌子,还料理家务,能给你做鞋子就不错了。”   王猛说:“你夫郎就有空。”   黎峰点头:“我娘跟我弟弟在家,什么活都能搭把手。你家冷清,你平常不在家,什么事都是酒哥儿一个人干。他不说,你当他闲着啊?”   王猛憨憨笑起来:“大峰,你还是挺护着他的。”   怎么也是自家弟弟,不护着才怪。   他们一窝窝坐着聊天,说夫郎这,说夫郎那,三苗能跟黎峰和王猛聊到一起,隐有攀比迹象。   二骏和四猴坐一块儿,低声嘀咕。   “以前没这样啊?大峰成亲后变的吧?”二骏问。   四猴回忆了下,说:“应该是三苗成亲后变的,大峰那阵跟他夫郎关系不好啊?”   黎峰侧目看过来:“谁说我跟我夫郎关系不好?”   四猴摊手:“这还用说?我不出门多嘴长舌都听见了,还说你把你夫郎打得下不来炕!”   黎峰失笑:“你们懂个屁。”   二骏想要证明是黎峰先变的,他勾着脖子问黎峰:“大峰,你是不是很想你夫郎?”   黎峰真点头了:“对。”   他们这些常上山的猎人,对家里的牵挂是淡而漫长的,短期不记挂,久了才在心口酝酿,闭上眼睛都有回音,仿佛听见家人在呼喊。这是他们的求生欲,也是他们回家的灯。   黎峰现在出门,惦记陆柳最多。   娘跟弟弟在山寨里待久了,也常见他上山,都习惯了。平常忙忙碌碌,心中记挂,日子还得过,不会太过担忧。   陆柳不行,他们成亲不足一年,加上这次,只跟黎峰分别两次,远远没到习惯的时候。怀孕过后,他变得愈发敏感多思。   陆柳性子很温柔坚韧,像垂柳,风哪里飘哪里,却从不离了根。   他会不舍得,也会担心流泪,跟他讲道理,他会听,也会照做。就是这份乖巧才更让人心疼。   他还以为他藏住眼泪,就能笑眯眯把人送走了。   黎峰都看见了。   他感觉他的心上系了一道绳子,平常的时候毫无影响,似乎跟心脏长到了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可这绳子有长度,他走远了,绳子就绷紧了。越远越紧绷,心口越是被攥紧,时常发疼。   黎峰说:“你们不要听寨子那些老人的话,什么听媳妇夫郎的就没面子,记挂夫郎就是怕,这都没有道理。一家过日子,就是亲人。亲人之间,分什么里外,有什么你我?照顾爹娘是该的,记挂兄弟是要的,对夫郎怎么这么多顾忌?我从前就说你们,这方面要跟王猛学一学,你们不愿意听,觉着我是向着我表弟。现在我成亲了,我也是这样的。男人在外头顶天立地就行了,回到家里还死要面子的,那是没本事。别人不给他脸,他才去夫郎面前找脸。”   二骏跟他说:“我听了啊,我夫郎要养鸭子,我爹反对得不行,还不是养了?只是养活了鸭子,我爹成天过来要鸭蛋吃,鲜鸭蛋不要,还非要咸鸭蛋,我夫郎肚里委屈得不行,前阵子你来收鸭蛋,他挣到钱了,脸上才有些笑。   “我也想过,亲爹伸手,几个鸭蛋而已,能不给吗?既然是要给的,怎么才能让人心里舒坦的给?我爹蛮横惯了,还把我当小崽子训,我们能怎么?我上次看他数铜板,笑眯眯的,就说以后我爹拿了鸭蛋,我把钱补上。他又说不要。我是闹不明白。过后琢磨了几天,想明白了,他就是要我有个态度。这不,我这回就带银子回去,回去换成铜板,让他数一晚上。”   三苗跟王猛都听得乐呵呵的,“二骏哥,看不出来啊,你平常说一不二的,你夫郎在外头,问个什么事,都说要回家问问你,没想到哇。”   四猴还瞪大了眼睛:“好你个二骏,悄不声的把我甩到了后头,我说你小子前阵子怎么老红光满面的,你俩新婚了吧!”   一伙人哄笑起来。   要说新婚,现在就该打趣三苗跟王猛了。   三苗跟黎峰是前后脚成亲的,没满一年,按照新婚算。黎峰都要当爹了,三苗还没信儿。   他们说三苗:“攒了二十三年的积蓄,和攒了十八年的积蓄就是不一样,三苗,你还嫩着!”   王猛成亲一年多了,日子跟三苗差不多,要早个一年,眼瞅着要两年了,大强家的夫郎都怀上了,王猛也没听着信儿。   他们说王猛:“听说你半夜去找大峰买画册看?看明白了吗?趁着来府城,要么待会儿去找郎中摸摸脉,别是你不行!”   三苗跟王猛当即起身,要追着二骏和四猴打。   黎峰让他们老实点:“小心磕碰着!”   他们立刻哑炮。   对,出门在外,要装孙子。   他们一个个蹲回墙角,等黎峰拿了三张图纸,这掌柜的也不收钱,只求这几个魁梧汉子赶紧走,还他门前清净。   不要钱正好,黎峰白拿了。   花布是第二天去看的,家里还有布,陆杨之前送了很多碎布头过来,百家被都够缝的,黎峰没买布。王猛扯了两种样子的花布,三苗搭着买了几尺。   这头结束,他们出城回县。   离开府城这天,《科举答题手册》第二册开售。   陆杨看见许多小孩子在人群里穿梭叫喊,手里摇晃着书册,听他们说“谢魁首”的新作,突地笑了。   黎峰问他要不要买一本。   陆杨才不买。   “我有手稿。”   出城开始,一路疾驰。   路况依然不好,但他们没有带多少货,不怕翻车了。   来的时候,这条路是陌生的。   回的时候,这条路是熟悉的。   黎峰在途中停靠数次,做了标记。   他的标记在陆杨看来,不叫标记,就扔了几块石头而已。   黎峰告诉他:“这些地段适合藏人,下回过来,临靠近之前就要慢下来,以防被人偷袭。”   陆杨说:“你不该做猎人,该去做个将军。”   黎峰没这个志向。   “我们寨子里有人服过兵役,都没好下场。人头是能被冒领的,拼死拼活苟一条命罢了。”   军功不如科举公正,他家里还需要他,不适合奔这个前程。   陆杨点头不答。   这条路遍地是黄土飞尘,跑一趟都灰头土脸。   多说两句话,满嘴都是泥。   陆杨还说躺平,车上没有货物,他可以躺平了,却根本躺不住。   他想起来他第一次去府城时,他是靠在谢岩身上睡的。   谢岩用身体给他当靠垫,让他舒坦睡了一路。   他想谢岩了。   路上歇脚的时候,陆杨拿弓箭试了试。   他力道不错,可以拉开弓。   箭矢飞出去的速度极快。   陆杨教他们一个成语“归心似箭”。我心如箭。 第107章 回家啦   雨水的威能不可小觑。   六月二十四出发, 他们没带货物的情况下,依然到了七月才回来。   和赶考一样,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他们从东城门进, 进城之后, 往西边走,陆杨路上停歇时,跟他们算过账目,进城就分钱。   谁要换铜板,可以去铺子里换。他的铺子做的小生意, 平常都是收铜板的。   这次刨除杂项开支,陆杨分到了二十八两银子, 黎峰有三十七两。王猛四人合分二十八两银子,每人有七两银子。   要一起做这个生意, 每人再拿一半出来收货。拿了货,再分钱。他们以前合伙打过年糕,都能理解。   进城都是中午了,陆杨怕家里没人, 也先到铺子里看看。   马车他要留下,让张铁抽空洗刷一下,给马喂些好草料。   他们从后门进, 张铁喊一句“东家回来了”,把陆林吸引过来,一看, 果然是陆杨回来了。他眼圈当即就红了。   “回来啦?都好着不?货卖完了?”   陆杨都说好, 让他拿钱,给人换铜板。   “换成铜板,他们回家数一晚上!”   陆林还说引他们进屋坐, 包括陆杨在内的人都不进去。   陆杨还让陆林离他远点,跟他解释道:“我们身上尘土多,你待会儿还要做包子,沾一点灰不得了。改天再聚。”   人不进屋,就在院子里放些板凳坐。   陆林去拿钱,叫石榴拿些瓜果来。瓜果以黄瓜和土地蛋为主,黄瓜洗洗就吃,土地蛋要把外面的灰绿色的皮削了再吃。   啃黄瓜的功夫,土地蛋就削皮切好,几个人又渴又饿,拿着瓜大口大口啃,切好一个,第二个皮还没削,他们就吃完了。   陆杨依然不爱吃太过坚硬的食物,他奔波一遭,胃里翻腾着难受。啃一根黄瓜,吃一牙土地蛋,就接了茶水喝。小包子都吃不下去,见不得荤腥油腻。   铺子里煮了杂菌汤,还热乎着,陆林看石榴忙,让张铁去盛几碗过来。前门就让银杏看店。   他拿戥子称银子,再点数铜板,让他们点点数。   黎峰也要换一些铜板,零散的收货用得着。陆杨铺子的铜板不够,陆林又去隔壁酒铺子问,换了二十两的铜板,放箩筐里,沉甸甸的。   黎峰问陆林:“野味日有货送来吗?”   陆林点头道:“有的,是大强送来的,蛇、兔子、山鸡较多,别的猎物少一些。他说寨子里的人都忙着捡菌子,这都是顺带打的小家伙,将就着卖。”   王猛说:“大强不错。”   要拉大强组队,一起进深山的事,还没跟他说。   这次回来,大家有半个月时间休息,这期间要摆一桌酒,算他的入伙酒。   拿了钱,喝了汤,他们肚子饱了,腿脚有劲儿了,都不在县里多留,起身就要回家。   现在铺子里卖的菜,他们山寨都有。陆杨想送没法送。   黎峰车不走空,不管家中小铺子里缺不缺货,他回来一趟,就把货拿一些。   酒要拿,酱要买,油盐少不了。米面可以缓缓,马上要下新粮了。   他们走了,陆杨在铺子里多坐一会儿,跟陆林叙叙,也回家了。   他走路回去,这一路坐车,把他骨头都颠散架了,两脚落地都发虚,走一段路才适应。   陆林不放心,不好放着铺子不管,就让张铁去送送他。   张铁把他的包袱背着,送他到家门口,说了许多近况。   谢岩有休沐日,休沐时,他会到铺子里坐坐,还会主动去找丁老板唠嗑。丁老板说他越来越像个小老板了。   俗话书斋那边的王掌柜经常来串门,大老远的过来,主要是买菜。对野味关照颇多,野味到店,他都要留一些。说是他们金老板要的。   赵佩兰隔三差五来一趟,一般就待半天,看铺子里一切都好,只抽空教陆林几个字,检查陆林的功课,余下的事,管得比较少,依然喜欢在后厨忙碌,做馒头、包包子。   天热了,酱料出货快,但保存时间短了,他们现在根据出货量来要货,十天收一回。这很磨人,七月抢收,可能酱料会断货。   陆杨心中有数,还惊讶侧目:“哥夫,你比之前话多了。”   张铁挠挠头,跟他说:“你出门这阵子,林哥儿睁眼就看账,睡前还在犯嘀咕,我听多了,就记下了。”   陆杨才回来,陆林没给他说多少。   张铁走在路上,觉着什么都不说,太尴尬了,就挑着这些话说。   陆杨知道他们辛苦,“之前说好了,农忙的时候,会放你们回家。这马上就要抢收了,你们正抢收的时候回家就太累了,先在县里歇一天,然后再回去,抢收完了,回来再歇一天,我这阵子都在铺子里,没旁的事了。”   张铁不敢答应,说要问问林哥儿。   陆杨听笑了。   到家门口,张铁让陆杨好好歇歇,不急着到铺子里忙活。   “最近没大事,我们还忙得过来。”   这话也伶俐了。   陆杨又笑了。   他想到谢岩,这些呆呆木木的人,进步都是缓慢的。   他们慢吞吞的向外伸展,许多事情都不懂,只好放出一颗真心。用真诚弥补笨拙,听得人心里暖暖的。   陆杨敲门喊娘,张铁怕他嗓门小,帮着喊了一句。   “赵姨!东家回来了!快开门!”   陆杨让他别喊东家,跟他说:“要是不好喊,就叫表弟就行。”   张铁应下了。   赵佩兰估计是心情激动,门后一阵响动,门板都在抖,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一开门就泪眼婆娑的,看陆杨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忙去拉他手,把他往屋里牵。   “可回来了,吃过饭没有?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她问着话,张铁在门口拿着包袱张望,没法子,只好跟进来,把包袱放好了。   他看谢岩不在家,问陆杨:“要不我去私塾说一声?”   陆杨摇头:“不用,他晚上就回来了。”   没多久了,他正好要洗澡洗头发,还想再睡会儿,晚上就有精神跟他家状元郎说话了。   张铁便告辞回铺子里,帮他们把门带上。   赵佩兰一抓他的手,就知道他又瘦了。   “你要是上称,秤砣都要少两个!”   陆杨听得直笑:“怎么会!我骨头硬,骨头占秤,上称可比两头牛!”   赵佩兰看他这小身板,连牛犊子都比他壮实。   她还说炖汤,陆杨直摆手。   “天热,赶路的时候不是下雨就是大太阳,我都拿草皮顶头上。你别看我没晒黑多少,那热气烤得我,唾沫都没了。实在吃不下饭,也吃不下荤腥。这几天吃点素汤吧。”   赵佩兰连声应好,她照着陆杨的要求,给他做了两身阔腿裤子和两件到膝盖以上的褂子。   这衣裳又薄又宽松,夏日穿着凉快。   陆杨瘦,不知他穿着合不合适。他以前在陈家的时候,看别人家的小哥儿这样穿,就感觉好凉快。   今年他也凉快凉快,好不好看的,不管了。   坐一会儿,他就烧水泡澡。   两口锅一起用,赵佩兰去给他收拾换洗衣裳。   陆杨生火后,把包袱里的脏衣服脏鞋袜都拿出来,放到脚盆里,拿皂角出来碾碎,等过会儿,也用热水泡一泡再洗。   他这次没买什么东西带回家,就两块石头。都放到屋里书桌上。   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画像。   家里什么都没变,炕上的被褥摆放位置都跟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那天想找地方藏信,让谢岩能多忙一会儿,还上炕翻动过。   这呆子,那么好的脑子,正事不记,全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陆杨不自觉扬起唇角,他把石头放桌上,再去拉开炕柜,把银子放好。   家里放银子的盒子是只漂亮木匣子,是家里的老物件,谢岩爹在的时候就有了。   陆杨有皮包,平常只往里面放钱。今天打开,还在里面发现一个小布包。   他略有好奇,拎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   是素色的布做的,有道松紧结。   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陆杨稍作思考,决定做个君子。   他没拆开,原地放好,把匣子锁上,再放回炕柜,出门去灶屋,继续烧水。   夏季洗澡,水不用太热,两锅水,再兑凉水,足够他洗澡了。   赵佩兰还去烧两锅,等会儿给他洗头发用。   天热,头发干得快,下午洗都来得及。   陆杨泡澡的时候,就困得不行。   洗头发时,他一低头就犯晕,赵佩兰就让他坐椅子上,身子后仰,躺她腿上,给他洗头发。   陆杨见过这样洗头发的。陆三凤以前给陈老大和陈老幺这样洗过。   他有些扭捏,“待会儿把你衣服弄湿了。”   赵佩兰说:“你看看日头?待会儿我也要洗澡换衣裳的,你快过来,早点洗澡早点歇息,困得都站不住了。”   陆杨坐过去,身体硬板板一条,躺下去都直挺挺的,等赵佩兰帮他解开抹额和头绳,拿手指拨拨他的头发,他一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   赵佩兰让他闭上眼睛,别多想。   “你越绷着,身子越沉,我就越累。你就当睡觉好了。”   她还跟陆杨说:“阿岩小时候都这样洗头发的,他就很会享受,我还没浇水,他就睡着了。他说他喜欢洗头发,洗头发的时候睡着了,他爹就不会喊他起来读书。我看他挺喜欢读书的,当时眯一会儿,晚上都要熬灯油。还是孩子气。”   陆杨听着听着,身体逐渐放松。   他眉头都松了,闭着眼睛嘀咕:“他是孩子气。”   要用读书人的说法,这叫赤子之心。   陆杨也要睡着一样,身子飘飘摇摇,他很累很累的时候,快要沉入梦乡,就会有这种的摇摇晃晃的下坠感。   只是这次,他知道他不会沉入无边的黑暗里。有人会托着他。他迷迷糊糊喊娘,每一声都有回应。直到他思绪沉沉,过了好久,头皮上没有水流经过,他又冷又燥的,再醒来,才发现头发已经洗完了。   陆杨揉揉眼睛,还是困。   他接过娘手里的棉帕,自己拨弄头发,可劲儿擦。   困倦带走了许多热量,他身体有些发冷,被厚厚头发裹着的头皮和脖颈却闷闷的发热。   浓烈的倦意让他有些急躁,等头发差不多半干的时候,他又好像熬过了困倦,还想先把衣服洗了。赵佩兰哪要他动手?   他又说去做饭。天色晚了,等会儿谢岩就回家了。   做饭也不用他,赵佩兰让他回屋坐会儿。   “你回屋试试衣裳,我还给你做了两身衣裳。”   陆杨回屋,看见炕,又困了。   他晃晃头,闹不明白。   怎么跟瞌睡虫上身了一样?   衣服不试了,他趴炕上,随便扯过薄毯搭着后背,浅浅眯一会儿。   赵佩兰听屋里没动静,猜着他是睡了。没到屋里喊他。   谢岩放学回家,推门进院子,就感觉家里有了变化。   这种变化,从环境上来说,很明显。院子里有一滩滩的水,还泡着一盆衣裳和几双鞋。   灶屋里有炒菜的声音,是锅铲与铁锅接触的声音。   人心情不同,干活时呈现的状态也不一样。   抡锅铲也是,会有木木的铲两下,和激情的挥舞之别。   谢岩当即喊人:“娘!我回来了!”   赵佩兰应声,人还在灶屋,就让他小点声:“杨哥儿累着了,你别咋呼!”   谢岩眉开眼笑,走两步,左右脚打架,一边想着先到灶屋看看,一边想着先回屋里看看,差点把他绊倒了。   赵佩兰从灶屋出来,两手捏着围裙擦擦,让他去屋里看看。   “杨哥儿该是睡着了,你先别吵他,我待会儿留些饭菜,等他睡醒了热热。”   谢岩“嗯嗯”应声。   陆杨回家了,人没在院子里参与这次短暂的聊天,就给家里带来了无限活力。母子俩说话嗓音压低,却比平常说话都更有力,脸上笑着,眼睛亮亮的,走路都带风。   谢岩进了堂屋,推门之前,还跟做贼似的,在门口探头探脑,试图从门缝里窥见些什么。   陆杨都没点油灯,外头天色晚了,屋里已有暗色。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小房间就这点好,推门进来就是炕,炕上趴着的人被谢岩看到眼里。   他心都踏实了,进屋的步子更加轻,摘书包都不敢碰到衣物,怕摩擦出声响,惊扰到陆杨。   他注意到了桌上的两块石头,稍看一眼,就先关了窗。   陆杨怕他学习的时候有虫咬,会分神,特地去买了纱绢,叫人修过窗格,做了夹层,透光不透虫。   家里熏艾草频繁,房门常关着,里头只有一两只蚊子在飞舞。   陆杨不傻,睡觉放了蚊帐,这一觉睡得可香。   谢岩蹲炕边看他,两手落炕沿上,只敢一点点的朝蚊帐里行进,也只敢碰碰陆杨的头发。   他夫郎回家了。   他的心完整了。   家中环境让陆杨极尽放松,轻手轻脚吵不醒他,谢岩不小心磕碰到桌椅,也没吵醒他。   晚饭过后,谢岩匆匆洗漱回房,点上油灯,陆杨还在睡着。   谢岩把椅子搬到炕边坐着,两手捧本书看,看个几页,就要侧目看看睡着的陆杨。   过会儿,他要写功课了,才走到书桌前研墨。   谢岩常说文章无定式,于科举文章来说也一样,同样的格式里,同一道题,可千变万化。可在他的脑子里,这些文章可以批量书写。   这都有固定的套路,他太熟悉,太了解,落笔就是一篇好作文。   好作文,是满足了格式要求、紧扣题目又十分点睛的文章。   让他心动的文章,则是行文之中,能感到文字活力的文章。这些文字如潺潺溪流,也如奔涌的河水,它们汇聚在一起,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或许有些地方太窄,或者有些地方莫名有了分支,更有拥堵其中的大石,让人直叹可惜。但这样的文章,很难让人忘怀。   谢岩教乌平之写作文的时候,告诉他,想要平庸取中,是三分套路七分文思。要想名列前茅,他一定要找到他的文心。   文心如泉,一口活水能汇聚成海。   文心是什么?谢岩很难讲清楚。   对他来说,文心是十分的活气。   他要一些生机,才能写出前后通达,文理俱惬的好文章。   他这儿挥洒笔墨,陆杨在炕上悠悠醒转。   陆杨还懵着,看屋里光线,和落在墙上的影子,才慢慢回神。   他趴着睡,脖子发酸。撑着身子坐起来,单手拖着脑袋摇晃纾解,看他家状元郎奋笔疾书的样子,笑眯眯望着没说话。   等谢岩放了笔,他才出声:“阿岩,你忙完了吗?过来让我抱抱。”   谢岩早在等他了,闻言都没思考,立马回身往蚊帐里钻。   陆杨只是眨眨眼,就被谢岩紧紧抱住了。   他笑容扩大:“你看你猴急猴急的,我头发还散着呢,别压疼我了。”   谢岩两手摸索着,把他的头发拨弄到手背之外。   这番摸索,让陆杨感觉好痒。   他看谢岩脸上有两个蚊子包,给他挠挠,用指甲掐个十字印。   “该死的蚊子,竟敢咬我家状元郎的帅气脸蛋,看我不打死它!”   谢岩没笑,一开口竟有哭腔。   “就是,你要为我做主。你不在,它们都咬我!”   陆杨想笑,听着又心酸,稍微推推谢岩,谢岩怀抱就松开一些。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陆杨看他眼圈都红了,眼泪说流就流,心疼得很。   “我下午还跟娘说你孩子气,你瞧瞧你,这就哭了。”   谢岩说:“我又没到外面去哭。你瘦了好多,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出一点肉,你都跑没了。”   陆杨跟他说:“夏天没胃口,是这样的。我这回可没亏待自己,顿顿有肉,牛肉我都吃过了,三钱银子一盘呢!但吃不下多少,没法子。你再给我养养就好了。”   谢岩的手在衣服外面摸,又到衣服里面摸,摸他的肋骨,摸他的脊骨,越摸眼泪越多。陆杨只好跟他说荤话:“你这样不好,哪家男人摸夫郎,摸着摸着一点兴趣没有,只有两包眼泪的?”   谢岩跟他顶嘴:“谁家男人这时候有兴趣,就是没心肝儿的。”   陆杨亲亲他,拍拍他的手:“快别摸了,一把骨头,我都寒碜。我饿了,我想吃饭。”   谢岩擦擦眼睛,说去给他热饭。   家里有菜,炒菜不麻烦,谢岩打算给他现炒两个菜。米饭就热一热。   还有米汤,米汤滋润,谢岩到灶屋,看米汤温温热,还热乎着,先给陆杨端了半碗,让他润润喉咙。   陆杨确实很渴,喝了米汤,就下炕找头绳扎头发。拿了艾草熏房间。   这儿熏完,他去灶屋找谢岩。   灶屋熏艾草也没用,房门总在打开,窗户没关严实,总有蚊子进来,在这里待一会儿,全是“啪啪啪”的声音。   陆杨问谢岩:“这阵子好不好?家里好吗?学业好吗?”   谢岩点头:“都好,就我心里不好受。老惦记你。”   陆杨让他收收酸情:“再说,我牙齿都酸倒了。”   谢岩哼哼:“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也酸。   陆杨捧着脸,一副护着牙齿的样子。   “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谢岩夸他可爱。   这真是稀奇了。   陆杨都不威武了,是可爱了。   炒个菜的功夫,两人叽叽喳喳一箩筐。   等到回屋,陆杨吃菜多,米饭只吃两口。   太干了,他依然吃不下。   这季节时蔬多,谢岩特意少加一些盐,入口有味儿,不算下饭,陆杨可以大口吃菜。还是饿,也为着他那只可怜的胃袋,他细嚼慢咽的,吞了几口饭垫吧。   谢岩去看石头,陆杨让他在皮包里找小荷包。   “里面还有别人给你祝寿的份子。”   小荷包也是皮制品,只够放些碎银、几个铜板。   谢岩拿出来数,有七文钱。   陆杨跟他逐一报名字,听到余老板也随份子了,谢岩弯弯眼睛,很是惊喜:“你真的到登高楼摆酒了?”   陆杨白他一眼:“我会骗你吗?我阔气得很,拿十两银子下定的,不过我们就吃了二两银子,吃完退了八两。”   谢岩喜滋滋的:“我那天也吃了长寿面,还带寿包给乌平之吃了!”   他说着,想起来一件事,从炕柜里拿出木匣子,拿出小布包,解开给陆杨看。   “净之,你看看这个,这是鸳鸯扣,乌平之送给我的生辰礼。他说这个可以做竖领衣裳的扣子。我想要,你跟我一起穿好不好?”   陆杨还说好奇,这也不用好奇了。他家状元郎在他面前没有秘密。   他笑眯眯的,故意逗谢岩:“乌平之送你的生辰礼,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穿?我给你做两身衣裳,你换着穿!”   谢岩抱着他撒娇,还知道从后面抱腰,不耽搁陆杨吃饭。   他说:“你跟我一起穿,我们是一对鸳鸯!”   真是黏人。   陆杨笑得不行,放下筷子,拿起这对鸳鸯扣打量。   他还没用过这么漂亮的盘扣,两对扣子是两对鸳鸯,扣到一起,是鸳鸯交颈。相互依偎着,很是亲密。   这种扣子,谢岩竟然要缝到衣裳上穿出去。   陆杨想了想,劝他一句:“我做两件常服,平常在家穿,上学就不穿了。也就一身衣裳,不够替换的。”   谢岩只要跟他一起穿,陆杨答应,他就答应。   陆杨让他看看桌上的石头,“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那块露出一块白玉的石头是你,旁边那块灰扑扑的小石头是我。”   谢岩聪明,当即想到来历。对他更是爱,抱着不愿意松手。   陆杨让他去抱石头,谢岩不去。   石头看看就行了,还是要抱着夫郎才好。   陆杨再去漱口,谢岩就去洗碗。   回来躺平,他还是要抱着陆杨,手放他腹部揉着。   一个习惯搁置一段时日,就该放下。   谢岩却没有,总记着陆杨的肚子不舒服,睡前要给他揉一揉。   陆杨自己都没这个耐心,出门在外,他睡不着觉,宁愿平躺着想许多事情。   屋里还没熄灯,他过会儿还要再吃个丸药。   他歪过头,跟谢岩说:“其实我在府城的时候,都不敢想你。”   谢岩说:“你不知道吧?你其实很想我。”   陆杨“哇哇”惊叹,“你又知道?”   谢岩点头。   “你爱操心,说不想我,肯定处处惦念我,怕我这不好那不好。事都办了,还说不想?”   心意能被人发觉并珍视,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   陆杨一时无言,万千情绪堵在喉间,他数次张口,竟然也憋出眼泪,侧身抱住谢岩,靠在他颈窝里蹭蹭,承认心意。   “对,我很想你。” 第108章 哄哄你   黎峰回家这天, 陆柳正在烤菌子。   夏日的太阳足够晒,落雨就收回来,放晴继续晒, 只是雨季的晴天难等, 他们要做这个季节的生意,需要做一些旁的准备。   冬季的时候,家里会在炉子上放铁板、铁网、石板之类的东西,用来烤食物。他们家是铁网。   陆柳第一次尝试,大获全败。   他把菌子烤熟了, 烤得香香的。闻着很好吃,他试了试, 味道有点淡,蘸酱也能吃。   夏季住山下, 温度很适宜。往年的夏季,陆柳都没这么舒坦过。只要不怕虫子,哪哪都好。   他都没感觉有多热,早晚还要多披一件褂子。   这会儿跟顺哥儿一起烤菌子, 两人吃得满嘴香,褂子就穿不住了。   陆柳打算去写信,告诉黎峰, 烤菌子挺好吃的。   至于为什么烤菌子,他就不说了。这个失败的方式,太可笑了。   两人说着话, 听见外面有声音, 一些远而熟悉的声音。   先是王猛喊酒哥儿,再是大强跟黎峰说话,然后是黎峰的应答声。   陆柳抬头, 眼神有些迷茫。   天上有一轮大太阳,应当不是梦。   他又侧目去看,在挑拣菌子的陈酒放下手里的活,往外走去。   顺哥儿也匆忙起身,到院子外看,果然是他大哥回来了。   他冲着院子里喊:“娘,大嫂,大哥回来了!”   比他们先冲出去的是二黄,它在后院乘凉小睡,不知是听见了声音,还是闻见了味道,猛地冲出来,像一阵黄色的风,倏地一下,就在人前闪过,听见它的叫声,都看不见狗。   陈桂枝擦擦手,从小铺子里出来,里面三两个来买油盐的客人跟着出来,语气满是羡慕。   “桂枝啊,你家大峰有出息啊!到山里能挣钱,到府城还是能挣钱,满寨子转转,哪家儿子这样能干啊?”   “儿夫郎也能干,嫁来才多久?一怀怀两个!”   “大峰还不知道这事吧?挣了钱,多个娃,双喜临门!”   ……   只是几步路,陈桂枝听了满耳朵的恭维话。   她都是笑着点点头,应话含糊。要么“嗯嗯”,要么“那是,那是”,要么一串哈哈哈。   她看陆柳还在路子前坐着,过来拉他一把。   “顺哥儿也是,跑那么快做什么?”   陆柳是自己没动的,他肚子还没大到不能动的程度。   他不知怎么了,明明日日期盼着黎峰早点回来,听见他回来的消息,都快要到门口了,他却失了反应,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说:“我让顺哥儿先去看看的。”   陈桂枝先把炉子周围的木柴踢远一点,免得待会儿忙乱乱的,这处起火了。   客人们往外走,在小路上跟黎峰遇见,看他满车的货,都问他是不是发财了。   “这是从府城买回来的吗?”   黎峰摇头,说:“这都是县里拿的货,油盐酱醋酒,府城东西贵,我哪买得起?”   见他都没从府城买东西,有些人撇撇嘴。   黎峰也不跟他们多说,赶着骡子车往屋里走。   二黄在车子侧面打转,汪汪叫个不停。   黎峰也没给它买大骨头,只叫它名字,多喊两声,二黄都狂摇尾巴。   到门口,顺哥儿迎他进屋。   “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大嫂都成大才子了!”   黎峰听得乐呵:“怎么大才子?”   他还以为陆柳会哭成泪人呢。   顺哥儿说:“他天天拿着纸笔写写写,字是越来越漂亮了,写的字也越来越多了,我问他写什么呢,他说给你写信。我说你识得几个字?能写这么多吗?他说写着写着就会了。你看看,他是不是要成大才子了?”   陆柳都在院子里听着呢!   他不让顺哥儿说了,“我没有成大才子!”   陆柳早没去迎黎峰,这会儿见了人,心中莫名的怯意突地消散,他看见黎峰就笑起来,两眼弯弯,眼睛亮亮的。   “大峰!我刚在吃烤菌子!”   黎峰好久没见他,早把他的模样在心里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刚看见陆柳,他就感觉陆柳的肚子大了些。   他下车,一手压住二黄脑袋,不让它跳起来,两步走过去,摸摸陆柳的腹部。   “肚子怎么长这么快?”黎峰问。   陆柳笑容更大了,他说:“因为你又要当爹了!”   黎峰没听明白,他也就摸一下,转而喊娘,简单说了下这次的府城之行,再把陆柳牵到一边,先把车上的坛坛罐罐卸了。   这些货很重,他自己来。   顺哥儿还跟着他挤眉弄眼的,“大哥,你没听见大嫂说的话啊?”   黎峰听见了,“我本来就要当爹了。”   陈桂枝看他们兄弟聊得好,也不提醒,转去灶屋烧水,给黎峰洗澡洗头发用。   找衣服不急,陆柳就在小铺子门外,两只眼睛跟着黎峰的身影跑,听顺哥儿逗他。   终于,货卸完了,黎峰两手得空,给顺哥儿一巴掌。   “什么毛病,跟拉羊屎蛋似的,半天凑不齐一根屎。”   顺哥儿:“……”   “哈哈哈哈!”陆柳笑得很大声。   黎峰还想跟夫郎亲热亲热,使唤他拉羊屎蛋的弟弟把骡子牵到畜棚里喂喂,他过来揽着陆柳,带他回屋说话。   陆柳变化明显,见面之前有些怯,都没出门。   见了黎峰又是笑,两人挨着坐一处,他人都软了,不怕热,不嫌脏,挨着男人贴着。   黎峰看看窗户,大白天的,不好关上,就抓着陆柳的手亲了两下。   “怎么个事?你给我说说。”   为了不拉羊屎蛋,陆柳说得明白。   “我怀了双胎!前阵子摸脉知道的,你又要当爹了!”   原来是这个又当爹。   黎峰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肚子,伸手再摸摸,跟拍西瓜似的。   摸孕肚有说法,不能绕圈揉,他们平常摸摸,就是手掌落上去,顺着往下滑一点。   黎峰是要摸两个娃,就摸了两次。他又好奇,低头凑过来听。   陆柳垂眸看,问他:“听见什么了吗?”   黎峰说:“你肚子叫了。”   陆柳不高兴。   黎峰抱着他,好一阵笑:“可能是壮壮饿了,也可能是老二饿了。”   陆柳又笑起来,跟他说取好的名字。   “叫小麦好不好?我想了很久的!”   黎峰说好,念叨了几次“壮壮小麦”,很是高兴。   他还仔细看陆柳的眼睛。他家小夫郎很好,今天都笑眯眯的,眼睛里没有泪珠,这让黎峰更加高兴。   他不想陆柳哭,他想陆柳开心。   陆柳是爱分享的人,黎峰还没问,他就叽叽咕咕说了好多。   先是说怎么发现怀上小麦的,又说他怎么取名字的,再说最近的一些琐事。   “咸鸭蛋做好了,大强去县里送货的时候,我让他捎带着送到铺子里。给哥哥和哥夫吃。这也不够,我找二骏夫郎买了几个。   “我最近食欲好了,没怎么吐了,每天吃得可舒坦,吃饱了有力气,能帮着家里干些活。娘还是不让我帮忙收菌子,说收菌子要经常弯腰,一袋袋的可沉,我肚子大,以后腰酸的日子很长,让我没事就闲着。我哪里能闲着?我就抓紧把布都裁了,每天做做针线活。现在是两个孩子,碎布头我也抓紧整理了,到时候小被子都要做两床,小衣裳都要做好多,怪忙的。   “我也会帮忙料理些菌子,比如帮着挑拣品相、翻面、装袋之类的。装袋我是扯着袋口。平常做饭是我来。可惜我还是有些闻不得鱼味,不然给你炖鱼汤喝,你爱喝鱼汤,这阵子辛苦,可以喝鱼汤补补。”   说着说着,陆柳的眼圈红了。   他还是爱哭的,见面时的迟钝,不影响他哭。   他反应过来了,眼泪啪嗒啪嗒掉。   “我好担心你,你在外面好不好?”陆柳问他。   黎峰说好,他手上粗糙,刚干完活没洗手,让陆柳自己擦擦眼泪,跟他讲府城的二三事。   府城很繁华,街上热闹,人挤人的走。   “本地人可能还没有外地人多,我以前都没想过这世上有这么多商人。”   都说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哪能想到奔出去做生意的人多如牛毛。   陆柳倒是很能理解,穷得都吃不起饭,人要饿死了,还管什么户籍与地位。   他讲了很多府城的事,就是没有说到陆柳想听的。   陆柳再问他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   黎峰以吃喝为主,出门在外,还是鱼龙混杂的地盘,陆杨在伙食上很舍得,一定要他们吃饱了,身上力气足。   他们不惹事,要装孙子,但也不能没有自保之力。   陆柳就明白了。   “住得不好?”   黎峰说他是聪明蛋:“客栈很贵,我们去的人多,一伙人就住大通铺。环境说不上差,太差了闷出味道,传到前面,堂食的生意不用做了。只是里面没有洗澡的条件,有些人是一身臭汗的进来,闷一晚上,比死鱼的味都冲。住大通铺的一般都是男人,打呼噜磨牙,放屁说梦话,有的不知做什么梦,还要扑着抱别人。像个死鱼蒸笼,时不时有条鱼拿尾巴抽你一下。”   陆柳没被逗笑,还说他:“我就说了,让你拿些银子在手里,这也没差多少,母鸡开始下蛋了,以后都能捡鸡蛋卖,我会挣到钱的。”   黎峰看他一会儿,起身关了门窗,亲了他很久很久。   热水烧好,黎峰先去洗澡洗头发,陆柳在房里待了会儿,拍拍脸,擦擦眼睛和嘴巴,他摸到洗澡间,去给黎峰搓背。   黎峰看他过来,跟他开玩笑,说:“我身上没很臭吧?”   说着,黎峰自己笑起来。   “上次回家,你怀了壮壮。这次回来,发现你怀了小麦。我再出去一趟,还能再多个孩子?”   陆柳哼一声:“想得美,郎中说了,只有两个。”   两个也挺美的。   黎峰问他:“怕不怕?”   陆柳都怕完了,他现在不怕了。   黎峰握他的手,说:“小柳,你真勇敢。”   陆柳笑道:“这有什么?娘生了三个孩子呢。我爹爹也是生的双胎。”   要说怕,他不怕生孩子了,他就怕养不起。   想到这里,他才明白,为什么他会盼着黎峰,又在见面的时候心里怯怯的。挣钱和顾家是不能兼得的事,他无法确定,他会不会拖后腿。   陆柳没把这话说出口,抓紧给他搓背,再洗洗头,趁着还有日头,可以晾干头发。黎峰看他许久,没出声。   饭菜是娘做的,黎峰回来已经过了中午的时辰,沐浴一番,身子舒坦了,又饿了,先吃了一顿。   顺哥儿已经把骡子喂了,还把骡子也洗刷了一番。   二黄趴在黎峰脚边,被搭着喂了一碗狗饭。   黎峰的背篓里有银子和铜板,还有三张图纸。   吃过饭,晾晾头发,他把图纸拿出来给陆柳看。   “是麦穗,我让首饰铺掌柜的画的,没要钱。”   “没要钱”三字逗笑了陆柳。   他捧手上看,每一幅图样都看得仔细。   这掌柜的功底扎实,麦穗的颗粒都画出来了,粒粒饱满。   簪子上还有麦秆的长条纹路,手镯和戒指上没有麦秆,对麦穗的刻画更加细致。   陆柳没见过金子,知道金子贵,他看的时候都不敢表现出喜欢,怕黎峰二话不说就拿银子去买。   挣钱很难,出去一个月,睡大通铺,来回奔波,家里人都耗在了山菌上,才得了这点银子。还要再拿一半出来,继续收菌子,实在不易。   黎峰问他要不要数钱,“二骏和四猴他们什么都没买,换了一堆铜板,说回家让夫郎数一晚上。”   陆柳不要数钱,他要抱着黎峰睡个好觉。   黎峰就问顺哥儿要不要数钱。   顺哥儿还新鲜着,他要数!   娘不数钱,黎峰改天去县里,再给她买猪肚吃。   夏日白天长,忙活一阵,过得也快。   今晚吃饺子,做的猪肉大葱馅儿。   黎峰记得,陆柳嫁过来以后,做过煎饺吃,他想吃煎饺。   陆柳等饺子煮好,把锅里的水舀出来,铺饺子,盖上锅盖,用灶里余火去煎烤。   他给黎峰做了一盆素汤,菌子打底,往里加了肉丝和蛋花。盛出来后,特地把菌子和肉丝夹走,这样黎峰能白口喝汤,喝个鲜甜滋味,让他好好润润嗓子和嘴巴。他都干得不行了。   他下午吃过饭,先喝汤等着煎饺,缓一缓,肚子空了,吃上饺子,人饱了犯懒,靠在椅背上,半天没动弹。是累了。   晚上不用陆柳洗碗,他取水过来,让黎峰漱口,回屋躺会儿。   黎峰还是没动:“我坐会儿。”   吃饱了不睡,过会儿睡。   陆柳就陪他坐着。   黎峰一阵阵的喊他名字,喊了不说事,只是叫叫。   陆柳一直望着他,应着应着,眉眼间都是笑。   “大峰,你好像喝醉了一样。”   黎峰清醒得很,人到了家里,感到安全、踏实,就会懒洋洋的。   黎峰跟他说:“你安心些,我养得起家,也养得起孩子。再多生几个也没事。”   陆柳抓着他手,摸着上头的粗糙老茧,差点又哭了。   “我知道的,我没说什么……”   黎峰反过来抓着他的手揉捏,“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看得出来。”   陆柳鼓鼓脸,问他:“我现在在想什么?”   黎峰瞎猜:“你肯定在想,‘臭男人,要让你知道厉害,猜中什么都是错的’。”   陆柳没忍住笑,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他没这么干。   他跟黎峰说甜话:“我在想,我家大峰这么累,我要做点什么哄哄你。”   这话真是甜,黎峰不干坐着了,起身漱口,等陆柳洗漱完,两人一起回房。   屋里东西都没藏着,陆柳的笔墨纸砚都在桌上摆着,他写好的信也在桌上放着。   反正寨子里没几个人识字,娘跟顺哥儿的识字量还没跟上,他不怕被看见。   至于黎峰,信本来就是写给黎峰看的。   人上炕,信也上炕。   黎峰怀抱着陆柳,手里拿着信纸,夫夫俩一起读。   出门这阵子,黎峰学业略有荒废,连蒙带猜的读,还让陆柳跟他解字,有些圈圈,他还猜不出来。   陆柳红红一张脸,全给他说了,听得黎峰心窝软软的,总要亲他。   写信很慢,看信却很快。   灯油都没熬多少,信就看完了。   陆柳才发现,他根本没写多少字,那些记录下来的日常,原来寥寥几笔就足以讲述。   只是记录下来的文字,果然跟他想的一样,把心都展示到黎峰眼前,让他那时的迷茫、不安、喜悦、害怕,都完整保存,被黎峰细细体会。   他感叹会认字写字真是太好了,黎峰也这样想。   黎峰有些后悔,他说:“我也该给你写信的。”   他没有取笑陆柳的心事,陆柳神态自然了些,靠他身上眯起眼睛,笑道:“我给你写就行了,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总牵挂我。”   山下的夜色是吵闹的,虫鸣蛙叫,交叠不休,听习惯了,像一首安眠曲。   陆柳想要抱着黎峰睡,因肚子大了,抱不了了。   他要侧身抱竹枕,只能让黎峰从后面抱着他。   这让他很委屈。   没人说过,怀孩子是这样的。   幸好黎峰体型高大,后拥过来,都把他包裹住,腿脚一抬,把他完全束在怀抱之内,手从他腰侧搭过去,可以被他抓着、抱着。   陆柳这才好受些,催着黎峰快快睡觉。   黎峰闭上了眼睛,语调极为慵懒,和他平时很不一样。他还是叫着陆柳的名字,陆柳听着应着,还以为黎峰不会说事,只是叫着玩,但黎峰过了会儿,跟他说:“小柳,你别躲着我,我不怕你黏人。我喜欢你黏人。”   陆柳懵懵的,“我没躲着你?”   黎峰说:“你没躲成。”   陆柳眨眨眼睛,有眼泪流出来。   他也不擦,假装没有哭。   他就想着,黎峰以后还要出门的。   他也想明白了,挣钱肯定要奔波。   又要挣钱,又要守着他,这事情太美,他做梦都不敢想。   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办,见到黎峰开始,他就没法和预想的一样坚强,没办法当个独立强大的人,就要挨着黎峰、贴着他,喜欢抓他手,抱着他。   他不知这样会不会太缠人了,话都不如从前直接,絮絮叨叨说家常,一句想念都不敢提。   黎峰又喊他名字,“我心里记挂着,你不开口,我都睡不着觉。”   陆柳没立即开口,小幅度调整呼吸,过了会儿,他估摸着哭腔没了,才开口说话。   “大峰,你快睡吧,我肯定是想你的,我怎么会不想你?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不知该怎么说。你睡吧,我明天跟你说好多好多你想听的话。”   黎峰不戳穿,当不知道他哭了。   问他:“我想听的话?”   陆柳笑了。   “我想说的话,我觉着你肯定喜欢听。”   黎峰脚掌动动,蹭过陆柳的小腿。   “行,小柳,我睡了。”   陆柳也睡了。   陆柳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睡着。   他连心思都藏不住,他其实是个傻的。   意识到他是傻的,他还笑。   大峰就喜欢傻的,嘿嘿。 第109章 像我夫郎   黎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还是家里人太多了,把他吵醒了,不然还能继续睡。   清晨这一阵, 炕上躺不住人, 陆柳感到热,看黎峰没醒,硬是乖乖窝着,动也没动。   太阳升起,鸡也醒了。陆柳睁着眼睛, 思考要不要喂一下,又该怎么喂。   等黎峰醒来, 他就不用想了。   黎峰避开他,喊了他一声。   陆柳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让他扶一下,才躺平了缓缓。   黎峰捏他鼻子:“傻兮兮的,怎么不叫我?”   陆柳昨晚上答应他,会说很多他想听的话, 夫夫俩刚聊上,他就来撒糖了。   “我喜欢被你抱着,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 我舍不得叫你。”   黎峰知道,陆柳是看他睡得沉,前面两句可以替换掉。   他听得高兴, 给他揉揉胳膊腿, 问他今天做什么。   陆柳平常没别的事,家里忙着收菌子,他一般都在家里。   门前一条路都修了, 他闷得慌就会出去走走。一般是去菜园子摘菜,或者去找姚夫郎玩。   酒哥儿家去得少,陈酒平时都在他们家干活。   陆柳想跟黎峰多待会儿,问他:“你要忙吗?”   黎峰应声:“嗯,我回来肯定要干干活,把水挑了,再劈些柴火,粪也要挑。我们家这些牲口也能吃能拉的,攒了挺多肥料,要问问二田,看他要不要。”   到底是亲兄弟,二田老实了,黎峰不会不管他。   陆柳就跟他说二田和王冬梅的变化,“家里死气沉沉的。”   黎峰不管他俩怎么过日子,夫妻吵架,马上要有孩子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和好。   人的本性难改,他只管现在。现在二田不闹,他就把二田当弟弟。二田哪天闹起来,他就揍二田。   他让陆柳再看看图样,选定一个款式,他好攒银子。   陆柳想要耳环,耳环小小的,空心的也没关系,睡前摘下,根本压不着。黎峰非要问,那就要戒指。   明明问他了,他说了戒指,黎峰又说小气,要给他买镯子。   陆柳拿娘来搪塞他,“娘都没有金镯子,我戴着像什么?”   黎峰没被影响:“像我夫郎。”   陆柳立马笑了,然后又板起小脸,还想跟他再说说,听外头越来越热闹,便不跟他闹了,一起起床。   肚子长大以后,他穿袜子不方便。夏季不穿袜子也行,他怕脚底受寒肚子疼,总会穿上。   黎峰在家,就帮他穿,两手把他脚掌一握,看他脚趾甲挺长的,还有两根脚趾边缘发红,被趾甲挤着肉了,就说给他剪掉。   陆柳缩缩脚趾,想要自己来。   黎峰才不听他的,让他好好坐着。   陆柳就是说说而已,一下都没坚持,嘿嘿笑着,坐着炕上,两脚摇来摇去的。   “大峰,你脚趾甲长不长?我也给你剪。”   黎峰早剪了。他的脚费鞋子,去府城的时候,都是新鞋新袜子,他怕顶坏了,都不止是剪平,还磨了磨。   陆柳听着高兴,问他:“那王猛他们会不会笑话你?”   那肯定会的。   黎峰说:“他们是羡慕。”   陆柳就哈哈笑不停。   黎峰还给他磨趾甲,用的一块砂石。陆柳以前没磨过,感觉痒痒的。   痒是没办法忍耐的,他把腿崩太紧,黎峰怕他腿抽筋,只好作罢。陆柳感到可惜,都没磨完呢。   两人一起穿衣出门,洗漱凑一堆。   早上顺哥儿把后院的牲口们都料理了,现在就前面的生意。   黎峰照计划,先去把水缸填满,再劈柴,看看菜园子的情况,挑粪等晚点再说。   他起晚了,这时候干活热。   早上一碗青菜肉丝面,挑满水缸,就到中午。   中午是陆柳做饭。黎峰在家,陆柳就爱打汤。   做不了鱼汤,别的素汤换着花样来。   昨晚上是菌子汤,今天中午是丝瓜蛋汤。   一顿饭骗不了多少水,还得平常多喝点水才行。   陆柳盘算着,要给他买些好茶试试。   他看黎峰爱喝酒,还给他把水壶拿出来,悄摸摸往里灌了半斤酒,让他背着喝。   黎峰早上挑过水,劈柴就在家里,很方便陆柳围着他打转。   他看看水壶,打开闻一闻,问陆柳:“这得有五文钱的酒吧?”   陆柳让他喝:“喝完还有。”   真是煞费苦心。   黎峰也就喝这半斤,喝完了,他自己多喝点水,看得陆柳眉开眼笑,追着他夸不停。   喝水还要夸的是小孩子,陆柳夸夸的本事见长,只说黎峰疼他爱他,不喜欢喝水也要喝,是好男人,他也喜欢黎峰。   顺哥儿从他们身边经过,偶尔听到一句,酸得他眉头紧皱,眼睛狂眨。再看他大哥,这种腻歪话都爱听,笑得像二傻。   顺哥儿摇摇头。看来家里得指望他。   陆柳现在爱睡午觉了,他以前冬季时爱睡觉,出嫁后吃饱穿暖的,家里有活干,熬过那阵子,没怎么犯困。   怀上孩子,又开始睡午觉。今天围着黎峰转一转,过了午觉时辰,他要熬不住了。   黎峰去挑粪,不带他,让他回屋歇歇,他才吸吸鼻子,确认他不喜欢臭味,往屋里走去。   粪肥暂时在山下挖坑积着,等麦子收割了,种下一茬庄稼的时候,再去追肥用。   他一趟趟往外走,碰到了挑石头的王猛,不由挑挑眉:“你修路?”   王猛点头,先是傻乐,又是叹气。   “酒哥儿自己修了一段路,这不是往我心上捅刀子么?”   黎峰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他看王猛跟酒哥儿两人感情挺好的,不多插嘴。   王猛停路上,跟他聊天。   “你昨天回来,到现在还没出门走走啊?”   黎峰问他:“去哪里?”   王猛服气:“你也是坐得住,我就闲不住,想上山看看。这不,正好修路,我忙一阵就还好。”   黎峰也有事干,挑水劈柴,哪一样不是事?   王猛家里人少,陈酒平常出门帮工,有时候饭都不回家吃,柴火和水都用得少。   雨季还能放水桶水盆在外头接水,他不在这阵子,陈酒攒一攒,水缸里的水都没怎么用,自己过日子足足的。   王猛想一想,觉着这样子不行。   他要再找点活干,不然陈酒一个人过日子就行了,要他做什么?   他不跟黎峰说了,挑着一担石头走了。   他走了,没一会儿,大强也来了。   大强让黎峰看看这条路,“比你强吧?修路只修到院子里,你夫郎出门一趟都难,跟人聊天都在门口喊话,可怜。”   黎峰看到他,就想到陆柳信上写的“大强是个傻子”,清楚这条路怎么修起来的,他气不动,只问大强:“你夫郎怀几个?”   大强:“……”   真烦。   怀一个孩子怎么了?大家不都是怀一个的?   瞧他得意的,那也不是他怀的。   “你夫郎怀的,你跟我显摆什么,是男人就比比脚下的路,这路可是我修的。”大强说。   这条路没办法继续修了,再修就修到山里去了。   往下修,就太长了些。   黎峰往坑里铲草皮,歇息时,跟大强说:“王猛也在修路了,你看见了吗?”   大强点头:“看见了啊,从我门前过了好几次,我把他臊得跳脚。”   黎峰找他商量:“这样,咱也别臊王猛了,山路窄,各家门前修一段,不费事。石头就去山脚挖,方便得很。你出去挤兑别人,谁家没修路,你就挤兑谁,待会儿我也去。让他们把山路弄平坦点。”   大强不由侧目:“修路算徭役的,你这样算啥?”   黎峰说:“不给门前修路的男人都是软脚虾。你这样说就行了。”   他们自小走惯了这种泥巴路,到了夏天,穿草鞋的人多,踩到泥坑里也不怕,回家取水冲冲脚丫就行。   有人带头,这件事好办。有几家跟风,修一段路算一段。   能成,他们都方便。   不能成,就算了。   就他们几号人,要修山路,太难了。   大强想着姚安还在炒菌子酱,怎么都舍不下这笔小钱,路好了,送酱料方便,便点头答应了。   “行,我待会儿出去转转。”   正好碰上,黎峰再问他养蜂的事有没有进展。   大强摇头:“还没,我得想法子,骗过我家几个兄弟。先把猎区留我手里,不然白忙了。”   黎峰给他一个法子:“你愿不愿意去深山猎区?我打算把它交给王猛领头,五人组稳定,我退了,你顶上。”   这让大强很诧异。他夫郎忙前忙后,折腾了一两年,没想到突然之间就有了音讯。   这没什么好考虑的,他当即答应。   “行,我没问题,王猛他们几个有意见吗?”   黎峰摇头:“没有,等我歇几天,抽空摆一桌入伙酒,到时候大家伙聚聚。”   大强喜气洋洋,说了句中听话。   “大峰,不是我夸你,你这人办事就是大气,生娃都一次生俩!”   黎峰听乐了,让他回去再跟夫郎商量商量。   怀孕的人,想法会变。马上家里要添丁了,深山猎区危险,可能会舍不得放人。   大强乐颠颠走了。   黎峰这儿又忙了一会儿,路上经过几个下山回新村的人,让他们帮忙带个话给二田,问问他要不要肥料。要就自己来拿。   他赶在晚饭前回家,先洗澡去去臭味儿。   陆柳记着他,午觉没睡太沉,太阳落山这阵,他醒了,还赖床一会儿,才穿衣出来。睡觉没脱袜子,不用再穿了。   晚上炒菜,夏季能吃的东西多,茄子还有,他给黎峰做了一大盆茄子,舍得放油放酱,还加了辣子,大蒜头也用了一些,炒出来颜色漂亮,闻着就香,入口咸香热辣,极其下饭。   今天黎峰主动喝了些水,陆柳就没再打汤,让他的胃缓缓,吃些干的。   这道茄子做得好,娘跟顺哥儿也爱吃。   昨晚上,他们一家没怎么聊天,今晚上,黎峰多说些府城的见闻。   那里的繁华很诱人,顺哥儿听得眼睛都没眨,嘴巴张着,要馋得流口水了。   黎峰再提了一次:“陆杨那儿缺人,你要是想去,他会把你留下的。”   顺哥儿擦擦嘴巴,要去洗碗。   他还是想留在家里,等年底,哥嫂的孩子落地,开春了,能出门见风了,他再走。   黎峰目光变得柔和了些:“顺哥儿,你是长大了。”   顺哥儿笑而不语。   他去灶屋,陆柳就烧艾草熏屋子。   黎峰在堂屋坐着,跟娘再聊一会儿。   “陆杨还谈了一笔药材生意,那个药贩子不愿意教炮制的法子,我记得之前听人说过,药材的炮制大同小异,估摸着是教一样,别的都成,所以不愿意教。这回就先拿几样药试试,他看看成色和诚意,以后路子又多一条。”   陈桂枝会一点药材的炮制之法,她早年干过事情很多,只是珍贵药材,她不敢轻易尝试。一下就是几两银子的损失,风险太大。   黎峰也想谨慎些,先送些药材去府城,等药贩子教,确认了法子,再做尝试。   他这儿没聊两句,陆柳回来了。   夫夫俩晚点睡,先让娘跟顺哥儿洗漱。   黎峰再烧水,带陆柳去洗澡。   浴桶很高,搭凳子、踩梯子都不好进去。   陆柳又害羞,不让娘跟顺哥儿帮他,平常就多打几桶水,到屋里多擦几次身子。   黎峰在,就可以把他抱到浴桶里,好好洗洗。   这让陆柳很是高兴,等水的时候,就急着回房收拾衣物。   房里艾草味还没散,黎峰把他拉住了。   山里的天空澄澈明净,少一些蚊子,他俩可以在院子里乘凉看星星。   陆柳挨着他坐,抓着他的手,摸他手上的茧子,跟他说以前看星星的事。   “我家入夜很少点灯,我小时候还有夜盲症,什么都看不清,起夜都摸不到尿壶,急得要哭了。我以前病过,我父亲和爹爹都很紧张我,他们找人问,都说我是吃得不好,才有这个毛病。家里还欠着钱,也割不起肉。   “附近村里的杀猪汉不用钱就能吃到肉,他帮人杀猪,会得许多猪下水。谈得好,也能有一两斤肉。我父亲没钱割肉,就去杀猪。他根本就不会杀猪,我看他拿刀的手都在抖。第一次杀完猪,他身上很多伤,都是被猪撞的。杀猪的人家都骂他,因为他不会杀猪,偏要去,弄得乱糟糟的,主家还发动了一帮人去追猪、捉猪。   “但我父亲收费低,他只要一斤肉。一斤肉,才十三文钱。杀一头猪,弄得一身血、一身伤,才十三文钱。收费低,很多人愿意找他,他杀多了,就会杀了。”   陆柳那阵子吃得好,夜盲症真的好了很多。   夜里能看见东西,让他感到很新奇,他睁着眼睛看不停,看见头顶有些亮光,才发现他顶上的草棚漏了风,有个洞。   他没急着修,白天干活的间隙,会特地到屋里看。   有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斜斜一束,很漂亮。   他那时忙,都没注意过。   在雨天来临之前,他都留着那个洞。   他喜欢晴天,晴天的时候,白天可以看太阳光,晚上可以看星星。   他的眼睛越来越好,看见的星星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光团。   “我以前天没黑,就往家里走,入夜就躺下了,都没抬头看过天上的星星。”   偶尔夜里起来,要出门,到院子里,他也只看着脚下的路,没有抬头。   陆柳告诉黎峰:“跟你在一起,我经常抬头看。你比我高,我看你的时候要仰着脸,我能看见好多不同的天空。有时候你背对着太阳,我会感到刺眼。有时候你逆着太阳,身后的天好蓝。之前冬天的时候,我看你后面都是白茫茫一片,你的样子好清楚。我夜里还是不爱出门,之前到院子外等你,我也只看路,不看天。不过我们这儿很宽阔,我望着前面的路,也能看见远处的星星。你夜里回家,就像披着星星一样。”   他没注意,他絮絮叨叨讲这么多,眼睛还是看着黎峰,都没抬头看星星。   黎峰说:“要是你不害羞,我能做个竹床,在竹床上围蚊帐,我们睡外头,你能披着星星睡觉。”   陆柳害羞的。   他不要披着星星睡觉,他要抱着黎峰睡觉。   “要快快生下孩子,我好想抱你。”   黎峰听得心都要化了。   他的心在陆柳这里一天天变得柔软,化了一次又一次,才能让他在上面安营扎寨,明目张胆的系上绳子,让他牵挂,让他相思。   热水烧好了,陆柳去拿衣裳,黎峰先把水倒到浴桶里。   黎峰还要出门,他想制个浅口的浴盆,约莫到膝盖这么高,陆柳扶个东西,就能踩进去。   泡澡肯定不如大浴桶舒服,胜在方便。距离生崽还有几个月,总要洗澡的。   明天就去找木匠定做一个。   院子里点了灯笼,陆柳自己走过来。   他脸红红的,脱衣裳麻利,嘴上使坏:“大峰,你现在不能露出馋吃鸡的表情,要露出馋马的表情。因为你馋马,又暂时没有马。”   吃不了鸡,还能摸鸡,占点别的便宜。   黎峰伸手,把他捞过来,帮他脱。   他的手乱而有章法,看似胡乱摸,在陆柳的感受里,却是每一寸皮肤都被他摸到了。   他这下老实了,泡澡都乖乖的。   黎峰也给他搓背,陆柳就往前趴着。   他自己搓不到背,也不知背上脏不脏。   他问脏不脏。   黎峰要说是香的。   陆柳哼哼两声,不理他了。   这个澡洗完,陆柳浑身舒坦,人都懒洋洋的。   回了屋里,他坐着,不愿意躺下。   躺下就要侧着,侧身躺着的时候,他眼里看不见黎峰。   他还有事情想跟黎峰说。   陆柳还有个事想说。   他想给黎峰吃鸡,怕他憋坏了。   他这天想明白了,别处不好弄,可以用嘴巴吃。   黎峰只让他摸个鸡。   “我二十三岁才娶你,以前也没憋坏,怕什么?”   陆柳不知为什么不能用嘴吃,他看图画里,有这个样子的。   黎峰想了想,跟他说:“等孩子出生,我俩怎么高兴怎么来。现在就不要了,太委屈你。”   陆柳听着心里暖呼呼的,靠他怀里,摸完了,记起来黎峰之前让他舔舔,这次没说,他也舔了下。他哄睡的大鸡,又支棱了。   陆柳愣了愣,望着黎峰笑了。   “大峰,我是不是哄到你了?”   “大峰,我是不是哄到你了?”   黎峰的魂儿都被他哄走了。   他俩弄到好晚才睡,陆柳困得迷糊,感觉身后的怀抱贴过来,他竟然没什么不习惯了。   他发现,他可能只是爱贴着黎峰,只要在他怀里,用哪面去贴都可以。   侧睡的时候,有一条胳膊悬空,总会感到空落落的,竹枕也不大合适,高高低低的调整,总不大舒服。他总会先垫着肚子,至于胳膊,那就不管了,随便怎么缩着。   缩着缩着就习惯了。   他现在可以抱着黎峰的手臂睡,两手不老实,总摸他掌心指腹的茧子。   他手心指腹也有茧子,比黎峰的薄很多。手拉手像两块砂石触碰。   他们都是勤快人,都干活了,没有满脑子吃鸡。陆柳想着,低低笑了起来。   黎峰亲亲他后颈,让他别动了。   陆柳停下乱蹭的脚丫,“嗯嗯”应声。   “大峰,我睡了。”   “嗯,我也睡了。”   好眠好梦。 第110章 我只有你了   陆杨休息了两天, 早睡晚起,白天都在犯迷糊。   他不喜欢他软绵没劲的样子,总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好几次睁眼, 他发现他在哪里,意识到这里是他的新家,他才放心。   好像潜意识里依然有些许不安留存,到身心全无防备之时,才往外探出触角。   这些不安, 见不得光。   陆杨闭眼继续睡,它们自然就消散了。   他在家, 谢岩就爱做滋补汤羹,给他补身子, 说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陆杨说他在养猪,把他气得嘴巴翘得高高的。   陆杨没特别喜欢吃的食物。人在吃不饱的情况下,对食物很馋、很惦记。别人吃什么,他看在眼里, 也就馋什么。   如果别人吃饭时,他饿得不行,那些不算好的食材, 落在他眼里,也会成为珍馐美味。   他现在什么都不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反而没了想法。   不爱糖, 不要肉,一日三餐,温饱足矣。   休息好, 他就去铺子里坐坐。   银杏和石榴对他很尊敬,眼里崇拜之情浓郁,叫声哥哥都惊喜万分,平常一点出格的事不敢做。   他到店里,这两个小哥儿就更老实了,走路都绷着腰背,来去都直挺挺的。   陆杨不确定抢收的日子,要提前让陆林和张铁休假回家。   他到店里,就让这两口子休息一天。他俩闲不住,陆杨又让他们出去逛逛街。   “看着割点肉,买点糖,马上要出大力气了,家里都吃好点。”   陆林看他坚持,便叫上张铁,出门逛逛。   他俩走了,陆杨拿张小凳子,坐在门口。   铺子里搭了灶台,蒸包子馒头更方便,也更热。   门口有太阳,也有风,比屋里凉快。   他拿了绣箩,带了布料和针线,没客人就缝几针。   银杏和石榴忙过灶屋的活,到铺子里没见着人,还唬了一跳,追到外面,看陆杨在做衣裳,才露出笑脸。   陆杨叫他们过来坐,跟他们聊天。   这两个是堂兄弟,他们的爷爷辈是兄弟,没出五服,住在一个村子里,平常一起长大,关系亲近。   来县里时,两个人嘴巴不算伶俐,只是手脚勤快。现在开朗了些,嘴巴还没练出来。   陆杨问,他们就说,陆杨不问,他们就闭着嘴巴,一左一右把陆杨看着。   陆杨问他们:“是不是想知道府城是什么样子的?”   他俩猛猛点头,他们好奇得很。   陆杨就细细慢慢跟他们说,从进城门开始讲。   他们是走陆路到的府城,这条路进城门的时候,会跟府城周边村落的人一同排队。各处农忙时节都差不多,汉子们很少在夏季去县里,都是些妇人夫郎,他们挑些时蔬、鸡蛋,也有人捞了鱼,一堆堆的人去县里卖菜、卖蛋、卖鱼。   府城人多,对食物的需求量很大,这些零散的菜都能找到好买主。不像他们县城,小村民出来卖菜,纯靠运气。   府城的路也更宽阔,但跟县里一样,各处都是土路,只是比县城的路更结实,下雨的时候,泥泞有,坑洼少。   不过府城有几条主街是修了石板路的,比如说府学附近、知府衙门附近,还有码头附近。   吃喝和县里没什么区别,都是些普通人,有钱就吃肉,没钱就吃菜。但饭馆收费较贵,平均一盘菜要贵个十文、二十文的。   食物种类要多一些,陆杨在县里,只见过几次卖驴肉的,他都只听说过驴肉火烧,府城里,有摊贩在卖火烧。   铺面也更多,有些铺面就是民房。   和他们这间铺面的格局不一样,不是前面商铺后面院子,而是在临街的墙壁上修个窗户,人在窗户后摆摊叫卖。   因商业繁华,出门一趟,到处都是叫卖声,目之所及,耳朵里听见的都是相关的东西,气氛很能感染人,有些人只是随便出门逛逛,都能被影响,对某些小玩意儿感兴趣,兜里有钱,就买了。   陆杨也跟他们说府城的包子馒头摊。   “人家一个街边小摊子,比我这间铺子蒸的包子馒头都多,我估摸着,一天能有四十笼以上。”   那就是八百个打底。   这样的小摊一排排的,数之不尽。   石榴难以想象:“府城的人全都不吃饭,一天三顿的吃包子馒头?”   陆杨告诉他们,府城的饭馆酒楼比馒头摊子更多。   银杏努力梦了一下:“去府城做乞丐,都能吃成个大胖子。”   这么多酒楼饭馆,剩菜剩饭都拉不完。   陆杨侧头看他。   真是好远大的梦想。   看店的日子是枯燥漫长的,他们经营范围的缘故,每天的生意有固定的时辰,余下时间就很难熬。   银杏和石榴还没练出来,陆杨不允许他们干私活。哪怕衣服破了要缝补,也是下工之后。   等哪天可以独立看店,客人进门,他们知道要说什么、卖什么,能招待好大部分人的需求,他们也能抽空做点针线活了。   中午,陆杨没回家。   他在铺子里做饭吃,把石榴带上,教他做饭。   村里出来的小哥儿,做饭的手艺有。只是家里穷,做什么都省惯了。   家里长辈会使唤他们干活,掌勺的事极少放权,就怕他们偷吃,手上没准头。他们现在的手艺实在差劲。   陆杨先教石榴,让银杏看店。   晚饭就让石榴做,让银杏吃吃看。   他这儿就教些家常菜,硬菜暂时不教。   中午要给陆林和张铁留些饭菜,一起五个人吃,他做了三菜一汤。每份菜都是大盆大盆的。   他这儿忙完,银杏还在前门喊:“陆哥哥!哥夫来啦!”   他们一般喊哥哥,是用名字喊,比如陆杨,应该叫杨哥哥。但他在亲戚那里,是用的陆柳的名字。   陆林知道这个事,就教他们喊“陆哥哥”。   哥夫是谢岩。   谢岩中午回家,没见着陆杨,就往铺子里这边走,果然找到他了。   陆杨看见他就笑:“中午太阳大,又晒又远,你跑过来做什么?”   石榴还在灶屋里,谢岩端着样子,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说:“我有事找你。”   石榴会看一点点眼色,这便去前门看店,让他们先吃饭。   眼看着他走了,谢岩还要去关门。   陆杨背靠着灶台,双手环胸,冲他抬抬下巴。   “说吧,我看看你找我有什么正经事。”   谢岩过来就抱他,抱住就在他嘴上咬一口。   他身上热气滚滚而来,衣裳都是烫的,人静下来,汗一股股的往外渗,亲一口,亲得满头大汗。   陆杨笑了声,拿汗巾给他擦脸,擦脖子。   “太热了,以后别来了。我们一起早出晚归,夜比白天长,中午这一阵就算了。”   谢岩想他,想得不行了。   写出来没用,画出来没用,非得见到他,心里才舒坦。   他衣裳都汗湿了。   陆杨贴背摸一把,说他虚。   谢岩又亲他。   陆杨问他做什么。   他说要吃个夫郎补补。   真是厉害。   “你怎么不吃个鸡汤补补?”   谢岩不吃。   “瘦鸡熬不出汤。”   陆杨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竟敢取笑我!”   谢岩抓他手,两人手上都潮潮的。   “洗手吃饭吧?你多吃点。”   陆杨吃不了多少,洗过手,只盛小半碗饭。   苦夏熬人,谢岩开始想念冬季了。   冬季的时候,陆杨胃口好一些。   天冷,热乎乎的汤饭摆桌上,不用他多说,陆杨就会盛上一碗。   七月里,陆杨要看店一阵,这段时间,中午都在铺子里。   大概中下旬的时候,谢岩就要去府学上学了,去上半个月、一个月的,再回家。   又是一次别离。   他俩都知道时日无多,谁也没提。   陆杨说起衣裳,“我绣花的手艺不太好,到时做出来,你就在里边穿,外面要再搭件袍子。月底之前能做好。”   谢岩不急着要,他就是想跟陆杨一起用鸳鸯扣而已。   午饭吃得快,他们吃完了,去前面把银杏和石榴换过来。   中午太热,门口坐不住,他们坐屋里,离灶台远一些的地方。   谢岩看看这间铺子,已经记不得它从前的样子了。   就知道成亲后,他第一次带陆杨过来,陆杨把他留在店铺里,给他收拾出桌椅,让他拿一堆稿纸看的情景。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就搭了个灶台起来,里面连墙壁都没糊。   生意做起来了,熟客们都习惯了。   到他们这儿来,就像他们这间铺子开了十年一样自然,对它的老旧并不介意。   谢岩粗略算过账,后续四册书,定金和分红加起来,他能挣个八百两左右。   他问陆杨:“到时去府城盘铺面吗?”   陆杨没给他准话,只说到时再看。   谢岩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想知道陆杨的计划。   他喜欢听陆杨规划未来,这这那那,大方向定下,余下都是一项项的小目标。办成一件近一点,很有成就感。   陆杨不告诉他。   “我有大计划,你不要问。”   他的大计划,会给谢岩一些压力。   不论是去府城落脚,还是到京城安家,都需要谢岩能考出好成绩。   有好成绩,他们在府城可以盘铺面。   没好成绩,他们在府城就租铺面和摊位。   距离考举人,还有一年。   距离考进士,还有一年半。   这两场考试离得很近,他会先租铺面过渡。   计划就这个计划,全看他们家能不能立起来。   谢岩还想问问,陆杨就拿另一件事钓他。   “那个药贩子你记得吗?我找他谈药材生意,他要见到几样好药材,才跟我们合作。黎峰那儿有几株人参没挖,这几株人参送过去,又多一条门路。”   谢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黎峰还藏着好东西?下次他来县里,我要问问他。”   陆杨深有同感:“到底是谁在骂山疙瘩?这明明是山宝贝嘛。”   谢岩看他很喜欢山,又惦记怎么花银子,就问陆杨:“净之,你喜欢买田,当时想买山?买座山当山主好不好?”   陆杨一听就笑:“你别给我画饼子,我们的书斋还没开起来呢。”   谢岩“哦”一声,说:“我还以为你跟金老板合作以后,就不开书斋了。”   陆杨摇头:“要开的。我们迟早要离开县城,跟他们的合作,也就这一样而已。”   谢岩看他说得淡淡的,像离开县城只是一件小事,沉默了会儿,问他:“会不会不舍得?”   陆杨吓唬他:“会啊,我很舍不得你,我以后去了府城,你一个人在县里待着,多可怜啊?”   谢岩倏地坐直,“嗯?你不是说我们迟早要离开县城吗?不是和我一起吗?”   陆杨笑眯眯说:“是啊,我跟我弟弟迟早要走,把你留在这儿,泪淹三水县!”   谢岩把他胳膊抱着,“你弟弟有黎峰了,你不要管他,你管我,我只有你了。”   陆杨纠正他:“不,你还有娘。”   谢岩顿了顿,说:“我跟娘只有你了!”   陆杨笑得肩颤,给他画大烧饼。   “状元郎,你听过榜下捉婿吗?你以后被人捉走,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美死你了。”   谢岩听了,稍作思考,把朋友卖了。   “我会跟乌平之在一起的,让人把乌平之捉去。”   陆杨幸好没喝茶,不然能喷出去。   他又问:“如果是我去捉婿呢?”   谢岩把他手臂抱得更紧:“你不用去,我自己回家找你。”   陆杨嬉笑一阵,拍拍他手:“好了好了,我去哪儿都把你带着。你现在去私塾上课吧,晚上回家,给你做饼子吃。”   谢岩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陆杨到门口再催他两句,他才跑起来,往私塾赶去。   中午,陆林跟张铁也回来了。   他俩走的后门,正好把采买的东西放到房里。   陆林还是闲不住,下午过来看店,跟陆杨挨一处坐着。   他让张铁先回家了,等会儿从家里赶车来接他。   回家是赶的店里马车,回来要多带个人赶车,返程就是三个人。   陆林说:“我估计这两天就要抢收了,庄稼人的胆子小,再不敢多等。收了麦子,还要脱粒晒干,这都要晴天。这时候的晴天多难得?总有阵雨落下,磨人得很。”   陆杨没在村里长大,只知道难,想象不出来到底有多难。   他让陆林待会儿把灶屋挂着的两斤腊肉拿回去吃。   “累的时候别亏待了肚子,一家过日子,你们吃独食不好,就一起下锅弄了吃。回家忙一场,别亏了身子。”   他这儿每天都有鲜肉,鲜肉不耐放,夏季都赶着做包子、做菜,腊肉都没嘴巴吃了。   陆林还推辞不要,陆杨硬让他拿。   “算我孝敬你的。”   陆林说:“我俩是同辈,有什么孝敬不孝敬的?”   陆杨学谢岩缠人,抱着他胳膊说:“你可是我林哥哥!这个店里,除了你,都是弟弟!”   弟弟孝敬哥哥,也算孝敬。   陆林想了想,拿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多拿些麦子到店里,口粮就省了。   他们两口子回家,陆杨晚上也要回家,夜里只有银杏和石榴在这里睡觉,怕他俩夜里害怕,陆杨又去隔壁酒铺,找丁老板说了声,让家里伙计帮忙听听动静,有事支应支应。   他等铺子关门,把幌子收了,才往家里走。   今晚给状元郎做饼子吃。   陆杨以前做菜饼子,喜欢用薄薄的面皮,东缠一道西缠一道的裹馅料,这样饼皮有层次,馅料肥厚,大口吃着很舒坦。   他那时还说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做个肉饼子吃吃。一直也没做。   今天就做一顿肉饼子,再弄个面疙瘩汤。   他回家洗手,先取面粉揉面,醒面时炒馅料。   这季节已经有莲藕吃了,陆杨切了半个莲藕,又切了些芹菜、野葱来调肉馅。   面剂子按照他习惯的方式料理,擀得又长又薄,一层层的卷着馅料,哪里露馅包哪里,全包严实了,再用手掌轻轻按压,让形状变得圆厚。   一家三口吃饭,他弄了十个饼子。   饼子下锅煎熟盛出来,就着热锅下水煮开,下面疙瘩。   陆杨还抽空回头,把扒门口悄悄看他的谢岩捉住了。   谢岩爱这个游戏,笑容很大。   饼子在盘子里,陆杨让他洗洗手,先拿一个垫垫肚子。   谢岩不急着吃,等着上桌一起吃。   他给陆杨献宝,从书包里拿出了两幅画。   他已经给画作取名字了,一幅叫“谢浊之泪淹三水县”,一幅叫“陆净之榜下捉谢浊之”。   画作是简笔勾勒,只两个小小的人物特别传神,别的线条都粗糙。   泪淹三水县这幅画里,谢岩还坐在一座山上,山下的水线高,县城淹了一半了。   榜下捉婿这幅,则是看榜时的热闹景象,威武的陆杨,一只手就把谢岩高高举起来,穿过人群往外走。   他竟然还在街上画了个花轿。   陆杨笑坏了!   “不好好读书,天天画这些东西,罚你吃四个饼子!”   谢岩会吃的。   他问陆杨:“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陆杨都笑迷糊了,肯定是喜欢的。   他问谢岩:“你为什么坐山上?山高?”   谢岩说:“我今天下午找乌平之问过了,他说买一座山,要万两以上的银子,像坟头山那么大的山,少说要三万两银子。一般人买山,是买风水宝地埋棺材,或者是买矿山挖矿。纯粹当个山主,百两银子能买个小山头,还是荒郊野岭的。好贵,还是在画里占座山吧。”   陆杨看锅里面疙瘩煮开了,把画纸交给谢岩拿着,他拿锅铲搅拌搅拌盛出来,跟他说:“真是小人物大梦想,你看看我们一天天挣多点小钱?惦记的都是多贵的东西?还是实际点。我给你说,年底的时候,我就去买田地,找几家厚道的佃户,把咱爹的坟迁了。让佃户们平常扫扫墓,添添土,帮忙守墓。我们也不靠这点租子过日子,到时少收点佃租。以后再搬家,就问问娘的意思,看要不要再迁坟。今年肯定要迁。到时你再写个族谱,你科举要往上记三代,算老祖宗沾你的光,这便够了。记到我们,以后有孩子了,再添几笔。”   谢岩听着,把画纸放到书页里夹着,好好放进书包里。   他又想抱陆杨。家里这些事,在不在眼前的,陆杨都记着,一样样的都有安排。   谢岩说:“你都没见过我爹。”   陆杨说:“能养出你这种好儿子,公爹也是个好人。是好人,我就敬着。再说,我给他上过香,是他儿夫郎,我没见过他,他在天之灵见过我。我孝顺,他以后保佑我。”   谢岩唇角扬笑,跟他一起把晚饭端到堂屋桌上。   他小时候没大梦想,那时候还有玩心,喜欢读书,又不想受安排,总是有点小叛逆。   长大以后,也没大梦想。因为科举文章的定式,他有阵子也很反感科举。   家逢变故以后,他对做人的感觉依然是模糊的。但要问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是以父亲为目标的。   他希望他能跟父亲一样顶天立地,在内照顾好家小,在外能撑起门户。同是秀才,他如今也见过许多秀才。这样在人世间滚一遭,才知道他跟他父亲有多远的差距。   谢岩侧目看陆杨,要是早些年,他们在县里遇见,以他爹的性格,肯定看不惯陆杨瘦叽叽的样子,会给他买吃的。   要是知道陆杨不是陈家亲生的孩子,说不定会把陆杨接走。   他爹喜欢帮一些努力生活的人,管这种行为叫“拉一把”。   说不准就差这一下,困于泥潭的人就能脱胎换骨。   这一刻,谢岩突然对鬼神敬畏起来。   做善事,积善缘。他爹拉扶过别人,陆杨拉过他。   谢岩拿两个肉饼子去给他爹上香,赵佩兰看得愣了愣,问陆杨:“杨哥儿,他怎么了?”   陆杨吃着饼子喝着汤,说:“孩子想爹了。”   赵佩兰笑起来:“你不能叫他孩子。”   陆杨知道的:“他是我男人。”   赵佩兰还不习惯这种直言直语,陆杨没怎么,她倒是红了脸。   等谢岩回来,一家三口再吃饭,其乐融融。 第111章 霸道的哭包   七月初七, 麦收。   黎峰先赶骡子车,去了一趟陆家屯。   巴掌点地,陆松和陆柏还能搭把手, 陆二保也干得动活, 几个人一上午不到,就把活干完了。   来都来了,黎峰留一天。下午脱粒,把麦子晒上。   他跟两个爹报喜,说陆柳怀的是双胎。这阵子地里走不开, 晒麦子也是一件磨人的事,王丰年说过阵子到寨子里去看看陆柳。   他们还问起府城之行, 问问陆杨怎么样。   黎峰如实说了。陆杨很好,很厉害, 跑那么远的地方,在一帮汉子中间,不惧不怕,说话有条理, 办事有章程,见了别的大老板都不气弱。   再问身体,黎峰没得说。   奔波累, 操心耗神,行走在外,提心吊胆, 肯定不如在县城养病舒坦。   王丰年听着很沉默。今年才过半, 地少,出不了粮。猪还没出栏,换不来银子。   就菜园里有些菜, 母鸡开始下蛋了。大伯家隔三差五送菜去县里,陆杨那里不缺这些东西,陆柳住山里,吃喝更加丰富,也不缺。   他俩没什么东西能给两个孩子的,好一阵无言。   黎峰主动找话说:“新粮香,随便装个十几二十斤的,吃个新鲜。我家今年没种地,没新粮吃。陆杨在县里长大,估计也没吃过几次新粮。家里先晒着吧,我过几天去县里,一起捎带上。”   陆二保跟王丰年这才连连点头说好。   粮食少,黎峰干活快,忙完天还亮着。   他回屋喝茶,里里外外看过,屋顶都修了,有面墙都重新糊了黄泥加固,挺不错的。   他们这里种的春小麦,收割以后,会再种一季黄豆。   眼看着一年就要结束了,黎峰帮他俩规划规划。   粮食不卖了,晒干以后过称,留一袋麦子交税用,余下都自家吃。   两个孩子都出嫁了,日子好着,他俩敞开肚皮吃。黄豆下来就卖了,黄豆价贵,可以卖点银钱捏手里。   冬天地里不忙,就好好侍弄家里的鸡和猪,猫冬就行了。   今年没急需用钱的地方,鸡可以多养两年,来年继续捡鸡蛋。公鸡不用多留,这阵子忙完,宰一只吃了。过年再吃一只。   年底猪大了,可以试试配种。今年第一茬的猪,尽量配上。以后母猪下崽,继续养猪,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他们家不要杀年猪,谁家来怂恿,就骂回去。   这猪崽有屠户的人情在,陆杨跟人说好了,送过来八只猪,少说要卖给屠户六只。   他们在村里,也杀不了这么多猪。   别家不好说,他们家跟大伯家,一定不能给陆杨拆台。   王丰年还想炒面粉卖,他们之前在县试期间炒过面粉,晒麦子时,他能空出手炒炒面粉,变天了再跑出来收麦子。   面粉是小火炒,他小锅小锅慢慢来,真炒糊锅了,也就一点点,自家吃了算了。炒好的就拿出去卖掉。   黎峰点头:“可以,到时候让陆松一并捎带上。陆杨铺子里要这个货。”   挣钱了,买些棉花。   今年家里也卖菜、卖鸡蛋了,鸡蛋才开始卖,没几个钱,卖菜的钱零碎,也不多。他们手里还剩一些,两个人的棉衣棉裤足够。   陆柳之前给他们做了两身衣裳。陆柳是省惯了,也知道两个爹的性子,肯定不舍得穿新夏衣,就给缝了夹层,有了棉花,就往里填塞,冬季穿新衣。他们买些棉花就够了。   晚饭不留,黎峰趁早赶骡子车回山寨。   走在路上,碰见别的村民,他也打招呼,表现得很大气。   到了新村,他顺道去二田那儿看看。   赶上麦收,二田还没去拉肥料,叫人传了话,肥料他要。   黎峰到家里,二田也才刚回来,叫声大哥都半死不活的。   王冬梅还不错,把晚饭料理好了。   夏季干重活,人累狠了吃不下干饭。不吃干饭又没力气,他们通常是把粥煮稠一些,半喝半嚼地吃,配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就能下饭。   这时候吃饭,要沾点荤腥,王冬梅拿肉片炒了菌子,还打了个素汤。   伙食不错。   黎峰看过就罢,跟二田说:“明天我过来帮忙,直接去地里,不来家里了。”   这阵子,捡菌子的人都少了,都为麦收忙碌着。   山寨那边的人都成群结队的往新村来,分家不分家的,都搭把手帮忙。   不是撕破脸的死仇,都把旧怨放一放,收麦子是头等大事。   二田没逞强,应下了,留他吃饭。   黎峰不吃,喝碗茶走了。   就这一阵,他喝的茶水多了,回家就去上茅房。出来就看见陆柳望着他嘿嘿笑。   黎峰莫名:“傻笑什么?”   陆柳说:“你一定喝了很多水。”   黎峰一听就笑了:“我是喝水,又不是喝尿,你笑什么?”   陆柳哼一声,叫他洗手吃饭。   他今天也没闲着,对烤菌子做了另外一个尝试。   火候过大,菌子就糊了。   火候合适,菌子就熟了。   如果是小火来烤呢?   他给黎峰答案:“挺好的,水分慢慢被烘干了,就是这样做很慢,大批量的尝试,还要再想想法子。”   黎峰恍然大悟,他跟陆柳说起炒桂圆的大石槽。   “那么大的石槽,隔热厉害,大火烧着,落到锅里没几分热气。只是桂圆有壳,圆溜溜的,方便翻炒,菌子嫩,手上没轻重都要捏碎了,翻炒是不行的,要慢慢烘烤。”   哪来那么多大石板?挖山都费劲。   算来算去,还是晒太阳实惠。   他可以继续选地盘做晒场,在晒场上搭长棚。   请几个人看场子,晴天放出去晒,落雨就盖竹笠遮起来。   持续性的大雨,就把菌子收到长棚里。这样花销少,很快就能投入使用,今年的工期不会浪费。   山下这块地,不大适合。   他想去新村找块地方,那里宽敞。   这样的晒场,外围要做院墙,像别人家的作坊一样,四处围起来,不让闲人进去。   到时还要修几间屋子,可以住人守夜、可以当仓房。灶屋要搭一个,方便吃饭。   盖房子的工钱,他心里有数,如果兄弟们愿意帮忙,他们自己就能挖黄土、做土砖,趁着日头好,一并晒了。   再去山里挑几根好木头做房梁。屋顶就盖草棚。   这三样材料省钱,能在十五两银子之内,把晒场做好。   晒场需要用的东西多,簸箕要几百个,遮雨的竹笠不能也要几百个,都不够地方放。   他打算做木架子,把簸箕垫高,再买些竹席先应付着。以后有钱了,慢慢置换成蓑衣的材料。   饭后,陆柳拿了算盘和纸笔出来,黎峰算账,他记,娘跟顺哥儿在旁听着,时不时问一句。   陈桂枝说:“有些银子不能省,手缝里要漏些财出去,让寨子里的人知道你发财了,他们也能跟着喝汤。不然你这事长久不了。”   陈桂枝早年做生意,挣的都是小钱,还要养三个孩子,都遭人眼红。   他们家现在是不一样了,黎峰能撑起门户,一般人不敢来闹。陆柳有个好哥哥撑腰,现在能带寨子里人挣点小钱,寨子里的人也不愿意撕破脸。   小钱是不够的。他们要在这里扎根,背靠这座山吃饭,就该是他们越挣越多,别人也跟着越吃越饱。大多数人都是好人,少数几个刁钻的就不成事了。   黎峰想了想:“那这样子,土砖请人做,房梁请人挑,竹席在寨子里请人编,簸箕也在寨子买。零零散散的,他们能干的都干了。这些算起来,应该要十五两左右。”   预算翻倍,他给得起。   陆柳说:“我们这是搭伙做生意,不用我们全出的,我们算算账,有个账目,下回你们碰面,都商量商量。”   平摊下来,每家出钱不多。   黎峰又低头拨算盘,修晒场的银子,可以按照分红比例出。挣得多的多出,挣得少的少出。这样兄弟们心里平衡一些。   不然才挣一点银子,又是收货,又是修房子,都给掏空了。银子还没焐热呢。   这处聊一聊,就各自洗漱休息。   黎峰体力好,才忙一天,都不算事。   他到夏季,连有袖子的衣裳都穿不住,一件背心褂子套着,出门都不愿意系扣子,让人眼馋的肌肉都露在外头,又是大胸,又是大手臂。   这样袒露,庄稼也馋,在他身上划了许多小口子。   陆柳给他拿药膏抹,心疼着,劝他还是穿个长袖褂子。   “别人都这样穿的,麦收哪有光膀子的?你看看你手臂被割成什么样了?不疼啊?”   黎峰明天就穿。   他就是感觉很热。   陆柳拿他的山林求生法则来教育他:“是谁说在山里,再热都不能把皮肤露在外面的?怕被不知名的虫子咬到,也怕出其不意的地方飞出一条蛇。四面八方都是麦子,你就不怕了?欺负庄稼不会咬人啊?”   黎峰听他絮叨,脸上笑眯眯的。   “对,我看庄稼不会咬人,故意的。”   陆柳指指他的胳膊:“你看看,你看看,你听过一句话没有?会咬人的狗不叫。由此可见,会咬人的庄稼也不会告诉你它会咬人。”   黎峰听得直笑:“那怎么?二黄有说它会咬人吗?”   说起二黄,陆柳还惦记着小狗呢。   “什么时候接回家?我哥哥都搬家了,你要给他把小狗送去,他都取好名字了。”   哥哥还没怀上孩子,先养个狗儿子解解闷。   黎峰记得,等麦收结束,他就去县里了。   他再去县里,还要去一趟府城。   谢岩要去府学上课了,下个月黎峰再把他接回来。   陆柳愣了愣,张张口,有阵子无言。   谢家就那点人,谢岩去府城,哥哥怎么办?   黎峰说:“他每个季度要去一回,算下来就是每两个月去一次,读一个月的书再回来。”   陆柳给黎峰擦完药膏,坐炕上发呆好一阵,问黎峰:“大峰,你去县里的时候,把我捎带着行不行?我去县里陪陪哥哥。”   黎峰也要去府城的,他在家也是待着。   这阵子以麦子为主,家里收的山菌会少很多,他平常只干点杂活,酒哥儿每天都来,顺哥儿也在家,家里忙得过来。   就是鸡和兔子有些麻烦,一日三餐的料理,少一顿都不行。   他就去一次,等黎峰回家,他也回来了。   黎峰答应了。   “行,我明天跟娘说说。”   因决定要去县里住一阵,陆柳心里有些内疚,像把家务活都推给了娘和弟弟,他白天这这那那的干活可勤快。   顺哥儿拦了东边,他又去西边。姚夫郎来找他玩,他都要拿抹布擦擦小铺子里的坛坛罐罐,边干活边说话。   娘喊他,他才停一停。   陈桂枝给他做了个腰靠,让他一并带上。这几天用到了什么,让他都记一记,走的时候好收拾行李,免得去了县里,这里不习惯,那里不舒坦。   陆柳听着,又不是很想去了。   怀着孩子,不适合走亲戚,麻烦人。   陈桂枝让他去。   “你这个月份才适合走动,再大一点,你想出去,我都不让。月份小和月份大了,都不合适。经过陆家屯,你也回家看看,山路远,见一面不容易。”   陆柳心里感动,追着她当跟屁虫,像个小鸡仔。   “娘,你真好!你是世上最好的婆婆了!简直是我亲娘,我以后叫你亲娘!”   陈桂枝听得牙酸,看顺哥儿偷笑,把孩子叫过来,让他跟陆柳一块儿去铺子里待着。眼不见为净。   陆柳记挂着小狗狗,隔天晚上,黎峰就把两只小狗接回家了。   他们家留的母犬是条背黑肚白的狗狗,现在有手臂那么长了,活蹦乱跳的,基础的指令都会。喂食时,需要再教教。   陆杨要养的公狗毛发略杂,黑毛不规则分布,背上的有几块黄色、白色的斑点毛发,间隙之外,则是黄毛为主。肚皮白白的,四腿黑黑的,脑袋全黑,耳朵上有小小的白色斑点。这条狗的毛发配色最杂,性子却最黏人。   陆柳看着它俩,跟黎峰说:“生崽真是难以预料啊。”   这条母犬还好,有几分三两的美貌。   公狗真是……继承了爹娘的缺点。哎。   他不由担忧他的崽。   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小哥儿就最好了。   儿子要像黎峰,不能像他。像他立不起门户,以后出门要挨打。   小哥儿也可以像黎峰,最好是性子像黎峰,长相不能像。小哥儿野蛮一些是可爱,粗蛮一些,就很难说了。   如果有个孩子,继承他跟黎峰的缺点……   陆柳想了想,那可能是一个霸道的哭包。   霸道的哭包……   陆柳没忍住笑,跟黎峰说小话。   “大峰,你说霸道的哭包是什么样的?”   黎峰不知道他心思九转十八弯,跟他聊上了。   “看中什么就张口要,不给就哭,没用的东西。”   陆柳:“……”   陆柳再想想,他俩的缺点还能凑出什么性格的孩子。   他是抠门精,黎峰有什么缺点?不爱喝水?不爱喝水的抠门精?   唔,黎峰也会吹牛。那就是会吹牛的抠门精。   陆柳再问:“吹牛的抠门精呢?”   黎峰笑得很大声:“这不就是大强吗?哈哈哈!”   陆柳:“……”   谁要生个大强!   没法聊了,陆柳不聊了。   狗窝早都搭好了,只等它俩住进来。   二黄显然不认得他的狗儿子,也没当爹的自觉,还想给小狗狗立威,凑过去闻到三两的味道,又围着两只小狗转悠,黎峰跟它说几句,它也不知懂不懂,嗷呜一声,趴回窝里了。   接下来几天,黎峰都在新村帮忙。   二田的麦子割完,还有亲戚家的要帮忙。   叔叔家他不去,伯伯家都去了。连着忙到月中,家里先摆了一桌酒,算大强的入伙酒。   大强问过夫郎,同意他搭伙。   他们没空买菜,让大强跑了一趟县城。   大强送柴火的时候捎带着买菜,还受黎峰委托,买了猪肚和一面小铜镜。   铜镜是陆柳答应的,挣钱就买给顺哥儿。比起金首饰,这面镜子都不算什么,不用攒钱就能买。猪肚是给娘吃的,娘没什么喜好,就爱吃这一口。该孝敬要孝敬。   这个月太赶,药材还没采,下回再说。   隔天,他们收拾东西,带上干菌,再次出发去府城。   这次带的货少一些,黎峰车上都没货,把陆柳和小狗带上,拿些行李,送他去陆杨那里小住。   他先走,装货的人慢一步。   到陆家屯,夫夫俩往村里拐,到家里叙叙,王丰年拉着陆柳说了很多话,多是一些注意事项。   距离他怀孩子过去了太久,他记得的都是一些深刻的事情。什么样的难受是没事的,可以熬一熬的,他都记得。好的时候,他不大记得。这些经验,只让陆柳多多安心,不要害怕,怀孩子没那么可怕。   他们家收麦子早,量也不多,都晒干了,装了一大包,捎带给陆杨,让陆杨尝尝新粮。   陆柳看他们记着哥哥,心里高兴,跟他们说:“我给哥哥带了一条小狗,他养着解解闷,名字都取好了,叫谢威猛!”   两个爹都说好。   他们没养过狗,没旁的话好说。   夫夫俩不留饭,顺道来,匆匆走。   陆柳到了官道上,还一直望着家的方向。   他以前总想不明白绝户是什么意思,他们家明明有人,他是小,可他长大了会嫁人生子,怎么就绝户了?   见过越来越苍老的双亲,看着他们守着老屋,陆柳明白了意思。   年轻人走了,年老的人守不了几年,慢慢也会老去。   屋子里的人会慢慢变少,直到一个人都没有。   那间房屋可能会荒废生尘,也可能被人争抢,住进一些他们根本不熟的人。   他心里有些难过,抱在怀里小狗狗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手背,用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他的胳膊,汪汪叫着,奶声奶气的。   陆柳顺手摸它毛发,从头摸到尾巴。   这只小狗不怕生,才与他相处几天,就露出柔软的肚皮,让他一手放下去,随便抓揉,都是温热的触感。   他记起几个月前,他还说这是新生。   陆柳弯弯唇笑了。他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带来希望和新生。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怀孕,今年没法子,明年多回家几趟,带着孩子一起。   他有两个孩子,到时会很热闹。他还能把二黄和小狗带来玩。   陆柳望着黎峰的背,喊他:“大峰,我们还没给小狗狗取名字,哥哥家的狗叫威猛,我们家的叫威风好不好?一听就是一家的。”   黎峰没什么不可以的,狗名而已。   说起来,他们还没给孩子想大名,说读书了,要自己取。他最近是荒废了,看书少,这次去府城,走在路上,要多让书呆子多教他几个字。   孩子的大名,陆柳全无头绪,让黎峰好好努力。   “要大气好听的!”   黎峰知道的。   夏季的雨,只要不是连绵下几天,路况都还不错。   湿地没一会儿就被晒干,走在路上,没太颠簸。   陆柳到县里时,身子还不错,干呕两下,就笑眯眯的。   离别并不会因为次数多了就习惯,他只是熟悉了应对之法,知道该收拾什么东西,说什么话,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黎峰给他一盒眉粉。这盒从府城带回来的眉粉,直到他再次出发去府城之前,才交给陆柳。   陆柳握着小盒子,差点被骗出眼泪。   他跟黎峰说:“我看见酒哥儿有,他说小禾也有,我还以为我没有。”   黎峰轻笑道:“早想给你的,又觉着留到现在会更好。”   陆柳问为什么。   他说:“我回家,你就足够高兴了,这盒眉粉就是添头,看过就忘了。现在就不一样了。”   能让陆柳笑一笑。   陆柳鼓鼓脸,想说他不是那么好哄的,却还是笑了。   他嘱咐黎峰:“我给你带了点银子在包里,你别委屈自己,住客房,不要睡大通铺。我心疼。”   黎峰摸摸他脸,到陆杨家里前,他停在路边小巷里,跟陆柳说了会儿话。没一句不舍,又全是不舍。 第112章 谢老爷   麦收这阵子, 陆杨一直待在铺子里。   天实在热,白天太长,他让银杏和石榴轮换着歇个午觉。   哪怕只睡一刻钟, 精神头都不一样。   他也在前面打盹儿, 困得不行。   天热了,菜蔫吧得快。   收来就不贵,现在要更加薄利的去卖。   越是好时节,还越挣不到钱了。   铺子里有灶台,闷热得很, 只拿了些菜做样品,更多的菜都在后院里, 间隔一阵洒洒水,就算这样, 还有些菜在卖出去之前就蔫了。   陆杨算了一笔账,生意就是生意,做生意可以有个让利的时候,但需要有个限制。现在百姓过日子, 根本不计较菜是不是蔫了,跌价就会让更多人来买。他不能说是蔫了降价卖,否则价钱涨不回去了。   他算算日子, 月中时有野味日,月初时弄个菜蛋日好了。   这天过来买菜,加一文钱多一斤。蛋的话, 可以十文钱十一个鸡蛋。   夏季的鸡蛋便宜, 一文钱一个。他让人收鸡蛋,要挣钱的,不照市价来, 会低一些,也就是五文钱六个的价。十文钱的鸡蛋,他就挣出一个蛋钱。真是不划算。   太热了,鸡蛋和肉不耐放。   每天中午开始,他这儿会有十二文一斤的肉卖。   也就是早上炒完馅料,多余的肉赶紧拿出来卖了。   肉挺俏,半斤半斤的被人割走。不用管。   酱料的保存时间也短了,月末弄个酱料日。   月初月末不能连着来,月初就延迟几天,初五卖菜蛋,十五卖野味,二十五卖酱料。   想好就定下,陆杨等天色稍晚一点,让石榴和银杏分作两头,去外头喊喊。   第一次的菜蛋日就不管日子了,今天定下今天弄,把他的存货变成客人的存货。客人买多了,在家里放放,菜叶子都蔫了,算价格,就是买的蔫菜。以新鲜菜的优惠价卖出去,和直接卖蔫菜,差别可大了。   陆杨不能为蔫菜折价,就想了这个法子。   这个季节能吃的菜实在太多,饭馆酒楼拉一些走,罗家兄弟拉一些到东城区去卖,他这儿还有很多。   多的怎么办?陆杨当人情送。   给乌家送一些,给丁老板送一些,给谢岩的恩师们送一些,再给他干爹鲁老爷子送一些。干爹这头,可以让罗家兄弟帮着孝敬,他们会拉菜到东城区,把数量减掉就行。   刘屠户那里,还有米行那边都送一些。   另外,他新认得一个龚屠户,这头也送送。   再有剩的,他就拿回家,问问邻居们。   如此忙活两天,一个菜蛋日、一个人情走动,铺子里都清爽不少。   已经到七月了,陈老爹那边久没动静,陆杨一直等着他上山,被黎峰关到安全屋教训教训,陈老爹不动,黎峰没法教训。   陆杨想了想,叫石榴去买两块豆腐,看看陈家豆腐坊的生意。   他是不会去那条街转悠的,隔着几条街,大太阳晒得很,懒得费心思跟人纠缠。   石榴也不知看什么情况,买豆腐之前,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陈老爹没去招惹陆杨,但对陆杨铺子里的情况很清楚。   陆杨请了人,大气得很。先请了两口子,再又请了两个小哥儿。巴掌大点铺面,有四个人干活。陆杨再到铺子里看店,能有五个人。   他这豆腐坊都还没有请过帮工,每天起早贪黑的劳累。他眼酸得很。   他叫住石榴:“你在这儿转什么?”   石榴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搭话,被唬了一跳。   他受惊的样子实在真实,陈老爹都犯迷糊了。不是来找他的?   石榴左右看看,指指自己:“你问我?”   陈老爹点头:“你转什么?”   石榴挠挠头,他虽然不知道看什么情况,但看情况这件事,肯定不能随便说出来。   他说:“铺子里不忙,我出来转转、玩玩。”   陈老爹“呵”一声。   花钱请的帮工,还有空出来玩。   石榴看他不说话了,又沿街走两圈,还躲到荫凉地里,跟扎堆乘凉的小摊贩聊天。   穷人家没有什么妇人夫郎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在外卖东西的妇人夫郎很多。他过来不显眼。   正好陈老爹找他搭话了,他就指着豆腐坊的方向,问他们:“哥哥姐姐们,那个豆腐坊的老头子你们认得吗?我出来玩,多转两圈,他找我盘问,把我唬一跳。”   这伙人没见过石榴,答话前先问他是干什么的。   石榴如实说:“我是‘卖吃的’的伙计,我家陆老板说这阵子客人少,让我出来转转、透透气。”   说起卖吃的,附近响当当的名号。离得稍远一些的百姓都去那里买过菜。   铺面开着,比集市方便。想要什么菜,随时都能去。不用碰运气似的等菜农。   尤其前一阵的野味日,鹿跟狼都有,满县闻名。   而铺面的陆老板,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为人和善又大方,热情又能干。   这会儿,他们还问石榴:“没见过你?”   石榴说:“我是新来的,我们掌柜的回家收麦子,铺子里忙不过来,让我跟银杏哥哥来帮帮忙。”   银杏他们认得,这小哥儿常在门前转悠,比石榴外向些。   这几句话说完,他们才肯跟石榴聊豆腐坊。   “那是陈家豆腐坊,不是好人。搬过来的时候,豆腐是两文钱一块,后来涨价,要三文钱一块,五文钱两块。涨价以后,生意不好,他又卖回两文钱一块,但豆腐里水多,显得大,他都没压完就拿出来卖。被人说了,又把豆腐做小了卖,说压完水就是小豆腐。不是厚道人。”   “他家小儿子出门收豆子,好好的豆子送到他们家,我们在家称,是一个斤两,到他们家称,又是一个斤两,总要少个一斤多。交粮税的时候都没这样的!也不知他们怎么找的,在豆子里挑出好些干瘪发霉的豆子,说豆子不好,少了斤两还不够,每斤还要少一文钱。这谁受得了?”   “他家老大要说媳妇,媒人看了好几家。长得俊俏的,他看不上,说人太风流。你听听,这是好话?人家也有老汉兄弟的,到他门前骂一顿,他就老实了。后面跟媒人说要踏实能干的,找来以后,他家老大不喜欢,就要俊俏的。父子俩吵吵个没完,亲事没法说了。结果他家老幺,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相好的,肚子都大了,就这样领回家了。老幺比老大先成亲,他们家乱得很!”   陈家乱,但陈家也热闹。   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平常有事没事唠两句,说着说着,就聊起来。   石榴听到这里,也不知要不要买豆腐。   他问:“那豆腐还能买吗?”   这些摊贩说:“买啊,他人是不怎么厚道,豆腐还是挺好吃的。”   石榴:“……”   他爹爹说得对,有手艺的人咋样都不会饿死。   他去买豆腐,陈老爹又拿眼睛把他盯视着。   石榴不怕他,他现在是客人。陆哥哥说了,天大地大,客人最大!   “你卖不卖?快点,我要两块豆腐。”石榴催他。   陈老爹收他五文钱。   石榴刚都听说了,豆腐降价了,现在是两文钱一块。   陈老爹就要卖五文钱两块。   石榴瞪着他,从兜里摸出四文钱。   两人对望着。   过了会儿,陈老爹为四文钱屈服了。   石榴拿了两块豆腐回铺子里,好大的气,见着陆杨,叭叭叭说着,眼睛都红了。   陆杨闻闻豆腐,跟他说:“酸了。”   石榴呆住,低头看看,不敢置信地闻一闻,只感觉天都塌了。   陆杨看着直乐:“没事,这是鲜豆腐,现在料理了,还是一盘菜。”   他往前十几年,都是跟豆腐打交道,对豆腐的味道很熟悉。   没谁家会轻易把豆腐扔了,这两块都是今天新做的豆腐,才显出酸味,可以吃。   陆杨让银杏看店,带石榴去灶屋,把豆腐收拾了,让石榴再说说陈家的情况。   听完之后,他有所恍然,难怪陈老爹最近没来他这里攀交情,也没去山寨找陆柳,原来是家中不和,忙得抽不开身。   陈老幺是个惹是生非的懒馋性子,带个大肚媳妇回家,两口子都要做祖宗。   作坊里杂活一堆,天热的时候,一点没注意好,就会招来苍蝇蚂蚁,陆三凤要料理家里,还要洗衣做饭,也没空闲了。   陈老大媳妇没说上,反而让老幺先成亲,定会闹脾气。这样一来,就是老两口哄着两个小祖宗。   而这个豆腐的价位……   陈老爹应该知道他是陆杨了,可能没想明白什么时候换亲的,又怎么让谢、黎两家人的同意,但他们就是换亲了。   他这儿常有官差来照顾生意,不是秘密。陆柳是不认得官差的。   陆杨决定再等一阵,等陈家的日子没法过了,他找陈老爹谈谈。   他盛出焯水过后的小豆腐块,起锅烧油,准备做麻婆豆腐吃。   他跟石榴说:“这道菜不在碎,不是说越碎越好,你没去过饭馆,可能不知道,这道菜碎的是肉末、蒜、辣子之类的配菜,豆腐还是整的。豆腐嫩,没有煎烤过的豆腐耐不住翻炒,在豆腐下锅以后,翻炒的次数要少、轻,你可以理解为炖菜。”   豆腐焯水备用,再烧油下肉末和蒜末辣子,加调料,一起爆香,淋一碗水,把豆腐放进去炖煮。一般还要勾芡,淀粉贵,一般酒楼才用,一盘菜的价格足够他们买淀粉了。居家过日子,就不用了。   陆杨以前试过面糊糊和蛋液,蛋液效果好一些,不淋也行。   两块豆腐做出来的菜能装两大盘,陆杨盛一碗给隔壁的丁老板。   丁老板看见他就笑呵呵的,拿了豆腐,二话没说,先夹一筷子尝尝味儿。   他是会夸人的,他说:“陆夫郎,你以后也能去开大酒楼了!”   陆杨笑嘻嘻的,说:“好厨子当不了好老板。”   丁老板笑道:“好老板能当好厨子。”   陆杨好一阵笑,“老哥哥快别夸我了,来一次夸一次,我出门都飘了!”   这顿豆腐菜做得好吃,隔天,陆杨特地起早,让石榴去买了三块豆腐,他跑一趟杂货铺,买了淀粉。   他们这里常用的淀粉是红薯淀粉和小麦淀粉,他买了红薯淀粉。早上那阵的生意忙过,他不等中午,抓紧把豆腐料理了,给石榴和银杏留一碗下饭,他再拎着食盒,回家给娘留一碗,中午就吃这个。   余下的,他都送到私塾里,让谢岩跟乌平之一块儿吃。   他家状元郎听话,中午不到铺子里找他了。   陆杨忙过几天,心里还有些想念,借着麻婆豆腐,过来瞧瞧。   谢岩高兴坏了!   门童传个话,他直直往外跑,拿了食盒,还想叫陆杨去屋里一起吃饭。   陆杨当然不去。   私塾里一帮书生,都是讲礼的人,他跑来看夫君,也不能往学舍里去。   谢岩记得私塾有个小花园,里面有凉亭,可以去那里吃。   他缠着陆杨,一定要他去。   “你来呀,没事的,这是私塾又不是县学,没那么严格,我在这儿人缘挺好的,没谁会说的。”   陆杨说:“我就拿了两副碗筷,你跟财神爷吃。”   谢岩帮乌平之做决定:“他有饭吃,我们吃。我明早给他带别的吃。”   他这个交友风格真是太灾难了。   陆杨扶额,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拿了三副碗筷。”   谢岩不高兴。   这样子乌平之非来不可了,他跟夫郎吃饭,乌平之来做什么?   哎!   他牵着陆杨进去,去花园找凉亭,让门童再帮忙递个话,请乌平之到花园凉亭来吃饭。   他相信,乌平之那么机灵,一定不会来的。   而乌平之来了。   谢岩两眼瞪着,好一阵无言。   陆杨把菜端出来,米饭盛好。   勾芡的麻婆豆腐,每一块都沾着酱汁,卖相就很诱人。   豆腐多,配菜就多,肉末和辣子完美炖到汤汁里,每一勺都能吃到。   中午就这一道菜,半碗米饭一勺豆腐,拌饭吃,很下饭。   陆杨还泡一壶毛尖过来,给他俩喝。   谢岩看乌平之吃得很香,不说什么了,也抓紧吃饭。   他还想跟陆杨聊天,不管乌平之在不在,他都要说话。   他问陆杨:“中午这么热,你怎么想起来给我送饭吃?”   陆杨知道他想听什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甜话。   “因为我知道你惦记我,想着我,我特意过来瞧瞧你,你高兴不?”   谢岩喜滋滋的,“高兴,不过你说得对,天太热了,下次别来了,我晚上就回去了!”   乌平之听得牙酸,都咬不动豆腐了。   他看向陆杨:“真没别的事?”   陆杨真的没事。   他就是来看看谢岩,顺道帮他维系一下摇摇欲坠的友情。   乌平之吃不下去饭了。   “早知你没事,我就不来了。”   陆杨笑道:“有什么不来的?我们搬家后,离私塾这么近,还说让你常到家里吃饭,你一直也没来。你不好意思,只好我来了。”   乌平之笑道:“不是不去,真是没空。”   他指指眼底两只青黑的眼袋:“我恨不能在这袋子里也装满学问。”   他给陆杨敬茶,让他多担待。   “府城之行,我是没法子陪同了,到时找个书童跟谢岩一起去。书生上学带书童很常见,府学也一样,这个没事。”   陆杨早没读书,谢岩又是这样的性格,他们没办法找书童。乌平之愿意帮忙,最好不过。   突然提到府城、府学,谢岩情绪有些低落。   陆杨又给他剩饭夹菜,让他再添一碗。   陆杨还哄他:“你要是愿意,我能陪你一起去。”   谢岩心里愿意,理智上拒绝了。   路远颠簸,实在太累了。   把家里娘亲安顿好,他也不好让陆杨跟他一起折腾。   这顿饭吃完,乌平之就回学舍,看看书,再歇个午觉。   谢岩跟陆杨在凉亭多坐了会儿,聊些有的没的。   似乎是为了让陆杨安心,他今天说了很多以前不会说的话。   “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成天腻在家里。就算我们事业相同,目标一样,也有个里外之分,你会应酬,我也有朋友,总不能时时相聚团圆。我都想明白了,你心里有我,我会记挂着你,这就是天天在一起了。”   陆杨单手支着下巴,两眼看着他,说:“我找机会,要好好治治你身上的酸气。你最近读书多,操心少,又呆呆的了。哪用想这么多?都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都是正常的。到什么时辰办什么事,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腻味,你想考状元还是熬鸡汤,或者想说说话,玩一会儿,我都陪着你。不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收收心。阿岩,你这个钻研劲儿,放到读书上,我会更高兴。和我说话,可以直白一些,不用那些感悟、理解、什么书上说、古人云,你就说想我,我就满足了。”   谢岩很警惕“呆”。   他能区分语境里的词义了,这不是打趣,他要小心了。他不能再跟从前一样,只沉在书中世界,不知真实。   谢岩表情严肃许多,认真应下。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陆杨不与他多说,让他回学舍歇个午觉,这样下午的课才有精神上。   陆杨说:“我回家也睡觉,你放心吧,下午这阵铺子里不忙,我到晚饭之前回去支应支应就够了。”   谢岩送他到私塾外面,目送他走远,返身回学舍。   乌平之收拾好床榻,已经入眠。   谢岩轻手轻脚,坐到床上,从腰带上解下一只香囊,把里面卷起的、带着血手印的田契拿出来看。   时隔七个月,这个血手印带给他冲击感丝毫不减。   科试之后,他开始教乌平之乡试文体。   其中最主要的是一些套路里的微小试探。   这些试探很轻微,从考生对某件事的看法,某道题的论述,以及他的处事倾向,就能决定去留。   在乡试这里,文体有别,对考生的得分要求却没那么高。不犯大错就行。   所以进士又是万中取一。这是所有题目的综合考验,要有才情,要有文思,要适合当官,也要思想端正。   乌平之最大的问题,源自他的“商人思想”。   因商人地位低,他生长环境使然,加上成长的路一直与之有关,是压迫里变得成熟,对权力有了渴望。   这种思想,注定他在为民请命、为君分忧之上,会有一些偏见。他的立场很有问题。谢岩教他,改不了,也要装。   可以装。   谢岩想,乌平之可以装,他可不可以装呢?   谢岩认为是可以的。   没下场之前,他不知道乡试题目难不难,但跟这些书生相比,这个题目,他很轻易就能拆解。   他的问题,在于实践不够。想装,也不知道装什么。   谢岩将问题记在心里,把田契收了。   晚上他回家,等到洗漱回房后,他跟陆杨说起这个,问陆杨有没有什么建议。   陆杨一时想不出来。   谢岩说:“有句古话,叫君子论迹不论心。我装得像,就不管我怎么想的。”   陆杨有些迷糊:“你思想没问题啊?”   谢岩点头:“对,但我不适合当官。”   陆杨立即懂了。   在科举一事上,乌平之是立场问题,改不了,需要装。   谢岩是能力问题,他一时难以适应,很难改变,他可以装。纸上谈兵,比实际去做容易多了。   陆杨垂眸想很久,跟他说:“不合适,我们就不去了。”   谢岩摸摸他脸,脸上的笑有几分张扬劲儿。   这是在某个领域里,极其自信的劲头。   他说:“你忘啦?我说过,朝廷也是需要读书人的。我只要过这一关。”   陆杨张口,还想劝他,被谢岩堵住了嘴巴。   他的亲吻来得有急又快,唇动舌动,忙得很。   陆杨不懂乐曲,这一刻,竟也跟奏乐一样,感受到谢岩的松快情绪,略略皱眉,就回抱住他,与他拥吻。   解决一个难题,获得的快乐难以想象。   生意上如此,学习上亦如此。   他俩交融相拥,如火如水,像风似雾,他们是一体的,风壮火势,水生雾气,猛烈袭来,温柔退去。黎明方休。   七月中旬,谢岩要出发去府城了。   陆杨帮他收拾好了东西,把订餐的收据交给他,说了饭馆的位置,让他一定要记得好好吃饭。   他前几天临时去挑了一把雨伞,水墨丹青在伞面上,很是雅致。让他雨天拿出来用。   “你这个聪明脑袋不能让雨淋了,我会心疼的。”陆杨说。   谢岩不舍浓郁,从现在就开始想念,但思绪豁达。   他知道他去府城,应该看什么类型的书了。府学属于官学,官学为朝廷培养人才,时事时政相关的文书会有一些摘录,以作教学。他要多看看,以后装得像一点。   他走了,家中就剩下陆杨跟娘亲。   他知道陆杨会把家里照顾好,对娘不怎么担心,他就怕陆杨过分操心,累着身子。   过了麦收时节,陆林跟张铁两口子回来县里看店。谢岩想让陆杨带着娘亲,去山寨住一阵。   山寨里在收山菌,说忙也忙。只是那里远离县城,没什么人事惊扰,适合休息养病。   谢岩说:“我娘还没去过山寨,听说山里凉爽,适合避暑。你抽空带娘去小住一阵子吧?你之前不是跟柳哥儿说好了,等你得空,就去山寨陪陪他?现在就正好去。”   陆杨脸上都是笑:“行啦,我以后不叫你状元郎了,叫你谢老爷,你来了,我家就有青天了,我这个威武夫郎也要听你的!”   谢岩表情绷不住,人在院子里,娘在,新来的小书童也在,他不好做什么,就用眼神把陆杨狠狠亲了一遍。   两人说着话,只等黎峰他们上门来。   谢岩想在中秋之前回家,和家人一起过节。   陆杨却说随缘,不用强求。   谢岩说:“我知道的,我们这样的条件,什么日子都不特殊,随便哪个月的十五,都能看月亮。我应该在府城,跟同窗们参加诗酒会,在书生圈里扬名。”   陆杨真没这个意思:“人怕出名猪怕壮,卖书足够高调了,平常低调点。”   他还说谢岩小气鬼:“你为生辰的事记仇?”   谢岩没有。   “我是想着,要是回不来,我就去参加诗酒会,这样更好卖书。”   陆杨不怕被人看,伸手抱抱他。   “你不用管这个,我们都让利了,怎么卖书是金老板的事,你写完了,这书就跟你没关系了。”   谢岩脸上笑开花,不知因这个怀抱,还是因为陆杨的话。   再等一阵,黎峰带着陆柳来了。   两个男人走了,两个小夫郎执手相望。   陆柳可怜兮兮的,跟陆杨说:“哥哥,今天大强会来送野味,你要是不想我留下小住,我待会儿就坐大强的车回寨子里。”   陆杨把他牵进屋,叫娘一起来看。   “娘,快来,你看看他,嘴巴多厉害,我还没说什么呢,就跟我要赶他走一样!”   陆柳顿时笑了。   “哥哥,我能不能不住客房?我想跟你住一屋。”   陆杨答应了,“怎么都行!”   他还看见了花里胡哨的小狗狗。   这样花哨的皮毛,叫威猛。   陆杨只是顿了下,陆柳就把小狗狗递给他。   小生命很神奇,它们温热的体温似乎能从掌心传到心窝,带走哀愁。   威猛黏人不怕生,挨着陆杨就舔他的手,两只眼睛圆乎乎、黑溜溜。   陆杨摸摸它的耳朵,它耳朵会抖动。   陆杨很喜欢,他记得陆柳说过“认爹饭”,当天就给威猛弄了一顿好的吃。   陆柳住下了,每天和哥哥一起玩狗狗,很开心。 第113章 让哥夫给你生   一回生, 二回熟。   去府城的行程,黎峰安排得妥当。   哪里减速,哪里歇脚, 他都知道。   晴天赶路很热, 人能熬,牲口都受不了。他安排在早晚赶路,中午休息。天有亮色,人就在路上。太阳升顶,就找荫凉地停靠。   谢岩找黎峰问人参, “我听说你有人参?”   黎峰还没挖,上回说起时, 陆杨也没说要。   谢岩说:“我要两根,你哪天去挖了, 把年份好的留下。我照价给你。”   一两人参要个八九十两银子,他说得真是大气。   黎峰问他:“你发大财了?”   谢岩只买得起一根,有一根就够给陆杨再做些补身子药丸了。再吃一阵,就不用人参这种大补的药了。   另外一根, 是帮乌平之问的。他觉得乌平之可能会买两根,一根现在就给他爹入药、炖汤,留一根备用。   “你放心, 不会拖欠的,卖给我们也一样。”谢岩说。   黎峰还不知道陆杨的药方里有人参,这东西就是山里挖的, 给一根算了。   他说给, 谢岩不用,非要拿银钱买,相当得意:“现在不是我求你的时候了, 我挣钱了,买得起!”   看他这得意劲儿,黎峰就不爽。   他跟谢岩说:“你得意什么,挣几个银子就乱花?”   谢岩还没拿到分红,定金有二百两,足够买人参了。   他冲黎峰扬下巴,看他这一车车的货,问他:“还是我挣钱厉害吧?”   要这么算,那确实是。   但读书人投入多,往前十几年,都是拿银子喂的,分文不挣,全是倒贴。   现在挣一笔,前面的投入就值了。   黎峰又看看他的读书脑袋,跟他打听:“别的读书人挣不挣钱?”   谢岩摇头:“你听过‘穷秀才’吗?大多人都穷。笔墨还好,可以将就,纸是省不了。好字要练,功课要写。既然读书,那就要买书、看书,书价高,我是记性好,所以省钱。一般书生,一年能花个十五两、二十两的。省一些,也要十二两左右,不能再少了。再少,看不了几本书,写不了几篇作文,白耗着熬日子,不如另谋生路。”   黎峰见过的读书人确实都穷,现在也不流行嫁书生了。   早年说着风光,喊一声秀才媳妇、秀才夫郎,把人美得很。   平常过日子,是苦是甜,他们自己知道,旁人也看得见。   供一个书生,熬一家的命。   谢岩这是熬出来了,挺好。   黎峰岔开这个话题,让谢岩多教他几个字。   大路上没法研墨铺纸,他去折两根好树枝,就用这个在地上比划。   学字要慢慢认,他挑拣着来。赶路时,再让谢岩念念诗词,讲讲学问。他听着,挑几个好听的、大气的字记下来。以后给孩子取名用。   教他认字的事,谢岩办了。这是好事。   念诗词、讲学问,谢岩不干。   “你又不是我夫郎,要求这么多,想得美。”   这句好怼,王猛等一帮人都笑哄哄的。   黎峰问他:“想不想要人参了?”   谢岩:?   “你不是答应卖给我了吗?”   黎峰说:“看在亲戚的份上,卖你一根。你想要买多的,要劳动来换。让你念诗就念诗,茶水管饱,念你的。”   谢岩:“……”   他稍作思考,很想让乌平之拿劳动换。毕竟多的人参,是给乌平之问的。   但他跟乌平之是朋友,朋友之间还是不计较了。   对着黎峰,他也念不出什么有关感情的诗,就念一些山河相关的诗词,正好符合黎峰要求的大气。   猎户脑袋不会背书,谢岩路上偷懒,有些诗重复念,他也不知道,让谢岩好一顿笑话。   这次货不多,又是熟路,雨是一阵阵的下,没有连绵的暴雨,用了六天抵达府城。   到了府城,他们先找客栈。   黎峰没听陆柳的,还是住的大通铺。   他们每个人都赶车了,骡子也要收费,能省则省。   黎峰留王猛他们在客栈歇脚,他送谢岩去府学。   谢岩有小书童随行,行李拿得完,黎峰帮忙,两人轻松一些。   从这儿到府学,把这段路记下来。   “我们会在府城待十天,这十天里,你有事可以过来找我们,要是没碰到人,就给掌柜的留口信,我听见了去找你。”黎峰说。   谢岩记下。他一听黎峰等人只在府城待十天,就知道他不能回家过中秋了,轻叹一口气。   多走几条街,他看黎峰好熟悉路况,不由侧目。   “你只来过府城一次吧?”   黎峰上次过来,在府城逛了好几天,该记的都记熟了。   按照上次的卖货情况,他带来的这点货,不用十天。   他是想带着兄弟们在码头多混一阵子,找个扛大包的活,连日在码头蹲着,跟常居码头的汉子们聊一聊,也好对码头势力深入了解。   他们现在没依靠,也没根基,擅自打听,很容易出问题。扛大包累了些,他们不怕,他们有得是力气。   平常大家聊天,肯定会喊人,这个老大、那个老爷,再听听哪些人不能惹,唠唠谁跟谁有矛盾、有旧怨,哪家互相结仇了,就差不多了。   一个城市就这么大,最乱的地方是码头。城里的地头蛇跟码头的人互有牵扯,或者本身就是一家的。他们还没对上号。   以后是常去码头做生意,黎峰想从码头入手。在城里找关系太难了,都没地方落脚。   谢岩看他很有计划,卖货就卖货,还知道搞点人情关系,回首一看,大家都很努力,情爱之外还有生活,便愈发定心。   他跟黎峰说:“你们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也能到府学找我。”   他在府城暂时没有什么人脉,可以去乌平之家里问问,他们家在府城有商铺,识得一些人,多的帮助不提,至少能给一些消息,不用当睁眼瞎。   到府学外头,黎峰就不多送了,谢岩带小书童过去。   他科试结束之后,在府学办理了请假,有学生的牌子,也有当时予以请假的书信,上头还有学政大人的签名,门童看过之后,就领他进去,先到茶室稍坐片刻,没一会儿就有个教官来领他去学舍。路上与他聊起学问,对谢岩小小摸底一番。   距离科试没过去多久,都要下场考乡试了,教官料他也不敢松懈。以他的排名,他在甲班。   甲班的学舍好一些,只住两个人。   书童的生活条件较差,基本都是在床榻下边打地铺。   谢岩看过以后,觉着这样不是事。   刚来就算了,他确实需要人搭把手。   等过几天,就让这书童回客栈找黎峰,跟他们回县里。   书童受了乌平之的死命令,怎么都要跟谢岩一起回乡。   现在天热,打地铺不要紧。   理由很狂野:“我家少爷说了,我在这儿看着,您要是没了,我还能回家报信。”   谢岩:“……”   回家就骂他。   另一边,黎峰回到客栈,发现还是要开一间房,这样洗澡方便。   他说好了,兄弟五个轮流住房间。待十天,一人住两天。   他洗澡换衣裳,穿得齐整干净点,各样菌子都拿了些,到登高楼找余老板,问他要不要货。   余老板跟陆杨说好,一年要三五百斤的货,上次送了三百斤,还差两百斤。雨季到了,属于山菌的季节来了,种类丰富的山菌数之不尽,看看余老板要不要丰富一下菜单。   登高楼的生意好,黎峰进门,在柜前说明来意,就这一阵的功夫,好几桌人都点了菌子菜,照这个销量,三百斤实在不够看。   不过他没见到余老板,掌柜的就能做主。   掌柜的引他去后院,几样菌子看过,各样一起,凑三百斤的货。   之前送来的竹荪卖得好,他们新要一批。   黎峰跟他说了些菌子的处理方式,提醒他一定要煮熟了。   他们一般不会采毒菌子,只是有些微毒的菌子实在好吃。   拿出来卖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万一毒到人了,他们别说生意了,人都得蹲大狱。   这处货款就二十七两多点儿,旁的货要去码头转转。   掌柜的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还要去码头卖货,问他们住哪个客栈。   “晚上厨子试菜,味道合适,我们会再买一些,免得断货了。”   依着府城的特色,黎峰连带街坊名一起说:“福民坊东街口的平安客栈。”   这头生意定下,时辰已经晚了,外头行人没几个,掌柜的不留他,只说有信儿明早就到客栈。要多少货,明天一并定下送来。最少三百斤。   黎峰告辞走人,路上已有官差巡街,他一路急走,不敢跑,就这样,还被盘问了数次。   府城人多,官差看看路引,确认来路,就把他放了。   黎峰回到客栈,兄弟们都洗完澡,吃过饭了。   大通铺的味道不好,他们都在屋里等着黎峰,听说登高楼要货,他们都松了口气。   生意刚开始,他们都担心老顾客成不了回头客。   迎来开门红,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因菌子在府城出名了,晚上要留人守夜,看着货物。守夜的人白天能在房间睡大觉。   抽签定,黎峰不参与。   第一晚守夜的人是三苗。   三苗骂了一声:“我还想出去长长见识呢。”   王猛说:“你晚上熬着,白天出去,以后你叫三猛。”   屋里人笑成一团。   他们在府城的人欣欣向荣,陆家兄弟俩在县城和和美美。   夏日炎热,院子里都坐不住人,哥俩爱在门口台阶上坐着啃西瓜,看花哨小狗威猛啃着一根比它身子还大的骨头呜呜汪汪。   陆杨跟陆柳说:“别想臭男人了,我们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陆柳说他没想男人。   陆杨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还想蒙我,你那小心思,就骗骗狗子。”   陆柳干笑两声,说:“我怀着两个孩子,惦记孩子爹也是正常的。”   说起这个,陆杨又夸他:“真是厉害,怀孩子都怀两个,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   陆柳笑得不行:“我怎么给你生?让哥夫给你生,嘿嘿嘿。”   陆杨也笑了,“他要是能生就好了,你看看,男人有什么用?孩子都不会生。”   陆柳被他叨叨了几天,现在感觉他说得十分有道理,连连点头。   “你说得对,没用的男人。”   哥俩吃完西瓜,在门口再坐坐,吹会儿风,就要起身回屋了。   陆柳肚子大了,台阶太低,这样坐久了不舒服。总说要搬凳子过来坐,他看巷子里别的人家都没搬凳子坐巷子里乘凉,便不愿意。   陆杨都不想说他:“你该跟姓黎的好好学学,你管别家怎样?你舒坦不就行了?”   陆柳追着他说甜话:“我哪管别家?我就管你家。我看这附近的媳妇夫郎都在干活,怕他们见我们闲着,心里不爽,都是邻居,以后对你不好怎么办?”   陆杨“哎哟哎哟”的叫唤。   真是不得了,瞧瞧这嘴,甜得慌。   他们中午做饭吃,陆杨才买的红薯淀粉,给陆柳做了两顿麻婆豆腐,又给他做了一顿酸汤面疙瘩,把他香迷糊了。   两个爹给陆杨捎带了一大袋小麦。他们炒大麦茶喝,也装一口袋的小麦在兜里,嘴馋就嚼两颗。新粮特别香,嚼着有味儿。再煮大麦粥喝,也磨新面粉,蒸馒头吃。   过了麦收时节,陆林跟张铁回了铺子里,陆杨就没在铺子里多待,忙着带弟弟去玩。   他在县里长大,对很多娱乐项目却极为陌生,从小馋到大。现在带着弟弟,他也长长见识。   还说要带娘出门玩,娘总是不去,只跟他们去茶楼听过一次书,后面都说吵闹,不愿意出门了。   兄弟俩倒是很喜欢去茶楼,茶楼有很多好吃的糕点,陆柳最爱吃小麻花了。茶楼还有很多故事听,说书先生不光会说一些话本桥段,也会讲本县的一些故事。比方谢岩当街骂七秀才的事。   头一回听见的时候,陆杨都喷出茶水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话本故事。   话本里书生多是薄情郎,高中以后,就会抛弃糟糠夫郎,再做高官婿,平步青云,好不快活。   陆柳听得很生气,显然是把这些薄情郎想成了谢岩。   他当时不说什么,回家了实在憋闷,憋着也不好跟陆杨叭叭叭,憋得他夜里做噩梦,梦见谢岩跟话本里一样,他哥哥哭着求,把他气得不行。   陆杨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就在笑,笑到后边,都差点岔气了。   “难怪说梦都是反的,我跟你说,只有我不要他,他哭着求我的份!”   陆柳看他好威武,擦擦脑门的汗,仰脸笑了。   孕期睡觉不舒坦,肚子大了,像抱着大秤砣。   陆杨也会摸摸他的肚子,贴着肚皮听听声音。   他们长得太像了,陆杨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自己怀孕的样子。   那么大的肚子,那么瘦的身子,细细两条腿,都支应不住,身子没法保持平衡,被压着后仰,压得腰腿都发酸。   他还不能静躺着,还是要活动活动。太难了。   陆杨说:“我要是怀孩子,就生一个。宁可多生几次,这个肚皮太大了,你看得见路吗?”   陆柳也觉着大,等过阵子回了山寨,他就不会轻易出门了。   路不好,万一踩到坑里,被石子拌到,他哭都晚了。   兄弟俩聊一阵,迷迷瞪瞪睡了。   白天时,陆杨还带弟弟去俗话书斋看书。陆柳学认字好久,还没到书斋看过书。   书上字多,陆柳觉着他已经认识很多字了,翻开以后,还有很多像天书一样,看得他两眼发晕。   陆杨告诉他:“书面写的字,比我们平常说的字文绉。所以我才说,你们学会一些常用字,日常够用以后,就要开始学文章了。学几篇文章扫盲,以后就能自己买书看了。读书开智,都学认字了,一定要多读书,读好书。”   陆杨给他买了启蒙书籍,有《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三本。   百家姓好学,陆柳已经识得一些姓氏了。千字文里还有姓氏,比如“黄”。这三本书的“数字”,他都认得,他念念书名,发现唯独《千字文》的“字”不认得。   学认字这么久,不认得“字”。陆柳的笑止不住,看见书就要笑。   外头热,出来一趟不久逛。   他也没去过衙门,平常都难得经过,陆杨带他到衙门附近转转。   县城有寺庙,他们还去寺庙拜佛求签。   兄弟俩默契,嘴里说着不想臭男人,求签都是求平安,得两支上上签,把他俩喜得不行。在庙里留用斋饭,给了香火钱。   陆柳还是舍不得财,始终记得他父亲杀一头猪,只能挣一斤肉的事,往外给钱,他抠抠搜搜的数十个铜板,扔到功德箱,都一枚枚的放。   他明明对食物是大方的,十文钱买的饼子,他会意愿分享。   陆杨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没急着说他。   寺庙在城区角落,相当偏远,从城区回来,天色已晚。   他们回家吃饭洗漱,晚上坐在书桌前写信,陆柳写着写着,就要问陆杨某某字怎么写。   他把他之前写的信带来了,上面画的圈圈,都被他填了字。原本他画麦穗的地方,一串的圈圈,还没让黎峰猜。   陆杨这时不打趣他,想念不丢人,去异地他乡讨生活,不说想念了,心中担忧是常事。   陆柳写信快,他每次收笔的时候,都看见哥哥还在写,他起初只是看着,后来会问:“哥哥,你都写的什么?我怎么没那么多话写?”   信写完了,陆杨就要笑话他。   “我没几句话写的,我在写旁的东西。”   写一些地位与能力的关系,写一些商人大小的思考,写一些他对未来的想法。   陆杨简要跟他说:“小富即安。有多大能耐就架多大的锅,多少人吃饭,就下多少米。人不能干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就像三水县的土地爷,管不了府城的事。”   陆柳“啊”一声,回望桌上的信纸,突然好心虚。   他们难得能相处这么久,陆杨想教他一些事。   “我这阵子跟着谢岩一起读书写文章,常听他说‘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话的意思很简单,旧书读熟了,自然就懂了其中含义。   “我又不考科举,没那么多书看,但我的想法很多。我一时不能确定哪种想法好,哪种想法合适,我就会写下来,一遍遍思考、审视。会换着角度去想,结合其他经验去考量。我写文章,就是写我对这些事的看法。   “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难以取舍的事,也能试着写写文章。写文章,就像写信,你不要想太多,可以一条条把你的想法记下来。比如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现在有什么,每天又在做什么,以你日常生活入手,把这些事理顺了。然后你再想想,你想要做的事情,和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没有冲突,比如你忙不过来。还有你能力上有什么能够提升的。比如你现在在读书识字,这肯定有帮助。”   陆柳听得认真。他其实有想过,他们家的活太杂了,这些都能挣钱,他们还没挣到大钱,没办法说舍就舍。   家人都没说什么,暂时忙得过来。但他知道,在黎峰回来前,他要做出决定。   娘让他管家,他要把家里管好,不能把一家人带到阴沟里。   他跟陆杨说:“哥哥,晒场的事你知道,家里已经在请人做杂活了,等大峰回来,就能开工。晒场盖好,只山菌就够我们一家忙的。炒酱的事我想让出去,这个我能舍得。可养鸡养兔子的事,我总舍不下。   “兔子还算好养,我养兔子这么久,有养死的,总体不多,也挣了二两多银子。养鸡还没满一年,长期来算,因为是卖鸡蛋为主,不是卖土鸡,不如兔子挣钱。可是我就会养鸡,别的东西我都不大会。   “今年实在不好,怀孕太快了,我什么都没学,菌子只会认,别的都没学好。别家的夫郎都忙得红红火火的,我也不能经常弯腰,就守着小铺子,一日三餐的料理兔子和土鸡。实在舍不下。”   陆杨握着他手,轻声喊他名字。   “柳哥儿,你不要急,像我说的那样,你有空也写写文章。这些东西我听着,你是有想法的,知道要舍,只是还舍不下。你多写写想法,慢慢就想通了。你是乖孩子,做事勤奋认真,不会的东西都愿意学,不怕苦累,也不怕熬日子,这对你来说算什么?   “银钱的事,你算得清楚。我不会跟你算钱,不会把两堆银子摆你面前,让你选多的那一堆。我希望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你是心甘情愿的,明白这样选择,对你会更好。你会高兴,而不是因为什么挣钱不挣钱。挣钱的办法很多,让人开心可不容易。”   陆柳垂头不语,过了会儿,兄弟俩收拾笔墨,上炕睡觉。他躺下了,还在想事情,他喊“哥哥”,跟陆杨说:“哥哥,我其实前阵子想过了,虽然没有写下来,但我那阵子想了很多。”   他想当个独立的强人,一刻都没坚持。   室内熄了灯,陆柳抬手擦擦眼睛,憋着哭腔,跟他说:“我什么都不会,你好厉害,做什么都做得好,哥夫会读书,大峰也有本事。就我什么都不会。我就会养鸡,现在也不用养鸡挣钱,我心里好急。”   陆杨侧身抱他,“傻柳哥儿,想什么?会养鸡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也很了不起啊,你以前就是这样养家的。现在出去,谁会说你这个本事是不值钱的?只是我们没有选择用你的能力来挣钱。这事不怪你。”   陆杨认真跟他说:“养鸡不比养猪,年年出栏。鸡便宜,少了卖不出价。那么一座山在那里,年年自然有产出,不需要长期的养殖,就能见到收获,我们会这样选,你应该能明白?那养鸡能不能成事?我很确定,它一定能成事。一件事做成了,或是利己,或是利人,或是双赢。你可能不懂什么叫利人,我说简单点,你把它当人情往来,你帮了别人,别人也会帮你。”   陆柳在家没说过这些心事,拿出来说,还哭了一通,哥哥没说他,反而肯定他,鼓励他,他不知怎的,眼泪更凶了。   他没听太明白,他会再好好想想。   陆杨起身拿帕子,给他擦擦脸。   “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的,你不要急,事情一样样的办,饭一口口的吃。一样事稳当了,再做第二样。”   陆柳问他:“哥哥,你当时让我们炒酱,是不是想让我在寨子里找人炒的?结果我自己炒了。”   陆杨否认:“怎么会呢?我肯定是想你挣钱的。”   陆柳擦擦眼睛,他知道的,开始炒酱以后,他都在灶屋脱不开身了。如今分出去,四家合伙,一天炒两三锅,才算不忙。他当时就是太贪了。   陆柳又问他:“我们前阵子说搭晒场,一家算账的时候,娘教我们,说手缝里要漏财。她说我们越挣钱,寨子里的人就该吃得越饱,跟着我们有汤喝。这是不是跟你说的一个意思?”   陆杨笑了:“对,就这个意思。”   他还说谢岩呆,看来他也一样,这阵子看书多了,办事少了,人变得文绉绉的,这样不好。他也要改。   这个说法,陆柳就明白了。   他说:“我会好好想想的,想不明白我也写下来,平常多看看。”   下半年不用急,鸡都开始下蛋了,再捉鸡苗,是来年的事。至于兔子……哎,好难舍得。   陆柳拍拍心口。上次黎峰回来,问他要不要数钱,他就该说要数。   多见些银子,手里抓过大钱,他就不会这样小气成精了。   今晚他们聊得很晚,次日都睡了懒觉,赵佩兰担心他俩,在外敲了几次门,陆杨要吃药,应声出门,漱口过后,垫吧半张饼子,吃个药丸,继续睡回笼觉。   陆柳叫不醒,是饿醒了,醒来吃过饭,懒懒靠在炕柜上,今天不出门了。   他来时,带了绣箩,里面是鞋样。   他要给哥哥做一双漂亮鞋子穿。前阵子都在给黎峰做衣裳鞋袜,黎峰要去府城,得穿得体面些。现在手上得空了,就给哥哥做。   麦收过后,就到秋季。   秋季的鞋子穿不久,陆柳在做的是一双棉靴,可以遮住脚踝。   他看哥哥有长衫穿,想过样子,冬季有一种棉裤,是上腿胖,小腿瘦,这样不会压着鞋面。上身穿件长点的袄子,配披风好看。   这样子打扮,鞋子会露在外头,他要在上面多绣些小花。   陆杨盯着他看一阵,喊他:“柳哥儿,心情好些了么?要不要去戏园子玩?”   陆柳今天没劲,不去了。   他望着陆杨甜甜笑:“哥哥放心吧,我没事,我就是爱哭。”   哭完就好了。   陆杨见识过他昨晚的哭法,现在是不信这个话了。   他弟弟心里会藏事,很多事都走心,只是平时不愿意拿出来说,都是选一些开心的事讲,让跟他在一起的人都高高兴兴的。   陆杨问他:“你平常跟姓黎的撒娇吗?”   陆柳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嗯,会撒娇的。”   陆杨说:“我看姓黎的就是吃这一套,你以后有什么想法,不要怕惹他讨厌,他巴不得你扑他怀里,缠他一辈子。把他美死了。”   陆柳脸蛋红扑扑的,笑眯眯应声,又很为难。   黎峰很忙,下半年会经常两地奔波,他拿这些小事烦他,还是一些胡思乱想的事,不知黎峰会不会不耐烦听。   陆杨让他试试:“我看人很准的,他肯定会惊讶,然后会心疼你,你要是哭了,他还能怪你?他内疚死!你别听见我说这个,就把话憋回去,我跟你说,适当示弱,会让他很有保护欲,对你俩都好。你平时就软绵绵的,他都看习惯了,你把心捧出来,他才知道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陆柳小声辩驳:“他是把我当人的。”   陆杨笑不出来,“我的意思是,活人情绪多变,说翻脸就翻脸。”   陆柳努力翻脸了一下,他放下针线,两手捂脸,手掌打开,是笑脸。关上再打开,是哭哭脸。再关上再打开,是眨眼俏皮脸。   陆杨哈哈哈连声大笑。   “行行行,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吃这套!”   陆柳哄笑了哥哥,也笑起来。 第114章 皮影戏   陆杨跟丁老板说好了, 麦收过后,会带他下乡收麦子。   这件事是陆杨占便宜,能在亲族里占个人情, 让人觉着他很有本事、很有能耐。对丁老板来说, 则没多大的实惠,他的酒坊年年都要买麦子,咋买都是买。   第一次的生意,陆杨要陪同。   丁老板的酒坊规模有限,这回就要一万五千斤麦子。各家要交粮税、留存粮吃, 一家是凑不足的。陆杨按照计划,先带他去上溪村。   这个村子陆杨不大喜欢, 但陆林嫁来了,张铁挺老实的, 他们两口子在铺子里干活,平常回村少,多的不提,至少张家的粮食要带丁老板看看。   他去年在村里画的饼子, 到现在还有人记得,都没想到他真的会来。看见他带丁老板进村,一堆堆的人都露出惊讶目光。   陆杨熟门熟路, 直接往张家去。   途经他们原来的房子门外,陆杨侧目往里看了一眼。   大房子,住两户人家, 陆林两口子不常回来, 张家二房独居,一家人畅快得很,东一个西一个, 怎么都伸展得开。   陆杨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找到张家的老爷子,也就是如今上溪村的村长,让他带人看看粮食。   他跟丁老板说好了,不用在上溪村买全乎。大头在陆家屯,给两个爹和大伯他们面上争光,这样以后村里有事都好说了。   进入八月,粮食都晒干了。   丁老板挑选容易,粮食抗到大路上,随机抽几包,打开取粮看一看。   丁老板的酒坊多在本地买原料。一地有一地的价格,他的酒坊里以黄酒和本地酒为主,其他酒类较少,另有状元红、女儿红这种广为人知的名酒。   多用小麦做酒曲,也会酿小麦酒。据他所说,麦曲酿酒用料大,时间长,并不划算。胜在当地粮价不高。   本地酒多是其他酒的尾酒,是最后流出来的浑浊的酒。香味不浓,口感寡淡。买的时间不同,口味有些微变化。还会兑水。   这种酒便宜,也是他们家年年产出最多的酒类,喝的人群广,别说县城,乡下汉子也会买来喝。   他们看着粮食,傻柱娘一直喊陆杨。   她之前听陆杨的话,干了不少事,她家傻柱干活也挺卖力的,陆杨说过,他们两家没有恩怨了。她想卖粮给丁老板。   陆杨让丁老板先看粮,走过去跟她说:“丁老板在上溪村收不了多少粮,你真要卖,就让傻柱回去抗几包过来看看。”   傻柱娘立马使唤两个儿子去帮傻柱,还真是扛着大包麦子过来的。   丁老板带着八个伙计,粮食看完,还要借用村里的牛车驴车拉走。卖粮的人家都挺积极。   他看看货,不挑人家,就眼前这些,他看过的粮食,都称重收了。在上溪村收三千斤,张铁家、傻柱家都是卖了一千斤,余下一千斤,几家抢着过来,零散凑数了。   面粉才卖七文钱一斤,麦子值几个钱?往年卖给粮商,也就四文、四文半顶了天。粮食欠收的时节,他们才能翻倍卖。   丁老板是生意人,他能给的价位就是四文半,算下来跟粮商来买没区别,只是他不讲价,不会压到四文一斤。这就足够让村民们高兴了。   可惜他在上溪村买的少,大部分村民都没沾到光,看他们要走,很是不舍,沿路都有人喊他们留步,再看看粮食,还有人把粮食捧出来,让丁老板看看他们家的粮食多好。也有人找陆杨搭话攀交情。   陆杨跟上溪村的交情止步于此,说走就走。   从上溪村离开,丁老板还跟陆杨说农民苦。   陆杨知道:“我是刨不了地,要说种地,三亩五亩的都嫌少,到地头看一看,人站在地里都看不见尽头,要刨这么多地,刨完了又是播种又是追肥,还要拔草、捉虫,来来回回就在地里转悠。我看这些地就足够多了,累死了!但收粮才多点儿?每家恨不能种三十亩、五十亩才能过上好日子。我肯定不种地。”   丁老板听着点头,也很稀奇,一般人,尤其是书生家,宁可说是农家子,也不能说是商户出身。商户这个名字就是臭的。   他看陆杨一直很坦诚,表现得很爱财,喜欢挣钱,也享受挣钱,两人才能聊得来。   “以劳作来说,做生意确实舒坦,你看我,成天就在铺子里坐着,喝喝茶,唠唠嗑,一天就过去了。再怎么被盘剥,手里捏的银子也比农户多。就是看人脸色,被人瞧不起。我这把年纪了,看透了,能吃饱穿暖才是本事,地位名声都是虚的。”   丁老板说着,又笑了:“哎,我前三十年是看透了,我儿子出生以后,我又没看透了。这不,紧赶着送他去读书。要说人啊,还是不能想太多。自他读书以后,我的舒坦日子是没了。望子成龙,多美的梦?累死了!”   陆杨笑道:“奔一奔嘛,小侄儿考个秀才功名出来,家中都大不一样。你们有家业,他再得个功名,以后不说继续考,慢慢再养些书生后代,门庭也能换。”   丁老板就是这样打算的,他说:“实不相瞒,我连秀才都不敢想,祖上八辈都没出过读书人。老哥哥我也是读过几天书的,真是读不进去。就这样慢慢学着吧,不想读了,就去酒坊学酿酒,干劳力活。干熟了,能料理酒坊了,再来铺子里学学怎么做掌柜的,这辈字不愁吃喝。”   人生出路多不胜数,不用执着一条。   陆杨拱手:“老哥哥豁达。”   丁老板乐呵呵的:“不如你。”   两个人吹着笑着,到了陆家屯。   陆杨有阵子没回家了,先见两个爹。   是亲爹,就介绍给丁老板认识,也让丁老板到他们家里喝茶。   收粮的事,让伙计们忙。   两个爹见了他,很是高兴,看他带了大老板过来,还想支持他的生意,把家里的几袋麦子卖了。陆杨让他们收着。   “家里没多少,都留着吧,老哥哥买得多,我家这点也不够数。”   陆杨叫丁老板一声老哥哥,丁老板就要叫陆二保和王丰年一声叔叔。他俩哪里能受大老板的礼?丁老板拱手一回,他俩连着拱手十几次,把丁老板都整懵了。   到底是生意场上混出来的人,这便不管了,他不动了,陆二保跟王丰年就自在了些。   大伯家很快来人,阿青叔带着大松哥过来的。   来得好,陆杨给他们带了一包碎布料子,给大伯家未出生的小孙孙做百家衣。   农家衣裳都没几身,百家衣难做,找别人凑布料都惹人嫌。   一般手上阔绰些的,就会去裁缝铺买碎布料,论斤买,没法挑,都灰扑扑的。   陆杨是去店里挑过,都是颜色鲜亮、摸着软和的好料子。里面还有些大的碎料,是他家里缝衣裳时多的,手巧一些,前后两块拼一处,能做一身小衣裳出来。   苗青拿了料子,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跟陆杨熟悉,是源自利益。在往来里,不知什么时候交了心。   陆杨总惦记着他们,他们又不是石头做的,长久以往,也会惦记着陆杨。   陆杨回来一趟,又是带着好事来的,还记着他家怀孕的儿媳,苗青眼圈有些红,“你真是爱操心,这点事还要你记着做什么?”   陆杨笑嘻嘻的:“这还是小事啊?添丁大喜!等孩子出生,我还要来吃酒呢。”   苗青赶忙说:“一定,一定,等孩子出生,我让二柏去县里告诉你!”   寒暄两句家常,就说起收粮食的事。   他们家的地也就十六亩,和张铁家一样,就卖个一千斤。   余下的,各家亲戚都要来,他也不给谁家说话,就让丁老板看,谁家粮食合适,就把谁家的粮食买走。   刚晒好麦子,各家有人手,牛车驴车都能用,可以一溜儿把麦子送到县里去。   陈家湾和黎寨就不去了。   陈家湾那边,陆杨没有熟人,不需要特地照顾。   黎寨路远,跑一趟太累。再说,黎寨有营生,地里粮食只是添头,不用上赶着拉拔。   中午在家吃饭,两个爹宰了一只公鸡,炖汤来不及,陆杨做了一顿炒鸡,给料理了。   苗青让陆柏过来添菜,给送了半条草鱼。草鱼很大,一整条他们吃不完,给陆杨送来的是有鱼头的部分,鱼身腹都在,肉厚刺大。他们炖个鱼头汤,余下的切块腌制,做了煎鱼块吃。   另外炒两个时蔬,蒸个鸡蛋。   这一顿就是农家饭了,让丁老板将就吃。   这伙食在县里也是顶好的,丁老板吃得很好。   他是做的酒生意,今天没拿酒过来,下午带粮食回县里,他让陆家屯的人带两坛子好酒回村,一坛子给陆二保,一坛子给陆大河。谢他们兄弟款待。   这事陆杨还不知道,他忙活一天,冷落了弟弟,回城以后,都没去铺子里,径直往家中赶。   陆柳今天没出门,就在家里待着。   他跟赵佩兰相处有些尴尬,还好两人都想友好相处,各自拿着绣箩,能凑一处叽叽咕咕说好久。   陆柳针线活还不错,细密紧实,基本功扎实。他绣花只会几样,劈丝不错,这是以前缝补衣裳时,为了省线练出来的。绣花不用整根的粗线,要劈丝,劈多少,有讲究。   赵佩兰从前没干重活,缝补绣花她做得好。陆柳愿意学,她就教陆柳怎么绣。   陆柳想绣梅花,梅花是冬天开的,一朵朵小小的、红红的,他在年画上看过,很漂亮。他给哥哥做的是冬季的靴子,适合绣梅花。   赵佩兰拿纸笔,给他画样子。   她学画比学字早,很早的时候做绣娘,会先画出粗略的绣样,这样下针有准头。   挺多厉害绣娘不用画出样子也能绣,她没练出来。   陆柳看她画出来,拿手上比着瞧,很是喜欢。   纸张软,等墨迹干了,可以蒙在鞋面上看。   赵佩兰跟他说:“一般是照着鞋样来画,你刚开始学,可以画不同样子的图,放在鞋样上比划,看多了就熟了,以后就能拿炭笔在鞋样上做记号了。”   陆柳知道用炭笔做记号,他平常是用来标记缝线的位置。每个人的脚长、脚高不一样,比对比对再去缝,穿着合脚一些。   他上次做绣花布鞋的时候,苗小禾教他,也是用炭笔在鞋面上画出大概位置,他在圈出来的位置里绣花,做完以后很好看。   图样定好,位置标好,赵佩兰就跟他细说梅花纹路的样式。   一般作画,多是一枝腊梅入画。枝干的深褐色和梅花的红色对比,还有雪压梅花。   用在衣裳鞋面上的图样,则会弱化枝干,让它变成浅浅的连枝,一朵朵梅花绕枝点缀。手绣灵活,可以把盛开的、待放的都绣几朵出来。   陆柳先把连枝绣好,选绣线、劈丝都在赵佩兰的指点下进行,还用同色的绣线,给梅花缝出边缘,大致的样子就定下来了。   陆柳总觉着绣线太浅太细,整体缝完,他举着鞋面,离远了看,竟然发现连枝的样子很清楚。   等红色的梅花绣上去,刚好可以压一压枝条的颜色,乍一看来,先见梅花,再见枝条,细看,发现鞋面也是一枝寒梅入画来。   太美了太美了,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差不多到时辰,他起身走走,捶捶腰,打算去做晚饭。   威猛趴在他脚上呼呼大睡,他起来,小狗在地上滚一圈儿,站起来晃晃脑袋,还在打盹儿。   夏困秋乏一起来,小狗都顶不住。   陆柳看它一阵,去灶屋煮米。   赵佩兰肯定不让他操劳的,他是客人,还怀着孩子,哪能让他做饭?   陆柳就说打下手,帮帮忙。   进入八月,秋老虎来了。   早晚寒凉中午热,陆柳多披了件褂子再来忙。   他剁肉调馅,做清汤丸子吃。这道菜可以加菠菜一起煮。清甜滋润,有肉有菜,正适合不想吃饭的时候来一碗。   哥哥夏季时胃口不好,每顿饭都吃得少,今天出门一趟,热着了,食欲减退,吃碗清汤丸子润润。   食欲不好,要做个下饭菜。   陆柳这几个月不缺食物,有很多尝试,他发现下饭菜不仅仅是说味道重、加料多,也能是清炒小菜,这种菜解腻,吃到胃里舒坦。   他看家里总在弄酱料重的菜来当下饭菜,今天就清炒了一盘冬瓜片。   家里还有莲藕,他看哥哥不爱吃。据他观察,硬硬的东西哥哥都不爱吃。冬瓜就不一样了,多炖一会儿,甚至能炖得化成汤水,是个很软的食材。   家里就三个人,一汤一菜之后,陆柳没法再弄,赵佩兰接手,做了一道菌菇炒蛋,丰富了餐盘。   这头弄完,他们把饭菜端到屋里,陆柳给威猛留了一小碗清汤丸子。单独给它煮了些水面,等会儿拌到丸子汤里,把丸子戳碎几颗,搅拌搅拌,就是一碗很好的狗饭了。   小狗狗正在认主时期,陆柳料理好狗饭,等着哥哥回家喂食。中午是他让赵佩兰喂的,他不能喂,等小狗长大,已经认主了,他以后过来玩,可以搭着喂喂。   这都准备好,陆柳习惯性往门口走,打开门在巷子里看看。   左右邻里也在做饭了,他们开始总认错,还说陆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有了这么大的肚子。现在都知道了,大肚子的是弟弟,瘦叽叽的是哥哥。   陆柳开了门,有人问他家里吃什么,“香得很!”   陆柳笑眯眯说:“炒了冬瓜,做了菠菜蛋花汤,还有一盘菌子炒蛋。”   他知道藏富了,不会傻兮兮说家里吃肉又吃蛋了。   三个人吃饭,还有个孕夫,也就弄个鸡蛋,不算好伙食。   说两句,他看见陆杨进了巷子,朝他挥手:“哥哥!”   陆杨见了他就笑:“你在这儿做什么?天晚了,外头凉,进屋待着去。”   陆柳脸上有笑,没往屋里去,等着他过来,也不嫌他身上有灰尘和汗味,两人才挨着,他就挽上陆杨的手臂,跟他一起进屋。嘴上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说着今天做了什么。   学个绣花而已,这是很无聊很闷的事情,要不是陆杨早答应了丁老板,他才不会让弟弟闷在家里,会一起出去玩玩。   偏偏陆柳觉着这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他绣一天的花,没怎么夸自己,把赵佩兰夸得脸红红的。   陆杨进屋,水都打好了,特地从灶眼里取的热水,放一放,到现在温凉温凉的,正好洗脸洗手。   陆柳再围着他说今天做了什么菜,为什么要做这道菜,要陆杨一定要多尝尝。   一样尝两口,就能吃完半碗饭。   陆杨回来没一会儿,被他围着喳喳喳,满耳朵都是喜信儿,脸都笑僵了。   他伸手搓搓陆柳的脸蛋,“你在家都这样哄姓黎的?我说他怎么嘴巴都笑歪了,原来是给你哄的!”   陆柳嘿嘿嘿:“我没哄,我就是说些实话,都是实话。”   陆杨先扶他坐下,问娘:“晚上我们出去逛逛吧?八月了,距离中秋不远了,县里宵禁放开了些,我看有人摆摊子玩皮影戏,我们一起去看看?”   赵佩兰好些年没看过皮影戏,闻言有些心动,想想街上的人多,又不想出去。   陆杨指指陆柳的肚子,跟她说:“我们一左一右的挽着他,三个人一起去,省得被人冲撞了。”   陆柳立即领悟,也看着赵佩兰,说:“婶婶,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我难得来一回县里,我想看皮影戏,我这辈子都没看过皮影戏!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赵佩兰点了头,给陆杨盛了一碗清汤丸子,让他吃完。   陆杨看看碗,突地笑了。   吃就吃,这也不是很多,他吃得完。   吃完饭,陆杨先喂了威猛,晚上不带它出门,让它在柴房的临时狗窝里睡大觉。三人出门看皮影戏去。   县城的皮影戏没有新花样,一出《牛郎织女》从年头演到年尾,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连声道好。   八月没有七夕,十五的中秋节,对他们来说更值得期盼。   不知去往府城的人,能否回家团圆。 第115章 悬赏   扛大包, 卖大力气。   随大流,吃稀粥配馒头。   大中午的,他们一行人沿着墙根, 或蹲或坐地上, 吃喝堵不住嘴。   二骏想他夫郎做的咸鸭蛋了,说他夫郎做的咸鸭蛋是一绝,掰开流油,又香又好吃,泡到粥里, 别提多下饭了。   四猴想他夫郎做的凉拌黄瓜了,说黄瓜里还拌了花生, 一块绿的,一粒红的, 都是脆的。黄瓜有水分,甜脆爽口,花生干干的,脆香好吃。挖几勺到碗里, 还吃什么粥啊,干饭都能吃两盆。   三苗他不想吃粥也不想吃馒头了,他想夫郎做的芝麻蛋饼。芝麻不是主食, 寨子里没谁家种芝麻,他成亲以后,常吃芝麻。烙饼加点芝麻, 做年糕也加点芝麻, 吃汤圆也加芝麻,香得很。   王猛说他们没出息,就想一些小玩意儿。   他想吃大肘子了。他夫郎好手艺, 一根柴火就把肘子炖得软烂,他拎起骨头,肉都差点掉地上,猛咬一口,又烫又爽。什么叫香?大口吃肉才叫香!   黎峰听他们聊着,也想了很多。   陆柳做饭肯花心思琢磨,总爱看他喜欢吃什么。新鲜菜要弄两盘,看他喝水少,就要打个汤。他干体力活,就会割肉。   省钱都是悄悄的,一份肉在好几盘菜里打过滚,却从来没亏了他的嘴。   他想桌上常有的一碗咸菜,加了肉丁和豆腐丁,一点点的小心思,都让这盘黑不溜秋的菜变得咸香有嚼头。   他想冬日里的一碗鱼汤,从杀鱼开始花心思,片出鱼肉,榨干鱼骨里的腥气,盛到他碗里的,不带一根刺,鱼肉细嫩爽滑,汤汁鲜浓香甜。   他也想他们半夜偷吃的肘子。那么一点点,都比平常大口吃的有意思。   他家小夫郎不挑嘴,不挑食,地里长的、山上采的,都不嫌弃,拿到什么食材,都想做些尝试。   吃素是好的,吃荤也是好的,容易满足得很。   黎峰低头喝口粥,说想夫郎煨的瓦罐粥了。   用灶膛余火煨炖的米粥很粘稠,米粒被炖得稀烂,和米汤完全混合在一起,还有部分在瓦罐边缘烤出锅巴,想想都香。   陆柳有时候会在里面加肉丝、肉丁、青菜叶。煨炖的时间长,配菜口感略老,他吃着也好。   五兄弟说着说着就叹气,他们想家了。   在他们不远处,码头的小洪管事坐在草垫上,也喝粥吃馒头。   他听着笑了:“你们真是不一样,到了这地方,还能惦记家里夫郎。”   码头附近暗娼多,这些壮劳力好哄骗,暗娼们说些窝心话,一口一声大哥喊着,一口一句心疼说着,念他们不易,可怜他们在外奔波劳累,说自己别无所求,就想给他做顿好饭、暖个被窝,让他在外头能吃好、睡好,有个疼他的人。   就这一套话,来码头之前,多少人提醒过?男人们都说他们才不会上当。到了地方,被人几滴眼泪逼着,说一句“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是瞧不起我,我脏身子不配伺候你”,心就跟被扔到了油锅里似的,人跑了,他们还要去追。   卖力挣的几百个铜板,温柔乡里待一晚上就没了。还恨自己没本事。   想着暗娼的男人,有几个记得家中夫郎?   黎峰说:“我们是乡里汉子,挣点银子不容易,一家老小都等着的。”   他们来码头扛大包,没有另外编造身份,把带来的菌子卖完以后,就到码头这边问询,直说来一趟不容易,下批货要等,别的活不会干,想再挣些琐碎银子回家。手里钱多了,下回多拿一些菌子来卖。   他们有商号,还要扛大包,这事立即就引起了码头管事的注意。   大管事没来,小洪管事受命,也没多管,一天来转悠几次,跟他们唠几句,免得他们另有目的。   这几天相处下来,几人都熟悉了。小洪管事看他们挺实诚,一直没刁难过。   他问黎峰:“我看你们那菌子卖得挺好的,拿了货款,再去进货啊,扛大包能挣几个钱?多在府城住一天,房费都不少。怎么跑来扛大包了?”   黎峰道:“我们几个就开了一间房,方便洗澡的。余下人都住大通铺。能省不少银子。主要是菌子有时节,雨季才生长,采摘以后要晾晒,上个月刚麦收,这阵子回乡,真收不了多少货,我们回家也是闲着,不如在这儿干点活。”   小洪管事了然点头,惊讶问:“大通铺?”   王猛接话:“大通铺真不如在码头打地铺,我拿张草席睡外头都比那个鬼地方好。”   这没办法,府城的客栈很紧俏,商家为了能住进更多的客人,房间都隔得小小的。   进门两步就是桌椅,桌椅后两步就是床榻,床榻就够睡一人,床尾一个隔帘,里头放一只浴桶和一只尿桶。   桌子也小,还没他们胸腹大。这样小的桌子,竟然配了四张圆凳,他们挤过来,就够坐三个人,再多就要坐桌子上了。   他们个顶个的壮实,没法挤一间屋子,长住不划算。   小洪管事低头算个账:“也就省二两多啊……”   他说着,发现他们扛大包,一天也就挣个两百文钱,这还是他们肯卖力。忙十天才挣二两银子。   他摆摆手:“哎,讨生活不容易啊。”   说着话,有老板买了货。   集市那头喊人了,他们要去上货。   几人不聊了,两口把馒头吃了,干嚼两口就往肚子里吞食,余下的粥米一口灌到嘴里,把粥碗放到竹篮里,一路走着一路吞咽,到了集市,小洪管事招呼他们去仓库。   在码头扛大包的人分两类,一是商船停靠,把货卸下来,一是到仓库取货,把货扛到船上。   虽然都要去船上,送货的人却要精挑细选,一般是在码头待了一阵,才会让人送货。   原因嘛,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分批管理,管事管熟人,熟人管新人。   仓库近,麦收了,很多粮商采买,他们最近活多,都是扛麦子的。   到了仓库,小洪管事就不跟他们一起去船上,只在仓库外看着,和卖家唠嗑。   “生意挺好啊,这几天就你家风光,把别家眼馋得不行。”   卖家黑峻峻的,不像生意人,像农夫。   他憨笑道:“这都是多少年攒下的老客了?也没什么新生意,一年就忙几回,比不上您家里的大买卖。”   码头自然是属于朝廷的,但码头这一片的生意,那一排排的商铺,有三分之一是洪家的。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小洪管事笑得谦虚,眼角眉梢却露出几分得意,身体摇晃着,腰背后仰,不自觉就拿鼻孔看人了。   这卖家还是那副憨厚笑容,恭维话说得滴水不漏,跟天生就是大实诚一样。   黎峰听见了,也看见了,他把兄弟几个看一看,发现就王猛长得比较憨厚,其他几个都有点精明样。   以后要把王猛朝这个方向培养,忠厚老实人去拍马屁,效果更好。   粮商买粮,一船都不够数,码头附近清场,让出大路,供他们这些扛货的人走。   很平常的一天,很普通的一件事,黎峰都在想着,已经八月了,干完今天,明天不来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家过节去。偏偏这时出了事。   黎峰刚出船仓,就被人拿刀指着。   他这样的心性,都被唬了一跳。   面前的蒙面汉子两眼瞪着他,让他蹲下。   “这艘船我们劫了!快蹲下!”   黎峰蹲得快,身体却蓄势待发,像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在黎峰后面出船仓的人,也被持刀匪徒唬得蹲身。   即将扛货上船的人都被大刀吓住,不敢继续上船。   货都没上齐,这船就在移动,要驶离码头,往运河深处走。   约莫驶离五米多,持刀匪徒又再嚷嚷着,把他们往甲板上赶,让他们跳到河里去。   “不跳就杀了你们!”   黎峰故意晚起身,眼神压着王猛他们,一行人排在后面,这一看,才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船上匪徒数量不多,有十来个。在码头讨生活的人都壮实,真要动刀子,他们就会拼命,这些人就跑不了了。   到了甲板上,视线广了,黎峰再定睛看向站在围栏边的高壮男人。   这男人穿的衣裳带袖子——不是黎峰偏见,布贵,越是低贱的人,越是穿得少,像他们这种卖力气的人,一件无袖褂子、一条七分裤就够了,脚上都是穿的草鞋。   而匪徒们,大多数都这个打扮。也可能他们是为了更好的混入扛大包的队伍里。   匪首不一样,里外三层衣裳,再加一件长袖褂子。腰带是红布做的,很显眼,很好认。   这人在冲着岸上嚣张大喊:“老子要收保护费,你们不给,老子自己来拿!以后爷爷们来一次抢一次,看你们烂了名声的码头还做什么生意!”   岸上,小洪管事追着他们家大管事屁股后面到了,大管事都要气疯了。   从来只有他们收别人保护费的,还没有人敢收到他们头上!   他大声喊人:“人呢!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快去报官!快去开船追!敢让他们跑了,我拿你们喂鱼!”   人多就乱,码头显然没有应对这种事的经验。   他们对外放话,没人敢在码头劫货抢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这样。集市那边会唱价显富,商人们也没觉得有问题。反正拿货上船,谁也追不上。   现在有人来码头,连货带船都给抢了。   粮商和卖家都来了。粮商自然不想付这些货款,可卖家也不想多出一船麦子,他的麦子都出仓了!   这两人在大管事左右耳朵旁争着,几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条越走越远的船。   小洪管事突然看见船上站着几个熟面孔,他的焦急突地凝滞,跟大管事说:“五叔,船上有几个练家子……”   洪老五,也就是码头大管事,他没好气:“当水匪的哪个不是练家子?”   不是练家子,也在刀口上练出来了。   小洪管事跟他解释:“不是,就是您前几天让我盯梢的那几个人,那几个山里来的猎户,卖菌子的!”   说起这个,洪老五记起来了。   他凝目看去,船还没走远,扛货的汉子半点不反抗,让跳船就跳船,一个个往岸边游来。   还站着的几个人,确实有点眼熟。   他不抱希望。一般人,一生都难得遇见一次水匪。   毫无预兆的遇见,还被人拿刀指着,活路就在眼前,除非他们都不会水,跳船就要死,不然谁会去拼命?   船上。   黎峰真是疑惑万分,震惊万分。这是府城的码头,码头附近有水兵,府城还有护城兵,这里还有知府衙门,因地理环境使然,离省城都不远,就在一条运河线上。   这批人真是胆大包天,众目睽睽之下,大白天的,跑来劫货抢船,还放话来一次抢一次。   黎峰不知道匪首在想什么,他就知道匪首的脑袋很值钱。   扛一年大包,都不如把这个匪首活捉了。   他们五人在山林里练出的默契,几个眼神、几个手势,就把暗号传了。   匪徒不拿他们当威胁,只有两个人紧盯着他们,余下的人都忙着扬帆开船。匪首更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岸上。   可以一搏。   黎峰侧移一步,虚晃一拳,骗东边匪徒挥出一刀。他矮身躲过,猛跨一步,起身扬腿,一脚踢到匪徒右手,重拳紧跟而来,直击面门,再用鞋尖勾住落地的刀,拿了就往匪首的方向砍去。   王猛紧跟而上,缠住被夺刀的匪徒,与他肉搏。   另一边,二骏和三苗把西边匪徒的刀夺了,往船帆的方向去,再抢两把刀,扔一把给王猛,守在这里。   王猛提刀追到东侧,帮黎峰围剿匪首。   四猴真像个猴子,船帆附近都是自家兄弟,他顺杆儿爬高,从怀里拿出一副弹弓,上石子,专射匪徒眼睛。   他们出门在外,别的家伙都不好拿,只弹弓方便,没想到真用上了。   船上匪徒就十几个,他们迅疾出击,配合默契,几处同时爆发,很快就占据主导。   黎峰跟王猛在寨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汉,二打一,把匪首打得逃都没法逃。   林子里出来的男人像一头没有驯化的野兽,他们惜命,却招招不要命。   匪首猛挥一刀,跳船跑路。   这可真是对上他们的长处了。   黎峰毫不犹豫甩出长刀,一刀就刺到了他的肩胛骨。   王猛立即去拿绳子,往前抛投,把他脖子圈住回拉。硬把人拽回船上绑起来。   脖子上的绳子松了,匪首连声咳嗽,他背后的伤口潺潺流血,甲板上的一滩水,不一会儿就染红了。   他抬头看,眼神煞气十足。   他看看王猛,又看看黎峰,凭着直觉,问黎峰:“你们是哪条道上混的?”   黎峰说:“正道上混的。”   怕他听不懂,黎峰还说:“官道上混的。”   这匪首眼神愈发凶悍:“你耍老子!”   黎峰踢他一脚:“你是孙子!”   船上的事发生得太快,别说岸上人看傻眼了,围栏旁边,还有几个嚷嚷着不会水的汉子们也看傻眼了。   有这个身手,干什么不好,跑来扛大包?   但他们来扛大包真是太好了,要是不来,他们就要跳水了。不知有没有人救。   四猴冲着岸上喊话:“快来人!我们都不会开船!”   岸上护卫队刚刚聚集,两艘船正缓慢离港,他们那儿就结束了。   洪老五都看得愣了愣,然后大声吆喝,让人继续出船,划小船过去就行。   等他们靠岸,水兵的船只也抵达码头。   洪老五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匪徒们,跟他们如此这般一说,再指指黎峰等人,又如此这般一说。   这一战,他们兄弟扬名了,他们的商号靠山吃山也扬名了。   黎峰的粗犷外表之下,有一颗玲珑心。   面对洪老五的询问,他是这样回答的:“我们就是山里出来的山野村民,什么都不懂,蒙洪家罩着,才能在码头这儿做点小生意,挣点银子养家糊口。这帮人来码头抢船劫货,要坏码头的名声,这不是砸我们饭碗吗?您能忍,我们不能忍!”   洪老五能在码头当管事,心里怎样想暂且不提,嘴上肯定要念着朝廷。   黎峰也要念着朝廷,他说:“我们知道的,我们也见不着青天大老爷,眼下靠着洪家吃饭,我们知好歹。这阵子小洪管事对我们兄弟照顾颇多,有活都叫我们去,兄弟几个都念他的好。”   这一句句的,无一不是在夸洪家的好,洪老五眉头舒展。   今天这事也确实痛快,要是让匪徒们跑了,他们家就要成为笑柄了!   这头的事,洪老五能做主,他跟水兵交涉一番,等衙门来了官差,又如此这般说一番,不藏功抢功。   水兵那边夸黎峰等人是英雄好汉,衙门揭了通缉令,把匪首的四十两悬赏发了,也说他们是英雄好汉。   他们拿了悬赏,获得了洪家的友谊。   就在码头,洪老五开了二十坛酒,整个码头集市的商户,有一个算一个,老板不在就来掌柜的,掌柜的不在,就来伙计。但凡开门做生意的,接了请柬,就要给洪家面子。今天洪家请捉匪英雄吃酒!   两位粮商亦是过来敬酒,互换了商号名字和各自姓名,只可惜黎峰手上没有山货了,否则今天就能谈成一笔大生意。   码头集市的摊贩们,轮番过来敬酒,一声好汉一声英雄,把他们灌醉。   从今开始,他们靠山吃山在府城码头站住了脚。   酒足饭饱,他们歇在码头客栈。   洪老五还想叫些暗娼过来,小洪管事跟他嘀咕几句,他就作罢了。   现在不熟,不知真假,既然说了惦记家中夫郎,那就不上赶着添堵了。   隔天,洪老五又请黎峰等人吃了一顿酒。   洪老五昨晚上回家,跟家主禀报,家主也有赏。   他们家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实惠,什么都不如到手的银子实惠。   匪首的悬赏是四十两,官府给了。他们洪家再给四十两。   黎峰见好就收,暂时没提摊位的事,也没硬攀交情。   获得洪家的好感已经足够,以后有事都好商量了。   洪老五见他如此上道,脸上笑意更浓,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也不用去城里找地方住了,就在附近找个仓库住着。我给你们留个仓库,价钱好说。”   仓库都是民房,能住人,能放货,比客栈大,环境比大通铺好。   黎峰算算日子,不到九月,过了中秋就要来了。   可能是八月二十一、二十二到。看天气和货量。   洪老五垂眸想想,心中有数,便点头道:“你们到了码头,要是没见着我,就找小洪管事。”   黎峰应下,给他递了一只食盒。   “才捉了匪徒,我们想提前回乡避避风头。兄弟几个都五大三粗的,没好手艺,就买了些月饼,中秋要来了,提前送个节。”   这礼轻,有心意,正是感情好的时候,洪老五笑眯眯收了。   此行圆满,黎峰让兄弟们收拾东西,他又带一篮子月饼,去找谢岩告辞。   他们是七月十五出发,七月二十一到的。   八月初二捉的匪徒,今天初四。   谢岩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县城,没读几天书,全在路上奔波了,于学业不利。   可怜他一个书呆子独自在异地他乡读书,黎峰今天没说炫耀的话,只说他们要回家了。   他特地傍晚过来,这时府学已经下课,书生们吃过晚饭,就能休息了,宵禁之前回去就行。   谢岩跟书童说了声,让他把月饼拿去学舍,他请黎峰吃饭,就在府学附近找家饭馆。   黎峰连吃两天酒,肚子里烧得慌,这顿饭点了两盘素菜吃。   谢岩皱眉:“你点肉啊,我身上有银子,我夫郎帮我订餐了,小书童还去乌平之家的布庄拿了四季衣裳过来,我都没花钱。”   黎峰不用:“我吃腻了。”   他说谢岩:“你什么毛病,话没两句就提夫郎,要攀比是吧?”   谢岩乐了:“比就比,我夫郎拿得出手,哪里都好!”   黎峰轻易就赢了:“我马上回去,跟夫郎一起过中秋。”   谢岩:“……”   哎!   说起来,他俩也没什么好比的,黎峰回家还要收山菌,生意做起来,只会更忙。陆柳怀着孩子,两人亲密都不方便。就跟饿极了,望着一碗好饭,只能看,不能下嘴一样。只顾着馋了。   谢岩问他们这阵子怎样:“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黎峰简要说了下这几天的事,总体很顺利,很平淡。   登高楼要了五百斤的货,他又去丁家烧刀子问过,这是陆杨的人脉关系,上回没音信,这次介绍朋友拿了三百斤菌子。他们余下三百斤的货,拉去码头卖了。   卖完货,他们没歇息,把武器放在乌平之家的铺面里,他们拐弯去码头,说扛大包,就找管事的找活干。   忙到前两天,无事发生,乱七八糟的事听了不少,符合预期,对码头各势力了解颇多。   直到前天,那个匪徒冲上了岸。   黎峰说:“水匪不在水上待着,跑到岸上,这就是找死。”   谢岩最近看了很多实例,对这些事有些旁的看法。   他左右看看,低声跟黎峰说:“沿着这条运河,有很多码头,码头与码头之间是有生意竞争的。岸上做生意,水上也做生意。无本万利。有些水匪,是被人养着的。”   黎峰大为惊讶,相比这件事,他对谢岩的变化更惊讶。   “府学还教这个?”   谢岩摇头又点头:“现在教的不多,都是文章相关的,一地有一地的政事,我既然在府学上课,教官们出题,也以府城的政令为主。这些都很……嗯,很表面,我另外看了很多书。”   看书是学不到太深的东西,很多话不会太直白,谢岩又做了一番钻研。   他早发现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很多潜在规则。   比如罗家兄弟身为官差,却能给他们家找来一帮混子助阵,把田契拿回来。   他不能说官通匪,他只能说,能在码头聚起一帮商户的人,定然跟水匪有关系。   他们有关系,别的码头管事也能有关系。平常能互惠互利,怎么不叫养着水匪?这些人总要上岸的。   黎峰眉心皱皱,继而舒展。   “这都什么书上写的?你给我也弄两本看看。”   谢岩做了很多笔记,他要重复看,要教乌平之,还没备份。闻言说:“下次吧,我这回没准备,你下次来府城,我就要跟你们一起回县里了。文章字多,学起来慢,我路上讲给你们听。你们打听势力分布,不如了解势力构成。”   黎峰倒茶,真心实意敬他:“你长进不少。”   谢岩喝得舒坦,笑眯眯说:“两地分别,吃相思的苦,我不努力钻研,实在对不住这么远的路。”   谢岩写了家书,委托黎峰捎带回去。   他给娘写了,也给陆杨写了。   考期越来越近,一刻都耽误不得,他还给乌平之写了信,上头都是他筛选过的文章,让乌平之多看看,也要多写作文,等他回县,会逐篇检查。   黎峰再问有没有别的事,谢岩说:“你见了我夫郎,问他有没有去医馆摸脉,要是没去,你让他一定要去。入秋了,到了秋季,他能换药方了。不用等我一起,让娘陪他去。”   其他的事就没有了。   黎峰想了想,又问他:“你在府学怎样?同窗们友善吗?你卖书的名声响,这边的书生们有没有针对你?”   他是进不了府学,但书生们总要出门,捉着打一顿也行。   谢岩摇头:“友善的有,嘲讽的也有。我不理他们。考完乡试,他们还有几人是我同窗?与他们置气,伤我前程。”   他语气平淡,说着极为霸道的话。   黎峰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是有股锐气的,和山寨里的猎户不一样,这股锐气,源自骄傲与自信,而不是裹着血腥的冲劲儿。   黎峰又敬他一杯茶:“你有数就行,我们明天就回了。我过了中秋就来府城,山菌出货挺快,约莫八月底,你就能回县城了。”   下次过来,他们不会在府城久留,卖完货就走。   谢岩喝了茶,一起吃完这顿晚饭,跟黎峰出饭馆,他回府学,黎峰回客栈。   谢岩到学舍,把月饼分给书童吃,拿了两枚装上,背着书包去了静室。   府学的书房叫静室,大家都是借书回学舍看。   谢岩不借书,他到静室,一拿五六本,跟静室看门人挤一张桌子,摆出笔墨纸砚,先把书籍目录都看完,然后快速过一遍,提笔开始写以后,就是几本书乱翻了。   他好几次忘我,都差点顺手把书拆了,被这看门人打了几十次手板。打的左手,现在都肿着。   他分了一块月饼给看门人吃。   看门人是个老头子,平常最爱看棋谱,也爱约谢岩下棋,棋品极差,不是悔棋就是满盘搅乱强行重来。   谢岩不爱跟他下棋,但他说,跟他下棋,才允许坐这儿读书。允许他悔棋,才会给谢岩留好书。   好书都被借出去了。谢岩在府学的人缘一般,看他不顺眼的人,能把书一直压手里,他很难看得见。他来府学,就是要看好书的。所以他跟这个烂棋篓子下了好久的棋。   今天见了黎峰,他才发现这个好久,竟然不足半个月。   天啊。   他还不知这个老头姓什么,问及怎样称呼,他都让谢岩喊他老头。   这太不尊重人,谢岩通常喊他老先生。有同窗来借书,恰好听见,都特别诧异,觉着谢岩不是正常人。   谢岩由此推测,这位老先生的烂棋很出名。   老先生跟谢岩说:“过几天我就要回家过节了,我儿子回家了,这张桌子就给你一个人用了。”   谢岩点头应好。   老先生问他:“你不回家过中秋?中秋休沐。”   谢岩摇头,笔尖好久没落下,他叹口气,放下笔,拿起月饼看。   他才吃饱饭,吃不下月饼了。他就看看。   今年中秋不能跟家人团圆,明年也不行。   乡试第三场,在八月十五。   怎么这么倒霉。   他看月饼都碍眼。   他把月饼放下,问老先生:“您下棋吗?”   老先生两眼发光:“下!”   都说棋如人生,落子无悔,棋品如人品。   老先生是个烂棋篓子,谢岩的棋风则很正。他人如其名,稳如磐石,不论棋局怎样变化,经由一只大手怎样拨动,他都不急不躁,眼里只有面前的棋盘和黑白棋子。然后根据棋局去落子。   前两天,老先生连着悔了五局棋,告诉谢岩一个道理——不在乎棋局输赢,不在乎棋友品德,也能浪费他时间、影响他心情。他入局,就无法置身事外。   谢岩当时有些恼怒,过了会儿他又平静了。   他能学会这个道理,就不算浪费。而且他是能赢的。   他较真,就会赢。   满盘搅乱了,就再来一盘。   他年轻,他能熬,他非要赢。   棋盘如罗网,在他脑海中浮现。落一子,观百步,棋局尽在掌握。   他不如老先生贪心,总要吃一大片。他如蚂蚁吞象,一颗棋子也是吃。积小胜为大胜。   老先生棋品万般差,唯独一点好,输了也乐呵呵的。   他说:“这烂棋你也能下赢,后生可畏。”   谢岩赢一局,心里情绪才舒畅了些。   他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人生更烂,要赢,就要入局走一遭。   老先生说:“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谢岩不来了。   今天烂过了,要好好学习了。 第116章 回家   临近中秋, 属于月饼的节日到了。   陆杨照着月饼的样子,做了些模具,在铺子里新增一款花样馒头——月饼馒头。   没有馅儿, 就吃个意思。赶上过节, 早上吆喝两声,卖得还不错。   月饼馒头不是真月饼,陆杨就另想了个法子,促进馒头销量。   他说,这些馒头里面, 有部分是带馅儿的,买完别急着走, 掰开看一看,吃到带馅儿的馒头, 他给个好彩头,送一个大肉包子吃。   他还放话,中秋之前,得到两个彩头, 吃到两个大肉包子的客人,他再送两斤真月饼。   这样一来,附近很多街坊都来买月饼馒头吃。   兜里有点闲钱, 可买可不买的人,都来试试看,碰碰运气, 馒头又不贵, 做成月饼形状的馒头小小的,一文钱就能买一个,吃不了亏, 上不了当。   到了铺子里,光吃馒头,闻着肉香,实在嘴馋,很多人会再买三个小包子解解馋。   陆柳看哥哥随便一想就是好主意,追着他夸不停,“哥哥,你太厉害了,这脑瓜怎么长的?怎么你就那么聪明,我就这么呆呢?”   陆杨搓搓他脸蛋:“等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补补。”   秋季有板栗吃,陆杨从铺子里拿了些新鲜的,送到炒货铺子里,让人帮他炒熟。   炒熟的栗子分三种,原味的、咸味的、甜味的。陆杨要了甜味的,也就是街上吆喝的糖炒栗子。   陆柳挨着他,跟他站边上等着。   兄弟俩都没吃过糖炒栗子,这玩意儿贵得很,半斤就要二十文钱。栗子带壳,把壳剥了,都没几颗。   自己拿栗子、带上糖,加工费三文钱一斤。   陆杨挑了十斤小板栗过来,等会儿炒完,留两斤在铺子里,让陆林跟人分了吃。送一斤给丁老板。这就去了三斤。   这东西要趁热才好吃,他们家里也留两斤,等会儿回家跟娘一起吃。余下的五斤,就让张铁跑两趟,给财神爷送两斤,给罗家兄弟送三斤。   陆柳闻着香,嘴里就馋,眼睛直直地望着铺子里的几口炒锅,现在就开始着急了。   他出门背了只小布包,里面装了些零嘴,一些红薯干、肉干、酸梅,还有些超级小馒头。   陆柳爱吃超级小馒头,他很多时候就是嘴馋,没那么饿,小馒头含在嘴里就化了,正好解馋,不顶肚子。   他拿了小竹筒出来,叫哥哥跟他一起吃。   吃两粒,他想到一个事,突然笑了。   “哥哥,你知道吗?我过年的时候给二黄编了一个网袋,用它的狗毛纺线编的,让它背着,里头可以装些吃的,它走在村里,是条体面狗子。有些小孩跟它玩,会把吃的拿出来喂它。”   陆柳吃着小馒头,说:“我现在就跟二黄一样,出门还背一包吃的。”   陆杨说:“你跟它不一样,它要别人喂,你能喂别人。”   陆柳笑坏了,他说:“你是我哥哥,又不是别人。”   陆杨听着很耳熟,稍作回忆,发现他前阵子跟陆林说过差不多的话,也笑了。   中秋节,县里热闹。会布置几条街,张灯结彩,猜灯谜玩。   陆杨算着日子,陆柳应该不能在县里过中秋。拿了熟栗子,兄弟俩回铺面,留了些板栗,再嘱咐张铁出去送板栗,他俩就回家去。   回家吃板栗,聊聊花灯。   陆柳就会编大圆灯笼和长筒灯笼,农家会用到。   一般是天冷的时候用,风大夜深,蜡烛和油灯不顶事,提一盏灯笼,可以照明。   他俩都会一些竹编,都是小手艺,再精巧一些的花样,就不会了。   正好,陆杨最近有在练习画画,就说做方筒灯笼,他在四面画画凑数,也算花灯了。   这事不急,先吃板栗。   糖炒栗子很香,拿到以后,他们就闷在篮子里,一颗颗都热乎着,拿到下边的,还感到烫手。   糖已经炒化了,吃栗子时,没感到特别浓郁的糖味,口感香甜软糯,干干的,有些噎人,却一颗颗的扔到嘴里,吃得停不下来。   赵佩兰晒了些桂花泡茶喝,他们喝着茶,吃着板栗,再说拿板栗做什么吃。   这个季节,最合适喝汤了。   食材丰富,气温初降,热汤灌进肚里,人都暖呼呼的。   家里还有两根排骨,晚上一并料理了。   一根排骨炒菜,板栗焖排骨。一根排骨炖汤,板栗排骨汤。   陆柳爱吃山药,山药也有,切半根收拾了,晚点放进去炖。   今天是属于板栗的日子,晚饭的板栗焖排骨不够吃,小狗威猛绕着陆杨的腿蹭,就只有些骨头啃。陆柳又抓了两颗糖炒栗子吃。   陆杨收拾好灶屋,把山药放到汤罐里炖着,带他去屋里坐。   陆柳现在经常腰酸,下午坐着都拿腰枕靠着,椅子小,他后仰着没安全感,总坐得板正,上炕后,就能后仰一些,让腰背都好好歇歇。   陆杨跟他靠一处,把谢岩给他画的画拿出来看。   他说:“我俩长得一样,我们挑几幅,我明儿描摹一番,稍作修改,就能贴到灯笼上了。”   这些画作是他的宝贝,他当做谢岩的心意在看,说的话平常,却莫名感到失落,心上情绪不高。   陆柳坐过来,贴贴他胳膊,问他:“哥哥,你是不是想哥夫了?”   陆杨翻开画册,跟他说:“也不算是想,就是不知道他在府城怎么样。”   谢岩心太软了,也没处理事情的经验。他科试成绩高,拿了魁首,入学就请假,正式上课之前,因卖书的事情先扬名。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府学再好,不会人人都好。他怕谢岩应付不来。   陆柳让他少操心,本来想说,男人在外头就应该顶天立地,想起来谢岩的脾性跟黎峰不一样,就说:“哥哥,你别担心,你记得我们去茶楼听书的事吗?他骂那几个秀才的时候厉害得很,到了府学,也不会吃亏的。”   陆杨怎么都是担心。   谢岩要是跟人争执纠缠,困在这些琐碎的人际关系上,他会焦急。怕谢岩把人骂急眼了,被人欺负。   没跟人起争执,他还要想想谢岩心里放不放得下,别在心里憋出毛病来。   陆柳侧侧身子,揉揉陆杨的心窝。   “你还教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想太多,你看看你,不是好榜样。”   陆杨失笑,让他别揉了。   “我骨头都酥了!”   陆柳赶忙挪开手,故作惊恐:“那我不能碰着你,万一把你碰碎了,哥夫回来看见了,心也碎了!”   陆杨放下画册,翻身挠他痒痒。   “好哇你,竟敢打趣我!”   陆柳身子重,没法躲,他两手去抓陆杨的手,陆杨没很重的挠,东一下、西一下的跟他逗着玩儿,不一会儿,哥俩的嬉笑声就挤满房间。   陆杨坐回去,继续靠着,两人小口喘气,把画册拿过来看。   这些画作太生动,让陆柳挑画,他看得津津有味。   “哥夫画得真好看,怎么只有你一个?他不跟你在一起块儿吗?”   陆杨说:“他在看着我呢。”   陆柳左右看看,再低头看画册,好像懂了。   画画的人,在看画中人。人没在一块儿,心都连着了。   陆柳选了一副仰头的画,说要这幅画。   “像在看月亮。”   陆杨记下来,选了个吃饼的画,到时把饼子改改。   他打算做两盏花灯,一盏画上弟弟,再比着人像,放大体型,画个背影,假装是黎峰。   要是黎峰没回来,弟弟提着这盏花灯,可以解解相思。   要是回来了,就把这盏灯笼带回山寨里。两口子用它照明,也是趣味。   他自己那盏灯笼,就面对面贴着吃饼的画。这样一来,画上小人都在看着对面,中间的隔着一星烛火,像在一同赏月。   聊一阵,赵佩兰招呼他们打水洗漱,陆杨应声,让陆柳别动,他出去端水。   热水要烧一阵,他收拾完灶屋,焖了一锅水,先给娘用,娘取了热水,会帮他们再烧一锅。   陆杨分两次提过来,先洗脸,再泡脚。晚点再漱口。   弟弟嘴馋,排骨汤都炖出香味了,待会儿可以盛几块板栗和山药解解馋。   陆柳来这儿住了二十多天,还没习惯,一看哥哥给他打水,他就很局促、不好意思。   每每这时,陆杨就会逗他:“怎么了?小脸跟苦瓜似的,想你家大峰啦?”   陆柳这时不想,他就是觉着他在这儿有些麻烦。   平常就还好,哥俩黏黏糊糊,一天有说不完的话。   陆杨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性子,说他:“要是我怀着孩子,让你给我端洗脚水,你端不端?”   陆柳连连点头:“要端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陆杨扶他下炕,说:“这就对了,你身子不方便,我这是照顾你,你别想有的没的。你就是住寨子里,家里也有人照看你,不是你弟弟就是你婆婆。他们跟我没区别。”   陆柳会哄人,他知道人被特殊对待的时候,心情会很不一样。   他说:“有区别的,你是我亲哥哥,是我最亲的人了!”   陆杨嘴上说着不爱听,被他哄得嘴巴高高翘起,努力压住了嘴角,却让嘴巴嘟了起来,笑得怪怪的。   陆柳不说怪,脸都不洗了,先让哥哥低头,照照水镜。陆杨低头一看,被他的翘嘴巴逗得笑不停。   他俩凑一堆,屋里总是欢声笑语不断。   等泡完脚,陆柳暂时不上炕,穿着草鞋,跟哥哥一起出门,他不好弯腰,帮不上忙,便选择不添乱,乖乖等他倒完水,兄弟俩摸到灶屋,尝了汤汁咸淡,用勺子盛一块板栗和山药到碗里试试熟没熟。   他俩夜里嘴馋,不吃独食,拿小碗给娘盛了半碗,又把睡觉的威猛叫起来啃排骨。   它困迷糊了,还当是兽神的恩赐,眼睛闭着,嘴里口水直流,把排骨都淹了。   兄弟俩端着碗,吃着看着,又是一阵笑。   等他俩吃饱漱口,再过来看看威猛,它被馋醒了,骨头上的肉都吃掉了。   吃完了,不会被噎着,兄弟俩就放心回屋睡觉去。   今晚不写信,早早歇息,次日起来,陆柳煮了青菜鸡蛋面吃。白天不出门,他编灯笼,哥哥画画,为中秋的花灯做准备。   陆杨空闲不多,画技没练出来,描的人像还不错,等比放大的人像就很难看了,线条抖,人看着矮壮敦实,跟黎峰一点都不像,这种人像摆在弟弟的画像旁边,他嫌弃得很。   他去求助娘,让娘帮忙画个人影。   赵佩兰见过黎峰,她也会画,不用只画个背影,可以画个正面的黎峰。   听说是要把黎峰画出来,陆柳脸蛋红扑扑的,又期待又害羞。   问他要画什么样子的,他还看哥哥,想要哥哥帮他出主意。   陆杨说:“你好好想想,实在想不出来,我再帮你出主意。”   陆柳说:“那大峰也看月亮吧。”   他俩一起看月亮。   赵佩兰平时话少,不跟孩子们聊情情爱爱的话题,但她是个过来人。   她就着画纸,在陆柳的画像侧面,画了一个黎峰出来。正好是陆柳仰头的方向。   中秋望月,心有相思。   陆柳极为喜欢,两手捧着看,眼睛都有些湿润。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跟黎峰在一起的样子。   他平常看黎峰,也是这个角度。   前阵子,夫夫俩聊天,他还说起过,他仰头看过去,能看见不同的天空。   那时候说到了星星、太阳,没有说到月亮。   偶然得一画作,陆柳眼里落泪。   陆杨见状,就跟赵佩兰说:“娘,这样不好,凭什么臭男人不看我弟弟?这样,你再画一副,柳哥儿看月亮,姓黎的看他。”   陆柳立时笑了:“不用啦,这幅画就很好了,我很喜欢,都舍不得贴到灯笼上了。哥哥,我这幅画不贴行不行?我想留着。”   他想留就留,陆杨等墨迹干了,拿纸张压着,描摹两副出来贴灯笼上。   一副是原样描的,一副是他修改过后的。他非要姓黎的看他弟弟。   他画技不好,眼睛有些飘,总体是那个意思。   陆柳又被逗笑了。   他问:“方筒灯笼有四面,两面贴画,还有两面做什么?”   陆杨让他写字:“随便你写什么字。”   有字的灯笼,陆柳看过。   一般都是红白事的灯笼有字。   他这样说出来,陆杨就告诉他,有些灯笼上还有仕女图、山水画,自己做的灯笼,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陆柳想了想,就在灯笼上画了一棵垂柳和一座山。   他的画技更差,手抖抖,树是歪歪扭扭的,怎么看都看不出是柳树,所以他在旁边写了个“柳”字。   他想画山峰的,别的修饰没有,就把山画得很高,这样“峰”就突出了。   为着两相搭配,他也在山边写个“峰”字。   陆杨把牙齿都酸倒了,然后有样学样,画一棵杨树,画一块岩石。岩石跟他在码头集市买来的样子很像,因画技和色彩缘故,没显出特别。他认得出来就行。   他就没什么舍不得的,晾干了,就往灯笼上贴。   陆杨还多做了一盏灯笼,送给赵佩兰。   妇人心事明显,他不打趣,也不多说,随她在屋里怎样画、怎样写。   八月初十过后,陆杨又要开始人情走动了。   节礼还是那么些人,几家轮番走完,用了两天的时间。   紧跟着,乌老爷子生辰。乌家低调,没摆酒宴客。他们两家亲近,谢岩不在家,陆杨说什么都要过去看看。   乌平之终于舍得放下书本,从私塾出来,到陆杨家里,跟他结伴回去。   进了门,他先看见了陆柳。   他唬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怀的孩子?肚子都这么大了?我读书几年了?”   陆柳见过乌平之,之前在铺子里,他哥哥跟他互换,前脚换完,乌平之后脚就上门了。他俩还聊过生意经呢。   陆柳说:“你找我哥哥吧?你等会儿。”   说着,陆柳就望着屋里喊人:“哥哥!财神爷来了!”   乌平之眉头深深皱起,这是谁?财神爷又是谁?   陆杨刚换好衣裳,听说乌平之到了,他顺手把生辰礼也拿上了。   出门看见乌平之好震惊的样子,就跟他正式介绍了一遍。   “这是我弟弟,陆柳,他嫁到山寨里了,他家男人你见过没有?叫黎峰的那个。”   乌平之听不懂了。   什么,谢岩不是娶的陆柳吗?   他转而压下疑惑,又问:“财神爷是谁?”   陆杨笑眯眯的:“当然是你啊。”   乌平之:“……”   他还有这么阔气的外号呢。   陆杨想带弟弟一起去乌家坐坐,弟弟还没去过高门大户家里,正好长长见识。   多个人罢了,还长这么像。乌平之点头答应。   陆杨算着要出门,马车留家里了,三个人,两辆车,够坐。   路上不好细说,只聊学问,唠些家常。   乌平之要等中秋节后再回私塾,家大业大的,平常的事能让掌柜的操持,到了应酬的时候,他要顶上。   他爹身子还没大好,再不能过多劳累。这次寿辰都以身子不好为借口,没有广发请柬。他再不露面,别家老板都有想法了。   乌平之算算日子,觉着谢岩他们应该要回来了。   “过节之前来得及吗?”   陆杨不知道,府城的情况,谁也说不好。   陆柳说:“没事的,他们不回来,我就陪你过节。”   陆杨知道他贴心,没打算留他在县里过节。   出来太久了,过节再不回去,寨子里要有风言风语。   陆杨现在不说,再等两天看看,黎峰没回,他就把弟弟送回黎寨。   这些事暂且不提,他们到了乌家,先给乌老爷子祝寿。   乌老爷子头一次见到陆柳,也跟乌平之一样,好生惊讶。   “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兄弟。”   陆杨陆柳都笑眯眯的,笑起来人喜气洋洋,身上别的气质都淡化,站在一起,难以分辨。   乌老爷还以为今天就陆杨过来,桌上就三副碗筷,等他们入座,再让小厮添一副碗筷。   乌家大,门楣却低,各处不出格。   跟农家的房屋,还有陆杨现在租住的房屋有很大区别。进门就有一道七尺宽的影壁,影壁后面放了几口水缸,在水缸之后,是前院,小小的,摆放了竹竿等杂物。   上两级台阶,往东边走,是老爷子住的院落,也连着暖房茶室和堂屋。过了堂屋,往西去,则是乌平之的小院。   他们到堂屋,没往西去,在茶室摆桌吃饭。   小小的地方,拥挤之余,却看得出家中富裕。   房子是青砖做的,地面都铺了石头,用了瓦片,刷了墙壁,沿着走道,高高低低摆了些花盆,红红绿绿摆一起,很是好看。   席面做得很体面,荤素都有,鱼肉有,汤羹有,素菜有,菌子也上桌了。都是家常菜的做法。   席间只喝茶,不喝酒。   他们一人得个寿包,沾沾寿星喜气。   再聊天,还是家常。   乌老爷子说陆杨撑着家里太辛苦,还说陆柳挺着大肚子奔波不容易。   陆柳赶忙放下寿包,受不住这个话。   “没有、没有,我没奔波,我是来县里找我哥哥玩的,也没干什么活,每天就吃吃喝喝出去玩了。”   乌平之听见这个调调,不动声色暼了他一眼。   很快,陆杨也说话了。   陆杨说:“我们两家不说外道话,家里人少,肯定要多辛苦点。你看看乌大哥,又要读书又要兼顾家中应酬,也是辛苦。您体谅他,要好好养身子,千万别急躁。养好了身子,他没后顾之忧,您在家里把钱银子挣着,他去外头把功名考着,这日子多美呀?”   乌平之直直看向陆杨。   他熟悉的谢岩夫郎肯定是陆杨,平常打交道,都是这样子,话说得玲珑,一段段的捧过来,因语气真诚又热情,让人无法厌烦,都会乐呵呵搭话。   但他记得,他对谢岩夫郎有个印象是“稚嫩”。   乌平之再想想陆杨介绍的名字,这个怀孕的小夫郎才是陆柳。   啊,真乱啊。   算了,下次问问谢岩怎么回事。   这是他夫郎吗?他知道他夫郎不叫陆柳吗?   乌老爷子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跟陆杨唠得好。   “你这小哥儿,话对着外头说,自己的两只耳朵都捂起来,一个字不都听。你看看,这些话,说你是不是也行?”   陆杨乐不可支:“哎,哎,有道理,我敬您!”   乌平之就去招呼陆柳:“陆夫郎,我们唠唠生意经?”   陆柳手抖抖,茶水洒出一些。   他慌慌张张拿帕子擦手擦桌子,嘴里应着话,说:“好,好,唠哪个生意经?”   乌平之说:“买入卖出,空手套白狼。”   陆柳再次手抖抖。这回手里没茶水了。   乌平之看得头都大了。   也就是说,他确实见过陆柳,那时候陆柳还是谢岩的夫郎。   成亲后还能换个夫郎???   桌子就这点大,陆柳脸上藏不住事,陆杨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一家是可以信的人,相处久了也瞒不住,他坦诚说:“乌伯父,乌大哥,我有个事跟你们说,其实我的名字叫陆杨,陆柳是我弟弟。我们成亲前就换了。一直没跟你们碰上,就没说。”   这个解释,让乌平之很安心。   成亲前就换了,总比成亲后再换好。   乌老爷子则很震惊,他是突然知道这个事情的。   陆杨说:“没办法,缘分到了,挡不住。”   他说得跟他第一次见谢岩,就缘定三生了一样。   乌老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他们好淡定,不好表现出惊诧,再问一句陆杨的名字,就“哦哦”说好。   话说开了,陆柳不用怕乌平之了,再唠家常,他说起寨子里的事,也不怕露馅了,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很傻气,跟陆杨一模两样。   这顿酒席吃完,他们回家都是下午。   巷子里停着一辆骡子车,车板很大,很有辨识度。是陆杨跟黎峰交换的板车。   看见了熟悉的车,再看看那头骡子,陆柳顿觉眼熟,他脑中想法还没闪过,嘴里就喊了“大峰”。   黎峰从院子里出来,脸上手上都是水珠,笑得龇出牙花:“回来了?我刚到,婶子让我洗手擦擦脸,还说要坐着等会儿的。”   赶路的人不怕冷,黎峰穿着清凉,一件无袖褂子,要是在家里,他连都扣子都不系。进陆杨家的门,好歹把扣子系上了。腰带缠着一条七分裤,穿一双草鞋。跟过夏天似的。   三水县的秋老虎走得快,临近中秋时,都能穿夹袄了。   陆柳看见他这身打扮,知道黎峰是个大火炉,热得穿不住衣裳,也跟他吃了天大的苦头一样,心疼得不行。   他往那边快步追过去,陆杨扶着他,没说揶揄的话,追着他的步子,也快快走。   到门口,陆杨就松开弟弟,让他们夫夫俩聚聚。   哪知道陆柳眼里还看得见哥哥,立马又把他的手拉住了。   陆杨拍拍他的手:“行了,先进屋。”   黎峰才从府城回来,兄弟们都先回山寨了,寨子里不藏事,黎峰家里人也在等着。   陆杨到屋里,目光扫一圈,看娘神色失望,知道谢岩没回,眨眨眼睛,就收拾好了情绪,跟他们直说:“你俩歇歇,待会儿一起回寨子里。简要说说府城的事,详细的,改天再说。”   陆柳好生错愕,“哥哥……”   陆杨顺手搓搓他的脸蛋,弟弟脸上有肉,搓着软软的。   “快要中秋了,你该回去了。黎峰刚回来,不回去见老娘,跟夫郎一块住县里,不像样。他回了,没把你带回去,更不像样。你听话,下次谢岩去府城读书,我就跟娘一起去山寨里小住一阵,有得是团圆时候,不要哭。”   陆柳知道他说得对,依然难受。   才见了大峰,就要跟哥哥分开,实在不好。   黎峰看他这样,心里不是滋味。   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陆柳又没几个亲人,难得聚一聚。   他跟陆杨说:“小柳还是住你这儿吧,我回家也是忙,怕是顾不上。还要去一趟山里,把人参挖了。”   陆杨让他歇着,带弟弟回屋收拾衣物。   他俩坐炕边,陆杨再跟他说:“黎峰今天不回来,我也打算送你回寨子的。他们家的人好说话,待你好,体谅你,我们也要讲道理,要适可而止。   “黎峰今年都二十四岁了,成亲晚,别人像他这么大,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争气,嫁去第一年就怀上了,还是双胎,你说他家里在不在意这两个孩子?这简直就是眼珠子、命根子。我又没生孩子的经验,平常总有疏漏,哪比得上你婆婆照料你?”   陆杨给他擦擦脸,“我过阵子就去看你,你生孩子我也去陪着你。先回家吧,黎峰也出去一个月了,你能让他冷炕冷房的过日子?”   陆柳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谢家好冷清,谢岩不在,他怕哥哥太孤单。   他想接哥哥去寨子里住几天,但哥哥有事业,在县城,才好施展,是休息还是玩耍,是应酬还是看店,都能忙活开。他在县里才是最好的。   他还能哄哥哥高兴。   陆杨帮他收拾东西,跟他说:“柳哥儿,你不要怕我孤单,我其实不觉得孤单。知道有人在乎我、爱着我,我心里也有牵挂,我的心是满的,我就不会感到孤单。”   陆柳听到这句,再没二话。   他没有被说服,他觉得陆杨瘦瘦的身子里,装着一颗满满的心,很累很沉,很让人心疼。   但他意识到,这正是陆杨跟他不一样的地方。   他大着肚子,只好挽着胳膊代替拥抱。   他跟陆杨说:“哥哥,我听话回家,你教我的事情我都记着了,我还没想明白,我得空都会好好想想的。最近贪玩,棉靴还差一点做完,我一起拿回去,下次让大峰捎带给你。”   陆柳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哥哥,你愿意回家过节吗?父亲和爹爹也是两个人在家。我来的那天,去家里看过,家里也冷冷清清的。你要是回家,他们肯定很高兴。”   陆杨笑道:“我有空会回去看看的。”   外头,黎峰已经把谢岩写的家书尽数交给赵佩兰,看他们兄弟俩出来,他把谢岩的口信说给陆杨听。   “谢岩问你有没有去医馆摸脉换方子,要是没去,要尽早去,不用等他回来,让婶子陪你去。”   陆杨心里暖,说:“看过了,月初的时候去的,还带柳哥儿一起去摸了个脉。都好着。”   这一阵耽搁,府城的事没几句话好说,黎峰简要说:“我跟码头的洪家搭上关系了,大管事答应给我们留仓库,下回去府城,能直接住仓库里,又近又方便。”   陆杨挑挑眉毛,对他们这次的府城之行很是好奇了。   他催着他们赶紧回家:“去吧,再不走,我就要留你们过夜,给我说详细了!”   黎寨远,要回家,就不能拖,带着孕夫不好走夜路。   送走他们夫夫俩,陆杨在门口好一阵张望,看他弟弟笑眯眯挤掉两行眼泪,还笑了。   这孩子,真是傻气。 第117章 这可怎么办呀   出了城门, 陆柳的情绪缓下来,抓着黎峰的大手,喊声“大峰”, 等男人侧头看他, 他就露出甜甜笑脸。   “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想你了。”   黎峰听了就笑:“哦,你终于有空想我了?”   陆柳小小羞愧了一下,然后说:“我其实想你很多遍了,每天都有想的!”   陆柳是背对着前路, 跟黎峰错开身子,说话要微侧过脑袋, 这样太累了。   城外的路颠簸,黎峰让他挪挪, “到我后边坐,你靠我背上。”   陆柳不动,要过会儿累了再说。   “我要看看你。”   他这嘴巴是甜,说话甜, 尝起来也甜。   黎峰低头亲他一口,把陆柳惊得左右看。   左右都是荒地,没什么好看的。   陆柳又闻闻他身上的味儿, 有些惊讶。   “大峰,你身上没什么汗味。”   黎峰在河里洗过了,换了干净衣裳。   路不好走, 跑半天也沾了尘土, 陆柳没看出来。   他不说原因,就说这次不累,好让陆柳放心些。   陆柳才不信呢, 看他没出汗,就说他是冷的。   黎峰手掌火热火热的,他握一会儿,手心都出汗了。才说完,黎峰就往他衣袖上擦擦汗,把陆柳逗得直笑。   “好吧,你是火炉,我冷,我晚上可以抱着你睡觉了。可惜夏天过去了,你还没抱我过几次,哎。”   陆柳问他这次去府城的情况,想知道他吃好喝好没有,是住的客栈房间,还是大通铺,说要去扛大包,去了没有,有没有人刁难。   黎峰住过客栈房间,他能说出住房间里是什么感觉,把这个问题蒙混过关了。   说到吃喝,黎峰跟他说嘴馋得很。   “也是奇怪,府城那边饭馆多,也就是这么些菜,平常不是吃面条就是吃馒头,或者炒两个菜,但就是很想家,觉着家常菜的味道不一样。”   陆柳就让他点菜:“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黎峰口味重,爱吃肉,家里养的,山上跑的,他都想吃。   在路上他们吃过数次烤肉,没什么意思了,想吃些炖的、烧的肉。   还想吃鱼汤,陆柳闻不得鱼味,他打算让顺哥儿给他做一碗吃吃。   晚饭过后,再洗点米,放到瓦罐里煨着,明早吃个瓦罐粥。   陆柳问他吃不吃莲藕,有莲藕可以吃了。   可以清炒藕片,可以做藕丸子。把莲藕切丁,能做酸辣藕丁。再切碎一些,炒馅料做饼子、做包子也好吃。   他最近还吃过藕粉,好香好香。   黎峰不爱吃藕丸子,能吃个酸辣藕丁下饭。   至于藕粉,他还没买来吃过,他问陆柳是什么滋味。   陆柳说不出来,一些粉末加水搅拌,慢慢就变成透明的糊糊,吃着香香甜甜的,嘴里没怎么嚼就吞进去了。他一次能吃一碗。   前阵子,还往里加了些核桃碎和花生碎放进去。新晒了桂花,也放些进去。还是好吃。   “等回家,我给你们冲来吃。”陆柳说。   他常吃的东西,哥哥都给他收拾了一些带上。藕粉还有一斤多,够吃了。   黎峰回头看看车上的东西,说:“陆杨对你真是没话说。”   陆柳连连点头:“对,我来县里以后,哥哥都没怎么去铺子里,每天都要带我出去走走,我们常去茶楼听书,也看过杂耍和皮影戏,我还去衙门附近转了转。就今天,还到乌老爷家吃席了。”   话题绕一绕,陆柳又回到正题,问他扛大包的事。   他还提起黎峰的衣裳看,无袖的衣裳,肩头拎一块布料,就能看见肩上的皮肤。   扛大包会磨肩膀,黎峰干活卖力,肩上还有红痕。路上养了几天,只剩浅浅的印子,再过两天,就没了。   陆柳摸摸,突然无言。   养家真是辛苦,挣点银子真是不容易。   他要是跟哥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到陆家屯路口,陆柳看看天色,没回家看看。   明后天看看黎峰有没有空闲,他们回家送节,他再看看两个爹。   走这一阵,他腰酸了,坐不住了,就挪挪屁股,坐到黎峰身后,把腰枕夹在两人之间,靠着黎峰的背歇歇。   过了陆家屯,一路直走,只剩黎寨一个村子。   陆柳很早的时候就好奇了:“大峰,我们这里为什么会修官道?到了山里,就没有路了啊。”   黎峰说:“修到山里,剿匪用。”   “啊?”陆柳疑惑,“什么匪?我们山上有山匪吗?”   黎峰想笑:“你来得晚,土匪都从良了。”   陆柳震惊。   “啊?!”   黎峰说:“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哪有什么土匪?”   陆柳还在震惊,他都没听说过这个。   黎峰就跟他解释:“都说占山为王,不然这么大一座山,哪能由着我们捡银子?后面一代代的当猎户,男人死的多了,不成气候了,又分了些地。”   陆柳目瞪口张,望着眼前宽阔的官道,好一阵才说:“这条官道是为我们山寨修的啊……”   黎峰问他:“是不是怕了?”   陆柳摇头,都没土匪了,还怕什么?他就是震惊。   难怪常听他们说这个猎区、那个猎区,别的村子分田,他们分山,真是厉害。   夫夫俩聊着天,到了新村。   拐到小路上,没走多久,就看见三苗等人在路上跟人扎堆吹牛,说府城的二三事。   见着黎峰带夫郎回来,他们都笑呵呵打招呼。   黎峰让他们少吹牛:“地里的耕牛都被你们吹跑了!”   兄弟之间,听得懂暗话。   水匪的事,他们谁也没说。   双份的悬赏,合计八十两银子,五人平分,一人十六两银子,把他们高兴坏了。   财不露白,他们都懂。卖菌子挣的钱要分账、交商税和关税,每个人都不算多,吹这个,寨子里的人不会多想。毕竟他们卖菌子,不用奔波,也能挣钱。   出了新村,山寨就近了。   陆柳看着熟悉的山路和房屋,脸上笑容真切。   他爱这座山,对这个山寨有归属感,这里有他的家和家人。   回到寨子里,随处可见熟悉的面孔。   寨子里没有办学堂,小孩子们满村撒野,有些自己玩,有些追着狗狗玩。   一条条的猎犬结伴在寨子里走动,跑来跑去,随便编个藤球,它们都能玩很久。   陆柳在里面看见了二黄的身影,它喊二黄的名字。   二黄猛地一愣,耳朵动动,眼睛看过来,身子还在原地愣着,等黎峰再喊它一声,它就快如闪电,倏地跑过来,汪汪叫着,声音畅快,喜悦劲儿藏不住。   它追着车跑,比骡子快很多,跑去前面,就会停下等一等,等到了人,又要围着车子跑着转着。   一路到家门外,它比黎峰先进去,在空地上转圈圈,前爪刨地,不一会儿刨出一个小坑。   黎峰见了,就骂它一句:“傻狗,刨什么石头?我修这路容易吗?”   二黄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往黎峰身上扑。   要是扑陆柳,它就能舔到陆柳的脸。黎峰实在太高,它只能舔到黎峰的脖子。   黎峰抱着它撸撸毛,让它一边玩去,过来扶陆柳下车。   顺哥儿从灶屋出来,看他们一起回家,擦擦手,笑道:“快进屋歇歇,我给你们打热水洗手擦脸。娘刚出门了,说酒哥哥有些不舒坦,过去看看。待会儿就回来了!”   黎峰不客气,看见弟弟,还说:“你好像长高了些。”   顺哥儿笑了:“没有,我故意把裤脚挽一截进去,显得裤子短,走出去都说显高。别问我为什么这样干,我乐意!”   黎峰都不稀得说他:“爱俏就爱俏,说什么乐意不乐意的。”   顺哥儿不爱搭理他,回身去灶屋打水,到堂屋里,他挽着陆柳,挨着他贴贴。   “大嫂!你好狠的心,居然出去这么久!我跟娘都好想你!”   陆柳笑眯眯的,接过黎峰拧得半干的棉帕擦擦脸,跟他说:“我和大峰出去的日子一样,你们想他不?”   顺哥儿说实话,不大想。   “大哥经常上山的,我有一年,就见过他两三面。都习惯了。”   相比府城,顺哥儿更好奇住在县城的感觉,还好奇住在县里都做些什么。   又不用种庄稼种菜,也没山可以赶,守店有什么意思?还能一天天都有应酬么?   陆柳简要说了一些他最近的日程,顺哥儿听得眼睛都直了:“难怪你没回来,马上又可以看花灯了,大哥回来太早,不然你还能在县里玩两天。到时回来跟我说,我也乐呵乐呵。”   陆柳说:“我们也能做花灯玩啊,你看元宵的时候,新村多热闹啊?也许今年,寨子里也能有花灯看。”   顺哥儿可不敢想。   “元宵的时候,是年节期间。中秋虽说是大节气,可农家人,哪有走很远的?每天都团圆,也就买个月饼吃吃。”   他们这儿聊两句,陆柳还说去灶屋帮忙做饭,顺哥儿没让他动。   “山路颠簸,你好好歇歇吧,就几个家常菜,你们回家,我再割点肉炒了,不费事。”   黎峰问他:“酒哥儿是怎么了?”   顺哥儿也不知:“他最近常常腹痛,也总是干呕,娘之前问过,他说吃坏肚子了。这不,王猛哥回家了,说带他去看郎中,他不愿意去,说寨子里的夫郎去看郎中,都是去摸喜脉的。他要是没怀上,大家都要笑话他。王猛哥说不过他,又着急,就让娘过去劝劝。”   黎峰听了皱眉:“这么拧的性子,不知像谁。”   顺哥儿最近跟陈酒相处多了,觉着他人还不错,就是太好强太别扭了,不会说话。   他说:“我看他也挺可怜的。”   黎峰跟陆柳说:“你坐会儿,外头的东西别动,等我回来收拾,我先过去看看。”   陆柳答应了。   这样聊一阵家常,他的心回来了,山寨里所有的熟悉感都尽数归来。   他歇不住,大的东西不拿,只去把灯笼和他的书本拿了。   书是哥哥给他买的启蒙书,每天带他读两遍。   三本书的字都不多,哥哥特地买的大字本,每页就五行字,他读完会自己念叨念叨,百家姓都读熟了,千字文差一些,三字经只熟悉前面的,还要再抽空学。   他跟黎峰的那幅画还有他最近写的信,都在书里夹着。   书薄,信多,哥哥拿了大稿纸,给他完整包好了,每一张都装上了。   书信放到房里去,灯笼也是。   他点上油灯,还说收拾收拾房间,晚上就直接上炕睡觉,没想到炕上都干净着,桌上也没生尘,明白是娘跟弟弟平常有洒扫,陆柳心里暖暖酸酸的。   哥哥说得对,家人对他好,他也要讲道理。   屋里不用收拾,陆柳就去车上,把他藕粉拿出来,到灶屋拿碗冲泡。   马上要吃饭了,他没泡多少,给顺哥儿尝尝味儿,吃个新鲜。   家里就有核桃和花生,他剥一些,碾碎了加进去,冲好搅出来,让顺哥儿吃吃看。   顺哥儿吃着甜,跟陆柳一样的感觉,没吃两口,就没了。   “好吃,就是少了些。”   陆柳说:“吃完饭,你还想吃,再给你吃。”   顺哥儿看藕粉不多,说不要了。   陆柳说:“吃吧吃吧,不差这一口。”   他俩坐会儿,黎峰跟娘回家了。   两人都问情况,问酒哥儿去看郎中没有。   陈桂枝说:“犟种,我跟他说,他要是不去,我让王猛把他扛去,这样更丢脸,他也不去。我就让王猛把郎中请过来,他还不要。刚大峰过去,也不管他要不要的,抓着他就要扛走,怎么都要带他去看郎中,他才让王猛带他去了。”   郎中住得不远,摸个脉,不费事。   喜讯,酒哥儿也怀上了。有三个月了,他早不知道,月份小的时候还劳累费神,这阵子腹痛不舒服,他又怕又焦,孕吐反应跟着来。郎中瞧着不大好,让他喝安胎药。   陆柳听着一阵后怕:“孩子能保住吗?”   陈桂枝点头:“能的,三个月没掉,他听闻喜讯,心情大好,再喝药保胎,这阵子好好歇歇,没大问题。”   陆柳松了口气,还说去看看酒哥儿,外头天色见黑,今天不方便了。   他们回家了,可以吃饭了。   席间没怎么聊天,黎峰饿狠了,先干两碗饭,人舒爽了,才闲聊两句。   饭后,他们坐着聊了一阵。   府城没大事,生意顺畅,还搭上了码头管事的关系,以后都方便了。   陈桂枝再问陆柳在县城的事,陆柳又叭叭叭说一回。陈桂枝和黎峰一样的感叹:“你这哥哥对你真是好。”   都说兄弟亲热,各自成家就淡了。陆家这对兄弟不一样,成亲了还是亲热的,不分你我。   今天不多说,让黎峰早些泡澡歇息。   他之前找木匠做的浅口浴桶送到了,陆柳要是想洗澡,也能烧一锅热水泡泡。   陆柳不凑热闹,今晚紧着黎峰来。   等着热水的功夫,黎峰帮他把车上行李都拿到屋里。   陆柳给他拿出换洗衣裳,等过会儿再收拾自己的东西。   夜深了,屋里没人,黎峰最后一趟跑完,就把夫郎抱着啃。   黎峰体力好,挑水砍柴一上午,气不喘脸不红,与陆柳亲热时,很快就有粗重喘息。   陆柳以前很难形容,今夏见过二黄热得喘气,就发现黎峰很像大型狗狗,舔舔咬咬的,喉间发出的声音也像。   他身材高大,手脚都长,隔着大肚子,都能亲到陆柳的嘴巴里面。在里舔着,在外咬着。陆柳几次呼吸间,喘息声逐渐与他同频,像干了很多活一样,胸膛起伏大,喉间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躁。他回吻过来,两片嘴唇软软亲着,不一会儿,先把眼圈逼红了。   黎峰解了他领口的扣子,又在他肩上和锁骨上亲一阵,听外头顺哥儿喊话,说水烧热了,才放开陆柳。   陆柳都要站不住了,腰腿都软。   他仰脸看着黎峰,眼睛里有水汽,问他:“你先去,我过会儿去给你搓背。”   黎峰不要,“我最近天天洗澡,身上不脏,我很快回来,你收拾收拾,等会儿我们一起睡觉。”   陆柳眼睛还望着他,愈发水灵。   “好,我把炕铺好。”   黎峰再在他嘴上亲一口,拿了衣裳出去洗澡。   陆柳摸摸嘴巴,把衣裳穿好,在炕边坐了会儿,缓过劲儿就收拾行李。   他带去县城的东西不多,衣物鞋袜各三套,再就是绣箩和竹枕,还有他的猪毛牙刷。再是些琐碎物件,比如他的小铜镜。   回来时还是这些东西,再有很多种类的零嘴。藕粉只是其中一样。   这些东西放好,陆柳上炕,拿炕刷扫扫炕,把被褥和枕头铺好,把他的竹枕也放好。   不一会儿,黎峰洗完回来了。   他手上提着一桶水,让陆柳洗洗脸泡泡脚。   双胎的肚子较大,陆柳脱鞋袜都用蹬的,黎峰蹲身,帮他脱,把他脚托着放到盆里,问他烫不烫。   陆柳舒服得眯起眼睛,说:“不烫。”   他还想跟黎峰一起泡脚,好久没一起泡脚了。   黎峰得他邀请,才来泡脚。   陆柳爱踩他的脚背,把这当乐趣。   黎峰看他脚有些肿了,陆柳说平常不肿,今天跑得多了,所以肿。   他去了乌老爷家吃酒,又走了一趟山路,今天还没歇午觉。   黎峰听着点点头,晚上不缠着他闹,擦擦脚,熄灯睡觉。   他从后面抱着陆柳,抬一条腿到陆柳腿上,让他夹着。这样侧躺着,腿脚有支点,人会舒服些。竹枕还是太板正,顾得上肚子,顾不上腿脚胳膊。   黎峰问他:“你在县里怎么睡觉?”   陆柳说:“哥哥也抱着我,不过他瘦瘦的,没你抱得严实。他给我拿了棉衣出来,卷成个长筒,绑起来,让我抱着。”   陆柳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比如说:“你真是不嫌我,我哥哥说,你从前面抱着我,我就要仔细刷牙,这样嘴里香香的。你从后面抱着我,我就要勤洗头发,这样头发也香香的。我之前洗头发不算勤快,你都不说。”   黎峰贴着他的脖子嗅闻,十分用力,让陆柳一阵低笑:“我洗过了啦,我哥哥帮我洗的,我躺着就行,好舒服好舒服。大峰,你这样洗过头发吗?我也给你洗。不过你现在不能躺我腿上,我坐下来,腿上都是肚子,你躺不住。”   黎峰不洗,他头皮被陆柳摸一摸,都感觉很痒,不习惯。   陆柳又叹气:“哎,后来还有几个月,天冷了,不好洗头发,你再抱我,我头上都是头油味儿,这可怎么办呀。”   黎峰给他出主意:“我睡炕那头,给你暖脚丫。你天天洗脚,脚不臭。”   陆柳立即拒绝这个提议。   他说:“你比我高这么多,你睡那头,脚丫不得怼我嘴里?我不要。”   黎峰也笑了:“我愿意抱你脚丫,你不愿意抱我的。”   陆柳听他笑,就知道他不生气,说:“我抱着你呢,大峰,我这次见你,好快就习惯了,感觉我俩都没有分开过,我心里好亲热。”   黎峰感觉到了,心里甜着呢。   陆柳还记得哥哥说过,像黎峰这样的男人,就喜欢夫郎扑到怀里,黏着他贴着他,能把人美死。   他现在是在黎峰怀里了,就又说些黏人甜话。   他说他做的灯笼,说他得的那幅画,还告诉他那幅画的样子和他心里的想法。   “哥哥后来还画了一幅你看着我的画,我看来看去,还是喜欢我看着你的那幅。我习惯了,也喜欢这样看着你。你人高,有本事,在我眼里,你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矮,你看我,要低头,我不想你低头。”   黎峰要被他甜迷糊了,什么低头不低头的,他不在乎。   “哪天我脑袋低不了,那一定是我脖子扭了。”   陆柳好一阵笑,扭扭身子,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这样会隔开一些,他要看着黎峰。   窗格照入的月色浅淡,人和物都暗暗的。   陆柳伸手,摸黎峰的脖子。   “大峰,我发现你也挺甜的,我刚才好想啃你的脖子。”   黎峰不想跟他闹的,他要啃脖子,就扶他坐起来,把脑袋伸过去,让陆柳啃啃。   陆柳对着他,总舍不得下嘴。   亲亲舍不得咬,啃脖子也只是浅浅咬一咬,牙印都没留一颗。   黎峰让他用力:“小柳,我还没见过你野蛮的样子。”   陆柳以前为黎峰的野蛮心动过,还提过要求,一听就明悟。   他稍稍努力了一下,留了浅浅牙印。   黎峰指腹有茧子,摸不出深浅。他根据感觉来推断,睡一觉就没了。   要求没被满足,他心中一丝憋闷也无,唇角扬起的笑意都是畅快的。   他大手放在陆柳的颈侧,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   相比嫁来时,陆柳的脉搏有力了些。   他家小夫郎身子比以前好了。   黎峰抱他躺下,给他原样再侧躺回去,让他睡得舒服。   “小柳,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陆柳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跟他说:“我们买月饼吃吧?我想吃酥皮月饼,我在茶楼吃过小酥饼,咬一口都掉渣,很好吃。买些回来,你跟娘还有顺哥儿也吃吃。”   黎峰答应了,再问有没有别的,陆柳没有别的了。   他说:“我明天开始,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你路上说的那些,我都给你做来吃,把你招呼得好好的!”   黎峰亲亲他耳朵:“好,睡吧。”   陆柳乖乖闭上眼睛。   “好,我睡啦。”   今晚好梦。 第118章 家书   家里少个人, 要冷清不少。   陆杨觉着他平常叭叭叭的话就够多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弟弟比他还能说。   人刚走, 家里就陡然静下来, 还真让他不习惯。   赵佩兰把家书给他,陆杨拿过看了看,见有财神爷的信,知道是跟学问有关,也不拖延, 他才从乌家回来的,这便再跑一趟, 早早把书信送过去。   财神爷读书刻苦,这份决心他们都看在眼里, 陆杨不耽搁。   谢岩还给娘写了信,陆杨再分一分,跟娘说一声,就先出门去。   他赶着马车走, 到乌家送信,再转道回铺子,把马车留下, 走路回家。   这样忙一番,到家已临近晚饭时辰,母子俩做饭吃。   赵佩兰已经看过信, 在灶屋里跟陆杨说着内容。   “阿岩说他一切都好, 那个小书童很会来事儿,日常起居都照料得很好。平之那孩子还给他拿了四季衣裳,他真是细心, 阿岩这点不如他。还说你订餐的饭馆他很喜欢,口味很好,分量很足,他每顿都吃得很好。刚入学那阵,先生们没单独考他,平常碰见,总要聊聊学问,看他在家有没有认真学习。”   说着说着,赵佩兰笑了声:“他说他现在比以前脸皮厚了,先生们考他,他也要拿问题问,他平常看书多,攒的问题多,这样问一圈,要考他的先生反而少了。他觉着府学的先生们,不如县学的先生们认真,可能是学子们的质量更优,他们不用着急教学,也能有一批学子取中举人,对于勤学好问的学生,他们不是那么喜欢。甚至感觉麻烦。”   陆杨听笑了:“这样不好,太骄傲了。”   赵佩兰也说是,“他后头写了,他就是心里想想,哪位先生喜欢他去请教,他就去问哪位先生,没追着别的先生讨嫌。”   陆杨想了想,别的方面,谢岩可能看不懂脸色,琢磨不透人心想法,学问一事,他该懂得辨认。愿意为他解惑和不耐烦解惑,说辞都会不同。   陆杨问:“他还说什么了?”   赵佩兰说:“还讲了府学的藏书阁,很大,说比我们家堂屋还大一倍,比他去过的几家书斋藏书都多,如果不算话本画册,县里几家书斋的书加起来都没府学的藏书阁多。”   陆杨听着,心思微动。   以前没听说府学有这么多书啊。   府学有这么多书,谢岩还留在私塾上学,就很可惜了。   临近年底,也没多久了,他想着,等谢岩回家一趟,再具体问问情况。   家里就两个人,吃喝没将就。   手里有钱了,口腹之欲要满足。   他们煮了杂菌汤,再煎了鸡蛋,鸡蛋是纯蛋饼,加了盐,口感咸咸的,适合下饭。另有一盘莴笋炒肉。   莴笋切得薄薄的,稍微翻炒一下就断了生,沿锅边加少许水焖一焖,笋片就会特别软嫩。陆杨跟赵佩兰都喜欢这个口感。   要是谢岩在家,他就不会加水焖,炒至断生,就能把炒熟的肉片放进去,加调料炒匀就盛出来了。谢岩喜欢脆生的口感。   都说饭菜口味吃不到一桌,日子不好过。   陆杨感觉还行,他现在吃饭不着急了,能细嚼慢咽地吃,偏脆的食物就多嚼一嚼,他也不挑食,饭桌上还有别的菜吃,亏不了嘴。   他们天还没黑,就把院门关上了。   吃饭就在灶屋的小桌上,省得端来端去,吃饭的时候就用余火烧着水,吃完用热水洗碗,再烧一锅水洗漱。   赵佩兰让陆杨去看信,“我烧水就行了。”   陆杨不急,跟她再坐会儿。   就剩他俩了,依偎在一起,才感觉家里有人气。   他把威猛唤到灶屋里,威猛在寨子里被驯过,更加复杂的指令不懂,但吃饭的规矩很懂,它会认它的饭碗了,到灶屋都不会乱吃乱闻。   陆杨给它煮了面条吃,用猪油煮的,加了些肉丝和青菜。搅拌搅拌,等面条不那么烫了,才倒到它的狗碗里,它摇着尾巴,吃得可香。   陆杨之前还想省钱,也从屠户那里买些猪下水回家喂狗,买回来试过两次,太麻烦了,不想弄。   猪下水很腥,清洗费事。他又不是闲在家里没事干,就不省这点钱了。而且弟弟跟他说,狗狗也吃素饭,他们有时候就是菜水拌饭,狗子也吃。   猪下水不想洗,衣裳也不想洗。   去年是没法子,今年是天暖了,没几件衣裳洗,不碍事。天冷了,就要请人浆洗。他们不受这个冻。   赵佩兰知道工钱,这件事听他的。   母子俩洗漱过后,回屋歇觉。   陆杨坐书桌边拆信,谢岩真是有趣,书信还装订好了,跟本书似的。   他突然想到谢岩爱拆书,府学的藏书肯定不能让人拆,谢岩肯定憋坏了。   陆杨看看书信装订,还没翻开,就笑了。   谢岩知道书信格式,只是他以前没交友,乌平之又离得近,他还没给人写过信。   陆杨之前给他留信,没讲究格式,提笔就写了。谢岩显然也想随意一些,又拧不过劲儿,就跟写功课似的,一日一课,标记了某月某日记。   内容分类很板正,以衣食住行、学问、人际为主。大概就是每日不止三省吾身。   陆杨连番数页,感觉谢岩真像个孩子,平常在外头瞧着能唬人了,是个小君子了,落在纸上的文字又这样稚气可爱。   他会写会画,给陆杨说府学的小食堂,会画出样子,门外是什么,里边又是怎样的,再说包子馒头和稀粥的味道。   谢岩在家也揉面做过馒头,他发现府学的馒头真是怪,都是一样的大馒头,他吃家里的馒头,只能吃一个半,再多就很撑。他照着饭量吃,早课没上完就饿了,中途休息,还拿肉干吃。他问过书童,书童把食堂的馒头放掌心捏啊捏的,捏成一个小球,就那么一点点,难怪他吃不饱!   谢岩说:“他们把馒头发成好大一个,我没见过这样的奸商。”   他只在食堂吃一顿,因看馒头不顺眼了,就觉着包子的滋味也不好了,粥米也不香了。最后还是买了馒头吃。他带了菌子肉丁酱,可以蘸酱吃馒头。   这个酱料很受欢迎,他在几天后的日记里,已经结交到同窗,会跟他们分食酱料。   他还说府学里待着,比外头冷一些。   可能是地方大,学生与学生之间隔得很远,门窗又都开着。他数过,他平常上课的堂屋,左右加起来,有六扇窗户。   他给陆杨画出来看。和小食堂的画一样,这幅画里有个小谢岩,在跟他比划。   小食堂的谢岩,是小小的人有着大大手掌,大大的手掌上画着米粒一样的馒头。他称呼这个馒头为黑心小馒头。   教室里的谢岩,有两个,一个是双手大敞,贴着窗户丈量的小人儿,一个是正中心,望着画面外的小人儿,也双手大敞,告诉陆杨,那个窗户有这么大。   这两幅画费心了,他怕陆杨不高兴,在后面写了小字添补,说这些不费事,学累了换换脑子,他没一天天想着这些。   陆杨盯着这行字看了两遍,又往前翻阅,把两副画看了几遍,然后放下“信本”,拿了砚台和墨条,研墨时琢磨琢磨,提笔在下方回话道:“解释就是掩饰,等你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谢岩刚到府学时,人不习惯。下课了,他就往外走,想回家。   出了门,看见宽阔的石板路,他才回过神,猛然发觉他在府城。   那几天,他是出门吃饭,在饭馆里吃。   饭馆很热闹,别人都是三五个同窗搭伴,他来得晚,还没交到朋友,总是孤单单的。书童守着规矩,不愿意跟他一桌吃饭,让他很不高兴。   这个饭馆吃饭的情形,他也画出来了。   饭馆里没有满客,加上他,也就坐了三桌,还空着两桌,他偏偏把人群画得惟妙惟肖,单看神态,就知道这些人相谈甚欢,言语畅快。对比起来,独坐一桌的谢岩,还真有点小可怜样。   陆杨想说个什么,不好在画上添笔,就翻了一页。   翻了一页,还是画。是他们在家吃饭的样子,一家三口围坐在小桌旁,也是欢声笑语的画面。   他想家了。   陆杨另外拿一张纸过来,写了许多话。   他跟谢岩说,狗儿子到家了,算起来还是三张嘴巴吃饭,可他也是不习惯。今天跟娘坐一处聊天,说着说着话就掉地上了,还是要三个人在一起才好。   陆杨还摸了摸肚子,笔锋不藏话,在上面写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家里添丁,热闹一些。”   他写完,就把纸张放到一边晾着,继续往后看。   谢岩终于写到了藏书阁,那间名为静室的藏书阁。   他每天固定有格式,每一个地方,又会单独记录一些小事,让陆杨对这个地方加以熟悉,再看谢岩每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脑海里就有画面了。   藏书阁很大,谢岩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藏书阁。   哪怕是府城的书斋,都难以跟这间藏书阁相提并论。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站在门口愣了好久。   藏书阁的书架都有十多面,里面游走着选书看的书生们。   他去的那天,正是午饭后,日头微斜,透过窗格照进来,人从光下走,都变得神圣。   他听见他的心像擂鼓一样的敲击,让他极为震撼。   这样大的藏书阁,却不设书桌,学生们看书,要么是借阅,带到学舍里、教室里看,要么是站着看。   站着看的学生,大多是挑选的,很少有留下看书的。   谢岩第一次到静室,没有看书。   他在里面走了很久,每一面书架前都有停留。   他给陆杨画了一副彩页,后面还接了很多静室特写,还有一个小老头的画像。   小老头拿戒尺打谢岩手掌的画像。   后一页写了原因,谢岩懒得拿书走,他看书快,有些书不用多看,过一遍就行,就跑去跟看门人挤一张桌子,这人说好了,陪他下棋就可以用桌子。没想到谢岩看书不老实,看着看着就要拆书,把这老先生惊得眼珠都瞪圆了。   第一次是拦下了,第二次是呵斥,第三次拿来了戒尺。   谢岩很委屈。   他很多年没挨过戒尺的打了。   上一次的印象,还是他十四岁时,他爹打他。   为了什么事情,他忘了。可能是他没写功课,跑去写了别的文章,他爹认为他太过骄狂。   谢岩前面还在委屈,写到“骄狂”二字后,思绪一转,言语轻快。   “我之前没觉着我哪里骄狂了,还说我爹故意刁难我。如今我发现了,人在一个领域,长期没有对手,的确会无意识骄狂。我那时确实太过固执,不喜欢先生们的刻板教学。现在回首看去,要是当时没严格打基础,我成不了今天的我。”   那时束着他,让他变成了一个书呆子。   人生有意外,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   他说,先有规矩,再成方圆。   后面几页都是信,他跟陆杨说,府学里有很多书生会议论政事,谈论朝廷某一项决策的影响。   他以前没接触过,多数是旁听。他去旁听,那些书生总问他看什么、听什么,他说不出所以然,因为这些事,他是在谈论里听来的,不知原貌。他问同窗们是在哪里看见的。别人以为他不服气,总会告诉他。   他因此走了些捷径,没太费力,就找到了想看的东西。还有一些,府学里没有,他再去请教,同窗给他看了别处拿来的文章。   其实就是衙门贴的告示,被人摘录下来了而已。   这些告示上,就是某地执行的政令。有一些具有时效性,比如赈灾期间的特例、以及征兵时的条件年年不同。   谢岩从前没注意过告示,原来这东西都有大学问。   这是多方博弈后的结果,既要解决问题,又不能太损害己方利益,还要各处平衡。   是在规则里行走,再钻规则的空子。   他特地找了些码头的文书看,对府城码头的建成历史与发展有了了解。   小人物有大靠山,错综复杂。这些靠山要比大小、比远近、比职权虚实,靠山与靠山之间,也能互有关系,或是亲近,或是敌对,多年周旋,他们互为牵制,谁也动不了谁。   当他们全都有靠山的时候,他们就全都没有靠山了。   陆杨很是惊讶,来回看了数遍,从字迹里确认是谢岩的笔迹,此时此刻,才体会到谢岩说的心如擂鼓的震撼感。   他家状元郎,进步真大啊。   以写信的日子看,那时谢岩才去府城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能有这些想法吗?府学这么厉害?   他定定神,仔细看去,把开头那段话做了标记。   谢岩最初是在旁听书生们议论,他听到了很多不同的想法。   都说群策群力,这些想法就代表不同的立场与态度,会让他思维开阔,更加灵活的运用换位思考。再结合他看文章、文书的钻研,才能总结出自己的想法。   陆杨在他文字的空隙里写夹批,把时间拉回谢岩写信的那天,两人就这件事,好好聊一聊。   他见识有限,不知这样的结果是否是对的,但他希望谢岩能够再谨慎一些。   至少在文章一事上,他可以保留他的赤子之心,不用这样圆滑。   写完,陆杨垂眸想想,记起来一件事。   所谓策问,有时候正是一国难题,举天下有才之士来出谋划策。   文章上写得好,看似可以成,就有可能被天子选中。若是不够圆滑,写出来的字,也能变成杀人的刀。捅的是自己。必要的圆滑还是要有的。   陆杨往前看。   先有规矩,再成方圆。   他突地笑了。他家状元郎在打磨自己了。   他在上方的空白处写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陆杨听谢岩解释过这一句的意思,通俗来说,是别的山上的石头,能够用来打磨玉器。   他听过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他那时还问过谢岩这两句有什么区别。   谢岩当时说:“我也问过我爹这句话,因为很多人家都用‘玉’字给孩子取名,听着比破石头好听。我爹说,以玉给我取名,就是他来雕琢我。他希望我能以人为镜,打磨自己。”   陆杨坐久了,身子有些冷,他起身踱步,还捧着这本小书,把谢岩后面写的这段又看了好几遍。   这些话里,没有什么想念与相思,他却看得细致,心间感动万分。再没什么,是比一个人的成长更让人动容的了。   他为谢岩高兴。   放下信本,他又拿起桌上石头看。   象征着他的小灰石头被谢岩带走了,桌上留着的,是一块已有玉色的石头。   陆杨拿手上看,从今以后,他也会把这块石头带在身上,随时拿出来盘一盘。   信书还有两页,陆杨铺好被子,坐到炕上,靠在炕柜看完的。   谢岩画了学舍,很小一间,挤挤的。   他说他不习惯睡床,这床不知送走了多少位师兄,已经很破旧了,他坐上来都吱呀吱呀响,晚上翻个身,裹裹被子,床都跟要散架一样。他很不踏实。   跟他住同一间房的舍友说,可以自己出钱买一张床铺,找舍管登记。   舍管会指定木匠,当天就能送来,给他装好,晚上就睡新床,舒坦得很。   谢岩从未听过这种事,他在县学读书时,这些开支,都是县学承担。   他跟陆杨说:“难怪县学的先生们都那么穷。”   太老实了,不知道把银子省着吃喝养家,都贴补到学校了。   这是前面没单独写到的场景,陆杨猜着后面会有画作,他翻过来看,果然有。   谢岩不老实,他居然在床上画了个陆杨。   跟夫郎一起睡觉,把他美死了。破床都变得温馨甜蜜了。   不过他很有分寸,只画了两人同床共枕的画面,两人盖着被子,枕着一条枕头,呼呼大睡。   没有搂抱,也没亲吻,连眼神都没对视。陆杨伸手,摸摸画上的谢岩,又摸摸画上的自己。   真怪,原来世上真有夫夫的缘分,一眼看去,就是亲密无间的一对。 第119章 中秋   黎峰这次回家, 忙得没空在家多留。   晒场的事要筹备,几兄弟得了意外之财,又在码头扬名, 站住了脚, 这生意前程大好,都愿意拿银子出来,把晒场盖起来,一次弄完,以后都是进项。   隔天, 他出门送节,跑一趟大舅家, 顺道给他家报喜,说酒哥儿怀孩子的事。王猛才回家, 酒哥儿不大好,今年的节礼,黎峰帮忙捎带,让二老多担待。   再跑一趟岳丈家, 他明天中午带陆柳回家坐坐。再转道去县里。   到县里,见了陆杨,跟他详细说说府城的情况。   活捉水匪这件事, 把陆杨惊了下。过会儿想想,陆杨又冷静下来。   “这条路远,我本来以为会先遇上土匪的。”   陆杨跟他说:“这次送货, 你要从寨子里点人, 多带些人一起上路,这一条路走过去,不能怂, 否则以后安生不了。”   黎峰知道。谢岩跟他说水匪有人养的时候,他就料到了。   他找陆杨,还有一件事。   “我打算跟寨主说搭伙的事了,到时从我这儿分一股出去,给寨主家,晒场的事就好办了。”   分红比例会变,要跟陆杨知会一声。   陆杨没意见,但提醒他:“再不能分了,继续分下去,这生意没法做了。”   黎峰心里有数,再问问他陈家的事。   “静悄悄的,老实了?”   陆杨摇头,给他上茶,拿了月饼来吃。   “哪能老实?家里乱糟糟的,他抽不出空闲。我看着,中秋节就差不多了。他该憋不住了。我打算去找他谈谈。”   黎峰要上山了,他让陆杨再等等:“不急,我等会儿去骗骗他。”   陆杨看不惯陈老幺,这不是个好东西,仗着一点小聪明,不知能闹出什么事,他说:“你把陈老幺一起骗去,我省点劲儿。”   黎峰答应了,转头就去陈家豆腐坊。   骗陈老爹很简单,骗陈老幺就更简单了。   他来送节礼,透露一下他们把生意做到了府城就行了。   陈老爹已经猜到换亲之事,面对黎峰气弱得很。这人一身蛮力,又不讲道理,没有姻亲拿捏,只能拿曝光亲事来威胁。但换亲快一年了,两兄弟都相认了,他再说,谁会信?   他看黎峰肯来送节礼,心思活了活,觉着表面的亲戚关系就足够了。他还是黎峰的老丈人呢。   他留黎峰吃饭,席间喝酒,陈老幺闻着味儿就来了。   黎峰表现出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挣钱了,夫郎怀着双胎,万事顺畅,没什么不好的。   他说:“本来说带夫郎一起送节,他大着肚子,不方便。我在家里摆酒,你们要是愿意过去,都到家里吃个酒。”   他递了话,陈老爹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两家结亲之后,他还没去看过,孩子都怀孕半年了,他去就去了。   陈老幺也要去。   他还没猜出来换亲的事,他打算找陆杨要点银子花花。   黎峰让他们尽早来,“过几天我就走了。”   陈老爹要等八月十六再去,十五中秋,县里热闹,他要挣钱。   从他这儿出来,太阳都要落下去了。   黎峰赶紧去买了些酥皮月饼,他看陆柳的藕粉不太多,又买了三斤藕粉。王猛委托他买些红糖,他一并买了。他记得陆柳孕期爱吃酸的,怕酒哥儿后面想吃没得吃,酸梅也买了些。   这里跑完,他再去老龚那儿买大棒骨。长时间没见着狗儿子,二黄见着他可热情,他要给儿子买个骨头啃啃。新接回家的狗闺女还没亲热几天,也买个骨头讨好讨好。   来晚了,猪肚卖完了。黎峰就买了两斤鲜肉,三根排骨,再拿了一桶猪下水。走在路上,看见有人卖花灯,他想了想,给顺哥儿买了个很圆的月亮灯笼提着玩儿。   这一通忙活,到家都天黑了。   陆柳在姚夫郎家门口等着,跟姚夫郎叽叽咕咕的,黎峰回来,顺便把他捎回家。   姚夫郎冲他挥挥手:“明天还来玩啊!”   陆柳不答应:“我明天忙着呢!”   姚夫郎一听,骂他:“好你个陆夫郎,你拿我当消遣呢!”   陆柳哈哈哈,笑得好大声。   他变坏了,晚上看黎峰买了藕粉回来,又冲泡了一碗,让顺哥儿帮他送给姚夫郎吃。顺哥儿怕姚夫郎,好半天不肯动。   黎峰指着月亮花灯说:“你送了,这个灯笼就是你的。”   山寨没谁家玩花灯,顺哥儿动心了。   他还以为这是黎峰买给陆柳的灯笼,他是凭劳动得来的,根本没想到,这灯笼本来就是给他买的。   看他出门了,陆柳听黎峰说起灯笼,又哈哈笑起来。   黎峰看他好高兴,问他:“今天都做什么了?乐成这样?”   陆柳站门边,看他一样样从车上把货拿进屋,跟他叽叽喳喳细细说。   “我今早去看酒哥儿了,给他泡了藕粉吃,把他香迷糊了,他哭唧唧的,我看王猛在家围着他打转,就没留下讨嫌,又去找安哥哥玩。   “安哥哥最近把大强使唤得团团转,我听得可有意思了,大峰,你不知道吧?花妞都成乖狗狗了。因为大强支棱不起来,花妞看在眼里,对安哥哥很害怕,把他认做老大,在他面前都夹着狗尾巴,可老实了。”   正巧,二黄还围着黎峰打转呢。   黎峰就使唤二黄:“夹上你的狗尾巴。”   二黄还真夹了一下,然后摇得更欢了。   他买了大棒骨,大骨头没剁,晚饭弄好就下锅用白水煮煮。   二黄和威风一狗一根,过节加餐。   陆柳拿去灶屋,等娘盛出饭,他把洗好的大骨头放进去煮。   第一遍焯水,加了些姜片和葱。   吃过饭就煮好了,要精细一点,可以再煮第二次,能炖出骨头汤,一并盛出来,能让狗子狂炫一盆水。   好久没给二黄加餐了,家里不缺柴火,晚上就料理了下。   黎峰先拿小刀,切了些熟肉下来,拌饭给两孩子吃。   次日中秋,给它俩喝汤吃骨头,把它俩给美的。   陆柳跟他一块儿来喂狗狗,看得很喜人。   他骗黎峰喝水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只是黎峰不如二黄好骗,还是二黄喝水厉害。   到了后院,他也摸鸡蛋,再看看兔子,然后一并喂了。   他对鸡和兔子,还是舍不下,但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现在两口子在一起,眼里看得见这些东西,他就跟黎峰说了。   “大峰,我想着,鸡和兔子就养今年,来年就不捉鸡苗了,兔子也不养了,都卖了。家里忙不过来,等孩子出生,我们更忙不过来了。还是紧着山货来。”   他说着不养了,眼睛还看着鸡跟兔子,就跟要被抢走宝贝的小孩一样,嘴唇抿着,都是倔强。   黎峰侧目看他,问他:“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陆柳说:“也不算突然,之前娘让我管家的时候,我老忙不过来,顾得上这里,顾不住那里。后来你也教我很多。这几个月过来,我什么都不舍得,一双手抓这么多营生,太贪心了。我早说要做决定的,总是舍不得。现在是想通了,我不是一出生就会养鸡的,我早前也不会养兔子,这些都能学,我以后可以学着卖山菌。”   黎峰拿说顺哥儿的话来说他:“小柳,你长大了。”   陆柳就知道这是正确的决定,他想要黎峰夸夸他,他要哭了。   黎峰没有夸他,而是说:“没什么正确不正确的,你为家里考虑,有了取舍,不能说养鸡养兔就是错的。”   黎峰想了想,又说:“我十五岁之前,一心想着继承我爹的猎区,那时候心思急躁,因为我射箭的本事好,在同龄人里,也没谁打得过我,他教我的东西,我都记得住,我觉得我可以去猎区里闯荡了。   “后来我爹没了,猎区也没了。我真要去山里了,才发现学到跟做到,真的差很多。我在外面能打赢很多人,到了山里,遇见猛兽,我只有被扑倒撕咬的份儿。我记得很多山林常识,知道很多动物习性,但我不知道,动物也像人一样,有些行为,就是不可琢磨的、莫名其妙的,纯靠经验,也能遇见意外。我这样闯了八年,才能说一句我熟悉了这座山,我会打猎。   “你看我现在在干什么?我在学做生意。过日子嘛,没有什么对的错的,我们都要选择最适合我们的。踏出这一步很难,但这不是错过了就会终身遗憾的事,我们今年不做,明年不做,三年五年之后呢?离开这座山,我们就是生意人,山货跟菌子都有人收,我们只需要卖出去。到时我跑外面,我给你撑着,你想养鸡养兔子,还是可以养。我还给你捉鸡苗捉兔子。”   陆柳眼泪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的滚落。   他抓着黎峰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贴着,更显得他脸小眼大,瞧着十分惹人怜爱。   他不知说什么好,他心里好暖好感动。   他不想成为一个没用的人,他希望他也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想要帮上忙,为家里分担,为黎峰分忧。他会的太少了,鸡和兔子的价值,就好像成为了他这个人的价值,他想要获得肯定。他是可以帮上家里的。   黎峰没有夸他,但肯定了他的能力,为他的选择高兴,也说以后还能继续养。   陆柳不管三年五年之后的事,他只管现在。   他现在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他的能力有长进。他不再是只知道问怎么办的人了。   他两眼泪汪汪的,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有很多眼泪等着。   黎峰不知他憋了多久,看得心都疼了。   陆柳说:“我要哭,我想哭。”   黎峰说:“等会儿还要回陆家屯吃饭,你不怕父亲和爹爹担心?”   陆柳还在哭:“我会跟他们说的,你是好人,待我好,我是高兴哭的。”   黎峰在后院陪着他,等他眼泪流干了,哭累了,领他回屋敷敷眼睛。   陆柳靠在炕柜上,腰后垫着腰靠。他眼睛闭着,手要抓着黎峰,好像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哭过后,说话带着鼻音。   他说:“大峰,我刚听你说那么多,说你熟悉了这座山、要离开这座山,我心里有些难过。”   这里不止是故乡,更是黎峰摸爬滚打,从少年成长为男人的地方。   黎峰说:“傻小柳,你忘啦?我还要回来拿货的。我是不会卖宅子的。人都说山里避暑的山庄可贵了,以后夏季,我带你回来避暑乘凉。”   陆柳心里好受些,又问:“你给孩子想好大名了吗?我看今年都没空了,能想好不?”   黎峰想好了两个,说给他听,“一个叫近山,远近的近,也是亲近的近。我听着很大气,我们山里出来的,不能忘了根。这个名字你觉着好不好?”   陆柳念叨念叨,这名字跟“进山”同音,又不是同一个意思,喊着也很顺口,他说好。   黎峰再说第二个名字,第二个名字是“万里”。   离山万里,离家万里,扶摇直上九万里。   和另一个名字是一对,带些美好的期盼。不忘根,好前程。   陆柳听着也说好,原想说两个名字都没有适合小哥儿的,突地想到哥哥,没谁说小哥儿就要软乎乎的,取名而已,硬气一点也行。   等生下来,要是有个小哥儿,也用这两个名字。   聊一阵,他俩带些月饼,去陆家屯吃饭。   经过姚夫郎家门口,姚夫郎喊住陆柳,问他晚上回不回家。   陆柳要回来的,“我就出去吃个中饭。”   过阵子,他就不方便出门了。   正好赶上节气,黎峰也在家,就陪他回家看看。   姚夫郎说:“你晚上回来,我给你吃好吃的!”   陆柳答应了。   他们经过王猛家门口的时候,发现王猛家里好热闹。   陈大舅一家都来了,大包小包的过来看陈酒,陈酒脸上笑眯眯的,他心情大好,吃了药,喝着糖水,脸色瞧着都好看了。   陈大舅看黎峰两口子要出门去,还招呼他们:“我还说过会儿到你们家里坐坐!”   黎峰说:“我们下午就回来了,你们不急着走,大猛家里空房多,留下住几天,他个大老粗,懂什么照顾夫郎?”   王猛跟着说,也是留客。   他们留着,黎峰赶车,带着陆柳回家去。   今天他俩把二黄带出门了。二黄好久没上山,也好久没见黎峰,跟他出门一趟,高兴坏了,沿道乱跑乱跳,像一阵黄色的疾风。   陆柳回家的时候没注意,今天再走这条路,发现路好走了很多,很多人家门前都铺了石子路,问过黎峰,才知道大强跑出去跟人攀比,激着很多汉子挑石子铺路了。   他还疑惑:“安哥哥怎么没跟我说?”   黎峰道:“他可能以为你知道。”   陆柳等晚上回来,要过去问问。   他们走在半路,还看见二田和王冬梅往这头走,路上打声招呼,才知他们是来给娘送节礼的。   黎峰看一眼王冬梅的肚子,真是没法说二田。   “送节你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媳妇肚子都大了,你把她一起叫回来做什么?”   王冬梅赔笑,说:“我好久没见娘了,正好这阵子不忙,想过去看看,二田不同意,我说了好久,他才松口的。”   黎峰便不再说这事,跟二田说:“今年收山菌多,县里都缺货了,你俩捡不到什么好菌子,可以收一些品相差的菌子,在家里晒好。县里肯定有商人来,你们住村口,方便得很,到时就卖出去,手里紧着省一省,来年就要养孩子了,家里肯定要再买一头牲口,种地么,就买耕牛。这都要银子。”   他又看王冬梅:“二田媳妇,你现在不方便干重活,皮制品你都会,眼看着天要冷了,你到家跟娘说说,让娘到王猛那儿问问,拿些皮子给你,你缝好了,今年这几个月,攒点银子贴补家里。争取来年能把耕牛买了,到时二田耕地方便,能空出手去搞菌子。你俩日子也能过起来。”   二田还是那副鬼样子,王冬梅则连声道谢,眼里都闪着泪花了。   这头也就聊两句,等走远了,陆柳还想不明白。   “二田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黎峰说:“种地累的。”   陆柳突然哑声。   他想到他父亲沉默寡言的样子,一时无言。   出了新村,上了官道,往后的路程就快了。   夫夫俩到陆家屯的时候,家里饭菜飘香。   他们在巷子里看见一辆马车,猜着是陆杨回来了。   陆柳还在车上,就望着屋里喊“哥哥”。   陆杨出来就笑他:“回家不喊爹,先叫哥哥,这是怎么?”   陆柳嘿嘿笑,他说:“我没想到你会回家过节,好惊喜好高兴!”   陆杨才看了谢岩的信,心里愈发敞亮。   他本来也没多计较,得空就回。   这对双亲老实,看看就看看,吃不了亏。   到家就吃饭,陆杨看他眼睛红红的,先没问,帮着招呼人落座吃饭。   陆杨把婆婆和小狗威猛一起带来了,家里六口人吃饭,再加两条狗,堂屋都挤满了,狗子只能在院子里吃饭。   二黄早上吃得好,中午走亲戚,也吃得好,吃得狂摇尾巴。   小狗威猛不甘示弱,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干饭,嘴巴合拢,能漏出一半,看得陆杨连连摇头。   家里有一坛好酒,是丁老板收麦子后让伙计送来的。   陆二保开了酒,让黎峰喝。   他酒量不行,家里穷成这样,他这辈子没喝过几两酒。   陆杨见状,出门一趟,去大伯家,把两个堂哥叫过来,加副碗筷的事,让他俩陪着黎峰喝,让陆二保随便抿两口,品个滋味。   多了两个壮汉吃饭,席间兄弟俩还去灶屋加了三个菜上桌。   他们吃得快,跟爹爹和娘到院子里晒太阳,两条狗趴他们脚边,安逸得很。   王丰年脸上都是笑,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两个孩子回家,家里能热闹一阵。哪怕只热闹半天,就够他高兴的。   他今天又杀了一只公鸡,听陆杨的,拿来烧了板栗。   这道菜大家都爱吃,吃得嘴里留香。   他还煮了些板栗,加盐水煮的,跟做盐水花生一样,这会儿还没晾干,可以吃着解馋。   才吃饱,一颗板栗捏手里,小口小口能咬好久。   陆杨说过谢岩在府城,还没回家,王丰年就问他身子好些没有。   陆杨对着他,只说好了。   再说什么不舒坦,就是忙出的小毛病。   王丰年又问陆柳怎么哭了。   陆柳就说了黎峰答应给他捉鸡苗和兔子的事。   王丰年没听明白,陆杨听明白了,对着弟弟夸道:“他还不错,心里有你。”   陆柳知道的,他转而说孩子的大名想好了,说给家人听。   近山、万里,这两个名字说出来,没什么不好的。   听说是黎峰想的,陆杨还说:“他个猎户脑袋,还想得出这种好名字?”   陆柳维护了一句:“我家大峰已经识字啦!”   又吹了谢岩一句:“都是哥夫教得好!”   陆杨都不想说他。   陆柳不冷落了赵佩兰,转而跟她说:“婶子,你教我的花样可好看了,我昨天在院子里做鞋子,看见的人都说好。我出去串门,见过的都说想学。我能教给别人不?”   赵佩兰不拦着,说:“我最近在画样子,等下回见了你,我再教你一些。”   陆柳喜滋滋的,往屋里看一眼,问她:“婶子,你能教我怎么做男人衣裳吗?大峰最近常去府城,他往年的棉衣都有破洞,我都缝补过,新做的棉衣都很肿很胖,不如成衣铺子的衣裳好看,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眼下闲着也是闲着,王丰年就去屋里拿了几件旧棉衣出来,再把针线和一截细木炭拿来,看赵佩兰怎么收拾。   王丰年说:“家里有件新的,这衣裳要改改,再絮棉花,做件厚实袄子穿,可以画,过阵子要拆洗的。”   赵佩兰就拿席子铺地上,把衣裳铺上面,跟陆柳比划,教他哪里收,哪里放。   她以前给谢岩爹做过棉衣,书生的棉衣更难做,都是一件长棉袍穿在外头,做薄了冷,做厚了,像裹着被子,毫无仪态。   她在这方面花了很多心思,后来又给谢岩做棉衣,是熟练工了。   他们俩教着学着,陆杨再跟爹爹唠唠嗑,说说家常。   上回麦收,黎峰过来帮忙了,还给他们把今年的事都安排好了,他们照着来就行。   新下了麦子,他们得空就去大伯家借用石磨,磨些面粉,炒熟了,让陆松送菜的时候,一并带到县里,拿去卖掉。   今年夫夫俩没多少空闲出去捡柴,黎峰把这头照顾得好,他们不缺柴火。   黄豆已经播种了,收了黄豆,全都卖掉,攒些银子。   猪要再养养才配种。现在很肥了,他们看猪的眼神就跟看银子一样。   再说村里人情关系,他俩不大习惯,还有些心疼。   “都知道你嫁得好,生意做大了,有些算不上亲戚的人,都来下帖子,红白喜事都叫我们去吃酒,随份子的时候,我俩手都是抖的。”   陆杨想到弟弟,弟弟在寺庙给钱的时候,也是心疼得很,一文文的往外数。   他能理解,他说:“没关系,这些事情慢慢就熟悉了。住在村里,就是要热闹一些,大家唠唠嗑,说说家常,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这样日子不寂寞。”   王丰年听进去了。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真是冷清。   他们又沉默惯了,以前说话都嫌弃浪费体力。   现在不用怕了,能吃饱饭,没人欺负,出门转转也好。   他们下午就要走,陆杨趁着天色早,赶紧回县里。   陆柳也是,趁着天色早,赶紧回寨子。   热闹就这一阵子,两个爹送他们到了官道上,一左一右的,看看这个,舍不得那个,看看那个,舍不得这个。把他俩眼睛都忙坏了。   陆柳冲他们喊:“快回去吧,小心猪崽被人偷了!”   走在路上的陆杨都听笑了。   现在敢偷他们家猪崽的人,怕是没有了。   他们会经过上溪村,才回来收过麦子,陆杨不怕。   到村里,他叫傻柱陪着,拿上铁锹,带婆婆去给公公上坟。   铲铲草,添添土,圈一块地,烧点纸钱,让他吃个月饼。   傻柱怂怂的蹲得远远的,一声不敢吭。   陆杨喊他:“你把这儿给我看好了,要是有人敢来坟头撒野,我就把你家祖坟挖了。”   傻柱瞪眼。   为什么要挖他家祖坟?!   可是他一句话不敢说,陆杨说要挖,他也点头。   “我会看好的。”   上完坟,母子俩返程回家。   到县里,他俩提着两盏方筒灯笼出门逛逛。   花灯上是有情人,提着花灯的人也是有情人。   陆杨说:“娘,母子情也是情,你别不好意思,我挽着你走。”   赵佩兰很稀罕他。   她以前觉着,世上最乖的孩子就是她家谢岩了。   陆杨不是世俗意义的乖孩子,可在她心里,陆杨比谢岩还乖。   能干有担当,心思又细腻如发,性子是强势的,办事是温柔的。   赵佩兰问他:“你两个哥哥过节吗?”   陆杨说:“我包里装了些月饼,等会儿在街上看看,他们中秋要巡街,要是遇上了,我给他们拿月饼吃。”   赵佩兰说好。   中秋花灯没什么看头,就是瞧着亮堂而已。   她在亮堂的街道上,眼睛忙着寻找穿官差衣裳的人,她帮陆杨找哥哥。   另一边,黎寨。   陆柳跟顺哥儿点了灯笼,两人提着花灯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又摸去姚夫郎家里。   姚夫郎请他俩吃蜂巢蜜。   这是大强搭的蜂窝里割的蜂巢蜜,很香很甜。   姚夫郎说:“第一窝,拿下山我都藏着没舍得送人,给你俩甜甜嘴。”   陆柳吃得高兴,约他一起玩花灯。   姚夫郎早没编灯笼,先看见顺哥儿的月亮灯笼,一看就是买的,自家编的不会这么精细。   他说:“你哥嫂对你真好,我还没玩过买的花灯。”   他娘家就成天搞竹编,他招呼大强回家帮他拿一个。   晚上路不好走,他们怀着孩子,不出门。   花灯玩法少,看看亮,提着摇一摇,拎起来瞧瞧花样。   陆柳早都等着献宝了,憋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他想要的流程,恨不能把花灯怼到他们眼里,好让他们看看画上的人。   他提起来指着解说:“这棵树是我,这座山是大峰。你们看这幅人物画,矮的是我,高的是大峰。我们一起赏月,他看我,我看他。你们说好不好看!”   顺哥儿:“……”   就说为什么要把灯笼藏在屋里,上当了。   姚夫郎:“……”   姚夫郎直接喊大强:“元元爹!快,快给我也画两个人!”   大强发出猛烈的哀嚎!   “天老爷啊,我哪里会画画啊!”   他们这儿热闹,陈酒眼馋,让王猛带他过来玩。   陆柳看见他,又把灯笼提过去,让他也看看。   陈酒抿抿嘴,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就够了。”   他以为他在怼陆柳,陆柳一听,却表示学到了。   在这儿玩完,陆柳回到家里,找黎峰,缠着他问画:“我书里夹着的画,你看了么?我灯笼上的画,你又看了吗?”   黎峰看了,两只眼睛都看了。   陆柳哼哼:“你居然看画不看我。”   黎峰:?   “我看你了,正看着呢。”   陆柳想要学舌,这时不适合说“我看你就够了”,就又说:“我就没看画。”   他满脸满眼都写着“你快问我为什么”,黎峰顺着问了。   陆柳很高兴,很大声地说:“我看你就够了!”   把黎峰给甜的,搂过他就亲。   家里隔音效果一般般,顺哥儿跟娘吃着月饼,听着屋里的喊声,小声跟娘嘀咕:“娘,你知道么,大嫂说的这句话,是跟酒哥哥学的。”   陈桂枝吃着酥皮月饼,一手拿着,一手接着,抽空说:“酒哥儿还会说甜话?说不定是跟你大嫂学的。”   顺哥儿:“……”   刻板印象真可怕。 第120章 对影成三人   中秋休沐, 谢岩没出去玩,一清早的,就到静室读书。   正值佳节, 府学里没剩几个学子。   他坐看门人的位置, 借书的人,要在他这儿登记。   上午时,有零星几人,下午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静室里不允许带书童,谢岩把书童留在学舍, 让他抄录笔记,整理之后, 可以给乌平之看。   最好抄两份,他给黎峰也送一份。   因老先生回家过节了, 没人看着他,他怕习惯性拆书,连裁纸刀都不敢拿。计划是学习一整天,他带了很厚一沓稿纸到静室。   上午有人时, 他以看书为主,翻阅的都是府学里保存的举人、进士程文。下午没什么人了,他就看的同窗试卷。   他习惯没改, 好的坏的他都看。   能来府学读书的人,才学比县城的学子略高一筹,文章格式上已经没有大问题了, 各阶段的论点都非常鲜明, 让观者一眼就能看出笔者的态度与想法。   到这一步,就很难有提升了。才情定下限,才能定上限。止步于此的人, 并非不会读书,只是当前能力有限,没办法为文章注入新意,多是千篇一律的论点与例子,难以提出新的看法。   只等一个契机,有个机遇,获得大成长,亦或是时转运来,这样朴实无华的文章,正好切中要害,否则很难大成。   谢岩写《科举答题手册》时,金老板看过每一册的目录和大致内容,还问他为什么不多写几样文体,只止步于经义题,论文章结构,题目类型,讲怎样开头、怎么结尾,实在不够。   谢岩没法跟他说。就像眼前这些同窗的文章一样,对仗工整,文理优达,论点清晰,前后通畅,这便是一篇好文章了。取中秀才之后,还有很多人在钻研。   往后的东西,不好说,不可说。   这些同窗文章,他不能带走,因府学教官们没特别偏向他,他不好全抄录备份,也没这个空闲,大多他都是过眼看一遍。   觉着有趣的,放到一堆,写得好的,再分一堆,食之无味的,就可以先交还了。   写得好的文章,他会看看好在哪里,以笔记为主,或有文思,以摘录句子,再作文一篇,隔空与人辩一辩。   写得有趣的文章,他就抄录下来了。在固定的格式里作文,能在板正规矩里写出有趣的东西实在难得,哪怕其他方面有瑕疵,对他来说也是宝贝。他就写不出有趣的文字。   这件事他早就想干了,因出书的原因,府学的同窗们,大多避着他,不愿意把文章借给他看。静室有保留试卷,还有许多人私下找他,不许他乱评乱说,不许拿出去做例子。   谢岩都答应了,真要看的时候,一般是避着人。   平常他是晚上看,看不了多少。   今天是趁着同窗们休沐,抓紧看个够。   看书时时辰过得快,他午饭将就一顿,等室内光线暗下,门外传来书童的声音,他便知道晚饭时辰到了。   今晚加餐。陆杨交给饭馆的菜单上,特地标注了中秋加餐。   他似乎早就料到谢岩不会出去过节,都给他准备得好好的。   除却几样家常菜,还备了一坛好酒,一盆螃蟹。   中秋吃蟹饮酒,雅事一件。   静室外有个小庭院,内有石桌,谢岩关了门,在这儿吃饭。   书童跟他说外面的热闹,连说带比划,出去拿个饭,都让他开了眼。   “我刚到门口,看见前面街上,有游花灯的人群经过,花灯都用竹竿木棍顶着的,单手举起来,一串串的灯笼看都看不完,花样多得很。圆的、扁的,大的、小的,还有各色花样。十二生肖的灯笼都有,过中秋么,兔子花灯多,还有很多鱼灯笼。送饭的伙计说,这时候出街,凡是有二楼临窗雅座的饭馆酒楼,都早早订完了,在高处看才好看,我们平平看过去,没多少趣味。”   谢岩没凑过这个热闹,要是陆杨在,他就带陆杨出去转转,一个人懒得去。   书童又说:“游花灯的人会往东边去,东边水多,很多小船连成线,一路走一路唱,平常很难得见到的景象。据说花魁都会来几个。我听说府学学子多是往南边去的,南边有月明桥,月明桥上有斗诗大会,以明月为题,年年都会出佳作,知府老爷也会关注有才之士,会赠墨宝。”   谢岩动动耳朵,问他:“什么墨宝?他写什么东西?”   书童说:“写诗,写今年佳作。”   谢岩没有兴趣了。   这又没用。   一大桌饭菜,他吃不完,让书童拿一些吃,尤其是螃蟹,抓紧吃完。   谢岩有几年没吃过螃蟹了,拆蟹生疏。书童帮他拆了,揭壳剪腿,去腮挖心,取嘴去胃,留下能吃的部分,再取蟹腿肉和蟹盖上的肉和蟹黄,给他在盘子里分两堆放好。   饭馆有配蘸酱,送来的酒也是温的,他倒两碗出来。   书童还是不跟他同桌吃饭,守规矩得很。   谢岩拿公筷给他夹了一碗菜,分了一盘蟹肉蟹黄,再给他一碗饭、一碗酒。   书童也不跑远,就在旁边台阶上坐着吃。   天黑得快,才到傍晚,拆蟹的功夫,天边就现出夜色。   谢岩书包里有蜡烛,他拿出来点上。   幸好今晚风小,可以将就着用。   他各样菜都吃了些,怕夜里饿,没贪嘴吃菜,米饭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   酒是最后喝的,吃着螃蟹,他赏赏月,把酒喝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谢岩放下酒碗,擦擦嘴,把蜡烛留下,让书童收拾石桌,他回静室再看会儿书。   “你收拾完,就把蜡烛灭了,小心起火。”   书童知道的,谢岩一走,他就把蜡烛灭了。   今晚月亮大、月光盛,眼睛适应一会儿,只是收拾餐桌而已,够看。   谢岩到静室,把油灯点上。   书桌上的油灯有一盏琉璃盖子,照出来的光很清透。   他第一次见到琉璃,就是这盏灯。他在乌平之家里都没见过琉璃。   这灯漂亮,不知贵不贵,给他夫郎买一个。   才吃饱饭,谢岩不坐,拿个鸡毛掸子,满室除尘,顺便找找书。   静室的书没有分门别类的摆放,找书很难。大多是问一句某某书有没有、在不在,然后自己去找。   十多面书架,书脊上没有书名,都要一本本的拿出来看书名。太难了。   府学的师兄们有过整理,他们慢慢有了默契,会把经常要看的书归类到同一个书架,也就是离门口最近的书架。   谢岩在这面书架上拿的书,都喜欢看。   其他书架的书,他只看过数本,还没看完。   除尘时,他逐一拿出来看看书名。   走深了,光线暗淡,不好看。   他叹口气,还是除尘为主。   这一圈走完,他的心没静下来,就到书桌边,拿纸笔画画。   画个对影成三人。一画两景,一面孤单,一面团圆。   他画着画着,念念叨叨。   “谢浊之啊谢浊之,这是最后一幅画了,画完就要好好学习了。”   画完,他就拿书看。   他在里面看书,外面有人看他。   见他翻书如流水,好几本书摆一起,翻了又翻,实在急躁。眉头已经深深皱起。   这人想走了,不耐烦看。   静室看门人,说着要回家过中秋的老爷子,把他拽住了。   “你爹的话你都不听,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啊。”   老爷子摆出架子,领着儿子去敲门。   静室没上门闩,谢岩应声,他们父子就推门进来。   谢岩看见老先生,好惊讶。   “您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过节吗?”   老先生乐呵呵的,“我出来溜达,一猜就知道你在看书,带我儿子过来瞧瞧。”   他给谢岩做介绍,终于肯透露姓氏,他姓崔,他儿子排行老二,叫崔老二就行了。   谢岩看年龄,崔老先生满头鹤发,少说六十五岁了。崔老二满脸严肃,没几根皱纹,约莫四十岁。   他不好直呼崔老二,就喊崔二叔。   他喊二叔,老先生不高兴。   “你喊他叔叔,就要叫我爷爷。”   谢岩:“……”   他叫人爷爷,就是帮他爹认了个爹。   他当即改口:“崔二哥,初次见面,失敬了。”   崔老二不知是因为称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态度淡淡的,并不搭理谢岩。   谢岩也不介意,起身让步,把两张椅子都让给他们,他再去教室搬一张椅子过来。   老先生走到书桌里面,坐到熟悉的位置上。   崔老二没动,垂眸一看,桌上文书多、策问多。   他又皱皱眉,跟他爹说:“此子太过功利。”   看书急躁,又专攻这类文章,还出书,于科举文章极有钻研,聪明是聪明,没用到正途上。   老先生从桌上捡几页稿纸,看看上面的笔记,让他儿子看看。   崔老二拿起来看。记录乱了些,笔迹却没乱。   都说见字如见人,字稳,心平。   他随手拨拨稿纸堆,字迹都大差不离。   他这才坐下,看看稿纸上的笔记。   谢岩的笔记没有什么章法,他会摘抄,会引用原句,与之辩论,也会引用一段,讲他在某某书看过什么样的论点,这两种各有什么优劣。   他是读书拿笔的人,喜欢与文字对话。思考的过程都有记录,看着乱,对他摘录的内容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在说什么。   崔老二本来说谢岩急躁功利的,一连十几张笔记看完,他抖抖眉毛。   “他学问很扎实,想得很深。”   因是写在稿纸上的东西,不是拿出去考试的文章,谢岩写得很随意,他一片赤诚之心都在纸上,没有伪装,也没掩藏。   崔老二直说:“这种人当不了官。”   崔老爷子不语,往外看看,见谢岩搬了凳子回来,叫他过来坐。   “我这没出息的儿子,好多年没下场考试了,难得回家一趟,我带他来请教请教你。”   入夜冷,谢岩又把门关了。   他坐崔家父子俩对面,没计较请教的问题。   很多人考到年老,还是个秀才。   可能崔老二也是这样的人。   他没多问,只是说:“有什么难题吗?我看看。”   崔老二随口就是问题,点的都是刚才笔记上见到的东西。   谢岩愣了愣,视线看去,与之对答。   崔老二提问的角度很刁钻,乍一看是在刁难、挑刺,在谢岩听来,却万分惊喜。   他请教先生,先生不会这样与他辩论。他跟同窗聊文章、说想法,同窗之间或有来回,但很少说到他心坎上,总让他心痒痒的,不够畅快。   今夜中秋,他们在屋里秉烛夜谈。   说着说着,谢岩早忘记最初的“请教”,他跟崔老二说得有来有回。   一个问题说深了,互相都说服不了,他们就换一个。   桌上这点文章不够看的,谢岩记下来的书籍极多,出口成章,怎样都能引用,抛砖引玉,让崔老二跟他再多聊聊。   崔老二肚里有墨水,眼都没眨,转瞬就接上了谢岩的文思,承上启下。凡是流传广的文章,谢岩都能与他谈。要是遇上没听过、没看过的,谢岩就会找他讨要原句原段,再与他辩。   中途,书童过来找过谢岩数次,都是来上茶的。   谢岩晚饭喝了点酒,初时还有酒兴上头,再后来全是文兴。   崔老先生悠悠翻看他那本起卷的棋书,拿了棋盘出来,自己跟自己下棋,还常常悔棋。   夜半时分,出门游玩的学子归来,府学里渐有嘈杂声。   他们充耳不闻,等这篇揭过,二人默契停下。   夜深了,他们能熬,老先生熬不住。   崔老二惜才,跟谢岩说:“你太孤傲了,这样当不了官。”   谢岩知道的,他说:“我想当个读书人。”   崔老二皱眉:“那你科举做什么?”   谢岩大实诚:“去翰林院读书。”   崔老二:“……真敢想。”   谢岩还是实诚:“想想也不行吗?”   想想是可以的,天下读书人,有几个不想入翰林的。   今天散了,谢岩依依不舍,把书还了,笔墨纸砚收拾好,背着书包,一路送他们到府学门口,犹有不舍。   “崔二哥,你在哪里上学?我能去找你请教吗?”   崔老二说:“我在京城读书,有缘再见吧。”   京城也太远了。   谢岩好生失望。   他转而想到,虎父无犬子,崔老爷子可能也是个大才子。   他两眼把崔老爷子望着:“老先生,您还读书吗?”   崔老爷子摆摆手:“老了老了,不爱读书了,就爱下棋。”   谢岩才辩论完,还没尽兴,正是思绪敏捷的时候,他一听就把“不爱读书”拆了。老先生以前是爱读书的。   谢岩说:“我以后跟你下棋,你跟我读书!”   崔老爷子坐到马车上,他儿子给他支着车帘,说:“打了小的,还要打老的。”   谢岩笑道:“你们可以一起打我。”   他真是不舍得,马车上路了,他还往街上追着走了一段。   真是畅快。   京城随便一个读书人都好厉害。   幸好乡试是省考,不用跟京城的书生一堆考试,不然他可怎么办啊。   谢岩没尽兴,很兴奋。   回了学舍,他连着写了一个多时辰,把今夜辩论的话都记下来。大差不离的,是那个意思,留待日后翻阅。   在晨曦的微光里,他伏案提笔,把他这一刻的心情记录,与陆杨分享。   他很后悔,要是他脸皮厚一些就好了。   京城路远,难得一见,那不是还能写信吗?写信聊一聊也行啊。   要是陆杨在,肯定不会错失机会。   哎!   离了夫郎,他可怎么过啊! 第121章 关到山上   八月十六, 黎峰一清早就带上几样礼,去寨主家拜访,谈搭伙做菌子生意的事。   靠山吃山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 用的就是坟头山的名号, 对外是西山。   今年先是菌子,他会再采药,把这个生意也拿下。这样寨子里的人,凡是勤快的,就能有口饭吃。能少冒险。   晒场的地方, 他们看了又看,寨主也知道是哪里, 就等黎峰过来,把这个事说定。   黎峰给出了诚意, 菌子生意没法子多分,药材生意谈下来,他会多分些给寨主家。   寨主今年五十五岁了,年纪了大了, 年轻时是习武的好汉,现在人瞧着很精神。   寨子里也有些厉害的老猎人,寨主就是其中之一。   他向黎峰问了许多事。从他们这儿, 去府城那边,关税是多少,收几次。   他们现在还没改户籍, 农家做点小买卖, 营收低可以算副业,这部分有没有交商税。   到了码头,有没有额外的关税、商税, 两地税务怎样算。   在府城租铺面、仓库,再有住宿吃喝等杂项开支,又怎样算。   凡是能挣钱的地方,少不了地头蛇,这儿的保护费又是怎样算。   黎峰没瞒着,都说了。   像他们这种,是把货物拖到府城去卖的,关税给县城,商税给府城。   如果他们在县里开铺面,就要再交一个商税,这个税是铺面开门就有的。再看账本收入定。   铺面和仓库暂时没有,吃喝住宿等开支自然要从挣的钱里面扣,这些全部扣除了,才是他们的分红。   地头蛇还好,他们是正经收租子的,只要不动心思买铺面,可以安生做小买卖。   黎峰说:“要小心的是码头附近的销金窟,暗门子太多了,数不尽。我们挣这点银子,就是些小钱,招的都是小毛贼,不碍事。但这些暗门子每天开着,里头的人每天喊着,时间长了,保不准的事。”   寨主听得明白。共患难时,能互相交命。挣到钱,就很难说了。   黎峰又讲了水匪上岸的事,“我估摸着今年要打几场,我们肯定不会去水上的,可能沿路会遇见些山匪。”   寨主听得嗤笑一声,“他们要是上岸,就捉了去领赏。”   黎峰正有此意,下半年送货的间隔会长一些,每次多带些人手。   这样说来,寨主就有数了。   今年的摊子已经起来了,盖晒场还要出些银两。   从晒场这里入伙,晒场他也出一笔银子。   入伙的人数定下,再不会改。   余下来帮忙的,都是请人干活,不会分红了。   这条路还没走踏实,寨主让他挑些年长的猎户一起去。   年长的猎户有孩子,出了意外,家里能担得起。   这头谈定,晒场就能开工了。   黎峰打算把王猛留下看着,各处都搭把手。   陈酒这胎不稳,要养一阵,这次去府城,就不带王猛了。   今天,陈老爹跟陈老幺要来寨子里吃酒。   他到王猛家,跟王猛说定看晒场的事,还让王猛晚点去他家找他。   他要把陈家父子送到山上,扔到大强的猎区待三天。   好歹是两口人命,他积积德,让王猛跟他一起去,也看着点。   回头大强上山,就把他替下来。   王猛听着很迷惑:“啊?那不是你老丈人吗?”   黎峰点头:“老丈人不识好歹,我教他做人。”   王猛压低声音问:“你夫郎……?他可还怀着孩子。”   黎峰让他放心:“我夫郎只有高兴的。”   王猛只是看起来憨厚,人并不傻。   这阵子他两个岳丈都在他家住着,对酒哥儿嘘寒问暖,吃喝都要端到炕上,一日三餐的照料,把人当坐月子似的养。   陆柳虽然胎像稳妥,可这么久了,就是哥哥和哥夫过来看过。由此可见,岳丈并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教训就教训了。拖久了,就跟二田一样。   还不是得教训一顿,家里才有安生日子?   他问:“怎么带去山上?别人嚷嚷两嗓子,你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黎峰说:“舍本了,摆酒,给他俩灌倒。”   扛着人不好走,王猛想了想,说:“我去把二骏叫来,晚点一起去。”   黎峰随便他,从这儿出去,他回家,转道去大强家里,跟大强说要去他猎区办点事。   “不打猎,就借个安全屋住几天。”   大强答应了:“破屋子,爱住就住吧。别把我做的蜂窝捣了就行。”   黎峰觉着陈家父子不敢捣蜂窝,吓死他们。   各处打点妥当,他回到家里,陆柳正在小铺子里结货款。   五兄弟合伙,大头在黎峰这儿,他手里的银子多一些,来他这儿卖菌子的人也就多了。   称重计数,算好账,陆柳点数银子和铜板,给人结清后,人在新村的,就让他们把菌子拉到三苗家或者二骏家。   他在县里住了一阵子,说是每天吃喝玩乐,可他哥哥是什么人?他跟着他哥哥,本事学了不少。   算账更快了,记账更有条理了。每天都会拿笔写字,或是启蒙字,或是写信,他手上的字迹不说多好,书写速度上来了。   这一阵,他一手拨算盘,一手写字,放笔就数钱,钱货两清就喊下一个,看着真像个掌柜的。   黎峰回来,就把顺哥儿替下。   称重是个体力活,家里还是要个人手。   酒哥儿不方便来做帮工了,王猛在家可以搭把手,却不能天天来。   他想着,把大强叫来帮忙。   大强家住着近,入伙饭都吃了,还没进过深山猎区,先干点活,拿点工钱顶顶。   算算日子,约莫十月中下旬,姚夫郎就要生孩子了,现在是个挣钱的活,大强都会干。   他这儿不是天天忙,大强空出手,能到山里割蜂蜜,等姚夫郎孩子落地,两口子能分工。   炒酱的事继续干着,兔子养着,家里日子能过。   他接手称重,这些来卖货的人,就找他打听顺哥儿的亲事。   眼看着又一年年底到了,再忙两个月,就要猫冬。村里的媒人们都开始走动了,各家打听打听,谁家要嫁娶,都明明白白的,还没到农闲,年轻人就相看起来,等着好日子,各家都要办喜酒的。   黎峰都回绝了。   寨子里不比城里,没什么体面话说。   要是说娘舍不得顺哥儿,他们都会当是推辞,还会追着问。   追着没问出结果,就要说他们家嫌贫爱富,眼看着日子过起来了,就瞧不起人了。   黎峰拉陆杨扯事,说:“我夫郎他哥哥帮着介绍,年底就要去看了,等定下了,大家都来吃酒。”   陆柳有个县里哥哥,生意做得老大了,这谁不知道啊?   这菌子生意,还是人家起头的。县里的菌子都断货了。   以前他们去县里卖货,那些商人挑挑拣拣的只顾压价,如今都是商人们追到山寨里收货了,他们还能拿乔讲价。   贵价菌子就算了,他们只肯出品相差一些的。普通的菌子,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嘛,自然跟以往不同。   他们对陆杨很感激,也很佩服。   怎么他就有脑子,能把菌子卖这么好呢?   黎峰这话说着,他们就知道顺哥儿以后也要飞上枝头,做只金凤凰了,来说亲的人顿时少了。   忙过早上这一阵,黎峰到小铺子里,拿小酒坛子装了五坛酒,这有十斤,够他灌的。   陆柳把最后几笔账结算,回身问他:“请他们吃这么好,你真舍得啊?”   黎峰说:“打晕了带上去也行,不过他俩看着很脆,万一失手打死了,我亏大了。”   陆柳一听,都想帮他把这一缸酒都搬过去喝了,也不用全喝,把人泡进去算了!肯定会醉的!   他说着,黎峰笑着,外头大强喊话。   “大峰,你老丈人来了!”   黎峰对陈家父子不热情,没到村口去迎,人进了山寨,就这一条山路可以走,问一次路就够了,他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跟黎峰是亲戚,愣是一路走一路问过来了。   大强正好闲着,就把人领来了。   黎峰出来看,陈老爹还算懂礼数,没空手上门,说来看孩子,车上带了些东西。   他学着陆柳回门时的样子,车上装了四个竹筐,都加了盖子。猛一看去,拿了挺多货的,实际不知道有什么。   黎峰不拆穿,娘家亲戚上门,是给陆柳脸上争光的事,他笑呵呵把人请进屋里喝茶。   中午的酒席,就在小铺子里吃。这里桌子大,也省得陈老幺满屋子乱转。   四箩筐的货,黎峰自己拿进来,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他一次就搬一筐。大强还说帮忙,黎峰让他赶紧回去。   “我不留你吃饭了。”   大强撇撇嘴,“我稀罕你的饭。”   他走了,没有看客,黎峰一手拎一筐,到了小铺子里,把四个箩筐的盖子都打开看。   一筐里是豆皮,约莫三斤。一筐是老豆腐,也是三斤。再是豆渣三斤,豆腐乳三斤。   陈老爹自认为够了,比那几斤年糕多。   算价钱,两边抵了。   他俩进屋,陆柳张张口,喊不出爹了,就说:“来啦,快坐,饭菜马上好,知道你们要来吃酒,大峰还杀了一只兔子,等会儿吃干锅兔!”   山里能有什么好菜?陈老爹到陆杨的铺子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陆杨那儿收的山货多,山珍野味都有。他来一趟,山珍野味都要吃到,兔子不算什么。   陈老幺就开始点菜了,他前阵子听说黎寨的汉子猎到鹿了。   早听说过鹿肉,不知是什么滋味。他问黎峰有没有鹿肉吃。   黎峰:“……”   想挺美。   “鹿不好猎,猎到了都拿去卖了,寨子里哪舍得留鹿肉吃?”   陈老幺看陆柳还在柜台后站着,面前又是账本又是算盘,笔墨纸砚都摆着,瞧着挺像样,他又说陆柳:“你真能显摆,我们铺子里都没这些,你看看你这,在山里还当起小老板了。也没见你孝敬爹。”   陆柳对陈家兄弟的印象很坏,这俩人都不让他上茅房,把他骂得。   陆柳说:“我没找爹要银子花,就是最大的孝敬了,哪像你。”   他已经会吵架了!   陈老幺当即抬手指着陆柳,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就嗷嗷叫唤上了。   黎峰把他手握着,伸出的手指硬折回去,把他痛得连声喊叫。陈老爹赶忙过来劝说。   “哎哎,大峰,大峰,你松开他,他没说什么,这不是闹着玩吗?他们兄弟俩以前常这样的。”   黎峰松了手,跟他俩说:“这是我家,只有我夫郎指着他骂的,没他还嘴的。”   陈老爹心中万般不爽,迫于黎峰的威压,笑呵呵说行。   陈老幺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发脾气。   黎峰把陆柳从柜台后牵出来,让他去灶屋帮忙。   陆柳当即走了。   这顿饭,陆柳不陪着吃。   灶屋里早早忙上了,荤菜就三样,干锅兔,蛇羹,碗蒸腊肉。   余下就是菌子,菌子炒青菜,菌子炒蛋,杂菌汤。   他们各留一碗,母子三人在灶屋吃,让黎峰在小铺子里招待陈家父子。   陈老爹还疑惑:“亲家不来吃饭?”   陈桂枝今天就没出面。   黎峰给他们倒酒:“我夫郎肚子大了,娇气,要娘照顾着吃喝。我们这儿喝酒,不用她来。”   陈老爹摸不透黎峰的意思,酒过三巡,他看黎峰态度挺好的,没说什么硬话,就跟他试探着说银子的事。   黎峰再跟他倒酒,说:“我看你那儿生意挺好的,一天天都有客人买豆腐。前阵子是天热,天热生意不好做,这不冷了吗?你马上就能发大财了。”   陈老爹叫苦,他是真苦。   铺面是年间盘下来的,家伙都没配齐就先开门做生意,想着一件件慢慢添置。   年间到现在,才过去多久?   头几个月,他压着老大,不让他闹事,先紧着作坊的家伙来,县试那一阵忙过,三月份再攒攒,作坊才顺畅了。   四月里攒攒钱,老大就心思活了,想要说亲。   陈老爹想着说就说吧,一般说亲,聘礼少一些的,三五两银子也能说上。他就打算六月给老大成亲。   四月、五月,攒了点银子,家里再省省口粮。结果父子两人意见不合,老大想要俊俏的,他想要个踏实能干的。这处没说合,被老幺钻了空子,老幺把媳妇领进门了,媳妇还大着肚子。   亲家闹着,不给钱就不让他们做生意。孩子都怀上了,就当说亲了事。   家底空了,老幺和媳妇都不干活。   老大媳妇没说上,眼看着家底没了,老幺还这样。老幺都这样了,还能天天抱着媳妇睡,等明年,孩子呱呱落地,都能当爹了。老大简直气得发疯。   这阵子闹不停,陈老爹一直想去找陆杨接济接济,不管怎样,先把老大安抚了,给他说个亲,家里就消停了。   他一天天舍不得生意,忙过中秋,他也累得发昏了,正好出来喘口气。   他叨叨说着,黎峰一碗碗的酒倒着。   陈老幺听到亲事时,与他顶嘴反驳。   “你偏心,你就记着大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把豆腐坊挣的银子分一半给大哥,凭什么?我不是你儿子?我要是不争,我就是家里的驴!你不给我找媳妇,我自己找!”   黎峰也不拦着,转头跟陈老幺说:“我懂你,我知道你心里苦。”   然后给陈老幺也连着倒好几碗酒。   他俩好久没这样畅快的喝酒,越说越来劲,都拉着黎峰诉苦,说来说去,全是银子。   陈老幺成亲了,黎峰还没随份子,实在不该。不如今天就把银子掏了。   家里老大还没说亲,闹成这样,黎峰怎能忍心?他生意都做到府城去了,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不如一起给了。   两个儿子都成亲了,还怎么住在作坊后院?人非得睡畜棚不可,他们想租个小院住,问黎峰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老爹还说他干不动活了,他这辈子没请过帮工。他说着醉话,一点都不藏着,直说陆杨那点铺面都请了四个人,他也要请个伙计。   他视线摇晃着,看黎峰好像点头了,又改口:“请两个……请三个……请四个!”   陈老幺喝多了,摇摇晃晃起身,要去上茅房。   黎峰领路,带他去后院上茅房。   后院搭着窝,有狗有骡子,有兔子有鸡。   陈老幺进茅房之前,看见了后三样,他跟黎峰说:“家里养这么多,你们也吃不完,待会儿给我们抓些兔子和鸡带回县里吃。”   黎峰眯起眼睛:“你可真敢想。”   他家小柳才为鸡和兔子哭过一场,今天杀一只公兔,还是因为不需要多的种兔。白送人,想都别想。   陈老幺晃晃悠悠去解手,出来的时候,看见二黄围着黎峰打转,他望着二黄,露出很馋的表情,人回到饭桌上,就忍不住了。   醉汉没有忍耐力,他问黎峰:“你吃过狗肉吗?你养狗的,应该吃过狗肉吧?我还没吃过狗肉,听说冬天适合吃狗肉……”   二黄没被关起来,黎峰到前面,它也到前面。陈老幺望着门外,再次对二黄露出很馋的表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陈老爹还有一丝理智在,他看见黎峰的脸色很沉,就伸手去捂陈老幺的嘴,让他闭嘴。   父子俩刚才诉苦一番,互相瞧不上,都有满腹的委屈,这时候当爹的说话,当儿子的哪肯听?   黎峰说:“本来说请你们吃顿饭的,既然你们想吃狗肉,那就跟我来吧。”   陈老幺直说他大气、够意思,跟着他出了门。   才踏出门,黎峰就把他领口拎着,把人摔到了院子空地上,他以手抵唇,吹响哨子,二黄听着声音,就往陈老幺身上扑过去。   陈老爹吓得酒要醒了,又想救人,腿上又没劲,只能抓着黎峰的胳膊求。   外头的动静太大,灶屋里的三个人都出来了。   陆柳还第一次见二黄扑击咬人,猛地吓住,再看二黄只是拿前爪摁住陈老幺,牙关紧咬着,是喉间发出警告声,并未张口咬人,而陈老幺显然没有判断力,他一直挣扎,反复被二黄摁住,看起来情况很危急。   恰好,王猛跟二骏如约过来帮忙,在院子外看见二黄跟人在打架,忙快步进来,看向黎峰。   “大峰,这是怎么了?你让二黄松开,它到底是个畜生,万一下嘴没准头,把人脖子咬了怎么办?”   黎峰说:“他要吃二黄。”   王猛跟二骏都听得愣了愣。他们在山寨长大,当猎户的汉子,还没听说谁家要吃狗肉的。   他们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看陈老幺的眼神都很不善了。   黎峰解释了缘由,陆柳想了想,还是帮着劝了一句。   饭前,他才问过黎峰,怎么舍本请人吃酒。黎峰就是怕失手把人打死了。   现在黎峰喝了酒,被人激出了脾气。二黄听话,可陈老幺不听话啊,他要攻击二黄,把二黄打急眼了,一口咬到脖子,他们真完了。   陆柳想过去找黎峰,陈桂枝把他扶着了,挽着他手臂,不让他过去。   陈老爹在黎峰旁边烂泥一样的摊着扭动,陆柳这么大的肚子,冲撞着怎么办?   陆柳就大声喊黎峰:“大峰,你让二黄停下来,快算了,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待会儿再收拾他们,我给二黄做顿好吃的,你别气了!”   黎峰酒量好,人没醉,眼睛一直看着二黄的,陆柳开口劝,他喊二黄,把狗子叫回来,陈老幺还躺原地蹬腿挥拳,吓得尿裤子了。   再不用浪费酒菜,他这就出发,把陈家父子送到山上去。   对外则说,老丈人和小舅子喝醉了发酒疯,非要去山上玩。没法子,这便带他们去小住两天。   今天进山,晚上黎峰不回去,他要往前再走一段,去把人参挖了。   王猛也要在山上,主要是在大强的猎区。他俩都把武器带上了。   二骏从新村过来,没有拿武器。   他还说让黎峰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深山太远太危险了,上次我们还遇见了狼群。”   黎峰摇头:“不用,我自己直行赶路,路上不停,五天之内跑来回。你跟三苗四猴把菌子多收一些,我下山就走。”   山林很大,五天跑深山的来回,是昼夜不歇了。   二骏看看王猛的武器种类,把他的长矛拿了,跟黎峰走一趟。   大强的猎区近,他们一路不停,到入夜就把人送到。   人睡得跟死猪似的,王猛今晚还要跟他们将就。   王猛受不了陈老幺身上的尿骚味,把他的裤子扒了,在外头挖坑埋了。   黎峰跟二骏继续往深山赶路。   山下,陆柳跟娘一起收拾小铺子和灶屋,顺哥儿拿铁锹,把院子里那片土和石子铲了,翻到地下,拿水冲刷,铺些灶灰在上头,重新把石子拍平。   晚上,陆柳果然给二黄做了一顿好吃的。狗子不知道它怎么又有加餐了,吃得很欢。   陆柳说:“狗傻是福。”   他今晚一个人睡,昨天中秋团圆,今天就孤单单了。   他问过黎峰,为什么要这么赶的去挖人参。黎峰告诉他,因为陆杨换药方了。   以滋养为主的药方里,用到了人参这味药材,但陆杨没有人参吃了。   谢岩之前买的已经入药,陆杨跑一趟府城,吃得七七八八,在家这阵子,估摸着早吃完了。   他挖了人参,配药还要一阵,可能九月能吃上新药。   府城跑一趟,能去掉一个月。拖一拖,今年都没了,不如趁早办了。   陆柳很是感动,他能力不够,只会哄人开心,没办法为哥哥做些什么,大峰给他撑着天,他记挂的事,大峰也当自己的事。   陆柳强迫自己闭眼睡觉,睡不着就数山头、数树,一个个山头,一棵棵柳树,数着数着睡着了,次日起来,他就收拾布料,见缝插针的做衣裳。   他给哥哥做的鞋子已经完工,只等送去县里。他可以开始给黎峰做棉衣了。   他想给黎峰做件合身的、穿着气派棉衣。   赵佩兰教他两种法子,一种就是厚实的,各处收一收。一种是内衬厚实,外头可以薄一点。   陆柳记得黎峰还会穿皮袄,到时出门送货,肯定是穿皮袄多,皮袄防风。棉衣不防风,吹久了,就吹透了。   他稍作思考,先做一件薄一点的棉衣,出去见客的时候换上,撑撑体面。赶路就穿皮袄。   等这件做完,他再做件厚实的棉衣。   他这儿忙着做衣裳,山里,大强猎区的安全屋内,陈老幺光着下半身醒了,醒来看见身处陌生的地方,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看见了王猛,也看见了还在睡觉的亲爹。他夹着腿,去把亲爹叫醒了。   父子俩一醒就嚷嚷乱叫,王猛说:“别急,接下来,你们要在山里待三天。大峰说了,等你们醒了,让我帮忙,把小的揍一顿。”   王猛一个人能打他们两个,陈老爹拦不住。   打了陈老幺,王猛提醒他们:“这是深山,迷路了神仙也救不了你们。想出去逛逛可以,随便走,随便看,遇见野兽,算你们命好,这辈子也能当一回食物了。”   深山……   陈老幺不信,他光着屁股追着王猛,出门一看,四处皆是密林。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密集的草木,抬头只能看见几束日光,附近的草都有腰那么高。   王猛指指他头顶:“看见那只野蜂窝了吗?”   陈老幺吓得腿软,毫不犹豫转身躲回屋子里,把王猛关在了外头。   安全屋离野蜂窝太近,开门没立刻关上,有两只野蜂追到了安全屋里,里面传出乱七八糟的叫声。   他们又开了门。想往外跑,一看更多的野蜂在外头嗡嗡飞舞,不用王猛提醒,他们都再次躲进去,选择把进屋的野蜂打死,以求清净。   就这点胆子,王猛摇摇头。   看来这里不用人看守也行。   他拿上小刀,把大强攒的蜂巢蜜割了一块吃了。   好甜,好吃。难怪他家酒哥儿惦记。   酒哥儿跟姚夫郎不合,姚夫郎不给酒哥儿吃蜂巢蜜,酒哥儿说是不馋,只是别人都吃了,就他没有,所以他要吃。   王猛不管他是咋想的,要吃就给他搞一块。   真是巧了,大强上山来,听见猎区里哇哇乱叫,还以为有人在这儿出了事,他急忙忙跑来,结果把偷吃的王猛抓了个正着。   大强当即怒了!   “好你个王猛,一清早的就来偷吃我的蜂蜜!”   王猛舔舔手指:“怎么叫偷吃?我夫郎想吃,我替他尝尝味,好吃找你买。”   大强骂他:“你尝到山上来了?你长得浓眉大眼看着憨厚老实,怎么干这种偷蜂摸蜜的事!”   王猛指指安全屋:“顺道办事,而且我尝到山上怎么了?这儿的蜜新鲜,我夫郎就要吃新鲜的。”   他记起两家夫郎的关系,跟大强说:“我夫郎不跟你夫郎吃一块蜜,我现拿的,稳妥。”   他偷吃蜂蜜,他还有理了!   大强追着他打,王猛往安全屋跑,他跑进去,大强跟进来,瞅见里面还有两个汉子,他猛地一愣,愣完发现其中一个汉子还是光着屁股的,大强更气了。   “你们在我的安全屋里干什么好事!我要把你们扔出去喂野蜂!”   陈老爹看见他,跟看见了救星一样,就差跪地磕头了,跟他猛猛求,求大强把他们父子带下山。   “我们父子都是老实人,昨天在哥婿家里喝酒,喝多了,睡醒就在山上了,您行行好,把我们带下去吧!”   大强凝神一看,这不就是黎峰的老丈人和小舅子么?   他再看王猛,王猛正在擦刀,刀上有蜂蜜,很黏。   王猛说:“大峰让关起来的,他俩昨天还想吃二黄,劝你别管。”   大强果真不管了,他找王猛要钱。   “不管你吃了多少,你拿十文钱给我。”   王猛跟他出去算账,把这对父子继续关在里面,并且故意给门留了一道缝,又放进去几只野蜂。   大强算是看明白了。   王猛是个黑心肝的,一点都不老实。   他俩在外头吃蜂蜜,听陈家父子吱哇乱叫,闲聊道:“真是开耳朵了,山里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   白天大强在山上,王猛拿水囊洗一片大树叶,装块蜂巢蜜下山。   大强听不得这样吵闹,他在外头说:“你俩再嚷嚷,我就捉几条蛇扔进去。”   屋里彻底安静了。   大强舒坦了,带着他的家伙事,再找地方放蜂窝。   放蜂窝的方式,他才摸出门道,有些地方很快攒出蜂蜜,有些地方无蜂问津,他要时常观察调整。   如此过了三天,黎峰跟二骏下山之前,陈家父子获得自由。   山中不知岁月,他俩不敢大声说话,没有消遣,不能乱跑,只有野果和野菜根茎果腹,才三天,就跟过了三年一样长。   出了安全屋,两人脚步都是虚的。陈老幺甚至忘记找裤子,好像习惯了这种状态。   王猛挖出他的裤子,臭不可闻。   这一路下山,他们跟有鬼在追一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跑。   到了黎家,陆柳问他们要不要吃饭,他俩吓得不行,赶着骡子车就跑了。   味道太大,神色又太仓惶,很多人问。王猛对外都是说他俩非要上山见识见识,结果被吓得尿裤子了。   这是正常的,寨子里也有这种人。比如二田,山上被蛇吓到,死也不愿意去第二回了。   而山上遇见什么都有可能,害怕也要等待时机下山,住两天是常事。   他们都笑嘻嘻的,拿这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陆杨得知消息,还是又过了三天后。   又三天后,黎峰跟二骏下山出来,赶早送一批货到县里,顺道把人参送了。   黎峰挖了五株人参,谢岩说要两株。   陆杨会过意,让他在家歇脚,等他找来财神爷,看过人参品相,两家一起留了三根。   乌平之家里有钱,钱款不拖欠,当时就请人去账上拿来了。   黎峰接了他的银子,没要陆杨的,跟陆杨说:“算小柳孝敬你的。”   谢岩要买,下次再说。   陆杨笑眯眯接了。   再听说陈家事,心情愈发畅快。   待会儿去医馆转转,再把陈家这事料理了,他以后就不走回头路了。 第122章 跟我走   陆杨出嫁以后, 第一次到豆腐坊里面看。   陈家新开的豆腐坊,换了地方,换了门脸, 院内布置都和他熟悉的地方大不相同, 可他走进来,各处看一看,都能看见过去的影子。   这样小的地方,挤着那么多的人,他在缝隙里生存, 明明没有他能落脚的地方,但哪里要人干活, 他就能被使唤到哪里去。   今天豆腐坊没有开张做生意,陈老爹和陈老幺跑回家, 陆三凤和陈老大都吓住了,忙着招呼他俩,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老幺的媳妇在屋里骂骂咧咧,对陈家父子身上的味道很不喜欢, 对他们去山寨数日的行为更不满意。   陆杨进来,都没人管他,他满院子走走, 还是那头叫倔驴的骡子冲他打响鼻,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温顺。   一家五口人,没办法都在房间里闷着, 陈老大要去灶屋提热水, 出来看见陆杨,惊了下,然后怒目瞪他:“你把爹怎么了!”   陆杨看向他, 脸上扬笑。   “别急,你再学不会客气,下一个就是你。”   陈老大不知道陆杨怎么弄的,张张口,眼睛还瞪着,却说不出狠话了。   他再看陆杨的穿着打扮,感到眼熟,他立即想起来,这就是那个陆老板、陆夫郎,那个嫁了秀才的亲戚!   陈老大又指着他:“你、你、你换亲!我要告诉爹!”   陈老爹早盯上了陆杨那间铺面,之前就想攀亲戚,想要占便宜、要接济,现在发现是陆杨,那不是随便要吗?   找陆杨找银子,他就能去说亲了。   陆杨由着他去。他去屋里,好一阵嚷嚷,说陆杨来了,说陆杨原来换亲了,那家铺面是他的。   陈老爹是什么反应,陆杨没看见,陆杨就看见陆三凤从屋里出来了,风风火火的。另一间屋子里,陈老幺的媳妇也出来了,目光打量着,眼神满是算计。   陆三凤张口就骂他:“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你发达了,看不起你爹你兄弟了,拿人当猴子,见面装不认识,把人骗到山里,我要去衙门告你!”   陆杨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三姑,您糊涂了,山里是他们自己去的,他们喝醉了酒,要去山上玩,他们在山上被吓着了,您也被吓着了?”   陆杨今天没有吵架的想法,这些前尘往事,他来一刀两断。   他跟陆三凤说:“我没空跟你们扯些有的没的,我要见姑父,还是说,你们觉着这个家里,谁能当家做主?”   陈老幺的媳妇抢话道:“你见他做什么?爹都不清醒了,见了他,你们也说不了话!”   陆杨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直直盯着陆三凤。   他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财气养人,底气养人,除了样貌,再看不出在陈家讨生活时的样子。   陆三凤跟他对视两眼,移开目光,转身引他进屋。   陈老爹跟陈老幺都被擦洗过数次,身上换了干净衣裳,还说再打水洗洗头发,这两人总觉着有野蜂在耳朵边嗡嗡嗡,家人找不到,他们就说是藏在头发里的。   只是三天而已,也没把他们怎么着,就是小屋子里关着,不知时辰,没有消遣,缺衣少食又心里害怕,把人吓坏了。到家缓一阵就行了。   他俩在炕上靠着,陆三凤进来,就在炕侧站着。陆杨侧身让步,让陈老大也进屋。   陈老大不愿意进屋,陆杨随便他。   陆杨打量陈老爹和陈老幺,要么说姜是老的辣呢。小的还眼神惶恐,战战兢兢,好像魂儿都留在了山里,老的神态已然恢复,眼底犹有后怕,身子还在抖,脑子是清醒的。   陆杨喊他:“姑父,好久不见。”   陈老爹盯着他看,没有吭声。   陆杨说:“我记着你的养恩,但你怎么养我的,你清楚,你们全家都清楚。就当你养了一头牲口,为你干这么多年的活,最后还卖出了二十两银子的高价,也该知足了。   “你心里肯定不满意,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把我养活,我记你的恩,你家现在难,我帮你一把。你要同意,就吱个声。”   陈老爹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他能压住陆杨,就凶悍可怕,压不住,就是普通的小老头。他盯视陆杨半天,陆杨一点服软讨好的表情没有,他就泄了气。   他问陆杨:“你要怎么帮?”   陆杨给他指条明路:“你这豆腐坊,一年能挣个三四十两银子,作坊开起来,熬一熬,根本不需要找人接济帮扶,就能把日子过起来。老幺不中用,从前就在县里惹事,跟人争强斗胜,把你的家业赔了。你狠不下心好好教他,就让大哥好好教训他。把老幺送到乡下,陈家湾的房子还在,让他去种地。”   他说一半,陈老大大声同意:“对,就该把他送到乡下去种地!”   陆杨暼他一眼,他满脸兴奋地点点头,跟陆杨说:“你说、你说。”   陈老幺是真没缓过劲儿,听到这话,还在炕上发抖,倒是陈老幺的媳妇在外头嚷嚷着不同意。   陆杨不管她同不同意,给陈老大使眼色。   陈老大立马跑出去,把老幺媳妇拉到屋里关着,不许她出来。   他回来了,陆杨继续说,他依然看着陈老爹。   “你们有两个儿子,有手艺有作坊,到这个年纪,本该享福的,老幺作孽,让你们到如今还在操劳,你们怪不了我,更怪不了大哥。以后谁给你们养老?老幺是一滩烂泥,你们还想继续寒了大哥的心?趁早分家算了。   “豆腐坊就一间,分了豆腐坊,你们没法过日子。我给你们算个账,农家一年过日子,花销不过三两银子。以后豆腐坊的事不要他们管,大哥大气些,每个月给他们四钱银子,一年四两八钱银子。够他们两口子养孩子、过日子了。他们再种地种菜,你们在县里能少些开支。两头都好。   “豆腐坊给大哥,大哥就要给你们养老。你们还干得动活,别急着当老太爷、老太太,送走他们两口子,你们三个把豆腐坊经营起来。”   陆杨再看陈老大,跟他说:“豆腐坊分给你,你要好好经营,不能急着去讨媳妇娶夫郎。家里有几个铜板,你算算开支进账,心中该有数的。你结亲是过日子,有俊俏能干的人最好,没有的话,你要实际一些。家庭作坊,就是一家人都在干活。你愿意供着人,自己多劳累,那也可以,让媒人给你说个踏实顾家的,只看样貌是不行的。”   这一段段的话说完,陈老大知道陆杨偏向他,感动得泪汪汪的,“杨哥儿,我就知道你还是惦记着大哥的!”   陆杨根本不惦记他。这一家没好人,只是陈老大适合当家。   至于陈老爹和陆三凤的养老问题怎么保障,陆杨就不管了。   亲儿子都不给养老,他管什么?   陈老爹一盆冷水给陈老大浇下去:“家里没地,种地要买田。作坊后院住不了那么多人,你娶亲要银子,租房子要银子,再有三个多月又要交租子,要拿十三两银子出来。家里豆子不多,要买豆子。豆子不是一斤两斤的买,你听他的,他真要帮你,为什么不直接给钱你!”   陈老大脸色僵了下,看向陆杨。   陆杨再跟陈老大谈,跟他算一笔账。   “姑父说的这些都有道理,都是真的,豆腐坊不给你,家里也要花这些钱。那你要不要豆腐坊?”   陈老大肯定要的。   陆杨再跟他细算:“这个月的银子就不计较了,从九月开始算,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四个月,攒十三两银子出来难吗?一个月就二两多,再有结余的,正好买豆子,今年完全熬得过去。   “至于田地,你别怕买田,田地肯定排在后头,让他们在院子里开地种菜,就老幺那德行,菜都种不明白,你敢让他种庄稼?这头你先放着。今年这几个月,你就老实做买卖,攒出明年的租子,多买些豆子,新年新开始,再攒银子,随你是租院子住,还是先说亲,都可以。   “依着豆腐坊的收入,约莫明年年中,你就能成亲了。你又不是老幺这个不懂规矩的玩意儿,你能让人大着肚子过门吗?嫂子没怀孩子,可以在作坊里将就半年。年中成亲,年尾租小院,住新家。新年有妻室、有小家、有作坊,你想想,这日子美不美?”   他们家里好了,陆杨能少很多麻烦,帮人帮到底,陆杨再教他:“你还有爹娘,爹娘就放铺子里住着,又能给你看铺面,又不影响你们小俩口过日子。你给爹娘养老不亏。”   陈老大被他说服了,他还问陆杨:“不买田行不行?”   买田要好多钱,他为什么要给老幺买田?   陆杨勾唇笑了:“大哥,你做人就是太实诚了,所以他们都欺负你。你不买就不买,你说出来做什么?你爹娘你兄弟都教你了呀,家里难啊、家里没钱啊,没钱怎么买?”   陈老大迟疑:“那他不肯去乡下怎么办?”   陆杨说:“我说过,爹娘不教他,你做哥哥的,你要好好教训他。”   陆三凤终于憋不住了,她冲陆杨大吼:“你是要逼死老幺!”   陆杨再次看向陈老大:“看见没有,老幺是有爹娘疼的人,你要为自己打算。你给爹娘养老就行了,爹娘省下的口粮,你就别管去处了。”   陈老大笑了,“对,让爹娘给老幺买田。”   陆杨从皮包里拿出笔墨纸砚,到外头找地方写下分家文书,拿了印泥出来,让陈老大去找陈老爹和陈老幺摁手印。   “大哥,今天是难得的好机会,要想拿下豆腐坊,就是这一纸文书的事。我先说好,分家没我的份,你也别惦记我。我是什么性子你清楚,你老老实实的,我看在兄弟情分上,会帮你一把,让老幺不敢来你铺子里撒野。你硬拿硬要威胁我,三水县就不会再有陈家豆腐坊了。”   陈老大只要豆腐坊,他说:“我就是想娶亲过日子,我明年就娶亲了,我找你做什么?”   他拿了文书去屋里,先把烂泥一样的老幺捉来摁手印,再找陈老爹。陈老爹不动。   陈老爹要他再加一条,不论如何,要给老幺买上五亩田,一年一亩,五年买完。   陈老大喊他偏心,死活不加,硬拽着他的手摁了手印。   他说:“老幺一出生你们就偏心他!总说他机灵,以后是读书的苗子!他怎么!他还不是跟我一样,没读几天书就被先生赶回家了!你们就会说他机灵,他那么懒你们怎么不说!家里的重活都是我跟杨哥儿干,他赔了豆腐坊,坏我亲事,你卖了杨哥儿还想拖着我,他比我先说亲先有孩子,没你这样当爹的!”   陈老爹望着他,撑着的那口气突地泄了。   两个儿子都说他偏心,他明明偏的是两个儿子。   陆杨又等了会儿,陈老大拿了文书出来,跟他说:“摁好手印了!送去衙门就行了!”   分家契据一般不用去衙门里,陈老大是想彻底把陈老幺赶回乡下,让他回去种地,改他户籍。   狠起心来,脑子能想事。   陆杨随便他:“改为农户,需要名下有田。”   陈老大咬咬牙,算了!   他说:“我今天就送他回村,请族中长辈做个见证,你去吗?”   陆杨不去,他让陈老大把陈老爹一并带去。   “姑姑就不用去了,留在家里照顾儿媳吧,让她们收拾东西,你明天再跑一趟,把被褥之类的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分家不能逼太狠,锅碗瓢盆得有,人能将就着过日子,有退路,才不会来找你拼命。”   陈老大都听他的,问陆杨:“还有什么?”   陆杨说:“爹娘手里也得留点银子,你不要小气,他们手里有银子,肯定会心疼老幺,这点钱,他们花不到别处,抠抠搜搜攒下来,都会给老幺。老幺有地方撒泼要银子,就不会碍着你过好日子。这家豆腐坊,你一年往外拿十两银子出来,明面给老幺五两,暗地留五两让他讨要。这是你要做好的准备。余下的盈利,就都是你的。以后爹娘要钱,到外头说你不好,你也能哭诉。你给他们钱,他们都给了老幺。大家只有说他们偏心的份,没谁能说你不孝顺。”   陈老大心里还是不舍得,陆杨再跟他算工钱。   两口人,一个月才二百文钱左右,哪里多了?   按月算,他打发三个人,每个月八钱银子左右。   陈老大今年不想给这么多,陆杨同意:“先把明年的租子攒下来吧。”   陈老大就笑了:“杨哥儿,你脑子真好使。”   陆杨不在这儿待了,从豆腐坊出去,他转道回家。   从今以后,他就这一个家了。   解决一件人生大事,今天包饺子吃。   赵佩兰看他回家,问他:“人参送到医馆了吗?”   陆杨点头笑道:“送去了,过几天就去拿丸药。”   他要包饺子吃,赵佩兰过来帮忙,她揉面,让陆杨去炒馅料,陆杨炒的馅料好吃。   陆杨做的白菜猪肉馅,多炒一些,中午给财神爷送一碗,再给陆林他们送一些去。铺子里住着,他们都想着省省,肚子饿不着,荤菜不敢多吃,都是陆杨主动加餐。   这顿饺子吃完,陆杨带着些饺子去衙门,找罗家两个哥哥,跟他们说说豆腐坊的事。   还是劳衙门的兄弟们帮帮忙,巡街的时候多看看。陈老幺都被吓过一回,再有第二次,说要捉他下大狱,他就不敢在铺子前面闹,至多到后面缠着陈老爹和陆三凤。   罗大勇问:“他们舍得放你走?不找你了?”   陆杨没办法保证以后的事,只能说现在暂时踏实了。   “没事,我以后不会在县城待的,山高路远的,他们再找不着我。”   罗大勇猜着也是,谢岩有县老爷肯定才情,考中以后,哪会困在小小县城?   他们俩有些担心:“以后难见你了,你又没娘家,男人变心,你就苦了。”   陆杨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谢岩不会的,他那人很愣,有点一根筋。我虽没多好,好歹与他共患难一场,他不会负我的。”   陆杨跟他们一起在台阶上坐着,看他俩吃饺子,也问他们:“大哥二哥,你们有没有想过跟我走?”   罗大勇没听明白:“去哪儿?”   罗二武也说:“我们都在衙门当差,去府城都要张大人放话的。”   陆杨就是问问:“要是能走,你们跟我走吗?我们一起挣大钱。”   衙门当差,看着风光,月银不多。   他们赶上县试,会挣挣书生们的银子,平常则是收收油水。   有些商铺常有混子惊扰,盼着官差每天多去几次。   哪有那么多大胆的混子?再说,如今的县官张大人治下很有一套,不说青天大老爷了,闹到明面上的事,他都会管一管。如此一来,衙门的差役能拿到的油水不多。   他俩这几个月都有从陆杨铺子里拿菜到东城区去卖,家中情况好转许多。再是印书的事,家里也搭手帮忙,能挣个工钱出来。   他俩说:“看是干什么事吧,不是我们瞧不起商人,我们职位低,这身皮都好使,脱了以后,就帮不上你什么了。”   陆杨不爱听:“两位哥哥说什么呢?我能是因为这身官差皮才叫你们哥哥吗?你们能帮我的事多了,我家那点人手,根本不够用。我还想开书斋的,到时就让干爹开作坊,两个嫂嫂都能来帮忙。你们给我当大掌柜的。”   他们不是当大掌柜的料,闻言都是笑。   “你开起来再说吧。”   陆杨应下,等他们吃完了,收了碗筷,回家去。   另一头,府城。   黎峰等人在月底之前抵达,先到码头找小洪管事。   小洪管事看见他们很是高兴:“我家叔叔都惦记你们好几天了!最近好些商人来要货,好几个等不了,都走了!”   现在留着的还有几个,货到府城,就出了一半。   他们比预期晚来,还以为没有仓库住了,小洪管事领他们去,笑呵呵说:“哪会没有?天天有人来有人走的,空屋子一直都有。”   他们也住不了几天,下午刚支起摊子,周围摊贩打打招呼,一声声好汉叫着,游逛在集市的商人们便知道是捉匪英雄来了。   地上的好汉,管不了水上的匪徒。他们过来转转、看看,说是结善缘,需不需要干菌,都是三十斤、五十斤的买。   散买的人多了,走货俏,给钱都要排队。   黎峰手上还有两根人参,他没炮制,拿去找药贩子。   这两根人参的品相没得说,黎峰小心翼翼挖的,每一根根须都是完整的。深山老林没人去,年份都有五十年以上。   药贩子见了好货,再有捉匪一事,愿意教他炮制的法子。   跟黎峰想的一样,炮制的法子差不多,教一样会百样。   他还说:“这不就跟我们晒菌子一样?”   药贩子笑道:“都是山里的草,自然一样。”   他是药贩子,要挣钱的,收药材会压压价,黎峰理解。   人参就是敲门砖,有了这条路子,他们挣钱的机会在后头。   药贩子说他爽快,跟他说:“一般去抓药,一钱人参都能算七两、八两银子,切开入药,会流失药性,他们要抬价。整根的买,看情况,我这儿二十到五十两就能买一根。到外头去叫价,七八十两一根人参都能卖出去。这是不长久的,哪有那么多富贵人家等着人参救急?好药材又不止人参。”   他这儿价格有区间,看品相和年份定,不会高于外头,才会有很多老主顾长期定药材。   偶尔卖一两根高价的,做一锤子买卖,和长期稳定供货是不一样的。   他要跟黎峰先说好价钱,这两根人参,他按照四十二两银子一根的价格收。   “要是答应,以后我们两家就做药材的买卖。”   黎峰听着,把参卖了。   “我们那座山没怎么挖过参,都是碰运气挖的,平常没谁特地去采药。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图册?给我看看样子,我回去教教他们,以后去山里,就照着样子采药。”   药贩子摇头:“看图册有什么意思?我叫个人跟你们走一趟,他教你们认。”   这样更好,黎峰跟他说定了。   这次来府城,他们不久留。   货卖完,兄弟们就出城等着。   黎峰去府学,接谢岩回县城。   他月初来过,说好了月底能走,谢岩提前跟教官们说好了,这便回去请假,书童手脚麻利,拿个请假书信的空隙,他就把行李收拾妥当。   谢岩来时轻装上路,走的时候,也是轻装上路。学舍保留,下次还来住。带走的多是书籍、稿纸。   他出了门,想起一事,又让黎峰等等,转而疾步快走,去跟崔老先生告辞。   “崔伯,我要回家了,下次应是十月初过来。我回家学学怎么炒酱,给你做新鲜的酱料吃。”   崔老先生看他神色兴奋至极,扔了手里的棋子,说:“哎,没人下棋了。”   谢岩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这是他画的棋书,里面东西不多,暂时就只有五张棋谱。是他比较喜欢的反杀时刻。   悔棋耍赖有悔棋耍赖的好处,谢岩长见识了,见到了不同的棋路与困局。   “我实在空不出手,就画了这几张,您看着解解闷,等我回来,我就往后面继续画。”   崔老先生翻翻书,没两页就都是空白的,他把书又还给谢岩。   “你画完再给我吧。”   谢岩不跟他客气,把书收了,还问他:“您还有嘱咐吗?”   崔老先生露出迷惑目光:“不是你来找我的吗?怎么是我嘱咐你?”   谢岩厚着脸皮说:“想从你这儿学点东西。”   崔老先生没什么可以教他的,只跟他说:“试题是文官出的,文官是读书人,读书人爱好文章。”   谢岩没听太明白,先点头应下。   “我回家好好想想。”   从静室离开,谢岩就能回县城了。   把他高兴的,一路恨不能用跑的。   城里人多,赶车的人也多,路上拥堵。   黎峰没赶车过来,三人在街上走着,好不容易走到城外,谢岩看见外头大片的荒地,就跟出狱的人一样,往前跑出好远,等后面的车子跟上,他才上车坐。   他要回家了,要回家了!   黎峰没眼看,突然记起来谢岩才十九岁,比陆家两兄弟都小两个月,一时无语。   他还说不跟谢岩攀比了,跟欺负小孩一样,但他看见谢岩盘膝坐着,拿出本子翻动,里面有画作。   嗯,画作?   黎峰有事找他了。   黎峰回家太赶,把陆柳给他写的信都带在身上看,信件装订好了,里面还有一张画,中秋赏月图。   灯笼留在家里,图画他带在身上。   中途歇脚的时候,黎峰去找谢岩,让谢岩帮他再画个好的。   “你屋里挂着的那个卷轴,我瞅着就不错。”   谢岩记得他来的时候,被黎峰拿人参威胁着,念了一路的诗词。   他眼珠一转,跟黎峰说:“还有小卷轴,你知道吗?”   他跟黎峰比划,“巴掌大,可以随身带着,放的都是小画,随时拿出来看一看,方便得很。”   黎峰也想要小卷轴。   谢岩说:“可以,你叫声哥夫,我给你弄。”   黎峰:“……”   黎峰转头走了。   谢岩锲而不舍,跟他说小卷轴如何如何方便,能放多少多少画,打开以后心情多美。   黎峰说:“你心情美,没见你看小卷轴。”   谢岩笑道:“我会画画,我带什么小卷轴?小卷轴当然是做出来给我夫郎带着啊,他看见小卷轴,就能想想我。你夫郎就没有卷轴看!为什么没有呢?因为你死要面子,两个字都不肯开口说,真是让人寒心!”   黎峰:“……”   谢岩说:“小画容易,你早早答应,我路上歇脚就画完,回家找东西装好,你隔天就能拿回家送给你夫郎。等以后再说,我忙着读书,你就只能找别人了。你听说过吧?会画画的读书人不太多。科举不考画画。”   黎峰:“……两个卷轴,十张画。”   谢岩答应了。   黎峰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哥夫。   谢岩哈哈大笑,在大道上笑出回音。   天生我材必有用。   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第123章 夫夫对磕   九月初八, 谢岩到家。   出远门的日子不好估算,说是去读一个月的书,结果将近两个月才回家。   黎峰就送他到街口, 里头路窄, 还不如跑得快。   进了巷子,谢岩就横冲直撞地走,急急忙忙的,人还没到家门口,就先喊娘喊夫郎。   陆杨这阵子都在家, 专门等着他,听见声音, 往外走两步,突然停下来, 跟赵佩兰说:“娘,我去屋里拿个东西。”   赵佩兰没多想,让他去。   她去开门,门才开一道缝, 就看见谢岩的一张灿灿笑脸。   “娘,我回来了!”   书童比谢岩晚一步,拎着两只竹箱, 紧赶慢赶的追到家门口,给他把书和稿纸都送来了。   他们三个进院子,书童帮忙把竹箱拎到堂屋里, 不打搅他们一家团圆, 回乌家去。   谢岩眼睛扫视一圈,没见着陆杨,问赵佩兰:“娘, 杨哥儿呢?”   赵佩兰正看他,围着他转一圈,看他没消瘦,人好像又高了些,嘀咕道:“又要做裤子了。”   听见问话,她说:“杨哥儿说回屋拿个东西,可能没找到,你去屋里找他。”   谢岩也没多想,直直往屋里走。   房门是开着的,他进堂屋,拐弯就看见墙上的画像。   见了画,谢岩都心情好,兴冲冲进屋,两眼把屋里看完。   房间小小的,进屋就一条走道,一面是炕,一面是书桌,没有陆杨。   谢岩愣了愣,以为陆杨是去娘的房间拿东西,就转身去另一间房。   他往前走两步,身后的房间里,传出陆杨的声音。   “阿岩!”   谢岩回头看,陆杨半边身子在门后,探出脑袋看着他,笑容大大的,眼睛亮亮的。   谢岩大步跨过来:“你在家!”   他到陆杨面前,笑眯眯谴责他:“你躲我?”   陆杨没有躲他,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那么容易就被你见到了,美得你。”   谢岩低头,在陆杨脸上“啵啵”亲两口。   “你喊我了,我还是美的。”   陆杨摸摸脸,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大白天的,竟敢亲我。”   谢岩接话:“还亲了两下!”   他很高兴,心情都是激动兴奋的,说话音调重,情绪感染力强。   陆杨听着就笑,把他拉到房里,也围着他转了一圈,把他打量个遍,又站他面前,用手比量身高,说:“你好像又长高了些,裤子短不短?”   谢岩觉着有点短了,能穿就是了。   陆杨又踮脚举手,说:“你今年长得快,等明年的时候,你要长这么高,我就只能到你胳肢窝。”   谢岩就故意矮身抱他,做小鸟依人样,道:“那我就这样跟你说话。”   陆杨笑坏了,让他坐着歇歇。   “饿不饿?先吃饭吧?吃了饭给你烧水泡澡,头发也洗洗,好好睡一觉歇歇,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   谢岩本来不饿的,陆杨问了,他嘴上馋,想念家常饭菜,又说饿了。   也没别的想吃,就想吃个馒头包子什么的,再给他煮碗粥喝喝。   家里铺面卖着包子馒头,谢岩每天早上去食堂吃饭,都会想念陆杨,心里惦记得很。   陆杨有一阵没去铺子里揉面了,摸摸他肚子,说去铺子里拿点包子馒头解解馋,现在揉面,等醒面再蒸,晚上才能吃到。   那谢岩就不饿了,要晚上再吃。   “我路上吃了东西回来的,一路颠着难受,缓缓再吃。”   陆杨摸摸他脸,也亲亲他。   “我现在去烧水,我们去外面说话。”   谢岩应声,跟他手拉手去灶屋。   娘已经在烧水了,他俩就洗手揉面。   等着热水,一家人说说话。   谢岩家书写得多,他在府学读书,没有出门玩耍,经历较少。除开已经说过的事情,就是中秋节见崔二哥的事了。   谢岩在县城没碰见过这样厉害的读书人,跟他聊文章很畅快。   “崔老先生说崔二哥多年没下场考试了,京城真是卧虎藏龙。”   陆杨问:“怎么呢?”   谢岩说:“尚文的地方才子辈出,书生难出头。都是跟厉害的书生比,走出来都是有才情的人,上了考场,落后一名,就被人比下去了,上不了榜。”   京城的读书人厉害,崔二哥都没考上举人,太难了。   他这样说,陆杨就这样听。   毕竟陆杨也没去过京城,更没见过别的厉害书生。   谢岩说起这事兴奋犹存,跟说书先生一样,他是说了什么,对方又说了什么,怎么个畅快法,分享给家人听。   陆杨最近会拿书看文章了,他没上私塾,也没正经启蒙读书过,胜在识字量跟上了,家中书籍都有谢岩的笔记,他看得懂的就看,看不懂的就略过,不是从前只知道几个句子的白丁了,勉强能品一品文章好坏。   赵佩兰比他识字多,几年没看书,功底在,有些懂,有些不懂,听得津津有味的。   半宿的辩论,一时半刻说不完。   热水烧好,面团放一边醒发,谢岩提水去泡澡。   陆杨给他收拾换洗衣物,过来给他搓背。   谢岩还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惹陆杨笑话。   门窗都关了,屋里有些暗,陆杨让他大方点。   “你给我看了,我就算了。你不给我看,我就去点一盏灯笼来,把你照着,里里外外看个遍!”   真是霸道。   谢岩笑眯眯让他看了。   他都没穿衣裳,没什么里外。   陆杨往浴桶里看一眼,把谢岩吓得不大方了,夹起腿,藏着了。   陆杨服啦。   九月天微凉,动一动就燥,久坐就凉爽,十分难伺候的季节。   陆杨不逗他,绕到后面给他搓背,顺道帮他把头发洗了。   他俩出来时,赵佩兰已经生好炉子,可以坐这儿烤烤头发。   谢岩的头发也长了,扎个高马尾,能落到腰侧。   他们读书人不兴剪头发,谢岩正年轻,头发乌黑发亮的,挺好看的,就是束发麻烦了些。   他也长出了胡须,现在不蓄,要刮了。他自己不会弄,又不想让书童给他刮,已有些青青的胡茬。   陆杨拿小刀过来,给他刮胡子。   刮了胡子,再给他修修眉毛,剪剪指甲。   谢岩差点笑成个二傻,往陆杨腿上趴,还想掏掏耳朵。   陆杨想他呢,嘴里说着美得他,转而又把挖耳勺拿来,给他掏耳朵。   三人坐一处,谢岩没续上话题,反问家中情况。   家里都好着,陆杨跟他说弟弟住县城那阵,他们都去哪里玩了,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你在家歇歇,我也带你去玩,读书也要劳逸结合嘛。”   谢岩平常读书累了,会换换脑子。   比如去画画、去下棋。他现在在锻炼身体,也会起身跑两圈。   他较少出去玩,没朋友,也体会不到其中乐趣。   陆杨想带他去,他就说去。   都说泡澡解乏,谢岩泡澡的时候就犯困了,泡完出来,有一阵精神,聊一阵,他就打哈欠,又犯困了。   在家不贪这一时半刻的,困了就睡。   他头发没完全干透,陆杨让他趴着睡会儿,拿来棉帕,给他擦擦头发。   谢岩抓着他手,不让他忙了。   “没事,我靠会儿,等下吃了晚饭再睡。”   陆杨一手被抓着,另一手继续忙,嘴里说着好,“你闭上眼睛。”   谢岩又把他另一只手抓住了。   他靠炕柜上,陆杨坐炕边,两手都被抓住,两人就只能干瞪眼。   谢岩盯着他看,看看他的脸蛋,又看看他的孕痣。   都说小哥儿的孕痣能体现健康状态,陆杨的孕痣红了些,脸上也养出了一点儿肉,没像刚治病那阵,瘦得皮包骨,脸上都是硬挺线条,现在看得出柔软了。   谢岩找他要银子,“可能要个五六十两银子,你给我备好,我有大用。”   他手上有银子,都是去买药的。   陆杨问问他要干什么,果不其然,他又是要买人参。   “我跟黎峰说好了,他挖了人参,会卖一根给我。”谢岩说。   陆杨怕他失望,说得相当委婉:“嗯,我前阵子拿了一根人参去配药了,我弟弟孝敬我的。”   谢岩犯困,思绪迟缓,他眨眨眼,过了会儿,才想明白,是陆柳给陆杨送了一根人参。   他并不失望,脸上漾出笑意,把陆杨两只手都拿到唇边吻了又吻。   “他送他的,我买我的,这样你就有两根人参吃了。不用配药,我就拿来给你泡茶喝、炖汤吃。”   陆杨劝他:“你别赌气,人参贵,我吃不少了,这次配药过后,就普通的温养就行。”   谢岩没赌气,他说:“有人爱你,我很高兴。”   他真是,说着话,突然骗人眼泪。   陆杨抽出手,扭身坐炕边,不理他不看他。   谢岩起身抱他,两手环着他的腰,额头在陆杨后脑上一下一下碰着。   都是大男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说:“我在给你磕头。”   陆杨哭笑不得,“你给我磕头做什么?”   谢岩说:“一个人的脑袋是磕不响的,我们这叫夫夫对磕。”   都是歪理。   他嘴巴厉害了。   陆杨问:“你在府学里,就跟人聊这个?”   谢岩悄悄告诉他:“静室里有很多面书架,只有离门最近的这一面书架上的文章是精挑细选过的,其他书架上的书很杂,好书有,需要仔细寻找。上面还有戏折子、话本、棋谱。我有一次给崔老先生找棋谱,那本书可能是盗印的,前面是棋谱,后面是话本。我正看书的时候,他很生气地把棋谱扔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我当时没会过意,好好看完了。那个话本里,就有夫夫对磕。”   陆杨其实更好奇崔老先生当时的反应,不过他看谢岩眼睛亮亮的,就顺着问:“书里的对磕是什么样的?”   谢岩说:“他俩成亲的时候,夫夫对拜,离得太近,把脑门磕了。你看傻不傻?”   陆杨说:“人家脑门对脑门,你脑门对后脑勺,那不是撞错门了么?你看谁傻?”   谢岩稍一琢磨,不乐意了,非要跟陆杨碰碰脑门,两人闹着闹着滚到了炕上,碰到了脑门,又去碰嘴巴,亲到一处,缠到一起。   他的头发又长又密,陆杨总是觉着痒,又总压到他的头发,亲得不痛快。谢岩也不痛快,万般不舍的从陆杨身上起来,两手胡乱抓两下,把头发抓成一束,手边没有发带,陆杨解了发带给他,谢岩用上了,又来亲他。   陆杨躺着,身子扭扭,脑袋动动,就把头发铺开。他很少放下头发,谢岩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今天看他发丝如墨,人白如雪,乖乖躺着任他索取,一时失了分寸,太阳还没落山,就把手伸向了腰带,被陆杨打了一巴掌。   谢岩缩手,眼神愣愣的,有些委屈,又好像知道错在哪儿了。   他张张口,想说什么,陆杨勾住他脖子,借力抬起上身,把谢岩拉向自己,用力吻过去,越吻越深。两人上下反转,陆杨把他亲到后仰侧躺,撩起一把火,又不管他了。   陆杨摸摸他脸:“你看你,亲得打盹儿,你待会儿在我身上睡着,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你先睡一觉,有精神了我再陪你考状元。”   谢岩双臂大敞,喘气声大。   “净之,你把我揉得像废纸团一样。”   要说考状元,那他们现在就是一张不合格试卷,一张废稿纸,写完不满意,抓揉一阵,团吧团吧扔到废纸篓里。   陆杨就说读书人都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词!   听听,听听,他没有冤枉人!   陆杨不为所动,给他盖好被子,再摸摸他头发,差不多干了。   “睡吧,晚上叫你起来喝粥,吃馒头包子。”   谢岩真困了,手臂都没收回来,就这么闭眼睡了。   陆杨把他手臂放到被子里,起身理理衣裳,再拿根发带束发,拍拍脸,缓缓呼吸,就出门去灶屋炒馅料。   粥可以先煮上。包子馒头管够,粥就煮稀一些,当米汤喝。   他包了十五个大肉包子,再有十五个馒头,各拿了五个送到私塾,给乌平之吃。   家里吃晚饭要稍晚一些,等入夜,谢岩睡得不太踏实了,陆杨才把他叫起来。   睡过一觉,还没睡够,谢岩头重脚轻,吃饭迷迷糊糊,说着要吃馒头包子,吃到嘴里,却食不知味,回屋躺下,又是一阵睡,睡到半夜里,他醒来,摸着怀里抱着的温热身子,感到踏实,再闭眼睡了个回笼觉。   这回才真睡饱了,早上他起来,看见灶屋里还有剩的包子馒头,心里很是羞愧。他说要吃,又不认真吃。   早上就把包子馒头热热,再吃一顿。   陆杨跟他一块儿起来,看他去灶屋忙,洗漱完就过来搭把手。   早饭简单,谢岩想自己弄。   陆杨盯着他看两眼,然后出去,到灶屋外转转,又轻手轻脚走过来,扒在门框外,悄悄摸摸看谢岩。   这个“光明正大”的视角,陆杨还没体验过。他头一回这样看谢岩,谢岩显然没发现,蒸上包子馒头,还在竹篮边挑了几样菌子泡起来。   他藏得好好的,小狗威猛过来蹭他腿,发出很不威猛的汪汪声。   谢岩听着声音回头看,见他家夫郎在门口探头探脑,没忍住笑:“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陆杨不怕被他抓包,还把他臊一顿。   “哎呀哎呀,是谁家状元郎这么俊俏呀?给我看迷糊了。”   他的样子可一点都不迷糊。   谢岩被他逗笑,也过来扒门框,和他在门框边站着,你看我,我看你,不一会儿就都笑了。   谢岩想画画,他画陆杨探头探脑的可爱模样,也画他俩在门边互相看着的傻样。   桌上的灯罩换了,谢岩昨天到家没注意,今天坐到书桌边,他才看见灯罩上贴着的图画。中秋望月图。   他伸手触碰。回家至今,还没见过陆杨给他的信件,也没听陆杨说想念,可陆杨表现出来的柔软和面前这盏灯笼,无一不在诉说。   他家夫郎好强,总是做的比说的多。谢岩早知道了,每每与他相处,心中依然感动万分。   他放下笔,到灶屋吃早饭。   家里的包子皮薄馅大,家里的馒头紧实香软,家里的粥米都糯香满口,哪样都好。   今天他俩穿了同款的衣裳,里面是竖领的内衬,外面配了一件圆领袍。领口用的是鸳鸯扣。   谢岩要出去玩。陆杨昨天说好带他出去玩的,他现在就要去,走外头去献宝,看见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陆杨问他要去哪里玩,谢岩即刻回答:“戏园子!”   他仔细听了,陆杨还没带弟弟去戏园子,他要跟陆杨去。   陆杨一听就笑了,憋几次没憋住,领他去看戏的路上还在笑。   左右邻里看他俩打扮得齐整,都问他们去做什么。   谢岩没怎么跟邻居来往过,他说:“我带我夫郎去看戏。”   这不年不节的,看什么戏?   谢岩心想:当然是戏园子演什么戏,他们看什么戏。   嘴上却说:“看《天仙配》。”   陆杨又笑了。   这呆子,真是可爱! 第124章 夫夫相   九月里, 山寨忙碌又红火。   正是菌子丰收的季节,寨子里的人都结伴往山上去。   新村那边都很多人去山里,成群结伴的, 很多人天没亮就出发了。   入秋过后, 各家媳妇夫郎还抽空做皮制品。   今年的皮制品有销路,陆杨的铺子里要一些,黎峰还想拿一些到码头那边试卖看看。   他们这里的皮制品不多,跟草原商人没得比。数量少,不往外头大批卖, 就卖给在码头摆摊子的人。等天冷一些,皮衣防风, 看有没有人要买。   陆柳不愿意落后,家里琐事忙完, 他赶着做棉衣,还惦记着印书的事。   黎峰这次回家,带了个采药郎中回来,说是教他们认草药的。   他们家里满当, 房子大,却住不下人了。王猛家有地方,陈酒又实在不会说话, 怕他得罪人,就把这个郎中安顿到大强家里住。   郎中姓胡,约莫三十岁, 留着小胡子, 看着很强壮一人,平常到处收药,做游方郎中, 没怎么坐馆。   姚夫郎快要生了,给胡郎中一顿好饭好酒招呼着,让人再摸脉看看。   几家住得近,王猛听说了,也把人请到家里,给陈酒看看。   黎峰看陆柳好好的,本来没想请郎中来,一看他俩的夫郎都诊脉了,他立马也去把胡郎中请来了。   陆柳一看,还想叫这郎中给他哥哥摸摸脉。   胡郎中:“……”   他来是有事的,休息一天,就要上山去。   黎峰把他带回来,以后还要做药材生意,自然要陪同。   说好了,药材生意会多分红给寨主家,这次就把寨主家的两个儿子一起捎带上了。   再有他们合伙的四兄弟,把大强一起叫上。   二黄好久没上山,黎峰把二黄带走了。   威风还小,暂时留家里。   陆柳看他好忙,又要早出晚归了,就去跟娘一起收拾菌子。   顺哥儿最近爱往新村跑,看人盖晒场,每天可兴奋,还跟苗小禾玩得好,回家跟陆柳说:“大嫂,禾哥哥有块好漂亮的砚台,他也在学认字了。我也学学吧!”   陆柳早就开始教顺哥儿识字了,顺哥儿总觉着没大用,学得不认真,眼看着大家都在努力,心里着急了。   陆柳就拿《百家姓》教他,常用字太散,顺哥儿说字,他认得的,就给顺哥儿写下来,不认得的就换一个。平常还是以《百家姓》为主,先把这本小书认熟。   他说:“你学完这本书,我也给你买漂亮砚台用。”   顺哥儿很有动力!   黎峰晚上要回家吃饭,陆柳看时辰差不多,就去灶屋收拾晚饭。   上次他太忙,走得太急,点了一堆菜,没吃几样。   陆柳给他补上,酸辣藕丁炒一大盘,再剥了些板栗,拿来烧排骨吃。   天冷了,可以喝烧酒了。家里过日子,没那么精细,就拿茶壶来煮酒。   有酒,就再给黎峰炒一盘花生米。   胡郎中是黎峰请回来的,不好一直在大强家吃饭,陆柳又做了两样菌子菜,蒸个蛋。   算下来硬菜就一样排骨,吃得起。   下山的时辰好估算,他们日常上山,不会走太远。山里林密,以前都没怎么采药,一天的来回,都能看见许多药草。   天麻麻黑的时辰,人就结伴下山了。   黎峰还说留他们吃饭,都是客气两句,回了自己家。   胡郎中留下了,在他们家吃酒。   席间说了些药材炮制之法,跟药贩子粗略说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有净制、煮制、蒸制、炖制等十数种方式。同一种方式的炮制,因药材不同,方式也略有区别,比如有的用文火,有的用武火,再比如药材切片,厚薄不同、切法不同,有的要焯水,有的要浸泡。还有部分药材是有毒性的,处理起来更要小心谨慎。   山里不止是药草可以入药,也有很多虫子能入药。今天都抓了一些。陆柳看见好几个眼熟的虫子,他之前都拿去喂鸡了。   他的心好痛,亏了。   不识货,好宝贝当臭虫,哎!   这些东西要学很久,胡郎中是看了这座山的大小,还有他们对猎区的掌控、熟悉度,才决定教这么多的。   西山的宝贝多,他拿出一些诚意,以后大家一起挣钱。   酒足饭饱,黎峰送胡郎中去大强家里歇息。   炮制之法要教很久,胡郎中就不适合长住在大强家里。   正好,约莫十月左右,应该是姚夫郎生产前后,晒场就盖好了,到时就让胡郎中住到晒场的新房子。   三苗他们要学采药,会从新村过来,正好把胡郎中捎带上。   餐饭好说,晒场会开火做饭。   还要再开个小晒场出来的,晒药材用。   晚间收拾洗漱过后,黎峰跟陆柳一起数钱。   他最近挣的都是大额的银子,银票都有几张。   人参的钱,黎峰分了五两给二骏。   这是他自己找的参,不用给出去。二骏陪他跑一趟深山,分五两银子当辛苦费。余下的都是黎峰的。   五根参,送一根给陆杨,两根卖给乌平之,拿了一百两银子。再两根卖给药贩子,拿了八十四两银子。   他们到手的银子有一百七十九两。再有这两次卖菌子的分红,这两次货物不多,两次分了四十三两银子。合计两百二十二两银子。   乌平之和药贩子是给的银票,三张五十两的,一张三十两的,余下都是碎银和几吊铜板。   银票好算,银子称一称就好,就铜钱要数一阵。   他们平常不会带这么多铜钱出门,要换成一串串的钱,每串一百文钱,这样花起来方便。   天晚了,今天不点铜板,陆柳看黎峰找地方藏钱,见他这里那里的找地方,问他:“你怎么不放手套里?”   以前黎峰都把银子放手套里的。   黎峰说:“以前没这么多钱。”   他找来找去,还是塞到手套里了,陆柳好一阵笑。   数了钱,他俩又洗洗手。   陆柳肚子又大了些,不愿意躺着了,还没睡,就靠着炕柜坐着。   黎峰盘膝坐他对面,抓着他的手揉捏,跟他说以后的打算。   “府城租房租铺子都贵,年底还有几个月,再攒攒,我们可以过去安家。手上紧巴了些,日子能过。县城就要便宜些,一年的租子就二十多两银子,房子铺子都有,一家住得开,日子也会很舒坦。你想去哪儿?”   陆柳问他:“你怎么想的?”   黎峰是想直接去府城安家,一步到位,不用在县城中转一趟。   “新村盖晒场,县里开山货铺子、弄个大仓房,府城也要有个接应。我们在府城城区内,先不开铺面,在码头那边租个铺面,两头加起来,一年约莫一百五十两银子左右。铺面租子可以算在账上,大家平摊。”   他手里银子多一些,就要多分担一些。以后挣了钱,慢慢把本金拿回来。   因府城是要留人的,他就占府城的位置。   陆柳听他的,县城中转一趟,显得他们很不讲道理,这里的铺子要占一占,那里的铺子还要占一占。   陆柳说:“不知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去府城。”   黎峰大手落他肚子上,说:“不会久了,可能过完年就搬了。”   陆柳都没听说,“你怎么知道?”   黎峰想到谢岩,表情不好看。   “谢岩长进很多,他告诉我府学的藏书阁,有一千多本书。”   陆柳震惊:“这么多!?”   黎峰点头:“他在县城哪里能看这么多书?陆杨一定会送他去府城的。他县里的生意顺了,陈家的事也解决了,留下做什么?”   陆柳怔怔点头。   哥哥要走了,他也走,父亲和爹爹怎么办?   黎峰坐到他身边,揽住他肩膀捏捏,说:“你年底才生孩子,要休养一阵,孩子也要养养。我会先把府城那边打点妥当,到时货物先行,慢慢找合适的房子租下。两头我都会安排好的。”   陆柳没吭声,他们这里,都是儿子给双亲养老,所以都骂小哥儿小姐儿是赔钱货。没谁家出嫁的孩子会把双亲接到婆家来养的。   他抿抿唇,好久没言语。都说养家糊口,多两个人,就多两张嘴巴吃饭,任谁家都不会高兴的。他们马上要添两个孩子,再把双亲接来,就多四张嘴巴。也不知黎峰会怎样安排。   陆柳拍拍脸蛋,打断急转直下的情绪,不让自己瞎想了。   这些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唯独瞎想没有好处。   他侧头看黎峰,跟他说事情。   “大峰,我们还印书吗?手里有银子了,可以买雕版了。我前阵子找哥哥请教了什么叫空手套白狼,他用印书给我举了例子,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黎峰要听听看。   陆柳说:“我们自己拿画去刻雕版,或者买旧雕版,先把钱花出去,印了书再卖,就叫做买入卖出。我们跟鲁老爷子商量商量,我们先借用他的旧雕版,写个欠条,挣了钱再还给他,这样就是借用他的东西来挣钱,叫空手套白狼。这个条件如果说服不了他,就可以再承诺,等挣到银子,会再请他雕刻多少页画。我们用他的东西挣钱,拿了银子再买新的,继续挣钱。”   黎峰听着连连点头,“小柳,你变厉害了。”   陆柳嘿嘿笑起来,再问他:“那我们还印书卖吗?”   黎峰要印的,这种书在村庄里卖,印出很多花样,也就几两银子的挣头。   上回陆杨给他拿了一批书,他到府城去卖了,卖得挺俏。   码头那边人流量大,暗门子多,这种书最好卖了。   府城城内人也多,他随便找个客栈,在外头蹲一蹲,也能卖出去。   跑那么远卖书,几十本不够看。   他上次拿两百多本,说卖就卖完了。   黎峰搓搓他肩头,感觉他肩膀见凉,就铺被子,准备睡觉了。   他跟陆柳说:“我改天去县里问问。”   陆柳想请人来缝书。寨子里的人都忙活起来了,还有一些人不进山,就照顾家里,手上得闲就做针线活。   工价不用太高,一本书两文钱都有人缝,随手挣一笔罢了。适合老头老太太干。   这跟养鸡养兔不一样,可以分出去,不占地方,不用劳力,小小的钱,大大的挣。   黎峰听出他语气里的迫切与期待,抱着他,把他好夸一顿。   “我家小柳真能干,能想到这么挣钱的买卖,别人家的夫郎都没你厉害,马上我就要靠你吃饭了,等你养我,天天给我买肉吃。”   从前都是陆柳这样夸他,黎峰有样学样的夸回来,把陆柳美得冒泡,两腿在被子里蹬着,在他腿上蹭着,还把他的手抓到嘴边咬咬,高兴坏了。   黎峰忍不住笑:“你怎么跟二黄似的?”   陆柳猛地顿住。   嗯?谁像二黄?   明明大峰才是最像二黄的!   他想着,又顿住了。   嗯,不对。先有大峰,再有二黄,二黄是儿子,儿子像爹才是对的。   陆柳跟他如此说,最后总结道:“儿子像你,是父子相。我跟你在一起久了,也像你,我们是夫夫相!”   黎峰本想说他没有蹬腿咬人的习惯,听陆柳说夫夫相,把话憋回去,大脚在陆柳腿上蹭几下。   他是劳碌命,手脚茧子都厚,这样蹭一蹭,陆柳刺痒刺痒的。   家里有刮皮刀,是刮脚皮的。黎峰一般是等脚底硬硬的,走路硌脚挤鞋的时候才刮一刮。陆柳从前没给人刮过脚皮,没法帮他,就跟他说:“等你下次刮脚皮的时候,我就给你磨磨脚底。”   就用小砂石,磨平整一些,走路舒坦。   黎峰才不要他磨,磨脚要抱着脚丫子,大臭脚丫子有什么好抱的。   他说:“找个晴天,你帮我掏掏耳朵吧,我好久没掏耳朵了。”   陆柳答应了,“行,那你要早回家,早回家,日头好。”   他俩睡了,次日,黎峰早起,陆柳多睡会儿,晚些时辰,顺哥儿过来扶他起来穿衣。   陆柳现在难起身,下炕的时候也要扶一把。   早上他们收菌子、卖货,再学习认字,得了空闲,陆柳叫顺哥儿跟他一起点点铜板的数量,把它们穿成一串串的钱。   中午黎峰没回家,他这两天都在山上。   等胡郎中跟人熟悉了,黎峰跟大强告假,去县里。   大强去县里送柴火,丁老板那儿的柴火需求增加了。   新粮下来,烧锅的火旺,他现在一个月要多送一车柴。   黎峰叫上他一起,能再买些酒、酱、油、盐回小铺子里补货,借大强的车用一用,多装些货回家。   大强先走,他再跑一趟东城区,找鲁老爷子谈雕版的事。这是陆杨的干爹,黎峰手上有钱,不好坑他,拿五两银子,买了五十块旧雕版。鲁老爷子送他七块旧的,他这儿清空了。   和之前一样,纸墨都在鲁老爷子这儿买。省得再跑别的地儿。   这事办完,黎峰才捏着鼻子去谢家找谢岩。   他哥夫都喊了,谢岩答应给他做小卷轴。   画在路上就完成了,经过他的要求,都是他想要的画,这几天足够谢岩装裱好了。   他到谢家的时候,一家三口都在,陆杨正在做棉靴,看大小,不是谢岩穿的。   陆杨说:“给我爹做的,一年到头,送这送那的,都是花钱买,没点心意。趁着天没冷,我做两双棉靴送去。”   黎峰没说什么,找谢岩要小卷轴。   谢岩屁股黏住了一样,坐陆杨身边不挪窝,冲黎峰使眼色。   黎峰:“……你快给我拿出来,天都黑了,我还要回寨子。”   谢岩只好直言提醒他:“你使唤谁?”   所谓有一就有二,黎峰把他记住了,下回去府城,他非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书呆子。   他喊了哥夫,谢岩得寸进尺,抱着陆杨胳膊说:“我家是我夫郎做主。”   黎峰又望着陆杨喊哥。   陆杨不明所以,但哈哈大笑。   他根本不知道黎峰是来拿什么的,拍拍谢岩,让他去拿出来。   谢岩起身回屋,给黎峰拿了两个小卷轴。   陆杨见了卷轴,就猜到了。   “送给柳哥儿的?”   黎峰点头:“今年没空在家多待,我看他爱哭。”   陆杨这儿没添什么好东西,就说:“谢岩欺负你,是他不对,改天再让他画一幅画送你们。”   有好处不拿是傻子。黎峰打开卷轴瞅一眼,很是满意,跟谢岩提要求:“下次还要这么大的卷轴,上面画一幅画就好了,两个人,全身像,要画亲热些。”   谢岩:“……”   明明是黎峰欺负他!   黎峰不管谢岩是什么想法,拿了卷轴,他赶车去酒铺,买酒装车,转道回山寨。   白天跑了太多地方,出城门都是踩着时辰,到山寨里,天都黑透了。   家里先吃了饭,陆柳总不放心,出门看了好几次,不知黎峰今晚是留在县里住,还是回家晚了。   等吃过饭,他提着灯笼,在院外张望,还使唤二黄出去看看。   二黄沿着山路往下跑,跑一段路,接到了黎峰,汪汪叫着,一路又跑回来,望着陆柳汪汪汪。   陆柳根本听不懂,只从二黄的情绪里,感受到开心、喜悦,知道是黎峰回来了,脸上担忧散了,满脸都是笑。   黎峰的车子转过弯,直直走来,他看见骡子,就挥手喊人。   “大峰!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我们都吃完饭了,你吃了没有?”   顺哥儿正在院子里收拾草药,听见喊声,忙把手里活放一放,过来扶着陆柳让开院门的位置,让黎峰赶着骡子车进门。   黎峰回话:“买了些货,去了一趟鲁家,又去找谢岩拿了个东西。”   寨子远,来回一趟要去半天,几家跑完,天就黑了。   别的货物让大强拖回来,酒是黎峰自己拖,都是重家伙,他先搬下来,让顺哥儿牵骡子去畜棚,把老伙计喂了,再一坛一坛把酒搬到小铺子里。雕版则拿到房里。   陆柳去灶屋给他热饭,娘来搭把手帮忙,取了一盆热水,让黎峰洗脸洗手。   黎峰就在灶屋里吃饭,娘烧了热水,先去洗漱,到院子里还招呼了顺哥儿一声:“大晚上的看不清,明天再收拾。”   顺哥儿听话应了声,把药草放到簸箕里,端到小铺子里锁起来,也提水洗漱去。   灶屋里,黎峰把两个小卷轴拿出来给陆柳看。   陆柳一个个展开,上面都是画。   他在县里住的时候,看过哥哥的画册,两兄弟这么像,落在画上,却一眼就看得出不一样。   黎峰选的样式,都是他俩在一起的时候。   一起吃饭、一起喂狗、一起看字卡、一起晒太阳,还有一块儿坐车出门。   黎峰跟陆柳说:“真是怪了,我觉着我俩天天在一块儿挺新鲜的,让他画的时候,我想半天,也没想出来我俩一天天都在干啥。”   陆柳拿着卷轴细细看画,他眼睛都在看黎峰,还举起来,看看画上人,看看眼前人,比着看一看、瞧一瞧。真是像,画得好传神。   他嘿嘿笑道:“因为我俩一天天都在吃鸡,也没什么好画的。等哪天你得闲了,孩子也出生了,我们一块儿出去玩玩,就有很多可以画的了。”   黎峰不高兴:“我俩很久没吃鸡了。”   陆柳说:“那不吃鸡,还有一起洗澡,这也不能画呀。”   他喜欢一起看星星的那幅画,寥寥几笔,夜色温柔,人也温柔。房屋不大显眼,他们在画上相依相偎,很美好。   黎峰叹气:“我俩没有正事吗?”   陆柳想了想,安慰他说:“没事的,我看哥哥的画册了,大多都是哥哥一个人,哥夫都没几张,跟我们一样的。我们在一起过日子嘛,肯定是一起吃吃喝喝做些家务,你要忙外头,我们就晚上聚一聚,我俩是两口子,晚上睡一起,不吃鸡做什么?”   黎峰被他说服了,他吃过饭,陆柳收了卷轴,夫夫俩收拾洗漱,回房继续看画。   过日子,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日三餐,养狗学字,晒太阳出门,都是日常。   黎峰留一个卷轴给陆柳,他拿一个。今年相聚不多,看看画,就当见了人。   隔天,陆柳找碎布头,缝了两个布套,再拿丝线编绳,穿到布口袋上做松紧结,分别把两个卷轴装好。   今天黎峰回家早,趁着还有日头,陆柳给他掏耳朵。   陆柳说:“大峰,我想了想,画上都是日常才是正常的,这些日常,就是我们努力过好的每一天。你挣钱养家,我把家里照顾好,我们在一起才能笑眯眯的。”   耳朵掏干净了,话就听得清楚。   黎峰心都是酥的,人果真笑眯眯。   这样说来,他俩还是干了不少正经事的。   黎峰说:“下次画你给我掏耳朵。”   陆柳说:“还能画你给我穿袜子!”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最后总结道:“累死哥夫。”   夫夫俩沐浴着太阳余晖,哈哈笑起来。 第125章 大夫郎   谢岩回家后, 没有立即去私塾上学,跟陆杨出去看戏玩了一天,当天早早回房, 吃个小夫郎, 就歇息了。   隔天开始,他要整理笔记。   在府城时,他忙着往后面看新书,记录的内容没整理,只挑拣了一部分给书童, 让书童抄录下来,给乌平之寄过一回信, 到家再给他送一份笔记,黎峰有一份一样的, 余下的,都要谢岩自行整理。   他一般在屋里整理,和他看书的习惯一样,一页页看着, 一张张分堆。对待笔记,他会再拿朱笔做记号,以此把第二次的想法装到一起, 免得搞混了。   忙过一阵,他会起身活动活动,再干点别的事, 换换脑子。   答应黎峰的小卷轴, 就是这期间装裱完工的。   这次回家,能多待一阵,他另外找了大宣纸铺在桌上, 准备画门神像了。   门神画像是答应丁老板的事,好久了,他有空的时候,没条件画,府学学舍的桌子太小了,还是在家里画。   乌平之知道他回家了,中午常来找他,找他请教问题。   谢岩现在只解答,不发表新的意见。   他还没想明白崔老爷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要缓一缓。   陆杨给他俩泡茶、上糕点,顺道跟乌平之说了要买马的事。   “要两匹小马,年底能买到吗?”   乌平之想了想,说:“应当可以,布料换马是常事,我爹认识几个马贩子,我回家跟他说说。”   价格早就谈过,也说明白了,公马好买,母马不好买。   陆杨是买来送给小外甥的,弟弟怀着双胎,就买两匹小马。   大马他们今年不买,年底他要给公爹迁坟,过阵子谢岩再去府城上学,他就要出去看庄子、看地,挑选佃户,这里要花销一笔。   再有搬家之事,他暂时还没问谢岩,想等着年底再问。   今年是搬不了的,现在问太着急,先就这么着。年底休沐,他们夫夫俩聊完,还要问问乌平之愿不愿意去府城上学,不然太对不住人了。   中午之外的时辰,陆杨处理些杂事,也会跟谢岩坐一起,偶尔是看看书,写写想法,大多是做针线活。   他要离开县城,以后尽孝的机会没几次了,一双棉靴,聊表心意罢了。   谢岩爱跟他说话,科举的事,陆杨多数不懂,谢岩怎么跟他说,他就怎么信。说多了,他了解的东西多了,慢慢能有来有回的说了。   学问上的事,陆杨就没办法了。正经文章太拗口,他学识浅薄,很多句子都没读明白,更遑论理解?   谢岩把崔老先生那句话说给陆杨听,“什么叫文官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喜欢好文章?听起来是这个理,好像说了句废话。”   陆杨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说,可以解释为人都有偏好,一样人有一样喜好。比如他爱财,谢岩爱读书。   以此来说,科举场上的另一现象就有了解释。为什么很多考生在考试之前,会去打听主考官的喜好?还不是想投其所好?   两人聊几句,没聊明白。   这天,俗话书斋的金老板送来三篇举人文章,据说是中试文章。   谢岩拿来研读一番,又去拜访了几位恩师。   乡试的考法他都知道,今天过来,是想聊一聊三场考试的文体。   第三场的策问,是他现在主要钻研的部分。这是从前很少接触的文体,他看见的大多都是经义文章。   一如他之前说过的那样,科举场上,同一题目,能出上千、上万张卷子,一张是如此答、两张是如此答,接连翻阅,全是这样答题,考官都看不下去,又何谈取中?   他的想法是,要么新,要么奇。一门心思专注这两样,又容易走偏,或是与命题不搭,或是太过离奇,文字偏锋。   谢岩对此做出了标注,能切题则新,能透题则奇。   要从题上或是题脉上找,不求题外、书外去找。   读同样的书,作同样的题,有同样的格式和惯性思维,他应如何去作文,才能夺考官之心?   谢岩很小的时候,就爱与文字对话,去思考另一种可能,去想为什么不那样、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多年下来,对于文章是否新奇,已经可以自行判断。   但做到这一点,还不够。   几位恩师都是举人,考过试,有诸多同窗可以交流,当教官以后,常年接触,对科举一道,比谢岩了解深刻。   常言都说读书人,把书读好最重要。   他们平常教学生,也是以读书作文为主。   谢岩上门请教,问读书作文之外的东西,他们就再跟谢岩聊一聊旁的事。   谢岩已经知道考官会疲劳,会看腻文章,那么考生会不会累,会不会疲乏呢?   文思有限,一篇文章能写好,第二篇还能写好吗?连着七篇,都能写好吗?   如何分配精力就是一个问题。   最好的放在第一篇,次之的放在第三篇,再次的放在第二篇,余下也是如此交替作文。这样分配是取巧,将微小的细节抓住,为前程攒一分力。   除此之外,还需要钻研什么?   要不要让文章圆滑一些、功利一些?   这个问题的答案,先生们都不能给出准确说法,都是模棱两可的作答。   圆滑会让他的文章失去锋芒,却更为稳妥。   功利会让他的文章牢牢抓住核心,写出考官想看见的内容,但很容易泯然众人。   要说其他文体的研究,谢岩的方向没错,判、诏、表等文章会写足矣,不用将大量时间耗在这里。   乡试会考策问。策问,简单来说就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几位先生对策问一则,给出的建议是多看多思,不用太钻牛角尖。   “像看书一样,书太少,你想不明白的。”   谢岩最近看书多,略微懂了一点。   他看书会分类,其中有一类是“看不懂”,过段时间,他再去看,反而明白了。   有个说法叫“一通百通”“触类旁通”,看书多了,落笔时换个文体,并不难。   对他而言,最难的是将模糊的东西变得清晰,将稀少的“目录”,编写得密密麻麻。   他现在像是拿到了一本没有收尾的书,仅是中间的残页,他就看得出来是好书。   可这本好书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他保留了一块不知道该用到哪里的珍宝,拿在手里,犹如鸡肋。   今日拜访没有解惑,他回家后闷闷不乐的,晚饭都没吃几口。   回房后,他坐书桌前,看书都没心思。心里记着事,把它写出来,他缓过来,能看会儿书。看一会儿,他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就被打回原点,还被困在这儿了。   谢岩瞪着眼睛,不敢置信。   “我竟然看不进去书?”   陆杨给他端来一碗梨汤,拿过他手边的稿纸看,上面都不是文思,也没笔记,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迷路了,什么想不通,什么脑子要被挤坏了。   陆杨站他旁边,谢岩不看梨汤,转身抱他,脸蛋在陆杨胸口蹭蹭。   “净之,我的头好痛。”   头疼就不看书了。   陆杨就着姿势,给他揉按脑袋。谢岩舒服的眯起眼睛。   没一会儿,陆杨捏捏他耳朵,让他趁热把梨汤喝了。   “我特意给你炖的。”   秋季干燥,谢岩最近心急,眼看着上火了,给他炖个梨汤解解秋燥。   谢岩问他:“你喝了没有?”   陆杨要晚点喝,才吃过饭没多久,他消消食再吃。   “娘也有一碗,你喝你的。”   梨汤放温了,谢岩端起碗,咕噜噜就喝完了。   陆杨没急着收碗,把椅子拿过来,跟他挨着坐。   夜里寒凉,谢岩的手都是冰的。   陆杨握着他手,给他暖暖,跟他说:“吃饭的时候不要发愁,你看看你,过不久你也要胃疼了。”   谢岩记下了,老实认错:“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杨再跟他聊天:“愁什么?给我说说?”   谢岩如实说了,说的话题老生常谈,是他跟陆杨提过数次的事。   陆杨让他换个思路,“就像你看书一样,看不懂就先放一边。这个问题,你想不明白,也先放一边。这不是什么立马要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钻牛角尖?”   谢岩说:“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好像忽略了一些东西,又抓不住。”   陆杨听他说过几回,大致知道,是他拿不准文章的写法。   拿不准的事,就要去做,不去做,空坐这里想,他不头疼谁头疼?   谢岩听得愣了愣。   陆杨再说:“你写文章很快,我看过了,制义文章一篇不过三五百字,你一天能写上万字,把思考的时辰算进去,你一天能写几千字。算少一点,你一天写五篇文章。这够不够你去尝试的?   “你可以按照心意去写,也可以走偏锋去写得激烈些,还能尝试着圆滑功利。我记得你说过,人有文心,文心非一天可养成。这些文章难道是你多想几遍,就能跟吃饭喝水一样顺畅,拿起碗筷就能吃个明白?还不是要写?既然要写,那为什么还坐在这里空想呢?你写就行了。写出来,你才知道合不合适、好不好。”   谢岩又愣了愣,这次愣了好久,眸光才逐渐恢复神采,脸上有了笑意。   “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太贪心了。我以为我文章写得好,就可以放一放,想要快点找个方向去钻研。去府学之前,我找好方向了。但文章一事,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想是想不明白的,看似懂了,落笔还有诸多含糊之处。   “我这次急躁,得崔老先生指点一句,就想立马走到正途,再也不做错的尝试。是我错了,我忘了,我现在能写出好文章,一半的功劳是因为我看了很多好文章,还有一半的功劳是因为我看了很多尚有不足的文章。正是两相比较,我才能择出优劣,学其精华。可到我自己,我却不愿意留下遗憾,总想尽善尽美。这样不好。我还是太骄傲了。”   陆杨听着很欣慰,也有些心疼。   打磨自己的过程很痛苦,没谁能帮他,他也没有经验,每一步路,都是摸索前行。是好是坏,他不知道。   他会为找到方向而兴奋激动,也会为怎样选择而迷茫不安。陆杨无法帮他做出决定,只能陪在他身边,做他的一页纸,记下他的想法,感受他的急躁与彷徨,用他坚定时说过的话,来引导失去方向的他。   骄傲是把双刃剑,陆杨希望他不要因此而过分打压、否认自己。   他跟谢岩说:“我见过几个酸书生,你比他们讨喜,我喜欢跟你说话。可你以前,真的不像个书生,我第一次感觉到你的认真,是你在俗话书斋默写藏书的时候,我在窗外看着你,你好认真,好迷人。我很喜欢。”   谢岩没忍住坐正了身子。   陆杨望着他笑,见谢岩眼巴巴的,好像还等着夸,就又夸了一句:“你这样年轻,有这样的才情,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本来就是值得骄傲的事,我也为你骄傲。”   谢岩放松了些,说:“我以前读书写文章的时候,不会想那么多。最近功利心重,也急躁,在文章之外的事上分神太多,没办法保持平常心。”   说到这里,谢岩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跟陆杨说:“对了,我今天去找先生们,跟他们说起科举文章,我提到一个看法,说文章应该怎样写。要紧扣命题,要从题目和题脉去思考,不能去想题外、书外的东西。我说得头头是道,还这样去教别人,我却犯了这个错,所思所想,都不是文章本身,而是文章之外的东西。我真是糊涂。”   他想得明白,想要把今天的思路记下来,陆杨松开他的手,让他好好写。   “我口渴了,我去灶屋喝梨汤,过会儿来陪你。”   谢岩“嗯嗯”点头,“你要快快回来,没你在身边,我心思不宁。”   陆杨答应了,出了房门,走到堂屋外,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天空。   要变天了,夜里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他到灶屋盛了梨汤喝,先漱口洗脸,过会儿,他觉着谢岩写得差不多了,来屋里找他,果然,没一会儿,谢岩就放下了笔。   文思畅快,他写得通达,心情大好,脸上都是灿烂笑容。见了陆杨,就抱着他连亲两口。亲得“啵啵”响。   陆杨说冷,想泡脚,谢岩就不拖延,赶忙去提水。   夫夫俩一起泡脚,陆杨拿他的稿纸看,看他思路通畅,未来一段时间的学习计划都列出来了,不由摇头。   “阿岩,你不适合列计划。你读书总是忘了时辰,看书又爱写笔记,这些时辰都不好算,你照着方向来就好,快一些、慢一些都不要紧。不能跟我这样,我这是一年列个计划,完成一个,再小小调整,是大方向定下,一件事一件事的办,没有每天定量,这样一项没有完成,你会有压力。”   谢岩听他的,“那就改改!”   泡完脚,谢岩去倒水,顺便漱口洗脸。   他再回房,看陆杨拿着他的书信本看,又钻到被窝里,跟他挨着,靠在炕柜上一起看。   书信本有两册,之前委托黎峰带回了一本,陆杨在上面写过数句回话,长段的回话,他另外夹了纸张。   谢岩回家好久,他没拿出来。今天给谢岩看看。   他看的是谢岩后来写的,记下了中秋之事的那本。   谢岩看他在本子上写夹批,感到可爱。   这个本子,也记下了他在府学时的心路历程。   那时他想要给陆杨分享心情,没想到记下了来路。   谢岩被他骗到了眼泪,擦擦眼睛,侧身抱他。   “我就说我离不开你,没有你,我想明白的事也做不明白。”   陆杨不让他贬低自己:“哪有?你是做得到的,就是因为我在,你才会急躁。”   谢岩不让他这样说:“我就是离不开你,你快说你不离开我。”   陆杨能怎么?当然是依着他了。   两人放好书信本,谢岩嘀嘀咕咕的,说以后还要这样写,比书信方便,又耐看,还能写夹批玩。   都躺下了,他还拽文:“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我还太嫩。”   陆杨没听过前面那句,他打个哈欠,说:“我家状元郎当然嫩啦。”   谢岩抱着他笑不停,“我家小夫郎也嫩!”   陆杨是大夫郎。   谢岩就说:“大夫郎也嫩。”   陆杨找他麻烦:“你到底有几个夫郎?”   谢岩非常坚定:“就你一个!”   陆杨满意了。   今晚没别的闲话,谢岩心情激动就爱抱着夫郎亲,陆杨这阵子不忙,由着他亲,跟他缠到一起,考个状元喝个汤。   陆杨喜欢掌控主动权,行至一半,他又力乏似的躺下,肚子里吃满谢岩的东西,还夹着不放。说是这样能快点怀上孩子。把谢岩说得干劲满满。   谢岩自制力很好,他今年不想要孩子,所以不做了。   “你身子才养好一点,我们不急。”   陆杨知道的,他说:“这不是要练练吗,怀孩子哪有那么快?我现在开始留着你的种子,兴许明年才能长出苗苗。”   谢岩亲亲他,给自己头上扣黑锅。   “我今年的种子不好,你别要了。你乖乖的,我去打水洗洗。”   陆杨被他逗笑了,有粘稠的液体从退间流出来,他随手扯件衣裳擦了。   等谢岩提水进屋,他再洗洗,换件里衣,可以睡觉了。   陆杨是盼着孩子的,他觉着他跟谢岩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他俩的脑子都好使。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   既然谢岩说今年的种子不好,他就不强求了。   万一生出个笨蛋,他能急死。 第126章 我是笨蛋吗?   九月中旬, 下了一场雨。   黎峰等人没有上山,晒场也停工了,他们几个在小铺子的长桌边围坐, 听胡郎中讲各类药材的炮制之法。   人多, 小铺子里都挤满了,陆柳肚子大,不方便过去。   他在屋里坐一会儿,听见那头热闹,心情有些失落。   黎峰买回来的雕版还在房里, 他看雕版多,一箩筐堆着, 挺重的,就不动它, 在桌上拿了一刀纸,拿裁纸刀过来裁纸。   陈桂枝给他蒸了蛋羹吃,端来给他,跟他坐着聊了会儿天。   她说:“等晒场盖好, 我跟顺哥儿就都空出手了,到时一起做些小孩衣裳和鞋袜。”   陆柳怀孕后,做的多是针线活, 衣服鞋袜做了好些,暂时只给孩子做了小被子,小衣裳和小鞋子还没来得及做。   他是想着, 孩子还没出生, 就紧着大人来。   陈桂枝前几天去大伯家挑了两块齐整的羊皮,让大伯娘帮着收拾一下,给两孩子做个羊皮睡袋。   “大峰小时候睡过, 里头都是羊毛,很暖和,又软又贴,孩子窝里面睡得舒坦。二田没睡过。第一个孩子,爹娘疼得很,第二个就不稀罕了。到小儿子又开始疼了,当时说给顺哥儿做个睡袋,家里聊起来,二田发现他没有,死活不肯答应,闹来闹去的,顺哥儿也没睡过。”   他们这儿不是每家都会给孩子做小睡袋的,家里有点闲钱,还得舍得给孩子花。   这年头,家里得个孩子都高兴得很,养起来却粗糙。   陆柳说:“怀两个,做什么都要两份,贵贵的。”   陈桂枝看看他的肚子,伸手摸摸,跟他说:“养两个怕什么?我还养过三个呢。”   陆柳听着就笑了,他没心眼,跟人说话不藏着,他说:“我之前跟大峰一起去三苗家吃酒的时候,看他家里热闹,我就说,我也想生好多孩子。今年怀上了,家里都在忙,就我这也不行,那也做不了,就觉着怀孩子好耽误事,突然不想生那么多了。”   陈桂枝说他孩子气,“想一下是一下。”   陆柳也低头摸摸肚子:“我都要当爹爹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还有几个月要熬,孩子出生以后,还要把他拖一拖。   陈桂枝想了想,告诉他:“生孩子是费事。我年轻那会儿,风风火火的,你看这么大一座山,我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怀孩子生孩子?不怕告诉你,怀大峰那年,我跟他爹关系不大好。他爹呢,就跟寨子里别的男人一样,觉着他养家就行了,媳妇干点什么,挣一点钱,就好像他没有本事养家一样,我拿钱回家,他还给我甩脸子看。我那时就想着,我非得给他点好看的。这不是怀上了吗?也没什么好看的,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让我很不痛快。那一年我俩总吵架,他话说得硬,还总幸灾乐祸的,说我就该老实待在家里,后来还是折腾不过我,我要干什么,都干了,还让他给我干的,挣的钱都是我的。”   陈桂枝说着,顿了顿,继续道:“等大峰出生后,我一边带着他,一边照顾家里,也搭着干了些别的营生。辛苦了些,还算忙得过来。后来又怀二田,再又是顺哥儿。一连三个,我每次要做什么,都有个孩子来误事。后来他爹走了,没人管着我了,我想做什么做什么。这半辈子过去了,回头看看,生孩子是耽误事,要说全耽误了,那也不至于。你看我们家,要是二田是个好的,家里还能更热闹。你就当孩子是个营生,你这一年都在为这个孩子忙活就行了。这是我们家的大事,没谁会说你生孩子不干活的。”   陆柳听她说起以前,寥寥几句话,感到苦闷。   一个女人,养大三个孩子,真是不容易。   陆柳是在村里长大的,知道家里人丁少,会被人怎样的欺负。   公爹是猎户,大伯和小叔都有猎区,公爹也该有。那时大峰都十五岁了,他听大峰说,三苗就是十五岁抓阄得的猎区。但大峰没有。   他只能去闯深山,给自己划一片猎区。   以陆柳的想法来说,他还是更想家里人丁兴旺,挣钱的事,不差他一个。   陈桂枝让他别想这些事:“生孩子也讲究个父母缘分,有的人三五年都怀不上。”   陆柳点点头,又听陈桂枝说:“等家里得闲了,明年放顺哥儿出去,让他跟着你哥哥学些本事。他历练历练,我手上再攒些银子,我想给他招婿,就不嫁人了。”   这个想法,是今年才有的。   今年家里变化大,他们一家住一起,她看顺哥儿跟陆柳相处得好,也知道陆柳的性子,会容得下顺哥儿,才起了念头。   话到了这里,她说出来,中间还隔着一年多。到时家中再有变化,顺哥儿另起门户也行。   陆柳听着很是高兴:“招婿?我听说招婿是男人到我们家里来,孩子不跟他姓,顺哥儿以后生孩子,也姓黎吗?”   陈桂枝说:“那是自然,我想好了,招来的男人不知老实不老实,到时找个模样不错,脑子灵光的,大峰压得住的。以后过不顺,就把他赶出去。顺哥儿有孩子就行了。”   陆柳没明白,说:“脑子灵光的肯定不老实。”   陈桂枝则说:“脑子笨的也不一定是老实人,就要个模样好的、聪明的,以后不生又丑又蠢的崽。”   陆柳把这个话听进去了。   母子俩再聊一阵,黎峰过来了。   陈桂枝看看时辰,差不多要收拾午饭了,让他俩坐会儿。   陆柳坐了好久了,伸伸手,朝黎峰撒娇。   “大峰,大峰,你快扶我起来走走。”   黎峰扶他起来,还说去堂屋走两步,陆柳不愿意去,就在房里转转,问他:“我听小铺子那边还热闹着,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黎峰怕他心情憋闷,特地过来的。   顺哥儿都去学炮制药材了,娘还有些杂活要干,天上落雨,酒哥儿跟姚夫郎都不会过来玩,他怕陆柳一个人待着不舒坦。   陆柳心里暖烘烘的,跟他说早上都跟娘聊了什么。   提到要给顺哥儿招婿的事,黎峰想了想,说:“还是娘聪明,我就没想到。”   陆柳说:“娘还说要找个聪明的、好看的男人。大峰,你说我好看,是真的吧?”   黎峰笑了:“谁说你丑?”   陆柳连连点头:“对了,是这样,娘先相看的哥哥,我跟哥哥长得一样,她看哥哥不丑,那我也不丑。”   样貌没问题,就该考虑脑子笨不笨了。   “我是笨蛋吗?”   黎峰被他问的直乐:“我家小柳聪明着,学什么都快,又认真又勤快,是个能给孩子做好榜样的好爹爹。”   陆柳勉强放心了,然后指着墙角那堆雕版说:“大峰,你快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我忘了,我俩应该看正经书来教壮壮和小麦的,这些图画不好,不能让他俩看见。”   黎峰没动:“他俩懂什么?这是你挣钱的宝贝。”   陆柳现在不想挣钱了,他是有大事要干的人,他是要生孩子的功臣,他要把这个事业干好。   黎峰笑声逐渐变大:“娘早上还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想到这儿了?”   陆柳都跟他说了,也没什么。   “你看,以娘的说法,就说明孩子爹对孩子是有影响的。我们之前本来就在骗壮壮读书,现在有了小麦,反而没怎么骗了。他俩都大了,看这种书,肯定不好。大峰,你听我的,把它们搬出去。”   黎峰听了,搬了。   家里地方大,不好住人罢了,放东西的地方有得是。   这一框雕版,花了五两银子,再有之前买的十页雕版,一起六两银子,他宝贝得很,拿去跟他的兵器放到一屋。   他再回来,陆柳就舒坦了,跟他说:“娘说让大伯娘帮忙做羊毛睡袋了,说你小时候也睡过。要是孩子长得像你,我就知道你小时候睡睡袋里是什么样了。”   黎峰问:“知道了又怎样?”   陆柳说:“我高兴!”   还说:“你现在是不可爱的,硬邦邦的,小孩子软乎,你小时候应该是可爱的。”   黎峰凑过来,跟他耍流氓。   “怎么硬?哪里硬?你说说看?”   陆柳嘻嘻笑着,推推他的大胸。   “胸硬,大胸硬,不好吃!”   黎峰摁住他手,让他再摸摸,摸仔细点。   陆柳好一阵笑,笑着笑着“哎哟哎哟”。   不知是哪个崽踢了他一下,也可能是两个崽打架。   黎峰手痒,摸摸肚子,跟陆柳说:“你记着数,等他俩出来,我给打回去。”   陆柳弯弯眉眼,“你才舍不得,都说男人喜欢儿子,你看了孩子,就心软软的。”   黎峰摇头,“我见了儿子,不会心软软的,我会心硬。软蛋不成器。”   陆柳不说什么,他喜欢黎峰这种汉子,也想自家孩子顶天立地的,是条好汉。   中午吃饭的人多,外头还飘着小雨,黎峰给他端了饭菜过来,顺哥儿跟娘也在,他们三个在堂屋吃饭。黎峰去小铺子里,要陪陪酒。   陆柳对胡郎中教的东西很感兴趣,吃个饭问了顺哥儿很多。   顺哥儿是在山野长大的孩子,年幼的时候就常上山捡菌子、挖野菜,他也认得一些药材。他之前还专门去找黄精,挖了卖掉。   这些东西,他学得很快。等晴天的时候,他就要找些药材尝试炮制,边制边熟悉,趁着胡郎中在,他要多学点本事。   陆柳给他夹菜:“你好好学,以后教教我。”   顺哥儿笑眯眯应下了。   黎峰学炮制不算积极,家里有个人会就行。   认药草他要学,深山里好药材多,他能挣钱,炮制就算了,让顺哥儿好好学。   隔天,雨停了,黎峰去大伯家,从他家请了个小媳妇过来帮忙印书。算工钱,一天三十文钱。   雕版留在自家,他不往外拿。到家以后,她先到房里,陆柳教她裁纸、刷墨,对准了位置,把纸放上去,再刷一刷,让纸张上墨均匀。   雕版太多,怕搞混了,黎峰是到小铺子里,清一个长条柜台出来,把雕版都摆好,另找木头,做了些小木块,用来压纸,他拿个网兜装了一兜。   雕版总共有六十七个,一排揭下来,再等下一张图印好,之前印好的图画都干了,可以叠放。   黎峰打算做厚实一些的书,别人家最多二十来页,他做三十页一本的。   这些雕版,看起来就能装两册。他过阵子,会打乱顺序,一本拆个十五页出来互换,还有七页是灵活用的,怎么着都能做成四本书来卖。   四本书就够了,码头人多,他有个实惠就行了。   先印着,印好就放到柜台下的隔板上,攒攒数量,再找老头老太太缝制。   这处安置妥当了,他们又上山一回。   陆柳看天晴了,去找姚夫郎玩。   姚夫郎快要生了,最近又盼又怕的。他以前见过他嫂子生孩子,满腿都是血,接生婆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两手都染红了,他吓得差点晕过去。   “真是鬼门关啊。”   陆柳握着他手,让他别太害怕。   “你嫂子这不是好着吗?孩子要从身体里出来,就跟我们划破手指一样,皮破了,肯定会流血的。现在胡郎中还在,大强都跟他说好了,等你要生的时候,让胡郎中过来搭把手。他还去县里抓了些药,到时给你喝了,让你有劲生孩子。早早生完,早早歇息,什么事都没有。”   姚夫郎还愁一件事,“不知生的是儿子还是小哥儿,我前两年没怀上,这一胎怀上,太过得意了些。你看我把我大强使唤的,要是生出来,是个小哥儿,我怕他骂我。他那张嘴,你知道的,他多骂我两句,我都不活了。”   陆柳觉着大强不会的,他看大强最近都没怎么嘴欠,一有空就干活,不是上山采蜜,就是上山捡菌子、砍柴、打猎。   最近学采药,他也积极。听说黎峰挖了人参,还让黎峰到他猎区看看有没有人参,也挖了卖掉。   家里养着兔子,原来是姚夫郎照看多,现在他身子重了,不方便了,都是大强照看,跟招呼花妞似的,各处仔细。   陆柳说:“都一样的,你看大强对花妞都这样好,怎么可能不疼小哥儿?”   姚夫郎有了些安慰,问他:“你家大峰怎么说?”   陆柳摇头:“还没听他说呢,我生啥都行。”   姚夫郎想了想,“我好像也没听大强说非要儿子。”   姚夫郎让他拿蜂蜜吃,“我吃久了,有些腻。”   陆柳不吃了,他怀孕以来,嘴巴就没闲过,这这那那的,把他嘴馋的毛病都治好了。   只是他现在肚子大了,饭量反而小,每次都吃不了多少东西,过会儿又饿了,会随身背个小包,装些零嘴。   两家离得近,他今天出来没背包。   说起来也没机会背了,月份大了,娘不会让他走远,饿了就回家吃。   姚夫郎问他:“酒哥儿怎么样了?他那胎稳当了吧?”   陆柳说稳住了,“一家人都围着他打转,他之前还偶尔出门走动,这不是胡郎中来了吗?王猛又让胡郎中给他诊脉,胡郎中说要卧床静养,这阵子酒哥儿都没出来了,前天顺哥儿去看他,说他挺好的,气色都红润了。”   姚夫郎说:“就该静养的,我听说孩子不稳当的时候会见红,他真是大胆,要是我怀着不稳当,我都能在炕上拉屎拉尿不下去。多难才有个孩子啊?哎。”   陆柳嫌他埋汰:“干嘛呀你?真这样,你就住在茅坑了!”   姚夫郎哈哈笑起来,“就是说说,哎,听说你又请人印书了?”   陆柳说:“是大峰请的,你等孩子生了,也能干大事。”   姚夫郎心头火热着,他说:“我们就是赶不上好时候,你看我俩没怀孩子的时候,寨子里屁事没有。怀个娃,各家都红红火火的。真是急死个人。”   陆柳才被娘安慰过,也拿话来安慰他。   “我们生孩子,家里人丁旺,以后只会越来越红火,晚个一年,多个人口,多好的事?”   他嘴巴是甜,不吃蜂蜜都是甜的。   姚夫郎还想起一件事,从炕柜里拿出绣箩,在里头找找,拿出个两个红肚兜给他。   “我给你家孩子做的,我这就一个孩子,没两天就忙完了,手上闲着也是闲着,你到时可以给他俩穿。我做大了些,你可以把孩子养胖一些再穿。”   姚夫郎说着,把红肚兜展开看。   肚兜是红色棉布做的,没有绣样,料子揉过,摸着软乎,不像新料子那样冷硬。带子是扁的,收边平整,孩子躺上面不会硌着。   这让陆柳很不好意思,他还没给元元准备什么。   姚夫郎把肚兜塞他手里,“跟你相处,送什么给什么,我心里都舒坦,你待我大方,我对你好,你都记着,有好事都想着我。和别人玩,我总爱计较,一来一往都要算算,就跟你处着不累。”   陆柳就笑眯眯收下了,他问姚夫郎:“安哥哥,你做虎头鞋和虎头帽了吗?”   姚夫郎做了,拿出来给他看。   “大强还去买了几个铃铛,你听听。”   鞋子上各有一只铃铛,在鞋后缝着的,两手拿着小鞋,在炕桌上动一动,铃铛就发出一阵脆响。   帽子上则没有,帽子戴头上,离耳朵近,小孩子又不会说哪里不舒服,他没缝铃铛。   鞋子做了两双,四个铃铛都缝上去了。   陆柳看看帽子,又看看鞋子,还拿手上细细打量,越看越喜欢。   这种复杂样式的东西,他都不会做。以前没学过。   他会绣些花样了,离虎头鞋虎头帽还远着,他看看料子,再细细问一问,打算先备着,等娘得空,他让娘教教他。   铃铛好,这鞋子响亮,他喜欢,等大峰去县里,也让大峰买几个铃铛回家。   差不多到中午饭点,顺哥儿来叫他回家吃饭,扶他出门,还给姚夫郎带了一碗栗子吃。   栗子是煮熟后,拿盐炒的。比不上糖炒栗子,吃着解解馋。   姚夫郎收了,也问顺哥儿吃不吃蜂蜜。   顺哥儿馋嘴,喜滋滋拿了一块蜂蜜吃。   这条路修得好,旁边泥泞,中间石子路平坦。   只是外头的路,不如院子里的石子铺得细密,孕肚大了,容易看不清脚下,要小心别绊着,需要人扶一扶。   午饭后,顺哥儿又得娘的使唤,去给酒哥儿送了一碗栗子吃。   酒哥儿那里好吃的堆得满桌都是,让顺哥儿拿了一碗小麻花回来。   顺哥儿回来,就跟陆柳说:“我是发现了,我们这一片,命最好的是酒哥哥,你看看他家人把他宠的,跟眼珠子似的。”   陆柳深有同感,他以后也要把他的孩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下午没旁的事,顺哥儿要学习认字。   雨后,天气又凉了许多。他们都穿上了袄子。   外头有风,他们在小铺子里烧着炉子,掩上房门,围桌坐着。   陆柳坐着靠背椅,拿书看。   他好多字不认得,都圈出来了。   哥哥说,年底的时候会来寨子里陪他,他要把《千字文》和《三字经》的字都认全乎。   坐一阵,来人卖菌子。   顺哥儿出去拿称,跟娘一起验货,陆柳去柜台后,把账本摊开,等着人过来结算银子。   肚子里的小崽很活泼,又踢他一下。   他听说有的小崽踢人很痛,在孕肚上留下一块块的淤青。他家两孩子还好,知道疼人,踢的力道不大。   哪里被踢,陆柳就会伸手摸哪里,跟玩捉迷藏似的。   白天过完,晚上黎峰他们下山,一行人有个好收获,采到了灵芝。   胡郎中不吃酒,要先把灵芝收拾了。   随行的人都不想早早回家,围着他,看他炮制。   黎峰把顺哥儿叫来,让他给胡郎中打下手。离得近,看得清。   他回屋,找陆柳,跟他比划灵芝的大小。   “像个大菌子。”   陆柳说:“那跟晒菌子一样?”   黎峰点头:“对,洗洗,切片,拿出去晒,没什么看头。”   陆柳说他:“你都不好好学习,兄弟们服你吗?”   黎峰说:“他们敢不服?”   他侧耳贴在陆柳的孕肚上听一听,问他今天都干什么了。   陆柳就把新得的两件小肚兜给他看,还跟他比划虎头鞋、虎头帽。   “你下次去县里,记得买几个铃铛,我们家有两个孩子,一人两双鞋,要用到八个铃铛。”   黎峰说买十个:“你是孩子爹,给你也用两个铃铛。”   陆柳听着,想想,说:“对,要买十个铃铛,我们还有狗儿子狗闺女,给它俩也戴一个。”   黎峰听得直笑,再看看肚兜,问他:“要给姚夫郎捎带什么吗?”   陆柳看姚夫郎很害怕,就跟黎峰说了这事。   “你找机会跟大强说说,你看他把安哥哥吓的。”   黎峰认真应下,“是要说说,这马上都要生了,想这想那的,别出岔子了。”   陆柳就夸他:“还是你好,你就不骂我,嘿嘿嘿。”   黎峰不骂他,要吃了他,抓着他手一顿啃,陆柳反复说他像二黄,这点声音,不知道怎么被二黄听见了,狗子在他们门外汪汪汪。   黎峰服了。   “这傻狗。” 第127章 为他撑伞   谢岩想明白事情, 又在家里待了两天,理理文思,写写文章, 然后才去私塾上课。   开始上课后, 就是早出晚归,中午不回家。   陆杨犹豫再三,没去私塾送饭,怕打搅他,让他分心。   马上要立冬了, 陆杨抽空,给小狗狗做狗窝。   院子里没有畜棚, 各处方正,连个雨棚都没有, 哪里搭窝都不合适。   西耳房这里是灶屋和洗澡间,洗澡间里放着浴桶和干柴、杂物,之前随手搭的狗窝也在这里。   前阵子陆柳来县里住,跟他说可以在浴桶附近挂竹席和草席, 防风保暖,洗澡很暖和。   陆杨等降温就把席子挂上了,没留多少空地。他进屋看看, 把狗窝,也就是一个小簸箕搬出去,然后撸袖子整理木柴和杂物。   多的柴火, 他先搬到灶屋。   再过阵子, 家里就要烧炕了,今年不用太多柴火,他们要去山寨住一阵, 谢岩也不在家,家里没人。   留着放柴火的位置不多,跟浴桶放在同一边。   狗窝放在门侧两步的位置,远着门缝,没有风往这里吹,小狗进门就是窝。   县里房子,和农家房子一样,普通百姓家,住不起铺了石板的房子,屋里都是泥地,踩实了,比外头的泥土紧实,不好往里面槌木桩。   陆杨是拿了些木柴垫在下面,跟泥地隔开些,再往上铺草席。   草席大,叠放三次,厚厚一堆,把小狗放上去,能塌陷很多。   它在上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瞧着可怜。陆杨笑了声,把它抱下来,展开草席,只对折一回,再把它抱上去,这回好了很多。   地方和大小定了,陆杨再去筐铺一趟,没看见大方框,就买了些竹篾回家,自己编。   小狗会长大,他一次编大一些,以后都能用。   狗窝要编几天,幸好现在没特别冷,陆杨拿两张椅子支着,在上面再罩一张草席就够了。   做竹编,手上有划伤是常事,这点小口子,对陆杨来说不算什么。   谢岩回家看见了,却心疼得很,看威猛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威猛很黏人,因餐饭多是陆杨和赵佩兰喂的,谢岩又才回家没多久,跟它不熟,它最不黏谢岩了。   谢岩想教训它,还避开了陆杨,等着陆杨去洗漱,他把狗子抱到墙角,对它一顿“孝子”教育。   “你怎么敢让你爹爹受伤,把你接回家来是要保护他的,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就会吃,就会喝,就会睡,也不知道像谁。”   他嘀咕半天,不知狗子听懂了几句。   问它听懂没有,狗子大声汪汪,把陆杨喊出来了。   陆杨站在堂屋外面,遥遥望着这边,问谢岩:“你在做什么?”   谢岩看看狗,把它放下来,狗子迈开腿,朝着陆杨跑过去,看得谢岩撇嘴。   “狗腿子。”   陆杨哭笑不得:“你骂它做什么?”   谢岩不高兴,他问陆杨:“你这么护着它做什么?”   陆杨跟他念叨:“子不教,父之过。我看你是想骂我。”   谢岩没有!   他说:“我在教它怎么当孝子。”   陆杨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无语,朝他招手:“快回屋,你跟条狗说什么?它再懂事,也听不懂什么叫孝子啊。”   天晚了,不跟狗子玩,陆杨让它歇觉去。   柴房门留了一道缝,够它进屋了。   谢岩走过来,问陆杨:“你为什么要自己编狗窝?你不是说忙吗?”   陆杨拉他手,带他进屋坐。   “你这阵子在家,我没往外跑。前阵子都在做针线活,看久了眼睛不舒服,竹编还好,不用仔细盯着看。而且我去筐铺问了,没有那么大的竹筐,只好自己编了。我这回编大一点,等威猛长大还能用,一劳永逸。”   方框倒着放,口子当门。冬季就加草席里外包着,夏季拆了草席用。   谢岩就心疼他手受伤了,找了些药粉给他擦药。   陆杨这都没事,都结痂了,他催谢岩去洗漱。   “你晚上看书吗?”   谢岩要看一会儿。给陆杨擦好药,他去灶屋打水洗漱,见娘从屋里出来,问她:“娘,你冷不冷?要是被子薄了,就跟我们说。”   赵佩兰不冷,她去倒碗热水喝。   谢岩收拾会儿,回屋看见陆杨站在炕上,看墙面上贴着的稿纸。   年底了,可以换新的了,谢岩才整理了一批稿纸,可以给他用。   “到时我跟你一块儿贴。”   陆杨转而去炕柜上拿被子,铺好被窝,准备睡觉。   “这都新着,不用贴,你先攒着,等我要贴的时候就拿。”   等要贴的时候,就是去新家贴了。   谢岩没多想,应声后,就伏案学习。   陆杨真不等他,先睡了。   睡得迷糊时,谢岩轻手轻脚钻到被窝里,把他抱着,他还微微睁眼看了看。   谢岩亲亲他,说:“天还黑着,继续睡吧。”   陆杨伸手抱他。   他的性子还是习惯忙碌,手上闲不住,好歹学会休息,学会善待自己了。   白天忙过,感到累了,夜里就不熬着。睡足了,就起早,随是赖床还是做什么,都行。   如此连着过几天,谢岩发现陆杨好像没事干,就问他:“是不是我在家里拖着你了?”   陆杨摇头:“那么点一个小铺子,我请了四个人干活,我要是再跟以前一样忙,那得是多大的生意啊?”   谢岩还是觉着不对,“你不去找朋友玩吗?也没别家要拜访?”   陆杨说:“才过完中秋,再走动,就是送年礼了,这阵子没得什么好东西,懒得出去转悠。”   谢岩听着有理,怕他憋闷无聊,就抽空教他下棋。   自家人下棋,不讲太多规则,包起来就能吃掉,玩个乐子。   等他年节休沐,有个长时间的空闲,再好好教陆杨。   这样简单,陆杨跟娘就可以玩。   天冷以后,不愿意出门,就摆个炕桌,对坐下棋。   除了围棋,还能下象棋。   谢岩还问他玩不玩叶子牌之类的东西,“我给你买。”   陆杨听得直乐:“你真当我是个闲人啊?”   谢岩巴不得他一天天闲着,全是吃喝玩乐的喜事,干活有什么好的,累得慌。   两人到屋里,把棋盘摆上,黑白棋子分一分,一子一子的下,互相包围着吃吃吃。   陆杨想要了解规则,知道了规则,就有了限制。   在限制里面,想法子去破局,才是最有趣的事。这样全无限制,他想在哪里落子就在哪里落子,只讲究包围,不讲究棋路章法,也就只能打发打发时间,全无乐趣可言。   谢岩呢?谢岩喜欢听他说话。   陆杨说话时,不会掩藏他的性格,一字一句都有着令人着迷的吸引力,让谢岩没法移开目光。   再忙,不会这点空闲都抽不出来。   陆杨要学,他就教,一天少教一点,有空就来一盘棋,下棋的时候再教教他,虽几天才能下完一盘棋,两人都品出趣味,闲暇时总惦记着后续棋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九月底,陆杨编好狗窝。   他怕竹子太冰,还在编了薄草垫,用麻绳穿过缝隙,固定在狗窝内侧,再把草席铺进去。   家里没多的草席了,他去筐铺买了两张小的,搭在狗窝上面,另给它做了个小帘子,遮住了一半的入口,刚够小狗狗进窝,把暖气都笼着。   威猛很喜欢它的新窝,这一天,它全天跟着陆杨当小尾巴。   小狗都会爬人了,抓着陆杨的裤腿,就往他腿上爬。   威猛吃得好,个子还在缓慢生长中,体型胖乎乎的,它爬不住。陆杨弯腰,它爬一下,就轻拍它的爪子,多来几次,威猛就知道不能爬裤腿了,围着陆杨的脚转圈撒娇。   陆杨喜欢黏人狗狗,多跟它玩一阵,晚上谢岩回家,他看谢岩快乐地朝他冲过来,突地笑了。怎么跟小狗一样?   他当然不会这样说他家状元郎,他家状元郎孩子气,听了这话,能气得睡不着觉,半夜都要爬起来去摇醒小狗,找它理论三百回合。   陆杨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又笑了下。   谢岩问他笑什么。   陆杨随口敷衍:“看见你我高兴。”   这话说到谢岩心坎了,把他美得。   今天炖了鸡汤,里头加了些菌子,汤汁特别鲜甜。   晚上一人喝了一碗,再下锅煮面条,人和狗吃一样的。   到立冬,谢岩就要去府城上学了。   立冬是十月初七,距离年底没多久,席间说起此事,三人都默契,定下春节团聚。   府学是小年前放假,约莫十二月二十就有音信,家离得远,还能提前回家。   赵佩兰给他做好了棉靴和耳罩,陆杨说是做针线活眼花了,还是做了两套里衣出来。谢岩长个子了,裤子短了,袖子也短。   他到铺子里给陆林留过话,要是黎寨那边有人来送货,就让人带个话给黎峰,让黎峰在寨子里买几件小背心和护膝。   他有一件皮毛做的小背心,比棉衣防寒。   谢岩都说了,府学是睡的床,不烧炕,冬季难熬。   这些备好,他再给谢岩买了两只铜炉,白天就带一个暖手,晚上可以手脚各放一只,脚暖心窝暖,夜里能睡好。   他手里有些闲钱,外头租个小院贵了些,他承担得起,要是还冷,就别舍不得,别怕麻烦,出去找间房子,夜里能睡炕上。   谢岩说要学炒酱,说要给崔老先生做新鲜的酱料吃。他厨艺见长,学会的东西很难忘记,陆杨教他,他记得比例,下锅不怕油星子,就能炒酱。   陆杨说:“你给他做炒酱,不是拿出去卖的,就不用管成本,到时可以买些好酱料来炒,这样炒出来的酱很香。”   谢岩都记下了。   他这次不想带书童一起,天冷了,书童睡地上,实在难为人。   乌平之特地来了一趟家里,跟他说:“他白天招呼你,你有事就使唤他,晚上早点放他走,他住我家。你也是,要是天冷住不惯,就住我家。家里有马车,你反正在哪里都能看书,来回路上,你拿本书看,不算费事。”   谢岩想到上次在府学的日常,有人招呼是要方便些,就点头答应了。   他家里就剩下夫郎和娘亲,让乌平之照看一二。乌平之没二话。   出发前一晚,陆杨给他拿了五十两银票。   黎峰卖给乌平之的人参是五十两一根,这个钱就够用了。   谢岩接下了,晚上不想看书,也拉着陆杨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我知道你是被我拖在家里的,只等我一走,你就要忙成个陀螺。我这次愿意去府城多待一阵,也是想着你时间宽裕些,可以慢些办事,不要赶着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陆杨咬死不认:“我没什么事了,你不在,我就收拾收拾东西去山寨住了。铺子里就那点事,林哥哥忙得过来。不用我管。”   谢岩伸手摸摸他嘴巴:“软的,怎么话这么硬?”   陆杨笑了,跟他透露一件事。   “我会出去看看田地,看看佃户,找个阴阳先生算算日子,准备给爹迁坟了。年底就这一件事。”   他不说,谢岩不知怎么办。   “我管不了你,你心中有数就好。我下次回家,要是看见你累坏了,人瘦了,我明年就不去府学了,就把你拖在家里,闷着养着。”   陆杨真的没几件事要忙,他把谢岩的手摁在他的心窝上。   “你这态度,好像我以前经常撒谎骗你一样,我明明闲不住的时候就是说闲不住的,你今天这样说,是要让我把心掏出来?”   谢岩说:“我是觉着你有事瞒着我。”   他慢慢会注意生活细节,会观察人,会想事情。本就记性好,一些看似没有异常的事,落他眼里,一点差异,就会让他警觉。   陆杨说:“是有件事,我还没想好怎么办,今年是不办的,我今年的计划就剩下买田迁坟,盼着你平安回家,我弟弟平安产子,别的没有了。”   谢岩问是什么事,陆杨就说是生意上的事。   “年底金老板来送分红的银子,我要想想怎么花。”   这确实是明年的事。   陆杨再提一嘴开书斋,谢岩的眉头就舒展了,“明年的事,就明年再想吧。农闲了,你找大松哥跟你一起,先把田买了,迁坟的日子,就等我回家再算。你办完这件事,就去山寨住吧,我听黎峰说了很多,他们寨子里的日子挺悠闲的,这个时节没虫子,你就去玩玩。”   说了这句,谢岩又嘀咕了一些。   和平常陆杨安排他一样,他想了很多。   山寨里冷,衣裳要多拿一些。   那里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至少不方便请人浆洗衣裳了。   冬季衣裳不常换,就多带一些,等回县城,再请人洗了,自己不劳累受冻。   寨子里在做生意,陆杨完全不操心不可能,谢岩想要他少操心。黎峰是有主意的人,这个生意合伙的人那么多,陆杨管好外面的人脉应酬就好,再管寨子里的事,会惹人不喜。   谢岩还听说,年底好几家要生孩子,也让陆杨别多想,他们明年就准备要孩子,晚一些没关系,都会有的,不要急,不要难过。   陆杨坐书桌边,侧过身望着谢岩。   这一长串的念叨,又是安排他,又是嘱咐他,这这那那说一堆,他心里却半点不讨厌,也没不耐烦。   很怪的感觉,他一直护着的人,不仅仅是心态上成长了,也在学着怎样做一个男人,为他撑起一把伞。谢岩有学业,没办法和别家汉子一样,以家庭为主,里外照料好,他在用他的方式付出。   如他所说,他管不了陆杨,他也知道陆杨会把家里照顾好,他只能多多念叨陆杨,让他懂得疼惜自己。少劳心,别难过。能延后的事就延后,等他回来,他们一起办。   他还欲再说,陆杨站起,俯身吻他。   谢岩眨眨眼,回吻过来,搂着他的腰,一点点站起,把他抵在桌边,亲他很久。   他长高了,说起来就两次更换衣裤的长度,他平常没别的感觉。和陆杨亲在一起,尤其是站着亲的时候,身高差就明显了。   他记得他们成亲那阵,陆杨略微踮脚,就能亲到他的脸。现在要他低头配合,才能让陆杨不那么累。   谢岩把他抱到桌上,解他腰带,嘴上亲吻不断,一下一下,嘴唇碰到哪里算哪里。   谢岩说:“净之,我现在能抱着你走好几圈了。”   陆杨性野,问他:“能走着干吗?”   谢岩不知道,可以试试。   尝试的结果,他不让陆杨说。   他又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卷子,等着夫郎摸摸,才舒展了身子,变得能看了。   陆杨说要去打水,谢岩撑着男人的尊严,努力扑腾了两下,陆杨把他笑话了一顿,提水过来擦洗擦洗,夫夫俩睡觉。   次日,立冬。   早上夫夫俩睡了会儿懒觉,谢岩起来后,就去洗漱吃饭,在灶屋跟娘说话,陆杨在屋里收拾行李。   陆杨在谢岩的书箱里装了一册笔记,是他最近看书的思考。   他不会画画,现在的画作都挺难看的,便没跟谢岩一样的记录。在县城里住着,就在家里,一日三餐没什么好写的,难得有一件新鲜事,他都会讲给谢岩听,思来想去,便没写私事与日常,全是文章。   都说读书是精神的交流,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陆杨领会不了,因为谢岩的笔记他大多都看不懂。只能让谢岩看看他的心、他的精神了。   就像谢岩给他画画一样,他以文字表心。   行李不多,乌平之让谢岩轻装上路,就只带了娘做的棉靴和护耳,再有帽子,拿上新制的皮毛背心、护膝,再有手炉,以及他的书箱和书包。   陆杨看着这堆东西,稍作思考,从柜子里拿出口脂。   这盒口脂,他拿到以后只用过一次,给谢岩吃了。   文章还是太冷冰冰了,加一盒口脂,就像夫夫俩了。   这头行李收拾完,陆杨都拿到堂屋里,等着黎峰上门接人,他们一家三口都在灶屋里坐。   谢岩今天看威猛顺眼了。小狗是生命,生命是无法言说行为规律的,给它扔个纸团,它都能玩上半天,会追逐,会叼回来,会跟主人有互动,让院子里增添了不少活气。   赵佩兰问谢岩:“想想还有什么没拿?”   谢岩说:“想把你们都带走。”   赵佩兰说他孩子气:“认真想想。”   谢岩真的就这一个想法。   陆杨挨着他坐,不动声色摸摸他的腰,把谢岩的哀愁摸走了。   等黎峰到了,谢岩一直盯着黎峰看,把黎峰看糊涂了,等接上人,走远了,黎峰见他还望着,就问他:“你看什么?”   谢岩问他:“你这一身力气是怎么练出来的?你教教我?”   黎峰挑眉。好好好,他正想收拾这个书呆子,这还没出县城,书呆子就自己撞上来了。   黎峰说:“你叫谁教你?”   谢岩只肯喊他大名,黎峰非要他喊哥。   谢岩说:“我夫郎大,你辈分小。”   黎峰说:“他俩不在,我俩论年龄,你得叫我大哥。”   谢岩不叫。   黎峰说:“既然如此,那你闲着没事,去犁几亩地吧。”   谢岩:“……”   他哪有空犁地。   黎峰看他脸色,臊他:“你是不是连你夫郎都抱不动?”   谢岩不承认,“我抱得动!”   黎峰说:“抱得动,原地抱,还是抱着走?能抱多久?陆杨瘦叽叽的,你都抱成这样,你丢脸不丢脸?我告诉你,我不放话,同行的兄弟都不会教你。出县城之前,你喊我大哥,我这一路就练练你,你不喊,以后见了你,我就喊你谢没劲。”   谢没劲:“……”   谢岩说:“我比以前有力气了,我知道怎么练。”   黎峰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练了一年吧?能干什么事了?洗脚水端得动吗?等你跑两趟,水都凉了。”   谢岩不知道怎么说,他其实有力气的,提水端水都能行,跑腿干活都行,可他腰上没劲。   这事他说不出口。说不出口,那喊大哥做什么?喊了也学不到本事。   黎峰又回头看他一眼,摇头递台阶:“练力气有很多种,你要练臂力还是练腰力?练腹力还是练背力?练腿力还是练脚力?”   谢岩:“……?”   怎么有这么多门路……   眼看着城门要到了,谢岩跟他谈条件:“我都要学。”   黎峰:“那你得喊我爷爷。”   谢岩:“学腰腹力。”   黎峰揉揉耳朵。   谢岩小声喊了大哥。   黎峰让他记着:“等下回见了我夫郎,你也喊他哥。”   谢岩扭过头。   下次见面,他要跟陆杨一起。   他离开夫郎不能行,刚出门就被欺负了! 第128章 亏心   立冬, 黎峰带人去府城卖菌子。   他请了五个人,一起十人出行。   他的车子装些行李,再载上谢岩和书童两个人, 余下九车全是货物。   这次出门, 带了少量图册和几件皮帽、皮手套,以山菌为主,再有一些胡郎中炮制好的药材,包括灵芝在内,一并捎带给药贩子, 把这个生意做成了。   黎峰走了,家里就冷清了。   胡郎中赶上晴天就要上山采药, 他还想去深山,被几个猎户带去了猎区, 住安全屋,在山上小住。   据胡郎中所说,他以前采药,去过的山很多, 也在山里过夜,但没有屋子住,是随地将就, 一般要爬到树上去。   他因此很喜欢西山,一天天热情高涨。有人不懂,问他累不累, 他说寻找的过程是享受, 采到好药,更是享受。   他以前在别的山里,带上两个护卫, 都不敢多留,现在难得有机会,能到深山里去,他要再走深一些。   顺哥儿说他能理解胡郎中的感受,他就喜欢赶山,知道山上都是宝贝,可你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宝贝,又会遇见什么风险,得到馈赠,都会万般惊喜。   他没能跟着去更深的山林,那都是汉子们去的,如果他大哥在,就可以把他捎带上。单独跟着一帮汉子进山,实在不便。   十月里,晒场停工了几天,找人算了吉日,给晒场上梁。   上梁这天,娘跟顺哥儿都去新村看,还要上香祭拜。   陆柳身子重,有段路程,人也多,便留在家中,不去了。   家里还有个印书的堂嫂,陆柳要做什么,都有人照看。   晒场摆香案,上香祭拜过后,等上梁结束,会再摆席面,请上梁的人、盖房的人吃酒。寨主也会来。   很多人都想凑热闹,上批货运出以后,都在自家收拾菌子,只等晒场开门,就把菌子拖过去卖掉,这阵子没什么人来家里卖菌子了。   真的跟娘说的一样,晒场盖好,他们家里就得闲了。   陆柳闲来无事,拿算盘拨弄,算算工钱开支、拿货银钱,再算算关税、商税,以及食宿开销。   做这个生意,他们一年约莫能有个千八百的挣头。晒场开起来以后,工钱开支会很大。他们是合伙做生意,跟打年糕那阵不一样,那时农闲,各家忙不了多久,自家带个媳妇夫郎过来搭把手,都没二话。长期耗在晒场,他们在分红之外,再另开了工钱。   相比分红而言,这点工钱微不足道。他们给了,大家心里都舒坦。   把这些都刨除,他们家一年能拿个两百两左右的分红。   陆柳以前就敢想两百文钱。   他再算算搬家后的花销,一年拿两百两银子,要预留一半出来进货,能有一百两银子留在手里。   他们要租房子住,城里上茅房都要收钱,柴火也要买,还没粮食产出,活一天都是钱。他哥哥说,在城里住,开支比村里多,一个月就能花个二两多。   他们家人多,要养孩子了,如此算来,一年能花四十多两银子。   陆柳算多一点,一年花个五十两银子,这样还能攒下五十两。   年底孩子出生,他们明年搬家,明年攒不住钱,从后年开始算,等孩子五岁启蒙时,他们手里能有个三百两银子左右。可以供孩子读书上学。   陆柳放下算盘,靠在椅背上,想着事情。   家里挣钱了,不能光攒着,该花还是要花的。   黎峰馋马,现在两地奔波,马比骡子方便。年底算算账,反正租铺子是大家伙一起出钱,他们手里肯定有多的,可以先把马买了,给他解解馋。   来回运货,怕遇上劫匪,他们都把武器带上了。黎峰的武器有些打卷,需要送到铁匠铺子修一修,去年就说了,黎峰不去,今年说什么都要去了。   顺哥儿最近学习热情高,他已经跟黎峰说好了,要在府城买块漂亮砚台给顺哥儿用。   娘这一年都在收菌子,操劳得很。她是喜欢吃猪肚,也吃过几次猪肚了,那不能一直吃猪肚啊。要有点实惠的东西。   人活着,无非是吃饱穿暖。陆柳想给娘做一身好袄子穿,山里人手糙,穿不了缎子衣裳,就买些好棉布,最好能有绣样的。这样穿出去体面,走到外头,人人看了都说好。   衣裳都有了,首饰要配几样。   娘前半生过得苦,首饰都当了,后来家里日子好了,又要给两个儿子攒聘礼。   她说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就等着小孙孙出生,要抱孙子。他们做孩子的要为娘着想,身外之物也办一办。   在娘和顺哥儿这儿,约莫要用个十二两银子左右。马会贵一些,要个十五两左右。他听哥哥说马价会有上浮,不知乌少爷的关系能不能买到常价马。   年底再置办些年货,铁匠铺那边的开支不好说,这里一起要花个三十多两银子。   陆柳摸摸心口,好多钱。   挣钱难,花钱快。   想要攒出一笔银子,要绞尽脑汁。   要花出一笔银子,却简简单单。随便想想,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哎。   陆柳摇摇脑袋,换个事想。   黎峰去了府城,把哥夫一起带走了,不知哥哥什么时候来山寨住。   哥哥是要办大事的人,他不能催,只能等着。   没多时,大强过来找陆柳,问他要不要去家里玩。   “安哥儿闷得很,想跟你说说话。”   陆柳要去的,让堂嫂扶他过去。   姚夫郎快要生了,家里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他发作。   屋里都收拾过,各处空空的,到时好走人。   姚夫郎让陆柳看看炕里那几条被子和房梁上吊着的绳子,“我的天呐,我娘说,我先站着生生,生累了,生不出来,就再躺着生生。躺也不是躺,就是靠在被子上,然后只管敞着腿使劲儿就行了。我说疼怎么办,她说疼不死。天呐天呐,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她,她生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陆柳不跟他说怕这怕那,只跟他说元元出生以后要做什么。   “正赶上好时候,你看现在,都没落雪,不冷又不热,等你出了月子,刚好猫冬。我听说小孩刚出生那个月都在睡觉,等你养好了,他也有些精神了,你能逗逗他。来年开春暖和了,他就半岁了,可以抱出去转转,到时都要问你这个漂亮崽崽是谁家孩子。你就能说是你家孩子了。孩子肯定像你,不要像大强,像你漂亮。”   姚夫郎听着直乐:“要是像大强怎么办?”   陆柳说:“没事,长着长着就不像了,孩子小,看不出来什么。”   他真是双标。这话说完,姚夫郎又是一阵笑。   姚夫郎还跟说:“前阵子,他不知道怎么了,跟我说了好多。你不知道吧?我跟他是一起长大的,哎,你肯定知道,我跟他都是黎寨人,都住山下,肯定是一起长大的。他小时候就这样,嘴巴臭得很。我从小就不喜欢他,他老爱缠着我,我还让我大哥揍他了。我们两家说亲那会儿,我不想答应的,可说亲的几家,都相中了别人。年底那阵说亲热闹,我一看我这儿怎么这样,说来说去就只有他,后来听说都是他把人打跑的,我气坏了,掰扯了一阵,还是嫁了。他那时说我们知根知底,门当户对,以后会对我好。前几天,他跟我说,我们俩太熟了,一天天小吵小闹的不算事,他没当回事,以后他不跟我说重话了,让我别怕,生了这个不生了。你看他是不是病了?”   陆柳当话本听,还让他再说说细节,“怎么又嫁了?他还说什么了?”   姚夫郎“哎呀哎呀”,捧脸害羞。   他老说他是过来人,脸皮厚了,害羞起来,也跟未出嫁的小哥儿一样,脸蛋红彤彤的。   孕夫情绪转变快,刚还害羞,转而又哭了。   “我不该信他,他骗我给他生孩子。”   陆柳握着他的手,说着早就说过很多次的话。   “大强心里有你。”   听再多次,姚夫郎都不腻,一听就笑。   “哎,还是跟你说话舒坦。他们就会跟我说大家都这样过来的,我还能不知道啊?我又不想听那个。”   他反握住陆柳的手,说:“我实在不该跟你说这些,你比我难,怀两个孩子,这么大的肚子,男人还成天往外跑,一走那么久,回来也待不了几天。”   陆柳情绪比几个月前稳定,他脸上有笑,眼里没几分失望。   他说:“我跟大峰都有事业要做,他挣钱,我生孩子,各忙各的。”   姚夫郎佩服他:“我看你软乎乎的很黏人,以为你会哭会闹的,没想到我比你能闹腾。”   陆柳笑了声,告诉他:“我以前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的,要过日子嘛,守在家里,哪能挣到银子?只是那时候家人走不远,当天就能回来,没像他这样,一走走好久。我心里记挂他,难免会有情绪。我也知道,他这样奔波不是为着自己,便没有脾气。”   姚夫郎听着,垂眸想想,跟他说:“我前两年还是糊涂了些,娘家离得太近,上头没有公婆压着我,跟大强吵吵闹闹的,嫁人跟没嫁一样。今年有了孩子,知道着急了,这阵子也是焦心,还好,没几天了,孩子落地就好了。到时我也干点事业,挣些银子,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陆柳听着,突然想起来他哥哥跟他说的事。   一件事做成了,或是利己,或是利人,或是双赢。   他会的不多,不知姚夫郎愿不愿意学养鸡。养兔的经验还要攒,养鸡的经验有现成的。   他说给姚夫郎听,“安哥哥,你想听吗?要是想听,我得空就来跟你念叨念叨,这样你以后养鸡,就知道怎么弄了。”   大强入伙太晚,没能在生意里占一股。养蜂是在山上,打猎要等冬季,养鸡在山下就行。   姚夫郎会的也不多,陆柳要教,他就学着。   “你养的鸡是好,一起捉的鸡苗,我们都养死几只了,就你那儿的鸡都好着,肥嘟嘟的。”   今天来不及说更多,他俩都坐不住,中午陆柳回家吃饭。   顺哥儿从晒场回家,给他带了饭菜。   堂嫂中午不在他们家吃饭,要回家吃,中午有阵午休,下午再过来。   午间吃饭,陆柳听顺哥儿叭叭叭说着晒场的热闹,听着很有一番趣味。   他饭后不出门,稍坐一会儿,就去睡午觉。   晒场那边连着好几天都在忙,到十二这天,正式完工,可以开门收货了。   陈桂枝在那边搭把手,教教几个媳妇夫郎怎么办事,这阵子就让顺哥儿在家照顾陆柳。   十月十六,姚夫郎产子。   他生之前怕这怕那,到生的时候却比他想象中顺利,他预想的恐怖画面还没在脑中浮现,孩子就呱呱落地。   他身体底子好,怀孕又养得好,还常常走动。   哪怕在家里待着,也是前屋后院的转悠,状态很好。   孩子生出来,姚夫郎还恍恍惚惚的。   这个院子里挤满了大强的家人和姚夫郎的娘家人,陆柳不方便过来看,就让顺哥儿过来问一句,听说他生得十分顺利,得了个男娃,陆柳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姚夫郎那儿热闹,把陈酒也引出来了。他来找陆柳玩。   陆柳看他肚子大了些,也为他高兴。   “等会儿安哥哥肯定会送红鸡蛋给我们吃,到时沾沾喜气,我们也生男娃!”   陈酒等着呢,他看看陆柳的肚子,说:“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你一怀怀两个,他一生就是男娃。”   陆柳听着笑眯眯的,也说他有福气:“你家里人都爱你。”   陈酒听王猛说了陈老爹的事,提到家人,他不知该跟陆柳说什么,亏他从前还以为陆柳过的是好日子。   他问:“我听王猛说,表哥要看铺面了,你们年后去县城吗?”   陆柳摇头:“大峰应该会让你们去县里,我们是亲戚,大峰跟王猛还是兄弟,你们去县里是最好的。”   陈酒怔住。   陆柳恭喜他:“你以后就是县里人了,可以在县里养大孩子了!”   陈酒再问:“那你们呢?”   陆柳不知该不该现在说,他怕陈酒不高兴。   陈酒想了想,问他:“你们去府城吗?”   陆柳轻轻点头,“还不知什么时候去。”   大峰说先把码头的铺面租下来,再慢慢看房子。可能明年年中吧。   陈酒松了口气:“那就好。”   陆柳看向他,陈酒说:“我不想抢你东西。”   陆柳没吭声,他不大习惯跟没有锋芒的陈酒说话。   陈酒摸摸肚子,跟他道歉。   “我那次见你,是故意骂你的,是我的错。王猛跟我说几次,我拉不下脸。我爹也说我过几次,我心里不服气。这几个月过去了,没人再说我了,好像这件事没发生一样,可我心里过不去。我那时不懂事,就顾着爽快,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陆柳笑了:“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陈酒:“……”   算了,这样最好。   陆柳跟顺哥儿在家,会做做小孩衣裳。   娘还要在晒场忙一阵,陆柳还没学做虎头鞋、虎头帽。   陈酒会做,今天过来,看陆柳东西都备齐了,就教教他。   他看陆柳还有铃铛,问起来,才知道姚夫郎给孩子做的虎头鞋上就缝了铃铛,当即骂了王猛两句:“他跟表哥一起去县里的,怎么他就不知道买几个铃铛回来?”   陆柳今天心情好,笑眯眯戳他心:“因为王猛心里没有你。”   陈酒记住了,“等他回来的。”   陆柳盼着黎峰回来,也盼着哥哥来山寨住,却先等来了两个爹。   陆二保跟王丰年大包小包的过来看他,借了大伯家的驴子车用,车上装了一堆东西。   他俩好一顿攒,卖了几个月的炒面粉,临去县里,又卖了些鸡蛋。今年没卖鸡了,想着过年的时候,孩子们回家,再宰了炖汤。   陆柳怀孩子这么久,他们头一次来山寨探望,让他们很不好意思。   “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地里有活,养着鸡和猪,有几天得了空,手上又没闲钱,你还回家过,我们就说再攒攒。这不,快年底了,想着你出门不方便,我们就来看看。”   陆柳见了他们,脸上是笑着的,眼圈却红了,还没开口,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滴落。   他前阵子,看陈酒的家人都来了,围着人团团转,来了一趟又一趟,住家里舍不得走,把陈酒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心里是羡慕的。   他还以为父亲跟爹爹不会来看他了,没想到能等到。   他这样哭,让两个爹很是心疼。   “我们早该来的,不该拖的,你快别哭了,眼睛哭坏了。”   陆柳知道他们的难处,没有怪他们,只是说出来,心里总是委屈的。   王丰年说给他泡糖水喝,做红糖鸡蛋吃,“以前你就爱吃这个,我跟你爹特地买了两斤红糖来。”   除了红糖,再就是两大包棉花,有个十斤。还有王丰年给小孩准备的一包尿布。余下买了些零嘴,酸梅、桂圆什么的。   别的东西没有了。他们没有卖粮食,猪还没出栏,手上这点钱,都是零碎攒的。多的买不起了。   这是真亲家,他们在屋里说话,顺哥儿忙去新村跟娘说,把娘叫回家见一见。   陆柳让他们把棉花拿回去,“我棉衣都做完了,孩子的被子也做好了,不差这个。你们棉衣都几年没絮新棉花了,正好用上,也把被子絮一絮。”   王丰年说:“我们还留了几斤棉花在家,你留着。我跟你爹难得来一趟,也给不了你什么,没有往回拿的道理。”   陆柳问:“给哥哥买了吗?”   王丰年摇头,红了眼眶。   陆二保说:“没,手上钱不多,我们跟杨哥儿说了,等他怀孩子,我们也攒一份出来。”   陆柳又哭了。他们如今都长大成人,也已嫁人,可家里的条件,还是不能什么都买两份。养两个孩子,竟这样困难。   他说:“那把棉花分一分,拿一半给哥哥。”   陆二保说:“你看,那棉花是两包,一包五斤,我们说你们一人一包,他让我们都给你送来,等他怀孩子再给他。”   王丰年抹抹眼,“你拿着吧,我跟你爹再攒攒,都有的。”   陆柳收下了。他手里有些私房钱,之前买过一次礼物,花完以后,余下都攒着了。   他拿出来,给爹爹,让他收着。   “我今年没怎么回家,也没给家里送什么,你俩把钱收着。手里有银子,日子好过些。”   王丰年说什么都不要,陆柳“哎哟哎哟”的叫唤,假装不舒服,让爹爹没法跟他拉扯,把钱袋收了,他才笑了。   午饭在家吃,陈桂枝叫顺哥儿搭手帮忙,做了一桌席面,山珍野味都有。   两个爹今年变得开朗了些,亲戚常跟他们往来,他们经常说话,与人交谈,能说个顺溜话。   陈桂枝跟他俩聊几句,就知道这俩人是真老实,便不客套恭维,与他们说家常。   问问家中田地庄稼,问问鸡和猪,再说说在村里都干啥。   他俩为着挣钱,干了些营生,和陈桂枝拉人入伙不一样,陆二保和王丰年就是卖力气,两人做多少活,拿多少钱。   陈桂枝本想说几句,让他们找人合伙,一抬眼,对上两张憨厚笑脸,便没了话。这种人,挣钱都是辛苦钱,送货出去,还要被人宰几次。   哎,难啊。   她留两个亲家在家歇一晚,他俩都不留,说家中鸡和猪要照料,驴子也要还,不好留宿,等年底,陆柳生孩子,让人去知会一声,他们再来。   走之前,王丰年想把陆柳叫到屋里说话,陆柳不去,就跟他们站在院里说。   陆柳长大了,知道他的心思。   “爹爹,我给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你别想悄悄把钱袋留下。你放心,我记得你教我的东西,我跟大峰过日子,没瞒着他什么事,花钱用钱,他都有数。他给我留的私房钱,就是怕我想做个什么,不好意思伸手要,才每个月给我一些,这钱他知道,娘也知道。他不是跟我客气,也不是做样子,你拿回去吧,你收了,我心里好受些。”   王丰年被他把话堵回去了,笑眼含泪,“好,好,你过得好,我跟你爹就放心了。”   他们赶车出院子,陆柳送他们到院门口。   临要分别,陆柳问他们:“你们以后愿意跟我过日子,还是愿意跟哥哥过日子?”   王丰年跟陆杨说过,他们没养过陆杨,陆杨不用孝顺他们。   对待陆柳,他则说:“别说傻话,我跟你爹不用靠你们过日子,我们在陆家屯挺好的。都顺了,你得空回家看看就好。”   陆柳说:“非要选一个呢?”   非要选,王丰年也不选。   陆柳就看像父亲,陆二保说:“我们对不住杨哥儿,选他,我们亏心。不选他,我们更亏心。你别问了,我跟你爹爹还干得动活,平常就两张嘴吃饭,各处都好着。大峰常回家看我们,没什么不好的。我们走了,你别送。”   陆柳站在院门外,目送他们走远,心里还回荡着那句话。   选他,亏心。   不选他,更亏心。   他们不会再一次抛下哥哥,可也没有脸跟着哥哥过日子。   明明是好事,却这样难办。 第129章 有人疼   谢岩去府城后, 陆杨忙起来了。   他跑了一趟牙行,要看商铺、仓库,还要买良田。   良田最好靠近黎寨或陆家屯, 再找两户佃户。   商铺最好是带仓房的, 如果没有,那么就是一间商铺加一间作坊,作坊要大一些。   这是大生意,陆杨还是跟罗家兄弟一起上门谈的,牙行的人很殷勤, 当天就给他提供了一些商铺的音讯。   陆杨没急着去看,让他们再看看, 这几样都办好了,他一起看。   这头安排出去, 陆杨带着两幅门神画像,去拜访丁老板,给他送画。   丁老板惊喜得很,他还以为谢岩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记挂着。   他也好久没见着陆杨了,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大生意啊?”   陆杨脸上都是笑,态度一如以往。   “我最近没做生意, 我夫君从府学回家,就待一阵子,又去上学了, 我就在家好好招呼他。”   丁老板真是看不懂陆杨, 他觉着陆杨是事业心很强的人,谢岩明显是听陆杨的,见他愿意守在家里, 惊讶过后,感叹连连。   “你家相公有福气,得你这么个里外一手抓的夫郎。”   陆杨捧回去:“老哥哥也有福气,嫂嫂也是能干顾家的人。”   丁老板呵呵笑了,把两幅门神画像展开看。   谢岩画画的功底好,上次两幅门神画像,眉眼间都有陆杨的影子,拿给他的,就是坊间常见的门神形象。谢岩画得更加神气威武,栩栩如生。   丁老板说:“我该请你相公画个财神爷的,财神爷的画像可以挂在家里,这门神画像,放到外头我都怕被人偷走。”   陆杨深有同感:“我这搬家了,他画的那两幅门神像也没挂出去,实在舍不得。”   这画像可以挂在大门上,隔着院门,可以用,又能防着陌生人。   丁老板想想,说:“我拿到酒坊挂起来好了,门神像挂出来才好镇宅辟邪。”   陆杨随他怎么用,坐这儿再聊两句家常,谈到了生意。   有几个老板找到丁老板,想让丁老板做中间人,请陆杨去吃顿饭,谈谈山菌生意。   陆杨不瞒他,与他直说:“老哥哥也做生意,多的不说了,做生意最忌讳东家一个价,西家一个价,他们要用以前的价来谈,我没法答应。   “我们商号在府城码头已经站住脚了,府城今年时兴的名菜是菌子菜,酒楼饭馆争相上新,送货过去都是千百斤的出货,根本不愁卖。他们之前找我谈过,我跟他们说实在的,他们看不起我,当我是拿乔,又追到寨子里买货。他们想等我手里压的货多了,把自己拖垮。现在怎么着?我没垮,我挣到银子了,他们先垮了。”   陆杨顿了顿,说:“这顿饭我就不吃了,拿货价我是不会降的。给他们的价格是刨除关税和运费之后的价,已经低于卖到府城的价格,他们在本县内,有得挣。我铺子就在旁边,你也知道,普通的菌子我就没叫价,这东西百姓也吃。叫价都是贵价菌子,这其中利润几何,他们心里清楚。现在只是让山民多挣一点罢了,没让他们吃大亏。我还听说他们在外说我赶尽杀绝,劳您给他们带句话,我要赶尽杀绝,他们一朵菌子都拿不到。”   陆杨知道与人为善的道理,不会把人逼狠了。   大家正常做生意,他没欺负人,没道理为个谈不拢的价格叫屈喊冤,挣了钱也没分给他。   丁老板没多说,他就是帮人带个话。   陆杨从酒铺离开,就转道去小铺子里。   陆林他们几个都在,四个人间歇着休息,前几天让银杏和石榴都休息过。   他们都是村里出来的,休息就连着休,一次歇两天,能在家里住一宿。   陆杨过来,陆林就带他去看账本,把最近的支出收入都过过目。   陆杨心中有数,他给陆林开的工钱是一个月一两二钱银子,张铁是一两,银杏和石榴是八钱,工钱支出要三两八钱。   铺子的月营收,均算下来,约莫九两。一年下来,有六十两左右的盈余。   于这间商铺而言,开支太大了些,所幸陆杨现在不靠这间商铺挣大钱。   开年之后,他会把陆林的工钱提到一两五钱,其他三人的工钱暂时不动,等年中再涨。涨一回,就定下了。只有陆林的会再涨涨,最高会到月入三、五两银子。   到时,这间铺面的年盈余,约莫是五十多两。   工钱涨了,担子就重了。   陆杨跟他说:“我打算买田了,先买个二十五亩地。以后会把牲口和石磨配上,地里出了麦子,就有面粉。到时铺子里会有面粉供应,四季蔬菜和瓜果也有。另外,我入伙了一个商号,以后不常在县里,需要你时常查查账,跟哥夫去山寨看看。   “担子重了,你现在的学习进度就慢了,我会再借个账房先生过来教你。学费从账上支出,你要认真学,看银杏和石榴愿不愿意学,你要培养个帮手出来,以后你回家办事、怀孕生孩子,都能轻便些。”   铺子里人手足够,陆杨就来得少了。   陆林早知道他要独当一面,听陆杨说起以后规划,发现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陆林问他:“你要去府城了?”   陆杨点头:“明年年初不去,年中也要走的。放心,我是闲不住的性子,会常回来看看的。”   陆林摇头,心里不舍,“你不会常回来的,你闲不住,在府城肯定要奔一奔。你也会怀孕生孩子,这就能拖你一两年。我们以后难见面了。”   陆杨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拍了拍。   “哎呀,林哥哥,话就是这么个话,我不方便回来,你可以去看我啊。我们总不能那么巧,你怀我也怀,都被个小娃娃拖着了吧?”   陆林说:“这事说不准,我看村里的媳妇夫郎都是扎堆怀孕的,一家怀上,别家也怀上了。”   陆杨跟他说大实话:“因为村里都是年底农闲说亲,闲在家里没事干,就去造小人。你想想,一块儿成亲,自然是一块儿怀上,到生的时候,又是扎堆。显得热闹。”   他说话直白,陆林哭笑不得。   陆林再催着他看看账本,陆杨只是简单翻了翻。   以后的事不好说,至少今年,陆林是值得他信赖的林哥哥、大掌柜的。不用看得太仔细。   这间铺面,承载了他的希望和起点。   他俩放下账本,前屋后院的都看看。   陆杨说:“房里的炕道不好,我们之前就睡得不舒坦,一直没修。这都立冬了,你们请人把炕道通通、修修,这样好过冬。铺子里就等过年再刷墙。”   陆林都记下来,再听陆杨说:“过阵子,黎寨的人会在县里开个铺面,你到时派个人过去帮忙,教他们叫卖、留客、谈价。有空多跟他们往来一番,以后会经常打交道的。”   陆林问他:“是你弟弟吗?”   陆杨摇头:“不是,他们也去府城。”   陆林懵了下,迟疑着问:“那二叔他们?”   陆杨垂眸,过了会儿才说:“我有安排,要跟我弟弟商量商量,还要看二老愿不愿意。”   陆林说:“家里就他们两个,静悄悄的,待着寂寞。你安排的,他们哪有不同意的?”   据他所知,二叔两口子自觉亏欠,凡是陆杨安排的,就没有说不好的。   陆杨笑道:“上了年纪,性子倔,到时再劝劝吧。”   陆林说:“你可以让我爹爹帮忙劝,他们常见面,有话好说。”   陆杨应下。   在铺子里再无别事,他看天色晚了,从铺子里拿些菜,就转道回家。   家里就两人一狗吃饭,两菜一汤的招呼,弄完就在灶屋吃,母子俩聊天,主要是说迁坟的事。   赵佩兰知道要迁坟之后,就在考虑了。   坟是一定要迁的,迁到哪里,以后还迁不迁,是个问题。   眼看着年底了,陆杨都开始忙活了,她也想明白了。   她跟陆杨说:“就迁年底这一回,以后不折腾了。我最近想了很多,记起来阿岩爹说过一件事,他说改换门庭,不是简单的四个字,需要一代代的经营。他之前就是想攒点家业,买些田,作为祖田,买些铺面,作为族产,这样家中子弟在外受挫,回家能还有温饱日子过。哪个孩子有读书的天分,不用为银钱发愁,家中供得起。他想落叶归根,也说县城纷争少一些,我们就在三水县留根吧。”   现在他们没有族亲了,他们这一支单独迁出来,自立门户。   陆杨听着连连点头,世家大族不是一日壮大的,他们一点点的攒家业,以三水县为根,慢慢壮大。   祖坟的位置,要请风水先生看一看。   因祖坟里暂时只睡谢岩爹一个人,赵佩兰要一起去。   十月中下旬里,母子俩都在为这件事奔波。   他们在适合做祖坟的区域附近买良田,良田还要离陆家屯或者山寨近。   田大,他们坐着马车,都跑了五六天,才选好地方。再让牙子看看脚下这片地,是不是他能卖掉的田,就能交钱,把田契换了。   二十五亩地,在陆家屯与上溪村之间,距离陆家屯有一里多的路程。   陆杨觉着地方还不错,赵佩兰则迟疑:“离上溪村太近了……”   她怕族亲刨坟。   陆杨让她放心:“我选在陆家屯或者山寨附近,就是防着这个,最好是离陆家屯近。我在陆家族亲里算是有本事的,这一年跟他们亲近,他们会帮我。   “等田地买下,我会再盖个磨坊,这个磨坊也会利好族亲。到时麦麸可以拿来喂牲口、做肥料,面粉能吃能卖,他们的麦子一样可以拿来加工。   “家里养猪,会一直繁育下去,以后地方大了,还能多养鸡。他们能靠着我挣钱,就会把我的事办好。我别无要求,他们把坟看好就行。谢家是小族,在上溪村没几户人家,比不得陆姓和黎姓。我们家跟黎寨的联系也紧密了,他们不敢闹。”   赵佩兰想想,只要还在三水县,有心找麻烦都能找。离亲戚近一些是好。   她再问佃户,陆杨要选两户。   佃户就不要自家亲戚了,这是糊涂账。   他们长期不在家,田产、磨坊、铺面,都要牢牢捏在自己手里,佃户有契据,比亲族好拿捏。再怎么种田,田地都易不了主。   佃户由牙行推荐,陆杨见过,再让罗家哥哥帮他查查底细,打听打听他们在上个主家那里的风评,就差不多定下了。   陆杨有事跟赵佩兰商量,又是晚饭时辰,他等着吃完了,才开口说。   “娘,田产买下,我想请我爹过来当个小管事。他们平常就看佃户种地用不用心,划块地养鸡养猪,过年过节,去给公爹坟前铲铲草,烧点纸钱。等磨坊开起来,让他俩再搭着把驴子招呼好……”   赵佩兰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眼睛都睁大了。   她性子温柔,没什么主见,还第一次打断陆杨的话。   “这怎么行?哪能让亲家来做这些活?这样不行,阿岩也不会同意的。”   陆杨挨着她坐,跟她细细说:“娘,你知道的,我是在陈家长大的,他们俩不要我孝敬。说是这样说,我能真的不孝敬吗?我直接给银子,他们不会要,我给他们找别的活干,也就是养鸡养猪了。他们俩操劳了半辈子,我想让他们歇歇。   “先说帮忙,把他俩骗过来,田有人种,鸡和猪多了,会再请人养。磨坊开起来,也会有人支应,拉拔一些族亲。说是让他们当管事,他们两个老实人,哪能干得来这个活?就是在庄上养老罢了。   “这样一份家业,你还没享受到,我就把我爹接来,实在不好。我就说跟你商量商量,你见过他们,他们心眼实,别的事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将就着过。公爹的坟肯定不能出差错。我爹肯定是信得过的人,你看呢?”   赵佩兰说不过他,所以选择不说。   她要等谢岩回家,让谢岩拿主意。   陆杨又说:“我们家人少,发展初期,没什么自家人,会让外姓人占些便宜。再经营两代,开枝散叶,家里就好了。”   赵佩兰听到这里,跟他说:“你不是外姓人。”   又说:“家里人少,多两个也没什么,你要么把你爹接来住?”   陆杨被她暖到,摇头笑道:“他们不会来,我也不会接。”   孝敬的事,心意到了就行。天天见面,又是一回事了。   这事他先知会一声,等去寨子里,再跟弟弟商量一下。   十月里,陆杨还要看商铺和作坊,带仓库的商铺不多,他们租不到,只能分开看。   商铺要临街,最好带后院,可以住人。作坊也要大一点,能有许多地方放货,也要有房屋能住人。   作坊这边,可以作为中转,把院子修缮修缮,做个小晒场。囤货多了,隔阵子就拿出来晒晒太阳。   看铺子是罗大勇作陪,陆杨跟他说了好多。   因为有田地,打算开磨坊,又会养鸡养猪,以后瓜果蔬菜、面粉鸡蛋都不会缺,他的包子馒头成本会压低,利润会上升。   猪多了,农庄就能杀猪。包子的成本还能降低。盈余会从五六十两银子,提升到七十两以上。   一间铺面是吃不下这么多货的。弟弟不在县里开铺面,陆杨就想把商铺选远一点,以后可以搭着卖菜。卖菜大有可为。   因要卖菜,陆杨需要再确认一下,看两位哥哥愿不愿意跟他走。   “你们要是跟我走,我就把铺子选在东城区,这样不抢生意。要是不跟我走,我就往南边看,以后我们三家都卖菜。”   罗大勇说:“先往南边看吧,我们就是想走,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陆杨表示理解,“等明年,我让阿岩来请你们去。”   等谢岩取中举人,就好说话了,能找张大人要人。   罗大勇笑道:“你跟小时候一样,执拗,不听劝。”   陆杨就是这样的,他想要的,他就一定要得到。   “我比以前好很多了,没从前那么锋锐。”   罗大勇说:“有家了,有人疼,就不用带着刀子防人了。”   陆杨听着笑起来,“是这样。对了,大哥,张大人喜欢什么?我送几次礼,好像都没送到点子上,一点回音都没有。”   罗大勇摇头叹气:“他管着县城,谢岩去府学上课,他当然不积极。”   陆杨:“……”   真现实。   罗大勇看他一眼,继续道:“开了口子,过年过节的礼不能停,尤其你们做生意,一年能有个千八百两银子进账,这不是小数目。要不要动你们,他眨眨眼的事。手上别小气。”   陆杨知道的,生意做大了,都会跟官员打交道,怎么都是保护费,交给流氓混子的保护费,跟交给官员的保护费,都是一堆银子。   他细细想一想,说:“不对呀,阿岩祖籍还在三水县,从府学考出去,也是三水县的考生,他就一点不在乎?”   罗大勇说:“他本来就不怎么在乎培养人才。这样,过几天我请金师爷喝酒,找他打听打听。”   陆杨皱皱眉,说:“算了,还是先别打听。接触太少,太难琢磨,他是官,我们是民,不愿意来往就算了,我们暂时没惹事,留个好印象就行。”   送几次礼,就打听回报,让人不喜。   罗大勇听他的,等商铺到了,两人就去看铺子。   十月就在忙碌里度过,商铺和作坊是帮黎峰看的,暂时给个定金,让牙子留一留,等黎峰他们回来,再看看要不要租下。   十月底,黎峰等人出了府城,在半路遇见了一批劫匪。   这些人张口闭口都是要报仇,言语间把来历透露得干干净净。   黎峰是猎人,猎人出手,讲究快准狠,没那么多废话要说。   时机转瞬即逝,他不动手,猎物就会朝他扑来,谁生谁死,只在一念之间。   他要把这伙人捉去领赏。   黎峰拿下弓箭,招呼兄弟们。   “不用把他们当人,把他们当做豺狼虎豹,干他们!”   猎人之间有默契,面对大兽,能远战就远战,先拉开距离,射箭为主,消耗对方,再慢慢拉近距离,补上致命攻击。   对方也有箭,准头不算好,在开阔荒地上,箭矢飞出的轨迹太明显,他们看得见、听得见,能躲开。   十个人打十五个,耗时两刻钟。   他们就近返城,把这些人送到衙门里。   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个水匪都有悬赏,忙活一回,才拿了十两银子,分下来,一人一两银子。比上回那个水匪差远了。   黎峰等人是一回生,二回熟。请来的五个猎户则是头一遭。   拿了银子,黎峰买酒,一人一碗喝了。   喝酒误事,醉醺醺的汉子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一碗助兴足矣,到家再喝个痛快。   捉匪耽搁了两天的路程,他们回家就晚了两天,十一月初三才到家。   这次回来,黎峰如约请他们吃酒,在家歇一晚,没多少温存时刻,就赶着去晒场验收,看看情况,跟寨主说说路上捉匪的事。   隔天,他紧赶着到县里,找陆杨,把谢岩的家书送了,再看看铺面和作坊。这头定下,他才算忙完,可以回家陪夫郎了。   黎峰问陆杨:“你什么时候去寨子里住啊?小柳一直惦记着你。”   陆杨说:“等你去府城,我跟娘就去山寨了。你俩聚一回不容易,我就不去抢人了。”   他比谢岩懂事多了,黎峰告诉他:“你男人还有得学。”   陆杨呵呵笑:“反正你要叫他哥。”   黎峰:“……”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黎峰不留了,回家找夫郎去。 第130章 一家人   陆柳最近很不舒服, 身子沉甸甸的,肚子也沉甸甸的。   人胖了些,又水肿。肚子大了些, 总是发紧。   他睡不踏实, 坐不住,走不了两步就累了。   因连日睡不好,状态下降,连带着性子都变得急躁。   说起身就要起身,想走就要走, 晚一点扶他,他都感觉万分委屈。   他知道这样不好, 急完了又内疚,自责态度不好, 思绪一转,就两眼泪汪汪的。   黎峰紧赶着把杂事处理妥当,就回来陪他。   他力气大,陆柳要做什么, 他扶着都方便,半点不吃力。   陆柳不好意思让娘跟顺哥儿给他捏腿挠痒痒,使唤黎峰就可以。   他感觉皮痒。娘说这是正常的, 怀孕都会这样的。   他问过姚夫郎,姚夫郎说是,会痒。   陆柳还算克制, 再急躁, 也没自己乱动,清醒时很少腿抽筋,夜里睡觉就防不住, 腿脚伸展一下,都可能抽筋。   前阵子,黎峰不在家,他把顺哥儿折腾得不轻。   进入十一月,气温骤降。   他本就不舒坦,再把自己裹成个粽子,连路都不会走了。   黎峰在家陪他,围着他哄两天,陆柳情绪才缓和,心里好受些。   黎峰等他脸上见了笑,才把从府城买回来的东西拿来给他看。   陆柳说要给娘做件好袄子穿,黎峰看他今年都在做针线活,现在也已入冬,就买的成衣。   他挑的深绿色的冬衣,上身是对襟长袄,长及膝盖,下身是一条灯笼棉裤,上松下紧。都是棉布制的,绣样就只有衣襟、袖口有,裤子是靛青素款。没花样。   他在府城看见有妇人这样打扮,瞧着很体面贵气。他看陆杨也是穿的长衫,就给娘挑了这一身。先穿穿看,合适的话,他下次再买。   置办的首饰,就是一对银耳环和一根银簪。   答应给顺哥儿买的漂亮砚台,他也买了。   是一块圆砚台,围着边缘,有房屋有山林,上面有云彩,下面研墨的地方是空着的。   黎峰一看就喜欢,跟看见他们家似的,二话没说就买了。   这砚台很贵,花了他一两五钱银子。   陆柳看看砚台,上手摸摸,触感也好。   他再让黎峰把棉袄展开看看,黎峰展开,站他面前,往自己身上比划,把陆柳逗得直笑。   “我看着好,你怎么才拿出来?”   黎峰不会拿他的情绪说事,就说忘记了。   他给陆柳也买了礼物,是个金手镯,麦穗样的。   他卖人参挣了银子,就把这事先办了,再拖拖,到了年底,等生孩子才拿出来,味道就变了。   陆柳猛地看见金镯子,都不会说话了。   他之前算过账,不算他的镯子,家里都要往外支出三十多两银子,加上镯子,今年的开支实在太大了。   黎峰抓过他手,给他戴进去。   “首饰能当钱花,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是我们攒下的金子。”   陆柳手悬着,一点摩擦不敢有。   “太贵了,大峰,你拿下来,我拿布包好,和我们的宝贝放一起。”   黎峰把他手握着,还把他另一只手抓过来摸摸金麦穗。   “我花了很多心思,你笑一笑。”   陆柳就笑了,笑完还想摘,一说出口,黎峰就亲他,再说再亲,亲了还说,黎峰就说:“你想我亲你,不用这样我也亲。”   陆柳推他一下,再看看镯子,摸摸麦穗,数数麦粒。   他第一次见到真金子,第一次有金首饰,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黎峰说:“你戴手上,把这宝贝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陆柳抿抿唇,跟黎峰说他前阵子想好的开支预算。   衣裳买了,砚台买了,还要买马,去铁匠铺子修修兵器,再是置办年货。   黎峰则说:“不用买马,我很快就会有马了。”   返程路上捉的匪徒没骑马,被他们拉开距离射伤,消耗大半。   下次再有匪徒过来,肯定会骑马。他要抢过来。   捉匪一事,黎峰还没跟陆柳说,他只告诉陆柳:“我在府城认得了一些朋友,他们要送我几匹马。”   陆柳惊讶:“送马?马这么贵,还送几匹?”   黎峰说:“对,他们热情,非要追着我送。”   陆柳觉着天上不会掉馅饼,就问他:“那他们要你做什么?”   黎峰眼皮都没眨一下,说着某个意义上的大实话:“他们想跟兄弟团聚,我送他们一程。”   陆柳没多想。他听说过,外头的路不好走,商人运货,都会请护卫,有些人还会请镖局押镖。黎峰他们长得壮实魁梧,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人,被人找上,让帮忙护送一路,实属正常。   他算算帐,还是觉着太多了些。   马好贵,送几匹马,以后人情难还。   他一本正经的,听得黎峰压不住笑,“小柳,等我拿了马,也教你骑马。”   陆柳张张口,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他连牛背都没爬过。村里的耕牛很贵重,谁家养牛,孩子出来放牛都比别的小孩有面子。能到牛背上骑着,别提多风光了。   他几次张口,想说不要,难以拒绝,突地笑了:“大峰,我终于知道你馋马是什么感觉了。”   黎峰让他细说,陆柳就说他小时候看别人骑耕牛有多羡慕,多眼热,“我想你看见别人骑马也是一样的,还好你就要有马了。”   黎峰摸摸他脸,“对,就这个馋法。我有了就是你有了,以后我带你骑马玩。”   他们在屋里聊一阵,顺哥儿来喊他们吃饭,黎峰扶陆柳出去。   晒场开门后,他们家就剩小铺子在营业,来家里的人不多。   吃饭在小铺子里,娘说陆柳现在还是要走一走,动一动,这样孩子好生。   不用走太多,就屋里转一转,每顿饭多走几步路。   到了季节,家里又吃上了萝卜。   今年家里条件好,陈桂枝打算多做些酸萝卜,自家吃一些,再送一些出去。   她记得陆杨也爱吃,再给亲家送一坛子尝尝。   早说要试着卖,自家都不够吃,一直没拿出去卖过。   陆柳听她要给两个爹送酸萝卜吃,眼神怔了怔。   上次两个爹过来看他,临走时说的话,他一直记着。   两头难办的事,把他的心神都揪着了。   饭后,黎峰把衣裳首饰和砚台拿出来,给娘和弟弟。   一家人都催着娘快去屋里换了看看,陈桂枝脸上笑开花,进屋换了衣裳,把头发都重新梳了,把银簪簪上,再把耳环戴上。   陈桂枝今年四十多岁,人到中年,早年操心多,头发白得快,面貌还好,比一般妇人要精神。这一番打扮,让家里三个孩子都夸她年轻,穿得好看。   顺哥儿回屋,背上他的小皮包,装好砚台,说什么都要跟娘出去玩,说去晒场转转。   “我们看看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   陈桂枝说他臭显摆,他连拉带拽的,把抵抗意志不强的陈桂枝拽出了门。   母子俩连骡子车都没赶,一路走出去的。   陆柳在家里,都能想象出来这一路的热闹。   娘跟弟弟走了,碗筷就是黎峰收拾。   陆柳到灶屋,陪他一块儿,也就待旁边看他忙活。   “大峰,娘今天肯定很高兴,她很久没出去转悠了,前阵子常去晒场,都是去帮忙,不像今天,可以各家串串门。”   现在穿棉袄,会有些热。   娘那么聪明,里边肯定没多穿,出去正好。   黎峰收拾灶屋很糙,他自己住的时候,就是烧水烫烫碗筷,随手擦擦灶台,别的东西懒得收拾。   成亲一年了,陆柳把他照顾得好,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现在来洗个碗,感觉手生,干活不麻利。   他跟陆柳说话,没怎么回头。   “娘是觉着没面子,寨子里过日子,要说坏心眼,还真没那么多坏到骨子里的人,只是互相之间攀比,大家都这样,娘没有这样,他们就要看娘的笑话。我爹刚没那阵,很多汉子过来提亲,她都拒了。后来我小叔也闹着要跟她过,还是大舅带人过来撑腰的。这么些年过来,我们家日子好起来了,别人眼酸得很。别家过日子,不一定和睦,偏偏二田那个不孝的东西被人盯着了,他做得出来事,别人说说又怎么了?我们管不了。现在好了,娘放下了,不管二田了。”   黎峰有长子的责任,这些年跟娘一起养家,知道难处,便不会把话挑破了说,只能稍稍伸手拉一拉二田,不让娘为难。   还好陆柳和顺哥儿都是贴心的性子,会说软话、甜话,让娘心里好受。   陆柳知道她难。他两个爹养他一个,都难成那样,娘的辛苦之处,他不敢想。   他心里藏着事,一点相关的话题,都会勾起愁思。   他抿抿唇,问黎峰府城的事。   “商铺定好了吗?”   黎峰点头:“码头的洪管事对我们挺热情,我听他的意思,是想我帮忙练一批护卫出来,把码头看好。码头的铺面本来就会往外租,我租子一文钱不少,他同意留一间铺面给我。位置可能不太好,紧俏的铺面都有大商户占着,这些人不是粮商就是布商,还有几个药贩子,一租就是三年起步,他不可能赶人,问我愿不愿意将就,不愿意的话,他能匀个摊位给我使。我看过了,码头集市热闹,来往游商都想挣钱,大多都会里外逛几遍,把货物都看看,位置不要紧,叫卖声大一些就行。我说二月租下,他答应了。”   陆柳再问搬家的日子,黎峰说:“明年年中,年中旬,孩子有半岁多,你也养好了,我们可以走。”   年中旬,许多考生赶往省城,到时路上书生多,还都是秀才,匪徒不敢作乱,是搬家的好时候。   这期间,他会跟匪徒硬刚,把人打散打怕,打得见到他们靠山吃山的旗号就闻风丧胆。   黎峰收拾好碗筷,拿抹布擦擦灶台,再擦擦手,过来扶陆柳回屋睡午觉,跟他说:“你放心,岳父那边我会安排好,不会让你为难的。”   陆柳坐到炕上靠着,侧目看他,一时无言。   黎峰就感觉他有心事,见陆柳沉默,便问他:“怎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   陆柳摇头,“不用安排了,我爹不愿意跟我走。”   黎峰问:“那他们去哪里?跟陆杨走?那不是一样的。”   陆柳轻叹了口气,说:“他们也不愿意跟哥哥走。”   黎峰没听明白,问他:“那他们要干什么?”   陆柳心里有说不出的憋闷,他说:“他们想留在陆家屯,就种着那点地,养养鸡,养养猪,我们有空就回去看看他们,没空就算了。”   黎峰皱眉:“这是什么话?他们要是有个儿子在家,我没二话。家里就剩他俩,这样是做什么?”   陆柳心里一直憋着这件事,在人前不敢提,总怕他说出来,会惹娘不高兴,会让人看笑话。   今天黎峰说到这里,他说出口,发现黎峰跟他有一样的疑惑,好像获得了理解,也开了话匣子。   他把两个爹的原话说了,叹气道:“好难啊。大峰,我最近常睡不好,也知道太愁了不行,马上快生了,我们也不是立马就要搬家,我就想着,等我见过哥哥,问过哥哥的想法,再跟你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可我越不想去想,它们越是往我脑子里挤。   “我之前钻牛角尖,总想着我爹他们会做什么、能干什么,思来想去,就是换个地方,买块田,让他们换个村子过日子。我觉得这样不好。可我在县里住过,在县里,没有地种,养不了几只鸡,种那么一点菜,他们哪能习惯?   “那阵子在县里,哥哥教我很多,我最近又常听顺哥儿说学本事、学本事。我又想着,我爹能不能做些别的呢?我都能学认字,他们学些别的也可以。你说我们以后会在府城城区开个小铺子,那能不能把他们接到铺子里帮忙呢?我觉得是可以的。他们心软,我哭一哭,说我们过日子难,他们会来的。”   黎峰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陆柳抓着他手腕,脸颊在他手掌上贴着。   “你看我想的是不是很好?可是不行,他们不会跟着我过日子。他们觉得这样对不起哥哥。”   黎峰想法很直接,没这些弯弯绕绕。   “既然如此,他们更要去府城了。”   陆柳两眼望着他,听黎峰说:“觉得亏欠,就要去补偿,躲着算什么事?这样一躲了之,以后不见了,那陆杨白回来了。”   陆柳听得愣住,脑中灵光一闪,思路通畅了。   “对呀,他们躲着哥哥做什么?”   陆柳顿时精神了。   黎峰再给他擦擦眼泪,说:“这事你不用想,谢岩不在家,你哥哥拿不定主意。等年底,我们坐一起,好好聊聊。”   陆柳疑惑:“我哥哥拿不定主意?”   黎峰点头:“我不骗你,他真拿不定主意。你别看他办事霸道,做什么都说一不二,就以为他在家里搞一言堂。我看他挺听谢岩意见的,虽然谢岩大多时候都没意见。”   陆柳垂眸回忆回忆,想起来他哥哥平常总问赵婶子这样好不好、那样行不行,也笑了。   “对,还是要等哥夫回家。”   陆柳说完这句,感到轻松。   他哥哥变得柔软了,被爱才会柔软,不用竖起满身的刺,去警惕一切。   黎峰看他笑了,捏捏他脸,收手铺被子,让他歇个午觉。   陆柳睡不着,侧躺好,找个舒服的姿势,又跟他说:“大峰,我知道你养家辛苦,我想着这件事,是我心里记挂着,想要个法子解决。有了办法,我们就能慢慢来。你不要急,我也不急。你走在外头,跟我说的都是好消息,我不知你有没有难处、有没有遇见难事,我只盼着你平安,每一步都走稳当点。”   陆柳记得他们说过的话,过日子,没什么对的错的,只有当下适合的。   他也记得他之前贪心,各种营生都抓在手里的结果。   他已经会分轻重缓急了,他知道事情不用急吼吼的一次全办妥。   黎峰没睡,拖凳子过来,坐在炕边,两手叠着,往炕上一趴,跟陆柳脸对脸望着。   作为一个优秀猎人,他有足够好的耐心。这些耐心,对他深爱的家人来说,更加细腻。   他跟陆柳聊天。黎峰没什么大道理可说,只有自己的一些经验。   “你看西山大不大?看着它,想着要进山,你会不会怕?”   陆柳会怕。   黎峰又问他怕什么。   陆柳说了好多,怕迷路,怕遇见蛇,怕遇见大兽,比如野猪和狼群。他还听说山羊也会撞人,很可怕。   山里还有沼泽地、野蜂窝。他前阵子跟姚夫郎玩,听说大强摘了蜂窝到河边烧了,那些野蜂是吃肉的,会杀掉采蜜的野蜂。这也很可怕。   黎峰告诉他:“山里还有有毒的果子菌子,有很多猎人留下的陷阱,安全屋里也可能藏着毒蛇。只要你去想,那座山就像地狱一样,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把自己吓死了。”   陆柳眨眨眼睛,不知道黎峰为什么说这个。   黎峰又道:“我决定去闯深山猎区的时候,也很害怕。我要是没了,娘怎么办?我要是没死,落个残废的下场,娘又要怎么办?我还想着,万一我打猎下山,猎物都卖不出去怎么办?我听说银子都有假,万一我被人拿假银子骗了怎么办?很好笑是不是?我居然会怕这些东西。”   陆柳摇头,从被窝里伸出手,去牵黎峰的手。   “你又不是怕死,你是怕娘不好过,怕家里日子不好过。你很好,不好笑。”   黎峰说:“我后来上山,脑子里反而没这些破事了,我要专心应对眼前的事。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越想,可怕的事情就越多。你待在这儿想,想出一个法子,还能冒出很多新的问题。这个难题就像我们家后面的这座大山一样,你上去了,才知道有些问题不一定会遇见,有些问题没你想的可怕,有些问题是你意料之外的。我们能做的准备不多,只能认真去应对。”   黎峰把陆柳手腕上的金镯子敲一敲:“小柳,等孩子出生,我会带你去县里逛逛,也会带你去牙行转转。你不知道你男人多厉害,现在能挣多少银子。你数着银子,没真的花过,不知道它们能换来多少东西。只是多两张嘴巴吃饭而已,这不是事。我还是那句话,你只管吃,养家糊口的事,交给我。”   陆柳明白他前面那些话的用意,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黎峰说:“你爹就是我爹,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他们。这件事是不急,你知道我的想法就行。我们过年再好好说。”   陆柳努力想停下哭泣,擦了又有新的泪珠流出来。   他急了,他说:“大峰,怎么办,我待在这儿,眼睛里的水越来越多了。”   黎峰听了笑:“那你让它流一会儿,我给你兜着。”   陆柳就放任眼泪去流,也是怪了,没多时,他就不哭了。   他有一阵子没休息好,哭一场,解了心事,眼睛肿了,感到沉重,想睡了。   他亲亲黎峰的手,抱着蹭蹭,说:“你回来的时候,听说姚夫郎已经生了,跑过来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你不信,以为我是骗你的,好让你安心。大峰,我真的不怕。我刚知道怀双胎的时候,有些怕,我在信上写了。后来就不怕了。你常出门,我也没觉着委屈,想要埋怨你。娘前阵子跟我说,我就当生孩子也是个事业就行了。这是我一年的结果。你待我好,把我放心里,我愿意给你生孩子。”   黎峰把他的手塞到被子里,让他闭眼睡觉。   “我知道你,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陆柳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哪能看不见?   等陆柳睡了,黎峰还在炕边坐了很久。   这一下午的酸情话,让他想了很多。   在陆柳怀孕这一年,他少了陪伴,总在奔波。   这样忙碌是不是最好的选择?黎峰回头想想,重来一回,他还是会走这条路。   不上山,就要奔出一条路。他别无选择。   陆柳给他写了很多信,除却日常分享,还有许多迷茫与思考。他对“不劳而获”是感到惶恐的,他想要做一些事,帮家里干些活,才能心安理得的被照顾。需要家人反复对他说,他现在怀着孩子,这也是一件大事,他值得最好的,才能短暂放心。   他很不安,却说不害怕。黎峰听得很心疼。   怀孕生子和养家糊口都很难,他希望陆柳能懂得,他们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一家人要互相帮扶,各自付出一些,才能让家里红红火火。没谁的付出是微小的、不值一提的。他们都很重要。   黎峰思绪繁多,到桌边,摆出笔墨,研墨写信。   他往来奔波多,没多少空闲练字,认字的进度还不错,有空就会温习。   他用他丑丑的大字,给陆柳留一封信。   今天就不拆了,等他出发去府城的时候再拆。   他要早点走,这样能快点回来,能在陆柳生孩子之前到家,陪在他身边。 第131章 他不是唯一选择   谢岩这次写的家书, 和以前一样,图文并茂。   他去到府学后,很快进入学习状态。   因他写文章时多样尝试, 看书的主要种类没变, 却更加杂,许多书籍他都要拿来看一看,让崔老先生看不懂。   崔老先生看他一个题目百样写,连看数日,终于忍不住, 告诉他考官的喜好很好打听,年年考试之前, 坊间都有人卖消息,也不贵, 省省饭钱罢了,实在不用这样折磨自己。   谢岩说:“我管考官喜欢什么。”   他说完,看见崔老先生好惊讶,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迷人。   对,就是迷人。   陆杨说过,他认真默写藏书的时候很迷人。   谢岩当即把书本文章放下, 盯着崔老先生看了会儿,把他的表情记下来,当时就拿纸笔作画。   他生怕陆杨欣赏不到他的威武姿态, 换了很多角度去画。还用崔老先生的惊讶来衬托。   静室里没有镜子, 难为他能想象出这么多角度的图。   陆杨翻开书信本,跟看故事似的。   往后再翻翻,发现同一个故事, 好多角度,把他逗得笑不停。   多角度画完,后面还画了一幅后续图。   崔老先生拿画去看,听谢岩讲完这画的作用与去处,拿戒尺出来,打了他两下。   谢岩挨打了,心情不改,图画之后,就是长段长段的文字。   他告诉陆杨,虽然他还不明白“好文章”的定义,但他能肯定,他的方向没有错。   事后,崔老先生告诉他,考官的喜好,是一个骗局。每年考举人、考进士的时候,都有很多消息在坊间流传,大多消息甚至不需要花钱就能得到。   很多都是假的、胡编乱造的消息,这会扰乱对手的心,让他们在答卷时心绪不宁。但凡受到一分影响,文章就会少一分可看性。   可惜,崔老先生没有解释所谓的“读书人喜欢好文章”是什么意思,他只说这样学习是可以的,慢一些,稳当些。   谢岩隔了一页,说他刚才吃饭去了,然后继续写后面的,小和尚念经似的,把陆杨跟他说的话叨叨叨写了两页多。   他在后面画了个抱头痛哭的小状元,说他错了。他一听“慢”字,心就急躁起来。   今晚没写文章,只写了信件。他明日就改。   又隔一页,谢岩再续一段。   他哭唧唧,说他真的知道错了,他刚才去了写了一篇文章。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他不能等明日,他意识到了,他今天就改。   他想要陆杨夸夸他,他写了一篇不错的文章。   陆杨看到这里,到书桌边研墨,拿了一张纸过来,在上面写了百字夸夸。   画画和写字一样,越丑越要提笔,陆杨平时写字多,画画少,总说想学,看见谢岩的画作更想学,总也没练。   他稍作思考,把谢岩写的“不等明日,今天就改”看了两遍,在后面画了个丑丑的自己和丑丑的谢岩。图画歪扭,看不出意思,总之是陆杨在夸他家状元郎。   这次的家书,保持了相同的格式,以饮食起居为记录基础,在特殊场景做额外补充。   谢岩以学舍和静室为主,静室有了几幅画作,再就是学舍。   气温初降,还没特别冷,他能适应,不用出去住。   他找同窗们问过,说冬季太冷了怎么办,府学又不能烧炕,他们怎么过冬。   同窗们说,冷的时候才是寒窗苦读。受不了这个苦,还读什么书啊。   后面接了一行小字,像是谢岩在避人耳目,跟陆杨说悄悄话似的,小小一行字,写着他的吐槽。   谢岩说,他们怎么不冷死。   陆杨笑坏了!   他也在后面接上小小的字:“你说得对!”   书信本一会儿就翻完了。谢岩在最后一页,画了一幅府学的天空。   他从教室出来,抬头看见的。小小的一方天地,他站在那里,犹如井底之蛙。   他配个字:呱。   陆杨意犹未尽,又从头看了一遍。   想念会在心里埋下种子,它大摇大摆地在心间走来走去,挑拣着肥沃的心田,往下扎根。   人注意到它,不当一回事。以为长在心上的种子,越不过胸膛,会永远隔着肚皮,不透露分毫。   这颗种子长大的速度超乎想象,它以爱意为养分,日益强壮。它牢牢在心上扎根,粗粗细细的根将心脏占领。从此一呼一吸,都被掌控。   谢岩太直白、太坦诚,陆杨一点点放下那些难以言说的别扭,跟他细说想念。   他最近在抠墙上的稿纸,这是很怪的行为。   不过是一些废纸罢了,都糊到墙上了,撕下来都是碎末,还在指甲里藏灰。吃力不讨好。可他想撕下来。   在村里时,他们过得不好,那时很匆忙,那样冷的天,他们早出晚归,风里来,雪里去。他没把那里当家。   在铺子里时,前面开门做生意,后面住人。拥挤了些,也不够方便,他感到温暖,却也不能当做是家。   这个小房子是租来的,房主热衷搞群租房,里面的格局乱七八糟,可这是他们的家。   这里有他很多温暖记忆。他们在这里,才能做自己。嬉笑怒骂,都能随意。   是家,他就想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   他拥有的太少了。谢岩说,他们只有他了。   陆杨当时与他玩闹,如今也在信上写:“我只有你们了。”   这世上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有一些,他当做亲人看待的人也有一些。可这些人都有家,都有考虑。他不是唯一选择。   这封信写完,陆杨放下纸笔,不写了。   十一月里,他要养膘。   家里顿顿有肉,隔天就吃一顿汤,希望谢岩回家的时候,他能养肥一些。   他吃了饭,又往外跑。   说着不忙,事事过心。   黎峰把铺面定下了,赶上年底,寨子里的人有固化思想,想要留在家里过年,陆杨让黎峰催一催,租子都交了,早一天开门,早一天挣钱。   冬季的菜是最贵的,山寨里那么多吃的,这个季节都在挖冬笋,这时不来开铺子,还等到什么时候?   等过完年,百姓兜里的钱都花到别家去了!他看这些人一点都不上进!   铺子里不是以卖菜为主,山菌进店,会作为靠山吃山的铺面经营。一家铺面开张,可以卖菜宣传扬名。这是陆杨的经验。而且卖菜真的大有可为!   再是作坊,作坊要修成个小晒场和仓房。   年底就不用来人了,他请人修缮,来年直接用。   但不论如何,今年一定要把开店的人给他送到县里来。   这家商号他入股了,他到乌家裁缝铺找人定制幌子。   他把自家铺面的幌子拿来了,要照着这个来。山货应有尽有。   定制两面,一面是商号的旗子,现在的旗子是临时制的,很粗糙,不气派。   再是铺面的幌子。铺面用了陆柳取的名字“吃得饱”。   陆杨给定金的时候,稍作思考,说:“铺面的幌子做两面。”   以后弟弟在府城开铺子,还用这个名字。   赶巧,乌老爷子今天在店里看帐。   掌柜的看幌子名,认出他来,请他去茶室坐。   陆杨过来,看乌老爷子的精神头很好,问他:“伯父的身子好了?”   乌老爷子笑呵呵应是:“养了快一年了,好药材吃着,好日子过着,该好了。”   他让人上好茶,跟陆杨说:“听平之说你爱喝毛尖,等明年上了新茶,我让人给你送两包喝喝。”   陆杨不与他客气,问他小马的事。   正好碰见,省得他拿这点事缠着乌平之问不停。   乌老爷子说:“有信儿了,要下个月才能送来。他没报价,我估摸着他会抬价。”   陆杨还没见过坐地起价的,他好奇:“这能抬多高的价?”   乌老爷子凭往年经验来推算,应该会上浮个五到十两银子。   如果遇见别的买主要买,两边抢着要,价格更是说不准。   “他们还会带托儿,真假难辨。你不知这是真要买马还是来抬价的。”   陆杨服了:“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他们生意做得大吗?”   乌老爷子笑道:“无奸不商。”   陆杨也笑了,“算了,等见面再说,我看他有几分奸诈,我来会会他。”   年底了,乌老爷子也要去一趟府城,他要查账。   今年不带乌平之去,他查账就回来,不谈别的生意了,各处打点一番,就回县城,准备过年了。   陆杨问个日子,见他没定下,就说让他跟黎寨的人一起去府城。   年底路上不好走,很多人因为一口吃的落草为寇,多些人随行,安全一些。   乌老爷答应了,“我到时也去码头转转,看看你们商号的生意。”   陆杨笑容更盛,“您去了,帮着指点一二,他们都是山里出来的猎户,以前就卖过猎物,找过几个主顾,哪里做过什么生意?那里人多又杂,十个人能凑出上万个心眼,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实在抽不开身,不然我每次都要同行才好。”   话到这里,乌老爷子问他明年要不要去府城。   “谢岩这样两地奔波不是事。”   陆杨想等年底再跟谢岩商量商量,去是要去的,什么时候去,他还没定下。   到时会把乌平之请来一起谈谈。今年乌平之帮他们很多,不能因有了更好的去处,就把人踢开。   他看乌平之学习的劲头,来年可能是一起去府城。   府城书院多,今年结课,明年再入学,还是一样的读书。就是不知这样换书院、换先生,会不会影响他学习。   据谢岩所说,每位先生教书的习惯略有不同,对学生了解过后,会因材施教。比重新跟先生磨合要好。   乌老爷子把话说开了:“去就去了,我们能理解。我家平之的资质一般,谢岩能在府学看到好文章,学到真本事,对平之也有好处。平之会去府城,应是四月后。上次谢岩给他留的功课,他还没写完,给他留的笔记,他还没吃透。   “家里打点到位,梅先生对他很上心,各处指点都细致。他就留在私塾,年底谢岩回家,再苦苦你们,你让谢岩多来我家,指点指点平之。等四月后,他提前去府城备考,再让谢岩看看他的学识,考前再努努力。”   这些肺腑之言,听得陆杨无地自容。是他把人想窄了。   他起身,给乌老爷行了个晚辈礼,没把话说死,要等谢岩回家商量一下。   陆杨说:“我以他的学业为重,过阵子有了准信,我跟他会上门拜访。”   再聊几句家常,陆杨说说商号的情况,乌老爷说:“你们分红太平均,没有大头,分得又散,一下这么多地方,小心人心不齐。”   陆杨说:“算我们家跟我弟弟家合伙的生意,我们两家拿大头。别家都是入伙,听差遣的。拿一点分红,安置弟兄们罢了。”   乌老爷子看他有数,就不多说,让陆杨去前面选两身成衣穿穿,陆杨怎么肯要?他推辞半天,拿了几根头绳走。   头绳是用碎布料做的,都是鲜亮的好料子。他过几天要去山寨住了,带些头绳过去,给弟弟送人用。   过后几天,陆杨就在铺子、作坊、家里三处跑来跑去,等十一月初十,黎峰等人来县城,把看铺子的人留下,陆杨让他去乌家接上乌老爷,再把银杏叫来帮忙。   看铺子的人是苗小禾和三苗,他俩年轻、机灵,没孩子,双亲有兄弟养,能出来奔一奔。   陆杨见是他们来,心中好大的疑惑。   正常情况,应该是王猛两口子来看店吧?   他疑惑,他不说。   倒是三苗解释了一句:“陆老板,是这样,王猛他夫郎怀孩子了,前阵子胎像不稳,在家里静养了好久,今年不好来县里操劳,大峰哥就让我们过来了。不是还有个作坊吗?作坊里事少,等明年作坊里有货了,他们就来了。”   陆杨笑呵呵的:“谁来都是来,你跟王猛我都认得,你来他来都一样,我那铺子的位置你们知道,以后收了菜,都搭手卖一卖。卖货你会,铺子里如果不忙,就把你夫郎送到我铺子里学学本事,我请了个账房先生,来教我林哥哥算数记账。你们开门做生意,这本事不能少。”   三苗应下了,带苗小禾跟他道谢。   陆杨话说得漂亮:“客气什么?我家威猛还是从你们家抱来的,今天不忙,跟我回家吃顿饭,也看看狗子。我把它养得很好,但它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横着长,胖墩墩的,不见长个子。”   这个理由无法拒绝,他们到家吃了一顿饭。   三苗看威猛果然胖墩墩的,跟只小猪崽似的,就说陆杨是喂太多了。   小狗不知饥饱,一顿顿吃着,院子又小,不够跑的,只能长肉了。   陆杨没想到还能是吃饱撑着的,他说:“我这次会带它去山寨住,那里地方开阔,让它出去交交狗朋友。”   三苗两手都在摸狗。威猛已经认主了,黏人的性子有了针对性,会黏着陆杨和赵佩兰,对外人只是亲近、不怕生。   三苗多摸摸,威猛就要朝他汪汪汪了。   苗小禾站一边,跟陆杨说起山寨的情况。   山寨比山外冷,薄棉袄穿不住,要穿厚衣裳。   晒场盖起来了,现在都往晒场卖菌子,陆柳家里就是小铺子里热闹。   冬日了,他那儿请人印书、缝书,有些老头老太太领了书册,就近缝了,扎堆唠着嗑,把铜板挣了,空手出门,回家拿些铜板,一个个乐得牙不见眼。   苗小禾说:“家里可能有点吵,再是大峰他弟媳也快生了,不知他们会不会闹。”   陆杨问他:“郎中怎么说?跟我弟弟差不多日子生吗?他要给我弟弟的孩子喂奶吗?”   苗小禾:“……?”   真是不计前嫌啊。   苗小禾只是怕尴尬,也是给陆杨示好,这种事情,他哪能说得准?   陆杨打算去山寨里问问。   有人奶吃,就不吃羊奶了。一个孩子是奶,三个孩子还是奶。   可他不愿意。日子过不顺,人心就歪了。嫉妒心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不信任王冬梅。   在县里再留两天,陆杨到店,亲自教教他们,就跟娘一起动身去山寨。   山寨里。   陆柳身子越来越沉,黎峰离家后,他好几天没提笔写字,今天想着哥哥要来了,就收拾收拾纸张本子,把他最近的杂思理一理,见了哥哥好说话。   整理时,他看见了黎峰留给他的信。   信封上三个大字“小柳看”。   陆柳眨眨眼睛,不知道黎峰什么时候写的。   他坐书桌前,把信拆了。   信很厚,每一张的字没多少。   陆柳性子乖,看信都是从头到尾,没有粗略乱翻。   黎峰在信的开始,写了些物价。   一斤米四到六文钱,一斤面粉七文钱,一斤肉十三文钱,一斤油二十三文钱……他零零总总,把家里吃喝名目都列出来,然后告诉陆柳,人只为混口吃的,花不了多少钱,三两银子,足够他们一年吃得饱饱的。   信在这里,像是缺了页,下一页话语转折,黎峰说,“今年我们做了很多尝试,各自放弃了一些东西,这是很难的一年。你留在家里,我跑得很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觉着帮不上我,帮不上家里,我想了很多,虚话不提,正因有你,我才能去很远的地方,见识不一样的天地。”   陆柳看到这里,不想往后看了。   他的情绪影响到了黎峰,他什么都没干,还拖后腿。   手上的信厚厚的,他看完一页往后收一页,看了半天,厚度没减。   黎峰很忙,认字都是攒着一堆,平常没空练字。这样一封信,他一笔一划,不知写了多久。   陆柳抿抿唇,又往后收了一页,看黎峰后面的话。   黎峰说:“是你给我带来了机遇,因为你嫁了我,陆杨才会偏待我们家。这座山养育了很多人,但只有我们让它的名声传到府城,经由其他游商,传到外地。你不要觉着自己没用,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   似乎知道陆柳会对此做出反驳,后两张纸上,黎峰还写到:“如果你们没有换亲,我跟陆杨成了一对,我们走不到今天。有些人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夫夫。”   陆柳急急又看一页,纸上只有四个字——等我回家。   陆柳视线模糊,泪如雨下。   他由着眼泪滴落,他好像明白了哥哥说的“活人”是什么意思了。   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可以被包容的,大峰不会嫌他麻烦,不会说他矫情,他不用害怕忐忑,不用一件事深埋心底藏了又藏,不用说了一半再藏一半,他能做自己,坦诚面对他的一切。   他是活生生的人,他有存在的价值。   今年是很难的一年,他们做了很多尝试,各自放弃了一些东西,他也因此获得了最宝贵的爱护。   好险好险,他差点忘了,他最初,只是想有人为他撑起一片天。   他很幸运,爱他的人很多。   他是矮个子,他不用去争着顶天,他可以立在地上,为家里长亮一盏灯。 第132章 酸溜溜   陆杨说要来山寨住一段时间, 说不好具体日子。   黎峰离家后,顺哥儿就天天到新村转悠,在附近等着, 只等陆杨的马车进村, 他就大声喊人。   陆杨进新村,车马就慢下来,还说找找晒场,听见顺哥儿的喊声,他转头看过去, 这孩子挥着手臂跑,非常热情激动。   陆杨停下车, 等他过来,问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顺哥儿说:“等你们啊!我大哥说他走了, 你们就来了,我等好几天了!”   这也太实诚了,大冷的天。   陆杨心中感动,把黎峰说了两句。   “八尺高的汉子, 一点都不会疼人。”   顺哥儿问他们要不要去晒场转转,往东边指了指:“就在那里,离得很近, 盖得很大,一百个簸箕都不够用。”   陆杨今天只看看位置,先去黎家看弟弟。   他叫顺哥儿上车, 一起回去。   赵佩兰坐车上, 抱着威猛。   顺哥儿上车后,也伸手摸摸威猛。   “真胖,胖狗狗, 敦敦的,好结实,全是肉。”   陆杨:“……”   知道它胖了,少说两句吧。   陆杨认得路,直直往山寨里去。   这个月份很多人说亲,有些媒人骑着驴子各家串门。   一条路上碰见,还有许多年轻的小哥儿小姐儿跟在长辈身后,神情含羞。   顺哥儿跟告诉他们:“他们要去相看,我听我娘说,很多人家对来提亲的人不满意,就会让媒人再说说。攒个几家,互相都见见,再挑个好的。”   顺哥儿满山寨玩,爱凑热闹,这些事情他好奇,特地问的。以前还好,近两年,他长成大哥儿了,再去凑热闹,那些人都问他是不是来看男人的,很是讨厌,他就不爱凑这个热闹了。   赵佩兰往那边看看,她还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相看的。   她所接触的,都是一家家的看。   陆杨问顺哥儿:“有没有人来你家找你?”   顺哥儿点头:“早几个月前就有了,我大哥都拒了,说你给我介绍。我现在出门,还有很多人找我打听,问给我介绍的人是什么条件,我都说还没见到。”   陆杨就问他:“你想我给你介绍吗?”   顺哥儿拿手掌遮着嘴,悄声说:“我娘说要给我招婿的,不急不急。”   陆杨就跟他说招婿的事,“我干爹家只有一个哥儿,也是招婿的,现在一家子过得挺好的。”   顺哥儿没见过赘婿,他对招婿的态度又喜又忧。   喜的是不用离开家人,去别人家过日子。   忧的是好汉不入赘,不知他到时能招到什么样的人。   陆杨问他有什么想法,“既然是招婿,那你晚几年成亲也没关系,你跟我说说想法,我帮你留意。”   顺哥儿有一些想法,但他不说,他羞答答的:“我听我娘的!”   “真是好孩子。”   陆杨夸他一句,再问问家中好不好,忙不忙,陈婶子身子怎样。顺哥儿都说了,前阵子给娘买了新衣裳和银首饰,娘还出门转悠过,她的老朋友们都羡慕坏了。   聊着天,到了地方。   顺哥儿老远就在喊娘,陈桂枝从屋里出来,见是他们来了,回身跟陆柳说了声,出门来迎。   顺哥儿招呼陆杨,帮着把行李拿到屋里。   陈桂枝扶着赵佩兰下车,跟她寒暄。   两个女人都是命苦的人,如今是陆家兄弟的婆婆,两个儿夫郎性格截然不同,她俩的性格也截然不同。   陈桂枝为人爽利,赵佩兰为人随和,碰到一起,一时之间,只听得见陈桂枝的声音。   陆柳在堂屋里等着,看陆杨进屋,眼睛都亮了,“哥哥!”   陆杨转个弯儿,就朝他走来,站他面前看看他大大的肚子和红红的眼圈,见陆柳脸上笑容没有阴霾,猜着不是受委屈,问他:“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   陆柳说:“我等你好久了,都等急了!”   讲话跟撒娇似的。   陆杨伸手捏捏他手臂,让他再坐会儿。   “我收拾好行李,就过来找你,这次会住很久,好好陪陪你。”   冬季走亲戚麻烦,衣物都厚,随便拿两身就是一大包。   再带些日用品、零碎杂物,就能装上半车。余下的是带来的上门礼。   已经十一月中旬,可以开始做腊肉了。   陆杨割了二十斤猪肉过来,再买了猪肚、猪蹄,红糖和红枣都拿了些。   年尾了,陆柳的小铺子里都有拿干货来卖,花生瓜子比去年卖得俏,今年寨子的人手上都有闲钱,愿意多买些瓜子嗑。   再是说亲结亲的人家多,像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东西,黎峰也拿了一些到寨子里卖。   陆柳不缺红枣吃,看哥哥拿来了,又抓两个在手上。   小铺子里热闹,许多缝书的人坐这儿聊天,一如苗小禾所说,家里有点吵。   陆杨跟赵佩兰过来,房间安排在后面的屋子,都能依稀听见前面的说笑声。   他们住的顺哥儿的房间,顺哥儿最近跟陆柳睡一屋,他那儿离不得人。   陈桂枝说,等住两天,习惯了,让赵佩兰过来跟她住。等黎峰和谢岩回家,两对夫夫就能住得开。顺哥儿小孩子一个,就跟她们住一屋。   炕大,睡得开。   顺哥儿跟陆杨嘀咕:“把炕睡成大通铺。”   陆杨看他还有孩子气,觉着他暂时不说亲是对的。   屋里都齐整着,杂物放到桌上,衣物收拾到炕柜里,他们出去洗洗手,陈桂枝说给他们做饺子吃。   家中来客人,她让小铺子里的人散了。   赵佩兰初来山寨,陆杨先让顺哥儿领着,他们在附近走走。   她平常在家都不出门,很少与人说话交流,陡然来到陌生的地方,心中难免不安。   山寨里房屋相对稀疏,每一家都隔着些距离,比起村落,更有隐居之感,回望那座大山,让人心情很宁静。   她把威猛带着,威猛都跟看新鲜似的,路边的枯草与泥土都要去嗅闻一番。往前还有一片小菜园和两户人家。   他们最远就走到菜园,再回来到后院看看鸡窝和兔窝,看看大狗二黄和小狗威风。   二黄反应有些大,围着胖墩墩的威猛转,又闻又瞪眼的。   顺哥儿跟他们讲解二黄的意思:“家里养的东西太多了,它要当大哥。”   陆杨看看威猛,不想让威猛叫二黄爹,就点头:“当大哥好。”   顺哥儿噗嗤一声笑了。   午饭吃饺子,饭后,陈桂枝跟顺哥儿都拿着绣箩,给小宝宝做衣裳,知道赵佩兰绣活好,找她教一教花样。陆杨去屋里找弟弟说话。   陆柳快要生了,就十二月份的事。   他现在怎么都不舒坦,饭没吃两口就饱了,饱了就犯困,睡会儿又饿。   陆杨摸摸他肚子,扶他靠炕上坐,挨着他坐在炕边,问他最近好不好。   “我前阵子就担心你,你看你瘦瘦的,两条腿跟筷子似的,哪能支起这么大的肚子?这次见面,看你胖了些,我才放下心。”   陆柳说是上个月才开始长胖的,一天一个样,喝水都长肉。   “娘说不是,说我之前就胖了些。现在我有些走不动路了,又水肿,才看得明显。”   陆杨撸他裤腿,戳戳他脚腕儿,一戳一个坑。   “这也太肿了。”   陆柳还常常感到皮痒,黎峰给他做了个痒痒挠,他就只能挠挠腿脚,背上很难挠到。难受起来,不要脸皮了,会求助娘跟顺哥儿了。   他孕吐的反应已经很淡,却常常抽筋。身子重了,娘去做了个恭桶回来,他不用出门上茅房。   陆柳说:“我不喜欢恭桶。”   如果大小号一起来,会溅到屁股上,他总绷着身子,难受得很。   陆杨在县里长大,自小就用恭桶,他教陆柳:“你在里面装些灶灰,撒尿都被吸干了,拉屎也在落上头,没声没响,还能压压味儿。”   陆柳“嗯嗯”应下,“我待会儿跟娘说说。”   陆杨拿了些头绳过来,让陆柳挑喜欢的留下,“旁的都拿着送人用,我看你在寨子里交了些朋友。”   陆柳拿过来看,他用头绳少,都是碎布头当头绳用,自己就能做。   今年得了许多布料,做完衣裳鞋袜过后,他再拿碎布料做了些扣子留着,余下就看看有没有长条的,也缝了两根头绳。没买来的漂亮。   他挑拣着,袖口有金光乍现。   陆杨拿他手看看,见是金镯子,顿时笑了:“你家大峰买的?”   陆柳有些害羞,“嗯,他上次回来给我的,这个好贵,我戴着都不敢碰。”   陆杨让他多摸摸,“摸习惯就好了,以后还有更多金银首饰,你戴不完的。”   陆柳眼底有期待。真有那天,他们家就大富大贵了。   他做好了一双虎头鞋,上面缝了铃铛,他侧身让开,让陆杨帮他从炕柜里拿出来。   “前阵子酒哥儿教我的,我还说小孩子的鞋子小小的,没几针就能缝完,做双虎头鞋,还费了我好几天的功夫。”   炕柜里还有羊毛睡袋,陆杨没见过,一并拿出来瞧瞧。   陆柳说:“这两个睡袋才拿回家,就有好几户人家来问,等我们家孩子睡过,他们要买走。我想留着,小孩子长得快,睡不了多久,等他们长大,睡袋还好着。娘说他们买去,是沾个喜气。像大峰小时候的睡袋就是被新婚夫妇买走的,想抱大胖小子。我一听,就更想留着了,等我家两个孩子睡完,我就给你送去,你以后也怀两个壮壮的孩子。”   陆杨把手伸到睡袋里摸摸,里面都是柔软的羊毛,不一会儿,手上就热乎了,真是暖。   他早不知道有这东西,不然他要做个大大的睡袋,给他家状元郎睡。   府学的学舍不烧炕,把人冻坏了怎么办?   至于沾喜气,也怀双胎,陆杨实在害怕。   “我比你还瘦,怀两个孩子,别把我压坏了。”   陆柳想想也是,说:“那给你一个睡袋!”   陆杨都要,“还不一定沾到哪个崽的喜气,都给我拿来。”   陆柳低低笑起来,兄弟俩手指放到虎头鞋里,模仿小孩子走路,小铃铛玲玲响,声音很清脆。   陆杨看他打哈欠,让他先睡会儿。   “睡醒再说。”   陆柳真是想他,躺下了,还要再说说话。   陆杨就问他:“小铺里吵,你待着舒服吗?”   陆柳点头:“娘说让她们把书带回家缝,我想要家里热闹些,虽然吵,听习惯了还好。安静下来,我会胡思乱想,听她们说说话挺好的。她们中午就回家了,我睡个午觉,也不好睡太久,等她们来玩,把我吵醒了,我就起来,这样夜里能睡得沉一些,少些折腾。”   他喜欢就行。   陆杨再问:“孩子是找奶娘,还是吃羊奶?我看家里没有养羊。”   陆柳说找奶娘,“年底这阵生孩子的有几家,娘已经跟人说好了,就在山寨里的,离得很近,奶孩子方便。”   在山寨里找的奶娘,不会是王冬梅。陆杨放心了,给他掖掖被子。   “快睡吧,我出去转转,看看娘在做什么。”   陆柳心里踏实,眼睛闭上,没多少杂思,说睡就睡了。   下午小铺子里没几个人来,都是买东西的,多数是买瓜子花生和酒。   陆杨跟到小铺子里坐坐,跟娘待会儿,看娘是在做针线活,跟黎家母子相处挺好的,又回到房里,拿本书看。   等陆柳醒了,看见哥哥还在他房里,他很高兴,满脸都是笑,穿衣裳的时候,眼睛都笑成了一道缝,陆杨看他傻气,“笑什么?做什么美梦了?”   陆柳没做梦,“我看见你在,我很开心。”   陆杨说来陪他,就是来陪他的。   或许会再分神想些别的事,期间也会出门转转,主要目的不变,以陪弟弟为主。   陆柳攒了好多字,想要问他怎么写。   他的三本启蒙书都翻得起卷了,认得的字都记下来了,不认得的,看了几十上百遍,还是不认得。   陆杨都说教他:“这次我待的时间久,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他看陆柳的头发有些乱,给他放下来梳一梳。   陆柳把头发扎个小丸子,很久不拆一回,这样省事。   平常是顺哥儿帮他梳头,顺哥儿不太会,总怕扯到头发,梳头又轻又慢,发带系得松,舒服是舒服,睡一觉就乱了。   他头发又长又密,只轻微打结,梳得顺畅。   陆杨给他束发的时候说:“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   陆柳点头说是:“对,娘每天都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之前总不爱说。上个月开始试探着提起,娘都给我办好了。我在房里用恭桶,我自己又不刷,刚开始那阵,我很羞愧,水都很少喝,不知道为什么,不喝水也想上茅房,娘跟我说都这样过来的,她生了三个孩子,她都知道,她不会怪我,让我放松些,不然肚子紧紧的,我会疼。她对我可好了。”   他最近常常掉眼泪,娘还找郎中问了方子,给他敷眼睛。   陆柳下炕,脚在鞋子里挤,陆杨蹲身帮他穿一穿,陆柳抿抿唇,说:“哥哥,你对我也好,我今年总在想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忽略了很多事,我以后不会了。”   陆杨看他是有些变化,气质沉静了些,人还是软乎的,笑起来甜,少了些浮躁。   陆杨扶他去到院子里走走,跟他说:“你今年才十九岁,你还小呢,一辈子很长,我们都在摸索着走,犯错是必然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没谁说你错了,柳哥儿,我一直觉得你很好,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在外奔生活,跟人勾心斗角的算计真的很累,回到家里,能跟你毫无防备的交心,一点小事都能发现它的好处,能被感动,能真心笑一笑,这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陆柳眉眼弯弯,跟他说:“大峰说明年年中,我们就去府城安家,到时我们就在一起了,我天天哄你开心,让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兄弟俩默契的忽略一些事。   陆杨想等弟弟顺利产子以后,再跟他商量。   陆柳想等哥夫回家,他们四个人坐一起,好好聊聊。   冬日,天黑得快。   他们走一走,在天色麻麻黑的时候,听顺哥儿喊吃饭,陆杨转道,扶弟弟去小铺子里。   陈桂枝把猪肚炖了,每人吃半碗。   炉子上还炖着黄豆蹄花,要晚些时辰吃。   今年新下的萝卜,她做了酸萝卜,餐桌上有一盘。   陆杨跟陆柳都爱吃,两人都给婆婆夹菜,把赵佩兰和陈桂枝都看笑了。   赵佩兰厨艺不算好,她做的咸菜都不好吃,需要陆杨下锅后再加调料炒一炒,席间跟陈桂枝交流酸萝卜的制法。   陆柳跟顺哥儿说起头绳,待会儿吃完饭,让他选一根戴戴。   这孩子臭美,一听就高兴。   陆柳还让他拿两根出去送,一根给姚夫郎,一根给酒哥儿。   姚夫郎回了礼,很大一块蜂巢蜜,用盘子装的。他知道陆柳的哥哥来了,特地装的大块,一家人可以分着吃。   陈酒也有回礼,是一碗炒芝麻。陈家湾那边种了芝麻,苗小禾拿些芝麻过来,在寨子里很受欢迎。陈酒从前不屑一顾,现在慢慢学人情世故。   两样都是甜食,陆柳吃多了蜂蜜,还没吃过炒芝麻,把他给香迷糊了。   陆杨见他喜欢,就说再买些芝麻,平常有事没事就给他炒一碗吃。听得陆柳连连点头,“好,好,我要吃炒芝麻。”   这两份回礼都高于头绳,晚些时辰,蹄花炖好,顺哥儿又出去跑一趟,给两家各送了一碗蹄花。   陆杨跟赵佩兰在山寨住下了,隔天开始,赵佩兰还抽空教黎家母子认字、写字,陆杨则带着弟弟玩着学着。   《千字文》里有故事,陆杨还没了解完,只跟陆柳说他记得的部分,讲讲故事,再讲讲生字生词。   学习间隙里,哥俩再聊聊天。   陆柳看哥哥聊天的时候总在盘石头,问他这有什么意思。   陆杨把石头拿到他面前,给他看。   “我之前送给你一块石头,你还记得吗?那是我在码头集市上买的,说里面可能会开出玉石。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玉石,买这些石头,又叫赌石。我当时给阿岩挑了一块生辰礼,就是我手上这块石头。你看,它别处都灰扑扑的,看不见里面,可顶端露了玉色。我们都看得出来这一点玉,却不知切开的玉厚不厚、好不好。你看它像不像某个人?”   这就差直说了,陆柳顺着说:“像哥夫。”   陆杨笑道:“对,这块石头像他。我那天还买了两块灰扑扑的石头,一块给你,一块我留着。那两块灰扑扑的石头就是我们俩,我们出身贫寒,没有家世,没有大本事,一个在小县城里当小老百姓,一个在山村里当小村民。世人看我们,也如看这石头。但破石头,也能开出好玉。”   陆杨跟谢岩换了石头,平常手上闲着,就会拿出来盘一盘,石头粗粝的外表都被盘得细腻了。   陆柳听着,也要拿石头。   “你送给我的,我当宝贝,都锁在小木盒里了。”   陆杨给他拿出来,让他无聊就玩一玩。   “挺有意思的,你看河边的石头,被水冲刷得很光滑,很漂亮。它就算开不出好玉,也能被我们盘去棱角。”   陆柳拿到石头,左看右看,还举到窗边,对着光看。   他问:“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很多书?”   陆杨坦诚道:“最近跟娘在抄经书,要给公爹迁坟了,抄些经书祈福。怎么了?我说话有点呆?”   陆柳说:“你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道理的时候,就是看书了。”   陆杨笑出声:“这么明显吗?看来我家阿岩那么呆,是有原因的,他看书比我多,速度还快,我教他再多,他回去读读书,就又呆了。”   陆柳放下手,把石头握在手心,望着陆杨甜甜笑道:“还有更明显的,你很想哥夫,你都把他挂在嘴边,总惦记着他。我听着酸溜溜的,怎么在我这儿还老说他?你在他面前说不说我?”   陆杨说话眼皮都没眨:“那是肯定,你可是我最亲的好弟弟!”   陆柳只是笑。   陆杨抬抬眼皮,反客为主:“怎么?你平时在你家大峰这儿不说我?你不惦记我?好哇,我说你笑什么,原来你是这么干的!”   陆柳眼睛都睁圆了,怎么会这样?! 第133章 骑马返乡   黎峰等人十一月初十出发, 十七抵达府城,二十三就要走。   这太着急了,小洪管事过来问情况, 黎峰坦言道:“上回捉了几个劫匪, 我听着意思,他们是为水上的人报仇的,年底的路不好走,我夫郎也快生了,我打算早点回家。”   他们在岸上也捉了一批匪徒的事, 洪家早知道了,听他这样说, 小洪管事不好再留,就让他们等等, 转而去把洪老五叫来了。   洪老五听说黎峰夫郎快生了,拿了一块长寿锁过来。   “拿回去给你家孩子戴着玩儿。”   黎峰与他推辞三回,半推半就的接了。   王猛傻呵呵笑道:“一个不够,他夫郎怀的双胎。”   黎峰瞪王猛:“这事有什么好说的?显得你。”   洪老五愣了愣, 听明白话,哈哈笑起来,说:“黎兄弟有福气, 好事成双,你再等等。”   他使唤小洪管事再去拿个长寿锁过来。   码头附近有金银铺子,副业卖首饰, 主业是金银铜钱兑换, 是洪家的产业。   他们再等一会儿,黎峰又拿了个长寿锁。   各自说两句寒暄话,拜个早年, 他们一行人就拉着空车直奔城门外跑去。   出了城,还跟后面有贼子在追一样,恨不能让骡子跑得跟马一样快。   跑了一天半,他们被人追上了。   黎峰等人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毫不犹豫跑回去跟人打。   路上设了些小陷阱,有些不太深的坑洞,分布在五米多的空地上,上面铺了草叶。   这是很简陋的陷阱,在山里,都可能打不到猎物。   追来的匪徒没想到他们是故意钓鱼的,猛猛冲过来,骑着的马匹都深一脚浅一脚跑着,说摔就摔了。   黎峰想要马,暂时没动弓箭,都拿麻绳套人脖子,把他们一个个拽出坑地,捉到外面揍着绑着。然后一帮人不停留,星夜赶路,次日清晨,压着匪徒去衙门领赏。   衙门的人都眼熟他们了,怎么又捉匪了?这条路这么不安生啊?   到衙门领了几两悬赏,听了几句嘉奖,黎峰不在府城过夜,说怕被人报复,说走就走了。   跑个一天半,还是同样的地方,他们蹲来第二批匪徒,依葫芦画瓢,把他们也捉了回城。   如此折腾两回,都到了十一月底了。   黎峰这回不走了,他在衙门诉苦,他这样魁梧高大的汉子,说着说着要哭一样,说来府城做生意多么多么不容易,哭他娘在家等他,哭他夫郎要生孩子了,他上有老下有小,他以后不敢来府城了。   水匪上岸劫船抢货的事没过去多久,这都上岸作乱了,刚出城就追,还追两次,根本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知府衙门下令,各城门戒严,进来容易出去难。   演完戏,黎峰买了些东西,给洪老五送了年礼,再给药贩子送一份年礼,问他有没有书信带给胡郎中。   药贩子姓黄,人称黄麻子。他拿了年礼,再看看黎峰,十分疑惑:“你不是走了吗?”   黎峰说:“有人不想让我们走,我们出城被追上了,捉了几个人见官,当天走了,又被追上了。这不,我们干脆不走了。”   黄麻子:“……”   闹着玩呢。   他俩聊几句,洪老五过来集市这边转转,找到黎峰,带他去吃酒,坐下好好唠唠。   洪老五消息比黄麻子灵通,他已然得知黎峰又捉了两次匪徒,这是真好汉,勇猛得很。   他问黎峰细节,黎峰如实说了,洪老五听着哈哈大笑:“你们之前是假走!”   黎峰不承认,他们就是要走的,是被逼无奈才回城的。   洪老五以前见过一些猎户,没见过像他们这样勇武的,他对西山好奇了。   “祖上是军户?当过兵?”   黎峰说:“祖上是山匪,当过土匪。”   洪老五:“……”   洪老五在码头当管事,见多识广,真匪徒都打交道,祖上当过土匪的不要紧。   他再问问黎峰的想法,“明年要不要领个管事的差事?不用操心别的,就把这里的护卫们练练。”   黎峰听得出来意思,说是练护卫,看起来没什么,小事一件。关键是管事的职位。当了管事,就跟洪家有牵连,好处坏处都很明显。   有管事的名头,在码头这片区域,只有洪家能欺负他们,别家都要敬三分。   但洪家有事,他要带着兄弟们上。前程说不好。   黎峰之前提到想租铺子的时候,洪管事就提过。再次拒绝不好。   他问问管事的都干什么,除了练护卫,还有没有别的事。   洪老五鬼精鬼精一个人,跟他把话说得直接。   “我们犯不着跑外地去跟人硬碰硬,在府城守好这份家业就足够。沿着这条运河,还有好些码头,这些游商来往频繁,就是在这条运河上走的。进货出货都在码头,活在水上。像粮食、布料,这些都不稀奇,我们这儿有的,外地也有,他们为什么选择来我们码头拿货?价格要公道,拿货要方便,还要安全。   “我们洪家在府城不说是名门望族了,道上混的谁没听说过我家老爷的名号?可小偷小摸的人十分多,还有人来扛包,货都上船了,他往里面撒尿。护卫平常都是干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捉些小瘪三,把码头的集市维护好。像水匪上岸这种事,很稀罕。真来了,你们要搭把手,我们是不会去运河上找人打架的,那是朝廷的事。”   黎峰放心了些,说:“我现在不好给回信,得明年租下铺子,过来安家了,才好定下。”   这就是松口答应的意思,不出意外就能成。   洪老五与他碰杯喝酒:“铺子的事好说,我都留好了,等你来租。”   他在这儿吃着酒,兄弟们在旁边饭馆里也摆了一桌酒,两张桌子拼一起,大家吃顿好的。   离家之前,黎峰下过命令,不论酒量如何,到了外头,每人每天,最多一碗酒。喝多了不行,硬要喝就滚蛋。   喝酒误事,他们得罪了人,不能大意。   都是上山过的人,知道松懈会致命,把这话听进去了。   另一头,府学里,谢岩在炒菌子肉丁酱,借了府学食堂的小灶,炒了一锅热乎酱料,有个三斤多,装出来六碗,他拿三碗,余下三碗就放在食堂里,哪位同窗想吃,可以来尝一尝。   另外三碗,他给崔老先生送了两碗,再给舍友送了一碗。   这个酱做起来不难,成品很美味,拌面尤其好吃。   谢岩还专门下了一锅素面,让书童帮着盛出四碗来,他拿两碗到静室,余下两碗,是给书童和舍友的。今天都吃拌酱面。   崔老先生得了酱,还没下筷子,谢岩就拿勺子,挖了两大勺到自己碗里。   他问:“你不是炒给我吃的吗?”   谢岩一手拿一只筷子拌面,这是陆杨教他的,这样拌得又快又匀,他头都没抬,“是啊,给你拿了两碗。”   崔老先生又问:“那你碗里是什么?”   谢岩真是惊讶了:“我不能吃吗?”   谢岩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我们这样好的关系,天天一起下棋读书,我还叫你伯伯,一起吃面,你不给我吃酱?”   崔老先生:?   谢岩看他表情,好像真的没打算跟他一起吃酱,也露出了疑问表情。   “这还是我炒的酱?”   崔老先生:“……”   从没见过这样送礼的。   这么便宜的东西,送两碗,还挖走两勺。   问他,他还惊讶,看样子还想倒打一耙。   崔老先生不搭理了,挖酱拌面吃。   等他吃饱了,出去溜达消食,听府学的学子们说食堂有酱料很好吃,再听他们说是谢浊之炒的酱,崔老先生再次无语。   这个酱,就剩下那么一丁点的心意,结果是大家都有的东西。   他再回静室,谢岩在练字。   谢岩吃过饭后,会稍坐一会儿,再起来散步消食。   饭后这阵,他要么看书,要么写信,难得练字。   写过两页大字,谢岩放到一边晾着,他散步不走远,就在静室里转悠。   静室里有很多书,他一本本的看。他也在做整理,在书架上做了分类。   分类是拿纸写出书目类别贴到书架上,类别下方有小字“待整理”。也就是说,不相关书籍还没挪走。   谢岩是从前往后整理,他定下的目标是一天整理三十本,翻开看看目录,有的没有目录,就粗略看看内容,再放到相关书架上。   其他学子过来找书,看见类别后,还以为是府学教官要整理静室书籍,这是方便大家的事,他们问一问崔老先生,了解怎样分,拿到书籍后,会自觉还到相应书架,让谢岩轻松许多。   这天,谢岩完成今日目标,看看时辰,差不多要上课了,就到桌边收拾书包,准备走了。   他看崔老先生摆出不爱搭理他的样子,迟疑着问:“您下棋吗?”   崔老先生没反应。   谢岩说:“下两局。”   崔老先生还没反应。   谢岩走了:“那算了。”   崔老先生:??   “三局。”   谢岩答应了,说:“你帮我看看文章。”   崔老先生:“……”   服了。   谢岩说:“就两篇而已。”   崔老先生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给我儿子写信?”   谢岩跟崔二自中秋一别之后,常常念叨,每每想跟人聊文章时,都会提一句崔二,但没提写信的事。   谢岩是觉得他跟崔二不熟,而且崔老先生也能跟他聊学问,说话慢了些,他又不急。说话再慢,能有写信慢?   既然面前有人能聊,那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他看崔老先生不高兴,拿出哄夫郎的机灵劲儿,说了句中听话。   “我找您请教就够了,您比崔二哥厉害多了!”   崔老先生摆摆手,放他走了。   酱料一事,就此揭过。   下午放学,谢岩抓紧吃饭,然后到静室下棋。   崔老先生还是爱悔棋,棋路发生了很大变化。   从前他悔棋,更像是捣乱,毫无章法,纯粹的膈应人,考验心性。   今晚的两局棋,他悔棋都很有水平,几步之间,就让局势反转,让谢岩从优势转为劣势,思绪一直处于认真思索状态,两局棋下完,谢岩有些头疼。   他从书包里拿出文章来,崔老先生帮他看文章的时候,他就闭目揉脑袋。   崔老先生提醒他:“你还欠我一局。”   谢岩记下了。   两篇文章,不过一千字,崔老先生看了两遍,跟谢岩说:“很俗,这种俗,就跟你归还的那些平庸文章一样。你看太多了,照着写,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很难在其中注入你的思想。你只是知道这样写比较好。为什么好?因为别人这样写拿了好名次。”   谢岩放下手,认真看向他,说:“我平时作文,拿去给先生们看,他们都说好。我自己能感觉到不好,文思畅达的文章没几篇,写出来多是平平无奇的作文。   “上次回家,我与我夫郎聊了很多,这次回府学,我又做了些尝试,回想从前经历,我想我还是做得太少、经历太浅的原因。我理解的文章、产生的思考、与从前阅读篇章的相似与相悖之处,都是前人经验。”   谢岩最疑惑的是,并非每个读书人都有大起大落的人生,别人为什么能写出好文章,他就俗气得很,都是前人经验炒冷饭。   崔老先生问他:“你真不知道?”   谢岩真的不知道。   崔老先生放下两张卷子,拿起袖套笼着,跟乡村老大爷似的,缩头缩脑,跟谢岩说:“因为别的读书人没有你看的书多,看书比你多的人,又没你这样的记性,脑子里存不了这么多货。”   “他们写作文,会绞尽脑汁的去想,想出来的东西或许不够好,或许都是些老旧的东西,一点新意也无。可他们有思考、推敲的过程,他们再被先生点拨、再看见别人的好文章,两相对比,这个经验就留下了。   “而你,你所思所想,都是别人的经验。你从别人的经验里,去对比、思考,去与他们对话、辩论,你总结出一套答卷思路,要骨头有骨头,要皮肉有皮肉,差在哪里?差在你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上,你没有自己的想法。”   谢岩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没法子说出来。   崔老先生要回家了,入冬以后,他就没在府学留宿过。   天色晚了,谢岩怕他被宵禁拦在街上,不敢留他,帮他收拾东西,一路拎着,送他到府学外面。   崔老先生暼他一眼,说:“这才有个孝顺样子。”   谢岩无奈笑道:“我明天专门给您炒一锅酱,一大锅!”   崔老先生不要了。   谢岩还会做些食补汤羹,他一样样报菜名。   这些都是他给陆杨做过的,他知道滋味,简单几个词句,就把崔老先生的馋虫勾起来了。   他问谢岩:“你这样的读书脑子,你夫郎怎么舍得让你下厨房?”   谢岩说:“我特地为他学的,他是爱操心的性子,平常都闲不住,养着病都到处奔波,我们家人少,我再不做点汤,他靠着吃药,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养出好身子?”   他提起夫郎,神色都温柔了,眼里都是爱意,没谁往后问,他都叭叭又说了些。   等崔老先生上了马车,谢岩把他的小包袱递过去,嘱咐车夫稳当点。   谢岩看看天色,吹着外头的冷风,心中很自责。   “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晚上拖着您下棋请教。”   崔老先生没跟他说矫情话,点了老鸭汤。   “我尝尝。”   谢岩答应了。   隔天,他让书童去买了只鸭子,又一次借灶,在府学炖了一锅老鸭汤。   他的舍友问他:“你为什么对那个烂棋篓子那么好?”   谢岩说:“我叫他一声伯伯,这是我孝敬他的,他教我很多。”   舍友欲言又止,跟他说:“你别被骗了,之前有好几个师兄上当了,他说的话看似有道理,其实一点都不实用,都是诡辩,你没见我们都躲着他走?”   谢岩见到了,他还以为大家躲着崔老先生,是因为下棋的事。   但他没受影响,他有判断力。尤其是学问一事。   这锅老鸭汤喝过后,谢岩晚上不再拖着崔老先生了,他晚上在静室画画。   静室的桌子大,适合画画。   来时的路上,黎峰跟他说,这次要提前回家,不能等到府学休年假。陆柳要生孩子了。   谢岩答应过,会给他们画一幅双人画像,要亲密一些的。   之前赌气,也忙,没空出手。趁着夜里没事,先把这幅画完工。   到月底之前,谢岩特地空空脑子,看书不多,以整理笔记,记录些想法为主,再就是府学的课业。   等画作画好,他再装裱起来,就能去找教官们告假了。   年底了,府学的学子们陆续返乡,除却少数人会留到小年放假,其他人都会先走,谢岩的离开不起眼。   谢岩临走之前,借了灶和锅,炖了蹄花,炒了酱,给崔老先生送去,算是年礼。   他这儿结束,就等着黎峰过来接他就行。   而黎峰,在跟洪老五吃完酒之后,和乌老爷子在码头碰面,把他要租的铺面指给乌老爷看。   乌老爷当时没说什么,事后隐晦提醒黎峰,洪家人不是靠义气吃饭的,别被几句英雄好汉给哄骗了。   黎峰记下了。   租铺面是明年的事,他再看看,谨慎行事。   乌老爷子已经查账结束,今年没有应酬,可以回三水县了。   他跟王猛等人一起先出城,黎峰再买了几样节礼,带上二骏、四猴,分别跑了登高楼、丁家烧刀子、两家干货铺子。   其中登高楼有三份礼,请余老板留一留,等见过两位订货的游商,帮忙转交。   他们来府城的第一单,就是以余老板为首的五个商人定下的。这还是乌少爷牵线,他们不能忘本。   顺道办的事,再到府学时,已经中午。   谢岩早收拾好了东西,黎峰让门童传个话,他跟书童就提着书箱出来了。   今天要出城,下午赶路,能到一个村子歇脚,要快点走。   出城路上,他们没多说,到了城外,与兄弟们汇合,谢岩看见了好多马,数一数,有六匹。   他看骑马的人都是黎寨的汉子,再看黎峰也骑上马了,顿觉这帮人太败家了。   “你们不过年啦?”   这话惹得一帮人哄笑出声,不用黎峰亲自炫耀,兄弟们就七嘴八舌说着战绩。   谢岩听得呆滞,然后对着这些马,露出好馋的表情。   他还说要买三匹,黎峰不花钱,就有了六匹马。   下午路程紧,谢岩上车,憋着话不说。   等到村落歇脚,他把黎峰叫来说话。   黎峰掏掏耳朵,得意劲儿藏不住:“说吧,你这次打算怎么威胁我?”   谢岩:“……”   套路用多了,就没有新意。跟文章一样俗气。   他拿了画出来,展开一半给黎峰看。   画上是黎峰跟陆柳的样子,他特地画得亲热些,是陆柳挽着黎峰胳膊,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两两对望的画面。   没看到全部,黎峰都动心了,伸手要抢。   谢岩说:“撕坏了就没了。”   黎峰收手。   “这次是什么?喊你哥?”   他还说:“互为大哥有什么意思,你老实给我算了。”   谢岩不争这个,“我本来就是你哥夫。”   他指指不远处的马匹,跟黎峰说:“我要骑马。”   黎峰:“……”   黎峰沉默半晌,答应了。   谢岩乐呵呵的。   这画本来就要送的,现在白得个好处,真是值。   十二月初,天上落雪。   谢岩裹着棉衣,披着一件被子似的大敞,骑马踏上归途。   黎峰在后面赶着骡子车,怎么看怎么不对味,他喊王猛。   “大猛,你下来,换我骑马!”   王猛才不跟他换:“说好了,凭本事抢马!你没本事守住,关我什么事?”   “谁没本事?你再说一遍?”   黎峰横眉倒竖,跟他吵了一路。   返程的路上,再无匪徒挡路,只剩兄弟拌嘴,还有谢岩时不时发出的猖狂笑声。 第134章 双生子   今年第一场雪落下来了, 飘飘下了一整天。   零星几个散客都没来,只有一家人猫冬过日子。   陆杨难得这样悠闲,早睡晚起, 白天困了还能睡一觉, 日常就是吃喝睡,越睡越困,连着数日,才养足了精神,气色都好了。   陆柳心定了, 身子却愈发沉重。肚子沉甸甸的发胀发紧,总是腹痛, 上茅房的频率都增加了。   胡郎中从下山来,到家里给陆柳诊脉, 说是快生了,就这几天的事。比他们算好的日子早一些。   家中一应物件都准备好了,陈桂枝再让顺哥儿出门一趟,跟接生的人说好日子, 让人等着。   寨子里好几个会接生的人,陆柳是夫郎,还是头胎, 怕他脸皮薄,陈桂枝让顺哥儿请的是个老阿叔,专门给夫郎接生的。   她还特地买了一匹素布和一把新剪刀, 再有三个新木盆。   陆杨见过陆三凤生陈老幺, 那时候太年幼,很多事情都忘了。   他避着陆柳,找陈桂枝问这些都是做什么的。   木盆不用说, 剪刀是剪脐带的,素布是擦洗的。   陈桂枝说:“拿新的,干净些。我看那些受伤的人,随便扯块布裹着的,伤口都要烂掉。”   陆杨看屋子里没怎么收拾,又问:“我听说姚夫郎生的时候,还站着生了会儿。他那胎顺利,躺下都是休息了,柳哥儿要站着不?”   陈桂枝摇头,“他站不了,两个孩子,不知哪个先出来,肚子也比一般孕肚大一些。他平常都不大站得住,还是躺着生。”   陆杨他们过来住,家里没多余的被子叠着给陆柳靠着。   陈桂枝拿被单裹了两床叠放的草席,在外头再罩一床被子,让陆柳靠着试了试,高度足够,也使得上劲儿。   陆杨看他还没生,隔天出门一趟,到县里买了三床被子回来。   陆柳看他在炕上铺被子,说:“不用被子也行的,这么冷的天,你跑那么远……”   陆杨让他别说傻话:“没法子就算了,有法子肯定要给你好的。黎峰现在不在家,我们要把你照顾好。”   提到黎峰,陆柳情绪有些低落。   按照以前去府城的时间来算,这次可能要到腊八之后才能回家了。   陆杨铺好被子,把他扶到炕上,让他靠着试试,觉着差不多,就让他靠会儿,跟他说:“没事的,要臭男人做什么?到时我陪着你。生孩子的时候也不让男人进来,他就只能在外头吆喝两句。你就当他是在门外等着的就行。”   陆柳笑了声:“我知道的,我不会多想的。我这儿顺顺利利的,他回来也高兴。”   陆柳坐不了一会儿,又有尿意。   他这几天来回折腾,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滑动。很神奇的感觉,好像生孩子也跟上茅房似的,就这么滑溜一下就跑出来了。   他这样告诉陆杨,陆杨就会摸摸他的肚子,跟还未见面的壮壮小麦说:“听见了吗?你们要懂事一点,自己麻溜的跑出来。”   陆柳就会顺着跟哥哥聊天,说:“哥哥,你说小孩子在肚子里,听得见我们说话吗?我读书识字,他们会被我影响到,变得爱读书吗?”   陆杨不懂,他稍作回忆,幼年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只有几个深刻的画面在。   要说在爹爹肚子里的情景画面,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为着哄弟弟,陆杨说:“肯定有影响的,他们可能不记事,但出生后,会对一些熟悉的东西感兴趣,比如读书看书。”   陆柳认真想想,说:“那我要继续坚持,这叫言传身教。”   陆杨问他:“想好了吗?两个孩子都读书不?”   陆柳说要读书,“我跟大峰算过银钱,能供得起。是不是读书的苗子等以后再说,我们能供上就尽责了。”   兄弟俩坐一块儿,说着以后养育孩子的事。   在孩子还没出生之前,当爹的人,就早早规划未来。   以后要怎么养,怎么教,几岁的时候干什么,长大一些又干什么。   家里能给他们什么,能让他们过上什么日子。还能怎么努力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以吃饱穿暖,不怕他们受饿挨冻。家里有条件,可以养精细点。但大峰说软蛋不成器,娘说小孩子皮实,所以我只管让他们吃好喝好穿好,怎么教小孩,我就不插手了。以后天天给他们念文章做启蒙,到去学堂的年纪,他们能快快习惯。   “大峰手上有鹿筋,他要多做一个鹿筋弹弓,两个孩子都要有。等再大一些,可以带他们到野外去玩。他说小孩子都活泼,肯定爱玩。我不知道府城那边有没有山里方便,他说府城城外都是荒地,大不了出城玩。城外还有村庄,只是靠着水,没有山,幸好离三水县不远,回家方便。”   陆杨听他絮叨,神思略有恍惚。   他不知道他们的爹爹在怀孩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又有什么想法。   到他们长大成人,家中还穷成那样,置办个什么东西,就能掏空家底。在即将迎来两个小孩时,他们是不是害怕比喜悦多?   陆柳快要生了,夜里要有人陪着睡,这阵子都是陈桂枝陪着他。   到了夜里,陆柳想问问生孩子之前,都有什么反应。   “娘,我总觉着我要生了,可我每次都是要上茅房。根本没有要生。”   陈桂枝说要生之前,差不多就这些反应。提前好多天,就会腹痛、坠胀,腰也酸,背也痛,孩子跟要出来一样,又没出来。   肚子就这点地方,他们往外走得很难。   “你不要急,你这胎也很好,不比姚夫郎的状态差,他生得很顺利,你也没事的。”   陆柳就闭上眼睛睡了,趁着不难受的时候,多休息休息。   后面屋里,陆杨也问找赵佩兰,怀孕都是什么感觉。   “娘,你怀阿岩的时候难受吗?”   赵佩兰有些忘记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就记得生孩子很痛。   “我那时候肚子不显怀,五六个月才看得明显,肚子小,怀得不那么辛苦。但我生了很久,有三个多时辰,痛得昏过去,又痛得醒过来。生完以后,我睡了很久,醒来以后,他爹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我有一阵子浑浑噩噩的,到有了精神,就只记得痛,不记得有多痛了。”   赵佩兰说:“阿岩小时候也乖,总是静悄悄的。那时有人说他病了,就跟出生的孩子不哭一样,怕把他憋死,总打他屁股,他痛了就哭。那么小个孩子,总这么打,哪个当爹娘的能受得了?我们就抱他去医馆看郎中,郎中说他很好。这样养大了,发现他就是静悄悄的性子。”   陆杨本来很紧张忐忑的,听她一席话,被带偏思绪,没忍住笑了起来。   “阿岩知道他小时候这样挨打吗?”   赵佩兰摇头:“不告诉他。”   陆杨又是一阵笑,笑完想想谢岩的变化,他有些感慨:“他现在不是静悄悄的性子了。”   赵佩兰也笑了:“这样好,总那么安静,没点活气。”   母子俩聊一阵,也睡了。   第一场雪落下来,晴了两天,天气就阴沉沉的。   进入十二月,年节将至,寨子里很多人都要结伴去赶集。   有了小铺子,他们能少买一些东西,但年底的对联、福字,还有人家结亲的喜字、皱纸红花都要买,还有人家攒了些钱,要扯布做新衣。这些东西小铺子里都没有。   忙了一年,年底的喜日子,都想结伴去县里逛逛、玩玩。   这一路太远太冷,顶不住人心的热切,他们三五成群的结伴同行,能蹭个车子坐。各家走动邀约,很是热闹。   今年陆柳不去赶集了,陈酒也不去。   姚夫郎是十月中旬产子的,他月子多坐了半个月,到十二月初,一场雪把他堵在家里。   他娘追着他念叨,他现在不能受冻,大强也说,等年后开春,专门带他去县里逛逛,他才压住了雀跃的心,从家里出来,找陆柳玩。   陆柳快生了,只等发作,家里就会兵荒马乱的,姚夫郎怕耽误事,没把元元抱来。   陆柳好失望:“我还想看看他,我还没看过他。”   元元太小了,满月酒都是两家亲戚吃饭,给陆柳送了一碗菜,没请过去凑热闹。   姚夫郎说:“他一天天呼呼大睡的,没什么好看的,你马上就有两个孩子看了。你两只眼睛都有得看!”   陆杨给他们煮了梨汤喝,甜滋滋的,再拿了些烤年糕来吃。   今年寨子里打了年糕,这是跟米行的合作。黎峰他们不在家,事情是三苗挑梁办的,他在县里看店,抽空把糯米买了送回来,再拉一帮人打年糕,过来找陈桂枝,把打年糕的家伙事拿去用用。他们家今年没出人,就分了些年糕吃。   姚夫郎跟陆杨道谢,再看看他们哥俩,和陆杨说:“你脸上有肉了,兄弟俩看着更像了,乍一看真难认出来。我现在过来,就看肚子,等过阵子,陆夫郎生了,我就要瞎认了。”   陆杨说不会:“我弟弟的眼睛温柔一些,你跟他熟,看得出来的。”   三人坐一块儿说话,姚夫郎聊着聊着,又惦记起赶集的事。   他很久没出门玩了,还记得去年赶集的情形。   和陆柳刚开始怀念,陈酒也过来玩了。   陈酒怀了六个多月,肚子显怀,外头路不好走,亏得他还跑过来玩。陈桂枝都追到屋里把他叨叨了几句。   姚夫郎见了他,就说:“距离你骂陆夫郎已经过去了一年了。”   陈酒看看陆柳,又看看陆杨,说:“那又怎么,反正他也不喜欢我。”   陆柳跟姚夫郎说:“他跟我道歉了,说他知道错了。”   姚夫郎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陆杨去灶屋,给陈酒也盛了一碗梨汤喝。   陈酒就是过来看看,跟陆柳说:“你都要生了,我表哥还没回,我看你哭了没有。”   陆柳没哭,“外头路不好走,难为你跑一趟。”   他们屋子里热闹,没一会儿,顺哥儿也进来玩,端着一盘新烤的年糕,抱着糖罐子,问他们吃不吃。   姚夫郎望着他,眼神坏坏的,还没说话,顺哥儿就瞪眼抢话,“我才不是想当夫郎!我就是来送年糕的!”   他说完,往陆杨身后躲,陆杨把糖罐子开了,挖两勺红糖出来的,蘸年糕吃。   陆柳动身不方便,他给喂到嘴边。   陆柳张口吃了,直说好吃,好甜。   喊两句,他肚子紧了下。   陆柳当即皱眉。他以为跟之前一样,过一会儿就好了,可这阵痛感迟迟未散,还隐有更加剧烈的趋势。他还没下炕,就感觉腿间有水淌出来。娘跟他说过,不是尿,就是羊水破了。   陆柳有些惊慌:“哥哥,我好像要生了。”   陆杨把他嘴里还没吞下的年糕拿出来,回头看向顺哥儿:“你去跟婶子说一声,把接生的阿叔请来,然后去烧热水。”   他再看向姚夫郎:“你把陈夫郎送回家,然后劳你家大强跑一趟陆家屯,把我爹接来。”   陆杨也对陈夫郎说:“今天没空招待了,等孩子生了,我去给你报喜。”   他太镇定了,一句句吩咐下去,人一个个的走,陆柳看着空下来的房间,也定了定心神,缓缓呼吸,调整状态。   陆杨上炕,把他扶着,改换方向,背靠着墙,两腿对着炕沿。   大强先帮着把郎中和接生的人接过来,然后再跑一趟陆家屯。   顺哥儿在灶屋烧热水,炉子上有一壶热水,可以先拿去用,灶里烧上火,他怕太慢,柴火一根根的递,恨不能把灶膛塞满。   灶里有火,他就闲着了,他根本闲不住,坐下又站起来,想往外头看看,正好看见他娘拿着满木盆的棉布经过,就喊她一声:“娘,我还要做什么?”   陈桂枝说:“灶上热水不能停,你只管烧水,两口锅和一个水壶,都烧上。”   顺哥儿又回去继续烧水,赵佩兰到灶屋帮他,说:“家里我不熟,我来烧水,你去给你娘帮忙。”   顺哥儿去找陈桂枝,陈桂枝说:“那你就从灶屋拿水过来,我一个人跑着吃力。”   陈桂枝把那匹素色棉布都裁剪了,上手就能用。   她到屋里,看陆柳都靠好了,只等着生,便给陆杨手里塞了两块棉帕,一块擦汗用,一块要给陆柳咬着,怕他痛狠了咬着舌头。   桌上杂物陆杨都拿箩筐收拾了,一并装好,拿到后院房里,等生完再整理。现在刚好放盆用。   接生的阿叔姓黎,是黎寨本地人,住在山寨里,离得不远,大强赶车去接的,他们屋里收拾妥当,人就来了。   胡郎中到灶屋,把炉子上的茶壶拿开,放了个药炉,煎一副药。这药等陆柳生完一个再喝,给他续续体力,让他能顺利生下两个孩子。   黎阿叔在屋里再折腾折腾,给陆柳盖上被子。   陆杨看他动作,喊他停下:“我给他脱衣裳,只脱裤子吧?”   黎阿叔点头,“剪了也行。”   陆柳侧过头,说脱了。   陆杨在被子里摸索,帮他脱了,再摸摸他脸,给他擦擦脑门的汗。   “没事,以后我生孩子,你也给我脱。”   陆柳吸吸鼻子,眼里水汪汪的,眼泪将落未落。   他已经发作,每一分力气都要省着生子,黎阿叔让陆柳听话,跟着喊声调整呼吸,间隙里,让他使劲,这就开始生了。   陆杨跪坐在炕上,单手落在陆柳脑后,五指不时收拢,揉揉他的头皮,让他放松,另一手拿帕子给他擦汗。   在他旁边,还放着一方棉帕,过会儿就给陆柳咬着。   陈桂枝在下面打下手,帮着端水、洗棉布。顺哥儿在门口等着换水。   屋里弥漫出血腥味时,黎峰等人还在官道上疾驰。   他们半路遇上了大强,听说陆柳今天生,黎峰就离队,骑马先走,一路往家里狂奔。   他到家时,陆柳已经生了一会儿,咬着棉布都憋不住痛呼,一声声叫着,把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黎峰在屋外喊了声:“小柳,我回来了!你别怕,过会儿岳父他们都来!”   他回的突然,回的及时。陆柳听见他的声音,往窗户外看。他脸上一塌糊涂,眼泪鼻涕擦了又有。   陆杨再给他擦擦脸,让他听黎阿叔的话,“他回来就好了,你能放心了,先专心生孩子,等你生了,我把他关在屋里,只能陪着你,哪里都不许去。”   陆柳不知是痛的还是心情起伏,他眼睛睁着流泪,一滴滴的往外滚,跟汗珠比大小。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痛的时候,他的思绪都是缓慢的,眼睛看见的画面、耳朵听见的声音,也是慢的。   他是乖巧性子,让他听话照做,他就听话照做。   他抓着陆杨的手,嘴里再喊出个不成调的声音,都是“哥哥”。   陆杨极力保持镇定,却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在陆柳没喊他的时候,他也一声声回应着。   夫郎生孩子,男人不进屋。   黎峰不想守这个规矩,可他一路风尘仆仆,身上都是尘土。   他连换件衣裳都不行,只能在门外焦急等着。   第一个孩子生出来,屋里传出啼哭声,黎峰还没做出反应,赵佩兰就从灶屋出来,端着一碗热汤药,要进屋喂给陆柳喝。   黎峰问她:“怎么要喝药?哪里不好?”   赵佩兰说这是助产的药,喝了有劲。   “他怀着两个,生一个就累了,过会儿还要再生一个。”   黎峰见状,看顺哥儿还在端热水,就接手帮忙端水。   一盆盆干净的水送过来,换出一盆盆的血水。这片红刺痛了黎峰的眼睛。   不一会儿,大强接了陆二保跟王丰年过来。   黎峰看见王丰年,跟看见了救星一样。   王丰年是生的双胎,是陆柳的亲爹,让他进去陪陪陆柳,好好说说话。   王丰年连声应着进屋,从另一侧上炕,跪坐在陆柳身侧,跟陆杨一起陪他身边。   陆柳刚喝了药,他看爹爹过来,眼泪不停掉。   “爹爹,好痛好累,你以前都不说是这样的……”   王丰年看他满头满脸的汗,头发丝都在淌汗,心疼得不行。   “都是这样的,生孩子哪有不痛的?你都生完一个了,听话,再使使劲儿,都出来就好了。”   生了一个,第二个就快了。   陆柳等着药劲,又侧过头看陆杨。   “哥哥,你不该陪我,我这样,把你吓坏了怎么办?”   陆杨也让他别说话了,“攒攒力气,以后多得是说话的时候。再说,我还能被生孩子吓到?你当我是吓大的啊?”   陆柳弯弯唇,让他别说话,他还是说了。   “第一个孩子是小哥儿吧?阿叔都没报喜,你们都没说话。”   这年头,各家都想要儿子。   陆柳还没生完,怕他一下泄气,谁也没说。   他猜到了,他说:“没事,小哥儿也挺好的,我们就是小哥儿。以后我们好好教他。让他跟你一样有本事。”   陆杨感受到弟弟对他的依赖,笑道:“你说得好像你给我生了个孩子似的。”   他是笑着的,眼泪却落到了陆柳脸上。   陆柳抬手给他擦擦泪珠,“哥哥,是你让我知道小哥儿不比男人差。你别哭,我不说话了。”   第二个孩子比第一个好生,陆柳都痛麻了,药劲上来,他有了力气,再听黎阿叔的话,调整呼吸,吸气、呼气、吸气、用力、使劲、再使劲,如此循环。   不知多少次,陆柳卸下了重担,一身轻松。他听着又一声啼哭,听见了黎阿叔大声报喜:“是个小汉子!是个儿子!恭喜啊!家里添丁了!”   陆柳握着爹爹跟哥哥的手,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原来小哥儿不算添丁,原来欺负他们家里没人是这个意思。   陈桂枝拿了铜板出来给工钱,又要多点赏钱。   寨子里都这样,生了男孩就要多给点钱。   她是泼辣性子,拿着钱,把黎阿叔说了一顿:“你办事也太不地道了,我儿夫郎怀着两个孩子,生一个不吭声,生两个才报喜,哪有这样的?”   黎阿叔在水盆里洗手,接了铜板,看看数目,笑道:“‘丁’就是男人,你得了大胖孙子,该高兴,你们家乐着,我就先回了。”   屋里还要再收拾,陈桂枝开门,不赞同这个话。   “丁是男人,小孩子算什么男人?大喜的日子,让你闹的,我儿子还在外头等着,你叫他听着,他还以为他只得了一个孩子,这叫什么事儿?”   黎阿叔见她不依不饶,就改口说:“恭喜恭喜,恭喜你家得了一对双生子!两个孩子哭声大,都壮着呢!”   陈桂枝这才放他走,看见外面一堆人,给他们说了孩子和陆柳的情况,让他们再等等。   炕上大,为着备产,他们垫了三张席子隔着,生完了,就能卷走两床席子,留下一床,再铺被子,就能让陆柳休息。   陆柳还要再擦擦身子,王丰年给他擦洗。   他这儿收拾好,往旁边挪一挪,陆杨还拿干棉布给他擦头发,让他头发早点干。   两个孩子在小襁褓里,躺在炕里面,两个都是红红皱皱的皮,小小一只,看不出像谁。   他们这儿收拾妥当,就让黎峰进来陪着。   陆杨出了房间,才发现天都黑了。   他没注意,屋里早就点上了蜡烛。这么明显的事,他竟然到外面才发现。   谢岩在堂屋,跟岳父坐一起,两人尬聊了会儿,就陷入了沉默。   看陆杨出来,谢岩喊他:“净之。”   陆杨侧目,望着他露出个笑脸:“回来啦?”   谢岩点头:“嗯,晚了会儿,黎峰先骑马跑了,我们在后面,我跟岳父他们一块到的,没出声打扰你。”   真是贴心。   陆杨再往外看看,娘从灶屋出来,叫他们吃饭。   晚饭是在炉子上做的炖菜,一锅焖了。   两口锅都在烧水,米饭是姚夫郎帮着蒸了一锅,给他们煮好送来。   陆杨见了姚夫郎,记起来要去给陈酒报喜,放下手里的杂物,他洗洗手,说出门走走。   他要喘口气。有些问题,他也要重新思考。   谢岩看他好累的样子,陪他一块儿出门,问他:“是不是吓着了?”   陆杨摇头:“没有,就是发现怀孕生子真是不易。”   谢岩牵着他,说:“毕竟是造小人,你看神话故事里,造人的都是神仙了。凡人生子,不就跟渡劫一样?”   陆杨想了想,甚觉有理。   陈酒家离得不远,王猛都回家了,家里热闹着。   黎阿叔走的时候,他们见过,还招呼人问了话,知道陆柳生得顺利,得了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小汉子,都说明天再到家里祝贺。   今天晚了,家里乱糟糟的,就不去打扰。   陈酒看陆杨过来,听他说话,只为着报喜,还愣了下。   他还以为白天说的话,是客套话。还真来报喜啊?   陆杨看他表情,含笑解释道:“你记挂我弟弟,这份心意贵重,我自然不会忘了。”   陈酒抿抿唇,问:“他现在怎么样?”   陆杨说:“好着呢,黎峰进屋陪着了。”   生完没有大出血,人养一养就好了。   陈酒让王猛去拿些芝麻过来,芝麻都炒过了,拿了两竹筒,一筒甜口,一筒咸口,让陆杨带去给陆柳。   陆杨接了,跟谢岩回去吃饭。   饭桌上不见黎峰,黎峰还在屋里陪陆柳。   陆柳头发还没干透,黎峰把炉子提进屋,坐炕边给他擦头发,用炉火烤烤。   炕烧得热乎,再有炉子在,陆柳感到热。   他出汗太多,嘴唇都干燥起皮了,黎峰给他喝了些米汤。   陆柳看他眼底青黑一片,有些心疼,“是不是路上都没歇息?”   黎峰让他心疼心疼自己,“你看看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跟纸一样。”   他们买回来的纸是便宜纸,纸张颜色不白,黄黄的。   陆柳说:“我的脸是白的。”   他让黎峰看看孩子,黎峰看了,他个子高,坐这儿能把他们父子三个都看到眼里。   陆柳跟他说黎阿叔报喜的事,他不高兴。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他都不报喜。”   黎峰知道:“娘说他了,他改口了。这事没办好,改天我再说说他。黎阿叔是外人,我们不管他,以后我们疼孩子,把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陆柳知道他说到就会做到,心里好受些,催着他去吃饭歇息。   “我们都睡觉,明天好好说。”   黎峰应了声,出来给他拿了一碗粥,喂他吃了,看他头发差不多干了,让他先睡,叫顺哥儿过来照看。   王丰年也吃过饭了,跟着顺哥儿一起进屋。   陈桂枝要安排住处了,天冷,不好随便收拾间房睡觉。   他们把炕当大通铺睡,陆二保跟谢岩还有黎峰睡一屋。   顺哥儿跟赵佩兰和她睡一屋,陆杨和王丰年就跟陆柳睡一屋。   今晚就这样将就一下。   黎峰还想陪着陆柳,算算家里房屋,头一次感觉他家挺小的。   洗漱收拾过后,黎峰到房里,看陆柳睡着了,就没说什么,拿上被子走了。   陆杨跟王丰年到屋里,都轻手轻脚的。   陆杨回家过很多次,但没有挨着爹爹睡过。   他想了想,把被子铺在了小宝宝身旁,他看着孩子睡。   王丰年看看炕,就睡在了陆柳旁边。   他熄了灯,室内好安静好安静。 第135章 父子   陆杨睡不着, 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同样怀着双胎,爹爹怀孕时是什么样子呢?   家里那样穷,他肯定吃喝不好, 瘦弱的身体, 支着大大的肚子。   大着肚子,还要干活。不干活,就要饿死。   穷人家难过冬,冬天生了也就罢了,在家猫冬, 开春之后有奔头。   冬天没生,这日子怎么过啊?   家里夫郎怀孩子, 在任何一家都是喜事。父亲跟爹爹有为此高兴过吗?他们会期待,还是会忧虑?   陆杨不知道。他看黎阿叔接生的表现, 以及他平常的所见所闻,心想,他们应当是盼着生儿子的。   有个儿子,家里多个劳力, 苦个十几年,能熬出头,以后有盼头。   生了小哥儿, 不算添丁,他们的希望破碎了。   这时候,有人告诉他们, 肚子里还有一个, 于是他们再次燃起希望,等着第二个孩子的出生。   第二个孩子,还是小哥儿。   辛苦一场, 生了两个孩子,全是小哥儿。   他以前在外头听说过,谁连着接生出小哥儿小姐儿,没个男娃,就会被人骂晦气,此后的生意都有影响。   他们那时候挨骂了吗?是不是挨着骂,还要拿出家里所剩不多的铜板,把接生钱给了?   陆杨想着事,听见陆柳喊他,他立马起来,摸黑到桌边,把油灯点上了。   王丰年也坐起来,抓过棉袄披在身上,问陆柳:“是不是想上茅房?”   陆柳说是。   陆杨过来搭把手,父子俩一起扶着陆柳下炕。   陆杨怕他走动伤身子,王丰年却说可以走走。   “他休息过了,也没大事,走动走动,好得快。”   陆杨抬头看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话。   可能是真的,走动走动好得快。也可能是假的,因为要干活,没法子静养,才要早点下炕走动。   王丰年不知道陆杨想什么,他也看不出陆杨眼神的意思,他跟陆杨说:“待会儿还要给柳哥儿擦擦身子,你去灶屋看看有没有热水?”   陆杨扶着陆柳到恭桶上坐着了,才出门去打水。   他到堂屋亮了灯,开了前门,另两间房门有人出来,是陈桂枝和黎峰。   陆杨说:“没大事,我去打盆水,给柳哥儿擦擦身子。”   陈桂枝问他:“要么我今晚跟你们睡一屋?这样好照料。”   陆杨笑道:“不用了,我们难得住一屋,还说耽误你抱孙子了。”   陈桂枝跟过来,让黎峰回屋睡觉:“你不方便过去。”   黎峰想了想,也跟着到灶屋,问陆杨:“小柳饿不饿?他晚上就吃了半碗粥,我在灶里煨了瓦罐粥,要是饿了,我给他盛出来。”   陆杨打水,黎峰帮着提到门口,陆杨不让他往里走了。   “你体谅体谅吧,生孩子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黎峰就往堂屋站站,听他信儿。   陆杨进屋,在门口就问陆柳饿不饿,陆柳说饿,他就让黎峰去盛粥。   擦身子这事,陆杨没经验,让爹爹来。   陆柳躺着,拿枕头蒙着脸,等弄完了,他才拿开枕头,不愿意说这个事,自然略过。   陆杨给他换水,再擦擦脸,洗洗手,让他靠坐着吃粥。   三个人眼睛都时不时往孩子身上瞄,两个小宝睡得好。   陆杨问:“怎么不睡羊毛睡袋呢?”   陆柳说:“羊毛有味儿,娘说等满月再睡。”   陆柳说话很虚,陆杨没拉着他多聊,一碗粥吃完,再扶他躺下。   身子还疼,陆柳躺下好一会儿,才缓缓放松,适应了痛感,慢慢能平静的忍受了。   他身上又出了汗,王丰年拿棉布给他擦擦。   陆柳说:“这季节不好,衣裳难洗,尿布也难洗。”   陆杨给他掖被子,说:“让黎峰洗。”   陆柳笑了笑,道:“那别人都要笑话他了。”   陆杨说:“怕人笑话不是好汉。”   陆柳没力气争,侧过头看看孩子,真是睡得呼呼的。   他多看两眼,眼皮子就发沉,被哥哥和爹爹哄着睡了,迷迷糊糊间,听见房里还有说话的声音。   陆杨要留着灯,等陆柳再起夜,哪里不舒坦,他们照料方便。王丰年听他的。   刚才说了尿布难洗,陆杨跟他搭着聊了一句:“我跟柳哥儿是四月出生的,那时候应该不难洗吧?”   王丰年点头,“对,不难洗。”   他人老实,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说完,听见房里有一阵沉默,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回答太冷淡了,于是又说:“那时候我跟你爹没几件衣裳穿,家里没有多余的布料,我们剪了两件衣裳做尿布。换了就要顺手洗了,跟着洗跟着收,这样才够用。等不用尿布了,我们就拿布料做鞋子。”   陆杨的想象很干瘪,听他诉说,才知道家中的困难,远超他的想象。   一个孩子的尿布,就剪了两件衣裳。如果没送走他,那岂不是连尿布都没有?垫稻草?   他又问别的,比如说生第二个孩子没力气怎么办。   王丰年说:“没办法,只能硬生。”   说起这件事,他没补充的,声音都弱了,像在逃避遮掩什么。   陆杨等了会儿,再问他:“没力气怎么硬生?”   王丰年回话迟,很久很久之后,陆杨以为他不会说了,他才开口道:“孩子足月了,羊水都破了,生不出来,他就闷死了。”   陆杨心口憋闷,没有应声,又想了些事。   他爹爹没力气生柳哥儿,柳哥儿出生的时候,可能被憋得不行了。   这种情况,陆三凤只会抱走他,不会要柳哥儿。万一养死了怎么办?   两个爹老实,或许在他被抱走之后,才意识到,陆三凤可以帮他们养一个孩子,也能借钱给他们养孩子。   只是送出去的孩子,要不回来了。他们找上门,会被陈老爹劈头盖脸的骂,骂他们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让他们直接把孩子接回家,自己想怎么养,就怎么养。要银子,想也别想。   他们没有银子,养一个都难。所以犹豫了,不敢把孩子接回家。   有些人,用尽全力也活不出想要的样子。   地里增不了产,他们两口人挣不出更多的银子,挣扎半生,就够养活一个孩子。   今晚在沉默里度过,次日,一家人都起来了,家里相当热闹。   吃饭能把桌子围满,上茅房都要排队,这样大的屋子,走个路还能撞到人。   再有黎家的亲戚和黎峰的兄弟上门道喜,哪怕人都止步在小铺子里,也实在是挤。   而屋里,陆柳确实要下炕走动。   尽力走一走,然后平躺着静养,躺久了,再走走。   扶他走动的人,也排着队,连顺哥儿都过来扶一扶。   两个小宝开始吃奶了,陆柳奶水不足,给他俩开奶,第一口奶水是他喂的,后面是奶娘喂。   如此一来,家中又多个人。   再来几个买东西的客人,真是挤得慌。   让印书的堂嫂回家歇几天,屋里都走不转。   陆杨看弟弟顺利产子,便想告辞走人。   过了腊八,要有年节走动了。他还要见见马商,谈谈买小马的事。再是给公爹迁坟,趁着过年之前的空闲,抓紧办了。   而且家里人多,重心都在弟弟和小孩身上,谢岩还好,平常读书静心,能不注意外面的事,娘实在不习惯。   他再等两天,看陆柳能自己下地走两步了,便找机会,跟他说要走了。   “有父亲和爹爹陪着你,我也放心。”   陆柳抓着他的手腕,眼神着急:“哥哥……”   陆杨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我忙过这阵,过年再来住几天,吃满月酒。”   陆柳还是急,都要从炕上爬起来了,陆杨只好坐过去,让他继续躺着。   陆杨跟他细细说他要做哪些事,再跟陆柳说:“黎峰回家,你们还没好好聚聚,你不想他啊?”   陆柳看他真有正事要办,就松了手。   “哥哥,你会不会不愿意见父亲和爹爹?”   陆杨没有不愿意,“茅房都不够用,我们错开来比较好。”   陆柳望着他,抿抿唇,跟他说:“哥哥,我小时候挺闹腾的,总跟父亲和爹爹闹。因为村里人都骂我赔钱货、臭小哥儿,还说我们家是绝户,我那时听不太懂,但我受了欺负,父亲跟爹爹不帮我出头的时候,我就会跟他们闹,说他们不爱我,想要儿子。因为我不是儿子,所以他们才由着别人欺负我。”   陆柳又抓他的手,“我那几年总是不懂,很难受。爹爹会给我冲蛋花喝,我又会原谅他。有一次,他跟我说,他生我的时候,发现是个小哥儿,天都塌了。我不知道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天塌了。   “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前面还有一个小哥儿。你看黎阿叔,他就不把小哥儿当人。我想着,爹爹生我的时候,只会更难。他盼着生儿子是对的,我能理解他。我不是儿子,我让他失望了。但他爱我。”   陆柳跟他说:“哥哥,他们没本事,没见识,会有私心,想要儿子,可他们爱我,没有因为我是小哥儿,就苛待我。我被欺负,是因为别人不把我当人,不怪他们。”   陆柳只能说他不怪双亲,他说完这句,再次松手,想要看着哥哥,又怕眼神给他压力,移开视线,又忍不住看回来,怕哥哥领会其中意思,怪他多管闲事。   陆杨说:“我知道。”   他反握住陆柳的手,久久无言,沉默半晌,又说一句“我知道”。   陆杨说:“我都知道,我也不怪他们。”   他真的有事,真的要走。   赶巧,王丰年跟陆二保看陆柳被照顾得好,家里实在拥挤,也提出告辞。   他们的理由是:“我们一直霸着你,霸着孩子,你婆婆和大峰都没说什么,他们还没好好看看你和孩子,我们还是先走。村里陆续开始杀年猪了,我们家里的母猪还等着配种,顿顿要喂要料理,不好一直让你大伯帮忙,他家儿媳也要生了,怕是没空管我们家的猪和鸡了。”   陆柳才答应哥哥走,又等来父亲跟爹爹告辞,突地委屈起来。   “你们怎么都要走?哥哥刚说完,你们就来了。”   这让陆二保跟王丰年懵了下,思来想去,还是要走。   他们来时,是大强接来的,跟陆杨同一天走,就能坐个顺风车,不用再让黎峰送。   陆柳看他们愿意亲近哥哥,不怕麻烦人,心里有底,便跟他们说:“我跟哥哥聊过了,他说不怪你们。”   这句话让两爹惴惴不安,在屋里待会儿,他俩依然决定告辞。   一次走五个人,家里顿时松快了。   黎峰进屋,故意大敞着手臂,一个人能占好大的地方,他单独走在房里,都有些走不开。   陆柳看不懂,问他:“这是做什么?”   黎峰说:“怕你不习惯,我给你挤挤。”   陆柳就笑了,“大峰,我心里挤。”   黎峰问怎么挤,陆柳就说:“我心里装着好多好多人,他们都很爱我,在里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好热闹。”   黎峰坐过去,摸摸他心口,陆柳感到痒,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你放心吧,你是这些人里最高大魁梧的,我一眼就能看见你。再热闹都能看见你。”   黎峰不介意这个,就是想摸摸他。   “还疼吗?”   陆柳感觉不大疼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逗孩子,他俩好能睡。”   这头夫夫俩聊着天,另一边,谢岩赶车,走上了官道。   一行五人,路上聊着年节要做什么。   陆二保跟王丰年想着给猪配种,他们跟陆大河商量过,要是今年没配上,他们就抓阄,看谁家留母猪,余下的,就让刘屠户拉走。   苗青想杀年猪,今年家里红火,又要添丁,想要杀年猪热闹热闹。还说请陆杨过去吃杀猪酒。杀猪的日子,就看陆杨的空闲。   陆杨要等小年之后才有空,就这样带个话就行。   再说来年计划,陆杨数次张口,想说说农庄,都没能说出口。   他有了别的想法,也还没跟谢岩商量,暂且不提。   二老今年忙得过来,来年看看能不能再捉猪崽回来养,开春再捉几只鸡。   地就不多种了,两口人,手上这点地够了。多养两只猪、几只鸡就够。   今年日子红火,可惜他俩钱都花了,年底没攒下钱,就等着肥猪出栏。   腊肉没多做,有四斤,他俩够吃了。还有一只公鸡留着,等年节里,陆杨回家拜年,他们宰了吃。   “天冷,就不让柳哥儿过来拜年了。大峰可能会来,到时一起吃。”他们说。   官道上平坦,聊着聊着,到了陆家屯。   王丰年犹豫再三,把陆杨叫下车,父子俩站路边,说了会儿话。   王丰年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急急的,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十二月的天很冷,路上的风跟冷刀子似的,吹得人又冷又疼。   他看看陆杨,喊他名字:“杨哥儿。”   陆杨应声。   王丰年说:“杨哥儿,我嘴笨,说错了什么你别多想,我上回说的那话,不是不要你,我跟你爹欠你的,我们想对你好,不想你拿什么东西回家,我们是这个意思。你不怪我们,我心里不好受。”   陆杨嘴皮子厉害,今天却张口无言。   他想了想,笑问道:“那我哄哄你?”   王丰年听得愣住,然后好惶恐,连连摆手说不要,他不是那个意思。   陆杨抓住他的手,不要他摆来摆去的了。   这根手腕很细,一把年纪,皮包骨。   陆杨说:“我叫你一声爹爹,哄你开心是应该的,你别跟我客气。”   王丰年的眼泪顷刻掉落。   太冷了,不适合在寒风里哭。   陆杨给他擦擦眼泪,把帕子留给他,让他先回家。   “大松哥应该跟你们说过了吧?我在陆家屯附近买了些田地,请了两户佃户种。年底要给我公爹迁坟,算算日子就把事情办了。到时我会回家看看,吃大伯家的杀猪酒,给他家小孙孙送个礼,然后我们留在村里过年。”   留在村里过年……   王丰年再次愣住,眼底情绪变化都被陆杨看见,像是灰蒙蒙的珠子,突地亮起光华。诧异、惊喜、喜悦,还有几分激动。   王丰年往后看看,谢岩跟赵佩兰还在车上,他压着心情,劝陆杨一句:“还是不要,你婆婆还在,来我这儿过年不好。”   陆杨又提醒他:“你忘啦?我们在陆家屯附近有田地,住了佃户,到时能有屋子睡觉。”   王丰年这才喜笑颜开,他平常沉默寡言,笑起来脸上有几分容光。   兄弟俩都像他,只是他被岁月蹉跎得不成样子了。   陆杨催着他回家,王丰年答应了。   目送两个爹走远,陆杨感受着心中情绪,有些微弱的涟漪漾开。不惊天动地,没有惊涛骇浪,像天空落雨,有丝丝雨点落在心上,点出一圈圈的水波纹。轻轻的,密密的。   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血脉相连的情感。   他能理解两个爹的处境,所以不怪他们。   因为这份融入血的亲情,他愿意续一续缘分。   陆杨返身上路,回到车上,搓搓手,然后抓着娘的手,又伸手到前面,让谢岩牵着他。   一手抓一个人,他心情大好,话也没说,就先笑起来。   赵佩兰问他:“看把你乐的,你爹爹跟你说什么了?”   陆杨说:“也没什么,我们忙忙碌碌一整年,一家人还齐齐整整的在一块儿,实在是一件大喜事。回到县里,我就去铺子里拿菜,我们今天摆一桌酒,也祭拜祭拜爹,跟他说说迁坟的事。年底我们在庄子上过,这里就是我们家的祖产了,我们陪爹过新年。”   赵佩兰越听越笑,笑着笑着记起来陆杨之前跟她提到的事,让亲家过来当管事,顺带看坟什么的,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迟疑着问:“杨哥儿,你刚跟他们说了?”   陆杨捏捏她的手:“还没有说,娘,你放心,我不会说了。还好有你拉着我,没让我做错事。那件事我是没想好,我知道错了。”   谢岩好奇,问他:“什么事?你还能做错事?”   陆杨不瞒着他,也不在路上说,他有点想撒娇,想回家再说。   他讲话直白,谢岩被风呛着了,呛着了还要笑,咳着咳着把话说完了。   “好,我等你。娘,你听见了,你要作证,这是他亲口说的!”   赵佩兰人到中年,还要被他俩秀恩爱,实在遭不住。   她念念叨叨的,催着谢岩快点赶车。   快点回家,快点做饭,快点祭拜,她想跟谢岩爹说说话。   谢岩明白意思,归心似箭,拿皮鞭抽了马屁股,让马儿快点跑。 第136章 想要很多人爱我   回到县里, 一家三口摆酒吃席。   陆杨跟谢岩先去灶屋忙着,让娘先把炕烧上,这样屋里暖和。   这间房子的炕是连着堂屋的两口灶, 他们平常没用过, 后来搬了石板把上面封了。   这会儿就跟两个壁炉似的,一头烧着炕,一头暖着堂屋。   三人在堂屋摆桌,五菜一汤,相当丰盛。酒是米酒, 吃个意思。他们先取酒菜拜拜谢岩爹,再来吃饭。   陆杨给娘敬酒, 难为她跟着自己奔波。   黎寨远,她不熟悉人, 又怕生,那里还冷。   赵佩兰没觉着辛苦、委屈,陆杨走哪儿都把她带着,她心里高兴。   陆杨又给谢岩敬酒, 说他大老远回家一趟,几天没顾得上他。   谢岩笑呵呵把米酒喝了,问他:“净之, 你怎么了?好客气。”   陆杨没觉得客气,他觉得有些话就是要说出来的,要会表达。   一家人相处, 不计较那么多, 能记得对方的付出,就是有心了。   陆杨问起谢岩学业,问他在府城好不好。   谢岩都说好:“我跟同窗们熟悉了, 之前说是每隔两个月去上一个月的课,现在反过来了,每隔一个月去上两个月的课,赶上月考,我都是一甲。有同窗私下找我交流文章,我都跟他们好好说,他们都说我性子好。教官们看我常来上课,比以前热络些。我与崔老先生相处也好,他棋路都改了,会帮我看文章,教我一些东西。”   陆杨特地等到年底才问,这时候别的事情都好处理,去不去府城,都不会让谢岩分心,他随时都能动身。   听他说都好,再问问他愿不愿意长留在府城读书,谢岩稍作犹豫,也点头说愿意。   “府学好多书,我都没看完。我想看书。”   陆杨又看向赵佩兰,跟她说:“娘,那这样好不好,等过完年,阿岩先去府学上课,我们晚一个月过去,把家里的事情都料理料理?”   赵佩兰知道陆杨改了主意,就没意见了。   她猜着年后的事是要盖磨坊,买驴子,一问果然是,就更没意见了。   谢岩听说他们也要去府城,脸上笑意灿灿,很是高兴。   他突然想起来乌平之,说要去问问乌平之去不去。   陆杨疑惑:“你跟乌老爷一路回来的,他没跟你说?”   谢岩这一路都在骑马撒欢,半途歇脚,与人聊起的都是家常,没谈到要去府城的事。   陆杨就告诉他乌平之的打算,“他要明年四月后再去府城,我们定下日子,要去他家里拜访一下。”   谢岩记住了,他这次对科举文章有些新的看法,正好可以教教乌平之。   他也看看情况,若是教不完,他也晚一个月走,多在县城留一阵。   聊着天,吃饱喝足,收拾收拾,烧水洗漱,各自回房。   进了屋,谢岩眼神明示陆杨,让他快点过来撒娇。   小小的房间里,他站在中间,两条手臂都伸开,只等着陆杨扑到他怀里去。   陆杨不扑,使唤他坐到炕上,还让他换了几个姿势,有坐有躺,都不喜欢。又叫他下来,一个凳子坐开了花,调整数次,等谢岩把椅背靠着书桌,人面对着炕坐的时候,陆杨才满意了。   谢岩说:“好正经,好认真。”   等陆杨坐到他腿上,他就没话说了,觉着忙转转一圈都值了。   谢岩把他抱着,再往上坐坐,坐稳当点,双臂环着他的腰,不让他走。   “好了,你可以撒娇了。”   撒娇讲究一个自然,准备一番,前奏太长,坐人腿上都没感觉了。   衣裳又厚,相依相偎的贴着,都没几分暧昧。配着谢岩的傻笑,更是一点气氛都没有。   陆杨抬手搭在他肩上,盯着谢岩看一会儿,摸摸他下巴的青胡茬,还有他略有杂乱的眉毛,问他:“想不想刮胡子修眉毛?我给你弄。”   谢岩想留胡子了,他的脸太嫩了,留个胡子,能显年纪。   陆杨让他晚几年再留,“我喜欢嫩的。”   谢岩没有原则,当即不留胡子了,只修修眉毛,明天再修,“今天多跟你贴会儿。”   他跟陆杨诉说想念:“黎峰家里太小了,我还以为我们晚上能住一屋,没想到是睡大通铺,我第一次睡大通铺,爹在打呼噜,黎峰倒是不打呼噜。我听仔细了,他吵不着你弟弟。我半夜被爹的呼噜声吵醒,说要去上茅房,在堂屋里转悠过几次,看见你们屋里亮着灯,还以为你们醒着。我想着你要照顾弟弟,说不准会去灶屋取水、拿粥,我还去灶屋里,坐在灶膛后面暖着等着,也没见你出来。后来才发现,你们一晚上都是亮着灯的,让我好等。”   陆杨听着心软软,“我们又不是见不着,我问你眼底怎么青了,你还说你是看书熬的,你骗我,不是好人。”   谢岩手掌向上,压着陆杨的后脑,做出陆杨主动亲他的样子,还要咬咬陆杨的嘴唇,他说:“我没骗你,我不能干等啊,你不是说我读书的样子很迷人吗?我特地拿着书出门的。夜里黑乎乎的,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陆杨听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说那么多话,你就记得这个迷人!”   谢岩挺骄傲的,他抬抬下巴,说:“把你迷迷糊了。”   陆杨往他身上趴,腰都软了,特别好抱。   他听着谢岩的心跳。谢岩面不改色的说什么迷人、迷糊,心都要跳出来了!   陆杨低低笑起来,问他:“那你白天怎么不告诉我?”   谢岩一本正经道:“我不能给你丢脸。”   陆杨摸摸他脸,做出要揭开脸皮的样子,然后告诉他:“我检查过了,拿不下来的,没法丢。”   谢岩被他哄得越笑越傻气,一时忘了今天还有正事,等陆杨说起去府城的安置问题,他才慢慢收敛住笑意,认真听。   他们要去府城,两个爹怎么办?   陆杨把他之前的安排,跟谢岩说了。   如此这般简述完,谢岩问:“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走,一起去府城?”   陆杨说:“他们不要我孝顺。”   谢岩用力抱紧他,隔着厚棉衣,一下一下用力抚摸他的脊背。   他看陆杨,总像看一只刺猬。他不安的时候,总会这这那那说好多,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不是想撒娇,他就是想多说说话。   谢岩把他的话换个意思讲出来:“但他们没有不要你。”   陆杨已经知道了,他的脑袋抵在谢岩肩上,声音闷闷的,像是通过骨头传到耳朵里。   他说:“我之前就觉着他们可怜,四十岁就老得不成样子,人干瘦干瘦的,像麦秸一样,一阵风就吹倒了。家里又破,人又老实,真的是养不起,我怪都不知道怎么怪。我就想着,他们也不容易,那就算了。我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们还过以前那种日子。但他们突然跟我说,不要我孝顺。我又没做错什么。”   陆杨抬起头,直直看着谢岩,他脸上眼睛都干干的,没有偷偷掉眼泪。   面对谢岩担忧的神色,陆杨露出个笑脸,说:“我这几天心里沉甸甸的,对很多事都重新做了思考。我不是极贪财的人,我就是穷怕了,我不是守财奴,你看我做人做事都挺大方的。可我在很多事情的考虑上,会去想价值、想利益,想怎么样才是最好的、最合适的。算来算去,算不准我想要什么。”   谢岩捏捏他的后颈,像捏小刺猬似的,“你想明白了?”   陆杨点头,“我想要有很多人爱我。”   他对别人大方,也希望别人能这样回报他。   他信好人有好报,也想真心换真心。   谢岩跟他细细数。他在县里有哥哥、有干爹,铺子里还有个林哥哥。银杏和石榴对他相当崇拜,见了他跟见了天上的月亮似的,又敬畏又喜欢。   山里有个亲兄弟,离得远了些,见面没有生分,两人心连着心。陆家屯里有大伯一家,往前十八年没见过,一年的亲戚缘分,就让那一家人常常牵挂。   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人,是值得被爱的人。   他开门做生意,隔壁酒铺的丁老板都跟他做朋友,把他当小辈照顾。他要拉拔乡亲,丁老板就下乡收麦子。他要去府城卖山菌,丁老板就写信介绍生意。   在他们没很熟的时候,他要拉拔弟弟,丁老板都介绍了几个老板,帮他拿下了好价,让山寨的小铺子开起来了。   陆家屯还有亲爹在。他们太穷、太难,他们没有办法,迫不得已,可他们是盼着陆杨回家的。他们爱着陆杨。   至于陈家……   谢岩说:“你这辈子遇见这一家坏人就够了,以后都遇见好人。”   谢岩朋友不多,现在就只有乌平之一个,他看乌家父子也挺喜欢陆杨的。他又做了补充。   陆杨听着直乐:“叫你说的,我还人见人爱了?”   谢岩说不准别人:“反正我见了你就爱。”   陆杨跟他翻旧账:“你在我摊子上买鸡的时候,一副呆样,根本没有看上我。”   谢岩:!!   他说:“你过门的时候,我是很爱你的!”   陆杨哼哼:“你是看上了门神。”   谢岩没有,“先有你,再有门神!”   简直倒反天罡了。   “先有门神,再有我。”   谢岩说:“我画的威武门神就是你。先有你,再有门神。”   陆杨再次哼哼:“原来你只喜欢我的威武。”   谢岩说:“我还喜欢你软绵绵,你那次说让我享受享受,我挺喜欢的。”   陆杨推他:“呸,你就会享受。”   谢岩又说:“我还喜欢你骂我。”   陆杨根本没有骂他!   谢岩说:“你老说我是呆子。”   陆杨说:“这是爱称!”   谢岩呵呵呵笑起来,笑得要打鸣一样,“那你岂不是见了我就爱上了?”   陆杨回头想想,好像是他先叫呆子,然后谢岩再露出星星眼。   他也笑了,“算了,我现在爱你,不愿意骂你,让你占个便宜。”   他坐久了腿麻,从谢岩身上起来,见谢岩也慢吞吞扶着桌子站起来,两腿都失去支点了一样,十分僵硬,问他:“你是不是也腿麻了?”   谢岩说是。   陆杨再次笑起来。   他们歇歇缓缓,去打水泡脚。   谢岩问他:“你想明白了,那把岳父接过来住?”   陆杨现在不接,他说:“等去府城,我们先安顿好,我在附近看看。直接住我们家不行,娘是妇人,平常见外男都少,跟我两个爹住一起,时间长了,她更不爱出门了,在家要憋出毛病。我想着,要么挨着住,离得近,想见就见,关上门就过自己的,省得以后有摩擦不好处理。”   谢岩都听他的,看陆杨还愁,再多问一句,才知道陆杨在考虑给两个爹找什么事干。   城里没土地,一点菜园子不够折腾,长期住城里,非得有个事干,才好打发时间。他爹爹还好,可以跟娘一样,平常干干针线活,料理料理家务,过悠闲点。他父亲肯定闲不住。   谢岩觉着很好安排,“我们不是要开书斋吗?我看干爹那边印书,都是请人干。既然这样,就让岳父去帮忙印书。黎峰他们还印画册在码头卖,让他们也出点力,把雕版都给岳父他们拿来,以后能在家里印画册。这又不急,慢慢干就行了。我们俩常出门,还能让他们跟我娘说说话。”   陆杨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叫他大男人:“越来越像一家之主了。”   谢岩不想当大男人,他说:“我是大夫郎的小男人。”   陆杨被他哄得,一晚上笑声没停。   次日起早,夫夫俩跟娘一起出门,请个阴阳先生算算日子。   陆杨算迁坟的地方时,让人一起算过,年前有两个宜动土的日子,分别是十二月初三和十二月二十。初三已经过了,二十没多久了。   谢岩回家,他再请人算一算,还是这两个日子。   没得挑,这事就定下。   陆杨跟赵佩兰抄写了三本经书,一家三口再转道去寺庙,捐些香火钱,请些和尚过来念经。   族谱是买的,里头跟账本一样,有专门的竖条格子,对着写就行。   谢岩要迁族出来,就新写一本族谱。照着科举三代的要求来,往上多写三代,再到他们。   陆杨的名字跟谢岩的名字挨着。   谢岩有表字,用小字写出“浊之”后,也把陆杨的表字“净之”写出来。把他看得十分满意。   迁坟的日子靠后,这之前,陆杨还忙了几件事。   他拿了俗话书斋送来的分红,金老板送了六百三十一两三钱银子过来。有零有整的。   他把账本给陆杨看。陆杨直接合上,跟他们做生意,就是个糊涂账,算明白了不好。   金老板说商税都交完了,留着花就行,又给谢岩带来一本字帖。据说京城学子们都在临摹。   “是崔大人的字,圣上金口玉言的夸赞过,有一份墨宝流出,我手里这份是临摹本。”   考试也会看字体,以前就有很多考生模仿大臣字体。   陆杨不知道谢岩用不用得上,先留下了。   陆杨提到他们会去府城备考的事,金老板听出来意思,知道他们以后难回县城了,心道可惜,说出来都是恭喜。   两家有往来,陆杨年节走动时,给金老板送了一份年礼。   再是马商到来,这马贩子果真坐地起价,一匹小马要二十两银子,陆杨刚坐下,就起身走了。   怎么不去抢?   马贩子没见过他这样的,别人嫌贵都要说几句,表达下不满,说了才好讲价嘛。   他大老远过来,陆杨走了,他比陆杨急,连着喊人,见陆杨头也不回,还跑着追到酒楼外边,把陆杨请回来坐。   陆杨就不想跟他们聊:“你们做生意没诚意,我要买马,不止你一家可以买。只是年底愿意来县城的马贩子就你一个。我买的是小马,谁骑小马啊?我也不是送给哪位贵人的,赶着日子就要给人送去。我也不瞒你,我是给我弟弟的孩子买的,孩子刚出生,还没满月,你看这东西我急吗?你把我叫回来,就给个准价,没诚意就不用说了。”   马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那也要个十八两银子一匹啊。”   陆杨放下茶杯,再次走了。   这次马贩子追到街上,拉也拉不回来。   当天下午,乌老爷做中间人,把他俩请到一桌,坐着好好谈价。   马贩子真是没见过陆杨这样的人,“你不急着买马,大老远的把我叫来做什么?这不是逗乐子吗!以后谁敢卖马给你?”   陆杨还没跟洪家人接触,先把虎皮扯了。   “府城码头的洪家你知道吗?我们关系好,我想买马轻而易举。这是给乌伯伯面子,不然你叫价第一回,我就抽你了,你当我是肥羊啊!二话不说,张口就宰!”   马贩子听见洪家,神色诧异,过了会儿说:“那十六两银子一匹。”   砍一次价,降二两银子。   陆杨还没开口,有小厮过来说,外头有人买马。   陆杨没见过这么明显直白的托儿。   他盯着马贩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卖马的生意这么好做吗?乌老爷子不是说这托儿真假难辨吗?   他都懒得抬价,转头跟乌老爷子聊天,说过几天要来家中拜访,等乌平之放假,他们再来。这样不耽搁学业。   马贩子跟托儿聊半天,陆杨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今天生意没谈成,小马被托儿买走了。   又次日,还是乌老爷作为中间人,把陆杨请过去了,马贩子还要卖他马。   “十五两银子一匹,没得降了。不买我也走了。”   这个价格还算正常,陆杨尽力再压一压。   他卖包子才挣几文钱?能省就省。   再讲价,马贩子要走,说走就走。   他跟着几个马夫一起来的,马都在门外等着,这头谈不拢,他赶着去府城,年底能到马市转转。   这回换陆杨急了,追过去把人叫回来,跟他好好谈。   “我又不是只买小马,我还要买大马的,你看着给个价?”   马贩子又开出了二十两的价。   陆杨真的生气了。常价的大马是十五两银子,他先给小马叫价二十两,好不容易压到十五两银子,转而又给大马要了二十两的价,实在气人!   马贩子看他不像懂行的,跟他说:“你去马市买,跟在我们手上买,价格肯定不一样。我们过关打点,这些马留手里,多养一天是一天的花销,我们还要挣辛苦费。大马是十五两银子左右不假,那也得看看马啊。我这都是壮马、好马,你让乌老哥说说,我有没有坑你。”   陆杨说:“那小马再少点。”   马贩子:“……”   马贩子走了。   陆杨追出去,路上跟他边走边砍价。   他说:“你留手里,多一天是一天的花销。卖给我你也不亏啊。你少带三匹马上路,人都轻松了,拿着银子在手里,不比牵着马舒坦?马上到城门,你松口,我拿银票,一手交钱,一手交马。”   马贩子硬不卖。   陆杨临到城门外,隔着一条街,止步不说了,转头要走。   两人就用这套法子过招,把马价谈下来了。   两匹小马少一两银子,二十九两银子牵走。   大马一文不少,陆杨不买,马夫能骑。   陆杨看黎峰都有马了,谢岩馋兮兮的可怜,一起买了。   他们家的马是借乌家的,要搬家,马得还。   马车用旧了,他再打个新的配上。   他把马买回家,谢岩别提多高兴了。   “等年后去府城,我也有马骑了。”   不用跟黎峰抢了,斗智斗勇的,累得慌。   陆杨这几天忙这件事,到家歇歇,谢岩才告诉他:“大伯家来人了,二柏哥过来报喜,他媳妇生了,母子平安!”   陆杨点点头,给他们的礼备好了。比不得小马驹,是一块长寿锁。在乡下算厚礼。   “日子太赶了,我们回村过年的时候再去看看。”   谢岩听他的,晚上他们数数钱,夫夫俩找地方藏钱。   俗话书斋之前给了两百两银子的定金,再送来六百多两银子。   买人参、买马、买田,再有迁坟的开支,今年支出两百七十多两银子。   铺面的盈余还没结算,商号还没分红。算下来,能填一百多两银子的账。   陆杨找了一条腰带出来,在腰带里侧缝口袋,把银票都叠好放着。   腰带他缠在里衣上,穿好外衣,再配一条腰带。稳稳的!   他抬头,看谢岩笑眯眯望着他,就跟谢岩说:“你以后给我脱衣裳就麻烦了,要解一层腰带,脱一件棉袄、一件皮背心,再解一层腰带,再脱里衣。跟剥洋葱似的。”   谢岩被他说得心痒痒,起身走过来,脱他衣裳。   明天就是迁坟的日子,夫夫俩不胡闹,谢岩脱完了,就把陆杨塞到被窝里,然后把腰带拿走,说:“哎呀,这是谁家的富贵大夫郎,身上这么多银子,白白便宜了我。”   他说话跟陆杨一个腔调,把陆杨逗得直笑。   “你家的,是你的大夫郎。”   陆杨看他喜滋滋的,眼珠一转,又来刁难他:“好哇,状元郎,你竟然干这种事。我都脱光了,你看都不看一眼,你就跟你的银子过日子去吧!”   谢岩麻溜脱了衣裳,拿着装满银票的腰带钻被窝,摸来摸去的,又给陆杨系到了腰上。   陆杨还有话等着他:“也不知你是要抱着我,还是要抱着银子。”   谢岩又摸来摸去的,想要解下腰带,却故意笨手笨脚占便宜。   陆杨让他别摸了:“把我鸡汤摸出来了。”   谢岩趴他身上笑,在他脖子上亲了两口。   “好,改天再摸。”   隔天,十二月二十,到日子迁坟。   他们换上素色衣袍,赶马车去上溪村。   谢家族亲闹得很凶,别的事他们闹不出名堂,也不敢再去找麻烦,但谢岩爹的坟,他们死活要留下,怎么都不让他们迁出去。   陆杨不跟他们硬碰硬,四下扫一眼,从看热闹的人里揪出傻柱,让他去陆家屯喊人。   两个村子离得近,不一会儿,陆家屯就乌泱泱来了一群人。以汉子为主,媳妇夫郎也来了几个。   上溪村是杂姓混居村落,谢家所有人就这些,小辈再开枝散叶,也不过十多户,两边吵起来,村长再来说说,这头就不成气候了。   陆杨跟谢岩一直挽着婆婆的手臂,感受着她的颤抖,让她不要怕。   谢岩说:“娘,我们家虽然只有三个人,可我们有了很多亲戚,以后有人向着我们,不怕他们人多势众了。”   赵佩兰说她不是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抖。   陆杨说:“激动也会抖,您一定是高兴的!”   赵佩兰笑也在抖。   迁坟要先挖坟,赵佩兰跟谢岩脸上没有悲愁,眼里有些怀念、感慨,神色都是欣慰与欣喜。   他们自立门户,重新开始了。   新坟修得好,考虑到以后不常回家,他们还用石头堆砌过。   陆杨买了树苗,根据赵佩兰的意思买的,是两棵枣树苗。她说以前谢岩爹教书的私塾里有种枣树,那时候他常带枣子回家吃。   他跟谢岩一起在坟两侧种下,等多年以后,树长高了,可以落下一片树荫。枣子熟了,会落在坟上,给地上人品尝。   周围是和尚的念经声,陆杨跟谢岩跪在坟前烧纸上香。赵佩兰不用跪,在旁蹲着絮絮叨叨。   “阿岩继续读书了,上了府学,你可以放心了。杨哥儿很有本事,你睡的这片地,是我们一起挑的,田地都买下来了,还要再盖个磨坊,你说过的祖田祖产都置办着,少了些,慢慢来,以后日子长着。   “你要落叶归根,孩子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带着你的牌位走,你要保佑两个孩子平安顺遂。”   谢岩拿了几本书出来,是他写的《科举答题手册》。   他烧给他爹看。他走出过去的阴影了,说着话还笑了:“你都没出过书,我出了,还出了五本,挣了大钱。嘿嘿。”   陆杨嘴角抽抽,实在压不住,也笑了起来。   今天是喜日子,值得高兴。 第137章 新年   孩子出生, 家里多了两个人,热闹的反而是外头。   小宝贝睡觉的时辰多过醒来的时辰,好不容易发出点动静, 不是饿了就是尿了拉了。   尿布是黎峰去洗的。他这一年忙碌, 娘跟弟弟都困在家里,到了年底,让他们去县里赶集玩玩。   赶完集,回来还能吃吃席。今年的山菌生意好,惠及寨民, 勤快的人兜里都攒了些银子,赶在年底摆酒, 手上阔气,喜酒办得体面。   陈桂枝带顺哥儿去吃了几回酒, 回回都能碰到姚夫郎,回来再说给陆柳听,把陆柳羡慕坏了。   “安哥哥生得早,能凑份热闹, 真好。”   顺哥儿说:“你跟酒哥哥比,酒哥哥还没生,大肚子裹得严实, 我们这儿下雪了,铺了石子都不敢外走,石子上有薄冰, 滑溜得很, 他一天天就在屋里打转。”   姚夫郎吃完席回家,特地去找陈酒说话,把外头的热闹说得天花乱坠, 陈酒都听生气了。   顺哥儿给陆柳比划着说,然后道:“反正落雪以后都是猫冬,别家的酒席,还没我们家的菜好,你要是闷了,就使唤我大哥,让他跟你玩。”   陆柳想再听听,外头有人来找,姚夫郎过来玩了。   他抱着元元来的,怕他摔着,大强把他送过来,姚夫郎进屋,大强就在外头跟黎峰说话。   大强今年做了很多蜂窝,蜂蜜要攒,到年底这阵,攒出好多,他想去县里卖掉。趁着年节,大家都愿意花钱的日子,都给卖了。   后面他再割点小块的蜂蜜回家,足够解馋了。   黎峰找他买些蜂蜜。今年手里有钱,甜嘴的东西不怕花钱。   自家留一些,走亲戚用一些,比红糖新鲜,各家尝尝。   再问去县里卖掉的事,大强是想问问,这些蜂蜜,是送到陆杨的铺子里,还是送到三苗那边。   三苗的铺子,属于靠山吃山的铺面,算他们寨子里的生意。   黎峰说:“一家一半就行了。”   反正陆杨有分红,都是一家的。   他俩在外头说话,唠嗑谈生意、说挣钱。   雨季之前,菌子没到季节,黎峰打算上山一趟,等正月再说,今年先过年,平常就是日常上山,当天去,当天回。   大强还想问问去府城送货的事,黎峰跟他细说了。   “送货一趟,来回奔波,挣的是死工钱,我就只开那个价,遇见劫匪,会多给些工钱。别的就看匪徒有没有悬赏了。我觉着你不用去府城奔波,养蜂的事你都摸索出经验了,再跟胡郎中学学采药,到雨季,还能捡菌子。这样一年四季下来,比送货的钱多。   “等正月里,我要带你们去深山猎区走一趟,早说要去,忙到年底才得空。我们要做药材生意,今年开始,二骏他们不会每次都跟着去府城,我们那个猎区好货多,银钱少不了。你都入伙了,就跟着一起上山,有猎物就打猎物,没猎物就找找药材。别的药材不急着认,贵价的先认了。”   大强往他院里看看,隔着屋子都看见了畜棚的马一样,眼馋得很。   “我听说可以抢马?”   提到马,黎峰脸上就笑开了花,仔细一看,他牙花都露出来了,把他乐的!   大强:“……”   寨子里热闹,这些热闹事里,还有一件就是送货的人,大多是骑着马回来的。   统共是十个人去,抢了八匹马。从土匪手里抢的黑马,上头没标记,到官府登记一下,就是白得的马,把人羡慕坏了。   十个人,八匹马,不够分。为什么有的人能骑马,有的人还是赶着骡子?   因为这是凭本事抢的,没抢到马的,只能赶骡子。   这话又扎心,又让人斗志昂扬。今次随行没抢到马的两个猎户说下回一定要抢匹好马。山寨里别的汉子听了,心头火热火热的,也想去抢马。   大强也是其中之一,这便来问问。   黎峰不管别人,他看大强刚当爹,不容易,再劝他一劝。   屋里,姚夫郎抱着元元坐到炕上,看陆柳下地走动,说:“你也是闲不住的性子,我刚从陈夫郎那儿过来的,他挺着大肚子,也在屋里走。说来也怪,前不久我也是这样的,我现在是一身轻松,能到外头去走走了,就忘了当时的心情,回想一下,挺乐呵的,人咋能愁成那样子?”   陆柳听着笑道:“好像怀孩子都这样,我前阵子还常常哭。”   姚夫郎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我还说你稳当,没我闹腾。”   陆柳说:“你都要生了,我肯定不告诉你。后来你坐月子,我又不方便出门,再后来我都好了,我哥哥陪着我,我就不哭了。”   姚夫郎说他黏人精,“你就是离不得人,随是你哥哥还是你家大峰,有个人在旁边让你黏着,你就好了。”   陆柳问:“那你是什么?”   姚夫郎说:“我是个刺球,谁来我都刺一下。”   陆柳听笑了。   他两腿没什么力气,走一阵,身上发汗。   顺哥儿给他端水,给他擦擦身子,扶他上炕躺下。   屋里说笑的声音都没能吵醒两个宝宝,他们睡得真是好。   姚夫郎把元元放在陆柳旁边,元元也平躺着,跟陆柳一样一样的。   陆柳看元元好乖,说姚夫郎好福气:“知道心疼你,是好孩子。”   姚夫郎听得乐呵呵的,跟他说:“这个月份的孩子,各处仔细,我们都不敢多逗。这不是天冷吗,我很少抱出来。屋里烧炕闷得慌,总憋着不好,我看你这儿近,出来走不了几步路,就把他抱过来玩玩。”   出门一趟,透透气,进屋就坐炕上暖着。   回家再走一段路,进屋又在炕上暖着。冻不着。   元元也有个羊毛睡袋,是姚二嫂做的,比陆柳家的睡袋小一点,睡元元够了。他出门就裹在羊毛睡袋里,小小的孩子,旁边白乎乎、毛茸茸的,看一眼都心软软。   陆柳再看看他的两个小宝贝,盼着他们早点满月,也睡到羊毛睡袋里,让他天天心软软。   两人聊得杂,什么都说说。   又下了一场雪,比去年冷得多,出去赶集的人,都说路上结冰了,十分难走。出去一趟,就不想去第二回。   当然,手里有钱的另说,银子窝在怀里,心窝窝都是暖的。   今年还有人家是借马车去迎亲的,那叫一个气派,接了新媳妇、新夫郎回家,人娘家村子那边,还跟来一帮看热闹的人,都是来看马的。咋这么多马?   姚夫郎还告诉陆柳,很多人动心思,想找县里的媳妇夫郎。   “这是好找的啊?又不认识人。他们不好意思来找你,也不敢去你找哥哥介绍,缠上了三苗和三苗夫郎。这两口子才去县里一个多月,能认得几个人?我的天呐,他家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还有人赶集的时候,摸到铺子里,张口就提条件,让三苗两口子不论如何,把人带到家。三苗气得骂人了,问他们怎么不到街上去绑一个。”   陆柳听得好笑:“他说得有理,他们怎么不不去绑一个?”   姚夫郎也是笑:“是这样。”   过了会儿,姚夫郎说:“你家大峰娶你,拿了二十两银子的聘礼。这个聘礼放到今年,还是最高的。拿不出银子,还想着找个富户做亲家,美不死他们。”   正是这些银子让陈家松口,把哥哥嫁出去,陆柳感觉很值。   要是黎峰小气些,陈家不知会把哥哥送到哪里。   陆柳摇摇头,问姚夫郎要不要窗花。   “我剪的,前阵子赵婶子教我们的,我手还算灵巧,学这些东西快,剪了几个兔子窗花和福字窗花,你拿些回家贴着。”   再过一阵子新年,新年是兔年,可以贴兔子窗花。   姚夫郎从桌上的书页里拿出窗花来挑,拿了两副兔子窗花和四副福字窗花。   陆柳这儿还有些对联,是谢岩写的,他也让姚夫郎拿两对走。   “我哥夫很有才气,你贴完让元元摸摸,沾沾文曲星的才气,以后也当大才子。”   姚夫郎无法拒绝,又拿了两对对联。   “来一趟,连吃带拿,多不好意思?”   陆柳笑得软乎:“没什么的,我家地方就这点大,全贴上都有多的,给你我高兴。”   姚夫郎再问陈酒有没有,陆柳说等过些日子,也会给他家送两对对联和窗花。   姚夫郎说:“他现在怀上孩子,眼看着今年的热闹没法去了,估计也想明白了。寨子里年年有新人成亲,没有你,也能有别的蜜罐里养出来的人,这是嫉妒不完的。看着别家的日子,就过不好自家的日子。当爹爹的人,跟新嫁来的小夫郎不一样了。以后我们都会变得成熟一些。”   陆柳没说什么。以后难得见面,他把亲戚情分和兄弟义气顾上了,不让娘和大峰为难,就尽到了本分。   再聊一会儿,奶娘来了,过来喂奶。   姚夫郎眼巴巴看着,陆柳本来不好意思,被他带着一起看。   姚夫郎说:“真好啊,我这儿挤半天就那么几滴,奶一个孩子都吃力。”   奶娘哭笑不得:“姚夫郎,你快别看了,我本来没什么,你俩这样盯着瞅,我奶都没了!”   为了让壮壮和小麦吃饱肚子,陆柳跟姚夫郎移开了视线。   孩子吃饱奶,他们也到了午饭时辰,姚夫郎抱着孩子,跟大强回家,黎峰进屋招呼陆柳,看看孩子。   午饭端到手上,陆柳难得靠一会儿。娘不让他多坐,让他多躺着。   他听话,也就吃饭的时候坐坐。现在吃着较软的食物,面条都煮成糊糊了,说是好消化。   陆柳不挑食,给他什么他都吃。再喝点汤水,脸色一日较一日的好起来。   他下午在屋里,闲着没事,胡思乱想,悄摸摸挤奶。他就知道少,不知道有几滴。   被黎峰看见,他感到羞窘,磕磕巴巴解释这样做的原因。   这点奶量,奶孩子不够,奶男人够了。黎峰把奶吃了,陆柳再也不敢挤了。   十二月中旬,王冬梅产子。   新村来人报信,陈桂枝过去支应。   黎峰看二田那边没人,让顺哥儿跟着一起去。   陆柳听见消息,心中陡然忐忑起来。   这一年,二田家里死气沉沉的,王冬梅不知养得好不好。   那样的家,生个女儿哥儿就是遭罪的,两口子都不会喜欢,也不知王冬梅会生个什么。   黎峰揉揉他眉心:“怎么这么爱操心?”   陆柳就是心软,“可怜得很,不知她娘家的人会不会来看。”   黎峰摇头说不会,“王家跟陈家一样,有好处才上赶着,二田都分家出去了,手里没钱没粮,之前闹一场,两家撕破脸。这一年他们都没送过节礼,互相都没看过,生孩子的事,过去报信,王家还要把人赶出来,说一句他们没钱。”   陆柳听着真是心寒。陈家就算了,王家算什么?这不是亲生孩子?   他挣扎着坐起来,去看小麦。小麦眉心有颗小红痣,他是小哥儿。   陆柳轻轻碰他的脸和孕痣,跟黎峰说:“大峰,还好我们不是那样的人,不然真是苦了他。”   黎峰跟他转移话题,让他放宽心。   胡郎中让陆柳多静养一段时间,双胎把他五脏都挤得不在原处,他要好好养养。   身体躺着,心里劳累,算什么养?   黎峰拿了书过来,给陆柳读《百家姓》和《千字文》。   他识字量不错,磕磕绊绊的,再让陆柳给他填填字,他读着,也学着。   陆柳听着犯困,过会儿,他跟黎峰说起那封信。   “大峰,你的字好大,裁下来能当字卡了。”   他能提起这件事,就放下了某些执念,能肯定自己的价值,然后一点点的去加固。他要慢慢相信,爱是没有那么多道理的,不需要他做什么去互换。   他愿意做什么去回报,是因为他心里有爱,而不是感到愧疚、自责。   黎峰问他:“那我把它裁了?”   陆柳不要,“那是我的宝贝,我都要存起来的。”   黎峰嫌丢人,“早知道你要存起来,我就练练字再写。”   陆柳问他:“我之前写的信,你要扔掉吗?”   黎峰不扔,“那是我的宝贝。”   夫夫俩都笑了。等练好字再写,就没有这些宝贝了。   今天家中无人,黎峰只陪着陆柳,手上得闲,就把谢岩送的画挂出来。   谢岩够意思,画的是一幅大画,可以挂墙上的。   黎峰挂在屋里,进门就看得见。   他们家是土墙,黎峰怕墙壁返潮,伤了画,拿废纸过来糊墙。   他们家里的废纸,以练字的废纸居多。再就是印图册时出错的废纸。   这两样都不好看,不适合摆到人前。黎峰熬出浆糊,把带墨的一面对着墙,糊上以后,拿根木钉仔细比对位置,再等着废纸干掉,就能把画挂上去了。   陆柳迫不及待,黎峰就展开,拿手里给他看。   画上的他们是站在一起的,互相对望着。   背后有山景,朦朦胧胧,再有浅浅线条勾勒的小院,隐约可以看见一条大黄狗,这是二黄。   陆柳看得喜欢,“真是奇了,我跟哥哥长得一样,他画出来却感觉两模两样,这一看就是我。”   黎峰说:“这个本事好,让两个孩子好好学学,以后让他们给我们画。”   陆柳回望一眼两个孩子,很是期待。   “以前就知道读书人识字,没想到还会画画,这个本事真是好。”   把画挂出来,陆柳下地走走,远远近近的看。   晚上,顺哥儿回家,说王冬梅生了个小哥儿。   “二哥不高兴,脸色沉沉的,娘把他骂了一顿,他跟娘顶嘴,娘本来不想管他了,看二嫂躺床上可怜,就留下照顾。娘说别以为分家就管不了他,再这样当犟种,就把他赶出去,让他一个人过日子。”   黎峰听他说二田还敢跟娘顶嘴,脸色也不好。   晚上他们兄弟做饭,顺哥儿再说说二房两口子的事,他也觉得可怜。   黎峰心硬,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他们自找的。”   顺哥儿听他的,晚上割了腊肉,炒蒜苗吃。   留一些在锅里多煮煮,陆柳吃软乎点。   晚上就他们三个吃饭,都在屋里坐。   顺哥儿一进门,就看见墙上的画,差点把手里的饭碗惊掉了。   “这是什么时候画的?真是好看,我也想要!”   黎峰说他没志气:“你怎么就不能学着自己画?”   顺哥儿:“……”   他认字都没认明白,还画画。   陆柳吃着饭,说:“我好像牙齿掉光的老头子,吃这么软烂的饭菜。”   “挺好,提前适应老年生活。”黎峰说。   顺哥儿还以为陆柳听了会生气,没想到陆柳挺高兴的。   “那你跟我一起吃,我们一起当老头子。”   黎峰换了一碗饭,说个白头偕老,把顺哥儿的牙齿酸掉了,他碗里的饭硬邦邦的,他都咬不动了!   快要过年了,陈桂枝在新村照料个三五天,就回家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让顺哥儿赶车跑一趟新村,送一碗给王冬梅吃吃。   养过这一阵,就不管了。   陈桂枝打算做些酸萝卜,黎峰帮着洗萝卜、切萝卜。   这个活很冷,他身上火气重,干得轻快,不觉着冷。   二十二这天,天上又下一场雪。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了,只下两天,地上就厚厚一层。   黎峰每天都要出来铲雪,还爬到屋顶上铲雪,怕把房子压塌了。   后院的畜棚鸡窝兔窝他都收拾收拾,多加些稻草。   得闲了,可以训训威风,带两条狗子出去遛遛弯儿。   他还想骑马出去,这样太招摇,只把马配上车,让顺哥儿每天送饭的时候风光些,这样孩子愿意顶着冷风跑一趟。   他还在院子里堆雪人,拿盘子堆了个小雪人,拿到屋里给陆柳看。   十二月出生的娃娃属老虎,跟黎峰一个生肖。   黎峰堆不出老虎,就在雪人头上写了个“王”字。   陆柳喜欢老虎,老虎威猛。再过一个月,生的孩子就是属兔子的。兔子软绵绵的,好吃。   今年寨子里有人打了些黄鼠狼,黎峰都让人把皮毛留着了。他听说狼毫毛笔是用黄鼠狼的毛做的,他打算找找做笔的手艺人。   他想要留几支狼毫笔。这种笔难买,县城没有,府城卖得贵。他出毛,找个手艺人帮他做。价格好商量。   据说毛笔除了毛,笔杆的木料和匠人的手艺都对价格有影响。   木料好说,背后就是大山,他都不用砍树,挑些粗壮枝条就够用。   至于匠人,笔杆可以请鲁老爷子雕刻些花样。这样的笔,拿出去就挺像样了。   “我们没学问,就留两支,你跟顺哥儿一人一支。余下的都给你哥哥送去。我们两家往来,送礼总送不到点子上,这个笔该是好礼。”   陆柳听他的。   黎峰空出手,还去做弹弓。   鹿筋剪了,他多做两把,等陆杨和谢岩有了孩子,能直接拿出来送。   他问陆柳想要什么玩的,“我也给你做一个。”   陆柳就不要弹弓了,他想要个风筝。   “等春天,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我还没有放过风筝。”   黎峰说:“你也没骑过牛,带你骑牛放风筝?”   陆柳不要骑牛,骑牛没有骑马威风,他要骑马放风筝。   黎峰说:“骑马没有骑我威风,你要不要骑我放风筝?”   流氓!   陆柳不跟他说话了!   年底这几天,家里人都忙碌。   顺哥儿跟娘忙着洗洗晒晒,各处除尘。   胡郎中还在山寨住着,这是他们请来的客人,就让人跟他们一起过年,没想到胡郎中早被别人请去了。   他受欢迎得很,寨主还去请过。最后是被寨子里的郎中请到了家里,两个郎中交流交流经验。这下没得抢了。   黎峰满寨子转转,买了些鱼回来,再买了些猪下水。   到正月里,要拜年了,会留兄弟们在家吃酒。   特色的鱼骨菜、鱼杂、猪杂少不了,比谁家媳妇夫郎最“漏勺”的时节来了。   去年的陆柳是小抠门精,今年他没出月子,不好掌勺,顺哥儿跃跃欲试。   除夕这天,他们贴好对联和窗花,一家人在屋里守夜。   陈桂枝给五个孩子都包了红包,壮壮和小麦也有。   三个孩子给她各回一份红包,她摸着里头的疙瘩,说:“我赚了。”   送出去铜板,换回来银子。   夜里,陆柳熬不住,挨着两个宝宝,睡得呼呼的。   山寨里放鞭炮少,没有新村热闹,各家都会敲盆。   黎峰给陆柳耳朵里塞棉花,再把两个孩子的耳朵护好,不吓着他们。   陈桂枝跟顺哥儿说着新年酒席的菜色,特色菜肯定要有,每家都是这样的,过年就是要这么吃,不上这几盘菜,都感觉缺了什么。   但他们家今年挣钱了,讨个彩头,除了这几样和花生米,再炒一盘荤菜。   顺哥儿答应了,过后几天,家中来人,他都照着办,等他穿着新衣,出去玩的时候,听见别人说他是大漏勺,把他委屈哭了。   怎么会这样!   他气呼呼的跑回家,家人听着都是笑。   顺哥儿笑不出来,他想当抠门精,跟大嫂一样的抠门精!   陆柳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还成了抠门的榜样了?   抠门的陆柳,拿了两根狗毛,用浆糊粘在小木棍上,跟顺哥儿说:“这是我送你的毛笔,狗毛笔,很珍贵的。”   顺哥儿拿着毛笔,去找黎峰告状,“大嫂欺负我!”   黎峰看了毛笔,笑得不行:“那咋了,他都用了两根狗毛了,你还不满足?”   顺哥儿瞪他一眼走了,去狗窝里找狗毛,想要做根毛茸茸的笔。   他还没理出毛,黎峰又一次来找他,给他一个鸡毛毽子。   “你大嫂攒的鸡毛,特地挑的漂亮毛,给你做的毽子,你拿去玩。”   鸡毛是真的挑过,中心短,外边长,分布均匀,像开花一样展开,特别饱满,毛色鲜亮,触感柔软。底部缝了三枚铜钱,很有点分量。   这个毽子放在山寨里,都能评得上第一漂亮。   顺哥儿当即扔了狗毛,忘记了狗毛毛笔,拿上他新得的鸡毛毽子,出去显摆了。也不管别人说不说他是大漏勺了。   陆柳在窗边看着,又回头看看两个小宝。   小孩子真好玩,他的宝宝要快快长大,他迫不及待想逗孩子了! 第138章 两棵大树   年前, 陆杨跟谢岩专门去乌家走了一趟,主要是跟乌平之吃饭,说说来年读书的事。   今天就他们三个年轻人吃饭, 乌老爷不掺和, 就在乌平之屋里摆上茶点。   乌平之消瘦很多,这一年吃足了读书的苦,之前经常能见到,只是看出来憔悴,好久没见, 他再被棉衣裹着,那样臃肿, 却那样瘦削,看着跟生病了一样。   他俩一问, 才知道乌平之这两个月都在赶进度,谢岩从府学带回来的文章和笔记,他总觉着他能看懂,模模糊糊的, 就差那一层窗户纸了,一直捅不破,他就一直着急, 做梦都想着这件事,难以入眠。   谢岩还给他留了功课,他要上课, 有课业, 私下再琢磨琢磨别的,写写谢岩给他留的功课,人都要熬没了。   谢岩皱眉, 不赞同他这种学习方式。   “你越逼得紧,越是容易钻牛角尖,这样会忽略一些细节。你都忽略了,你怎么可能捅破窗户纸?”   乌平之揉揉眉心,说他知道。   “控制不住,两眼一闭就是琢磨。”   陆杨问他:“是什么事?你不会也在想什么是好文章吧?”   乌平之没想这个,他作文水平不稳定,琢磨这个死路一条。   他是在想怎么藏住他的想法和立场,尤其是谢岩提醒他可以多关注一下告示和政令推行等方面的事以后,他只要去想,就是商人的想法,根本绕不过弯。   谢岩给他带回来的文章和笔记,有部分是辩论的过程,他能看到不同的想法,也尝试过换角度去想。能想,但想不深,好不容易多想一点,写文章又写不了几个字。   他这阵子困在这里,梅先生都说没法教,他必须自己走出来,外人点拨再多,他没走出来,听见的话就只是一些词句罢了,根本领会不了其中意思。   今天碰面,乌平之就想问问谢岩有没有找到办法藏住自己的想法和立场。   谢岩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比较好藏,我少写一些过于理想的东西就行。前人经验我都记得,我看着题目,挑着合适的内容往里填就差不多了。”   他也认真帮乌平之想解决的办法,“其实这个思路的转变,没有那么复杂,你考虑一下各方利益。如果你是官员,你要怎样做,才能利益最大化的完成某件事。这既要平衡,又要有得挣,说起来跟做生意是一样的。我之前说过,乡试对你来说不会很难。你虽然不在官场,但你们跟各方势力打过交道,构思一篇文章的时候,能考虑更广,扣题更深。平之,你想一想,你是写不出来,还是狠不下心?”   谢岩谈起学问,话很多。   他继续往后说:“如果是写不出来,那你最近不要想这件事,你把我的笔记看完,再多看些文章,年节出去应酬,你别想着学业,空空脑子。我常说读书要换换脑子,不能一直闷在那里读,你总怕浪费时间,其实不然,你换换脑子,学得更好。过了这阵子,你照常写文章,放松一些,你写完了,再去挑错,下次再改,慢慢来。这法子笨,却稳妥。不要嫌慢,慢即是快,你要先走出这一步。”   “要是狠不下心,我就要劝劝你。藏住想法,不是让你把某个人、某一方当做假想敌,去除之而后快。它其实就是博弈。文章论题,你会提出意见,再有反例或者正例,也就是引用一些典故来叙述。你知道你要守住的立场是什么,然后去说服自己,说服考官。不用舍不得,太狠辣的文章,你说服不了自己,你写出来,自然会去调整。”   陆杨在旁坐着,拿一块枣糕吃,眼睛直直看着谢岩。   他家状元郎真的长进了,以前谈起文章,说的是文章段落的写法,分析每一段的用意,主要是教文章结构,将它拆分,然后填空一样的,把符合立意的句子写出来。这样就是一篇能碰到及格线的文章了。   他会再说明更上一层楼的文章是什么样子的,却很少从学问之外走出来,结合实际来聊一聊。   乌平之倒是平静,他看谢岩的笔记,已经发现谢岩的长进了。   他说:“可惜我名次太低,没考进府学。”   谢岩觉着没事:“你每天都在学习,在哪里都一样。日子没荒废就好。府学的书很多,也有些杂,我看到好的,会给你抄录一份,你不要急,慢慢看。”   乌平之叹气:“我就怕再等三年。”   他很少说起家事,今天难得开口,也就是一句想出人头地。   “我们不能再让人瞧不起,不能再被人欺负了。前阵子,我爹还劝我,说哪里都一样,当官还分大小,分了大小,还分职权虚实,分了虚实,还要分个京官和地方官。分了地方官,还有富庶之地和贫瘠之地。要争,就没有出头之日,人要知足。我才刚开始争呢,说这种泄气话。”   陆杨说:“乌伯伯是心疼你,你照镜子没有?你脸色可吓人。”   乌平之照过了,“我从私塾回家,就没翻书。睡不着我就躺着,今天跟你们见一面,我还继续躺着,让郎中开了安神的方子,我是要歇歇,都喘不过气了。”   才说着歇息,他再寒暄两句家常,又拉谢岩说起了文章。   陆杨在旁听着,没出声打搅。   他时不时看一眼乌平之,忍不住回想他养病期间的事。他那时总说放不下、闲不住,吃着药还要往外奔波,坐在家里都要操心劳神,家人看见了,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急躁又无奈,心疼又可气。   他们俩在乌家待得久,中午还留了一顿饭。   谢岩看乌平之这样子,就问他:“要么你跟我一起去府城?我能常教你。”   乌平之暂时不去,“我不懂的东西很多,常跟你一起读书,就不会动脑子想。自己琢磨很难很痛苦,我要动动脑子,体会这个痛苦。我资质一般,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时间短,重复都重复不了几次,我只能让自己感到痛苦,痛苦才深刻。”   谢岩听了这番话,脑中突有灵光闪过。   他在府学的时候,请教崔老先生,就是说他没有思考的过程,他脑子里的存货,都是前人经验里提取的精华。   他是从辩论中得到结果,像没有根的花,美丽而脆弱。他需要自己种下一颗种子,让它慢慢发芽,长出蕴含他思想的果实。   谢岩张张口,看看乌平之憔悴的面庞,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路要一步步走,学问也是,一步步修习。等乌平之踏过这个坎儿,再来教他。   他们赶着马车过来的,今天把马车还了。   马是那匹马,板车换了一辆。乌平之不介意这个,还说不用还,听说陆杨给谢岩买了一匹马,他莫名其妙笑了下。转头看谢岩,谢岩都笑成了傻子,乌平之又笑了下。   “行了,那我不多留,你们回吧。等过年,我去给婶子拜年。”   陆杨跟他说好日子,要晚一些,等初八以后。他们去村里过年,会等吃完小宝宝的满月酒之后再回县里。   乌平之知道陆柳,听闻这个消息,便跟他们一起出门,把他们带到裁缝铺,挑了几身小孩衣裳带上。   陆柳来他们家吃过酒,也算有缘分。   再次告辞,回到家里,天都黑了。   赵佩兰做了晚饭,放在堂屋的石板上热着。   家里烧炕,堂屋里就有两个壁炉。   石板上热乎着,饭菜放上面冷不了。   夫夫俩回家,见此情状,都夸她,说她想的法子好,他们平常就没想到。   谢岩问她:“娘,我们这么晚回家,你好像不担心?”   赵佩兰没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在村里,你们去乌家,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回来就行。”   她变了,这种变化让谢岩很高兴,晚间吃饭,叽叽喳喳说不停。   今天有文思,饭后他就去写文章。   陆杨先洗漱休息,都睡过一觉了,谢岩才爬上炕。   陆杨迷迷糊糊问他:“洗脚没有?”   谢岩说洗过了。   “我很爱干净的,脏脏的时候都不会抱你。”   陆杨都没回话,只是问问,就睡了。   次日休息一天,买点酒菜,买些红纸,收拾东西,回村过年。   张铁跟他们同行,帮着把小马驹赶到庄子里,就可以回上溪村看看爹娘,再回铺子里,等休市回家过年。   今年在农庄过年,那里住着两户佃户,房子是原有的破土屋,今年将就一下,来年要跟磨坊一起修修。   他们放下行李,安置好马驹,给佃户们留下三斤猪肉,五斤面粉,让他们两家一块包饺子吃。   佃户们要等开春才种地,这几天都坐一起发愁,这么多的地,连个牲口都没配,来年怎么犁地?见东家出手大方,他们惶恐又高兴,趁着年节的喜气,磕磕巴巴提了一嘴牲口的事。   不买耕牛,买个驴子也是好的,农具也缺。   陆杨让他们放心:“今年太赶了,反正不急着翻地,先过年,该有的都会买的。”   有他这话,佃户们比吃饺子还高兴。   饺子只有一顿,种地是长长久久的事。   他们一家三口带着狗狗威猛去陆家屯,从这儿过去就快了,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地方。   先到陆家的小破屋子里坐坐、暖暖,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陆杨带了些油盐酱醋来,再是一些米面,还去陈家豆腐坊买了些豆腐。   豆腐坊是陈老大接手,他开心坏了,陆杨去买豆腐,他买一送一,基本没挣钱,十块豆腐收十文钱,让陆杨体谅体谅,他在攒租子,不然就送了。   这些豆腐,陆杨拿了一半出来,再拿了五斤油五斤盐,跟谢岩一起,去大伯家坐坐。   大伯家的二媳妇生了孩子,是个男娃,家里喜气得很,早说要杀年猪,只等着陆杨来。   他俩才登门,苗青就喊出两个儿子,让他们再找几个兄弟,把猪杀了。   这都下午了,陆杨还说劝他,根本劝不住,苗青笑得眼都成了一条缝。   “我都惦记好几天了,你就别劝了,等着吃酒就行!”   陆杨再去看看二堂嫂,把给孩子准备的长寿锁给她。   小宝宝还没满月,现在太小了,长寿锁给二堂嫂拿着,孩子大一些再戴上。   他一出手就是银子,让二堂嫂不知道说什么好,喊着话,把苗青叫进来了。   苗青见他出手就是银子,还愣了愣,怎么都不肯收。   “又是油又是盐的,怎么还有银子?你快拿回去,不拿走我可生气了!”   陆杨跟他推辞,塞回来他又推过去,说:“我给孩子买的,你们急什么?孩子都没说不要,你们留着,等他会说话了,你们问问他,他说不要,那就给我退回来。现在急什么?”   这简直不讲理了!   苗青推不过他,收了长寿锁,让他坐下,给他做了红糖鸡蛋吃。   农家过日子,手里一点钱都要攒下来,平常吃喝大方一些就了不得了,这么多张嘴巴,买什么都要分,落到个人头上没多少。   他们家现在就是割肉频繁些,还没大方到把红糖鸡蛋当水喝的程度。现在一家人,就生娃的二媳妇能吃。   陆杨来了,能吃一碗。   给他家状元郎也来一碗。   要不是陆杨用劲儿拦着,他们还要去给赵佩兰送一碗。   这头是闹哄哄的热闹,客气里感觉得到亲昵。   陆杨却不久坐,说:“我还没跟我爹说话,刚到就过来了,我先回去,待会儿跟他们一起来吃杀猪酒。”   苗青答应了。   夫夫俩吃完了红糖鸡蛋,回家来说说大伯家的热闹和晚上的杀猪酒,再问问家里的卖猪情况。   母猪配种成功了,不知怀上没有,要等等看。   刘屠户把大肥猪都买走了,生猪是八文钱一斤。他们家留了母猪,把两只公猪都卖了,一起挣了二两四钱多的银子。   陆杨听着这个数,感觉还不错。   要是三只猪都卖了,能有个三两六钱多。   这只是养猪的收成,农家能攒下这一笔银子,很了不起了。   王丰年还说晚上吃饺子,听说大伯家摆杀猪酒,一时不知道收拾什么饭菜。   陆杨说:“剁肉做丸子吧,你们肯定没吃过炸肉丸和炸豆腐,我带了油回来,等会儿炸两锅。油不好浪费,等会儿再揉面,炸点面食试试,今年都吃点油水。不知饺子能不能炸,我要试试。”   油炸的东西,想想就香。   他们吃猪油渣都感觉香。   王丰年看是他带回来的东西,数次张嘴,想劝一劝,又怕扫兴,只欲言又止的看着陆杨。   陆杨拍拍他手:“我嘴馋,我想吃,你们让我试试。”   他们人是老实,哪能一点暗话都听不出来?   陆杨真想吃,在县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大老远的带这些东西回来,分明还是孝敬他们两个的。一时眼圈都红了。   外头都在杀猪了,可以去看热闹。   陆杨问娘跟谢岩去不去,“我还没见过杀猪,你们怕不怕?”   赵佩兰有点怕,谢岩有些好奇,想去看看。   王丰年看多了,以前陆二保出去杀猪,他都怕陆二保被猪撞坏了,每次瞧着都提心吊胆的,这么多年下来,陆二保会杀猪了,他反而不敢看了。   他说他在家里,跟赵佩兰聊聊天,说说话,让陆二保带陆杨和谢岩去看。   两个内向的人能聊什么?   他们说他们要剪窗花、剪福字。   陆杨就放心出门了。   村里过年很热闹,大大小小的孩子满地跑。   都说穷人难过冬,没有厚衣裳穿,都要躲在家里不出门。   顶不住小孩火气旺、爱热闹,几场雪过后,他们出来堆雪人、打雪仗。   个别孩子还拆了鞭炮,拿着一个个的小炮仗,到处找老鼠洞炸。   陆杨看着都感觉新奇,威猛听着鞭炮响,一响一激灵,吓得夹着尾巴走,围着陆杨呜呜呜。   它这都怕,还怎么看杀猪?陆杨就像溺爱儿子的老父亲,抱着威猛送回家,让它在家里待着。   再次出来,谢岩还摇头叹气:“哪有猎犬怕这些的?净之,你得让它见世面。”   陆杨哼声道:“它黏人,会哄人开心就够了。”   谢岩:“……那我怎么办?”   陆杨侧目:“你为什么要跟狗比?”   谢岩说:“你说的不就是我吗?”   陆杨说的可不是他,“你还得会读书养家呢。”   跟一条狗有区别,谢岩还乐滋滋的。   旁听的陆二保:“……”   今年捉的八只猪,卖六只,留一只母猪,再有一只杀了吃,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二保就会杀猪,把猪套头捉来以后,他去操刀。   谢岩原来还兴奋,听见猪的叫声,又吓得连连后退,他就差跟威猛一样了,等着陆杨把他抱回家。   陆杨可怜他,带他走远一点,去看小孩子们炸老鼠洞。   等这头听不见猪叫了,他们又回来看。   杀猪后放血,再来去毛,把猪分割。   村里人想买猪肉的,可以来买。   杀猪过后,要做猪血和血肠,也会炸猪油。   这个肉很鲜,陆杨要买一些,猪血和血肠都要一些。   他开口,苗青不要他钱,说弄好给他装两碗送去。   杀猪是个体力活,以前是陆二保一个人干,他是驼背,墩墩的显矮,猪躺案板上,他要踩着凳子分割。   这样不好发力,切肉剁骨头他都能要抓着猪肉或者案板做支撑。今年陆松帮忙,两人分了猪,一人剁半边。   陆杨知道他会杀猪,没想到真杀的时候是这样。   他是常年下厨的人,知道切肉剁骨头很累,这样一头猪弄完,浑身都是汗。   陆二保挺高兴,他从黎寨回来后,附近村子走走,杀了五只猪,加上这只,有六只,一起能攒个三钱银子。还能拿些猪下水回家。   他收拾完这头猪,后面的事不用他管,一身的血气,要回家洗洗。   陆杨牵着谢岩,跟他回家,路上问问杀猪的事。   这么累,杀一头猪,才五十文钱。   陆二保说这是涨价后的,以前才十几文钱。   十几文钱有什么挣头?   陆二保说:“养猪的人家都会自家杀猪,这样比卖给屠户的钱多。他们多养猪,我就能多杀猪。你们到集市上,能看见有人卖猪肉,有些肉就是村里杀年猪的肉。村里卖不完,就去县里转转。屠户那儿要十三文一斤,他们可能十二文、十一文就卖了。”   杀年猪,自然是年尾的时候杀。这样算起来,他是全年无休,都干的劳累活。   陆杨再看他披着的稻草衣裳,他都杀出经验了,知道在外面披一件草皮。   沾血的草皮他要留着当肥料,脱都是回到家里,脱到后院里放着。   烧热水不费事,他们刚出去,王丰年就把热水烧上了,剪纸的时候去添柴,回来就直接泡澡换衣裳。用的艾草,能压压血腥味儿。   赵佩兰问起杀年猪,谢岩说:“我胆子小,听着声音就不敢看了,过去的时候,都杀完了。”   赵佩兰也听见声音了,怪渗人的。   王丰年从屋里出来,跟他们说:“看着猪的样子,还会不忍心。猪眼睛就那样盯着人看,把人看得心里难受得很。”   赵佩兰没想太多,就问这个手艺是不是家传的。   王丰年说:“不是,那时家里割不起肉,柳哥儿病弱,他想挣点肉,就去给人杀猪了。”   这话说得,室内一片沉默,王丰年想找个话头活跃气氛,陆杨帮他把话题接上了。   “杀猪太累了,明年不干了,以后我给你们买肉吃。”   王丰年含含糊糊的没应声。他们两个人,很难得有个能挣钱的差事,不想扔开不干了。   陆杨算算日子,明年去了府城,他们就没有年猪可以杀,便不为难他,没追着劝说。   大伯家要摆杀猪酒,陆杨不好干坐着,只等着吃喝,又把谢岩带过去帮忙。   家里就两口锅,用不上他俩。   他俩硬要来,就让他们坐在灶膛后烧火。   今天陆杨送了豆腐过来,苗青打算弄一锅炖菜吃。   煮一锅肉,往里面加白菜和豆腐,又香又解腻。血肠煮好,也切切,加进来一起煮。要是想吃猪血,也切些进来煮煮。   这一锅,就是一大盆菜。   再有蒜泥白肉和蒜苗炒肉,再炖个肘子。   菜式少了些,份量足足的。   家里还有一坛酒,是丁老板收麦子后送来的,他们一直没舍得喝,陆杨回来吃酒,就把酒开了。   开席都入夜了,三家人在堂屋里吃,从邻居家借了桌椅,拼出好大一桌来。   苗青单独夹了些菜,让陆柏给他媳妇送去,然后开席吃饭。   他们家今年挣了些钱,二月县试时挣了一笔;今年卖席子给义庄又挣了一笔;再是新粮下来,丁老板买麦子,挣了一笔;陆杨从他们家买面粉,这是长期生意,又挣一笔。还卖了炒面粉。   年底又卖了猪,再杀了年猪。杀猪酒摆得丰盛,算下来,这头猪没挣多少,苗青看得开,就当这头猪瘦,没多少肉,还是挣了。买猪苗才多少钱?   最值得提起的是他家林哥儿在县里当上大掌柜的了,满村子走走,谁家不羡慕?   陆杨之前答应过,以后有美事肥差,要先照顾大松哥。   明年他就要盖磨坊了,那头一个人忙不过来,两个人就差不多,让陆松陆柏兄弟俩都去。不忙的时候兄弟俩轮休,忙得时候一起上。   平常媳妇夫郎看着就行,离这么近,有事好支应。   席间说说这个话,这桌酒就更热闹了,恨不能把酒席续到天明。   迁坟的事有他们帮忙,酒过三巡,不用陆杨多说,他们就提到了坟地和谢家族亲的事,指着脑袋拍着胸脯担保,一定不让人来闹事,一定把坟看好了。   赵佩兰谢谢他们,跟他们碰杯。   陆杨跟人说话聊天,筷子忙得很。   他家老实人多,两个爹不提了,娘也是,都只敢夹面前的菜,桌子又不会转,陆杨就给他们碗里夹各种菜。   今晚谢岩没争宠,跟陆杨一块儿,把家里长辈招呼得好好的,他们碗里就没空过。   太晚了,陆家住不开,只隔着一里多的路程,他们不留宿,回庄子上歇觉,陆松陆柏赶着驴子车,把他们送到地方。   庄上是预留的土屋,破旧了些,炕都修过,睡觉足够暖和。   佃户们吃了一顿饺子,干上了打杂的活,帮着烧炕烧水的,十分殷勤。   隔天,他们睡饱了又去陆家屯,到地方都中午了。   这天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炸些肉丸子、豆腐块、面圈,陆杨还试着炸馓子、麻花。   杀猪酒吃得好,这些东西他没吝啬,让谢岩跑一趟,给大伯家都送了些。   家里地方小,灶屋挤不下人,陆杨想跟爹爹亲近亲近,父子俩在里面坐着,让谢岩陪着父亲和娘。   谢岩生硬的找了个话题,拿出红纸写对联,问陆二保想要什么对联。   陆二保都不识字,往前几十年,贴对联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岩:“……”   去年家里贴没贴对联?应该贴了吧,他都没注意。   肯定贴了,他没注意,陆杨也会看见。   谢岩看看门楣大小,裁纸写对联。   红纸买得多,可以多写几幅。   余下的碎料,还有娘跟爹爹剪窗花多出来的碎料,他都收集起来,在炉子上煮点浆糊,在外头的墙上,用浆糊写个“陆”字,再往上贴红纸,让他们家变得特别喜庆,特别醒目。   同样的方法,陆杨在铺子里用过。   他用红纸在铺子外面贴出了好多字,让他们的铺子很不一样。   谢岩看碎料多,又在旁边拼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等词。   等陆杨从灶屋出来看见,把他好一顿夸。   谢岩得意,他一得意,就想搞点事情。   他又用浆糊,糊出四个人形,再贴上红纸。四个人,看身高体型,一眼就能认出来陆二保和王丰年。   被他们俩牵着的两个孩子,则看不出来谁大谁小,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谢岩自有区分之法,他在旁边画出了杨树和柳树,树很高大,给一家四口遮风挡雨。   陆杨陆柳都已长大成人,成为一棵大树,可以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他弄完,又叫陆杨出来看。   陆杨还想叫他进屋,外头冷,谢岩又不戴手套,手都冻红了。出来看见被他补充完整的画,根据树影,认出自己和弟弟,看出这幅画的意思,陆杨红了眼圈。   他家状元郎真是会哄人,一些废纸都被他玩出了花样,让他心里软软的。   这个年是个团圆年,陆杨在村里过,给三个长辈都包了红包,跟他们一起守岁,坐炕上喝着茶水嗑着瓜子,到新年放鞭炮,再一起揉面包饺子。   初一开始,他们饭桌上总少不了油炸的食物。   不知是高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吃好喝好了,又或者是家里对联、福字、窗花,还有墙上的字画太红太多,把他们称得红光满面,个个都笑眯眯的。   陆杨多买些鞭炮回来,说要热闹热闹。   家里来个客人,他都放串鞭炮以作欢迎,吸引了很多孩子来拜年。   银杏和石榴除夕回家的,几乎天天过来拜年。那眼神跟谢岩说的一样,看陆杨跟看月亮似的。   陆杨比他俩大,看他俩黏糊糊的也是弟弟,就给他俩也包了个红包。把他俩喜坏了。   初二,陆林跟张铁回家拜年,把他们欠下六两房子钱带来了。   这个钱,是卖老宅的钱,陆杨一分不少的给赵佩兰拿着,便没跟陆林客气。   他是弟弟,就不给陆林包红包了。他炸了很多吃的,让陆林过来吃得饱饱的,再拿一些走。   陆林年节这几天得闲,恨不能待在娘家不回去了,可惜不能。他们平常就忙,很少在公婆面前尽孝,回娘家不宜待太久,只两天,就要回上溪村。   陆林知道陆杨年后要去府城了,走的时候都哭了。   陆杨见不得他哭,把他留着哄了又哄。   “我又不是立马就走,我年后还要多待一阵。两地近,你看我还做菌子生意,哪天你想我了,就跟着车队去府城,开个路引的事,很方便的。我也想让你到府城见见世面。哪至于哭成这样?我的心都痛了!”   陆林就怕怀孕,难以出行。   陆杨哭笑不得,给他擦擦眼泪,“林哥哥,怀胎十月,不过一年。这个时间不长,想见的人怎么都能见着。你别哭,我以后多给你写信,车队来回一趟,都能捎带信件。你也好好学习,以后也给我写信。”   陆林听着能写信,心里好受了些。   他跟陆杨说:“我跟着你学了很多,你不在,我心里总是没底。平常也没大事,就总想着你。我爹爹都没教我这么多。”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陆杨最初,没想到他们能有这么深的羁绊。   他回想来路,眼睛湿润。   “林哥哥,传师授业是一种缘分,兄弟亲缘也是一种缘分。我以后没什么东西好教你的,但我们永远是兄弟。”   陆林重重点头,伸手抱抱他。   陆林是很传统的小夫郎,看见画册都会面红耳赤目瞪口呆,多的话都不会跟陆杨讨论,和张铁在铺子里,明明是一对夫夫,平常连打情骂俏的眼神都没有,各处含蓄。   他的拥抱,对陆杨来说是很意外的动作。却很柔软、很温暖。   陆杨回抱他,再次告诉他:“我年后不急着走,可能是二月后动身,还要在家里待一两个月,你再哭,我被你架着了,不走不行了。”   陆林扯扯嘴角,扬出笑脸,擦擦眼泪,跟他说:“那年后见,我还想请你吃个饭。”   陆杨答应了,送他们夫夫俩离开,他们一家也收拾东西,准备去黎寨吃满月酒。   陆柳生子那天的情景恍如昨日,眨眼间,就过去了一个月。 第139章 海阔天空   正月初七, 小麦和壮壮满月。   家中摆酒设宴,只请了几家亲近的亲戚朋友过来,都把家里坐满了。   陈家湾那边, 陈大舅过来了。黎寨这里, 来了几家亲戚,再有王猛他们几个兄弟。等陆二保夫夫俩和陆杨这一家三口过来,几乎要坐不下。   好几个媳妇夫郎都到灶屋帮忙,把几桌酒备下。   陆杨是带着小马驹过来的,还给小马驹配了皱纸红花戴上, 从进新村开始,就有人瞪大眼睛看着, 等有人开口问这小马是做什么的,听闻是送给两个孩子的, 全都震惊坏了。   小娃娃才满月,就有小马骑了!   这一天,好多小孩子哭着闹着要小马,被家里大人混合双打。   还有好多人跟到山下瞧热闹, 看着小马进院子,看着黎峰跟陆柳抱着刚满月的小娃娃,出来摸摸小马。   小宝贝穿着百家衣, 裹在羊毛睡袋里,戴着小虎帽,模样很是可爱。   这一阵醒着, 都是见人就笑的喜性子。他俩长开了些, 没有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肤色都褪红了。   外面有雪,他们只出来走这么一圈, 就被抱回屋里。   屋里坐着些媳妇夫郎,大家凑一起聊聊天。   等开席了,再一块儿去吃饭喝酒。   陆柳不去外头凑热闹,陆杨让谢岩去吃席,带着娘在房里陪陆柳带孩子。   两个爹都被黎峰招呼到了主桌上,跟谢岩一块儿招呼得好好的。   顺哥儿给他们端来了几碗菜,还有一盆汤。   汤是萝卜排骨汤,白萝卜都炖烂了,入口即化。   菜式是荤菜多,陆柳不大想吃了,他偏爱素菜了。   陆杨给他夹肉,他这样说,还把陆杨逗笑了:“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嘛,都不馋肉了。”   陆柳嘿嘿笑,给赵佩兰盛汤。   “婶子,你喝喝这个汤,可好喝了。”   赵佩兰早上吃过饭出来的,还没饿,午饭没吃两口,一碗汤喝完,就去看孩子。   她还问陆柳想给孩子睡什么头,圆的还是扁的。   陆柳说要圆的,“圆的好看。”   陆柳又看向哥哥,跟他说:“我前几天摸了好几个人的脑袋,没见几个扁脑袋,大家都圆圆的。”   陆杨听了想笑:“你还去摸别人的头是圆的还是扁的?”   陆柳挺认真的,“要摸摸,我听安哥哥说寨子里有几个扁头的人,正面看着样貌很周正,侧面就不行了,丑丑的。壮壮丑点就算了,小麦可不能丑。”   陆杨戳他脑门:“好你个柳哥儿,孩子才满月,你就偏心眼。”   陆柳还是嘿嘿笑,他又问起小马:“贵不贵?哪里买的?”   陆杨说是在马贩子那里买的。   “跟他来回讲了几天的价,马是不愁卖,他后面都要走了,我追到了城门口。听他说买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去马市买,那是朝廷管控的,买卖前后,都要登记,管得很严。像他们这种马贩子,有些是自己有马,朝廷有文书,有些是在马市里买马出来,转手倒卖。”   要么麻烦,要么花钱,没个省心的。   陆柳说:“大峰有马,说是他朋友送的。”   陆柳还没出门,没跟人聊到是抢来的马。   听他说这话,赵佩兰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黎峰在县里说起路上经历时,赵佩兰搭着听了一耳朵。   她看看孩子,再看看陆柳的笑脸,没多嘴,继续逗孩子。   陆杨面不改色,也没说是抢的,只说黎峰的朋友真是阔气。   “我给你哥夫买了一匹大马,可贵了。”   陆杨这次过来,还带了几身小宝宝的衣裳,是乌平之送的。他们吃完饭,拿到炕上看,一件件摆出来,陆柳瞧着都喜欢。   小孩衣裳就是大人的缩小版,上下两件。冬季不出门,衣裳没拿厚的,是可以睡觉穿着的小棉衣,还有两件小肚兜。   陆柳这一个月休息多,没怎么做针线活,见了这几身衣裳,他又手痒痒,想缝缝补补做点什么。   他悄悄问陆杨:“哥哥,你想不想要肚兜?我给你做一件穿穿?”   有条件的话,夫郎也会穿肚兜,一般是夏季穿,衣裳薄,胸前不凸。大多都是里衣上面多缝一块布,像打补丁一样。   陆杨还没穿过肚兜,他问陆柳:“你穿过吗?是不是凉飕飕的?”   陆柳也没穿过,他就把小孩肚兜放手上比划过,顾头不顾腚的。   “要么我做一件给你,你穿着试试?”   陆杨不试,他让陆柳试。   “你做了,自己穿着试试,觉着好,再给我做一件。”   陆柳想了想,也行。   “那你等着吧。”   他又问起做毛笔的手艺人,陆杨不认得,可以问问罗家哥哥。他答应帮陆柳问问。   兄弟俩说着话,把小衣裳都叠起来,话题自然转到年后的事。   陆杨已经确认会搬家,要跟陆柳说一声。   他给铺面定做了两面幌子,这都拿到手了,一面在铺子里挂出来,一面拿给陆柳。   幌子上绣着“吃得饱”三个字,绣有很多山货种类。   以后不管卖什么吃的,铺面里肯定会搭着卖些山货,这面幌子照着来,不会出错。   陆杨把它交给陆柳,说:“我在府城等你来。”   陆柳对未来很期待,因为知道要去,日子不远了,听见这番话,没有哭出来,笑盈盈的。   “嗯,我们晚不了多久,年中时就走,大峰说他会安置好,到时我们过去就有落脚的地方。”   陆杨想跟他们住一起,之前在府城的时候,还打听过各处房屋的租子。   去到一个地方,肯定要多待几年。不说扎根了,至少要把生意做顺了,各处稳当了才行。匆匆搬家,就跟游商一样,那就没必要搬家了。   陆柳还不确定黎峰会找哪里的房子,他跟黎峰说过,想要离书院近的,这样好送孩子去上学。   “之前在县里说的,不知府城的书院离码头远不远。要是远,就住得离码头近一些。大峰平常去卖货方便。孩子还小,以后还能再搬一次家。或者找个折中的地方。”   陆杨回想了一下,府城的书院和私塾都讲究环境清幽,离码头都有些距离。   他们安家,离码头太近不合适。码头附近适合做生意,来往游商极多,那附近有大量的客栈酒楼,暗门子数不胜数。还是要靠近城区一些,同样的热闹,却更加平和,适合普通百姓过日子。   陆杨说:“这些黎峰都能想到,他到时应该是选离书院近的地方,这边住的商户少,环境好一些。他自己来回路程远一点,但家人住得舒坦。”   陆柳叹气:“找个两全之法好难。”   住处难,安置也难。   都聊到这份上了,再说说两个爹的安置问题。   陆柳跟黎峰商量过,他们以后会开小铺子,小铺子没有开起来之前,家里还要印书卖。   到时就让两爹帮他们印书装订,这个活不累,也不用急着赶着印很多,一个月有个一两百本,就够黎峰卖的了。先把人接过去再说。   陆杨听着愣了下,“阿岩想开书斋,书斋要配刻印作坊,还说让父亲和爹爹到作坊帮忙,平常也就是印印书,做些轻便活计,不用跟很多人打交道,离得近,又累不着。这倒是想到一起了。”   陆柳听完,愣的时间比陆杨还久。   大峰说得没错,事情要去办,才知道会遇见什么难题,一直困在原处想,是想不出结果的。   他之前那样忧愁担心,说出来,才发现很多问题不存在。   陆柳又看看赵佩兰,陆杨说:“我们一家商量过了,都同意这样办。”   陆柳也笑了:“我跟大峰商量后,也找娘提过,娘也说好。”   兄弟俩都想把人带走,事情就好办了。   等酒席散场,兄弟俩出去帮忙收拾碗筷。   陆柳才出月子,天太冷了,不让他受冻。陆杨是客人,他搭把手把盘子碗筷收拾归拢就行。   吃席的媳妇夫郎留了几个下来,帮着一起收拾,人多,各样菜都不剩,洗碗的事很快,余下就是收拾灶屋,还桌子椅子。   王猛住得近,跟黎峰一块儿搬去还了。   这头收拾完,一家人又坐到堂屋里,围着炉子和火盆坐着,聊聊天,说说话。   今天有件事要说,兄弟俩聊过想法,就能跟两个爹说出各自打算。   陆杨要去府城了,两个爹听着怔了半晌。他们早知道孩子留不住,大伯一家都说,书生有出息,以后就会越走越远,远离家乡。   他们记得谢岩来提亲时的样子,呆愣愣的,现在比以前活泼了些,看着却很孩子气。他们还以为这件事会晚几年,他们不知道读书人的考试周期,他们卖过炒面粉,知道县试,别的只知道几个名词。   陆杨看他们怔忪的样子,跟他们说得细致一些。   说谢岩的读书情况,说他考试的名次,说县学里的书生不友好,又说府学的优势。这些都是二老从前没有听说过的,他们好像踏入了一个从未了解过的世界,知道许多跟种地养鸡不一样的事情。   陆杨说得细致,他们也懂得了这样选择是必然的。   他们能理解,他们问陆杨什么时候走。   陆杨说了大致的日子,最晚不会超过三月,可能二月就差不多了。   二老都说好,连着只会说好。   陆杨又说他们去府城以后,会做什么生意养家糊口。说起书斋,他简要带过,讲到刻印作坊,陆杨又一次讲得很细致。一本书印刷出来,经过了哪些步骤,作坊里的人都要做什么,他都说得很详尽。   陆二保和王丰年不知道他讲这么多是做什么,茫然着点点头:“是、是好复杂……”   陆杨说:“这样的作坊,要请人来干活。我干爹有手艺,他一家人不够用,以前主要是做雕版和少量印刷样品书籍,我想把你们接过去帮忙。也没什么难的,就是印印书,缝缝书,都是手上的轻活,很简单的。”   听到这里,二老猛然发觉陆杨是要把他们接到府城去,本能就是拒绝。   他们去府城做什么?他们什么都不会,过去就是拖累。城里生活,喝水撒尿都要钱,他们不去。   他们说了不去,又惶惶然看着陆杨,怕他生气。   陆杨只是笑,“那你们听听柳哥儿的意思?”   陆杨的态度,大大安抚了他们的心。他们又看向陆柳。   他们早跟陆柳说过他们的选择,他们哪里也不去,就留在陆家屯。他们想要陆柳把他们留下。   陆柳也要去府城了,二老的眼泪没遮拦,倏地滴落。   他俩抬手擦脸,含含糊糊应话,只是说好,去府城好。   陆柳也跟他们说去府城的安排。他这一年没有往外走,还没去过府城,对于去府城以后的事情,都是跟黎峰商量出来的东西,他只能说个大概,讲不了太详尽的内容。   他能确定,他会开个铺面卖山货、卖吃的。父亲和爹爹可以过来帮忙。   他还有两个孩子,家里忙起来,他们能帮忙搭把手。   他也想把他们接到府城去。   二老听他说前面,就猜到了后面,在他说出最后决定之前,一直在嘀嘀咕咕转移话题,陆柳没受到干扰,稳稳当当的把他的话说完了。   二老又去看谢岩和黎峰,看完他俩,又看看两个亲家母。   所有人都没意见,都在等他们的答话。   陆杨把话头再接回来,跟他们说:“爹,你们不要怕,不要觉着我们是决定好了,只是通知你们,非要逼你们做个决定。这是没有的事。我们只是想好了要怎么做,然后告诉你们,跟你们商量,希望你们能跟我们走。   “这件事无关亏欠,也无关补偿,我跟柳哥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一家人住一起。”   一家人能住在一起,是他们难以拒绝的事。   可他们还是忐忑,还是怕。   陈桂枝搭着劝道:“你们就这两个孩子,不跟着他们走,留在家里做什么?以后有什么事,两头难支应。你俩能在家里忍着熬着,难道要看孩子们想回娘家都没法回?这么远的路,路上出事可怎么办?”   陆柳拖着凳子坐过去,握着他们的手,说:“不用急,还有一两个月可以考虑。今天才提起,你们可以好好想想,再告诉我们。”   陆杨看得出来,他们很想一起走。家里就这几个人,二老的心都在孩子身上,无非是怕拖累,怕成为累赘。   陆杨望着他们笑道:“柳哥儿这儿有雕版,印的东西你们可能不好意思看,我带你们去试试。你们上手试过,就知道这东西很简单。比学杀猪简单。”   雕版都在小铺子里,一溜排开。   木头的画是倒着刻的,单看木头,只依稀看得出样子。   陆杨带他们去印书,手把手的教。   他示范一遍,再口头指点,让他们都试试。   陆柳攒出一些纸张,对齐位置,夹起来,拿炭笔画出孔位,再拿戳针和小锤子打孔,再拿针线缝制。   兄弟俩在这儿慢慢教着,这个活真的不难,干几次就熟练了,只是枯燥、乏味,要耐得住寂寞。   二老尝试的时候,总怕耽误时辰,时不时就往小铺子外瞧一眼。没谁过来说什么。   陆二保拿纸时小心翼翼,他知道纸贵,怕把纸拿坏了。王丰年缝书时,则怕缝得不好,每一针的走向,都要跟陆柳缝书时的顺序一样。   他俩暂时放松不了,可在尝试之中,那颗忐忑的心,逐渐安定。   他们问:“要是不习惯,还能不能回村里住?”   陆柳抿抿唇,看向哥哥。   陆杨点头,说:“可以。你们要是住不惯,不要憋着,直说就好。”   人在不适应的环境里待着,犹如坐牢。   他们是把人接去养老享福的,不是把人接过去活受罪的。   二老神色陡然放松,陆杨从他们眼里看出了答案,他们说出口的却是:“我们想想,我们回家再想想。”   没真的搬家之前,变数太多。   他们没给准话,两个孩子就不用太为难。   陆柳还有点急,看哥哥给他使眼色,才把话头压下,不催着他们问。   尝试印书用了很久,这头说定,就要告辞,各回各家了。   新的一年到来,陆杨记得之前说过的话,问顺哥儿要不要跟他走。   “要是想跟着我学本事,元宵之后,让你大哥把你送到县里来。”   顺哥儿要去,家里都说好了,他左右看看,娘跟大哥都没意见,他笑眯眯答应了。   从黎寨离开,两个爹回陆家屯,陆杨他们回县里。   隔天,陆杨跟谢岩趁着年节没过完,满县走动去拜年,给冷屁股的张大人都递了拜帖,再找罗家两位哥哥打听了做笔的匠人,只等黎峰到县里,就把消息转述。   拜年之后,谢岩没去私塾上课,常去乌平之家里,与他一起读书作文。陆杨则到牲畜行挑了一公一母两头耕牛,再有一公一母两只驴子,转头去铁匠铺,配齐了农具,一并拉到庄上。耕地是新买的,种子也要买。   陆杨照顾亲戚,在村里问问,谁家有多的种子,不论是庄稼还是菜种,他都买一些。   再是盖磨坊,地还没解冻,现在盖房子很难。   陆杨先让佃户们把畜棚盖好,再请族亲们搭把手,土地解冻就过来,多些人手来帮忙。把屋子修了,再把磨坊盖起来。人多好办事,早点完工,不耽误翻地播种。   磨坊需要用到石磨,这东西可以在别人家买,也能请人做。   这对农家来说是个大物件,没到吃不起饭的时候,轻易不舍得卖掉。   他买了两个石磨先用着,等这处挣了钱,可以继续买石磨。再看看牲口会不会下小牛、小驴子,根据牲口数量来添置。   耕牛不用留太多,有了小牛,就养大,看谁家要养,可以卖出去。驴子就留着拉磨。   磨坊还没盖起来,陆杨望着前方的空地,都心道可惜。   他的心再狠一点,完全可以用这个磨坊加工豆子,去做一堆豆制品,现成的营生摆面前。   他叹口气,摇头不想了。   不可以太贪心,不可以什么都要。   他早说要看看晒场,回村一趟,又去了一次黎寨,带了几样礼,到寨主家拜访,跟人见个面。   合伙做生意,不管分红多与少,寨主的地位在这儿,陆杨又是晚辈,理应他来。   寨主带他去晒场转转,问他有没有什么意见。   陆杨暂时不提意见,他就是来看看。   晒场盖得很大,是长条的房子,三个竖条雨棚隔出两处晒场。为了光线充足,晒场的宽度足够,附近没有遮挡,一天都能晒到太阳。   外围的“竖条”是一格格的房间,多数是仓房。进门这里,则是灶屋、住所,再有一间账房。单独收拾了一间屋子,给胡郎中住。   这个地方,修建得很简单,足够用。陆杨看来看去,就觉着晒场进出太容易,仓房离外人太近。   他说不提意见,今天就暂且不说。   生意起步太迅速,有问题是必然的,雨季来临之前,可以磨合一阵。这头的事,他看黎寨的人能不能料理好。   正月里,前半个月是人情走动,后半个月是做事业安排。中间一天元宵节,他应约,跟陆林吃了一顿饭,算作践行酒。   过了元宵节,谢岩想要多留一阵,二月里,再跟家人一起去府城。陆杨答应了。   十六开始,陆杨是带着顺哥儿一起在庄上转悠。   陆杨把苗青叫来了,这位阿青叔是个麻利泼辣的性子,人情世故有一手,在村里人缘广,以后能招呼人,管得住儿子,看得住儿媳儿夫郎。他这阵子,就把庄上事务都跟苗青说,想要苗青做庄上管事的。   庄上事务,是从头起步。顺哥儿在旁边搭着听,听陆杨规划农田作物,再听这些作物以后都能做什么、卖到哪里,有什么用处。   田地庄稼说完,又是磨坊怎样挣钱。明年秋收过后,还要加大畜棚,盖个养殖场,可以多养猪养鸡。   顺哥儿听着两眼都迷糊了。   天呐,就二十五亩地而已,怎么能有这么多事……   他家之前就有十六亩地了……   陆杨还把佃户们叫过来,跟他们说了四季都种什么,看有没有疑问。   老庄稼汉有话说,不过调整几样蔬菜的种植时间,像麦子、大豆这种主要作物,陆杨说的时间没错。   这样安排下来,一年四季都能给铺子里供上菜,能有粮食收上来,到了农闲的时候,他们能用磨坊挣钱。   年底前把畜棚盖好,要是勤快,不怕麻烦,开春就可以捉鸡苗,鸡窝好搭,秋季盖好大畜棚以后再挪窝。这样鸡蛋和鸡肉也能在今年供应上。   这一处所挣的银子,陆杨暂时不去花。他打算都拿来添祖田祖产。比如说以后多买几个石磨,多添几个牲口,多买几亩良田。   县城铺子的收入,陆杨也不会花。他还会做些添补,有了银子,攒一攒,看是买宅子还是买铺面,买下就交给牙行租出去。一年两年回不了本,没关系,这是以后的退路。是他们这个家族的根。   身上所剩的银两,就是去府城的启动资金了。   他的起点,是靠山吃山这个商号,也是即将开起来的书斋。   一月底,黎峰等人从深山归来,收拾行装,装上货物,打算去府城,做今年的第一笔生意。   二月二,龙抬头。   这天,谢家三人一狗,收拾好行李,跟着车队出发,去府城。   他们在这个县城待了一年多,收拾出来的行李,竟然一辆车就装完了。   陆杨挨着赵佩兰坐在车尾,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路,心中无限感慨,无限开阔。   他去府城见过世面,这不是他第一次离开,可他身上束缚的无形丝线,像是今天才被剪断。从此,海阔天空。   此时,黎寨。   陆柳哄睡了孩子,摆上炕桌,盘膝坐在炕上,拿着账本与算盘,再摆些纸张做记录,对账又算账,再点点家中余银,然后收起账本写文章。   陆杨教他,想不明白的事,可以写下来,慢慢梳理。   以前陆柳写得很多,很杂。他现在写得较少,很多时候,只是几个字词,圈出来连线,互相之间再添几个字。他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跟陆杨一样的习惯。   新年几桌酒,把家里的鸡和兔子都吃完了。   家里不用再买米面粮油,小铺子里都有。年节做的腊肉,不用不舍得吃,顿顿都能割一点。   他之前顾着亲戚面子和兄弟情分,待陈酒很好。   现在快要离开了,他想要任性一些,把小铺子留给姚夫郎。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教会他很多,陪伴他很久。   大强的事业总是落后一步,吃不上热乎的。他没别的能给了,养鸡的法子教了,他这些年养鸡遇见的所有问题,他能想到的,都跟姚夫郎说了。   养兔的经验就那一点,他也都说了。印书的事没办法给出去,这需要大成本。而且村里没有那么高的消费力,他们家做这个生意很久了,姚夫郎再接手,只能亏本。   小铺子已经经营出名声,寨子里的人都习惯了,哪怕去县里赶集,都会少买一些东西。现在一个月能挣个一两银子左右。   大强每个月会去县里送柴火,送柴的时候就能顺路进货,人不白跑。   有小铺子在,再搭着炒酱,只这两头,姚夫郎每个月都能挣一两五钱银子左右。   他还能养鸡养兔,足够让大强摸索出养蜂之法,在山里搭建蜂巢。以后他们家的日子也会过起来。   除此之外,陆柳又细细想了家中安排。   去年开年的时候,娘说让他管家。他这一年,学习又怀孕,思绪起伏,心境辗转,直到现在,才终于能心平气和的一样样列出来。   给王猛种的田地,可以继续留给他们家种。不用卖掉。   他们家宅子还要留着,田地也要留着。以后是个退路。   骡子不卖,黎峰常出门,会把马骑走,他们家平常要做个什么,有骡子车会方便些。   两只小马和两条狗要带走,这是必须的,没什么好犹豫的。   娘想要歇息,就在家中歇息,不用太劳累了。大峰能顶着外面的天,他就能照顾好家里,不会再事事让娘操心。   顺哥儿要学本事,等到府城以后,他们才会常常见面。等见面再说。   二田那边,他心软,可怜孩子。让二骏和三苗他们帮忙收田租,二田年年交的粮食,就当是这孩子的口粮。以后二田苛待孩子,就把孩子接走养。   这事要跟大伯和小叔通个气。孩子落地长得快,眨眨眼的功夫就是大孩子了。胡郎中很喜好这座山,想要采很多好药,可能会留下住很多年。   他们可以等等,等孩子大一些,如果胡郎中还在,就让黎峰找人说说,请胡郎中收个小徒弟。   两个爹会在年中时,跟他们一起去府城。   那时候赶路安全,府城一切都安置妥当,适合定居。   接下来是他自己。陆柳在纸上写出他擅长的事,这次把养鸡养兔剔除了。   哥哥说他有千金不换的能力,他会守住他的心,然后一点点的朝外试探,做一些微小的事,挣一点小钱来贴补家里。   这点钱对于现在的黎峰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陆柳这样做,是为了自己能开心。   他享受省钱与挣钱的感觉,这会让他喜悦又满足。   他可以正视他的需求与喜好,并保留下来。   一切好像是回到了原点,又变得不太一样。   渴望获得认同,与坦然取悦自己,同样的行为,却这样天差地别。   陆柳抬头,看到墙面上挂着的画像,也看见了柜子上放着的风筝。   黎峰说,三月回家,带他去放风筝,也带他去县里转转,让他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   陆柳都答应了。   二月,是哥哥的新起点。   三月,他会跟上步伐。 第140章 二月   天还没亮, 府城外就排了很长的队。   有些是商队,有些是附近村落的百姓。他们都带着货物,大包大包的货都在车上, 小堆小堆的货物, 则千奇百怪。   有的装在篮子里提着、抱着,有的是在背篓里背着、放脚边,还有人挑着扁担,扁担两头吊着的竹箩、木桶。   卖什么的都有,各类粮食应有尽有, 大米小麦,豆子面粉, 还有红薯和油面。   家禽家畜种类多,鸡鸭鹅, 也有养兔子的。卖蛋卖肉,还卖小鸡小鸭。   也有卖竹编草编、卖柴火木炭的,再有一些旁的用品、吃喝。比如牙刷竹刷、扫把斗笠,再有酸菜野菜和时蔬。   陆杨一行人排在队列中间, 周围是口音各异的人。   太阳冉冉升起,城门缓缓打开,卫兵站列两队, 放人进城。   随着日光亮堂,他们离城门的距离拉近,把贴在城墙的告示看得清楚。   为捉贼匪, 即日起, 凡是进府城的商队,需要有本地商户做担保,除路引之外, 还要有人能证明身份。   前面被拦着的商队跟拦截的兵卒讲道理:“要人担保,也得我们进城找人啊?这样拦在外头,怎么找人?”   城内,好些人挤在道两头,听见这话,比兵卒还激动,纷纷举荐自己,“大老爷,你写信啊!给个口信也行!你报个名字,我都能找到人!只要二钱银子,为你把腿跑折了都值了!”   还有人说:“大老爷,你别听他的,口信有什么用?要写信啊!你请我,我保管把信送到,人带来了,你再给钱!”   也有人说:“大老爷,你听听他们的口音,这事找外地人能成吗?您就得找我这种本地人,府城的地界上,大小商人的府门朝哪里开,我都知道!”   ……   他们七嘴八舌的叫嚷,陆杨听得好新鲜。   去年来的时候,还没这样。   他侧头喊黎峰:“年前有这个规矩吗?”   黎峰大概能猜到原因,他去年离开府城之前,连捉两批匪徒,还在知府衙门哭诉一场,知府大人下令捉贼了。   去年捉到今年,贼不知捉到了几个,反而出个告示,把他们拦住了。   他再看看城内争抢着送信生意的人群,不由惊叹:“府城真是遍地是黄金。”   勤快人怎么都能挣到银子。二钱银子跑一次腿,一天跑一单,就是两百文钱,一个月能有六两银子的收入。   旁边有排队的百姓,跟他们说:“听说很多劫匪都是混进商队,跟着进城,然后去码头作乱。年底的时候,码头又被人抢了。”   陆杨更新鲜了,“还能抢第二次啊?”   附近百姓很有聊天欲,这点事情,本地人都听腻了,也就能在外地人面前吹吹牛。   他们说:“没想到吧?就是没想到才被抢了!水兵追过去的时候,货物都沉到水里了,船也被烧了,听说那些人上岸,跑到了老河乡。”   老河乡是离府城最近的一个小码头,那里算半个县城,城墙都没修建,地处开阔,到了地方,能一路往野外逃窜,追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追。   陆杨隐有担忧,怕这些是上岸报仇的水匪。   队列继续往前,旁边停靠着三个商队。他们要等人来接。   陆杨摇摇头,先想想找谁来做担保。   他们在府城认识不少人,关系最好的是乌家。乌家在城内有商铺,算府城商人。可惜乌家父子都在县城,管事没法担保。   再是登高楼的余老板。只是这人八面玲珑,对他们的善意源自谢岩的潜力。这种浑水,不一定会沾手。   余老板都不沾手,另几个客商更别提。再有丁家烧刀子可以作保,这有丁老板的信件,属于熟人推荐。   他们跟药贩子黄家有往来,再是码头的洪家。这两家,以黄家为先。   洪家排场太大,能不欠他们人情就不欠他们人情。   陆杨想着,先给丁家烧刀子送信,这头不行,再给药贩子送信。   这两头再不行,就让乌家大掌柜的,帮忙找个中间人,请个商人来作保。   他想好怎么办,队列也到了他们。   谢岩拿出文书,问兵卒:“我在府学读书,这是我的文书路引,这几车是我夫郎带来的货物,能进城吗?”   谢岩想法很简单,参加科举的人,祖上三代都刨了根,身家清白得很。他在府学读书,月月领廪膳银米,算是吃朝廷饭的人。他的担保,比找商人稳当多了。   兵卒看了谢岩的路引文书,直接放行了,脸上都有笑。   “谢相公,我们听说过你,您的文书收好了。”   谢岩接过文书,问他们在哪里听说的。   兵卒道:“您的书卖得好,城里百姓都听说了。”   谢岩来府城读书,没往外打听他的名声,听见了忍不住笑。   陆杨机灵,立马从竹箱里拿出一套《科举答题手册》,还在下面夹带了几本画册,塞了给兵卒们。   这些人过路费都收得,几本书而已,拿到手里,自己看不懂,还能送亲戚。送不了亲戚,能卖几个钱。往下看见画册,他们笑容更真了,货物粗粗检查,都没刁难。   谢岩冲陆杨挤眉弄眼的要夸夸,陆杨自是大力夸夸。   进了城门,门内守着送信的一堆汉子还不肯错过生意,有些人追着他们走了一段路,说能给他们带路、给友人递拜帖。   他们实在没有需求,这些人才调头回城门口,继续等待下一个生意。   顺哥儿坐在马车上,把进城这一幕都看在眼里。   很快,他就没空回想那些事情。进了城,就进入了繁华之地。   这里的街道比县城宽阔,人也更多,甚至能用密集来形容。   城门刚开,城内就煮沸了烟火,叫卖声挤满了两只耳朵。   真的是街连街的生意,同样的吃食,摊子挨着一起,这些人都不生气。   顺哥儿说:“待会儿都要去客栈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买吃的?”   陆杨用行动告诉他为什么。   因为冷,因为饿,因为手里有钱要摆阔。   他们赶路数日,在城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冷风吹着,人都要冻僵了。   干粮吃腻了,再也不想喝冷水了。就要吃点热乎的东西,才像是活着。   一碗热汤,一张热饼子,能让他们瞬时恢复状态。   一起进城的百姓们,大多舍不得买吃买喝,吃饱喝足的人,看着这些嘴唇发白发干的人,都有优越感。   进城之后,他们还能听见一些有关新规的议论。   说谁家小子厉害,报信多少家,攀比着谁比谁更会挣钱。   陆杨咬着饼子,吃着里面的白菜粉丝馅,直言道:“真难吃,这也能挣钱?”   馅料一点荤腥没有,油盐都舍不得用,全靠酱油调色,乍一看挺有食欲,入嘴以后,才发现白菜都没炒熟,菜梗硬梆梆的,比草还草。也就饼皮能吃了。   谢岩也觉着难吃:“我觉着我也能出来摆摊了。”   陆杨说:“你出来摆摊,别人说你做的饼子难吃,你就说你是秀才。别人问,是秀才又怎样?你说我一个秀才相公都给你做饼子吃了,你还想怎样?”   谢岩没忍住笑,笑得他都呛着了。   陆杨给他拍拍背,继续道:“其实这个生意是可以做的,这是噱头,很吸引人的。”   谢岩问:“那你去卖饼子,你说什么?”   “这还用想?”陆杨得意,“我一套词,哪里都能用。我在京城花一百两银子学的手艺,吃不了吃亏,吃不了上当,只要几文钱,就能吃到名厨馅饼!”   谢岩又一次笑出声,他再问:“有人说难吃怎么办?”   陆杨笑道:“众口难调。他吃不惯就算了,怎么能说难吃呢?”   谢岩指指他手上的白菜粉丝馅饼,陆杨一看就笑了,他不吃了,让谢岩帮他吃。   “我不喜欢吃。”   谢岩接过来啃,“难怪做得这么小,再大一点,可怎么吃啊?”   再过一条街,他们就分作两路。   黎峰等人去码头,陆杨一家带着顺哥儿去乌家落脚。先在乌平之家暂住,慢慢找房子。   顺哥儿第一次进大户人家的门,他看乌家的门第没多高,门槛都矮。   进门不过三步路,就是一面小影壁,影壁后面,就是前院了。与前院相连的,是个小染坊,在这里会晾晒布料。过了二门,才是住所。   他们住客院,是之前来考科试时住过的院子。   顺哥儿才离开家中大人,跟赵佩兰也熟了,晚间他俩作伴睡一屋。   管家领他们到客院,安排了一桌酒席给他们接风洗尘。   陆杨要问问府城最近的事,管家说得详尽。   商队进城需要担保的事,看起来很像一回事儿,其实抓得不严,就是走个过场。   府城靠着游商们来往挣钱,他们给府城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面子功夫做一做就算了,没往死里管。   这个答案让谢岩侧目。   他还以为会搞连坐,原来只是表面糊弄。   除此之外,捉贼的事也挺奇怪,雷声大,雨点小。   喊得人尽皆知,又没见真干什么事。   “我听一些游商说,别的码头还好,挺安生的,好像是水上的人太贪,跟洪家谈崩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管家说。   等管家出去,把门带上了,陆杨转过头,问谢岩:“你怎么看?”   谢岩说:“哪有什么水上的人?都是要上岸的。上岸了,就是岸上的人。洪家这样大的势力,一般的水匪怕是不敢惹,我听黎峰说,每一次都是小股小股的,没几个人。要么是真水匪,养久了,胃口大了,不知天高地厚。要么是假水匪,是洪家内讧了。”   这方面的事,陆杨要学学。他从前没想过这个层面的事。   他听完,追问一句:“如果是真水匪,他们势力会大吗?”   谢岩摇头:“不会大。沿岸有水兵,水匪成患,就离死不远了。我之前说过,这些人能上岸,就有人养。真水匪就是这一类,各家都给他们好处,他们收钱干活。假水匪,则是各家暗地里养的一批人,时不时出船劫货,两头吃。给水匪干的是脏活,自家吃的是软柿子。”   陆杨听着眼睛一亮一亮的,“我也想去府学读书了。”   谢岩经不起夸,一说就笑成个傻子。   “这些事书上不会写,你喜欢听,我以后多看看,同窗辩论,我也常去听。”   陆杨不急这个,让谢岩按照原有的读书规划来。   他知道了真假水匪,知道这件事的波及范围就够了。   今年要扎根,扎根要稳当。   陆杨不会刚来就大刀阔斧的干一番事业,他今年以陪考为主。   距离乡试还有半年,这半年时间,任何事都没谢岩的学业重要。   他会去码头,但他们的生意,不会着急外扩,保持现有的规模,维系好人脉,再一点点的打听别的事,搜集些线索,好在洪家真内讧的情况下,能做出正确决定,不被牵连。   另一边,码头。   黎峰等人刚到地方,找到小洪管事,问问铺面的事。   二月了,他们今年要租商铺,以后每回过来,都有落脚的地方。   洪老五早吩咐下来了,差不多到日子,商铺就清空,门前的摊位是一天天的往外租,铺面是空置的。   他们过来,今天摆不了摊,等人卖完货,他们才能接手。   小洪管事呵呵笑道:“有铺子了,你们就不急这一天两天的。码头卖山菌的就你们一家,你们几个月没来,城内酒楼都要断货了,我听我叔叔们说,好些酒楼都没菌子菜了,对外都说还没到季节。唯独登高楼,打着名菜的旗号,挣得盆满钵满。我家家主年节摆酒,都上了好几道菌子菜。他们做的素汤,家里老太太喜欢喝,今冬气色比往年好。五叔说,你们来了,让我把菌子都留一些,家里要买。”   他喜气洋洋的,看不出一点被抢了船的愤怒模样。   这头交货给钱,再给钱租铺面,两样事办完,都没能见着洪老五。   黎峰为表诚意,自己先问了当管事的事。年前洪老五想要他来训护卫的。   小洪管事挠头:“五叔另外请了人,现在都训了一个多月了,我瞧不出名堂。改天你们见了再问问?”   黎峰听闻,不强求。   他还没安家,现在答应,反而麻烦。   正好对此有犹豫,能缓缓最好。   他再打听打听劫匪的事,问问城内捉匪的事。   “我们兄弟几个捉了几批匪徒了,他们不会找来报复吧?”   小洪管事很肯定不会:“这些人能有几分兄弟情义?能来两批都让人惊讶。你们又不是软蛋,他们犯不着找死。”   黎峰略有失望,“还想挣个赏银。”   小洪管事:“……”   黎峰这次过来,带了一根人参。   这是他们去深山猎区采的,是他送给洪老五的。   年前回家,洪老五给他家两个孩子送了两个长寿锁,这算回礼。   小洪管事又一次笑起来,“难怪五叔老惦记你。行,我把东西带回去,这阵子我五叔可能没空来,你们忙着吧。”   如小洪管事所说,他们的山菌在府城算稀奇货,别家都是零散小货,他们带来的是一车车的好货。   因得知城内饭馆酒楼断货的消息,黎峰没在码头叫卖,当天就带人去登高楼以及两家干货铺子问问。这是最初做生意的几家人,优先问他们要不要货。   将近一年时间的沉淀,再是府城酒楼饭馆成群的特殊性,两个干货铺老板要货极多,每人要了一千斤。这些散着送到各饭馆酒楼,卖不了多久。   余老板给他们转送了两份礼,是收了年礼的游商的回礼,一份是茶叶,一份是是丝绸手帕。   余老板问他们怎么进来的,“我还说等着你们来,我给你们担保的。”   黎峰如实说了。   余老板听说是谢岩拿出文书,得以放行,还笑了声。再聊两句,知道他们要搬来府城安家读书,就打听了一句学业问题。   “半年后乡试,一年后会试,紧接着就是殿试。谢秀才可有把握?”   黎峰看谢岩挺有把握的,乡试就在省城考,他在府学都是拿第一,要是谢岩没考上,府县里的其他书生怎么考?   他们安南省就两个府,取中举人的定有谢岩。   这是黎峰的猎户脑袋想的事情。   都说文无第一,他是不信的,没有第一,分什么魁首。   要是考不中……   那就是谢岩不中用!   对着余老板,他则说谢岩很认真,一切就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在城内出了一批货,黎峰再回码头,剩个八百多斤的货,他们有了铺面,真不用急。黎峰决定先回家。   陈酒马上要生了,王猛跟着跑一趟,挣个小马钱。他也要给他家娃娃买小马。   出门在外,时日不好算。黎峰在码头再停留两天,依然没能见到洪老五,就找小洪管事告辞。   二月二出发,初十抵达,月中旬返程。   此时的山寨里,陆柳在房里坐着绣肚兜。   他早做好了样子,一直没好意思穿。拖着拖着,黎峰就去府城了。   他想着,他跟哥哥的体型差不多,就把送给哥哥的肚兜也做好。   要送人,这还是贴身穿着的,花样太素,陆柳左看右看,都觉着拿不出手。   哥哥没孩子,说今年准备要孩子。要孩子就要努力播种。   陆柳把家里画册都拿出来翻看,看画上的人都是什么打扮。他把这东西当做生子教科书。   播种的动力之一,源自伴侣的吸引力。哥哥的吸引力不用多说,但能多一点,肯定更好吧?   于是陆柳真就仔细看,哪怕是看不清图样的画,肚兜上都有绣样。   他又不知道这上头是什么,就琢磨着绣个鸳鸯。   鸳鸯挺普通的,谁家成亲,有钱都会买鸳鸯被面。   他想要特别一点,又琢磨琢磨。   陆柳最近常盘石头,想事情时把石头拿手上盘,石头粗粝的外皮让他掌心刺刺的,他拿石头看,记得哥哥也常盘石头,还拿石头比喻人。   陆柳就想,要么绣个鸳鸯啄石的样子。   两只鸳鸯啄石头,就像隔着石头在亲嘴。   嗯,这个好。   鸳鸯普通,他以前却没绣过,叫娘来教他。   陈桂枝会一点,不过是个水鸭子罢了。   陆柳:“……”   他听说是水鸭子,又不想绣了,真绣成个鸭子怎么办。   他低头看看,绣箩里有两件肚兜。   陆柳就想着,他先试着绣一件,不好看,他就自己留着。   大峰糙,看不出来。   他撒撒娇就好了。   他在陈桂枝的指点下绣鸳鸯,时不时要停下手里的活,哄哄两个孩子。   他们哭闹的次数多了,说是肚子疼,肠子不舒服。陆柳也在学着养孩子。   他从前听别人说,孩子生出来,随便扔地上,喂点米汤就能见风长。自己养孩子,才知道都是假的。哪能一点米汤就喂活了?   开始哭闹过后,两个孩子的性格也慢慢有了区别。   他俩舒坦的时候,都是见人就笑,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这点大,就看得出是笑唇,唇角是微微上扬的,瞧着很喜人。   不舒坦的时候,一个是犟种,一个很急躁。   犟种的是小麦,小麦就会抿着嘴巴哭,抿不住嘴,就会呜呜哇哇的叫两嗓子。   急躁的是壮壮,壮壮是四肢瞪着哭,哄他还能被他踢两脚。小小的宝宝,大大的力气,踹人很疼。   陆柳两眼睛都看不过来,他觉着小麦像他。他就是会抿着嘴巴哭的。   所以他忍不住想,壮壮是不是像黎峰,黎峰小时候是不是同样的霸道。   陈桂枝说:“大峰以前没这么霸道的,他就是好面子。”   陆柳记起来了,大峰说他是上山以后,总有人不听他的,让他很烦,所以慢慢变得说一不二,不喜欢人跟他提意见。   陆柳眼睛微微睁大,不可思议的望着壮壮。难道壮壮也像他?他没有这样吧。   小宝宝还是睡觉的时辰多过醒来的时辰,陆柳总有空闲干些别的事。   家里少了黎峰和顺哥儿,安静很多。   生孩子后,怕吵着小孩,小铺子里也没聚人聊天。   这些人开始往晒场那边去,在晒场那儿扎堆聊天。   如此一来,只有零散几个客人上门的时候,家里才会有一阵热闹。   陆柳偶尔会想到刚嫁来那阵的情形,他每天自己待在家里,都特别充实、满足。现在竟然感到寂寞。   他会趁着孩子睡觉,让娘看着,他去菜园里种种菜。   山下种菜,要铺上稻草,这样暖和些。   他只开了一小块地,种一丁点菜,够自家吃就行了。   姚夫郎说不用他种菜,可以到他们家菜园里摘菜,陆柳想种。他以后都没这么多地种了。   他怀孕以后,都没怎么干活,突然去种菜,身体感到累,这让他很不习惯。   赶上晴天,陆柳里外晒晒,家中洒扫,各处擦擦,他想恢复体力。   这样忙活一番,他身上出了些汗,又去烧水泡澡。   他泡澡用的浅口浴桶,这是他怀孕后,黎峰找木匠做的浴桶。孩子出生,他还用这个浴桶,这个方便。   很平常的一天,他普普通通泡个澡,听见了外头有男人的声音,把他惊得缩起来。   再听听,从这些男人声音里,听见了黎峰的声音。才发现是黎峰回来了。   他再泡不下去澡,急匆匆起身,擦身穿衣。   都弄好了,他又不好出门。   院子里有别的男人,他刚洗好澡,哪里好出去?   没等一会儿,他听见人群离开的声音,听见院子里安静下来。   陆柳往门口走,仔细再听,突然听见门被敲响,把他惊得一激灵。   黎峰在外问:“小柳,你好了吗?我进来了。”   陆柳好了。他不知道他做什么,他往屋里走,往竹帘后躲,走到了浴桶边,声音隔着水汽与帘子,回话都闷闷的。   “我没好,你不能进来。”   黎峰耳力好,站门口,把里面的脚步声听得清楚。   他推了下门,没推开。他让陆柳给他开门。   “我拿个东西。”   陆柳听他声音好正经,眨眨眼,又从帘子后走出来,去给他开门。   他说不清他刚才躲什么,所以开门以后,他被黎峰抱着亲半天,被追着问他躲什么的时候,陆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问问,陆柳就说:“我、我刚在洗澡,听见好多男人的声音,我就赶紧不洗了。我后来听见他们走了,我又想去洗澡。我没躲,我就是还没洗干净。”   黎峰往下,在他脖侧与胸前闻一闻,说很香。   陆柳的皮肤立时红了,从脸到身子,红得跟被热水烫过一样。   他好像知道他躲什么了。   他说:“我们好久没亲热,我有点怕。”   黎峰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大手,像是天然的餐刀,在陆柳脸上抚摸的力度恰恰好,让他好似被分割,又保持完整,低头浅啄时,舌尖卷食,一块一块,把他吞食入腹。   黎峰说着不会吃他,一举一动,都跟要吃了他没区别。   这间屋子没烧炕,泡完澡要快些回房。   二月下旬,山下犹有寒凉。   黎峰理理陆柳凌乱的衣衫,揽住陆柳的腰,把他拉向自己,在他唇上又吻一下,才松手牵他回房。   两人回房,娘就出去了。   陆柳脸色再次爆红,“娘、娘知道你去找我吗?”   黎峰说:“有些事你不说出来,大家都不会尴尬。”   陆柳“哦哦”两声,不问了,他假装很忙,去收拾炕上的绣箩和炕桌,也趴在孩子旁边,看看他们,嘴里还记挂着黎峰,问他:“这次好像回来早一些?”   黎峰简要说了:“铺子租下了,还有些货没卖完,不着急。酒哥儿要生了,我们早些回来,王猛能赶上日子。”   黎峰看陆柳躲到了宝宝身后,眼神追着他跑,问他:“刚不是亲热过了吗?还怕什么?”   陆柳抬头看他,又绕过孩子,凑到黎峰身边,看看他的样子,问:“大峰,你真的不知道吗?”   黎峰真不知道,他也没做什么。   陆柳说:“我感觉你会把我撞成破烂,你眼神好凶。”   黎峰听了,又把他搂过来一阵亲。   “我还以为你不跟我亲了。”   陆柳没有,“我还是喜欢你的,就是好久没亲热了,有些怕。”   黎峰问他:“我们也可以不亲热,你见了我,为什么要想这个事?”   陆柳觉着这是很正常的事,他们俩在一起,不做才怪。   黎峰趴他肩头笑,笑声阵阵,把陆柳也带着笑了。   陆柳推推他:“我才换的衣裳,都被你蹭脏了。你等等,我去给你烧水泡澡。”   黎峰要蹭着他,“没事,你待会儿再换一身干净衣裳,我给你洗。”   陆柳从他的话里听出想念,本来还说怕娘知道,想想就摇头,他们都不说,就没事了。   他侧过身,好好抱抱黎峰。去年他们见面次数少,团聚的几天,亲密的距离有限。等孩子出生,黎峰还去了深山,紧接着就去府城了。   陆柳抱着他,又握他手,摸他手上的茧子,跟他说:“灶屋有几条鱼,娘买回家给奶娘炖鱼汤喝的,说这样奶水足。我待会儿也杀两条鱼,给你做鱼汤喝。你去年就说馋鱼汤,怕我闻不得鱼腥,都没吃两回。我要给你炖一大锅吃!”   黎峰馋这一口。   陆柳还说要给他做素汤吃,萝卜的季节要过去了,现在还能吃到素烧萝卜和菌子炖萝卜汤。   过阵子再暖一点,也就清明前后,他能去挖野菜了。去年做的地菜饺子很好吃,他要包包饺子,也做春卷。今年手上阔,他想炸春卷试试。   难得炸一回,家里不小气,他再做点别的丸子、面圈,还能炸鱼、炸花生米吃。   陆柳说着说着,对黎峰的熟悉感上来,脸上笑容越来越大。   他从黎峰怀里起来,伸手从炕柜上拿下绣箩,给他看红肚兜。   “大峰,你看,我绣的,你能看出来是什么不?”   黎峰看得出来,是两只水鸭子。   他人糙心细,对着陆柳,只说:“鸳鸯戏水?”   陆柳好惊喜:“对!就是鸳鸯戏水!这个我穿,你看绣得好不好?我还要给我哥哥绣个鸳鸯啄石头的肚兜,能拿得出手不?”   黎峰回答迅速,看不出丝毫恭维的痕迹。   “好看,可以,很拿得出手,你做的就是最好的!”   陆柳绣的,陆杨肯定没意见。   陆杨穿在身上,谢岩哪敢有意见?   什么水鸭子,这就是鸳鸯!   “我家小柳手艺好,绣什么是什么。所以你什么时候穿肚兜?”黎峰问。   陆柳拿肚兜捂住下半张脸,说:“等等吧,你今天扒过我衣裳了,改天我悄悄穿着,你一扒开,发现里面还有一件衣裳,这叫惊喜!”   黎峰看他能说能笑的,不似前一刻的生疏,也跟着笑了。   再等等,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天天见面,不用常分离了。   陆柳看他没说话,抬头看,对上黎峰好温柔好温柔的眼神,心有触动,又贴回来抱他。   “大峰,你知道我的吧?”   他没有抗拒人,他不是那种躲。   黎峰知道,“我前阵子在家洗碗,干活都不利索,也是手生。”   陆柳笑眯眯亲他,“嗯,那你去洗澡吧,我去给你做鱼汤喝。你喝了鱼汤,再回来看看孩子,你不知道,他俩性格有区别了,一个好犟,一个好霸道,两个都是哭包。”   黎峰听到霸道的哭包,有了不好的联想。   陆柳还无知无觉,早把之前聊过的孩子的性格给忘记了。   他说着孩子的表现,黎峰听完,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种霸道。 第141章 春游   一清早, 别人家的鸡叫了。   陆柳听得模糊,又听见了好几声鸡叫,才睁开眼睛。   孩子夜里会哭闹, 晚上奶娘不在, 陆柳会将就着喂喂。还要再换个尿布,再把孩子哄睡。   因是两个孩子,黎峰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娘过来搭把手。黎峰在家,娘就没来。   昨晚上黎峰都被孩子闹醒了两次, 大清早的,陆柳醒来, 见黎峰还睡着,轻轻从他怀里出来, 看看躺在炕里侧的孩子们。   他俩睡得呼呼的。羊毛睡袋是个好东西,不怕他俩蹬被子,一晚上都裹得严实。   陆柳打算起床了,他再推推被子, 黎峰又搭手过来,把他腰搂住了。   “再睡会儿吧,起这么早做什么?”   陆柳说:“天亮了, 鸡都叫了。”   他知道黎峰累,去年到今年都在奔波,回家都有事要干, 年节是忙过来的, 一直没怎么歇息,他让黎峰再睡会儿,他去做饭。   黎峰把他抱回被窝, 让他一起躺会儿。   “没事,家里不忙,不急着起来。”   陆柳都醒了,也睡不着了,他说:“大峰,我给你揉揉脑袋吧?”   黎峰不需要,他又不用动脑子。   “你要是闲着,可以揉揉鸡。”   陆柳:“……”   看吧,他就说了,他俩在一起,就是要这样子的。   陆柳心里嘀咕了两句,悄悄伸出了手。   黎峰睁大眼睛,又舒服眯起来。   一早喂过鸡,夫夫俩才起床。   娘都没等他们,自己先烙饼吃了。   陆柳再起床,跟黎峰一块儿吃个饼子,喝一碗粥,顺手把碗洗了,就能到后院忙一阵。   早饭这阵,奶娘到家里奶孩子,陆柳可以干些别的活。   后院有三匹马,一头骡子,两条狗。光是草料都要剁很久。   黎峰回家,就会带着两条狗玩。他对马也上心,陆柳看他在草料里拌鸡蛋,不动声色眨眨眼睛。   “大峰,我也想吃鸡蛋。”   黎峰说:“想吃什么蛋?炒的还是蒸的?”   陆柳吃腻蒸蛋了,他怀孕的时候吃了很多,有些是蛋羹,有些是红糖鸡蛋。   炒鸡蛋也不怎么馋,平常炒菜的时候会加鸡蛋一起炒。   他想了想,家里很少吃水煮蛋,他想吃煮鸡蛋。   黎峰答应给他煮,告诉陆柳:“我们以前上山,也会带几个煮鸡蛋去。到山上,鸡蛋都冷了。烤火的时候就会把鸡蛋插木棍上再烤烤。烤的时候会跟烤鱼一样,在上面割几刀,要是带了油,就刷一点。没一会儿就爆香了,撒一点盐都特别好吃。”   陆柳想吃这个蛋。   黎峰问他:“想不想吃烤鱼?”   陆柳也想吃烤鱼。   黎峰答应给他弄,还问他要不要去放风筝。   陆柳要去。   他脑袋狂点,跟着黎峰后面当小尾巴。   “大峰,你回家真好,你回来就有人哄我了,我能吃能玩的。我们待会儿怎么安排?吃饱再出去还是玩完回家吃?我都着急了,什么时候去?”   黎峰看水缸里有水,茅坑还没满,菜园子都料理了,干柴没烧完,一圈检查完,去把鸡蛋煮上,回来放出两条狗,然后让陆柳去收拾东西。   “就今天吧,今天天气不错。”   陆柳麻溜回屋,跟娘说要出去玩会儿,可能是下午回来。   奶娘住得近,差不多到时辰,就会过来喂奶。堂嫂在小铺子里印书,再看看店,可以帮忙搭把手。他能出去一会儿。   陈桂枝让他多穿点,“外头风大,你把帽子也戴上。”   陆柳乖乖听话。他出月子好久了,听娘的话,不受寒吹风,平常忙一忙,都被叨叨叨的念,这会儿要出门,他都答应了,陈桂枝还追过来嘱咐,又喊黎峰,让黎峰盯着陆柳,不让陆柳摘帽子。   陆柳嘿嘿笑着,拿油纸和竹筒,装了些油盐酱料。   他背上了黎峰的皮包,里面隔层多,放这些东西方便。   临走前,拿上了风筝,装上煮熟的鸡蛋。还说从桶里捞一条鱼走,黎峰说不用拿,待会儿去钓一条,或者叉一条鱼。   陆柳也没钓过鱼,闻言眼睛亮亮的。   他们去新村玩,坐马车去。两条狗都跟着他们的车子跑。   走过山道,经过姚夫郎家。   姚夫郎看他们出门,招呼着问了一句:“你们去县里吗?”   陆柳把风筝举起来给他看:“不去县里,大峰带我去放风筝!”   姚夫郎“哎哟哟”的叫,“看把你乐的!你家大峰回来了,你心都飞了!”   车子往前走,陆柳大声回一句“是的”,然后老实坐好,挨着黎峰甜甜笑道:“大峰,我的心没有飞走,我的心还是挨着你的。”   黎峰侧目看他:“你是人挨着我。”   陆柳放下风筝,两手在心口摸来摸去,然后比划着告诉黎峰:“我刚摸了,它在这儿,有这么大!我在这儿,它也在这儿。我挨着你,它就挨着你了!”   他把黎峰给哄的,一路都在哈哈大笑。   沿路经过许多人家,都要搭着问一句:“大峰,你笑啥呢?你发财啦?”   黎峰没有发财,跟他们说:“我带我夫郎放风筝去!”   放风筝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些人不懂,看他俩走远了,还要唠一唠。   有人就说:“他那是去放风筝吗?他就是想炫耀他跟他夫郎恩爱。”   过日子,吃饱穿暖就行了,讲什么恩爱?不够牙酸的。   好好聊个天,把大家都说得不高兴了。   黎峰带陆柳到芦苇荡附近玩,这里靠着小河,再过不久,可以摘芦苇叶、芦笋,摘菱角吃。这里还能碰运气,捡野鸭蛋。   他们早上吃饱了出来的,先放风筝,黎峰去助跑,第一次就放飞了。   陆柳抓着线,有些不知所措。他以前没放过风筝,听黎峰说了,风筝上天,就可以多放些线,也能扯扯线。   他不知道多少算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扯风筝。   等黎峰回来,他俩在荒地上跑着走着,把风筝放得特别高,才捏着线轱辘,可以时不时扯一下。   风筝是用竹篾做骨架,往上面糊了厚厚的稿纸。   稿纸黄黄的,上面有黑黑的大字,是他们练字的废纸。   拿在手里,不怎么好看,放到天上,还挺显眼的,黄黄黑黑的,在蓝天之下,很好找。   陆柳感觉线轱辘都要被风筝带走了,他需要用力握住线轱辘。   他没怎么扯线,都是风筝把线轱辘扯起来,他把手压下。   黎峰站他旁边,时不时伸手帮忙压一压。   他一伸手,陆柳就想笑:“它能把我也带到天上去吗?”   黎峰就把他抱起来,突地悬空,让陆柳惊呼一声,差点就把线轱辘松开了。   再站到地上,他就往旁边走,故意远了黎峰两步,再悄悄挪回来,假装是放风筝时的步伐,让他回到了黎峰身边。   陆柳眼睛不太舒服,他不习惯看天。   他以前都没这样抬头看,人在干活的时候,大多是低头忙碌,只顾着眼前。   他眼睛被刺得流泪,黎峰接过线轱辘,给他递了一方手帕。   陆柳接过来擦擦眼睛,才发现手帕的料子好软好软。他手上的茧子,都能刮出丝。   黎峰说:“这是游商送的回礼,有两份,我拿了这方帕子,把茶叶给兄弟们分了。”   陆柳把它举起来看。帕子颜色很鲜亮,他第一次见这么花哨的手帕,玉色的底,上面绣了一团团的花,花都是小朵小朵的,四面缠枝,朝着中间归拢,中心有个圆圈,上头绣着一对鸳鸯。   陆柳见了这对鸳鸯,猛然想到他绣的水鸭子,都顾不得说这帕子看起来很贵,立即偏过头看黎峰。   “大峰,这上面好像是鸳鸯。”   “哦,是吗?没你绣的好看。”黎峰还是那副“我家小柳最厉害”的表情。   陆柳盯着他看,没忍住笑出声。   他感觉黎峰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仔细想想,想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了。   他说:“大峰,你跟哥夫有点像。你刚才夸我的样子,跟哥夫夸哥哥一样。原来他心口不一,我下回见了哥哥,要告诉哥哥。”   黎峰:“……?”   黎峰不服了:“我怎么可能像他?我真心夸你的。”   陆柳悄不声的左右瞄瞄,他们在芦苇荡中间的空地上玩,还没到来河边采野菜的季节,闲人就他们两个。   陆柳喊黎峰:“大峰,你看我穿着什么?”   他还穿着棉袄,解两颗盘扣,把领口扒一扒,让黎峰看见他藏在衣裳里面的红带子,就知道他今天穿着肚兜出来的。   肚兜上是水鸭子,他手里拿着的才是鸳鸯。   这可真是惊喜。   黎峰眼睛还往里瞅了瞅,什么都没瞅见。   “你不是说要等我扒衣裳吗?”   陆柳把衣裳系好了,“你眼睛都发直了,我扒你扒都一样,你很惊喜。”   果然平常少见的东西才新鲜。   黎峰再说鸳鸯:“我个大老粗,懂什么鸳鸯?我能认出来你绣的是鸳鸯就行了。”   陆柳也这样想的,反正他不会把肚兜穿到外面。   他再看这手帕。他现在有两方好帕子,一方是哥哥给他的,一方是黎峰给他的。   陆柳拿着擦擦脸,跟黎峰说:“好适合哭,软软的,擦眼睛不难受。”   黎峰又不是为了让他哭的,他低头看,陆柳望着他,脸上笑意很大。   陆柳说:“不知道为什么,抬头看风筝,我感觉好刺眼,抬头看你,我就觉着很舒坦。”   黎峰听了这话,心也舒坦。   他把线轱辘给陆柳,让他再玩会儿,“不看着也没事,附近没有大树,挂不到风筝线。”   黎峰抬头看天。他之前在府城的时候,就感觉心上缠了线,离家越远,线就越紧,心就越疼。   这感觉很像放风筝。他就是那只风筝,被风吹到天上,又被陆柳紧紧拽着。   他俩再玩一会儿,陆柳又觉着刺眼,黎峰便接过线轱辘,问陆柳要不要剪断风筝线。   都说放风筝是放晦气,把线剪断,就把晦气寄在风筝之上,让它飞得远远的。   陆柳不剪,他舍不得。   说起晦气,他说:“我们家挺好的,各处顺当红火,我们是出来玩的,没有晦气。”   黎峰把风筝收了。   二黄跟威风在芦苇里跑来跑去,抓只虫子就能玩半天,等黎峰他们转道去河边,它俩还在芦苇荡里撒欢。   陆柳在河岸边跑来跑去,也像狗狗似的撒欢。   他常听黎峰说在山上怎么吃东西,他们在家也烤食物吃,没有这样开阔的环境,没有自然的风,各处都不像。   黎峰划了一块地出来,又搬来碎石搭小灶,灶里生火,石头防风,不一会儿就烧起来了。   陆柳跟他一起去河边洗手,他是带了一壶水出来,洗手是用的温水。黎峰就捞了一把河水洗手,说很冰很凉。   夫夫俩在河边坐着,陆柳剥鸡蛋,拿竹签串起来,用小刀割开口子,刷一层油,慢慢烤鸡蛋。黎峰则在钓鱼。   他带了鱼竿出来,这鱼竿很久没用了,鱼钩都锈了。黎峰换上了竹钩。   “山里有河,很深,我们走在两岸,不敢往中间去,一般是在两座山之间的缝隙里。河水会往外流,寨子里年轻的一辈猎人,最先学会的就是钓鱼。   “进山以后,猎物多,要有经验,要有运气,还有要实力,才能得手。新猎人进山,大多时候都在磨合,要把学到的理论,在实践中消化,练出反应与直觉。进山之初,为着生存,都会带上鱼竿。那条河流的位置很好找,进山没别的食物,就过去钓鱼。用鱼来熬几天。有人倒霉,连鱼都钓不起来,下山就要拜拜山神。”   陆柳爱听这些,他往火堆里添柴,注意着火候,问他:“你呢?你钓鱼厉害不?”   黎峰钓鱼一般般,纯靠运气。   “等得很烦,我后面都去捉蛇了。”   陆柳诧异:“你看起来很有耐心?”   黎峰点头:“刚进山么,急躁,后面挨打多了,也惊跑了很多猎物,才懂得耐心的重要性。我那几年,没上山的时候,就拿着鱼竿到处钓鱼,练耐性。搞烦了就跳下水去捉鱼叉鱼。真烦,谁能等那么多天。”   陆柳听着直乐,“那捉到了吗?”   黎峰摇头:“一般是捉不到的,滑溜得很。水里有水蛇,不小心还能摸到水蛇。”   陆柳就往水上看,黎峰说:“水蛇一副呆样,会冒头到水面呼吸,也会藏在石缝中间。那么小的脑袋,顶着两个眼睛望着你,你一伸手,它就咬你。”   陆柳才不伸手,“我现在都不敢捉蛇,你真是胆大。”   鸡蛋烤出了香味,二黄闻着味儿就来了,威风跟着过来。   二黄很想念黎峰,带它出来,它就会围着黎峰打转,大脑袋在黎峰身上蹭来蹭去,坐旁边、趴旁边,也是望着黎峰,大尾巴摇来摇去的。   威风则更亲近陆柳一些。把它接回家以后,黎峰常出门,陆柳喂威风多。   他对狗子大方,鸡蛋烤热乎了,就拿叶子垫着,给它们一狗一颗,让它们吃。   他也给黎峰包一颗烤鸡蛋,黎峰想抹酱料吃。陆柳就给他拿竹筒放了菌子肉丁酱,把鸡蛋放进去滚一圈儿,再戳出来给他吃。   黎峰让陆柳先咬一口,陆柳听话咬了。   很香很好吃,鸡蛋都烤出了不一样的香味,跟蛋羹、炒蛋都不一样,和煎蛋也不同。外皮酥香,蛋白软弹,蛋黄软糯。   陆柳给黎峰装了半水囊的酒,酒是热乎的,现在放温了。   黎峰尝一口就笑了:“你怎么还有空热酒?”   陆柳说:“就放炉子上烧烧,我没费事。凉酒伤身子,天凉,你喝热的。”   这口酒喝得黎峰的心窝窝都是暖的,他感觉这酒不是本地酒的味儿,问陆柳,才得知是陆柳委托大强买的好酒。   陆柳又给他戳个烤鸡蛋吃,说:“过年的时候,家里摆酒,我听你那些兄弟们说,你们在府城见过很多好酒,可惜不能喝,人在外头,就跟在山林里一样,不知会遇见什么凶险,只能回家才能喝个爽快。我想着,你说本地酒的味道寡淡,几斤喝完都跟喝水一样,就尝一尝那个味儿,这肯定不爽快,就想着给你买坛好酒喝喝,你觉着香不香?”   黎峰只说香,说爽快。陆柳听着满足。   河边有风,陆柳没让火熄灭,裹着棉衣,戴着帽子,时不时起来走两步。   等威风到他身边,他再把威风抱起来摸摸毛。每当这时,二黄就会围着他嗷嗷叫,也想抱抱。   陆柳知道钓鱼的时辰不好说,特地带了小梳子出来。他给两只狗子梳毛,把它俩舒坦得,躺在大太阳下眯起眼睛,叫声都欢快。   黎峰算着人数,钓了五条鱼才停手。   他去河边把鱼料理了,回来抹上盐,他来烤鱼。   杀鱼的腥味让二黄起身嗅闻,走两步,又趴到黎峰身侧了。   黎峰顺手摸摸二黄,再拿水囊喝酒。   他跟陆柳说:“下次去府城,我把二黄带着。这条路走熟了,现在也有落脚的地方,可以带它一起。”   狗没马跑得快,但他们载货出行,还有骡子车在,二黄能跟上。   跟不上了,让它坐车走。   陆柳没意见:“这阵子上山的人多了,我们家在山脚,二黄天天在门口望着,可怜兮兮的,我又没法上山,之前还说让大强带它去山里玩玩,它不跟大强一起去。大强带着花妞,它跟着走几步,还停门前,没往外走。我跟娘说它,它也不去。”   “它是乖狗狗,只是喜欢跟花妞玩。心里还是爱你的。”   黎峰听着笑不停,又把二黄的脑袋摸摸。   花妞今年要跟王猛家的狼首配对了,养在大强家,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狗崽。   黎峰也说不好,“生崽真是看天意。”   他们聊着天,把鱼烤好了。   陆柳不蘸酱,就吃盐烤鱼。   两条狗也各得一条鱼,塞个牙缝。   黎峰问陆柳好不好吃,陆柳稍作思考,如实说了:“鱼肉嫩,很鲜,但有点腥,不如家里做的好吃。大峰,你每次说吃的,都能让我好馋好馋,你好会说。”   黎峰自己吃得香,才能说得香。   他在家里这样搞一顿,真不能算好吃。   可在山上,独特的环境使然,能吃一顿热乎的食物都不错了,自然是吃什么都是香的。   他再问陆柳要不要吃烤肉,陆柳想吃。   问他要不要在外面吃,陆柳也想吃。   陆柳笑眯眯的,“我要跟你一起,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出来几个时辰,玩一场,吃一顿,两人回家时都相当满足。   陆柳在竹筒里留了一颗烤鸡蛋,黎峰用树叶卷了一条烤鱼,两人拿给娘吃,娘吃了鸡蛋,不吃烤鱼。   黎峰:“……”   陆柳靠着他的手臂笑了。   他们回家,天色也晚了。   夫夫俩洗洗手,回房看看孩子,看他俩醒着,跟他俩玩了会儿。   现在的玩,以他俩想方设法的哄孩子为主,自己千奇百怪的做鬼脸,哄孩子一笑。   到晚饭的时辰,他俩吃完饭,陆柳先洗漱,黎峰要喂喂狗、马、骡子。   陆柳打好了热水,等他来洗脸泡脚。   泡脚时静悄悄,泡完脚,黎峰把孩子送到了娘的房间。   陆柳脸色红扑扑的,他脑海里反复默念黎峰说的话:他们不说,就不尴尬。   他决定当做不知道,见面就当无事发生。   等黎峰回屋,陆柳催他熄灯,黎峰不熄灯,一层层扒他衣裳。   扒到后面,没有看见肚兜。   在他疑惑的目光下,陆柳低低笑起来,没一会儿就发出难以压制的笑声,怕传到外头,他还捂着嘴巴笑。   “我就知道你要扒我衣裳,我白天都给你惊喜了,晚上你再看,有什么惊喜?我不给你看,你就惊喜了。”   他学坏了。   说话这么直,小心思却转了几个弯。   黎峰看他笑,看他乐,回味心中情绪,竟然真的是惊喜。   他还是不熄灯,扑过去抱他亲他。   他记得陆柳怕被撞成破烂,身上手上都压着劲儿,青筋鼓起,落下时如细雨拍打,又轻又柔,如隔靴搔痒,总差那么点意思。   陆柳不怕了,他说:“大峰,我好像还是喜欢被你撞成破烂。”   黎峰就来撞他了。   蜡烛在桌上,斜斜照出一道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到墙壁上。   陆柳侧过头,看见这两道影子,万分羞赧。黎峰不熄灯,他自己去。   他被追到了地上,扶着桌子时,都感觉到了桌子的颤抖。   他想,他比桌子结实。   桌子撞一撞就坏了,他撞一撞,会变得更加能干。   陆柳不知时辰,睡觉时,眼皮子都发沉。   次日,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黎峰去后院喂马喂狗喂骡子,再挑水劈柴,把尿布拿到河边洗了。   回家路上,还摘了一把迎春而开的野花,放到陆柳那个没放笔的笔筒里。   陆柳迷迷糊糊睁眼,炕上没有男人,也没孩子。   他心提着,往房里看一圈,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盛开的野花。   小朵小朵的花,白的黄的都有,绿枝长而细嫩。这些花各处柔软,放在那里,让房里有了春色。   陆柳穿衣下炕,拿起笔筒,嗅闻花香。   他起来了,可以开窗了。   他把窗户支着,恰好看见黎峰在院子里晾尿布。   陆柳喊他:“大峰!”   黎峰回头看,陆柳把花放到脸边,“我看见花了!”   黎峰无师自通了一个词:人比花娇。 第142章 你没有夫郎吗   到府城第二天, 陆杨就收拾收拾东西,把谢岩送去了府学。   饭馆要继续送餐,夫夫俩一块儿饭馆递条子, 再算算账, 陆杨给了一两银子,先吃一阵。   过段时间,房子定下,谢岩就能在家吃饭了。   谢岩这次回府学上课,需要销假。   他以后就在府学读书了, 要是没考上,能读好几年。   他觉着这是不吉利的说法, 很不喜欢。进门之前,眼神很是幽怨, 一步三回头的,等陆杨哄他两句,说他最厉害了,一定会考上的, 他才喜滋滋进门。   年节里,谢岩跟着走了几家亲戚,总体不算忙。   他的棋谱已经画完一本, 有了看头。到教官那边销假后,他先去学舍放行李,都没顾得上收拾, 就急匆匆往静室去, 给崔老先生送棋谱。   静室里换了个看门人,是个教官。谢岩问崔老先生的去向,这位教官说:“不知道, 年前回家后,一直没来了。”   谢岩听了,追问道:“他是病了?还是在家过节?”   教官不知。   谢岩问崔老先生住哪里,教官也不知。   谢岩站原地半天,等别的学子来借书还书,他被挤到旁边,再回头看静室内已经规整的书架,脑子里有点空。   下午要上课,他把棋谱拿回学舍,收拾书包笔墨,先去上课。   舍友季明烛同他一起,问他:“听说你销假了?你不回家了?”   谢岩点头,“我们一家要搬到府城住了,昨天刚到,以后不用两地奔波了。”   季明烛恭喜他,再问他:“最近城内捉匪的事你听说了吗?我们几个要讨论讨论,你要不要来?”   谢岩的表现很书呆子,这种辩论会里,他极少发表意见,每次开口,都是在场众人说过的话,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他还喜欢记录,开始是旁听,后来会把辩论内容速记整理。参与讨论的人,可以让书童抄录下来。辩论时文思极快,事后则能慢慢复盘。谢岩嘴巴也严,除了爱说夫郎这这那那,别的事都不爱说。大家愿意让他来。   再是一甲的成绩,以及低调的作风,跟他高调卖书的行为不符合。季明烛问过,还有人打听了谢岩的请假原因,听说他是要挣钱给夫郎治病,常往来的同窗对他印象都极好,愿意和他相处深交。   谢岩当即答应了,也问季明烛:“你知道崔老先生住哪里吗?”   季明烛不知道,“除了你,谁跟他说话啊?”   聊着天,他们到了教室。   府学上课,分班以后,就不管个人进度,先生们只管往后面教。   谢岩翻开书,放到边上,把他的稿纸铺开,研墨蘸笔,再把两手都笼到大袖套里,等有了想写的东西,才伸手写两笔。   季明烛瞅见,嘴角抽了抽。   没哪个书生上课是这样子的,谢岩去年到今年,还跟小老头似的,一点文人气质都没有,缩头缩脑的。   可有大袖套,想想就暖和。   谢岩还在袖套里放了个小铜炉,暖手用。   季明烛给他扔小纸条:“浊之,你把铜炉借给我使使。”   谢岩不借,这是陆杨买给他的。   季明烛再借大袖套。   谢岩也不借,这是陆杨亲手给他做的。   季明烛说冷,让他好歹借一个。   谢岩冷漠无情:你没有夫郎吗。   季明烛:“……”   府学里,谢岩恢复了上课日常。   府学外,陆杨牵着威猛,带着赵佩兰跟顺哥儿,在附近走走逛逛。   他们需要熟悉这条街,以后可能会来这里找谢岩。   府学门前这条街,都铺了石板路,看着很气派。   这附近比商街清幽,没有嘈杂的叫卖声,但门前满街的饭馆,到了饭点,喧嚣声不比别处小。   往府学后面走两条街,才到居民区。   这里深,没有商铺,住在这里的人,除了本地百姓,余下的就是府学学生。多数都是带上媳妇夫郎来陪读,少数人会把爹娘都接来。   跟县城时的情况一样,部分书生年岁大,孩子都遍地跑了。   陆杨对租住的房子有要求,要离书院近,他要照顾谢岩,离府学近最好。   因想跟弟弟他们住一起,这个房子离府学稍远一点也可以,不要太远,一刻钟的路程最合适。往返都方便,谢岩路上走一走,能锻炼锻炼腿脚。   房子不能太显眼,他们就是普通百姓,但也不能太破旧。   他不想住群租房了,太多的炕灶,会让房子里没有家的味道。   院子得有一个,最好有水井。住在城里,买水吃太麻烦,平常洗刷都要等着水,省着水,实在不方便。   租下一处,附近最好能有三五处的空房子,或者是灵活租住的房子,年中开始,会陆续有人退租,能让他一并租下来。   除了民房,还要看看带住宅的作坊。最好也离得近一些。据他所知,很多家庭作坊,都是在家里开工,一家人都在忙,请来伙计干活,也就是分个屋子,搭大通铺。有些是分前后院,有的是分东西屋。这种格局的房子,在府城应该很多。   府城的房子贵,年租比县城高。   一次定下,为着这个银子,都要再三忍耐,轻易不搬家,所以定下之前,需要仔细看看。   他们在乌平之家里住,不用急着走,陆杨在附近逛几天,熟悉了路,对巷子里的人员分布有了了解,再才去牙行。   后面要奔波几天,陆杨把娘留在家里,让她带着威猛歇歇,他则带顺哥儿出去看房子。   牙子年岁不大,瞧着就二十岁出头,见人就笑出大板牙,手上拿着书册和算盘,跟他们走在路上,嘴巴就没歇过。   “府城除却府学之外,大小书院私塾共有三十七家,其中书院五家,小私塾三十二家。五家书院里边,又以鹿鸣书院和青云书院为首,往年这两家书院取中举人进士的人数和府学相当,很多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而青云书院还开设了启蒙书堂,会收孩童入学。   “府城游商多,许多游商都把自家孩子送到青云书院启蒙,这让青云书院附近的两个街坊的房价都比别地贵。府学附近租个小院,也就十五两银子左右。而这十五两银子,拿到青云书院附近,就够住半年。会贵一倍。”   相较而言,鹿鸣书院附近的房子就便宜一些,鹿鸣书院还离府学近一点,两地之间有个居民区,平均年租十五两银子左右。   牙子往鹿鸣书院的方向引路,再跟他们介绍道:“鹿鸣书院没有启蒙书堂,入学学子最低是秀才,连童生都不招。里面还有很多举人在读书,要知道,别的书院里,举人老爷都能当坐馆先生去教书了。所以城内也有人说,鹿鸣书院的实力高于青云书院,青云书院比不过大的,就去捞小孩子的钱。   “我是不懂,我就是牙行一个跑腿的。鹿鸣书院只招收秀才及以上的书生入学,年年有人来,月月有人走。新旧交替,眨眨眼的功夫,邻居就能换一批。尤其是乡试前后,这附近会空出大量的房屋。很多考生都是最后拼一把,考不上举人,就卷铺盖回老家。回到老家,秀才的功名足够他开馆启蒙,也能去别的私塾坐馆教书。在府城,很多书生都承担不起读书费用。”   牙子说着说着,拨弄算盘,跟陆杨说:“距离乡试还有半年,依着你们的要求,需要三五家的连排房屋,还要靠近书院的、环境清幽的,鹿鸣书院附近是最合适的。你可以先给定金,空出房子后,我先留着。你们看了满意,再一起租下。定金只收一成,算算账,也就五两、八两银子的事。”   陆杨问他:“两家书院之间,有多远的路?”   牙子说:“三里多的路程,中间都是商街商铺,路上人山人海的,听起来不远,挤着挤着走,要三刻钟以上。”   陆杨听前面介绍,对青云书院更动心。   他们家除了谢岩,没有大书生了。小娃娃见风长,眨眨眼睛的功夫就会走路说话,到时启蒙,能有好的书院收,就往好的书院送。   他再算算路程和房租,皱眉想想,先算了。   生意还没做大,一年也就两百两左右的挣头。生活开支和住宿,就要去掉五十多两。这还是基础预算,真到过日子,开销只会更多。这对弟弟一家来说,是个大开支。   先有个房子住,等孩子大一些再另做考虑。   说着话,他们到地方看房子。   府城的民房,大多跟县城的民房没区别。   这年头,富裕的从来不是普通百姓。土屋土房,进去都看得见墙上在掉灰。   修建得像样一些的房屋,则比陆杨想象中大一些,是个假二进的院子。   院墙比民房高一点,门楣大一点,进屋有个竹影壁,一排竹竿扎篱笆,有的人家雅致,在下方搭台子,放花盆,也有缠藤蔓,做花屏的。有的人家简单,竹子都发黄晒得劈叉了,都没清理更换。   竹影壁后面,紧挨着水井。侧面有两处小耳房,很窄的两间,是灶房和杂物间。牙子说可以收拾出一间当下人房。过了二门,才是主屋。正中有堂屋一间,东西两侧是两个小院,如果愿意,可以两户人家合租。   像这种格局的房子,有七八处。   陆杨看中了一处,这间房的卧房和书房打通了,用一道月亮门隔开。进屋先是一个小茶室,可以会友喝茶,过了屏风,则是卧房。卧房开了月亮门,再往深了走,是一间小书房。   谢岩的书越来越多了,他在府学,阅读量飙升,接触到的书籍种类以及辩论的话题,都让他思路开阔,从前背下来的文章,都仿佛有了生命,他学到新的东西,都能联想到从前所学所想,这让他的笔记日益增多。   笔记装订好,一册册都是书。堆着放很难找。   他们换了三个住所,谢岩都挤在房间里学习。他在府学,还说学舍很挤。   陆杨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丈量,又伸手比划,来回测算书房和卧房的大小。   他看谢岩的信件,提起静室的次数很多。   谢岩午后消食,都喜欢在书架之间走动。   在卧房放书桌,就没有这个条件了。   月亮门就在那里,书房大小有限,他没法改得更大。但他可以撤掉茶室,在外头摆些书架,把月亮门两侧的八宝格也收拾出来放书。   卧房里,也能再改改。他们行李不多,四季常服之外,没额外添置衣物鞋袜。除却被褥之类的东西,旁的都是书籍。   他也能添个书架,沿着墙壁放着。谢岩读书累了,可以从里面走到外面。解乏之后,再从外面走到里面。来回都有很多书把他包围,他一定会喜欢的。   这种格局的房子,可以合租两家,另一边则没打通,长条条三间房,住下娘和顺哥儿,还能多出一间客房。   养牲口的地方也有,就在前院,可以沿着院墙,搭个畜棚。   牙子说之前有搭畜棚的,因多年以来,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去书院上学,平常上街都挤着,养牲口反而不方便,不如两条腿走得快,慢慢没人养了,就把畜棚拆了。要养可以搭。   他看出来是陆杨做主,看着陆杨说:“我这儿都有人手,你招呼一声,住进来之前,畜棚给你搭好,水井给你清了。要是嫌麻烦,柴火米面我都能找人给你一次拖来。你们再看看缺什么,现有家具都能用,旁的要添置的东西,你列个单子,十天之内,我全给你办妥。”   陆杨看看天色,又带顺哥儿去附近看了几家。   民房他也看,有的土屋盖了瓦,看起来半新半旧的。屋里都用废纸糊墙了,没有墙灰抖落。住个四口之家足矣,但没有影壁做遮拦,直来直去,像乡下小院子。有过对比,再加上对书房的满意与预想,这间房子怎么看都能挑刺。   末了,他们又回到那间带月亮门的房子,陆杨来讲价了。   牙子不报价,只说这房子风水好,以前住过举人老爷,那月亮门就是举人老爷修的,是个聚文气的地方,书生住进来,能沾文曲星的光。   陆杨:“……”   他还叫谢岩状元郎呢,这样算起来,谢岩沾举人老爷的文气做什么?越学越回去了。   陆杨说:“你不知道吧?我家是生意人,家里添了小孩,还有老人,不想住太吵的地方,也怕附近做生意的百姓多,平常发生口角,所以我才找书院附近的房子。这间房子大,我还琢磨着要把那个书房改改,拿来放贵重货物。什么聚文气?我不需要。我要把好货放在眼皮子底下,睡觉都看着。你说聚财气,我还听两句。”   牙子:?   他当即就想带陆杨去看别的房子,同样格局的房子好几间,陆杨想咋住就咋住。这间房子的风水不能坏了,他以后还要往外租的。   陆杨说:“我就看上这处宅子了,你报个价吧。虽说书院附近不愁租,但我这种一下要租好几处房子的人是少数吧?这一单生意大,你报个实诚价,我也懒得说。”   牙子最低都要十八两银子租一年。沾了文气,有好风水,陆杨不需要,风水也存在。家里孩子住过来,自小沾文气,以后也金榜题名,考个好功名。   陆杨说:“十六两银子一年,你要是答应,隔壁那间屋子也帮我留下。要是不答应,我明天换个牙子问。”   牙子瞪眼:“怎么还能换人问?”   陆杨说:“我看你不想挣钱,我找个想挣钱的。”   牙子说:“你十六两银子租下来,我就真的没得挣了。”   牙子看看天色,想了想,说:“你们回家商量商量,这一处的房屋真的不愁租,今天没定下,改天再来,就可能被别人相中了。”   陆杨笑了声,带着顺哥儿先回了。   顺哥儿数次想回头,两只耳朵竖着听,悄声问陆杨:“杨哥哥,他怎么不留我们啊?”   陆杨说:“不愁租的房子,留我们做什么?”   顺哥儿有些急:“那我们不租了吗?”   陆杨说:“租。但是这个价真的很贵,在县城,租一年的商铺也就这个价。商铺能挣钱,慢慢能回本。民房就是睡个觉。他既然说这里年年有人来,年年有人走,都是熬不住的,那就说明有钱书生是少数,手上阔绰的书生更是少数。读书非一时之功,且有得熬,手上的银钱能省则省。”   他教顺哥儿注意细节,从已有的信息里做分析,以此去拿捏别人。   “房子是好,我们看着都好,可这样的房子,我们一下午竟能看三处。他说是年前有人退租,可这都年后了呀,我们前几天在附近转悠。大房子看得多,小土房看得少。一路走过来,土房里热热闹闹的,都住了人。这说明土房才是不愁租的,大房子看似俏,市场行情不怎样。要看能不能遇到个贵气的客人。”   只是土房一年的租子也有个十两到十二两之间,大房子的价压不了多少。不然陆杨想要十五两以下租过来。   今天缓一缓。他看过了书房的样子,错过这间,他换别的房子,请人修一修,也能给谢岩整个书房,不用急。   顺哥儿有些羞愧,“我还以为我们就看房子……”   他光看大小,进屋就想着怎么安排,还跟家里房子做对比,想着讲价就是讲价,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看看有没有别的,或者能不能将就。   陆杨也没十足的把握:“再看吧。”   陆杨就在书院附近,从这头离开,往府学那边去,赶上谢岩放学,他来接人回家。   谢岩急匆匆跑出来,跟陆杨说他晚上要参加个辩论会,晚上要住学舍,不能回去了。   “前几天说好的,各自都准备了数日,要说说府城捉贼的事,我应该听听?”   陆杨挑眉:“这也聊?这能聊什么?”   谢岩跟季明烛聊了几句,能告诉陆杨一点信息。   “他们说这件事疑点很多。第一,码头已经被抢劫过一次,怎么可能同样的手法成功两回,而反应如此慢?第二,府城码头和老河乡码头距离不远,水兵追过去,怎么可能在货船烧毁沉入运河的情况下,连一个匪徒都捉不到?第三,衙门捉匪风声紧,办事松,洪家也没被抢劫的愤怒,这些反应很不对劲。   “但他们说,此次只聊如何在码头布防,会谈及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等计策,也会谈到衙门的应对策略。城内的实际情况,他们不会多言。只是以此作练习,分作四方势力来探讨,还要有人扮演匪徒。我抽签不好,抽到了匪徒。”   谢岩说到最后这句,怨念颇深。   陆杨突地失笑:“是不是上茅房没洗手?”   谢岩洗过了!   他说:“我是最后去抽签的,他们都在笑,可能是特意给我留的匪徒签。他们说我主要是记录,当个匪徒是为了凑数,不作数。”   陆杨点头,问他吃过饭没有,“我给你买饭?”   谢岩摇头:“不了,饭馆的伙计来送饭了。这次是盛大先组的局,他买了酒菜茶点,能吃到半夜去。”   要不是今天辩论会的特殊论题,他才舍不得留下。   他跟陆杨说:“我明天就回家了,你们快回去,趁着天没黑,路上走快点,不要在外头多留了。我明天回家,就跟你说说我当匪徒的事。”   陆杨听见又笑了:“行呀,你不当状元郎,要当匪徒了,那我可等着你。你也进去吧,我明天来接你。”   谢岩喜劲儿压不住,还故作矜持:“哎呀,不用你接,我自己就能回去了!”   陆杨当即“哦”了声,“好,那我不来了。”   谢岩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似乎想要争取一下子,陆杨转而笑道:“回吧,我明天还要看房子,就在府学附近,接你是顺路,不费事。你快进去,我跟顺哥儿也回了。”   谢岩听话,进了大门。   没一会儿,他悄悄探头,还悄声问门童:“我夫郎走了吗?”   门童帮他张望了一眼,说:“走了,快出街了。”   谢岩跨出大门,站街上光明正大的看。   陆杨似有所感,回头一看,见谢岩站在街上,像个望夫石似的。   谢岩长高了,站在街上腰腿挺立,不似村口树下的小老头样。   陆杨朝他挥挥手,拉着顺哥儿走得更快了。   他们要快点回家,谢岩也该早点进去。晚上有一场辩论会,留给他吃饭的时间不多。   他还没见过谢岩参与辩论的样子,他知道谢岩长进了,但不知道谢岩在做人的情商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比如谢岩拿去送人的酱料,自己会挖两勺。比如大家伙都在讨论怎么捉他这个“匪徒”,他悠哉悠哉吃着小酥饼、核桃糕,品着上等好茶,舒服得半点危机感也无。   同窗们朝他投来视线,片刻沉默后,继续下一轮的讨论,全当看不见了。 第143章 我的家   三月初, 陆柳跟黎峰一起去县城。   他俩没别的大事,就是看去逛逛、看看。   靠山吃山在县里有了铺面和小作坊,他们到县城以后, 先去铺面看。   三苗跟苗小禾在铺子里忙活。铺子里的事都理顺了, 做了两排货架,一面摆着各类山货,一面摆着各类时蔬,搭着卖卖菜。   因铺子里没有卖包子馒头,不像陆杨的店铺里那样, 有个耗人的体力活在,只他们两个人就忙得过来。平常有事, 能有个轮换。   铺子后院能住人,就他们两口子在, 没再找房子歇脚。   陆柳和黎峰过来,在门前看看,等没客人了,进铺子里转转。   前门离不得人, 三苗跟黎峰留在前面看店,陆柳和苗小禾去后面喝茶说话。   苗小禾见了他嘴巴没停:“总算来了个熟人,我都要憋坏了!原来在寨子里住着, 都说县里多好多好,这好那好,真来了, 过了那阵的新鲜, 成天坐这里,把我关起来了一样。左右隔壁都是开门做生意的,里头伙计掌柜都是男的, 我不好经常找人说话,时日久了,跟三苗都没什么话讲了。我看见个客人进门,都眼睛冒绿光,恨不能把人留下来跟我说个三天三夜!”   陆柳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听哥哥说过这种事。   苗小禾带他进屋,给他倒茶。   茶是好茶,是游商给的回礼,三苗也分了一点。   苗小禾又说:“我之前学字算账的时候头很痛,赶鸭子上架,没法子。我现在一有空,就要往卖吃的去,到那边去学习。那里人多,我能缓缓。”   陆柳说:“我哥哥看店的时候没这样?”   苗小禾点头,“我问了陆掌柜的,他说他们铺子里要做包子馒头,再有什么蔬菜日、野味日、酱料日之类的,隔三差五有活干,每天揉面团都要花几个时辰。因包子馅料要新鲜,每天都要出去买鲜肉。油盐酱醋什么的用完了也要买,铺子里的人都有活干,有点空闲,坐下来歇歇,不觉着无聊。我这是太闲了。”   这点小铺子,多请人过来没必要,白浪费钱。   苗小禾又跟邻居聊天,发现这些人多数是有小作坊,他就想着,他们家的作坊什么时候开起来就好了。   他们在县里也晒晒菌子,整整山货,他可以两边往来,日常能走动走动。   作坊要等陈酒生了孩子,出了月子,约莫四月底,五月初就能开起来。   陆柳还说,可以把家里嫂子叫一个过来玩两天。   苗小禾摇头:“请神容易送神难。平常大家都好好的,突然你家出挑了,别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坦。眼看着三月了,地里要忙起来了。我跟三苗在县里,不用风吹日晒,也不用下地播种,守着铺面,三苗连山都不上了。我说我无聊,我憋闷,我要玩,我要找人说话,天呐,这话要得罪多少人?他们来了,还能走吗?这又不是我们自家的铺面。”   他的话又多又密,只听一会儿,陆柳就信了,他是真憋狠了。   陆柳就陪他好好说话。   其实在铺子里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就看他愿不愿静下来做。   学习需要巩固,别的不提,字就要多练练才能写得工整。   铺面开张,是等着客人上门,但铺面的名声,可以想法子传扬出去。他看他哥哥的铺面里有什么新货到了,都会出门吆喝的。   还可以琢磨琢磨怎么卖货,怎么迎合节气。这些都不想干,就想看店,那字总要练吧?算数也要会吧?   搞完了,可以做点针线活、竹编草编,就跟在寨子里一样,平常手上得空,都能干点活。   苗小禾说:“在寨子里,手上得空,嘴巴没空啊。大家都是坐一起聊天干活的,我自己干着没意思。”   陆柳想了想,又问他:“你平常不琢磨事情吗?我在家,一待一天也过去了。”   苗小禾就问他:“怎么个一天就过去了?”   陆柳细细跟他说。   早上起来要做饭,人吃完了还要喂狗喂牲口,这头料理完,再洗洗衣裳、扫扫地。他很多活都顺手干了,平常洒扫不费劲。   小铺子里的货要定期清点一番,得空要把坛坛罐罐都擦擦。转眼又到中午,再做饭,人吃完又喂狗喂牲口。料理完了,下午多数是闲着。   闲着还不好?闲着能干很多事。陆柳要学习看书,他一般是下午给两个孩子念书听,再练练字、写写信。他还要做针线活。   他现在在绣鸳鸯肚兜,他已经穿过了,挺好的。他要给哥哥做一件穿。   一件哪里够?肯定要两件替换的。先给哥哥做两件,他再给自己做一件。   顺哥儿在府城住着,家里要牵挂牵挂,他打算给顺哥儿做双鞋子穿。   这孩子爱俏,在家就爱打扮。之前看他给哥哥做绣花鞋子穿,可羡慕了。陆柳手上总在忙,分不出空闲,等肚兜缝完,他要给顺哥儿做双绣花鞋子。   算算日子,到了夏季,他们一家就要搬去府城了。   婆婆还好,有两身体面衣裳。他去年给黎峰做了好些,自己也不缺。顺哥儿在府城,跟着哥哥,哥哥不会让顺哥儿穿得破破烂烂,黎峰还给顺哥儿银子了,这头也不用管。   唯独他的父亲和爹爹,他们肯定舍不得买成衣。陆柳要给他们各做两身新衣新鞋,这样穿着体面。到时候大家住一起,面上好看。   只他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眼睛要瞎了。   他跟大峰商量过,到时候做一身,买一身,两套混着,就说都是他做的,两个爹就会收下了。   陆柳说起这些事,没完没了。   宝宝们一天天长大,和大人的互动变多了,他要留出很多时间陪孩子。逗孩子不觉得浪费,时辰过得还快。这样一来,他空闲的时间就少了,别的事都要更长的工期来完成。   家里还在印书,他都没怎么跟堂嫂说话。因黎峰常出门,他都自己种菜了,这头也要料理。   苗小禾:“……?”   他服了。   “难怪常听别人说大峰被你惯坏了,你这一天天的,全在家里了?”   陆柳歪头想了想,说:“我刚才没怎么提大峰?”   苗小禾说:“你把家里照料好,不就是为着他?”   如果是去年的陆柳,他会笑眯眯害羞,满口应下。   今年的陆柳,脸上笑意盈盈,则说:“我把家里照料好,也是为着我。这也是我的家。”   苗小禾佩服他。   “就你说的那些事,我都会干。出嫁前,在娘家干。出嫁后,在婆家干。但要我一直这样干,我就做不来了,要往外跑跑,要偷偷懒、躲躲闲。有些事放着放着,就不干了。”   陆柳不懂:“为什么?”   苗小禾惊讶:“为什么?这哪有为什么?哪有人喜欢干活的啊?”   陆柳:“……”   他好像喜欢干活。   苗小禾看着他,突地笑了。   “哎哎,陆夫郎,你是勤快人,真的。我去别人家里坐坐,看得出来,真勤快的没几个,手上总要漏一点,就你那儿,我回回过去,不分啥时候,你家里里外外都顺着,又干净又齐整。你这种人就适合看店,就我这个铺子,你瞧瞧,大小刚合适,也就上午忙一阵,下午就能得闲干自己的活,你肯定待得安逸。”   陆柳没看过店,不知道他看店时,会不会跟苗小禾一样憋出毛病。   要是他看店,他不会干等着。哪怕没有勇气出门叫卖,也会里外收拾。   他看过他哥哥的铺子,最早过去的时候,门口就是个炉子架锅热包子馒头,那是什么条件啊?   他既然见过,知道这样能成,他要是闲着,他也会模仿。随是什么吃喝,他弄一些到铺子里,试着卖一卖。一两锅的货,他忙得过来,也好卖。不计较多少钱,有一文算一文,打发打发时间,又能做贴补。万一某个吃食受欢迎,又是个生意。   他们在后面聊着,前门黎峰也跟三苗聊着。   陆杨找罗家兄弟打听了做笔的匠人,消息转述过后,黎峰委托三苗把皮子送过去,定做狼毫毛笔。三苗跟了进度,毛发都处理了,前期准备完,做笔就快了。   三苗也说看店好枯燥,他根本坐不住。   他就说:“大峰哥,你看看,能不能这样,让二骏夫郎和四猴夫郎过来,把我替下,他们三个能说说话,谁家有事能回去。把我留在这儿,我也要憋坏了。”   黎峰说他没出息:“多少人想来我都没让,念着你年纪小,还没孩子,压着别人,把你选来,以后过个安生日子,你还不知足。”   三苗头秃:“干哪行都不容易。到底是谁羡慕县里人过的好日子?大峰哥,你不知道,这跟在安全屋里熬日子不一样,这里太吵了。哎。”   黎峰自己没看过店,他看他家小铺子就挺能困人的,一天天都要个人看门。   他又想到陆杨开店做生意的时候都忙不过来,请了四个人,还要常过去看看,怎么三苗两口子都闲成这样了?   陆杨不在县里,黎峰没得请教。   他稍作思考,说:“不行,不能等王猛他们来,你们这样熬着不是事。要找事情干是吧?我给你说个事。”   他记得陆杨的铺子里,还干过一件事,得空就拿稿纸,把瓜子花生装上,一包包的卖。一包卖个几文钱,客人拿了就能走。这样方便又实惠,把滞销的货都清空了。   他们的山货也能这样干。   晒场那边有些品相不太好的山菌,切片以后,把有缺口的都挑出来了,留在县里卖。   这种菌子叫价低一些,他们可以把干菌包起来,有个一碗的分量就行,根据种类,定个价。   价格让他们两口子自己算,都会算数,苗小禾还去蹭课,跟着账房先生学了,再不济,去请教请教陆林,让陆林教他们。   还能搞杂菌包,几样杂菌混在一起,拿回家煮煮,就是一锅杂菌汤。这种杂菌包,里面可以加个一两朵好菌子,鲜味上来,不愁没回头客。   至于包菌子的纸张……   他们练字的废稿纸,没有谢岩的废稿纸养眼,墨迹也太深了,看着寒碜。   黎峰说:“到我家去拿一些图画过来,拿它做包装。多买些干菌包,攒攒就能攒出一本图册了。”   三苗:“……”   真是大手笔。   黎峰说:“两种纸混着用。”   三苗:“那也是大手笔。”   这件事够他们忙活的,算账计价要一段时间,菌子混装,需要另算成本和售价。再要手工,一包包的去包好。   现有的图画纸太小了,黎峰回家后,要让印书的堂嫂裁些大的纸张,不管图画大小,纸要大一些,这样才好做包装使用。   这件事能成,他们两口子就天天包菌子去吧。不比包包子轻松,把他们忙死。   黎峰跟陆柳在县里吃了一顿饭,菜都有,就在铺子里拿,吃过饭,他们告辞出门,转道去看看作坊。   作坊都修缮好了,里头改了小晒场,有卧房和仓房,再有灶屋和柴房,还留了一间大通铺。哪天送货遇上坏天气,或者时辰晚了,他们能在县里歇脚。   这里没人,暂时没放货,没什么好看的。   黎峰跟陆柳说两地的租子,铺面的租子要十三两银子一年。作坊贵一些,十六两银子一年。   他们往街上走,黎峰去牙行,找了个牙子领路说话。   县城里做生意的开支不算高,一年能挣的银子也少。根据牙子所说,年收入能有一百两银子,在县里都是大铺面了,是好生意。   一般的生意,一年就挣七八十两银子。大多铺子都是年收入三、四十两银子。这都是刨除开支以后的。所以县里很多小摊子、小作坊,都是养家糊口之余,一年攒个十两左右的银子。   这个银子,要是只过安生日子,足足的。   能吃饱穿暖,能再租个房子,一家住得宽敞。   孩子到了年纪,能有说亲的本钱。   要是不安分,想要奔一奔,这点银子不够看。   大铺面,意味着大开支,生意不好,保本都难。   还有人要供书生,这点盈余,刚好够供一个。万一孩子没出息,这就打了水漂。   所以县里很多小商人家里的孩子,都是启蒙过,却没念多久的书。时日久了,别说孩子不想学,大人也不会让他们学。   租住的房子,一年五两到八两之间,要是租大房子,能要十两左右。再大一些,能有十五两以上。   他们牙行最贵的一套宅院,是个二进的大宅子,年租要十八两银子。   路上走走,走累就到茶馆歇歇。   黎峰让陆柳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陆柳来过茶馆,知道贵,他也明白黎峰带他出来转转的目的,稍作犹豫,他点了小麻花和小酥饼,这两样在茶馆里是数一数二的贵。再上了一壶好茶。   他记得哥哥给他喝过毛尖,他也喜欢。   再点个想听的故事,陆柳想了想,点了《谢秀才当街评书》。   小麻花二十文钱一碟,一碟约莫二两重。   小酥饼三十五文钱一碟,一碟有六块饼子。   一壶毛尖一百二十文钱,能有五碗茶水。   点个故事,要二钱银子。   三人到这儿,花了三百五十五文钱。   陆柳又攒了点私房钱,他自己就吃得起。   黎峰跟他说:“挑着喜欢的茶水和茶点,听个爱听的书,也就三钱多点儿。”   要是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刚好是陆柳喜欢听的,还能省下二钱银子。   陆柳抿抿唇,没吭声。   他已经想开了,可黎峰认为要带他出来走一趟,看看他们兜里的银子,能干什么。   牙子说:“像这个二层的小楼,年租会贵一些,要三十多两银子。生意好的酒楼茶楼,轻易不往外租。我们县城最贵的租子也就这个数了。某些特殊的作坊除外,比如酒坊,那里有烧锅,租或者买,都是连带家伙事一起,租的价位很贵,要四十多两,一般不租,都是买。买下来要个二百多两银子。”   再说牲畜行的牲口。耕牛要三五两银子,三两银子是老牛、瘸腿的牛。壮牛都是五两银子,母牛贵,要七两银子。   驴子会便宜个一二两银子,骡子看行情。有时候贵,有时候便宜,总体价位不高于耕牛。   说完牲口,再是良田。   本县最高价位的良田,是七八年前成交的,一亩地要十二两银子。   最低价位的良田,数之不尽,年年都有。下等田的银两,没个定数,急着卖出,能有一两银子就不错了。   常价的良田,是五两到八两银子一亩。一般是大片大片连着买,才好谈价,边边角角的买个一两亩地,除非是自己认得的人,私下交易。凡是到牙行的,都要按照最高价来,能卖八两银子一亩地。   陆柳记得哥哥买了二十五亩田,他问个价。   牙子问:“是陆家屯附近的地吗?”   陆柳点点头:“对,是那里。”   牙子记得,“这里的地是按照六两银子一亩卖出去的,配了两户佃户。佃户的条件,他们自家谈。当时还说要买牲口,我们牙行一起承办的,跟牲畜行定了母牛和母驴子。价钱比他们自己去买要低一些,一起花了一百八十多两银子。生意大,我们老板送了一头骡子。”   陆柳听得恍惚了一下。他们家有两百多两银子的活钱,这还是租下了府城县城两家铺面和一家作坊后算的账。自家银子没怎么动,去年的盈余就当投入了资产。   这样说来,他跟黎峰也能置办下这样一份大家业了。真是厉害。   糕点不够吃,黎峰再点了些花生和瓜子和一盘枣糕。   牙子又跟他们聊了聊,今天只说各类价位,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有些还是他出门买东西的价位,他想起来也说。   “对了,年底的时候,我们老板盖房子,在乡下盖的,老大一个青砖大瓦房,开了两扇大门,当两户人家做掩盖,里头很气派,两边一起,房屋就有十二间。这个房子才三十五两就盖成了。家具没敢用好料子,说是花了十五两银子。别的摆件不知道,总之,房子是最便宜的。”   陆柳记得,他们在新村盖的晒场,也是三十五两多点儿。   他想问问买房的事。要安家,租房不是长久之计。   牙子说:“很多人都是靠着祖产过日子,年年拿些银子就能养家糊口。除非家逢巨变,需要大量的银子周转,一般不会去卖房。你们要买,就按照租价的十倍计。”   陆柳听他说过县里的民房租子,这样算起来,岂不是五十到八十两就能买一处民宅?   牙子点头:“不划算,有这个银子,干点什么不好,买个破土屋。”   陆柳一时没明白。   黎峰跟他说:“跟村里不一样,到县里安家的,都会做点小买卖。有钱就投进去,不会拿个土屋把银子都花完。挣了大钱,也不会买小土屋了。”   陆柳恍然。   下午在茶楼聊了挺久,看看时辰,黎峰拿了一钱银子给牙子,算作他的辛苦费。牙子笑眯眯接了钱走了。   陆柳眼睛在那串钱上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他们返程之前,去割了肉。   家里没有猪油了,好久没榨油,黎峰买了些板油。   再买了猪肚、猪蹄和猪耳朵。另外买了几根排骨和三斤猪肉。   他们返程回家,行在官道上,往庄子上看了看。   黎峰说:“二十五亩的田地,仅两户佃户,算不上农庄。种地能有几个钱?所有庄稼蔬果都能卖出去,一年到头也就挣个十两左右的银子。磨坊还不错,不知面粉销路怎样。等他的养殖场办起来,这里才能生钱。”   陆柳感叹:“同样是种地,哥哥想得好多。”   他知道,这是手里有钱,才能这样大操大办,赔得起,也等得起。   可他手里有钱,想到这些法子,也不会有这样大的魄力。   车子继续往前走,他们转道去陆家屯看看两个爹。   开春了,年节时说过,会把他们一起接到府城,他们态度松动,没到搬家的日子,还是照常过。只说到时再说。   黎峰把猪肉和猪蹄留下了。两爹吃不了那么多,他切了一斤多的肉下来,跟陆柳去了一趟大伯家,让他家留着吃。   家里翻地,是陆松陆柏两兄弟干的活。地少,他们不能不记恩。   黎峰再搭着问问庄子上的进度,听说房屋和磨坊都开始盖了,便没过去看。   这件事交给了大伯家,他问一问,好跟陆杨说。等盖好了,他去看看情况就行,急着巡视,跟不信任似的,闹得人心里不好想。   他俩再回陆家的小破屋子,陆柳满屋子转转,不知怎的,他感觉家里好像亮堂了些。   他问出来,陆二保笑呵呵说:“是亮堂了些,上个月我挑了些黄泥,把家里重新糊过一回。新泥亮,家里就亮了。”   王丰年给他们泡糖水喝,里头还加了个红枣。   家里的糖水,他俩舍不得喝,孩子回家,都是大勺大勺的挖。   王丰年说:“家里母鸡孵了三只小鸡,我们又捉了五只回来。大母鸡天天都在下蛋,公鸡吃完了,早上都听别家的公鸡打鸣。刘屠户说我们的猪养得好,杨哥儿好像又跟他说过年后要在庄子上养猪的事,他今年送来十只猪崽。林哥儿婆家那边留了两只。我家留了三只,加上之前那只母猪,现在养了四只猪。大伯家还是三只,再是银杏和石榴家各一只。说来年母牛下崽,先卖给他们家。”   这一只只的牲口,都是家里的希望。王丰年说着,脸上笑容也多。   陆柳听着也笑,问一句忙不忙得过来,都说忙得过来。   王丰年又炒了些面粉,他拿竹筒装好了,给两筒陆柳,让他带回家吃。   天色晚了,孩子小,陆柳不在娘家过夜,怕他俩舍不得吃喝,他到灶屋,帮着把猪蹄炖下,再把肉都切片了,提醒他们要快点吃,每顿都要挖两勺炒菜,才跟黎峰上车,往黎寨的方向走。   王丰年追出来,给他们拿了一篮子鸡蛋。   他过年看见了,陆柳那儿没有鸡了。没有鸡,哪有蛋?哪能买蛋吃?这多不划算。   他攒了些鸡蛋,让陆柳拿回去。   陆柳不跟他们客气,笑眯眯收下了。   官道长,沿路许多荒地都长出了绿草。   车子往前,路途向后,陆柳回望一眼,两眼都是新生的嫩绿。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陆柳抱着竹篮,让鸡蛋少受颠簸,又正过身子,挨着黎峰坐。   前面马儿拉着车子奔跑,马蹄稳当步子大,比骡子车快很多。   陆柳跟黎峰说:“大峰,我都开始期待去府城了,到了那里,生活会有一些变化,但我们是不变的。你养家,我就把你招呼得好好的,把家里都照顾好。以后你能好好睡觉吃饭,不用两头牵挂两头跑了。”   黎峰看他笑着说以后的事,脸上浮现笑意:“我让你哥帮忙看房子,我省些事,这几次去府城,就会零散带些行李过去。跑个几趟就到日子了。”   陆柳“嗯嗯”应声。   他要抓紧把肚兜绣好,到了府城,就送给哥哥。   最好也把绣花鞋完工,这样能逗逗顺哥儿。让他看哥哥有肚兜,他没有。   这孩子肯定会委屈得掉眼泪,到时再把新鞋子拿出来。哈哈哈,想想就有趣!   他说给黎峰听,黎峰摸摸他脸:“怎么这么坏?”   陆柳说:“跟你学的,都是跟你学的,都怪你,把我教坏了。”   黎峰让他细细说。   陆柳细不了,跟他说了句荤话:“你又不细,怎么细细说?”   黎峰真是开耳朵了。   他问:“你最近是不是跟姚夫郎玩多了?”   陆柳不说,抱着鸡蛋篮子迎风笑。   春天来了,风都是温柔的。   他喜欢很多季节,春天带走严寒,会让他从很差劲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他再不怕冻病冻死,他喜欢春天。   他也喜欢夏天。夏天能吃的东西很多。秋天不必提,这是丰收的季节。   他讨厌冬季。但他连续两年的冬季,都过得十分好。   原来他不是讨厌冬季,他是恐惧冬季。   他现在不怕了,他暖暖的。 第144章 哄我   陆杨看过房子以后, 歇息了一天。   睡个懒觉,再起来写写文章。   他听谢岩说起过官府捉贼的疑点,想要思考一番, 锻炼锻炼自己。   不论他的想法是对是错, 跟实际情况相差多少,他要有思考。   他去年就想明白了,生意做大,少不了跟各方势力打交道。他们要来府城做生意,跟官府的往来不知道会怎样, 但码头的洪家是一定会接触的。   这件事想明白,有利于他以后的行动。   陆杨对官府的了解, 多数源于罗家两位哥哥的讲述。他们职位低,平常说点事, 陆杨往深了问一句,不过是做规避。市井小民的生存之道罢了。   对于码头,他所有的了解,都是听闻见闻。这回来府城, 他以谢岩的学业为主,房子还没定下,暂时没过去看。   再是水兵。他连县城的护城兵都没了解过, 又何谈了解府城的水兵?   接下来是商户的势力。他目前熟悉的最大的商人是乌老爷子,他看乌老爷子很低调,对于权势是恐惧多过敬畏。   那时陆杨还定下了“小富即安”的行商准则, 不会冒进。他不想当案板上的鱼肉。   府城里, 包括洪家在内的多股势力,都不是纯粹的商人,背后都有靠山。他们不过是大掌柜的, 是钱袋子。   这是陆杨陌生的领域,他把这几方势力代入自己熟悉的角色,把靠山当做老板,水兵也当做老板。只有洪家一个钱袋子。   自家钱袋子被抢了,老板不生气,这是什么原因?那只能是没有亏本。   再把靠山和水兵分作两个老板看待,靠山的货物离了码头,水兵的人到运河上去追截。   有没有可能,这是一场交易?两个老板完成了交易,所以没动气?   那为什么有这场交易?   陆杨想到这里,卡住了。   他对这件事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也想不出来。   但交易的达成,必然会有利益牵扯。所以他往后写了几种猜测。   要么是洪家对上岸的水匪不满,故意找了个由头,给水兵提供剿匪理由。   要么是洪家以这种方式,进行大额行贿。这个可能性很低,大费周章,不如送金送银。   还有可能是真的被抢了,只是运河之上出现了某种意外。这个意外,比一船货值钱,让他们大感痛快。   ……   陆杨无知无觉,在书桌前写了一下午,等天色渐晚,光线暗淡,他看看时辰,起来伸个懒腰,拿镇纸把他写的稿纸压住,倒杯茶喝了,出房门,准备去接谢岩放学。   顺哥儿今天也睡了个懒觉,他跟着陆杨跑了几天,现在在跟威猛玩。   他在山寨长大,会训狗。不如猎户们厉害,比陆杨强。   陆杨看娘也在,跟她说了一声。   “我去接阿岩回家,晚上一起吃饭。”   赵佩兰应了,问他想吃什么。   “我去灶屋看看。”   陆杨摇头:“没什么想吃的,让他们做个柴火饭吧。阿岩喜欢吃锅巴。”   他下午写文章久,两句话的功夫,就出门去府学。   出门不赶马车,陆杨一路疾走。   府城人多,到了天色将晚的时辰,路上的人比早上的人还多,各家酒楼饭馆里灯火亮堂,有的铺面跟过节一样,大红灯笼高高挂。也有挂素雅小灯的,一盏暖黄的灯火徐徐升起,上面写着铺面名字。   天还没黑透,这时看,不够漂亮。陆杨无心欣赏,快步往府学去。   他到时候,谢岩都放学了,背着书包在门口张望,身旁有个书生跟他说话,他回话蔫蔫的。   见了陆杨,谢岩脸上有了笑意,说话的时候才有了神采。   等陆杨走近了,谢岩都迎到了街上,跟他说话的书生,也就是季明烛,也追到了街上。   “我看见你写别的东西了,你给我看看啊,我写的你还不是看了?”   谢岩今天不想给他看,他要跟陆杨回家吃饭了。   “我明天拿给你,你回去吧。”   季明烛再看陆杨,觉着陆杨很眼熟,细细回想,一时没想起来。   陆杨对他也眼熟。他之前在附近打听府学情况的时候,跟几个书生搭过话。   陆杨提了一句,季明烛想起来了,恍然笑道:“我还说是谁夫郎这么体贴,我们还打听过。没想到是谢浊之的夫郎。”   他都来接了,季明烛就不说了,再提醒谢岩一句:“明天一定要给我看看,别忘记了!”   谢岩应声,挽着陆杨的胳膊,往乌家的方向走。   “你来好晚,今天看中房子了吗?”   陆杨让他挽松点,“你比我高,这样挽着我,我胳膊都被架起来了,一条腿落不了地,走路难受。”   谢岩就放下手,改了姿势,与他手牵手的走。   陆杨再才接话,说:“今天没看房子,昨天砍价了,今天晾一晾,我正好歇歇。”   他没看房子,就是特地出来接人的。谢岩回过味儿,嘴里说着甜话,说陆杨这样跑来跑去太辛苦,唇角都压不住笑。   陆杨伸手摸摸他肚子,有点瘪。   “是不是饿了?我给你买吃的?”   乌家离府学有点远,谢岩想想路程,点头答应了。   他想吃驴打滚,一种沾了黄豆粉的小吃。   这东西软乎乎的,不是他喜欢的口味。   陆杨问他:“你怎么想吃这个?我还说今晚吃柴火饭,给你留块锅巴吃。”   谢岩说:“我看有同窗买来吃,说口感很软。你不是喜欢软软的食物吗?”   陆杨没喜欢吃软软的食物,他其实也喜欢有嚼劲的,口感丰富一些的食物。只是他以前吃硬硬的食物,胃里总是不舒服,这么多年下来,能有选择的情况下,他就不爱夹硬硬的菜。   他望谢岩一眼:“你怎么突然记挂这个?”   谢岩说:“我一直记挂着,我给你做吃的,都是软软的,会炖得烂烂的。”   陆杨听着心里软乎,说:“那好吧,那买驴打滚吃。”   谢岩是看同窗们吃的,小吃摊离得不远,刚出街,就听见叫卖声。   夫夫俩买了一份,路上一起吃,解解馋,垫垫肚子,回家还要吃饭。   像吃年糕一样,是糯米的味道,又不特别像年糕。   谢岩感觉还成,问陆杨喜不喜欢吃。   陆杨觉着一般般。他发现府城好多小吃摊都是骗钱的,他吃一样东西,总会发出疑问:这也能挣钱?!   他跟谢岩说:“改天我给你做,我看这东西挺简单的。到时你带去府学,请你同窗们吃。”   谢岩才不要:“把你累着了。不给他们吃。”   陆杨说他孩子气,“怎么这么小气?”   谢岩就是小气,跟他一路走着一路拌嘴,到家了,刚好吃饭。   赵佩兰让留了一份锅巴,谢岩蘸酱吃了。再吃饭。   他饭量日益增大,家人都不知道,他在悄悄练腰腹的力量。他跟陆杨闹着玩的时候,会趁机把陆杨抱起来,感受一下吃力与否,来判断他的进步。   黎峰说,刚开始锻炼,不知发力点,需要找找感觉,不能急。   掌握了窍门,一日日练下来,抱个小夫郎,轻轻松松。   家人要是问他饭量怎么变大了,在府学是不是没吃饭,他就会说他动脑子多,动脑子也饿。   家里多了个顺哥儿,这孩子活泼,每当这时,就会给予肯定:“是真的,我学认字的时候,饿得好快,比我干活的时候还饿!”   陆杨就会给顺哥儿多夹些菜。黎峰把弟弟放他这儿,总不能把人饿瘦了。   谢岩默不吭声把碗递到陆杨面前,也要他夹菜。   顺哥儿:“……”   不论在哪里,都能牙酸。   晚饭无话,吃饱喝足,回房洗漱。   谢岩把书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他的一堆稿纸,打算晚上做整理。课业他完成了一半,待会儿再写篇作文就好了。   陆杨让他看看文章,“我下午写的,都是些大白话,字显得多,内容没多少,你帮我看看。”   谢岩爱看陆杨的文章,他喜欢陆杨的一个说法,看文章,就是跟他的思想交流。   陆杨花一下午的时间,写了七八张纸,谢岩翻看两次,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他这还是放慢了速度,缓缓认真看的。   陆杨说:“不是什么紧要东西,你不用慢慢看。”   房里是张小圆桌,两人坐一起,谢岩把他的稿纸推到陆杨面前,让他看看。   陆杨读文章慢。谢岩记录的东西,又相当简约,很多时候都是几个词和断续的句子。   谢岩坐旁边讲解,说他昨晚当“匪徒”的事。   “我们讨论的议题也是这个,我体验了很多‘死法’,根本逃不掉。他们说是不管城内实际情况,辩论的时候总会有些牵扯,毕竟是以此为基础的。而且他们很喜欢多角度分析,各方的立场,会决定他们做出什么行动,这个行动,又会导致什么后果,引发什么意外。这些说完,则回到平衡上。也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各方势力都有靠山,那他们就都没有靠山。这样一来,事情往往是莫名其妙就终结了,是他们暗地里达成了某种条件,不为外人所知。”   谢岩把陆杨的稿纸翻页,看陆杨代入商人视角的假设那里,跟陆杨说:“我推断的是贼喊捉贼,跟你想的几种可能有共通之处。”   谢岩放下再拿稿纸揉成团,跟陆杨做比方。   货船是算第四方势力。洪家贼喊捉贼,把这船货献给了水兵。打压了货船主人,又能震慑匪徒。   他说:“你知道的东西太少,我昨天没说这条船是谁的。”   陆杨好奇:“是谁的船?”   谢岩说:“也是洪家的船,洪家内讧了。”   陆杨眼睛亮亮的。   是内讧,不是匪徒报复,这件事就好说了。   黎峰他们在码头会安全许多,生意可以稳当的做。   至于站队问题,还轮不到他们。   码头那么多商户,他们只是小鱼小虾而已,不值一提。   到时看时机行事,求稳不求险。   陆杨想着想着就笑了,这真是好消息。   夫夫俩都想写点东西,一张桌子挤不下,两人转而去书房。   两人对坐在书桌前,一块砚台蘸两支笔。谢岩整理笔记,再写篇作文,完成课业。   他文思快,写字也快,停笔后,陆杨还在写。   陆杨做事有股劲儿,办什么都认真,不愿意敷衍着来。他下午对事情有了思考,晚上听谢岩一番话,又看了谢岩稿纸上记录的辩论过程简述,对这件事做了总结。   他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代入熟悉的角色,是个好的行为。这方便他理解。   大胆假设的做法很好,这让他能想的内容变广了。   需要改进的是思想受限。这方面他以陈家的情况做了例题写反思,陈家只有一间小豆腐坊,兄弟俩都争成那样,何况洪家这样的家业?   因列了例题,写了反思,陆杨这篇总结洋洋洒洒写了好多。   谢岩静静看着他,给他研墨、裁纸,陆杨顺畅写完,手都发酸。   抬头看见谢岩在裁纸,还愣了下。   “你都写完了?”   谢岩点头,“嗯,我没几个字要写的。”   他放下裁纸刀,绕桌过来,给陆杨揉揉肩膀捏捏胳膊,问:“再聊会儿?”   陆杨不聊了,这件事没什么好聊的了。   “阿岩,你记得一件事吗?崔老先生点拨你,说你是在前人经验上总结,少了自己的思考。我们今天说的事也是如此,我今天做的思考和你们辩论的结果,都有一个假设在。聊差不多就行,能总结出三分经验,看出一些可能性就很好了,余下的东西,要再看看事态变化。继续聊,就是在假设的基础上去探讨,说来说去,都是车轱辘话了。”   谢岩的心猛地急跳了一下。真怪,明明也不是什么骚情话,又没说什么情啊爱的,他怎么感觉心里怦怦跳?   夜深,陆杨再坐会儿,胳膊肩膀都好受了,就起身,跟谢岩一起回房。   谢岩莫名变得黏人,紧紧把他抱着,推一下,说一句,谢岩都是哼哼,声音软软的。   陆杨打个哈欠,问他:“你半夜撒什么娇?是不是想考状元了?”   谢岩又哼哼:“没有,我就是好喜欢你。”   陆杨摸摸他耳朵,“你喜欢我是应该的,还用现在才黏人?”   谢岩想了想,跟他说:“他们都说我是书呆子,跟我在一起很无聊。你也总说我是呆子,我怕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会觉得无趣。去年到府学上课开始,我认识了崔老先生,在学问上有了很多思考,也有了很多疑惑。我常跟你说,你懂不懂的,都能跟我聊。昨晚上,我才跟你说我要参加辩论,今晚回来,你也写了文章,我感觉我们在做同一件事,你在陪着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心里一直怦怦跳。”   陆杨不与他酸情,笑嘻嘻的:“我怎么会觉得无趣?我最喜欢跟你说话了,你会哄我高兴。”   陆杨也说:“我们是两口子,做什么事都要互相扶持。你有不懂的,我教你。我有不懂的,你来教我。不要说什么你呆我机灵,人只有一个脑袋,想的事情总有疏漏。我们俩凑一对,就是要互补的。别多想,我们都睡一窝了,什么陪不陪的?谁还能把我俩分开不成?”   谢岩的心踏实了。   他一踏实,就打哈欠,打完哈欠,又往陆杨身上蹭蹭,跟他说:“净之,你好甜。”   陆杨张张口,无言以对,过了会儿,在黑夜里,学着谢岩撒娇的语气,连着哼哼数声,把谢岩逗笑了。   笑了就行了。   陆杨不管他家状元郎的心怎么荡漾,他闭眼睡了。   隔天,他送谢岩去上学,和顺哥儿一起再去牙行,找牙子看房子。   看房子是个慢活,要长住的地方,马虎不得。陆杨优哉游哉,真的要租,又真的不急。牙子急了,跟他坐屋里桌边,拿着算盘算来算去,答应陆杨的价位,以一年十六两银子的价位,把那个假二进有月亮门的房子租给他。但要陆杨给定金,定下旁边房子的定金。   房子还有人住着,他们立好了契据,年底前要租下。没租下来,就退定金。   这件事办妥,他们就能搬家了。   陆杨兴致很高,里外洒扫都是亲自来。   这是他们的新家了,一个比群租房更像家的地方。   房间又大又雅致,他能挂上他的画像,还能把两幅门神画像挂出来。   他攒下的画册们可以有一格书架存放,拿取方便。他也能跟谢岩一样,把他写的文章装订成册,记录他思考的过程。这也是他的成长之路。   当然,他的书少,用不了多大的地方。更多的书架,还是谢岩使用。   从家里带来的书不多,等谢岩慢慢填满。   收拾书籍时,陆杨翻到了一本字帖。说是崔大人的字,京城学子都在临摹。   陆杨稍作思考,放到了书桌上。   房子收拾了三天,还有两面书架要等木匠定做,畜棚搭建好了。搬进新家那天,谢岩兴冲冲的拿来一堆废稿纸,想跟陆杨一起糊墙,进了房间,发现没有地方能糊墙。他的天都塌了!   陆杨无奈笑道:“你想和我一直住土屋啊?”   谢岩又不觉得失望了,看这间房子,怎么看怎么好。   书架没到位,卧房和茶室没看头。陆杨牵他去里间,走过月亮门,就能看见书房了。   他很喜欢这间书房,谢岩进来,也是满眼惊喜。   “好亮堂,书桌也大!”   他看见书桌上的书,随手翻看,翻到了字帖,问陆杨这是什么。   “我不用练字?”   陆杨告诉他字帖的来历:“说是圣上夸赞的字,很多考生临摹仿写。”   谢岩又细细翻看,问出了一个很俗的问题。   “净之,这字帖是不是能卖钱?”   陆杨肯定点头:“对,那么多人抢着要,肯定卖得俏。”   谢岩酸溜溜的:“圣上怎么就不能莫名其妙夸夸我的字?”   这样他也能挣钱了。出字帖,可比写书快!   陆杨笑了:“那你要先考上状元呀。”   谢岩把字帖放下。   辩论让他文思极快,也让他反应变快。   他跟陆杨说:“我可以先做你房里的状元郎。”   陆杨冷不丁的,竟然被他调戏了一句,愣了下,陆杨当即亲他一口。   “不用择日了,今晚就考。听说这地方聚文气,我要试试。”   谢岩应约来了。 第145章 学个坏   新的一天开始了, 小宝贝醒得早,夫夫俩睁眼的时候,这俩孩子不知醒来多久了, 睁眼望着屋顶的感觉有趣, 发出很奶的笑声。   他们对黎峰不感到害怕,黎峰稍微逗一逗,比陆柳做十个鬼脸都管用。   黎峰的解释是,他的脸大,五官也大, 做点表情比陆柳显眼难看。   陆柳没觉着。看看黎峰的体型,再看看小小的孩子, 又笑了。   早上有一阵忙碌,陆柳先喂他俩吃一顿少的, 等奶娘来了,他俩再吃顿好的,然后陆柳就能空出手,到灶屋里忙一忙。   他要熬猪油, 再把猪耳朵收拾了,黎峰想吃个炒顺风。排骨已经剁好,焯水过后, 给二黄和威风拿几块吃,余下的,留一半炖汤, 另一半烧着吃。   猪肚难洗, 要去河边料理。黎峰喂狗喂牲口后,把猪肚拿到河边去洗。   他现在出门洗什么东西,寨子里的人都不觉得稀奇了, 说来都是羡慕。   和他一样的,还有个王猛。兄弟俩在河边相遇,搭着聊了两句。   黎峰说:“三苗两口子都要憋出毛病了,作坊那头不好久等,你怎么想的?”   兄弟几个搭伙做生意,黎峰有偏向,整体上还算公平。   铺面和作坊,都是商号的,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去县里看店、料理作坊,看似体面,却没有自由。工钱定死了,等他们得些空闲,能上山,或者能去府城跑一趟,才能多挣点。余下就是分红。   二骏和四猴在寨子里,晒场没耗着他们,他们能上山采药捡菌子,可以打猎挣钱,要去府城,他俩还能跟上。奔波了些,银子多。哪天累了,互相之间有个轮换。   依着王猛的意思,陈酒去县里就行了,他夫郎一直想去县里,他不能耗着,还要养家糊口呢。   他说:“寨子里要不了两个人看晒场,这不是还有寨主家的人吗?要么问问二骏和四猴,看谁想去,等过阵子,酒哥儿也去,有人作伴。我们回县里,就搭手干点重活,忙得过来。”   黎峰让他回家商量商量,“你家你做不了主。”   王猛“嘿”了声,“谁说的?我家我是说一不二。”   黎峰都不稀得跟他拌嘴。   王猛又说:“他就是想去县里,能去就行了。我天天在他眼前晃悠,他还看不惯,我还是要奔一奔的。”   黎峰说:“怀着孩子的人,情绪多变。我家夫郎那阵子都想特多,爱哭。酒哥儿性子小气,这个事等他生完再商量,别把他气出毛病了。我是想着,你带个人先去县里。现在天暖了,走外头不冷,你一车车的运货到作坊里放着,留个人看着货,你每天跑一趟就行。早晚都在家,他这头发作要生了,你就留家里。”   王猛点头:“也行,我回家说说。”   王猛洗东西快,先走了。黎峰还要再洗洗猪肚。   猪肚难洗味大,他娘好这一口,他买来以后,多数是陆柳收拾,少数几次是顺哥儿和娘收拾。他来料理一回,知道麻烦,再想想陆柳总惦记着娘爱吃,总会提醒他买,买回家都笑眯眯的料理炖汤,黎峰心窝里酸酸胀胀的。   陆柳不是爱邀功的性子,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当做平常,但要把平常的日子过得顺,过得红火,是件很难的事。   黎峰洗好猪肚,把猪肚装桶里拎回家,家里有几个人来买东西,他跟人打个照面,看烟囱在冒烟,到灶屋一看,陆柳果然在灶屋里忙碌。   陆柳见了他,跟他说:“菜都备好了,中午下锅炒炒就行,现在在熬猪油。这次买的板油多,能熬出好多。猪油渣捞出来,烧菜或者包饺子吃都行。你想吃馅饼不?也能调馅做馅饼吃。”   黎峰听着馋,“吃个饼子吧,包饺子麻烦。”   陆柳应了声,看看灶膛里的火,洗洗手,取了面粉,揉一团面醒着。   奶娘来了,孩子有人照看。   娘在小铺子里卖东西,堂嫂也到了,在印书。   黎峰听说堂嫂来了,要去找她说个事。   陆柳顺口问道:“什么事?”   黎峰跟他说了:“给三苗两口子找点事干。”   陆柳听说是要用图画做包装纸,一时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喊住黎峰:“稿纸不行吗?”   黎峰说:“行啊,稿纸也要送去用的。我们稿纸不多,还要再拿别的纸。”   陆柳想想,道:“没见别家是把图画放到显眼处的,这样是不是不好?”   黎峰稍作回忆,好像是这样。   画册一般在书斋里卖,都在角落里。   他说:“我去问问娘。”   问了娘,这件事就是不成的。   陈桂枝说:“你是卖书多了,尤其是常去码头,那边暗门子多,汉子们说话都口无遮拦,你听多了不当回事,正经开门做生意,哪能这样?商号是用西山做名字,整个山寨的名声都压上去了,用这种图画纸做包装,像什么话?我们寨子成什么了?商号又是什么?”   黎峰老实听训。他是要警惕,人走在外头,容易被环境影响。   作为猎人,他们上山的时候,会追求与环境同化,这样存在感低,不显眼。   但到外面做生意,是与人打交道,与环境相融的同时,要时刻保持初心。   黎峰也做反省,去年到今年,他遇见了一些凶险,跟匪徒打过交道,总体都是顺利的。他有威信,一起去府城的人,都没往暗门子递过眼神,也就没对此设防。   正是这样,才让他没把图册的内容当回事。   图画不能用,纸还是要有,黎峰跟堂嫂说,让她裁些大纸备着。   他回灶屋,跟陆柳说图画不能用。   陆柳刚才想过了,如果不能用图画,那他们在纸上印什么好,肯定不能用空白纸张,这样多浪费啊?   卖货的时候计算成本,他都感觉浪费。什么都没写呢。   陆柳是擅长模仿的人,深的广的东西,他没接触过,很难想象出来。他就想着,这种批量用的纸张,肯定要跟雕版一样,需要刻出来,才能大量印。手写是不行的。   他还知道模具。像他们打年糕,就会用到模具,圆的或者长条的。他哥哥的铺子里,还有花样馒头的模具。   模具能做出花样,图画能做成雕版,那他们仿造幌子的样式,做个雕版,印到纸上,当做活招牌,应当也是可以的?   他跟黎峰说他的想法,让黎峰看着点锅里的猪油,他回房把他的幌子拿出来。   幌子是陆杨定制的,和县里的“吃得饱”一样。等陆柳去府城开店,就能挂出来。   陆柳展开,提在手上,给黎峰看。   “我们的铺面不如哥哥的铺子出名,可以做个纸质的幌子,买东西的客人,把纸拿回家,家人看见了、邻居看见了,会眼熟,哪天出来逛街,看到我们门前的幌子,就知道那些东西是在哪里买的,也会进来看看。”   黎峰看了连声说好,“这个好,这个实用又体面,我们就用这个。”   黎峰也夸陆柳,说他想法好,一说就是好主意,很厉害很聪明。   陆柳收了幌子,捧脸笑。   他不算厉害,他都是跟在哥哥后面走,哥哥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以前就看出哥哥的脑子灵活,闲不住,等自己也开始做生意,要琢磨这些事情,陆柳才知道他哥哥到底有多厉害。   黎峰说:“愿意虚心学习,不会跟人较劲儿,非要拧着证明自己,也很厉害。你肯踩着他的脚印走,就比大多数人都强了。”   陆柳爱听这个,听得他唇角压不住。   今天晚了,黎峰改天再去县里,找鲁老爷子定做雕版。   午饭丰盛,有炒顺风,有烧排骨。家里盛了一碗菜,给奶娘带回去吃。   中午的饭桌上,黎峰说了陆柳的意见,陈桂枝连连点头说好,“柳哥儿的脑子比你的脑子好使。”   黎峰:“……”   算了,夸他夫郎就是夸他的。   下午陆柳在家做针线活,姚夫郎抱着元元来找他玩。   孩子出生以后,陆柳鲜少抱出门,有两个娃,他抱不了。   元元快半岁了,跟大人的互动多,姚夫郎一天天合不拢嘴。   陆柳最近常做针线活,手上碎布料多。   他攒着,给元元做了小袜子穿。小孩脚小,穿不住鞋,袜子要穿好,以防脚底受凉。   姚夫郎拿了袜子,不等回家,就给元元换上了。   孩子脚丫动来动去,肥肥一只,很是可爱。   他看陆柳在做肚兜,问他:“你做好久了,还没做完吗?”   陆柳对着姚夫郎,能藏的事很少。   去年的时候,他还知道害羞,房里的事不多说,跟姚夫郎聊天,至多只说图画的事。   两人接连生子,情谊变得更深更真,陆柳能对他袒露一些小秘密。   他放下针线,扯扯领口,给姚夫郎看他的肚兜。   怕看不清,陆柳多解了两颗扣子,让他看肚兜上的鸳鸯。   姚夫郎“哎哟哎哟”,让他快点把衣裳穿好。   “你家大峰真有福气,要是我,我肯穿就不错了,还绣鸳鸯,想也别想!”   陆柳没听别的,见他认得出来是鸳鸯,好惊喜,“安哥哥,你认得鸳鸯?”   姚夫郎:“两只水鸭子凑一堆,不是鸳鸯是什么?”   陆柳:“……”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帕子,递给姚夫郎看。   “你看,这上面有好漂亮的一对鸳鸯,你要不要学着绣?”   姚夫郎不学:“我有元元了,没空做这些细活。穿里面的衣裳,就大强一个人看,费这劲做什么?”   陆柳说:“自己也能看啊,我穿上以后能看好久。”   姚夫郎从前不知道他这样臭美,他说出来,陆柳还嘿嘿笑,“你也做一件穿穿,自己喜欢就好了。”   姚夫郎拿过手帕,看看上头的样子,感觉好难。   “我绣出来,也就是两只水鸭子。”   陆柳说:“别人又看不见,你说是鸳鸯就是鸳鸯。”   姚夫郎没怀孕之前,过年都要买新衣裳,是爱俏的人。陆柳多说两句,他就笑着应下了。   “等我绣完,穿给你看看。”   陆柳笑坏了:“给我看做什么?多不好意思!”   姚夫郎再次“哎哟哎哟”,“刚才是谁脱衣裳的!”   陆柳都把衣裳穿好了,他不承认。   姚夫郎都想过来给他扒了。   他说话真是野蛮,陆柳哼哼唧唧承认了,再跟他说:“真的好看,那么点布料,身子都裹不全,显得皮好白。”   姚夫郎知道他是真喜欢了。   “我们平常穿的衣裳就太严实了,没几个月就热了,你看那些臭男人,都能穿个无袖的褂子,一颗扣子都不系,远远看着都好凉快。我们就不能这样穿。”   陆柳点头:“我们睡觉穿,夜里凉快,能个好觉。”   姚夫郎听着心动,“那我不做肚兜了,我要做个无袖的褂子,短短的裤子,睡觉穿。”   陆柳不高兴:“你刚说绣好肚兜穿给我看的。”   姚夫郎与他耍赖:“是啊,绣好就穿给你看,你就等着吧!”   陆柳眼珠一转,不计较这个,先学个坏。   晚上黎峰从晒场回来,陆柳悄声跟他说:“大峰,等我绣完肚兜,就穿给你看。”   黎峰侧目:“我看过了。”   陆柳眨眨眼,有点尴尬。   他照着学,一字没改,没考虑实际情况。现在怎么办?   黎峰看他的呆样,伸手揉揉他的脸:“你还说是跟我学坏的,你再想想,这是跟谁学的?”   陆柳嘿嘿笑,略过这个话题,带他去灶屋做馅饼吃。   家里做猪油渣馅饼,看条件定馅料。手头紧巴,油渣要分好几顿吃,就会调素馅,再加点猪油渣混着,吃个香。   手头松,就能做个油渣葱花饼,薄薄一张,裹上油渣葱花馅。外皮刷一点猪油去烙,外皮酥脆,馅也酥香,吃得人停不下嘴。   陆柳晚上烙了二十张薄饼,黎峰一个人就吃了七张,再喝碗面汤就饱了。   陆柳跟陈桂枝各吃两张饼子,半碗面汤。再有多的,夫夫俩出门,给姚夫郎和陈酒送去。   晚上,他俩在陈酒这儿坐着聊了会儿天。   快要生了,陈酒心里忐忑。他嘴硬,性子好强,没找人说这些话。陆柳在旁边坐一会儿,跟他说姚夫郎生孩子很顺当,他生孩子也顺当,两个孩子说生就生了。胎养得好,再听郎中的,平常别犯懒,别怕累,该走动要走动,这样好生。   陈酒嘴上还是说不怕,陆柳又说:“等你说怕,我就教你怎么做。”   陈酒抿抿唇,说怕。   陆柳笑了,说:“越是怕,越是要跟人说说怕什么。你要是不好意思跟我们说,你就跟王猛讲。怕痛还是怕生小哥儿,怕不顺利还是怕生完以后被人笑话?我听说作坊那边空着,你是不是着急?我跟你说,这都没事,没什么事是一定要赶着趟去做的。你实在急,可以让王猛想法子,不要憋着。你心里沉,肚子就沉。这个月份,总是发紧发疼的,沉甸甸的难受。你要坦诚一些,没谁会笑话你的。”   陈酒听得真切,点头应下了,问陆柳:“你们快要去府城了?”   陆柳说是:“家里都安排妥当了,大峰这几次会搬些行李走,等孩子再大一些,我也跟着去了。”   陈酒有些舍不得他,“以后都没人跟我说话了。”   陆柳奇怪:“我又不喜欢你,你惦记我做什么?”   陈酒说:“要是每个人不喜欢我的人都是你这种态度,那都不要喜欢我好了。你这人,没坏心眼,处着舒服。”   陆柳说:“安哥哥也没坏心眼,你可以跟他玩。”   陈酒不跟姚夫郎玩。   他说:“人在哪里,就跟哪里的人打交道,以后我去了县里,跟他见面少,他刺不着我,我怼不了他,大家都好。”   陆柳知道县里有谁,“那你跟小禾玩,你们还是一个村的。”   陈酒过了会儿才点头,问陆柳:“你觉着县里好吗?”   陆柳说:“我觉得县里好,是因为我哥哥在县里。他现在去府城了,我对县里的感觉就那样。”   陆柳怕他胡思乱想,给他拿饼子吃,跟他说是猪油渣葱花饼,可香可好吃了。   陈酒接了饼子,咬两口,告诉陆柳:“我没什么朋友,去哪里都一样。王猛说我想去县里,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是想去县里,我是想让人看得起。”   陆柳也不明白,“没谁瞧不起你?”   陈酒说:“对。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过了很久,躲得远远的,还跟活在他们眼里一样,谁多看我两眼,我都要骂回去。直到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我才知道那是嫉妒。没谁瞧不起我,他们是嫉妒我,就像我嫉妒你一样。”   陆柳第一次听陈酒说这个,他不知前因后果,听得心里闷闷的。   他以前总羡慕别人家的小孩有吃有穿,如果陈酒跟他是一个村的,他最羡慕的人,一定是陈酒。这是被家里当眼珠子宠着的。   可这样被宠大的人,差点被嫉妒毁掉。   陆柳没问他往事,不问他为什么,跟他说:“你出门遛弯儿聊天的时候,应该听见了,很多人都在说是非,东家长,西家短,今天两句话的口角,都能把人祖上三辈干的事情拉出来唠一唠,好像祖宗做了什么事,就坏了后代的根,要用口水把人淹死。别人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把心放家里,带两只耳朵出门,听完就忘了,不要当真。”   陈酒头一次听说把心放家里,他问怎么放。   陆柳说:“就惦记着家里,想着怎么过好日子,家里顺了,你过的舒坦,也就不与人置气了。”   这句话陈酒懂了。眼睛盯着外面,就过不好眼下的日子。   再说两句,陆柳要回家了。   陈酒抓着他的手,等陆柳回望一眼,他才松开。   陆柳看他这样,又一次想到哥哥说他的话,他有千金不换的能力。   从屋里出来,陆柳想了想,跟王猛说了几句。   “你平常不要瞎忙,得空就多陪陪他,他嘴上说你烦,心里是喜欢的。”   王猛问:“他说什么了?”   陆柳睁眼说瞎话:“他心里有你。”   把王猛给乐成个大傻子。   从他们家出来,黎峰问陆柳:“酒哥儿没这样说吧?”   陆柳说:“我哥哥说,说话是有技巧的,传话的技巧尤其重要。我这是为他们好。”   黎峰看他天天把陆杨挂在嘴边,心里酸溜溜的。   “我跟你说的话,你记得几句?”   陆柳说:“记得吃鸡。”   黎峰也笑成个傻子。   他的笑明显跟王猛的笑不一样,他是感到好笑。   陆柳挺挺腰,扬扬下巴,问黎峰:“被我哄高兴了吧?我说话还是很中听的!”   黎峰又一次笑了。   他们披星戴月,走在山间小路上。   数次雨雪的冲刷,这让些石子高于泥土,变得凹凸不平,走在上面,脚底被石子硌着,时而酸,时而疼,速速抬脚,又会留念,感觉十分酸爽。   他俩在路上踩来踩去,玩得尽兴,回家哄睡孩子,他俩也睡了。   半夜里,陈酒发作,要生孩子,陈桂枝过去支应,夜里生,清晨有孩子的啼哭声传来。父子平安。   这天,黎峰要去县里,请鲁老爷子做幌子的雕版,顺道去陈家湾报喜。陈大舅放下地里活,一家人都往黎寨赶来。   陆柳等奶娘到家里,抽空过去看看陈酒。他生孩子时,有哥哥和爹爹陪伴,见此情状,心里再无羡慕,只觉得真好。   从这儿出来,他到姚夫郎那儿坐坐。   姚夫郎看陆柳满脸喜气,说他:“跟你生了孩子一样。”   陆柳笑眯眯的:“父子平安嘛,喜事一件。”   进入三月,黎峰他们又要出发去府城。   以他们出发的次数来算,再有两回,陆柳也要走了。   姚夫郎去牵陆柳的手:“以后能常回来看看吗?”   陆柳点头:“会的。”   他们的家在这里,根在这里。   公爹没有迁坟,年年要回家祭拜一番。   娘年纪大了,孩子还小,带他们不方便,黎峰和他,可以带着顺哥儿回来。   他哥哥一家也会回来,到时可以结伴。   他跟姚夫郎只说甜话:“我当然会回来呀,我的安哥哥还在这里等我呢!”   姚夫郎推推他,“真酸!我又不是你家大峰,跟我说这话!”   陆柳问他:“你喜不喜欢听?”   那肯定是喜欢的。   把姚夫郎也笑成个傻子。 第146章 想见你   房子定下就安家了, 府城生活正式开始。   顺哥儿以为陆杨会去看铺面,或者去码头转转,但陆杨在家里洗手作羹汤, 一天天围着灶台打转。这跟他想象的大干一番事业完全不一样。   陆杨乐悠悠的, 早上蒸上馒头,炒个鸡蛋酱,再做一盆杂菌汤。清早,夫夫俩一起出门,请谢岩的同窗们吃早饭。主要是他熟悉的几个同窗。   他们在府学吃, 小书童把食盒送出来,陆杨拿回家收拾餐盘, 把余下的面团收拾了,做了些超级小馒头。   这种馒头是他在谢岩进考场的时候琢磨着做的, 很适合当零嘴。小小一颗,放到锅里,小火烤熟,做法更像烙饼, 外皮烤得焦黄,一口一个。胃口大的,一口能抓一把, 吃起来很香。   陆杨在县城也做过几回,手法熟练了,小馒头烤熟以后, 他会用灶里余火再焖烤一阵, 把馒头内芯的水分都烤干,吃起来是脆香的口感,很酥。这是谢岩喜欢的口感。   他做了两大碗, 留一碗在家里,让顺哥儿跟娘一起吃,另一碗则倒到竹筒里,趁热给谢岩送去。   正好赶上中饭。今天中午没送饭,就这一竹筒的小馒头,让他吃个乐子。   谢岩高兴得不得了:“你怎么又来了!”   陆杨哄着他:“想见你啊。”   把谢岩给美的,脑袋左右动动,唇角高扬,看什么都笑眯眯的。   他们的新家离府学不远,陆杨让谢岩就留在府学,跟在县里读书时一样,早出晚归就行,中午不用赶趟回家。   谢岩听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中午见一面,陆杨转道回去,把娘和顺哥儿叫上,去街上采买。   他们搬家是轻装上路,就收拾了些家当,像铁锅和锅铲肯定要带走的,竹筒筷子之类的小物件则没拿。   竹筒是他们日常装食物的主要器具之一,陆杨要买一些回家放着。以后还要给谢岩炒面粉吃,给他装炒面粉和糖,饿了能有个吃食顶顶肚子。   洒扫用品都添置齐了,灶屋里还有缺的。   陆杨买了好些调料。可能是府城的饭馆酒楼太多,商业链齐全又红火,这类消耗品比县城便宜一些。自家过日子,这都少不了,常用调料买齐,陆杨再把平常少见的调料,像淀粉、花椒之类的,他都买了些。另外买了芝麻酱和花生酱,他还没吃过,听说拌面香,他想尝尝。   食材也要买。他想做驴打滚吃,买了黄豆粉、糯米粉和红豆。外面买的驴打滚用的红豆沙很少,多吃几块会腻,他自己做,可以调整比例。   搬家以后,还没摆乔迁酒,他们商量着,做几道家常菜好了,都是自家人,不讲究那些。   三人到市场上,买了时蔬。现在有韭菜、豆角和茄子吃了,也有人卖野菜和竹笋。陆杨都买了些。来晚了,没碰到卖鸡蛋的,改天过来转转。   再去割肉,给威猛买了根大骨头。肉吃完了,还能啃着磨磨牙。   这一圈逛完,背篓都装满了。   最后去杂货铺,添些日用品。牙粉不多了,要买几盒。再有簸箕竹篮和洗脸盆泡脚盆之类的,都要添置。再买些皂豆和胰子。看见竹刷和搓衣板,也都买一件。   回家的时候,三人手上都满满当当的。   顺哥儿很心疼菜钱,“以前在家吃这些东西,都不要钱的,各家之间还送来送去的。”   买菜都用了一串钱,这还只是买了一次。   陆杨心里有数,他跟顺哥儿说:“城里过日子,吃喝是小的开支。跟在乡下不一样,城里讨生活,要么去给别人干活,要么自己支摊子。不论是哪种,都要跟人打交道,还是跟很多人打交道。人情往来是最贵的,日常要走动,过年过节要送礼,赶上别家下请柬,还要随份子。   “你肯定要问,给别人干活,为什么还要走人情?我只能说不走人情的是老实人,老实人,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钱,随时都能被人走关系顶下来。这么多人抢一份工,他送不起礼,嘴巴就要甜,眼里要有活,能把人捧得舒坦、离不开他,也是本事。”   顺哥儿还没到外面干过活,只知道挣钱难,不知道拿到一份差事,能长久做下去更难。   到家里歇歇,泡壶茶喝,三人一块儿收拾晚饭。   陆杨喜欢吃茄子,也会做茄子,他弄了一盘干煸茄子和一盘酱烧茄子,再是豆角炒肉和竹笋炒肉。没买到鸡蛋,韭菜干炒。   晚上没去接谢岩放学,家里饭菜上桌,谢岩自己跑回来了,到家看见家人都在,脸上才见了笑。   进入三月,气温转暖,早晚寒凉。   陆杨给他取热水兑凉水,用温水洗脸洗手。   谢岩今天不知做了什么,两手都有大块的墨迹,用胰子搓半天都有浅浅的印子残留。   他说:“我把墨条拿手里盘了半天,在府学就洗过了,没洗干净。”   陆杨问他为什么要盘墨条,谢岩说:“季明烛塞我手里的,我在想事情,他塞过来我就接着了。”   陆杨说他呆,谢岩只是笑。   家里没买酒,晚上以米汤代酒,随便喝点应付了事。   晚饭丰盛,谢岩问一句,听说是乔迁酒,喝米汤都香。这几盘菜他喜欢吃,夹菜又快又频繁,一副饿极了的样子。从前只能吃一碗饭,现在能吃两碗了。   席间说些吉利话,再聊聊今天做了什么。各自都说两句。   吃完饭,陆杨把谢岩叫到屋里,扯扯他的袍子,看看裤腿短不短。   “好像没长高。”   谢岩挨着他比划比划。   以他的视角来说,他应该又长高了一点点。   他问陆杨:“你想我长高吗?”   陆杨不太想,“太高了,我要抬头看你,不舒服。”   谢岩就说:“我没长高了,你放心吧。”   哪有人能控制自己身高的?陆杨说他傻兮兮的。   夫夫俩出来,到灶屋搭把手帮忙。   顺哥儿很勤快,在家干活都抢着来。陆杨说了他几回,他还要抢,就让他搭手干活。   等他俩到了灶屋,就让赵佩兰跟顺哥儿先打水洗漱。   灶屋和水井都在前院,方便得很。   顺哥儿说不急,看他俩过来,不想酸倒牙齿,就去畜棚喂马。   陆杨带谢岩把大骨头从锅里捞出来,拿去喂威猛。   根据顺哥儿的说法,狗狗是要吃认爹饭的,以后就跟他亲。   谢岩之前常来府城,跟威猛不亲。今天买了大骨头,让谢岩去喂。   谢岩拿着狗碗。狗碗是陆杨特地去杂货铺挑的,是个中号的浅口汤盆,能装很多饭菜,放汤都能放很多,喝汤吃饭都方便。每天给它洗得干干净净的。   因黎峰说小狗会认饭碗,他们搬来府城,这么远的路,人的饭碗都没拿,把狗的饭碗拿了。   大骨头装到碗里,陆杨还盛了汤水出来,让谢岩端着去。   谢岩说:“这不像认爹饭,像婆婆茶。”   陆杨不爱听:“那我是什么?我是狗儿子了?”   谢岩靠着他笑,“我没有,我就是说我像小媳妇。”   陆杨说:“你跟我是一起的,说你的时候,要多想想我,要说好话。”   谢岩听着喜欢,可惜汤盆太大,不然他要抱抱陆杨。   威猛的狗窝在畜棚对面,都在前院,搭畜棚的时候一起搭了个小窝,因它熟悉了竹筐的味道,陆杨收拾完行李,就把竹筐拿来,给它放到了狗窝里。   它都等急了。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它在桌边都流口水了,吃完也没它的份儿,把它委屈得趴在窝里呜呜呜的。   闻见肉香,它又爬起来摇尾巴。   陆杨让谢岩把狗碗放下,夫夫俩一块儿蹲它面前。   陆杨让威猛叫谢岩爹,威猛不知叫了没,总之它汪了一声,陆杨就当它叫了,允许它吃饭了。   这顿饭把它香迷糊了,吃得喉间咕噜噜的。   谢岩看着很感慨:“我们家的日子真的好过了,养狗都能喂肉喂大骨头了。”   陆杨伸手摸摸狗头,想说个什么,被谢岩伸过来的脑袋打断思绪,他失笑,推推谢岩的脑袋,“你跟小狗争什么?”   威猛已经不算小狗了,站起来有半人高,身型像三两多一些,只是身上肉多,体型是那个体型,整体不如三两矫健。要有个地方给它撒欢消耗体力才好。   谢岩听陆杨嘀嘀咕咕说狗的体型与身材,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他最近饿得快,饭量大,课业重,有锻炼,总体强度不如干体力活的汉子,他不会也长成个胖子吧?   魁梧和肥胖是两回事,他想要好看点。把陆杨迷着。   陆杨侧目:“怎么了?你饿了?”   谢岩没饿,他想散散步。   他们的新家是个假二进的房子,可以散步走动,从前院走到后院,进了卧房,还能从门口走到书房,再从书房走到外头。   顺哥儿喂了马,看他俩手拉手的走来走去,目光顿了顿,再不拖延,麻溜儿打水洗漱,早点回房歇息。   陆杨侧头看谢岩:“你看看,那就是小孩子。”   谢岩也不拖着了,也打水洗漱。   他晚上要写功课,陆杨先泡好了红豆,醒着面团,然后回屋坐他对面,拿本书看。   看得懂看不懂的,坚持读一读,养养语感。谢岩会跟他讲一些典故,他偶尔读到相关内容,会感到惊喜。这是他读书的动力之一。   等谢岩停笔,收拾书包,陆杨也放下书本,对后面的内容毫不留恋。   谢岩问他:“怎么不看完一篇再停下?”   陆杨答话直白:“看不懂,记不住,下次看的时候,都跟新的一样,停在哪里都一样。”   谢岩没这个体验,很难懂。   他稍稍想了想,这感觉,大概就是陆杨跟他讲人情关系的时候,他跟听天书一样。   睡晚了,夜里不折腾。   今夜无话,次日早起。   今天陆杨蒸了包子,他开店后,做包子的手艺愈发纯熟,这两笼酱肉包子光看卖相就把人馋得口水直流。   再做个面疙瘩汤,让谢岩一并带到府学去。   他中午会给谢岩送饭,让他不要在外面买饭吃。   谢岩不想他太辛苦。灶屋里做饭,点菜的时候简单,操办起来特别累,洗菜备菜,收拾料理,弄完了还要洗碗擦灶台。   做一顿饭就够累了,一天三顿的来,陆杨别说做其他事,歇息的空闲都没有。   陆杨说:“也就这阵子了,等黎峰再来府城,我就会去码头转转,到时就偶尔给你做个糕点吃吃,间隔着送个饭,不会这么勤。”   谢岩说:“我知道你,你是要帮我维系一下人脉。其实不用,等乡试考完,不知有几人跟我是同窗。”   陆杨好惊讶,“你变霸道了。”   说完话,陆杨收拾食盒,跟他一起去府学。   “这事不能这样算,我听你们辩论的话题,这应该不是所有同窗都能参与的,他们允许你旁听几回都够善良了。可能撵过你,你没品出意思。现在能拉你一起探讨,是把你当朋友,不管这里面有几分利益,能把你当朋友,我们也该有所表示。一点吃喝而已,也不是天天供着,不要紧。”   谢岩听到“朋友”二字,对这种情感陌生。他没几个朋友,乌平之算一个,别的人,他还以为就是同窗。   陆杨让他不用多想,“你跟人相处舒坦,就不用计较太多。”   谢岩应下了,不知黎峰什么时候来府城。   陆杨说:“应该是过了清明再来,大概三月半左右到。”   等他们来了,乌平之也该从县城出发,来府城备考。   谢岩恍惚:“日子过得好快。”   乌平之是四月来,陆杨的生辰也是四月。   他又长了一岁,岁月给他带来的痕迹都沉到骨肉里,让他沉淀了性子,变得大方从容,少了尖利。   相比去年的温柔坚定,今年的陆杨,有种成熟韵味。   谢岩侧目看他,差点撞到行人。   陆杨拉他:“你在想什么?”   谢岩说:“你的生辰要到了。”   陆杨点头:“我想好要什么礼物了,今年你跟我一起去码头,买块石头。我年年都在变,不会每年都是破石头,也许多年以后,你就要给我买玉石了。”   谢岩现在就想给他买玉石,陆杨不要。   “我还不算是玉石,你不要急,我也不急。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们一起雕琢。”   谢岩差点听哭了,他的净之很好,是块宝玉。   两地离得不远,到府学门口,陆杨不进去,也不让谢岩出来,让书童把食盒送出来就行。   谢岩心中有感触,早上吃个肉包子,吃得眼泪啪嗒掉。   跟他分食包子的几个同窗都顿住,问他这是怎么了。   谢岩不告诉他们石头和玉石的事,他擦擦眼睛,跟他们说:“前年年底,我跟我夫郎刚成亲的时候,我们就是卖包子起家的。那年很冷,我们厚棉衣就一件,穿脏了舍不得换,出门一点体面都没有。当时还住在村里,家里连驴车都没有,第一回到县里,我们是顶着风雪走去的。每天做几十个包子卖,起特别早,卖完再回家,一文文的数钱,一文文的算成本,算着每天要卖出去多少个包子,才能把我的束脩攒够。现在日子比从前好,可以请朋友们吃包子了。”   同桌吃饭的几人,都知道谢岩休学的原因,再听这一段往事,思来想去,只得一句:“你夫郎对你情深义重,难怪你常念着他。”   谢岩又擦擦眼睛,三两口把手上的包子吃完,招呼他们趁热吃。   “肉包子要趁热吃才好吃。”   吃过饭,他们去上早课。   中午陆杨来送饭,做了三菜一汤,酱烧茄子、麻婆豆腐、竹笋烧肉,肉丸菌子汤。   大份菜,大盆汤,数量少,分量足。   食盒最下面,还有一盘驴打滚。   接连数日的好吃好喝,全府学的人都知道谢岩有个好夫郎了,见面都说羡慕。   家里,顺哥儿看了几天,还是不懂陆杨这样做的原因。   陆杨告诉他:“开书斋需要大成本,银子之外,还要很长的时间来筹备。除非我是接手别家书斋,否则雕版到印刷,需要数月的筹备时间。而接手书斋,会让我立刻变成穷鬼。   “卖书是这样,成本高,利润高,零散卖书却很难快速回本,没有一本大爆的书,就需要细水长流,慢慢回本。这个生意,是有钱人做的。我手里的银子,够起家,却熬不到回本。”   他已经跟干爹说好了,让他们在县城准备一些雕版。这些是书斋必备的书籍,像启蒙书、四书五经、诗集文集,游记传记,还有大热话本,都要有一些。   筹备要半年左右,他正好要先送谢岩上考场,书斋也需要个时机。   开书斋,银子两头花,筹备的银子拿出去,铺面的租子,以及刻印作坊需要的银两,就要缓一缓,这会把他的老底掏空。   所以这期间,他照顾好谢岩,把码头的生意稳步扩大就够。   而且人脉是很重要的事,谢岩现在交好的人,都不是只会读书的书生,他们会思考,会往实践的方向去讨论。结交他们,没有坏处。   顺哥儿听他这样算账,把事情记下了。   清明有雨,陆杨看看天色,跟他说:”等天晴,我带你去书斋逛逛。你看看他们有多少书,各自是什么售价,心里估摸一番,就能粗略算个账了。”   顺哥儿知道雕版,问过纸墨的价钱,能算个粗账。再算算人工和损耗,把铺面租子加进去。月盈余、年盈余粗粗算来,回本的事,需要几年,明明白白。   这样算,顺哥儿就觉着开书斋好不划算。   陆杨笑道:“只靠小铺子,我们来不了府城。”   第一次卖书挣的银子,让他们把山菌生意做起来了。第二次拿到的定金,让他出手阔绰,谢岩的府城之行,他吃药的银子,以及各方面的人情往来,家里的吃穿用度,提升了不止一点点。再到尾款送来,家里置办了那样一份祖产,手里还能有多的银子,能到府城讨生活。   长远来看,书斋比一般小生意挣钱。   只是他需要合适的时机,能像《科举答题手册》那样大挣一笔,度过最初的困难。   要么就只能拆东补西,用一个生意,养另一个生意。拿钱置办产业,再用产业来生钱,过一阵清苦日子。   陆杨说:“你熬熬性子,我让你读书识字,不是耗着你。我们不考科举,却要开智明理,越是大生意,越是跟聪明人打交道。你莽莽撞撞送过去,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只笨鸟。”   顺哥儿问:“为什么不是笨猪?”   陆杨上下打量他,“太瘦了,笨猪不是谁都能当的。”   顺哥儿鼓鼓劲儿,说:“当肥羊行不行?”   陆杨真要好好教他。   “笨鸟是说雏鸟,什么都不懂。肥羊是被宰的。笨猪有个说法,叫扮猪吃老虎。你修炼修炼,以后可以做别人眼里的‘笨猪’,越是瞧不起你的人,越要栽大跟头。”   顺哥儿喜欢这个:“那我要当‘笨猪’!”   陆杨扶额,放下手里活,把他拉到一边好好说。   这孩子心眼儿太实了,等黎峰来了,听他张口闭口要当笨猪,这门亲戚都不用做了!   白天费了口舌,下午飘起小雨,直到天色将晚还没停,陆杨让顺哥儿好好想想,他拿伞出门去接谢岩。   到府学外头,有好几个人跟谢岩一起站在门前等着。   谢岩看见陆杨,脸上就扬起笑,都等不及陆杨走近,就拿手遮着头顶,跑到雨中,挤到陆杨的伞下。   陆杨原说一人一把伞,见状又看看门口站着的书生们,问他们:“我这儿还有一把伞,你们要用吗?”   谢岩抢答:“他们不用!他们是来笑话我的,说你不会来的,你不要管他们。”   陆杨:“……”   这群人真无聊啊,能不能好好学习。   季明烛笑嘻嘻说:“我要伞,陆夫郎,你把伞给我。”   谢岩不给,压着陆杨的手,带他往家的方向走。   他都没回头,望着前方的雨幕喊话:“明天没有包子吃,你们回吧!”   陆杨给他补了一句:“明天吃馒头!”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还有零碎的话语隔着濛濛细雨飘到他们耳朵里。   他们说:“你快别做了,你家夫君都要心疼坏了!”   陆杨挤着谢岩走:“你在府学不好好读书,天天念叨我做什么?我是孔圣人还是文曲星?我能开你的窍,做你的文思做你的泉水?”   谢岩与他挤来挤去,说:“我有好好读书,你不是孔圣人也不是文曲星,你是我的心窍是我的泉水,还是我的净之。”   看把他给甜的。   陆杨一路都在笑。   清明节,府学休沐,有些书生家离得远,往返不够,便没回家。   谢岩也来不及回县城,但他想休息一天。   陆杨让他休息,刚来府城就送他去上学了,是要歇歇。   因次日不上学,谢岩晚上便能偷闲。   他俩在窗边坐听雨声,煮一壶桂花茶,享受片刻安宁时光。   谢岩拿了纸墨过来,把陆杨煮茶的样子画了下来。   他画画比他写文章有趣,画面总是灵动的,会有一些夸张的修饰,人物看起来很活泼可爱。   一面写实,一面却是小小的陆杨,大大的茶杯,陆杨躲在茶杯后探头,脑袋上还戴着一顶桂花帽子。   陆杨看画数遍,问他:“你写文章的时候能这样想吗?大胆一些,说不定就有趣了。”   谢岩不想说文章,“我在想你,你想文章做什么?”   陆杨就放下画,给他倒茶喝。   桂花是去年秋季自家晒的,存量不多。正好配这个雨夜。   谢岩品一口茶,侧目看窗格外,雨点淅淅沥沥,他的心好宁静。   为这一刻的宁静,前路奔波都值了。   两人难得话少,互相陪着坐了好久。 第147章 护心镜   又一年清明, 陆柳准备了些瓜果祭品,跟黎峰一块儿去拜山。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上山机会,住在山脚下, 他就只在山脚晃悠, 去过最深的地方是挖竹笋。   他之前还说要带哥哥去竹林里找竹汁喝,哥哥难得过来小住,他却临产,身子不方便。再要聚在山下,就难了。他们都要走了。   他们住得近, 在家里料理过家务杂事才出门。前面排起长队,虫蛇都早早退远。路上的泥土混着腐烂的枯叶与枝条, 里面偶尔有一些冻死的虫蛇小兽的尸体被脚步惊扰,露在外头。   碰见的人会就地挖坑, 把它们埋了。   地上滑,往前都是上坡路,走不了多远,陆柳就扶着黎峰的手臂借力。   等拜完山, 他们原路返回,准备去扫墓。   他们今年买的纸钱多,叠的元宝也多, 装了两背篓。   来年说不好回不回,陈桂枝备了酒菜,装了一竹篮, 要跟黎峰爹说说。   孩子太小了, 家里得有人看着,陆柳不去扫墓,在家看孩子。   天气慢慢转暖, 家里没烧炕了。   都说小孩子怕热,陆柳一天要摸宝宝好多次,看他们有没有闷出汗,不烧炕的时候,他们睡在羊毛睡袋里还好。看情况,能睡到三月半。   睡袋特地做大了些,他俩在里面能伸展手脚,睡袋总是鼓鼓囊囊的。   陆柳跟他们玩,他们手脚动了,他就会在睡袋外头伸手碰一碰。小宝贝对触碰感到新奇,会再次动起来,寻找触碰他们的手。   他们三个月了,好带一些,自己都能玩一阵。   两个孩子躺一块儿,歪着头能咿咿呀呀说说话。也不知道他俩能不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总之是两个小话痨。   小麦依然倔强,要是壮壮没及时搭理他,他会一直盯着壮壮看。陆柳把他抱起来,他还要看着壮壮,眼睛大大的,舍不得眨。过一会儿眼酸,他掉两滴眼泪,也是抿着嘴巴哭。   壮壮依然霸道,四肢愈发闲不住,又抓又蹬,给他手里塞个毛球,等他睡着了,都拿不出来。兄弟俩要是拉手手,他怎么都不愿意松开,能把小麦的手抓红。硬给他分开,他闹起来动静大,能哭好久。   两个小宝哭闹的次数少了些,每次要哭了,陆柳就会把他俩抱起来,让他俩互相看着,大多时候,他们会忘了哭。   陆柳听说,小孩子扎堆的时候,哭一个,就能带哭一群。他家两孩子没这样。   与他们玩一会儿,奶娘过来喂奶。   小宝宝精力比从前好,吃奶要较劲儿,先喂小麦,壮壮就会急。先喂壮壮,小麦就会扁嘴哭。   陆柳一般是把他俩抱开,跟奶娘背靠背,小麦吃奶的时候,他拿拨浪鼓跟壮壮玩。等壮壮去吃奶,他就拿拨浪鼓跟小麦玩。   奶娘跟陆柳聊天:“等他俩再大一些,更离不开你了,爬也要爬到你脚边。”   陆柳说:“炕上爬爬就行了,到地上爬也太脏了。”   奶娘笑道:“都这样,小孩子管不住,一不注意,他俩就爬地上去了。等学会走路,还爱玩水玩泥巴,往泥坑里打滚。你哪天出门转转,谁家有个半大孩子,每天都要骂。都是打着骂着长大的,皮实得很。”   陆柳还没骂过孩子,想象了一下,这种事还是让黎峰干。   过了清明,黎峰就要出发去府城了。   等孩子吃饱奶,奶娘能哄哄他俩。陆柳就空出手,收拾收拾东西。   像皮袄、厚棉袄,还有柜顶上的被褥,这些都能先拿走。   这几样好收拾,不用翻箱倒柜。陆柳抽空把棉靴都洗晒过,一并收拾妥当。   除此之外,他把帽子、手套都找出来装好。另有护膝、大袖套等保暖用品。   到中午,黎峰他们回来,奶娘再喂一次孩子,他们准备午饭,下午就把行李打包。   黎峰这次不带货,让陆柳多收拾些行李。   普通百姓搬家,锅碗瓢盆都舍不得。陆柳到灶屋清点一番,怕走的时候还要摆酒,先没拿碗碟,转而去各间屋子都看看,看看放置的杂物。   桌椅不好拿,竹席草席可以拿几张带上。灯笼不拿了,家里有多的盆,是陆柳生孩子时买的,都先拿过去。旧盆就留家里。   柴火不用拿,扫把竹竿也不用。陆柳满屋子转转,发现主要收拾的行李都是房里和灶屋里的。   他又过去帮娘收拾。冬季的衣物都收拾出来,薄袄就等下回。再下次就是夏衣,没几件东西,可以把灶屋的锅碗瓢盆都装上。   顺哥儿的行李都拿走了,除却这些,就剩黎峰打猎的武器和农具。   家里要料理菜园子,暂时不动农具。武器都带走。   冬季的衣物厚实,加些杂物,收拾出来很大一堆。放堂屋里很挤,几间房都空了。   黎峰说:“余下的被子就不拿了,我也要留几身衣裳在家,以后回来拉货,还要住家里的。”   陆柳点头应下,还说给他留两身厚衣裳在家里放着,黎峰没要。   冬季衣裳不常换,天冷的时候,他穿一身厚衣裳就够了。   过了清明,夫夫俩又去了一趟县里。   黎峰要去鲁家,看看雕版做好没有。陆柳是跟着他出来逛逛。   他们的生辰挨着,一个是三月底,一个是四月初,今年都不能在一起过了,黎峰带陆柳去挑个生辰礼。   陆柳把他攒的私房钱拿上了,说给黎峰也买个礼物。   两人先去了鲁家,雕版已经完工,做了两版。   一版是照着幌子来的,黎峰拿了白纸包菌子,叠出折痕,来定雕版大小。雕版大,价钱高。这要用很久,木料也用得好。一版就要七钱银子。   另外一版是商号的雕版,鲁老爷子有巧思,把“黎”字刻得像一座山,下方则是“靠山吃山”四字。这一版要鲁老爷子帮忙想样子,图样不算复杂,价钱一样,也是七钱银子。   黎峰想把商号的雕版拿到码头用,到时印在红纸上,这样显眼喜庆。他们出货送货,都能在箩筐和麻袋上贴带有招牌的红纸,算作宣传。   暂时就两版,等以后不够用了,他再请鲁老爷子雕个备用的。   两家之间有陆杨的关系,之前也合作过,鲁老爷子不怕他们赖账。黎峰试印的时候,他就跟陆柳说话。   “你们兄弟真是像,但你比杨哥儿胖一点,听说你生娃了?”   陆柳怀孕期间长胖很多,生完孩子,体重掉了点,这几个月好吃好喝养着,实在没法掉了,看着圆润了许多。   他说:“生了两个,他俩都三个月了,吃饱就乖。”   鲁老爷子问孩子叫什么名字,陆柳把大名和小名都说了。   “大的是小哥儿,小的是个儿子。”   鲁老爷子跟木头打交道多,他手边就有木料和工具,挑了块好的碎料,刨了两只小木勺,分别刻着“小麦”和“壮壮”。   他笑呵呵递给陆柳:“你拿着,等孩子大一些,能用这个勺子吃饭。”   孩子小,勺子也小,落陆柳手上,还没他巴掌大。勺子是浅口,大大的肚子,平平的口,方便挖取食物,也方便送到嘴里。   陆柳接下了,跟他道谢。   他们还好没空手过来,从寨子里拿了些新鲜菌子和春笋,再有一些野菜。不然这个礼他都感到烫手。   陆柳又看上面的字,真是好手艺,拿刀刻的字,都比他写得好看。   “这本事是不是很难学?”   鲁老爷子笑道:“不难,你哥哥就学了,他会一点儿手艺,现在是忙了,没空弄。你要学吗?”   陆柳摆手,说:“我字都没写明白,怕是学不了。您这手艺是祖传的吗?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练上了?我这一年看了些书,书上的字没你刻的好,不如你的手艺漂亮。”   说起这个,鲁老爷子很得意。   “是家传的手艺,祖上几代都是木匠,我祖爷爷还给在工部当过差,给宫里打过家具,他留下的图样别提多精巧了。”   后来家里的人丁少了,干不了木匠的活,他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慢慢接触了雕版的活,到他这辈,已经是手艺纯熟的匠人了。   好木匠难寻,贵人家里盖个房子,打个家具,都想要精巧气派的,大方又得体,接一个生意,能挣好多钱。雕版就不行了,一点点的小钱。作坊不够大,糊口罢了。   陆柳看过鲁老爷子给陆杨送的碗筷,上头的花样很漂亮,筷子都是杨树的样子,放家里都舍不得用。   他觉着鲁老爷子也可以做些小的木制品挣钱,鲁老爷子说:“早年就是搭着做些碗筷,给人刻个印章什么的挣钱,现在好了,杨哥儿出息,以后我有地方养老了。”   他这儿天天有雕版刻。陆杨要开书斋,常用书籍刻完,还会刻一些时兴的诗集文集,往后的日子就安逸了。干着熟悉的活,不用到外头奔波,就把银子挣了。   说起哥哥,陆柳很高兴,叭叭叭跟人聊了很多。   他哥哥就是最厉害的,做什么都做得很好。人也善良,记恩感恩。   他俩聊一阵,黎峰找鲁小水买了些纸墨走,还买了一把裁纸刀,这便告辞。   他们把雕版和纸张送到铺子里,让三苗两口子忙起来。   黎峰让堂嫂裁了很多纸,今天一并拿来了,让苗小禾先印一批包装纸,包些干菌卖卖看。他们不在铺子里留,要去逛县城。   陆柳一直想去铁匠铺看看,他早说要把黎峰的武器修修,黎峰不修。他就说去铁匠铺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买。   铁价浮动大,五十文到一两银子之间都有过。黎峰来问价,都是六十到八十文钱一斤。打成想要的东西,价格会再提提。他之前买的铁箭矢,一百文钱就买三个。   铁匠屋里很热,汉子们都光着膀子干活,捶打铁器。   陆柳抓着黎峰的胳膊,躲他后面打量铁匠铺。   黎峰跟铁匠老板是熟人,见他过来,老板让他自己看,跟他说:“铁是六十二文钱一斤,成品是一口价。”   黎峰带陆柳去墙边看货,墙边有一条铁丝,上头挂着各样铁器。数量最多的是厨具和农具,武器较少,角落里堆着。   厨具和农具,家里都不缺,陆柳没见过这么多新的,沿路看过去,都看痴了。   要是他们家的家伙全是铁制品,那该多省力啊。   大农具挂不住,在地上放着。他们要绕着走。   到武器那一堆,黎峰拿了把小刀看。   黎峰打猎的武器里也有一把类似的小刀,平常料理些小的食材方便,还能防身。他问陆柳要不要。   陆柳不要。   他这小胳膊小腿,要刀子没用。   要是黎峰护不住他,他拿菜刀都不管用。   他往后看,发现了一件铁甲。   陆柳听说士兵们就要穿藤甲、皮甲,铁甲还没见过。   黎峰说:“这应该是有人定做的,老板不敢私自做铁甲。”   陆柳亮起的眼神暗淡下来,他还说这衣裳好,一看就结实,可以给黎峰买一件。   他盯着这身铁甲看半天,各处细节都看了,发现铁甲前面有块圆形的铁镜是可以拆卸的,用皮革带子系着的。   他问这个铁镜是做什么的。   黎峰说是护心镜,“护着心窝的。”   陆柳又动心了,问:“这个镜子我们可以买吗?”   黎峰回头问了一句,老板说可以。   “两百文一面,你要几面?”   陆柳手上有八钱银子,他看看护心镜,又看看黎峰,跟老板说:“要两面。”   他还围着黎峰,给老板比划,“一面在心窝,一面在背心窝,你要看好了,要这么大!”   黎峰体型高大,照着他的心窝来做护心镜,老板要涨价。   陆柳瞪大眼睛:“不是说好的一口价吗?”   老板先打趣黎峰两句:“这是你夫郎?你看他把你当眼珠子似的,护心镜都要两面,把你笑成个傻子。”   然后跟陆柳说:“两百文一面也能做,要做大的,就要打薄一点。你在家做饭不?知道铁锅不?锅厚耐造,薄了就戳穿了。这护心镜也一样。”   打穿了可不行,就指着它护着心窝的。   陆柳出了月子,出门走动了,他知道马是抢来的。   在外闯生活,一点不比山里容易。他要买好点的护心镜。   幸好涨价不多,要加一斤铁,再要个工钱,两面护心镜,收他五百五十文钱。   陆柳给了钱,问过工期,要等黎峰下次回来拿了。   他手上还有两百五十文钱,出了铁匠铺,他带黎峰去蜜饯铺子,买龙须糖吃。   这东西很贵,他才第二次买。上次就买了一块,当街喂给黎峰吃了。   这次可以多买几块,他让黎峰现吃一块,留一块给娘,余下的都拿着,带在路上吃。   陆柳拎着钱袋往地下倒:“没啦,私房钱都花完啦,等我再攒攒,给你买更多的糖吃。”   黎峰含着龙须糖,品尝着甜味,舍不得咬,给陆柳也拿一块吃。陆柳还没吃过龙须糖,盯着它吞咽数次口水,等黎峰拿糖蹭蹭他的嘴唇,他才笑眯眯吃了。   很甜很甜。比糖水甜,比蜜饯甜,比他们买的麦芽糖甜,别的糖他们都没吃过了。这是陆柳吃过的最甜的糖。   甜味浓而不齁,多品一会儿,不涩口。   店伙计说,这糖又叫龙须酥,就要咬着吃,才能吃到酥酥的糖。   他们含化了外表的须须,糖都变软了,咬起来果真跟吃酥饼似的,一层层的都感觉得到。   陆柳捧着脸吃,含糊说话:“大峰,你真有眼光,小时候就看中了这么好吃的糖。”   黎峰看他吃得满足,还想给他买,放家里慢慢吃。   陆柳不要,“这么珍贵,吃的时候也要挑挑日子才好。”   黎峰带他回铺子里又买了两斤。   不用挑日子了,陆柳的生辰快到了,让他吃个甜的。   “你平常爱吃多吃,留一块生辰吃,我不在你身边陪着你,你甜甜嘴,不要哭。”   陆柳不会哭的,“我已经明白了,距离不算什么,我心里有你,你就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你陪着我,我就不会哭的。”   黎峰摸摸他脸,拿了糖,再给他喂一块。   陆柳这就想回家了,黎峰又带他逛了会儿,去买了一把小梳子。   陆柳的梳子梳人又梳狗,给他买个新的。   家里的梳子光秃秃的,是挑着便宜的买。   铺子里的梳子有些花样,大多是圆乎乎的,梳子上有刻花纹。   黎峰挑了一把刻有连理枝的梳子给陆柳。   “小柳,你听过一句诗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它跟你绣的鸳鸯一样。”   陆柳红了脸,捧着梳子放在心口。   他喜欢这个说法,也喜欢这个梳子。   他夸道:“大峰,你好有学问。”   又问:“是哥夫教你的吗?”   黎峰被夸得面皮发红。   这能怎么说?这是他在码头听来的。   那边乱糟糟的,天天都有痴情戏码上演,他听多了,有些词都会背了。   他不好说实话,就点头:“对,是谢岩教的。”   陆柳脸还红着,看黎峰给了梳子钱,夫夫俩一起出门,他说:“哥夫怎么教你这个?”   话到这里,黎峰就顺溜了:“他要哄你哥,会说这些是正常的。”   陆柳没有疑问了。   他上车坐着,可惜黎峰没扎马尾,不然能给他梳头。   他路上不好解头发,拿着梳子摸来摸去,也看梳子上的连理枝。   这花样好看,比鸳鸯简单,他再绣一件连理枝的肚兜。嘿嘿。下次大峰回家,就穿给他看,把他迷坏。   他的心思太好懂了,尤其是这个笑声,再来两个偷看的眼神,简直明明白白。   黎峰侧目看他一眼,脸上就扬起笑,“小柳,等会儿回家,我给你梳头发。”   陆柳问他:“你会梳不?”   黎峰会,“我以前都自己梳头发。”   陆柳答应了,也要给他梳。   回家忙一阵,哄孩子又吃饭。黎峰赶着时辰,趁着天没黑,还去河边洗了一回尿布。   晚上夫夫俩上炕,互相梳头发。黎峰手糙,他梳头发会勾丝,下手轻轻的,给陆柳扎的头发松松的,摇摇脑袋,发带就掉了。   陆柳好一阵笑,说他舍不得。   一把梳子,让他俩玩了很久,末了,陆柳把梳子跟他的小铜镜放到一起。放置时,他看见了胭脂和口脂。   陆柳目光顿了顿,背着黎峰,悄悄在唇上抹了点口脂。   大晚上的,他的红嘴巴很明显。   黎峰目光暗了暗,吹灭了烛火,于暗夜里摸索着吃口脂。吃完了口脂,再吃个小夫郎。 第148章 人有所长   三月十九, 黎峰等人抵达府城。   他们先去码头放货,黎峰在码头停留两天,歇脚收拾, 卖卖货, 然后牵着二黄去府学找谢岩。   他算着时辰过来的,正赶上谢岩放学。   谢岩喜滋滋出来,没见着夫郎,只看见个黎峰,脸色当时就垮了。   黎峰:“……”   换个人过来, 非得跟他吵一架。   他们搬家了,黎峰不知住处, 约好了,后面几次过来, 都先到府学来找谢岩。他们能换住处,府学不会搬离,找谢岩方便。   谢岩带他往家里去,跟他说:“我们搬家了, 房子挺大的,还有一间客房留着,你晚上可以住下。你的行李呢?你没载行李过来?”   黎峰说行李在码头放着, “我先过来看看,万一你们没搬家,我那一堆东西不好放。”   谢岩又看看二黄, 二黄跟着车队跑了一路, 反而越跑越精神,现在跟在黎峰身侧,站姿很威武。   他不由想到威猛, 威猛胖墩墩的,真是一点都不威猛。   黎峰主动挑事:“你听说过一句诗吗?叫什么比翼鸟连理枝的。”   谢岩听过,也会背。   他问:“怎么了?你要学吗?”   黎峰不用学,“我会,我给我夫郎念了。”   谢岩侧目。   黎峰得意道:“他很喜欢,夸我有学问。”   谢岩:……?   “你算什么有学问!我问你,完整的诗是什么?它是什么意思?是谁写的?你给我说说!”   黎峰翻白眼:“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倒是你,你有学问,你给你夫郎念过几首诗?”   谢岩念过很多!   他最早教陆杨识字的时候,就是念诗的,还给陆杨写下来了。   陆杨都随身带着,念熟了诗,就对着句子认字。现在都放在小荷包里存放,宝贝得很!   谢岩说:“你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会得更多。”   黎峰问:“比翼鸟也念过?”   谢岩稍作回忆,陷入了沉默。好像没有这句。   他说:“我见到他就给他念十遍!”   黎峰看他如此反应,当即放心。   等陆柳来府城,跟陆杨见面,聊到这个话题,也不会露馅儿了。   谢岩不知人心险恶,到家就找陆杨,见了人,回一句话就要背一句诗,再说一句话,又背一句诗,要是陆杨露出迷惑表情,没来得及应声,谢岩还要见缝插针的再背一句。   陆杨摸摸他脑门,又看看牵着大黄狗的黎峰,转头问谢岩:“你怎么了?”   谢岩问他:“我有学问吗?”   陆杨说:“你少背两句酸情诗,就有学问了。我爱听我听不懂的东西。”   谢岩噎住,转而笑起来。   他夫郎就是不一样,很识货。   对,会两句酸情诗算什么有学问!像他这种叽叽咕咕说之乎者也的才是有学问!   两家再熟,黎峰也是客。   没有客人上门,把他晾一边的道理。   陆杨跟谢岩说一句,就招呼黎峰到堂屋里坐。   他今天带顺哥儿出去逛街了,主要是去逛的书斋,顺哥儿这会儿在灶屋帮忙做饭。   陆杨说:“你这弟弟真是勤快,我天天说他,拦也拦不住。”   自家弟弟什么性子,黎峰知道。   顺哥儿还是有点不自在,觉着寄人篱下,要表现勤快点。   要是在家,他就会玩一玩,不会忙成个陀螺。   黎峰说:“没事,他累了,就知道好歹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精力,平常都是轻活,他累不着,也就闲不住。   灶屋在大门口,过了竹影壁就是。   黎峰从灶屋经过,没往里头看,等陆杨喊人,顺哥儿是跟在他们后面进屋的。   这孩子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还到了外地,跟黎峰也就一个月没见,把他想得不行,喊声大哥还红了眼圈,被黎峰好一顿笑话。   “这才多久?等你见了娘,不得哇哇哭啊?”   顺哥儿就说讨厌他。   黎峰说:“我以前上山,你见我的次数更少,也没见你哭。”   顺哥儿想想,觉着有理,就擦擦眼睛,顷刻就把眼泪憋回去了。   他看见二黄也来了,蹲下来摸摸二黄的脑袋,撸撸它的背脊,问黎峰:“你怎么空手来了?没搬行李吗?”   黎峰如此这般又说一遍。   行李都在码头铺子里,他今天过来认个门,下次再搬过来暂放。   晚上就留家里吃饭,也在这儿歇一晚。   陆杨招呼谢岩跟黎峰说话,把顺哥儿也留在这里,他去灶屋,帮娘一起弄晚饭。   谢岩还说他去做饭,让陆杨留下跟黎峰说话。   陆杨把他推回去了,“你跟他也熟了,随便聊聊吧。”   谢岩跟黎峰没什么好聊的,说着说着就聊学问。   他都准备好针锋相对了,结果黎峰正经找他请教问题。是码头势力相关的问题。   他给黎峰留一份笔记,是整理过的码头发展经历。黎峰去年就拿到手了,慢慢摸摸地看,先把字认全,再细细品读,读完了又琢磨。   他上次过来匆忙,货没卖完就走了,这回才有空闲请教一二。码头有了变化,也该多问问。   谢岩问他:“这次进城,找人担保了吗?”   黎峰摇头:“我们租下了码头的商铺,拿出契据就放行了。在码头付年租的商号有优待,租子太贵,抢一船货,也就这个利润了。不值当。”   谢岩觉着这铺面租得值,他把他们推测的几种可能都跟黎峰说了。   洪家起了内讧,极可能是贼喊捉贼。   黎峰照常做生意就行,洪家现在顾不上别人。   “他们要靠码头吃饭,不能继续坏名声了。”谢岩说。   沿着运河,有许多码头。沿岸府县,都有设立码头。   有的繁华,游商络绎不绝。有的冷清,码头集市都没开起来,只供人歇脚停靠。还有人是把这些小码头当做仓房,用低廉的租子,租个码头仓房使。   繁华的码头少一些,不是没有。为着钱袋子有保障,哪怕麻烦,商人们都会换地方。   黎峰跟他细谈,像衙门、水兵,还有一些律法,他都想了解。   恰好,谢岩辩论的时候,同窗们扮演了不同角色,模拟布防,他说得顺畅。提及律法,谢岩就有很多例子说。   科举有题目“判”,就是以律法为基础的题型。他肚子里的墨水相当多。   但码头有例外。它地处府城境内,靠着运河,知府管得,水兵管得。两边都要插手的时候,就会把地头蛇背后的靠山牵扯进来。   在码头捉贼,要懂得变通。依律是如何,多方拉扯以后,又是如何。   谢岩主要给黎峰说“替罪羊”的例子。   通常是介绍一单大生意给“羊”,盛情难却,加之强势逼迫,让人不得不接。   接了以后,这单生意会无法完成。要么货价飙升,要么货突然消失在运河上,就需要再买一回。这样能破财消灾。   要是被人掉包,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真货”,则要定罪问责。   富饶的地方贵人多,这是连环套。全看人要命还是要钱。   黎峰听着皱皱眉,把这些事记下来了。   顺哥儿听不懂这些,说:“我去灶屋帮忙!”   他去灶屋,谢岩跟黎峰还在细说。   灶屋里,陆杨切肉打蛋,定好了菜式。   黎峰早没说日子,家里的菜不多。蒸个蛋,做个韭菜炒蛋,再做竹笋炒肉、菌子炒肉,然后烧一锅茄子。再做个肉丸汤,往里掐两把小白菜。勉强算五菜一汤。   他们去黎寨的时候,黎家都把他们招呼得好好的,黎峰过来,菜色少了点,用料则要大方。陆杨切了很多肉,菜名都能倒着说,是肉炒笋、肉炒菌子。   肉丸汤更是下了二十多颗肉丸,满满当当一汤盆,盛出一碗,舀出许多,下面压着的肉丸子又浮上来,能把人吃得饱饱的。   其他就没了。家里没开铺面,吃喝都要出去买,能有这么多菜,还是陆杨要给谢岩送饭菜的缘故。一般过日子,不会买这么多。放一放都蔫了。   家里还有些地菜,陆杨看看数量,明天早上可以包个地菜鲜肉的饺子吃。   这头收拾妥当,天都黑了。   一家人在堂屋吃饭,赵佩兰跟顺哥儿端菜,陆杨打了一盆水过来,叫谢岩跟黎峰洗手。   他们从外头回来,都没洗手。   洗完手,开饭。   席间不谈公事,说说家里情况。   才过完清明节,黎峰到庄上看过,谢岩爹的墓前有人烧纸上香,庄上先搭好了畜棚和磨坊,佃户们说开春就暖了,不急着修房子,要给牲口盖个好窝,还记挂着磨面粉和豆子的事,磨坊也先盖了。   到黎峰出发的时候,他们房子也快完工了。地里刚种下麦子,菜则长了一茬。二老往庄上去看过几回,帮着捉了些鸡苗,要不是怕惹人烦,他俩能天天过去,要教人养鸡。   至于寨子里,一切都好。晒场新开,各家都热情着,暂时没出问题。   家中一切都好,孩子好,陆柳也好。   陆杨说:“房子我都看好了,隔壁有一套跟我这房子一样的屋子,只是东厢房没有打通,是三间卧房。明早去看看,要是合适,我就跟牙子说。这套房子随时能租下。贵得很,十六两银子一年。”   黎峰问:“你们在县里的房子是多少钱一年?”   陆杨答道:“十二两一年。我们县里租的房子,能有四家合租,要价是按照房子的数量算的,主屋两间,各四两银子。耳房两间,各三两银子。少给一间房钱,牙子就能往我们家送一家租户。县城小,房子不多,靠近私塾的更是少。我再挑拣一番,能留下的就这套,清白,没麻烦,地方够大,除了贵,哪里都好。”   这样算起来,在府城租个大房子,一年要十六两银子,也还好。   陆杨又说:“我还看中了一套土砖房,附近民房多是土砖房,不起眼,地方也够,现在住户还没搬走。牙子透露了消息,那户人家的老爷是个秀才,今年要去省城赶考,中不中的,都不会回府城了,提前说过退租,五月半就能空出房子来。这处便宜些,十二两银子能租下。”   他留了挑选余地,两家挨在一起过日子,不好差太多。他家住大房子,给弟弟就也要找个大房子,再挑一处实惠的房子备用,看黎峰选哪个。   黎峰要看看再说。   今天吃过饭,再喂狗喂马,各自洗漱,回房歇息。   顺哥儿还是想家的,洗漱完在门前晃悠,黎峰跟他聊了会儿天,问他在府城都做了什么。   顺哥儿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去过府学数次,出门采买过十几次,多数是买菜,再是看房子、逛书斋。   陆杨还带他去河边踏青了。很多人放风筝,也有很多人吟诗作对。他还在读书练字,课业比家里重。   再有一些生意经,一些跟人相处的经验。他都记下了。   他觉着他没做什么,毕竟事业还没起步。说出来却洋洋洒洒的,两只手都数不完。   黎峰听着连连点头。这件事陆杨办得地道,他没什么好说的,只让顺哥儿好好学本事,不要心急,平常要有眼色。   “有眼色不是让你围着家务忙不停,你干活不知休息,他们不好意思看你一个人忙,也要过来搭把手,大家都累。说你几次,你要听。你看看家里真正缺的是什么,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别只顾着动手,要会动脑子。”   顺哥儿听着,记着,说:“他们都对我很好,你们又不在,我不干活,总感觉不舒坦。”   黎峰让他有话直说:“陆杨是大气人,不会跟你计较的。”   顺哥儿是个实诚孩子,也没坏心眼,不是个白眼狼,对他好他还得寸进尺的事,他干不出来。既然如此,各自都坦诚一些,也都轻松一些。   这样陆杨教人方便,顺哥儿长进快。以后会说话了,有眼色了,陆杨也轻松了。   这头兄弟俩坐一处聊天,另一头,夫夫俩也坐一处聊天。   谢岩把他刚才跟黎峰说的事简要讲了一遍,让陆杨听听看,有无遗漏。   陆杨粗粗听过就算了,“明天我要去码头转转,早上你带饺子去府学,晚上我们回家说。”   谢岩应下了,问他:“我口头讲那么多,是不是很空,很难理解?”   陆杨摇头:“不算是。我们走到外头,找个人打听消息,听来的东西也就这样,讲故事似的。只是现在没与人接触,记下就够了。等与人接触了,有了碰撞,才好应对。”   谢岩两手趴在桌上,语气丧丧的。   “我还是很难适应,说起应对,想到要跟人相处,我就很难想出下一步会是什么。人太难懂了。”   陆杨放下书,学着他的姿势,跟他一块儿趴桌上,两只拳头叠着,撑起下巴,四目相对。   “你比以前好很多了,这才多久?你都没出书院,也没到外头打拼过事业,要是几回辩论就让你成了人精,未免太简单了。”   谢岩笑了声,说:“就是最近长进了许多,让我觉着我行了。我跟黎峰谈起那些事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干巴巴的,言辞语调都干巴,很像写在纸上的公文。我看他是没听明白,才要跟我细细说。我细说以后,怕他不好再问,又想了例子。例子我熟悉,我讲了很多。   “我回想一番,我不了解的东西,才会说得干巴。如果都跟律法一样熟悉,那我说出口的内容也该有例子,这样好懂。”   谢岩松开一只手,直直伸过来,戳戳陆杨的胳膊,陆杨递手给他,让他抓握着捏捏。   谢岩又说:“写文章也要举例的,论证不能空口白话。我想我这方面其实没有长进,只是听多了,把别人的话和想法记下来了,我跟着学舌,显得好厉害。”   陆杨不让他这样想。今年的谢岩,明显比去年长进了,能把纸上的学问和现实的事情结合到一起。心境也有变化,能朝前看,不计较一时得失。   可他今年也有疑问与迷茫。坚定的时候,会很相信自己,一条路走到底,做什么都有劲儿。动摇的时候,就会说些丧气话。要陆杨哄一哄。   陆杨说:“哎呀,你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好有学问的样子,那是什么意思?你跟我细细说?”   谢岩好哄,三两句的功夫,就被陆杨带偏思绪,等陆杨找他请教某个问题,来聊一聊真学问,谢岩就彻底忘了前面在说什么了,叭叭叭跟陆杨说个没完。   他真是喜欢读书,那点愁思不算事,转眼就双眸明亮有神,言语有力。   谢岩的样貌很有冷感,认真的时候很寡淡冷漠,笑一笑,则很孩子气。表情是软的,眼神是喜悦的。   他还没长大,有学着怎样做个男人,学着替陆杨撑伞,行为举止却很稚嫩。像小孩穿大人衣裳,安静坐着的时候能唬唬人,起来走两步,就会因衣服鞋子不合身,踉跄着露出马脚。   陆杨想,喜欢读书,就一直读书好了。   这世上普通小商人多得是,小商人有小商人的生存之道。有靠山最好,没有也能活。   晚上聊得久,到要上炕睡觉的时候,谢岩才发现他今晚的功课还没做,他一时急了,匆匆拿纸笔过来,研墨时嘀嘀咕咕背着《千字文》静心,一篇背完,他提笔写下题目,稍稍想想,落笔就是一篇文章。   陆杨动动眉毛。   人有所长,这话不假。   他家状元郎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陆杨先睡了,不等他。   谢岩做完功课,拿着烛台走到炕边,把它放到炕柜上,上炕吹灭蜡烛,摸索着钻被窝。   夜里凉,他坐得久,身上是温的,和陆杨热乎乎的身子比起来则凉凉的。   陆杨都习惯了,眼睛都没睁开,他伸手抱谢岩,帮着掖掖被子,手搭在谢岩腰上,继续睡了。   谢岩亲亲他的发顶,也睡了。   次日一早,陆杨起得早,顺哥儿也起来了。   他们一起包饺子,先煮一锅,给谢岩带到府学去。再煮一锅,自家人吃。   吃过饭,陆杨带黎峰去看房子。   他手上没钥匙,找来牙子开门。   土砖房没得看,实在想看,可以跑远一点,另个街坊有个空置的土砖房,差不多大,能瞅瞅。   黎峰不用看土砖房,听听格局,说说各屋的大小,他心里有数。也定下了假二进的院子。   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暂时没人来租,黎峰要晚一个月租下。   牙子嘴角抽了抽。   他很想说不能等了,再等等好房子都没有了,看陆杨笑盈盈站一旁,这话没得说。   已经陆续有考生赶往省城了,这都是怕没房子住的书生们,提前去省城找个地方住下。就近备考,省得到八月里跟一堆人挤着,只能睡大街。   这时候的房子,很少有人来租,本身就是空置的。   他答应下来,笑容苦苦的:“你们可不能骗我啊,我给你们好价了。”   陆杨让他放心:“你给我们把住宅的事情安排妥当,等下半年,我还要找你租商铺的。”   牙子顿时笑眯眯的,“那我等你好消息!”   看完房子,他们趁早去一趟码头。   码头人多眼杂的,没带顺哥儿一起。   书院远离码头,赶路要走一阵,他们路上没说话。   到了地方,陆杨先到商铺看看。   商铺租下,他还没来看过。   他们这间铺子,已经挂上靠山吃山的幌子,门前摊位上有人守着干菌在叫卖,铺子开着门,几个汉子百无聊赖的坐这儿熬时辰。   铺子是在集市角落的位置,要说差,也没那么差,这地方离仓房近,往来的人不少。只是买小批货物的商人不用去仓房提货,会少一些客流量。   铺子后面有小院子,做了个大通铺。   上一任店主没仔细收拾,黎峰租下以后,各处料理仔细。这铺面贵,兄弟们也珍惜。照着安全屋的规矩来,异味必须清理干净,这样能防止野兽追踪,自己也睡得舒坦。   再是灶屋和柴房。柴房大,他们没开火做饭,现在是当仓房用。   还有许多货物堆在了铺子里,黎峰让人拿竹筐分类了,这样好看也好卖。   陆杨里外看过,走到外头,从仓房那头走过来,再从集市这头走过去,来回看,他们这个摊子真是不起眼。   山菌生意还不错,靠着回头客,能有点挣头。但这还不够,还要拓客,吸引更多客人的目光。   来府城的游商,只要去城里吃过饭,就该知道菌子菜。让他们看见山菌,哪怕是散买几十斤的尝鲜,都能带走上千斤的货。   陆杨又到摊子前看看。   他们家的摊子不出挑,跟大多数人的摊子一样,是把板车拉到前面,在板车上架着簸箕。簸箕下有一袋袋的货,簸箕上是给人看的散货。   陆杨说:“这样不行,里里外外都要改改。”   开铺子的事情,陆杨说了算。   他回到铺子里,把人都叫起来,让他们先把铺子里的货搬到后院去。   趁着没客人来,先收拾收拾。   陆杨不搞复杂,让他们把铺子里洒扫一番。   重新刷墙来不及,他使唤人去买了几张草席,挂在墙面上,把墙壁的斑驳痕迹遮住。   铺子里很少来商人看货,偶尔会来几个,铺面是他们的,他们要用心。   陆杨准备在墙上挂牌子,像酒楼饭馆的点餐牌一样,把菌子的种类写出来,另一面,他看看谢岩有没有空闲,带谢岩去登高楼吃菌子菜,把府城出名的几道菌子菜都画下来,挂在铺子里。   这头先留出位置,草席挂好,就把竹筐搬进来。   陆杨现在喜欢方竹筐,齐整、不占地。他说了样子,派个人去筐铺里买。   放地上的方竹筐要大,需要配盖子。放上面的筐则是浅口筐,跟方竹筐的底座一样大,放上面展示用。   这样能用最少的货,制造出最多的效果。   铺面门窗也要收拾,提桶水过来洗刷洗刷,然后熬浆糊,等着拿红纸贴招牌。   门前这个摊子,尤其需要改。   集市人多,不能烧炉子做菜,万一把别人烫到,麻烦不断。   他打算把板车和簸箕都做一番装点。有贵人的马车都是布料包裹的,更有的是用锦缎裹着的,他们不用。   陆杨照着铺面的处理方式,先用一层草席,把车子里外包裹。   市面上有卖花样草席的,用不同颜色的草,编出个花样来。   他要请人编个“靠山吃山”的招牌,先找草席,沿着车子压出痕迹,拿笔做标记,看哪一面是展示给客人看的,大大小小的展示位,全要编出“靠山吃山”的字。编不出来,那就后期加工,在上面写字。   这样不行,那就直接定做个推车,满车都要给他雕出“靠山吃山”的招牌。   除此之外,簸箕也要改。   他打算再做几面稍差点的幌子,照着簸箕的大小做,做圆幌子,放到簸箕里铺上。这是巧思,上头有货,没几个客人看得见。但看见的客人,肯定会惊讶。惊讶就会记得,记得他们商号,就有可能成为回头客。   这两样办完,陆杨就侧头问黎峰:“你跟洪管事熟到什么程度?他能允许我们在这儿竖个旗子吗?”   黎峰问:“多高的旗子?”   陆杨说:“不算高,一丈都没有。”   黎峰:“……”   这也太高了。   他不能确定,他会去问问。   陆杨不勉强:“能办成最好,我看别家不一定有这个关系,我们要是能竖起旗子,才是真拉风。搞不了旗子,就再定做几身马褂,都照着幌子的样式来。要红底的。叫卖不碍事,这样也显眼。”   先被人看见了,才有后头的生意。   满铺子的人,都给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早听说过陆杨,知道干菌生意是他起头的,还没见过他做生意。   这才来铺子里,风风火火一顿整。事情还没办妥,他们也没见成效,因陆杨笃定自信的神态,让他们都没二话。   等他们散了,陆杨到外头守摊子看看客流量,黎峰跟他一起。   陆杨奇怪道:“你怎么也这么听话?你没意见吗?”   黎峰又不是傻子,“我做生意不如你,做什么要跟你唱反调?”   这话中听。   陆杨跟他说:“阿岩说的那些事,你心里有数就行,不用时时记挂。我们现在就是小鱼小虾。码头平常没大事,各家生意顺当。你看那个药贩子,谁招惹他?都好好的。”   黎峰说:“这事我要再打听打听,另一件事才难办。”   黎峰说着,顿了顿。   陆杨看他半天没开口,给他面子,搭着问了一句。黎峰接了台阶,还没开口。陆杨就不耐烦了:“挺大个人,话都不会说。”   黎峰皱眉:“谁不会说话?你男人才不会说话。”   陆杨哼哼笑道:“我家状元郎比你会说话,你瞅瞅你那样。”   黎峰看向别处,深呼吸数次,全当没听见了,把陆杨当男人看,跟他说:“附近暗门子多,我把手下兄弟管得紧。顶不住一日日的叫唤,长期在这个环境里待着,时日久了,他们习以为常,哪天步子顺拐,进了哪扇门,我都不知道。”   陆杨最烦男人搞这些事,没脸的下流货。   他笑道:“简单,搞点药,让他们硬不起来,那就是太监逛青楼,有心无力。”   黎峰:“……”   他忍不了了,“你别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   陆杨:“……”   “你有病吧!”   各怼一句,他俩望向别处,过了会儿,自动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事。   陆杨说:“这件事很好办,等你们在府城安家后,山寨的人不要留。他们完全不用在这里留那么久。送完货立马回去。山寨那么多人,要雨露均沾。比如说十人一队,那么用六个老人带动四个新人,跑几趟都熟悉了,再一队队的轮换,这样对码头的事就没法适应习惯。   “他们在府城期间,谁离队擅自行动,以后再不请他,也不收他们家的山货。减少他们在府城的停留时间后,还需要有监督。送货的人里面,得有刚正不阿的人,或者是互相看不惯的人。   “这之外,则是银钱管控。到府城,不给工钱。他们顺利出城,你才签字,他们带着字据,回山寨里结算工钱。”   各家要在府城捎带什么东西,出发之前,要请家人到晒场说说,一起送货的人互相都要知道。这样可以结伴去采买。   管到这个份上,人还要往暗门子里跑,那就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只能不再用这个人。   黎峰看看陆杨的脑袋。   这是个挣钱管人的好脑袋,怎么没长在他头上。   他们说一阵,出去采买的人回来了。铺子里倒腾竹筐,把圆竹筐换成方竹筐。   外头的车子也要铺草席,压出折痕。陆杨拿笔墨过来做标记。   黎峰看着情况,说:“不如做个车子?”   陆杨倒是想做,“缓缓吧,定车很贵。这间铺面花了太多银子,马上雨季了,要大量收山菌,送货的人多,晒场那边还要开工钱,全是银子。”   定车要用好木料,这样用得久,得要七八两银子。   草席再怎么折腾,不会超过一两银子。先省省。年底结算,再置换。   这个银子,省下来做褂子。   先做一件,谁出去吆喝谁穿。   到雨季来临,有货款到手,再添两件。   这处吩咐完,天色晚了,陆杨要回家。   黎峰送他,赶了马车,把他捎带来的行李拿上了,暂时放到陆杨家的客房里。   二黄留在铺子里,不用带了。   回家路上很慢,他俩再聊两句,就没话说了。   今晚黎峰要回码头铺子里住,不在他们家留饭了。   顺哥儿好舍不得,追到屋外,听说要赶在宵禁前到码头,想着路上人多不好走,就挥挥手,让黎峰快点回去。   晚间,家里照常吃饭。   谢岩频繁拿眼睛瞄陆杨,陆杨摸摸脸,问他:“怎么了?我脸上有墨迹?”   谢岩摇头晃脑的感叹道:“事业养人啊,你出去跑一趟,回来神采飞扬的,眼睛都亮亮的。”   陆杨听了笑,心中则是另一番想法。   他的身子好了。以前他出去奔波,别人见了他,都说他脸色不好看,嘴唇白白的,看着憔悴。   这是件高兴的事,陆杨的笑意更浓了。   晚上洗漱回房,谢岩先写功课,陆杨把他的药瓶子拿出来,再找个瓷盘,把药丸倒出来数一数。   这药丸没个定数,一次吃个五六粒。数完还有三百颗,吃大方点,能吃五十次,一日三次,能有个半个月的量。吃小气点,则是六十次,能吃二十天。   这个方子之后,能去诊脉看看。   若是大好,日常食补,再注意休息,不要太劳心劳神就好了。   陆杨摸摸肚子,心中火热火热的,身子好了,就能要个孩子了。   他把药丸装回瓶子里,留出今晚要吃的数量,就着一杯温水,把药丸吃了。   吃过药,陆杨出去漱口。   他回屋来,谢岩问他:“你在忙什么?今晚都不看书了。”   陆杨心情好,逗他道:“我看什么书?这是书生该做的事,你看书就好了,你做你书生该做的事。”   谢岩顶嘴道:“我还是你男人,我也能做你男人该做的事。”   “哇。”   陆杨惊讶,走到书桌边,绕着谢岩走。谢岩站在桌前,他只能绕个半圈,从左边到右边,再从右边到左边。   绕两次,谢岩就把他的手腕握住了。   “你不信?”谢岩问。   陆杨信啊。   他心情实在好,笑眯眯的,看起来像挑衅。   谢岩放下笔,跟他说:“我要找你考状元。”   陆杨故意抿唇不语,他不知道,他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谢岩没干等着反应,低头亲他。   锻炼好久的体能初露锋芒,他把陆杨抱到炕上。从书房,穿过月亮门,到卧房,还要走上好几步。   他面不红,气不喘。陆杨看着他,又“哇”了一声。   谢岩说:“这次可以走着做了。”   陆杨摸摸他的腰,“真是厉害,快让我见识见识。”   他从不扫兴,拒绝的话都中听,迎兴而上,更是让人心中喜悦。谢岩爱他。 第149章 搬家   铺子里的事情吩咐下去, 陆杨忙了一阵。   旗子不能做,洪管事不同意。一家这样,家家效仿, 集市上就乱了。   还是要做幌子和褂子, 这就在乌家裁缝铺里做。他们家在码头有铺面,两家来往方便,就近说,不用跑去城里找人。   定制的木牌则要找木匠,就在府城找。   草席比较麻烦, 要不是纸容易烂,陆杨也不想这么麻烦。   等铺面里外收拾妥当, 已经四月。   四月初二,陆杨生辰。   谢岩跟着陆杨一起去了码头, 在里头转悠,找到了卖石头的摊贩。   陆杨上次来买石头的时候,摊贩只说赌石。这回过来,却有许多碎玉料, 说是做首饰摆件后剩下来的。   还有一些大块的玉料,做首饰绰绰有余。   谢岩目光频频,想要买真玉。   他不觉得陆杨是石头, 陆杨已经发出光华。   既然需要雕琢,那应该是剖出来的玉料。   以后会成为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测。但他是块好玉。   陆杨硬把他拉去看石头, 说大实话:“我们没钱。”   谢岩与他小声争论, 在码头的嘈杂声里不起眼。   摊贩看他俩争来争去,不是为着赌石挣钱,就推荐他们买碎料。   “夫郎佩戴的首饰小, 碎料可以磨个平安扣、小挂件,或者攒些珠子,编个手串。银钱不够,买这个划算。”   谢岩被“平安扣”迷了心窍,陆杨再拉不住他,他站摊位前,把大大小小的碎料看了个遍。   大块的碎料弧度大,宽度窄,做扣子小小的,没劲。小料子更不用提。好一些的料子都被挖了,实在没得挖了,才拿出来低价卖。谢岩又往大玉料上瞄。   陆杨看得好笑,推着他的脑袋,摆正他的目光,让他认真挑。   “一眼看得出好玉,还要你琢什么?”   他说得有理。谢岩还要顶嘴:“有钱就买了,还是太穷了。”   顿顿吃肉的红火日子,把他养出骄气。不买大玉石就叫穷。   陆杨哼了声,催他快挑。   谢岩在挑了。他平常去首饰铺少,得益于学画以后,他对很多静物的观察细致。他静心看去,每一块料子都当做画纸,看看做平安扣,需要怎样的设计。   可惜,专业的玉雕师傅比他更懂。这些碎料真是没法子挖平安扣。   他转而又想到还有金镶玉、银镶玉,两种材料可以拼。   谢岩想着,等他把碎料改成金镶玉的首饰,陆杨也就成器、有钱了。   这个好,他定了心。再把料子依次看去,他挑了块弧度紧凑的玉石。颜色很绿,很苍翠,拿起来看,也很透亮。   因这个颜色和清透度,谢岩更喜欢了。   他喜欢,就要掏钱买。   陆杨还要跟人讲价呢。   摊贩看陆杨由着谢岩挑拣半天,知道他俩真要,报价八两银子。   陆杨二话没说,拉着谢岩就走。   “八两银子,我都够买金首饰了!”   谢岩心中不舍,陆杨走了,他还回头看了眼。   摊贩把他们叫住,“诶,你们讲讲价啊!”   陆杨继续往前走,小声跟谢岩说:“你假装想买,非要买,我拉也拉不住。”   谢岩立即跟他打配合,本就回头看过,摊贩说可以讲价,他更是要问什么价。   他往回走,陆杨假意与他拉扯,又回到了摊位前。   接下来就是谢岩死活要,陆杨死活不肯买。   摊贩都看不下去了,说陆杨:“你这夫郎,怎的这样?你男人想给你买东西,又不是胡乱花银子,他都这样了,你就买了啊。”   陆杨说:“家里穷,要不我俩能来买石头吗?去首饰铺更好。”   谢岩说:“我以后少吃点,你就给我买了吧!”   陆杨拉着他要走,谢岩一边应话说走,一边跟摊贩讲价。   摊贩:“……”   这辈子没见过这种事。   他照着陆杨的价,二两银子把碎料卖了,嘴里叨叨个不停。   “我跟你说,我是看你男人太可怜了,几两银子的事,磨破嘴皮子都办不成,周围这么多人,你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我都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就再降点价。   陆杨说:“二两银子我都嫌贵,我买根银簪子就这个价。这块玉又不能吃又不能戴,拿回家还要请人雕琢,不一定能雕出什么东西。跟赌石没两样。”   摊贩不能降价了,让陆杨看水头,看成色,还让陆杨捡玉料摸一摸,“这都不一样,你拿别的,我也不叫价。”   陆杨很干脆,“看不懂。”   他抠抠搜搜从钱袋里数铜板拿碎银,碎银称重,补些铜板,这块玉料就是他们的了。   摊贩看谢岩一点脾气没有,拿了玉料,脸上都是笑,黏着夫郎走不动道,满脸无语。世上怎么有这种男人。   谢岩要被陆杨迷坏了。他夫郎真是太有本事了,几句话的功夫,就省下了六两银子,四舍五入,他们今天挣了六两银子!   他想去登高楼吃顿好的,一家人都去。   陆杨答应了。   来了码头集市,要去铺子里转转。   铺子里各处理顺以后,卖货都亮堂了。   上次余有的货物,以及这次带来的货,陆续都卖出去了。   黎峰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这样一来,铺子就要关门。   黎峰说:“送货的人确实不用留太久,送货就是送货,到地方歇脚,就赶紧回家,换一拨人来送货。他们在家里,还能忙些别的挣钱。我们这儿也常常有货,不浪费租子。”   陆杨点头。是这个理,雨季之前调整好就行。   他带谢岩看铺子里挂起的草席,让谢岩看看大小,怎么画个菌子菜。   陆杨说:“不用画特别大的画,这样太耽误事,也影响你读书。我是想着,要有一道菌子锅,这个可以画大一些,圆圆的挂在正中央。余下的就都画小的,我错开来贴。再画上一朵朵的菌子,每朵菌子占一张纸,我在空地继续贴。菌子不急,你平常读书累了,换脑子的时候画一画就行。大幅的菌子锅等乡试后再画,余下的,你要抽空,给我画个三五幅。”   能帮上他的忙,谢岩无二话,当即答应了。   这头无话,他们转道去登高楼吃饭。   黎峰还以为谢岩是来吃菌子菜,看看菜色才好画图,结果他是给陆杨过生辰,上桌就要收一文钱的份子。   黎峰:“……”   这场面似曾相识。   去年的时候,陆杨也这么给谢岩办了一桌。那时候谢岩都不在府城。   席间众人都随了份子,谢岩收了钱,拿个小荷包装起来,献给寿星陆杨。   陆杨笑眯眯收下了。   席间以菌子菜为主,再点了登高楼的特色菜梅菜扣肉和黄豆炖猪蹄。   黎峰盛一碗菌子汤,思绪飘远。陆家兄弟俩同一天的生辰,不知家中的陆柳会怎样过。   此时,黎寨。   陆柳今日生辰,低调着过。   他没往外说,白天揉个面团发着,晚上吃个青菜肉丝面,往上卧个煎蛋,跟娘一起吃长寿面。锅里还蒸着寿包。这便够了。   陈桂枝说:“家里人少,不热闹,就吃这个。”   陆柳笑眯眯的。日子真是好起来了,有肉有蛋有面条,还蒸着寿包,还能说一句“就吃这个”。   他房里还有龙须糖没吃完,等吃过面条,陆柳从柜顶拿下木盒,跟娘分糖吃。   他们要照顾小孩,晚上吃饭都在屋里。   小宝宝对什么都好奇,看大人吃饭,把他俩馋得不行。再看他们吃糖,都咿咿呀呀的伸手,想要拿。   他们还不能吃。   也就晚饭稍迟一点的时辰,奶娘来了,给他俩喂奶。   孩子大了,吃奶量更多,陆柳没法将就着喂,奶娘下午回去,晚饭后要来一趟。   陆柳给她也拿了一块龙须糖。她舍不得吃,说这东西看着就贵,要拿回家去。   陆柳没说什么,随她的意思。   等她走了,陆柳跟娘一人抱个孩子拍奶嗝,搭着聊聊天。   羊毛睡袋可以收起来了,天气转暖,睡不住了。   小孩子就睡这几个月,还有孩子不是冬季出生,一个月都睡不了,难怪许多人不会做睡袋。   陈桂枝说:“想做都能做,大峰那时都快一岁了,还睡睡袋,冬天把他热出汗,暖得很。”   两个小宝习惯了被包裹着,睡觉的时候,要用小被子把他俩包起来。   陆柳一天天的往外掏棉花,把被子改薄,让他俩睡得舒坦,针线活都没怎么做了。   陈桂枝说他俩算乖的,“小娃娃离不得人,一松手就哇哇哭,他俩还好,眼里能看见人,就不咋闹腾,不然我俩的腰都能折了。”   生了孩子,陆柳愈发感念生养之恩。他们家人少,他再闹腾点,爹爹为他愁坏了。   他从怀孕到生子,如今出月子好久,还被养得好好的,做什么都有人搭把手,偶尔都会腰疼手酸。爹爹那时受的苦,真是难以想象。   陆柳又问陈桂枝带孩子的事,问哪个孩子最好带。   陈桂枝沉默了下,说:“二田是最好带的。我先有的大峰,大峰好动,会爬的年纪就捉不住,会走会跑的年纪都管不了。二田是乖的,不爱到外头野,小时候哭闹都少。大峰总说他是蔫鸡,到外头跟人玩,被欺负了,只会哭,不会打回去,不像个汉子。大峰见了,都会再打他一顿。二田挨了打,就会找我们哭。   “做爹娘的,哪有不喜欢孩子依赖自己的?再后来,他们爹没了,我跟大峰都觉着二田不顶事,没让他挑梁担事,大小事我们都办了,让他帮忙带顺哥儿。顺哥儿也是活泼性子,会走路的年纪就爱出门玩,一天不出去,哭声震天响。有天晚上,实在被他闹得不行了,半夜里把他抱出去,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他都笑了。   “老大老三性子像,顺哥儿长大了,也爱往山上跑,到河边走走,都想着挣钱,跟大峰一个样。二田就不会,他懒,总想做顺哥儿的主,让顺哥儿听他的话,兄弟俩吵吵闹闹的。”   陆柳听了,忍不住看看他的两个孩子。   乖孩子,还能养成这样?   陈桂枝看他忧心忡忡的,笑道:“你比二田还乖,没见你长歪。是我没教好二田。”   陆柳小时候并不乖,是会闹腾的。   他听了,颇为心虚,也不让娘担责,跟她说:“二田自己懒,早前家里困难,他但凡有点担当,肯为家里出一份力,都能经事,长点本事。”   陈桂枝总会自责,是她太强势,大包大揽的,让二田少了历练机会,家里事都没料理明白,不知天高地厚。   听见陆柳这句话,她稍作回想,发现大峰跟顺哥儿很小的时候,就会围着她的腿转悠,要帮忙干活。说娘辛苦。二田也会围着她,都是嘴馋。   陈桂枝摇摇头,不去想了。   “我们都别太娇惯孩子,养得仔细些,教得严厉些,尽责就好了。”   现在只能这样了。   过会儿,孩子哄舒坦了,陆柳留娘在房里看着他们,他去灶屋洗碗。   两个人的碗筷好收拾,陆柳再把寿包拿出来,出门给姚夫郎和酒哥儿各送两个吃吃。   姚夫郎说他悄不声的过生辰,也不知会一声。   陆柳说:“我这个年纪,还能让人来给我拜寿不成?”   姚夫郎指指屋里,说:“我让元元给你拜寿!”   陆柳当即笑了,到他屋里坐坐,逗逗元元才走。   到陈酒这儿,陈酒也惊讶。   “你怎么悄不声的?”   陆柳说:“农家过日子,谁在乎生辰不生辰的?这还是娘疼我,给我蒸寿包吃。”   他来得突然,陈酒早没准备,一时想不出回礼。   陆柳说不用回礼,这就是散个喜气的事。   “安哥哥也没给我回礼的,就让孩子给我拜寿了。”   陈酒一听,抱着熟睡的孩子晃晃,就当给陆柳拜寿了。   陆柳都被他逗笑了:“你有时候挺有趣的。”   陈酒跟陆柳说:“家里在收拾东西了,王猛跑了几趟县城,我们要搬到作坊里去了。”   陆柳恭喜他,道:“别说你不想去县里的话了,王猛为这事忙了好久,你这样说,他白忙一场,两人心里都不舒坦。县里有县里的好,也许你到了县里,会明白你想要什么的。”   陈酒说:“你说晚了,我都跟他说过了。他没脸没皮的,不知中了什么邪,比以前还厚脸皮,我说了不想要,他还缠着我非要去。去就去吧,嫁狗随狗,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柳:“……”   原来他以前在别人面前叨叨叨大峰的时候,那些人露出无语表情,是这个心情。   陆柳顿顿,没忍住又笑了,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   天晚了,他不留,要回家了。   陈酒喊住他,说:“我让王猛留意母羊,到时给你送去。”   陆柳搬家的时候,不能带着奶娘走,孩子还没断奶,他又喂不了,需要一只母羊,路上不断奶,到了府城,再看是请奶娘,还是喝羊奶。   黎峰不在家,这事他惦记着。娘还说等过阵子,黎峰回家了,让他出去问问。不行就去牲畜行买一头。没想到会是陈酒记得这事,让王猛去办。   陆柳很惊讶,心上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绪流过。   他不喜欢陈酒,要说矛盾,也没多大的矛盾,他只是不喜欢欺负过他的人。   时间磨去了很多痕迹,他往前回想,不大记得当时的情形了。就觉着好感慨,感慨些什么,他不知道。   从陈酒家告辞,他提着灯笼走在小路上。   石子路被修过了,是大强挑土填过,说是方便姚夫郎出门玩。陆柳走在上头,也得了方便。   他还记得,上回跟黎峰从这条路上走的时候,也是夜里,脚底硌得发酸。他想黎峰了,走在路上,踩到一块凸出的石子,硌到脚底,都感到惊喜。   到家洗漱休息,两个孩子都哄睡了。陆柳拿着小书看。   他的三本启蒙书都翻烂了,早已烂熟于心。   他没检验自己会不会背,每天给宝宝们读一会儿,都是拿着书。晚上,他会看会儿书再睡觉。   他记得他跟黎峰在炕上学习的样子,那时候真的好困好难熬,靠着骗小孩的动力,才坚持了下来。没想到现在习惯成自然。   陆柳翻看数页,到桌边研墨写信。   他的信逐渐变得有条理,不会东一下西一下的胡乱写。   有条理的信,不如杂思有趣。   陆柳写完一封信,看看内容,觉着无趣,他会再写一遍。   他就是不适合写文章,适合写一些碎碎念的家常。   他跟黎峰说这几天都干了什么。   黎峰的生辰是三月二十七,他不在家,陆柳也提前买了礼物,没法再弄别的。   他那天想做个长寿面,或者蒸个寿包吃,犹豫很久,一天都没精神,总惦记着。黎峰还活着,只是离家远而已,他自己弄出来,怀念个不在家的人,显得好不吉利。   这样熬到了晚上,陆柳实在熬不住了,就去灶屋煮面条吃。有肉有蛋,还是用鱼汤熬煮的,是黎峰喜欢的口味。   黎峰不在家,他不用把长寿面放着干等。他帮黎峰吃了,算他沾喜气,陪黎峰过生辰了。   除了这件事以外,陆柳就写了他今天怎么过生辰,写了“就吃这个”,把他能写的笑声拟声词都写上,表达他的笑意。   再说今天跟娘聊了什么,他为此发了什么愁。   陆柳在信上写道:“真是自寻烦恼,他俩连话都不会说呢。我想到这个,又笑了一阵,觉着不如想想你。”   墙壁上挂着他俩的画像,姿态亲密。   小卷轴上有他俩的小像,是黎峰嫌弃的没有什么可画的东西。   陆柳一天要看好多遍,他跟黎峰说他习惯了,不会哭了。但他没说,他的想念是不会少的。   这些话,他能写在信上了。   过不久,他们就能常在一处,黎峰不会这样频繁的两地奔波,他写出来没关系。   黎峰常离家,他们成亲以后,黎峰出去的日子,比在家里多。可家里处处都是黎峰的影子。   陆柳去喂狗,就记得他刚嫁来时,黎峰带他去给二黄吃认爹饭的事。也记得二黄的亲事,还记得黎峰想抱养狗闺女的原因。如今狗闺女都长大了,它爹却没怎么跟它玩过。   他去上茅房,还记得刚黎峰讨价还价的事,纠结一天能上几次茅房。   到灶屋做饭,会想到他念着黎峰的点点滴滴。那时候做饭都是开心的,他还为家里断粮发过愁。   去菜园里,还会想到初生的嫩芽。他在菜苗冒头的日子里,等到黎峰下山。那天,他知道了他怀孕的事。   走到院子里,踩着平坦的石子路,就记起黎峰铺路的样子。   杂物间里好像还有鸡苗和兔崽在似的,那个被草席竹席围着的浴桶也有故事。   回到小铺子里,他记得他们那时的欣喜激动和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陆柳的生活里却满是黎峰。   这些东西写下来,化作陆柳对这个家的不舍得。这里有他们美好的回忆。   搬家会迎来新生活的,陆柳很期待。他同样不想忘记来路。   还没离家,他就开始想念故乡了。   四月初十,黎峰他们回家,在县里转转,拿了护心镜和狼毫毛笔。   这次黎峰没留几天,要紧着跑勤快点,把小马带到府城去。再拿些薄袄走带上。   到陆家屯,他把岳父们的冬衣和厚被褥也捎带上了。   陆二保和王丰年都很恍惚,明知要走,真到要走的时候,他们却反应不过来。看黎峰收拾东西,他们问了很多府城的事,大多是城内开支。   住哪里,贵不贵?吃什么,贵不贵?现在都好了没有?他们不急,可以来年再去。   黎峰手上没停,只让他们再等等。   “你们可以跟亲戚们知会一声,舍不得谁,就去谁家里多坐坐。”   二老就跟大伯家亲热,要说不舍,只能去大伯家坐坐。   黎峰四月里跑了两趟,赶上端午回家,摆酒宴客,跟亲戚和兄弟们吃个酒。   他以后还会常回家,娘跟陆柳就不大方便,一年回不了两次。   这顿酒吃着,其实是陈桂枝和陆柳告别朋友。   陆柳早想好了,小铺子要留给姚夫郎。他抽空跟娘提过,娘没有意见。说小铺子是他们自己开起来的,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陆柳一直拖着,等真要走了,才告诉姚夫郎,骗了姚夫郎很多眼泪,哭得稀里哗啦的。   陆柳哄哄他,说:“小铺子给你,你以后要帮我看家的。”   看家算什么?这么近,平常就能看见。空出手,里外洒扫一下,又不用天天干。   姚夫郎说他人好,“我有些一起长大的朋友,出嫁以后都变得不像从前,嫁到寨子外面的,见面都不亲热了。我还想着,你说的都是哄我的话,能去府城,以后好日子过着,新朋友交着,哪还记得我?没想到你真惦记着我。”   陆柳不会忘记他的,会一直记得他,想着他。   今天的席面,王猛来了,陈酒没来。   王猛带了只母羊过来,可以给孩子喂奶。   姚夫郎往外看看,嘀咕道:“陈夫郎怎么没来吃酒?我看他跟你处得还不错。”   陆柳说:“他是别扭性子,母羊还是他让王猛找的。”   姚夫郎听着点头,说:“处久了,觉着他这人还行,直来直去的,说话是不中听,但我也能骂他,互相之间送个什么,也不用计较贵的便宜的,他是不会受人人情的,回礼都要重一些。除了你,我就跟他相处的时候不用动脑子。”   陆柳酸溜溜的,“你之前还说跟我相处舒坦。”   姚夫郎笑了,让他收收撒娇的本事。   “拿去哄你家大峰吧,用在我这儿顶什么用?要说舒坦,那肯定是跟你相处舒坦,你嘴巴甜,他嘴巴坏,只是说相处的时候都很简单。”   陆柳不听后面的,说:“我哄他做什么?我跟你待一屋,肯定是哄你啊。把你哄高兴了,我就开心了。”   姚夫郎听得嘴角压不住笑,去搓陆柳的脸。   “我天天吃蜂蜜,也没跟你一样甜啊!难怪你家大峰天天笑成个傻子,这谁不迷糊啊?”   笑着笑着,姚夫郎又哭了。   以后就听不到陆柳说甜话了,他们好久见不了一面。   姚夫郎说:“跟人相处,真的要挑挑。都是说家常琐事,我听你说,就感觉日子好有盼头,你说什么都笑眯眯的,发愁就是发愁,不会抱怨。我这阵子出门跟人玩,到外头坐着跟人聊聊天,都感觉好没意思。一个个怨气好大,听着我很难受。”   陆柳给他擦眼泪。之前陆杨给他擦眼泪的时候,顺手留了一方手帕给他。   陆柳学着,擦完眼泪,把手帕留给了姚夫郎。   过日子的话,他跟陈酒说得多一些,总怕陈酒把好好的日子过砸了。和姚夫郎说得少,两人相处,是陆柳找他学东西多。   临要走了,听姚夫郎这样一席话,陆柳也跟他说说过日子的事。   还是老话,出去玩,就是打发时辰,不用走心,心放家里,两耳朵听了就忘,不用在意。   “安哥哥,我会给你写信的。商队每个月都要去府城送货,到时就让他们捎带回来。你也要学学认字,好看我的信。你不要给别人看,那都是我给你写的悄悄话。”   姚夫郎又被他哄笑了:“我都有孩子了,你还劝我读书。再过几年,我家元元都能送去启蒙了。”   陆柳要劝的。当爹爹的人怎么就不能读书?他们先是自己,再才是父亲。   他说:“我想你好,等你们以后把养蜂的事做好做大,说不定我们会在府城相聚,以后一起开铺面。”   这个饼子真是大,还很香。   姚夫郎吃了。心有感触,他先是自己,再才是父亲。过日子,他不如陆柳通透。   他说:“放心吧,为着看你的悄悄话,我也会努力多识几个字的。至于养蜂的事,就看我家大强有没有志气了。”   陆柳有话等着他:“大强心里有你,你惦记着,他就会帮你把事办了。”   姚夫郎戳他脑门:“一句话说两年,还在说。”   陆柳跟他笑作一团,离别的哀愁被搅乱。   黎峰请人做了很多狼毫毛笔,陆柳留了两支,他给姚夫郎送了一支,让他以后用这支笔写信。   “我也想看你的悄悄话。”   姚夫郎没有悄悄话要说,全是不正经的吃鸡研究。   陆柳说:“那就研究吃鸡,这种私房话,我跟你聊得最多了。”   姚夫郎服了。   这场酒席后,他们收拾东西,彻底搬家。   沿路都有寨民张望,他们一家,是山寨里第一户去府城安家的人,大家眼里有羡慕,却没几分嫉妒。   他们不是自己过日子吃独食,他们有带着大家伙一起挣钱。   路上还有人给他们塞吃的,都是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像姚夫郎就给他们塞了一坛子蜂蜜。怕陆柳不好带,拿小坛子装了两斤。   王猛给他们送了两斤炒芝麻,说是陈酒让给的。再到新村这边,二骏夫郎拿了一篮子咸鸭蛋来,说他们路上下饭用。   途经新村,二田两口子抱着孩子,在路边沉默望着。   他们车子没停,这一家三口也没来说话。   车子越走越远,人和村落都变成小小的。   晒场陆续有车跟出来,载着一车车的货物,缓缓跟上。   他们到陆家屯,把陆二保和王丰年接上。这对夫夫在陆家屯过了一辈子,冬衣拿完,夏季的行李只有小小一个包袱,再有一口铁锅。   鸡和猪都送到庄子上了,农具也送过去了。田地则给大伯家种,房子空置着。   大伯一家送他们到大路上,跟陆柳打了个照面,看着这一排的马车、骡子车,心中震撼赶走了离愁。这得是多大的生意啊?!   陆柳问他们有没有话带给陆杨,“我到了以后,跟哥哥说。”   苗青说:“我跟你爹爹说好了,怕他忘记,再跟你说一次吧。”   他说的多是庄子的情况,房子都盖好了,磨坊里没闲着,有面粉就往铺子里供货。   陆林把铺面经营得不错,在附近做了宣传,这下都知道他们家还卖面粉,价格没低,买菜的时候就能搭着买几斤,这点货,刚好够用。等秋季新粮下来,要再找粮商谈价。   旁的事没有,苗青让陆柳带话给陆杨,让陆杨注意身子。好身子难养,府城生活更难,要做好拼搏数年的准备,不要急躁,熬着命去拼。   陆柳都记下了。   他们离城,会经过县里,在陆林那儿拿了两封信,一封是陆林写的,一封是罗家兄弟写的。   余下再无它事,他们出城,离开三水县,往府城去。 第150章 我夫郎xxxx   四月中旬, 乌平之来到府城,由家中管家带路,找到了谢岩的新住所。当天, 家中设宴招待。   乌平之气色不错, 比过年时的状态好,他听得进去劝,没熬着命去学,身子恢复了些。   他知道四月初是陆杨的生辰,因学业原因没赶上, 补了一份生辰礼。他爹让捎带了三斤新茶来,说是答应请陆杨喝茶的。再有鸳鸯被一套。   他去年送谢岩的鸳鸯扣, 谢岩很喜欢,从那以后, 常穿圆领袍,隔几天就看见他用鸳鸯扣。今年给陆杨送礼,乌平之就也从鸳鸯上入手。   这份礼贵重,陆杨还在客气, 谢岩就两眼放光的夸夸道:“你好会挑礼物,这个被子好,今年我们就用上了。马上热了, 盖不住被子,套一床被子放在炕上看着都舒服。”   陆杨:“……”   难怪谢岩说其他书生只是同窗,就这个说话的语气, 只有乌平之能笑呵呵跟他聊。   哪想到乌平之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说:“我看你的笔记,以为你长进很多,怎么说话还是这样?”   谢岩说:“跟你太熟了, 不用装。”   乌平之表情舒展,相当高兴。   他是晚辈,上门拜访,也给赵佩兰带了一份礼,是两副抹额,一条宽,一条窄。抹额是常见的装扮之一,平常能用,病时也能用。   赵佩兰有些不好意思,陆杨让她收下,谢岩则说:“没事,我们明天开始,就要好好学习了,你收下,他高兴。”   乌平之让他说话客气点:“你说得我像是上门行贿的一样。”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自家摆酒,以家常菜为主,配以茶水。   顺哥儿是大孩子了,看席间有外男,变得相当矜持拘谨,低眉顺眼的吃饭,只顾夹面前的菜。   陆杨使唤他夹菜,全是桌子那头的菜,顺哥儿坐着夹不到,频频起身过后,看陆杨笑嘻嘻的,就跟陆杨耍小性子:“杨哥哥,你怎么欺负人!”   陆杨让他别拘着,“这位是乌少爷,跟你大哥一样,是我们家很亲近的朋友。你不用客气,以后会常见的。”   陆杨再做一番介绍,乌平之听说顺哥儿是黎峰的弟弟,看他脸嫩,说话孩子气,当他是小孩子。今日没备礼,再听说顺哥儿在读书学习了,就从书包里拿了两块好墨锭送给顺哥儿。   谢岩酸溜溜的:“你怎么不拿两块好墨锭给我用?”   乌平之真是服了他,给他也拿了两块墨锭。谢岩这才眉开眼笑。   席间说说家常。乌平之到府城备考,乌老爷没跟来,在县城守着家业。   他平常很少说家事,这会儿也跟人聊起来。   他们家这一脉人丁单薄,他爹爹是难产走的,一尸两命,没救下来,这些年过去,他父亲都没再娶。   家中叔伯惦记家财已久,时常上门叨扰。乌平之算有出息,读书能考出功名,做生意是把好手,出门应酬没文人酸腐气,家业落他头上,稳稳当当。家中老伙计对他服气,不受挑拨,各处顺当。   今年他要乡试,叔伯们知道这是大事,没来与他闹腾,但说亲的人一拨拨的。到他走之前,他家屋里都住了十来个小哥儿小姐儿,走的时候,一排人站在门口相送,看得他心中惶恐。   “他们想趁着我没考中举人之前,让好拿捏的人给我做媳妇夫郎。还说无所谓大小,一起收了都行,反正家里养得起。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   乌平之顾着亲戚情面,还给好脸,后来这些人口无遮拦,提到他爹爹难产的事,又说他没兄弟帮衬,多娶几个是为他好,以后开枝散叶,家里红火。乌平之就不愿意听了。   临近考期,他不想多生事端,把这些人都晾着了,等八月考完,他回家要把这些人好好收拾收拾。   敬他们是长辈,他处处客气,养出一群不识好歹的狗才。   谢岩皱眉,“怎么这样?你爹还在,哪轮得到他们给你说亲?”   乌平之吃菜,说:“谁说不是呢?手真长。”   陆杨说:“给他们的手剁了。”   乌平之呛到了,连声说“不至于、不至于”。   他再问问陆杨和谢岩在府城过得好不好,“还习惯吗?”   陆杨还好,他本来就是城里长大的,在市井里才自在。   谢岩也还成,他有书看,有人辩论,晚上回家,娘跟夫郎都在,哪里都好。   娘也说习惯。她不爱出门,待在哪里都一样。   顺哥儿没想到他也要说两句,咽下嘴里的饭菜后,他说:“买菜真贵。”   陆杨扶额。   哪有宴请客人的时候,去说菜贵的?   乌平之不介意这个,转而给陆杨敬一杯茶水。   “陆夫郎,你辛苦了。”   陆杨跟他喝了一杯茶。   茶足饭饱,谢岩领乌平之去书房说话。   书架已经到位,茶室改过,进门就看见靠墙的两面书架。书架只有格子,没有背板,靠上面的格子,陆杨特地量了尺寸,照着窗户的大小来打。放到屋里不影响光线。   卧房这里,则是几面小书架,竖长几条,挨着墙放。与茶室相连的小隔墙上,挂着陆杨的画像。   到书房,陆杨加了两面书架,分别放在里侧的墙面和书桌后。月亮门的八宝格还是书架。只有窗户那一侧,摆个高脚小方桌,放了一盆文竹。   进书房要经过卧房,这点不好。书架花销多,陆杨舍不得买屏风,就在炕上挂了帐子。放下帐子,看不见炕,稍留点余地。   谢岩的书都摆出来了,他背后的书架顷刻用了一半。   地方大,他分格放置。喜欢的书和看不懂的文章,都分堆放置。相较从前都叠着放,这样更方便找书。   从前的书还没整理,他今年新记的笔记和摘录的文章,都写了年份。书架空格多,他还根据年份占了格子。文章常看常新,这样方便他往前温习。   娘在家不忙,有空就会给他裁纸,靠里侧墙面的书架上则放了很多稿纸。根据价钱分堆放置。   谢家写功课,要用好点的纸。教官说不强制,量力而为。谢岩知道是为了留档存放,后入学的师弟们能在静室看见这些文章。他如今受益于前人,也愿意为后人栽树,功课上没小气。   谢岩很喜欢这个房间,带乌平之逛了一圈,说:“等我夫郎把书斋开起来,他会送我一些书,把书架填一填。到时候我走哪里,都能拿本书看,都有得选了。”   乌平之说:“就差个屏风了。”   谢岩点头:“对,我夫郎说家里很少来客,一般就在堂屋坐,不用花这个钱。我觉着也是,我现在就带你到里屋看过。”   他带乌平之到书桌边坐。屋子大,书桌不用贴墙放置,它能摆得靠前一些,背后是书架,前面对着月亮门。配了两张椅子,面对面的放着。   谢岩让乌平之坐里面,说:“我夫郎晚上会跟我一起看书,就坐我对面。你坐里面,我坐他的位置。”   乌平之听他叭叭说夫郎,讲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总会感到好笑。看谢岩如今的变化,知道陆杨的辛苦之处,又摇摇头不笑了。   他坐到里面,跟谢岩切入正题,聊聊科举的事。   八月半乡试,还剩四个月的时间。   他们不是京城直属的府县,需要去省城赶考。   省城近,但乡试事关重大,最好提前一个月过去,有个突发状况,能有空闲应对。免得急乱乱的出岔子。   这样算下来,七月半就要走。他们在府城就待三个月。   八月考完,再是二月后的春闱,也就半年的时间。   如果谢岩顺利,只在府城待一年,就要搬家去京城了。   乌平之再次打量书房。只待一年,把房子装点得这么好,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谢岩说:“我夫郎说,我们要算着以后的事,却不能事事都算到。为着明年不知结果的考试,委屈现在的自己,没必要。”   这样开支大,陆杨会跟谢岩商量。谢岩大多时候都没意见,陆杨还是会来问他。   谢岩不似从前那般呆傻,他听得出来,陆杨是想要他的学习环境好一些,过得舒坦点。这样布置的房子,看起来要住好久好久,他能少一些压力,不用为明年的考试发愁。   陆杨跟他说的不是学习的事,而是说,挣钱就是为着过好日子。手里大几百两银子捏着,住所都要将就,奔波一天,回来看着土屋土墙,看着四面灰扑扑的家,天都要塌了。   乌平之听完这席话,说:“你确实长进了,就是对我不客气。”   谢岩笑了,给他拿了些笔记过来。   他前阵子才跟黎峰说过码头势力的事宜,事后跟陆杨谈起,自觉了解得太少,所以言辞干巴。这阵子,他常去静室,还跟同窗们做了交流。   他口才不好,辩论上发言少。辩论多是盛大先组织,他会预留几天时间,让人准备。谢岩之前都是直接过去旁听,后来也会整理点文稿。材料没他们丰富,这次与他们交流,是聊聊辩论之前,应该怎么准备,要看哪些东西,去哪里搜集例子。   谢岩不藏私,简要跟乌平之说了,然后把乌平之的功课拿来看。   他给乌平之留的备份笔记,乌平之看过以后,需要写夹批,写上自己的理解。   乌平之愿意思考,这方面做得很好。余下就是文章。   文章一事,过年的时候,谢岩跟他说过,急不得,也不用逼太紧。要松弛有度,要先写再改。乌平之的文章照着日期排序,越往后,文章越流畅。   谢岩把东西留下,要过几天才还给他。   “我们家还有一间客房空着,你要不要住下?这样方便聊学问。”   乌平之不留,理由还是原来那样,他资质一般,学习不如谢岩好,理解不如谢岩快,在一起学习,他会偷懒很多。   他想着,他五天、八天来一次,赶上谢岩休沐,就到家里留个饭,占谢岩半天时间。   这样他能及时解惑,又能有自己的思考,对他而言,会比天天跟谢岩一起读书好。   谢岩稍作思考,点头答应了,说:“那你下次过来,我就把这些都看完了。”   纯粹阅读,谢岩明天就能看完了。他想做些批注,需要更久。   乌平之看他一如从前,心中万分感动。   “都要下场考试了,你还愿意这样耽搁时间,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谢岩让他别说这话,“学问一事,我为你解惑,也是自查自检。我学得明白不明白,全在教你的一字一句间。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乌平之今天留得晚,天色麻麻黑的时辰才走,晚饭不留了,赶着回家去。   晚上的饭菜简单些,有两盘剩菜热了,再做了一锅鱼虾炖豆腐。   进入四月,白天能感觉到暑气。再过一阵,就吃不了炖菜了,陆杨给做了一锅。   鱼虾是新买的,都是小鱼小虾,一口能吃好几只。熬煮出来的汤汁跟大鱼炖汤是不一样的风味。   晚间吃饭时,谢岩说了去省城的时间。   七月中旬就走,八月半考完回来。可能是七月半离家,九月回来。   他不想带陆杨去。自嫁给他以来,陆杨总在奔波,才来府城不久,又两地奔波,太累了。   陆杨的身子才好一点,郎中都说,大病初愈时不得马虎,还需要固本培元,好好稳固。   谢岩去年常到府学上课,他知道独自在外面要怎么照顾自己,这次还有乌平之同行,说不定府学里也有同窗一起,陆杨就不要去了。   陆杨没立刻答应,说到时再看。   还有三个月,谢岩点点头,没多说。他会再劝劝的。   四月里,陆杨的丸药也吃完了。   他抽空去医馆诊脉,谢岩陪着他。   一家郎中说好不行,谢岩带他看了五个郎中,都说好,谢岩依然不放心,拿了些食补的方子。他会做点食补汤羹,还有不会的,要找机会学学。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就用食材去补。谢岩攒了些银子,是他在府学领的廪生银米,银子都攒着了,米卖了钱,也攒下了。   他去年到府学上课,陆杨怕他在外头吃苦,每回都给他钱,他也攒着了。现在正好花。   他攒几个钱,都花陆杨身上了。   难得开口要钱,也是给陆杨花了。   陆杨摸摸他的钱袋子,里头有一包碎银,能有个二十两左右。真能攒。   谢岩平常花钱的地方少,吃喝穿戴都料理好了,笔墨纸砚都有,他又不出去应酬。搬来府城以后,他跟同窗们交往,都是陆杨置办吃食。偶尔花两个钱,都是街头买点小吃,要不了几文钱。   谢岩算算账,这些银子,够陆杨吃上五个月的好汤好饭。   五个月后,他又攒一些廪生银子。能把汤羹续上。   他刚扬起笑,又想到四个月后就乡试。取不中才能继续领钱,取中了就是举人,没法子继续领钱了。   谢岩想了想,等他考完,就有空闲了,到时写书挣钱去。   最好能考上,考上举人,他的名气就大了,能挣更多钱。   谢岩走在路上,喜滋滋笑不停。   陆杨一路望着他,等谢岩回神,也不提他刚才走神的事——不用提,看他表情就知道他盘算什么。   陆杨想买点东西,他们去脂粉铺子看。   夫夫俩过日子,夜里考状元,会用到脂膏或者油。   陆杨早前节省,买的都是没什么味道的脂膏,很大一盒,买一次用几个月。   家里那盒还没用完,他想买点新的。   他听说好脂膏有香味,更加细腻。   还没试过油,也想买一瓶油试试。   家里没点过香料,陆杨还问有没有香料,用在房里的。   他听说这样点上香料,气氛好。他想闻闻。   谢岩站他旁边,听他跟伙计说话,脸都涨红了。   陆杨还让他来闻闻,“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谢岩红着面皮过来看,挑的几样都是馥郁花香的脂膏。他喜欢闻暖暖的香味。   陆杨闻不出来差别,挑了一盒稍贵一点的。   还有薄荷味的,说是极其清凉,适合夏季用。   眼看着就要热了,陆杨在伙计的大力推赞里,搭着买了一盒。   油很小一瓶,也有味道,陆杨取了一点擦手上试过,其实不大想买。这东西油汪汪的,弄到衣服被子上不好洗,走出来都知道他俩做了什么,也太那啥了。   价钱还贵。看看价钱,再看看它使用的麻烦程度,就知道是贵人用的东西。   陆杨看来看去,还是谢岩拿了一瓶。   陆杨就取笑他:“你看着好害羞的样子,没想到也很想要。”   伙计发出了笑声。   谢岩看了过去,伙计憋住了笑。   谢岩移开视线。   伙计又笑出了声。   陆杨也跟着笑起来。   谢岩:“……”   算了,他的净之高兴就好。   香料没买到,陆杨不想要点火的香料,好麻烦,家里还住着娘和顺哥儿,不方便。伙计推荐他买香膏,和脂膏不同,这香膏就是闻个味儿,平常放在帐子里就行,不用就盖上。   陆杨喜欢这个。   他俩离开脂粉铺子,陆杨拎着一包脂膏脂油,再把香膏盒子拿到鼻子旁闻了闻,走路都雀跃。   谢岩问他:“你怎么想到买这些东西?”   陆杨说:“身子好了,可以要孩子了,能常喝鸡汤,我要挑个好味道。”   谢岩听他说这个,竟然有些害羞。   陆杨看他一眼,问他:“你是不是听不惯喝鸡汤?”   谢岩听得惯,他就是觉着,陆杨说的“要孩子”,是很窝心的话。想到他们能有个孩子,谢岩很高兴。   陆杨再闻闻香膏,就把它放到皮包里。   香膏还没开封,从盒子缝隙里流出一点味道,是谢岩喜欢的馥郁花香。   这头逛完,他们又去了一趟集市,谢岩买了只鸭子,回家给陆杨炖老鸭汤喝。   陆杨问他:“你为什么不买鸡?是不想喝鸡汤吗?”   谢岩无缝对答:“我喝你的鸡汤就够了。”   陆杨推推他,又要挽着他的胳膊,脸上笑意就没停过。   夫夫俩回家,带来陆杨病愈的消息,赵佩兰都听得落泪了。   晚上吃顿好的,谢岩再把鸭子炖上。   顺哥儿还说帮忙,愣是没能插上手。   他之前听说过陆杨病了,家里人没说太多,他以为是风寒什么的。   现在才知道,可能是场大病,养到现在才好。   生病期间,陆杨都闯出了家业,让顺哥儿很是佩服。   他没能去灶屋帮忙,就围着陆杨当小尾巴。跟着陆杨进屋,看他一样样把脂膏脂油摆出来,听他说香味和细腻度,顺哥儿脸色通红,想走还被陆杨拉着。   “你不小了,有些东西就是要知道。别说什么成亲再学,早早晚晚的有什么关系?你不说,谁知道?”陆杨说。   他不教顺哥儿太多,就怕顺哥儿在府城遇见个男人,被人骗了。   他以前在县城就听说过一些,很多懵懂的小哥儿小姐儿,早不知事,肚子大了才知道坏事了。这都迟了。   陆杨只让他看,跟他说:“你成亲之前,有人拿这些东西过来让你用,再说教你用,你别忍着,直接打就行。”   顺哥儿乖乖应下。   这个让他脸皮涨红的事,他没法吭声。   陆杨目的不是教坏他,说两句,看他听进去了就行。   晚饭过后,他去找他家状元郎说。   新买回来的东西,总要试一试的。   今晚过得糙,不考状元,改喝鸡汤了。   有花香的鸡汤没有变得更好喝,趣味更浓罢了。   陆杨还挖取一块脂膏摸谢岩身上,滑溜溜的,很好摸。   说是可以吃,他也就舔舔。这让谢岩很有干劲。   夜长,花香助眠,两人睡得晚,醒得早,因睡得沉,早上精神头都不错。   谢岩要去看看老鸭汤熬好没有,陆杨故意掀开被子,摸摸肚子,跟他说:“哎呀,肚子好饱,喝不下别的汤了。都怪你昨晚喂太多了。”   谢岩脚下踉跄,差点跌倒。   陆杨发出好大的笑声。 第151章 安家   赶路枯燥又辛苦, 两眼一睁就在路上,有时睡觉也在路上。   小宝贝不适应长时间在外头,让他俩睡在垫了被褥和竹席的浴桶里, 减少了路途颠簸, 他俩还是会哭闹。   哭起来不分时辰,陆柳熬得不行,赶路途中,跟娘和爹爹换着看孩子,也会躺板车上眯会儿。   孩子喝不惯羊奶, 他也没法子,避着人, 将就着喂喂奶。他的奶水愈发少了,比孩子先断奶。两个孩子吮吸用力, 让他很疼。   黎峰让他不用喂了,没有奶,喂了白喂。陆柳说喂了是让他们能咬奶,他们感到熟悉, 就不会闹了。   黎峰就想,这样说起来,换个人也一样。   同行的不是长辈就是兄弟, 他能找谁?   陆柳看他跃跃欲试,哭笑不得:“你快别想了,不是说快到府城了吗?到时找个奶娘, 让他俩吃得饱饱的。我这儿没事。”   黎峰算算路程, 快一点,明天下午能到。慢一点,要后天早上。   过了端午, 天气热起来,时有小雨,路不好走。   他对这条路很熟悉,为着照顾家人,歇脚的次数多,让他们能缓缓,在路上过了八天。   黎峰拿水囊过来,让陆柳喝点水润润喉咙。   陆柳倒在竹筒里喝,给两个宝宝喝一点。   中午太阳大,他们在荫凉处歇脚。   需要留人望风,其他人吃过饭就原地休息。   陆柳哄睡孩子,会去找父亲和爹爹说说话。   离开乡村,离开县城,去到陌生的大城市,长途跋涉,所见所闻,都是他们不熟悉的东西,陆柳怕他们不舒服。   王丰年这几天都跟陈桂枝在一起,两人搭手照顾孩子,时辰过得快,也就夜里睡觉的时候,心里会犯嘀咕。   身边人多,陆柳还在。想到陆杨也在府城等着,他心里盼着。只是对未来的生活充满迷茫,没真的落脚安家,干些实事,他俩总怕成为拖累。   陆二保这几天都在招呼母羊,让母羊能产奶。孩子哭声大,他的心都揪着了,一时没空想别的。跟王丰年一样,也是睡觉的时候,突然有了空闲,会为未来担忧。   陆柳被两个孩子拖着,白天精神不大好,跟两爹聊天的次数不多,一天能说上几次话,一次就聊一小会儿。   他说:“我跟大峰去鲁家看过了,他们一家都在忙着做雕版,哥哥是真要开书斋的,你们别怕帮不上忙。你们就当过去小住一阵,就像过年在我那儿住一样,放轻松点,哥哥忙,我这儿有两个孩子,要你们搭手的地方多得是,不一定非要干活挣钱才是好的。”   王丰年说:“你也长大了。”   陆柳无奈:“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   他只要如此应话,王丰年就会眉开眼笑。脸上是笑着的,眼圈却发酸,红红的。   “你再辛苦两年,等孩子能说话、会走路了,你就好了。”   陆柳知道他是画大饼的,养孩子没有这么简单。   他现在还记得他小时候缠着两个爹闹腾的情形,跟娘说话的时候,也知道了黎家三兄弟的成长经历。   养孩子,各阶段有各阶段的烦恼。   不过到再大一点,就能稍稍放心了。能把孩子送到学堂去。少在他面前晃悠,他能空出手干许多事。   下午还要赶路,父子三人聊一阵,就靠一处闭目养神。   等晚上再歇脚,陆柳哄睡了孩子,看娘和爹爹都在,就去找黎峰,挨着他坐在木头上。   野外的夜晚有虫鸣蛙叫,跟山里差不多,少了些动物嚎叫声,听得熟悉,夜里犯困。小宝贝在夜里都睡得香,更别提其他人。   黎峰跟兄弟们轮流守夜,面前烧个小火堆,有些热。他会趁这个时候煮水,装到水囊里,白天能有水喝。   山里的水源需要找,赶路途中的水源也一样。有条件加热,他都会煮开了喝。   陆柳打着哈欠,靠在他胳膊上,说话时眼睛都是闭着的。   “大峰,你这一年真是辛苦。我之前听你说几天又几天的路程,就感觉很累。我去一趟县里,当天跑个来回,不过半天的路程,到县里能歇歇、逛逛,吃点东西。就这样,都累得很。你们在路上一跑好几天,肯定更累。”   他跟着跑一趟,出城那阵的新鲜过后,只剩下疲惫。   黎峰拿了手边的褂子,披在他身上。   “困成这样,怎么不去睡觉?”   陆柳就想黏他一会儿,难得有空,孩子没闹。   他声音懒洋洋的,闭着眼睛都能说甜话,讲完累,又把黎峰好一顿夸。   夸黎峰在路上的领导力,说他讲话办事都特别有吸引力。问他怎么这么厉害,这么长一条路,这样相似的地形,哪里有水源,哪里适合歇脚,他都一清二楚。   陆柳说:“把我迷坏了。”   黎峰侧目看他,佩服陆柳的好本事。   “闭着眼睛都能夸?”   陆柳管这个叫心里话。   等过会儿,来人换下黎峰,他就跟黎峰一块儿去歇息。   外面没条件,就小孩睡在帐子里,拿几根竹竿挂帐子,把浴桶围起来。大人都在地上躺着。   周围人多,陆柳躺在席子上,黎峰躺在地上,两人中间隔开一段。   陆柳悄悄伸手,被黎峰抓着了,他才真的放松睡了。   夏季赶路要趁早,就跟干农活一样,趁着太阳没挂在头顶,趁凉快去下地。   黎峰醒得早,他一动,陆柳也醒了。   清早,小宝贝还没睡醒,就被搬到车上。   陆柳坐旁边,一手搭在浴桶上,一手在悄悄揪着黎峰的衣服下摆。   赶车的黎峰抽出一只手,捏捏陆柳的掌心。   “你靠着我再睡会儿?”   陆柳不睡了,快要到了。   等黎峰松开他的手,他又去摸黎峰的背。   夏季衣衫薄,衣服露出护心镜的轮廓,陆柳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   这一路没遇见生事的匪徒,就显得护心镜很多余。白天赶路时间久一点,背上的护心镜会被晒热。黎峰没穿里衣,一件褂子就算完,护心镜贴着皮肤很烫。   以前他俩都不知道会这样,佩戴一路,有所了解,就说给护心镜做个布套或者皮套,这样隔热,不硌人。他光着膀子戴都没事。   路上聊天很零碎,黎峰多数是搭着话聊,给陆柳解解闷,不缠着他说这说那。   他们在次日清晨抵达府城。在晨曦的微光里,跟着进城的队列,排起长队。   陆柳顿时有了精神,在外头看个高高的城门都有趣,盯着瞧,盯着看,也听周围的热闹。   在县里,听不到这么多的口音。关键是,这些口音不同的人,还能搭着聊天。   他性子外向了些,敢于跟人搭话。   他问:“你们口音不同,怎么能听得懂话?”   那些人就会笑呵呵告诉他,在府城待久了,什么话都能听懂了。   府城安家贵,有些人是去村里安家。   户口不好办,就找个民宅歇脚,跟人说好了,一年来住几次,每次住多久。如此一来,村民里就混入了外地小商户。   他们不用担保人来接,因为人数零散,不是商队。   黎峰和上次一样,拿了码头铺面的契据出来,一行人稳当进城。   进城之后,陆柳看见了夹道吆喝着送信的汉子们。   几个月过去,城内条令不改,来往商人日益增多,来城门口挣个快钱的人也就多了。   从这里开始,人声鼎沸,直至走到街上,人声依旧密集。   陆柳跟陈桂枝一人抱个孩子,把他俩的耳朵捂上。   街上是陆柳听过数次的好生意,人又多又密,商贩一个挨着一个,他们坐在车上,都挤得慌。   刚进府城,黎峰掏钱,买了些早饭,大家都吃点热乎东西。   他听顺哥儿说这里的馅饼很难吃,本着不浪费银钱的心思,他买的馒头。   车上有咸鸭蛋,馒头配咸鸭蛋。不好买粥,水囊的凉开水凑凑数。   进城以后,车分两路,一队人由四猴带路,去码头商铺,卸货歇脚。黎峰则带着家人往城里去,找他们的新家。   新家靠近府学,往这里走,街上的热闹变淡。   陆柳回头看,人是多的,声音也是大的,只是不够密,显得安静。   这份安静,在县里都是十足的热闹。   原来繁华之地是这个意思。   上回过来,黎峰把房子租下了,说好了来府城的大致日子,顺哥儿空出手就进屋洒扫,家中粮米柴油都添置齐活,到家就能烧灶做饭。   拐入巷子,距离街上的喧闹更远,他们听见几声狗叫。   陆柳顺着声音看过去,巷子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没有见到狗主人。   他的心都急了,问道:“大峰,是不是到了?这是二黄它们的叫声吗?”   黎峰提前把狗和小马送来,怕路上不好走,上回连二黄都没带走。   他点头说是,“看见那两户大门高一些的房子了吗?东边那家是陆杨家,挨着的是我们家。”   一条巷子,能有十二户人家,门对门的有六户,路没多长。   到了地方,陆柳隔着门喊“哥哥”。   黎峰扶他下车,再扶娘下车。   另一辆车上,陆二保赶着骡子车,停下后,就把王丰年扶下来。   陆柳拍拍门,又喊一声“哥哥”,再退步到两个爹身旁,站都不老实,身子晃来晃去,眼睛要把门板盯出一朵花。   黎峰说他:“你这会儿有精神了?”   陆柳就打了个哈欠。   他真的好困。   陆杨今天在家。家里是假二进的房子,竹影壁就是个摆设,不隔音。陆柳喊两嗓子,被狗叫声遮住,陆杨依稀听见了声音,开门一瞧,果然是弟弟一家来了,他脸上扬笑,目光一转,见两个爹互相搀着,站在一边,眼里忐忑又欣喜,一把年纪,模样怯怯的,他的笑意便愈发温柔。   “来啦?先进来坐吧,我刚弄好早饭,把谢岩送到府学去,家里还有多的米粥,喝碗热粥暖暖胃,等会儿再过去收拾。”   陆杨说着话,回身喊顺哥儿,然后出来扶一扶两个爹,招呼陆柳去抱孩子:“这儿有我,你去吧。”   陈桂枝已经抱出小麦,黎峰伸手,把壮壮也抱出来,他们迎着三条狗,跟顺哥儿碰面。顺哥儿见了娘,果真哭了。   陆柳就落后一步,哥哥挽着爹爹,他就扶着父亲,一家四口进门来。   家中陡然热闹起来。   这处房子大,他们进来不显拥挤。一张桌子坐不开,喝碗粥的功夫,不费事,各自有张凳子坐就够。   家里还有些馒头,赵佩兰放锅里热热,拿来让他们吃。   路上只是垫吧,黎峰吃得多,招呼岳父拿了两个馒头填肚子。   陆杨跟他们说房子的事,隔壁那间房子已经收拾妥当,黎峰一家进去就能住。   放在客房的行李,都被顺哥儿归置了,炕道检查过,到冬季直接用,不是修缮。水井也掏了,多备了柴火,等下过去,铺上炕,烧水洗澡,就能先休息。   今天不用客气,就在这里吃饭,一路辛苦,都歇歇。   给两个爹租的是个小房子,在街口,中间间隔了几户,所幸不算远,都在一条巷子上。这个屋子小一些,整体要比陆家屯的小破屋子大点。陆杨收拾过,同样是铺上炕就能睡觉。   陆杨说:“你们刚来府城,怕是不习惯,这两天就在我这儿住,有空就到那头看看,习惯了,再搬过去。”   陆二保和王丰年张张口,没能拒绝。他俩心里确实怕怕的。   顺哥儿早上吃过饭,这会儿黏着娘,听陆杨一顿安排,忙说:“我先过去烧水,你们洗洗歇歇,晚上再说。”   他还说晚上要跟娘一起睡。   陆杨又看向陆柳,让他放心:“奶娘找好了,府城人多,要人办的事很好找。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看见了,路上人多,很不好走,往返走着麻烦,我就做主定下,让她中午留一顿饭。客房不方便,就让她在前院的空屋里歇个午觉就行,不碍事。”   陆柳就愁孩子的奶,听到这里,脸上见笑,说话都黏糊:“哥哥,你真好,真厉害,什么都想到了。我还说来府城要忙乱一阵,这都不用操心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安家了!”   陆杨看他眼底青黑一片,心疼得很。   “怎的累成这样?”   陆柳说:“孩子不习惯,路上总在哭,我睡也睡不踏实,到了就好了。”   陆杨闻言,便催着他们快回家收拾。   “我出门一趟,让奶娘过来,先给孩子喂个奶。”   家中没请人,做什么都要自己亲自跑。   黎峰还说他去,陆杨没让。   “你们今天刚到,身上都是灰土,全要洗澡,有你在家,浴桶换水方便,这也不远,我去就行了。”   他是就近找奶娘,隔着七条街,往返有个三刻钟的路程。   陆杨让陆柳在家留会儿,赵佩兰跟两个爹都是内向性子,有个陆柳在,互相之间不尴尬。陆柳答应了。   他们这便忙起来,两头烧水的时候,黎峰跟顺哥儿一起把行李搬到屋里。   二黄跟在黎峰身后,进了新家的门。威风黏着陆柳,围着他的腿打转。   两个爹等着热水的时候,又一次紧张起来,想要去小房子洗澡。   尤其是陆二保,拖拖拉拉,等着陆杨回来,不好意思提,让王丰年来说说。   陆杨早想好了,洗澡间就在前院的小房子里,里头放了浴桶。   以后要分开住,自然会有两个浴桶。先在这边用着,搬过去住的时候,让黎峰帮忙把浴桶挪过去。   到屋里看过,他俩才松了口气,也跟陆柳似的,连声夸他想得周到,办事周到。   洗澡是个费时辰的活,要洗澡的人多,陆杨把陆柳也留下洗澡。   两家的灶膛热了一天,到下午,还有人没能歇觉,等着头发干。   陆柳等着奶娘到家,看孩子们吃饱喝足,睡得呼呼的,才放下心来,头发半干的时候,就困得睁不开眼,怎么都要躺一会儿。   黎峰让他睡,拿棉布给他擦头发,拨弄头发。   陆柳睡觉的时候,总有手指碰到他的头皮。黎峰的手糙,怕勾到他的头发丝,把他扯疼,都用棉布缠着手,拨弄的时候,棉布还能吸吸水。   陆柳好感动,迷迷糊糊说着不要,让黎峰也睡会儿。   这几天的路程,对黎峰来说不算什么,他不跟陆柳对着来,说什么他不累。他只说好,说马上睡、这就睡。安了陆柳的心,把人哄睡着,他再看看睡在里侧的孩子们,就坐旁边擦自己的头发。   两家人到晚上才聚着吃饭,连吃两天。   抵达府城的当天晚上,在陆杨这儿吃了一顿接风酒。   隔天,黎峰出门买菜,陆柳跟娘一起,顺哥儿回来帮忙,一起收拾了一顿乔迁酒。   酒席过后几天,陆二保跟王丰年适应新居,搬到街角的小房子里。兄弟俩出钱,买了些酒菜,到这儿也吃了一顿乔迁酒。   席面连着来,人是忙的,心却踏实。   陆柳早睡晚起,白天跟着忙一阵,余下都是空闲。中午还能睡个午觉。   孩子不闹,他真是轻松。   他心里不藏事,这几天休息过后,立马恢复状态,见谁都是笑眯眯的。   黎峰不好晾着兄弟们,到府城第二天,就去码头铺子里看看。   离得远,中午不好回家,晚上回来吃好喝好,能见着娘亲和弟弟,炕上有孩子有夫郎,这日子把他美得,一天天乐呵呵的。   陆柳跟着哥哥一起逛集市,买了好些菜放在家里。   他炒了些菌子肉丁酱,给黎峰卷饼吃、拌面吃。听哥哥说还有芝麻酱和花生酱拌面,香香的。他也买了点,把黎峰给香迷糊了。   早饭样式不多,吃不出多少花样。晚上就丰富,进入夏季,可以吃的菜很多,他一天天换着做。   三家住得近,到了饭点,陆柳顺道拐进哥哥家,跟他互换一碗菜,兄弟俩又结伴,到两个爹那儿送碗菜。饭桌顿时变得丰富,都吃得饱饱的。   晚上,夫夫俩哄睡孩子,黎峰把画像拿出来,跟陆柳一起找地方挂上。   房间大了,四四方方的,炕在墙边,像床铺似的,没有从一面顶到另一面。炕尾有帘子,放着恭桶。   屋里有一张小圆桌,他俩都不习惯,用了几天,还是换成了长条书桌,把书房的桌子搬来用。   格局一改,画像的位置就好找。   陆柳说着歪没歪、怎样调整,黎峰把画挂好。   这幅画解相思,让陆柳度过了很多个孤单的日日夜夜。   他站在画前,学着画上的姿势,挨着黎峰贴贴。   “大峰,我们睡觉吧。”   黎峰低头,与他对视。陆柳的眼睛水润,多瞧一会儿,他脸上就烫烫的发红,满是情意。   黎峰应声,把孩子抱到娘的屋里,跟陆柳上炕歇觉。   - 第152章 告状   陆杨拿到了两封信件, 他晚上拆了看。   一封是陆林写的,他讲了些铺面的经营情况。尤其是庄子上产出面粉和时蔬以后,成本降低了多少, 又增收了多少。   因商号也开了铺面, 三家铺子都搭着卖菜,村里送来的时蔬和鸡蛋,他们还是会收。菜太多,就在“蔬菜日”的时候大力清货。   铺面开在县里,受街坊四邻信任, 赶上季节,菜再多一些的时候, 陆林会压压称,给客人多装一些, 挣个和气。   这些洋洋洒洒说完,陆林又简要说了下铺子里的事。   银杏和石榴都有人说亲了,他们家里看陆林是带着男人在铺子里干活,把这个事拿出去说 。他都没松口, 两家人就跟媒人说能到铺子里干活。前阵子来了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到店里打量,还找他打听工钱。   这件事银杏和石榴都不知道,为此都气哭了。他特地回了趟村里, 让他父亲和爹爹把人说说。哪有这样办事的?   再是陈老爹和陆三凤到铺子里闹过两回,罗家兄弟把他俩打发走了。陆林不知道他们怎么办的。在信上跟陆杨提了一嘴。   公事说完,再说说私事。   陆林天天在铺子里忙, 没什么私事好说, 信里写一堆话,都是问陆杨在府城好不好,各处顺不顺。   信的字迹很工整, 内容有些文绉用词,一看就是陆林口述,请人写的。   第二封信是罗家兄弟写的。他俩开门见山,直说陈老爹找上门的事,说是陈老幺在村里听见的消息。   陈家湾和陆家屯离得不远,村落之间有姻亲关系的人多,两头走动之间,听说陆二保跟王丰年要跟着孩子们去府城了,他就坐不住了。到县里找陈老爹说,所以陈老爹才上门来闹。   这件事不难处理,他们找陈老大谈了谈,以后要想过安生日子,能好好的开豆腐坊做生意,就把家里的老爹老娘管好。   陈老大一直在攒钱,去年攒出租子,今年新买了些豆子,到端午的时候,他手上有些余钱,委托媒人说亲。好日子要到手了,罗大勇跟罗二武都没讲几句威胁恐吓的话,陈老大就气得不行,回家就放了狠话,以后陈老幺来一次他就揍一次,要是二老再跟着闹,他以后再不给老幺银子花。一文钱都不给。   老幺没本事,别说种地了,他在豆腐坊长大,做豆腐的手艺都没练出来。孩子都有了,媳妇天天闹着,说日子没法过了。   再不给他们钱,老幺一家就没了活路。陈老爹跟陆三凤服了软,没再去闹了。   两位哥哥让陆杨放心,一定不让陈家拖累他。   末了,他俩说,和家里人商量过,决定不来府城讨生活。故土难离,他们也习惯了,让陆杨别惦记。   陆杨把两封信都看了数遍,然后提笔写回信。   陆林那边的信好说,报喜不报忧,说他日子好,身体大好就行。再说说银杏和石榴的婚事问题。   他不会拦着人婚配,但还没成亲,就惦记着到他铺子里来干活,他决不允许。要是两家大人执意如此,就把孩子接回去。   成亲以后,看各人想法。   要回归家庭,他不拦着。要继续干,就让陆林看看他们夫家的品行,合适的话,给安排个送货的活。送货到县里,下午能把人接回家,两口子天天见面,省些事端。   旁的东西,陆杨没怎么写。   再是给罗家两位哥哥的回信。   他看得出来意思,他们是怕拖累自己。   府城安家贵,他们攒点家资不容易。到时工钱少了,生活水平跟县里差不多,没必要跑这一趟。工钱多了,他们拿着不心安。   陆杨拖着这么多人,实在没必要再从老家拉拔人。就近在府城请人,能省很多事。   陆杨回信简单,说了下书斋的进度,目前只在筹备,还没开起来。再说会去接他们。   大包大揽的事他不会做,这样死撑着面子,到最后害了自家,也害了别人。   两位哥哥初来乍到,他会稍作扶持,比如帮着找个房子,给个一年、两年的租子。让他们快速安家,然后月月挣钱,积攒财富。   给他帮忙,又不是合伙做生意,大富大贵不好说,至少比当小吏挣钱。攒出些家资,还想回家,那就回去置办些良田,靠着庄子养老。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尽所能聚一聚,全了这场缘分。   写完信,陆杨又拿稿纸过来算算开支。   小房子的年租是十两银子一年,兄弟俩各出五两。自家房子的年租是十六两银子一年。房租便有二十一两银子。   以他们这几个月的吃喝来算,月花销约莫是三两五钱。这是陆杨经常让谢岩带饭去府学的缘故,否则,就他们这几个人,养匹马,养条狗,月开支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照贵的算,一年吃喝要个四十二两银子。   再是杂项支出,比如添置些物件、买点零碎的东西,再有衣物鞋袜,笔墨纸砚的开销,这里需要个十五两到二十五两之间,全看消耗情况。   余下是人情走动。人情走动是最贵的,旁的不说,乌平之给他们的礼都很贵,回礼自然不能便宜了。然后是弟弟一家、两爹那里的走动。这里一年能有个十两左右。   府城朋友少,合作的商人多,往来的体面得有。再有请客、摆酒,需要打点关系的,这些算在商号上,属于商业支出,可以记账,不用陆杨独揽。   如此算下来,他们一年需要九十两银子左右的开支,全看是省还是大方。   县城的铺面与庄子的收益,他照原计划,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去动。   商号一年能有个二百两左右的分红,足够覆盖这些花销。能有剩的,他搭把手帮帮两个哥哥没问题。   同理,只要书斋能盈利,他手上松一些没关系。他不需要压榨亲人来攒银子。挣钱的法子多得是。   陆杨写完,核对下数目,心中账目明晰。   等谢岩写完功课,他把“账单”给谢岩看。   “我们真是大户人家,一年能花这么多钱。”   谢岩看得仔细,说吃得太多了。   “根本不用吃这么多。”   他们铺子里卖菜,数百斤的菜卖出去,才得一两多银子。每个月吃三两多银子,真的很贵。   陆杨跟他细数菜价、肉价、蛋价。他让谢岩带饭到府学去,跟同窗们一起吃,手上用料大方,别说菜蛋肉的份量了,就是调料他都给得大气。饭菜端上桌,都说不比酒楼饭馆的味道差。   陆杨说:“这里是我按照年度算的,到明年二月,我们刚好来府城一年。你顺利的话,会去京城赶考。以后的事两说。”   这一年的开支大一些,算是他们提前跟几个书生交好,以后都是人脉。谁知道他们哪个会有出息?   谢岩放下纸,不提这事了,问陆杨:“你怎么突然算账?手上紧吗?我们家没钱了?”   陆杨失笑摇头,把罗家哥哥的信递给谢岩看。   “他们怕拖累我,我也怕把他们接过来以后无法安置,算算账,心里踏实。”   谢岩看过信,再看看账目,帮扶两位兄长一把,绰绰有余。   陆杨看他和以前一样,说什么都没意见,便说:“这次花的银子会多一些。”   谢岩点头,“我知道,该花就花吧。你有数就好。”   谢岩放下信,隔着书桌,握陆杨的手。   他说:“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县里的时候,你带罗大哥回村住了一晚,他给我们把面粉和猪肉都买了,我们只用做包子就行。”   不提从前,不问他们以前对陆杨有多少恩情,只这雪中送炭的情义,谢岩都不会说个不字。   更何况铺面开起来,能迅速在县里站稳脚跟,少些麻烦,也有衙门官差常来巡街,常到铺子里照顾生意的缘故。这都是罗家兄弟的情面。   后来他们家能收拾了族亲,拿回田契,状告公堂,收拾了那帮恶人,两位兄长也没少出力。   这两年来往多,他们日子好起来,罗家没找他们挟恩图报,还把陆杨当弟弟看待,各处亲热着。他都记得。   谢岩说:“你哥哥就是我哥哥,我们一家人,没什么多与少的,该花就花。”   陆杨夸他嘴甜、识大体,“不愧是我家状元郎,就是明事理,太得我心了!”   谢岩的成熟姿态,在他的夸赞声里,迅速垮塌,笑得露出牙花,把他给乐的!   陆杨看他笑成这样,也跟着笑起来。   晚上没别的事,他们上炕,再试试别的脂膏。   已经五月中旬了,天热了,可以试试薄荷的。   这东西凉飕飕的,陆杨抹一点在手臂上,见风凉爽。他少取用一点,凉得他缩缩身子,把手指都夹住了。   凉感只一瞬,过会儿就升温了。   陆杨愣了下,又试了试,去感受这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他不把谢岩当外人,自己弄来弄去的,把谢岩看得眼睛都直了,还没品出滋味,就被谢岩拉到了考场里。要一起研究这个“文具”。   研究耗时,到三更天才收拾睡下。   陆杨说“玩物丧志”,又给一个词附加了旁的意思。   谢岩听了张张口,回他一个“有辱斯文”。   夫夫俩笑嘻嘻窝一处,睡得香香的。   次日清早,谢岩起早,蒸上馒头,把他昨晚炖下的银耳汤从炉子上端下来,拿一个汤碗、一个汤盆,各盛了些出来,先端着汤碗去巷口小房子敲门,给岳父们送碗银耳汤喝。   “馒头过会儿就蒸好了,你们别忙活早饭了!”   来得不巧,陆柳也在家,刚过来送了鸡蛋饼。   他想着,两个爹肯定舍不得吃鸡蛋饼,他念叨再多次,不如做好送过来,正好跟谢岩打了个照面。   谢岩见他拿了鸡蛋饼,分量够吃,就说不送馒头了。   两人送了饭就走,陆柳问他:“怎么是你来?我哥哥呢?”   谢岩得意杨杨:“我体贴,我早起做饭,让他多睡会儿。不像黎峰,懒鬼。”   陆柳:“……”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家大峰!   陆柳说:“我家大峰勤快着,早上喂狗喂马,剁了很多草料备着,柴火也劈了,灶屋里的水缸都挑满了水,孩子的尿布都洗了!”   谢岩不知道早上这点空闲,能干这么多事。   是勤快人,那就不说他是懒鬼了。   谢岩说:“哦。”   陆柳:??   陆柳都急了,“你哦什么?我家大峰不是懒鬼,你知道了吗?”   谢岩很有哥夫风范,不跟他拌嘴,说:“我知道了。还有,你要叫我哥夫,说话不要那么大声。我夫郎听了不高兴。”   陆柳气呼呼回家了。   没过一会儿,谢岩过来送银耳汤,他开门见到人,话都憋回去了。   算了,等下去找哥哥告状!   谢岩再回家,馒头都蒸熟了。   三家住在一条巷子里,他带饭的频率随之降低,家里做个什么好吃的,先给另两家送去尝尝,下回再做,才带到府学去。   锅只有那么大,嘴巴多了,不够吃,要分批。   他跑两趟,再回来的时候,陆杨也起来了,蹲台阶上刷牙漱口。   谢岩看见他就喜滋滋的,左右看看,见娘不在,弯腰在陆杨脸上亲了下,被陆杨瞪了眼。   “我还没洗脸,你也不嫌脏。”   谢岩不嫌,“你白嫩着,不脏。”   陆杨继续漱口,收拾完,去洗脸,看娘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问她:“娘,昨晚没休息好?”   赵佩兰说:“帐子不知怎的,破了个洞,有蚊子在里面飞,我半宿没睡好。”   这是要紧事,陆杨说吃过饭跟她一起缝补,把房间里熏熏。   三人上桌吃饭,陆杨把馒头都装到小竹箩里,喝着银耳汤,吃着馒头。   这个搭配不下饭,银耳是甜的,白口喝一碗,陆杨再拿了咸鸭蛋过来配馒头。   吃过饭,谢岩去府学。   陆杨收拾过灶屋,到屋里,跟娘一起缝补帐子。   没忙一会儿,陆柳带着绣箩过来了。   陆杨看他气呼呼的,问他怎么了。   “黎峰给你气受了?”   陆柳睁大眼睛,“没有,大峰对我可好了!”   看把他急的。   陆杨说:“我就是问问。”   陆柳看赵佩兰在,没开口告状,看看没有要他帮忙的,他就坐一边,给护心镜缝制布套。   赵佩兰的帐子是搬家时,不小心刮破的,沿着折痕,有相同的口子。两人展开帐子,合力缝一会儿,再细细检查,没看见破洞了,再给挂起来。   赵佩兰说她自己熏屋子就行,让陆杨带弟弟去玩。   陆柳不好意思,“我不用哥哥带我玩……”   他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是大人了。   陆杨把他牵走了,到他们房里坐。   他房间大,直来直去。他带弟弟去书房坐。   陆柳抱着绣箩,很是拘谨,话都憋着。   陆杨见状,又带他出月亮门,到卧房,坐炕上。   炕上还有味道残留,陆杨等早上才放上香膏,以此压压味。   陆柳闻着,有些是暖香,有些是凉凉的薄荷味,还有一些他不好说的味道。他顿时红了脸,比在书房里还拘谨。   陆杨都看乐了,凑过来挨着他,用肩膀撞撞他的手臂,说:“哇,这还是我们柳哥儿吗?是谁要研究吃鸡当大厨的?这就不好意思了?”   陆柳支支吾吾,说:“那不一样。”   陆杨拿香膏过来,放到陆柳鼻子边扇扇风,让香味都往陆柳的鼻子里钻,问他:“好些没?能不能说话了?”   陆柳好了,能说话了。   他从绣箩里拿出两件肚兜,展开给陆杨看看样式。   两件肚兜绣样不同,一件绣着鸳鸯。看起来就是水鸭子,如黎峰所料,陆柳亲手做的衣裳,陆杨只有夸的,没有说不好的。说是鸳鸯,那就是鸳鸯。   另一件绣着连理枝。陆柳仿着丝绸手帕的样子来,边缘缝了一圈枝条,朝中心收拢,中心留出一个圆圈。手帕中间是绣的鸳鸯,他绣活不好,这点地方,不敢再绣鸳鸯了,就绣了个“喜”字。看起来跟成亲时穿的衣裳一样。   陆柳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看看喜不喜欢?”   肚兜小,绣样却多,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陆杨不与他客气,说好看、喜欢,再打趣他道:“难怪你不肯在书房里拿出来。”   陆柳嘿嘿笑。   天热了,正适合穿肚兜。不用在里衣上缝布块了。   “可凉快了。”陆柳说。   陆杨拿起来比划,就一块布,顾前不顾腚的,当然凉快。   他臊陆柳一句:“这会儿你就好意思了?”   陆柳脸又红了,但他跟陆杨说:“你穿这个好看,你们多办事,就能早早有孩子了。”   陆杨哭笑不得,“你来催生的啊?”   陆柳笑眯眯的,“羊毛睡袋我也带来了,等我收拾干净,就给你送来。”   说到这个话题,陆杨就想去看看孩子。   他弟弟生的孩子,他很稀罕。   陆杨把肚兜塞到枕头下,跟陆柳结伴,过去看看孩子。   孩子早上吃过奶,这会儿在炕上坐着玩,顺哥儿看着的。   他俩能坐坐了,也长出了小牙。唇红脸白,眼睛黑溜溜的,又大又圆,瞧着很是可爱。   兄弟俩进屋,俩孩子都伸手咿咿呀呀。   他俩不知是分不清哪个是他们的爹爹,还是纯粹的不怕生。   陆杨过来抱个孩子,孩子跟他亲近得很,笑声清脆。   他再仔细看看,发现宝宝眉心有颗小红痣,就喊他小名:“小麦,小麦,你知道我是谁不?”   陆柳抱着壮壮,问顺哥儿:“你们刚玩了什么?”   顺哥儿说:“没玩什么,娘说他们要练坐,我就把他们扶起来坐,两个小祖宗闹着玩,我扶了小麦,壮壮就倒了,我扶了壮壮,小麦又倒了,他俩玩得开心,刚才坐住,你们就回了。”   陆柳听笑了,他给顺哥儿准备了一双鞋子,让顺哥儿从柜子里拿过来。   鞋子绣花了,陆柳还用的青蓝色的布料打底,颜色很鲜亮,正适合夏季穿。   顺哥儿拿出来,就移不开眼。他知道陆柳爱给陆杨送漂亮鞋子,眼底都是喜欢,没说要,只挨着陆柳坐,想要学学这鞋子怎么做的,他也想做。   陆柳故意逗他:“你哪有空学?你跟着我哥哥学本事,忙得很,还是不要学了。”   顺哥儿缠磨数次,没能让陆柳松口,他就试探着问:“那你有空给我做一双吗?这个好漂亮,我想要。”   陆柳说忙,“你看我,针线活就没停过,哪有空再做鞋子穿?”   顺哥儿扁扁嘴,有些委屈。   陆杨往他俩身上瞧一眼,又瞅瞅那双绣花鞋,再看看顺哥儿脚上的布鞋。比着大小,一看就是给顺哥儿做的。   陆杨笑了声。柳哥儿学坏了,会逗孩子了。   顺哥儿听见他的笑声,更加委屈了。   “我怎么没有个弟弟给我做鞋子穿。”   陆柳说:“你是弟弟,你要给哥哥做鞋子穿,哪天给你大哥做双趁脚的鞋子穿穿。”   顺哥儿答应了,天也塌了,眼圈都红了。   陆柳空出一只手,把鞋子塞他怀里,让他试试看。   “我今年是空不出手再做一双了,来年再说吧。”   他说给两个爹做衣裳,没能抽出空闲,黎峰各买了两身成衣,说是他做的。两爹想着要来府城,穿得破破烂烂不好,便收下了。   这个夏季,他要赶着做夹袄和冬衣,让双亲能体面的过冬。确实没空做鞋子了。   顺哥儿拿着鞋,很震惊,“是给我的吗?”   陆柳笑眯眯逗他:“是给你的啊,你没弟弟做鞋子,但你有个大嫂啊。”   顺哥儿感动哭了。   试过鞋子,都舍不得在地上踩。   漂亮鞋子就是要穿出去见人的,留在家里放着,白白浪费一番心意。   陆柳说他几句,陆杨也催他几次,顺哥儿就踩着鞋子下地走走,喜滋滋出门显摆去了。让娘看看,去隔壁让赵婶子看看。再到巷子里走走,给陆家两个伯伯看看。   他真是孩子气。陆杨看得感慨,跟陆柳说:“你要是在我身边养着,我不会让你这么早出嫁。”   他们就比顺哥儿大两岁多。他们十八岁的时候,都嫁人了。   陆柳笑道:“大峰比我大几岁,我再晚一点出嫁,就不能当他的夫郎啦。”   他俩感情好,黎峰对陆柳没话说,陆柳手腕上的金镯子还灿灿生光,陆杨便不说扫兴话,只顾着打趣揶揄他,兄弟俩笑闹一阵,到中饭的时辰,陆杨要回家了。   两人说两句中午吃什么,陆柳终于想起来要告状的事。   这事都过去一早上了,他气都散了,就跟陆杨说:“哥夫骂大峰,把我气坏了。”   陆杨和稀泥:“男人的事你别管,你家大峰也骂他的。我俩亲热就行了,管他们呢。”   陆柳扁扁嘴,跟顺哥儿刚才要哭的时候一样,小委屈样藏不住。   陆杨只好说;“行,行,你等着,我回家就说说他。”   谢岩下午放学才回来,黎峰跟他前后脚的进巷子。   陆杨早早在巷子口等着,当着黎峰的面,把谢岩说了两句:“你做哥夫的,跟弟弟计较什么?有话好好说,骂他做什么?”   然后他好鄙视黎峰:“八尺高的汉子,两句话听不过去,还找夫郎告状,真是瞧不起你。”   什么都不知道的黎峰:“……?”   谢岩实事求是,跟陆杨认错:“我早上说错话了,黎峰是勤快人,我不该说他懒。”   然后谢岩也说黎峰:“你不服气,你找我说,你告状做什么?”   根本没有告状的黎峰:“……”   黎峰额角跳跳,让他们两口子闭嘴。   “揍你们信不信?”   陆杨让他客气点:“你竟然想打我,我让柳哥儿收拾你。”   黎峰说:“我打谢岩。”   谢岩躲到陆杨身后,又怂又挑衅道:“我也找柳哥儿告状,你打了我,我夫郎会不高兴。”   莫名其妙受了一肚子气的黎峰:“……”   他看着这两口子喜滋滋离开的背影,快步跟上,在谢岩家门口,把谢岩的肩膀捏了捏。捏得谢岩嗷嗷叫。   在这个叫唤声里,黎峰大跨步到隔壁大门口,喊陆柳。   “小柳,你快出来评评理,你哥冤枉我!”   陆杨:“……”   好你个黎峰。   今晚热闹了。   他们四个站巷子里拌嘴,陈桂枝坐门槛儿上嗑瓜子看着,顺哥儿围着他们团团转。   赵佩兰从屋里出来,看他们七嘴八舌的好像在吵架,顿时急了,跟过来瞧瞧,被陈桂枝拉着坐下,得了一把瓜子嗑。   不一会儿,陆二保跟王丰年听见外头的动静,从院门口探头一瞧,见是他们在吵嘴,急急忙忙过来劝架。   到了地方,听见了如下对话。   谢岩:“柳哥儿你快收拾他,我夫郎都不高兴了!”   黎峰:“小柳你别信他的话,他们两口子合伙欺负我。”   陆杨:“柳哥儿,你信我还是信他?”   陆柳:“你们快别吵了啦!”   ……   二老:“……”   哦。还是回家吃饭吧。   难得两孩子没空送饭,他们终于可以烧火做饭了。 第153章 小日常   天热了, 抱在一起睡不住。   黎峰身上跟个火炉似的,躺在炕上四肢大敞,成个“大”字。陆柳叨叨咕咕说着“怎么这么热”“为什么以前没有这么热”, 被提醒了, 才恍然记起来,他们夏季的时候没聚几回,山下凉爽,自然不觉得。   抱不住人,陆柳还要贴回来。   陆柳身上凉凉的, 可以给黎峰凉快凉快。   黎峰推他两下,他还委屈。他不撒手, 但腿脚离得远远的,过会儿又凑过来。挨着人就不老实, 脚丫在黎峰小腿上蹭着。   黎峰让他别动了,“再动更热了。”   陆柳就不动了。   黎峰拿蒲扇扇风,他手劲大,一扇扇好久。陆柳本来说给他凉快凉快, 凑近了,反而蹭了凉风,吹得他好舒坦。   府城的生活和山寨里有很大的区别, 夜里更加安静,却能依稀听见打更声。   早上的鸡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街巷和院墙, 听到耳朵里, 朦朦胧胧的。   白天能做的事情少一些,不如山寨里的活多。   在城里过日子,没法子自给自足, 所以处处都要花钱。   他们安家一段时日,缺什么东西,各自都说了,陆柳心中有数,明天要出去采买一番。   柴米油盐都要买。搬来的时候,是顺哥儿添置的,数量不多,这都要用完了。   再是杂物采买。他想给两爹做袄子,需要去买点棉花,也扯点棉布。皂豆要买,还要买些绿豆红豆回来。娘说孩子们可以抓豆子玩了。   娘到府城后,常跟赵婶子在一起说话,最近在学着绣花,沉迷做小孩衣裳。她要丝线,颜色多拿一些,方便绣花绣老虎。   顺哥儿比他们先来府城,生活上各处都不缺,刚添了一双绣花鞋,他想配个衣裳穿,想要一身颜色鲜亮点的夏衣。比如水绿、水蓝色的衣裳。   陆柳没什么想买的,琢磨着多买点绿豆,可以煮绿豆汤喝。煮好放到井里湃着,等黎峰回家,能吃个凉快。   陆柳问黎峰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明天一块儿置办了。”   黎峰天天出门,缺什么,当时就添置了,没要买的东西。   陆柳又问他想吃什么,“买回来给你做,我找哥哥学了些菜式,会做麻婆豆腐了,这季节还有莲藕吃,你想不想吃酸辣藕丁?”   黎峰都想吃,都说好。   陆柳还说明天要炖个猪蹄肚片汤,搬家奔波,初来乍到,都不习惯,赶上夏季,胃口不好,人都消瘦了些,吃个汤补补。   以往在家,是单独炖猪蹄或者猪肚,这次一并炖了。人多,炖得多才够分。   说到这里,陆柳自然盘算起家用开支。   他在山寨里盘算过,一年要个四、五十两银子的开支。现在房子租下,这个开支,会往上加个十两左右。   以黎峰能拿到的分红来说,家里吃喝之外,还能攒下一些。不用担心断钱断粮的事。   陆柳省惯了,也坦然接受了这点。算着账,就想想怎么省钱。   他们家没大富,搬来府城,还是黎峰一个人养家,家中做好吃的,需要分一分,人多,那就大方点。自家吃家常菜,可以省省。他的一肉多用法还是可以用用的。娘跟大峰都不会说他。   像他新学的麻婆豆腐就是用更省的肉末入菜,还能做肉末蒸蛋。比他切丁还省。   陆柳还问过街头摆摊的事,街上的摊位,就跟码头的摊位一样,在哪个商铺门前摆摊,就要给哪个商铺交租子。租子不贵,一天要个二十文钱。半天就十文钱。   他暂时没交朋友,哥哥还要去码头招呼铺面生意,也有人情需要应酬,不能时时陪着他,他想着,哪天得空,就出去卖卖绿豆汤、鱼汤、杂菌汤等等。   这些简单,收拾方便。一锅就几碗,卖完能挣点铜板回家,一天的菜钱就有了。   陆柳仰脸看黎峰,“大峰,这样行吗?”   黎峰点头:“行啊,你就该让这些人尝尝什么叫好吃的,让他们追着你送钱。”   陆柳又趴回他的胸膛上,嘀咕道:“哥哥说府城的饭馆酒楼特别多,不知我这几样汤能不能卖出去。”   黎峰觉着可以,“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叫卖了,街上都是人,多喊几声,有一个人来尝试,其他人都跟上了。”   黎峰还说:“还能找人当托儿。府城这么大,谁能把每个摊贩都记住?到时就说找你很久了,没想到你到这里支摊子了,快给他盛一大碗汤喝。”   陆柳听得喜滋滋的,脚丫不自觉又在他腿上蹭蹭,声调都软了。   “大峰,大峰,你给我当托儿好不好?我明天也多买些鱼,收拾了做鱼汤。你还记得县里的那个酱肉饼子吗?你说很好吃的那个。我少做点酱肉饼子搭着卖卖看。你看行不?”   黎峰抬腿,把陆柳两条腿都压着了,不让他乱动,然后说:“行啊,后天支摊子吗?早上去?”   陆柳点头:“嗯嗯,早上去。”   早上卖饼子和鱼汤,就做的早饭生意。   黎峰帮他想个地方,“这儿离鹿鸣书院近,我们往那头走,在巷子里叫卖试试。能在这种大书院上学的书生,八成都是有钱的。早上买着吃,能多睡会儿,这个生意该是好做的。”   陆柳的心热乎乎的,恨不能明天早上就去卖鱼汤和饼子,可惜他还没买食材回家。   他惦记着,夜里不怎么睡得着觉。   等黎峰停止扇风,他闷闷的,又暖又热,眼皮子发沉,再扇风凉快会儿,他就睡着了。   次日,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柳做了葱花猪油渣饼子,再是青菜鸡蛋面疙瘩汤。又切了三个咸鸭蛋,都切成丁了,在碗里放着。   黎峰拿一张饼子,在上面抹上菌子肉丁酱,又挖一勺咸鸭蛋,拿筷子铺平,然后再拿一张饼子,两张饼子卷着自配的馅料,大口大口,吃得可香。   陆柳看看酱料,再看看咸鸭蛋丁,又看看黎峰的吃相,心中有了主意。   明天也把这两样备上,有需要的话,就加钱吃卷饼。   黎峰起得早,吃完饭,还在家里干了点活。   夏季用水快,水井就在灶屋外头,离得很近,黎峰没管它,每天雷打不动的往灶屋的水缸里提水,再把几个空桶都装满水,这样家人干活轻松一些。   家里两条狗,三匹马,喂狗还好说,照着人饭料理,人吃什么,它们吃什么。马需要好草料,黎峰剁草料仔细,里头一点杂料都不掺,枯草腐草都要挑出来,不够干燥的草要晒晒再喂。还买了豆子来喂马。跟两条狗一样,马也是偶尔加个餐。   这都是需要到宽阔的地方跑跑的家伙,黎峰抽空,要带它们出城去跑跑,等县里送货过来,叫几个兄弟跟他一起。   他暂时被耗在了铺子里,一天天哪儿也不去,就在码头看着铺面。有客就做生意,没客就去找人唠嗑聊天。   他的名号响亮,码头摆摊的人都知道他是捉匪英雄,过去搭话,都能得一张笑脸。这头联络联络人情关系,打听打听细碎的消息,再是跟洪家的交情维系。   年前走的时候还好,洪老五还给他家俩孩子都送了银的长寿锁。今年就不行了,见过几次,都是客套又冷淡,待他跟待别家商户一样。   小洪管事还成,得闲就会来唠唠嗑,吹吹牛。他们都称兄道弟了。   今天陆杨也要去码头,他早说要拓客,铺子里连个伙计都没有,黎峰不如他嘴皮子利索,这方面还得他来。   陆杨看黎峰出门都把二黄牵着,想着码头路远,就把狗绳找出来,也把威猛牵出去遛遛弯。威猛胖墩墩的,再不动,就不威猛了。   他要教顺哥儿本事,前几次去码头都没带上顺哥儿,今天把人带去瞧瞧。   谢岩画的菌子菜的图纸有五张,可以拿去贴上,撑撑门面。   三人在巷子里碰面,结伴到码头铺面去。出了巷子,陆杨就跟黎峰吵了两句,再互相翻个白眼,互不搭理了。   清早的巷子热闹,各家的大门陆续敞开,走出形色各异的人。   有些是书生,赶着去上课。有些是媳妇夫郎,把孩子带上,出门摆摊。   还有没手艺的人,干些清苦活,见谁家的门是开着的,就问一句要不要浆洗衣裳,要不要刷鞋子。   谢岩在这个吆喝声里,背着书包,提着一篓脏衣服,顺着巷子往南走,把脏衣服递给贺夫郎。   这是陆杨找的人。他们俩都有事干,白天不着家,留娘在家料理家务,灶屋里的杂活就算了,三个人的碗筷,收拾起来不麻烦。衣服要请人洗。   夏季衣衫薄,顶不住天天换。这样日日洗,把人累坏了。   陆杨还说服了两爹,把他们的衣裳也拿去给贺夫郎洗。   说服两爹很难。陆杨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最后是说,他娘的衣裳有人洗,他父亲和爹爹的衣裳也得有人洗。再说说贺夫郎的难处。   府城过日子难,家里供养一个书生,他又没手艺。夏天都想省钱,不叫人浆洗衣裳,那他靠什么活啊?把衣服送给他洗,不是偷懒,不是乱花钱,是行善做好事。   两爹是苦日子过出来的,问问洗衣的银钱花销,说什么都要自己给钱。   他俩有工钱,陆杨没开太高,一天按照三十文钱算,一个月九百文钱。两个人能有一两八钱银子。   他们想只要一份工钱,陆杨又让陆柳过来劝了劝。   为着让他们安心拿工钱,印书的事,兄弟俩都没帮忙,还时不时过来“检查”一番,再给点夸赞,让他们信心倍增。   有这份月钱,付个浆洗衣裳的开支简直是洒洒水。   他们还给两爹设定了“休息日”。书斋还没开起来,先把规矩定了。   今天赶上休息,陆二保在家料理菜园子,王丰年拿着绣箩,先到陆杨那儿,找赵佩兰说说话。   他是想着,俩孩子都出去了,赵佩兰一个人在家孤单。结果他俩都不是热闹人,坐在一起好尴尬,起个话头都是急慌慌的接,说两句就没什么好讲的,时时沉默。   过了会儿,赵佩兰说去陆柳那儿看看孩子,找陈桂枝玩。   陈桂枝是热闹性子,有她在,话题多多的。   他们结伴过去,正好陆柳要出门。   家里有孩子,陈桂枝不好跟着一起去,陆柳还说找爹爹跟他一起采买去,正好来了,他就把人叫上,放了绣箩,背上背篓,父子俩逛街去。   出了家门,先到巷口的小房子里转转。   陆柳做了一番检查,看家中缺什么。   王丰年追着他说什么都不缺,他还要看。   王丰年说:“真的不缺,我们几天才进一次灶屋,还是跟你们说了好几次,早午不用送饭来,你们才歇了。米都没吃多少,别的怎么可能会缺?”   原说皂豆用得快,这不,衣裳拿去给贺夫郎洗了,这东西也用得慢。   陆柳想了想,要给他们买些鸡蛋在家里放着。   夏季的鸡蛋存放不久,要抓紧吃了。买些鸡蛋回家,两爹自己做饭的时候非得打鸡蛋吃才好。   王丰年无奈,跟着他出门,还念叨了几次。   他们刚来那阵,到附近逛过,主要是买菜,熟悉附近街巷,还认了去府学的路。   这之后,陆柳常出去,换着人搭伴,娘、哥哥、顺哥儿,前两天还跟父亲出去过一回,新买了菜种。今天才跟爹爹出门。   王丰年连县里都没去过几回,府城人多繁华,他走到外头怯怯的。明明他才是爹爹,却挽着陆柳的胳膊,仿若怕走丢的小孩。   陆柳不急着买东西,带他在附近慢慢走,瞧什么新鲜,都过去看一眼。   县城有卖艺的,府城也有。   他们会变戏法,也会耍大刀,还会胸口碎大石。   陆柳护好钱袋子,带着爹爹去瞧热闹。   路上看见有卖糖葫芦的,他买了两串来吃。   “我去县里玩的时候,哥哥就给我买了糖葫芦。”陆柳说。   王丰年还没吃过糖葫芦,在陆柳的催促声里尝一尝,都没舍得下牙去咬。   一串糖葫芦有六颗山楂,他吃一颗就想留着,等回家再吃。   陆柳说:“待会儿我们要买东西,拿在手里不方便,你就吃了吧,六文钱的零嘴,我们吃得起了。等回家,我多买几串,给爹和哥哥吃。”   王丰年又下嘴咬一颗山楂。裹了糖的山楂外皮是脆甜的,糖很黏,会有细碎的糖块和颗粒粘在山楂上,再往了深了咬,会品尝到山楂的酸。酸酸甜甜的食物,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时酸时甜。笑一笑,眼泪却从眼眶里流出来。   陆柳给他擦擦眼睛,让他快看杂耍。   “过会儿要给赏钱的,不多看两眼都亏了。”   王丰年连忙收起酸涩心情,眼都不眨的盯着空地上的卖艺人,看他们耍刀,看他们碎石,要把赏钱都给看回来。   陆柳挨着他站着,低头看看爹爹紧紧扣在他胳膊上的手掌,唇角微微扬起。   他真的长大了,可以当爹爹的依靠了。   吃完糖葫芦,看完杂耍。父子俩往集市上去。   府城的集市分小集和大集,小集就在街区附近的巷子里,摊贩不多。大集则会清空街上的小摊贩,官差会守住街口,摆摊的人都要交个摊位费。开大集,各大商号都会过来支个摊子。据说比码头集市还热闹。   大集分季度开,三个月一次。   下一次在六月中旬,他们可以来凑热闹。   陆柳照着需求采买,临了,又买了些稻草走。黎峰穿不住布鞋了,要给他编几双草鞋穿穿,再是外头太阳大,买的草帽不顶事,他打算编个大帽子,给出门的人都编一个。   重的东西,都装在陆柳的背篓里。   王丰年的背篓里是稻草和鸡蛋,陆柳说要给他买鸡蛋就是要买。   返程路上,再买几串糖葫芦。   经过茶楼时,陆柳听见里面的热闹,连道可惜。   “到中午了,得回家吃饭,不然我带你去茶楼听书。哥哥带我去过好几次,我都听不腻,好有意思,有吃有喝还有人逗我笑。就是贵。”   王丰年则连声庆幸还好到饭点了,他要回家做饭了,不花这个银子了。   陆柳扁扁嘴,“要是哥哥在,听你说这话,立马就把你拉到茶楼去了,管你做不做饭,茶楼能点菜。”   王丰年笑道:“杨哥儿是这样的,我们都要听他的话。”   陆柳说:“下次跟哥哥一起带你们来听书。”   王丰年说等等,“过阵子吧。”   过阵子,他们看这些书能不能卖出去。能卖出去,他们拿工钱才真正心安。   这样一来,他们手里有钱,带两个孩子去听书。这一天来得晚了些,他们做爹的,尽个心意。   陆柳不知道他想什么,他还没有陆杨那样厉害的洞察力,只当他是推辞的话,又哼哼了两声。   “我带着哥哥一起,你没法拒绝的。”   王丰年说:“杨哥儿忙,他这阵子没空。”   陆柳说:“有空的,他说东家不用耗在铺子里,大峰才天天去码头,他不用。等他空下,我就跟他说。”   王丰年对他真是无奈,“怎么也变霸道了?”   陆柳自豪得很:“跟哥哥学的!”   父子俩采买,没去太远的地方,回家时还没到开饭的时辰。   留在家里的都是长辈,陆柳招呼他们,让他们都别生火,中午都在他这儿吃。陈桂枝搭着再发个话,赵佩兰弱弱应声。王丰年见状,就说回家叫陆二保过来,这事就便定下了。   他俩是操劳命,过来吃个饭,等着饭菜的功夫,帮着陆柳把鱼和猪肚、猪蹄都收拾了。   猪肚猪蹄饭后就炖下,鱼要等着明早支摊子。   陆柳料理鱼的法子,是爹爹教的,这些鱼收拾出来,已然骨肉分离,他明天能省很多事。   他是爱夸人的性子,也是会夸人的,如今口才见长,对着两爹一顿猛夸。   “我还说今天来不及了,早上出去,下午要陪陪孩子,晚上大峰回家,可能吃不上汤。鱼放不了多久,明天非得收拾了,那我就要起早。还好有你们帮我,我这就松快了,能让大峰吃上汤,下午能陪孩子,明早能支摊子。要是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啊!”   他从前在家也爱说这些话,一开口,就会让家里热闹些。出嫁后,回家不方便,这些话听得少了。   突然被他这样一顿夸,陆二保跟王丰年都乐呵呵的,说下次还来。   陆柳不好把黎峰一直拖着,这样太累。   现在有四个长辈,大家可以轮着来,留人帮他看孩子,再带两个人跟他出去支摊子。   挣钱多与少无所谓,能有个菜钱就够了。这样忙起来,生活充实,他们有个奔头,都会高兴。   等饭后,各人都回家歇午觉,陆柳让他们把糖葫芦带上,回去甜甜嘴,然后跟娘说了他的计划。   陈桂枝说:“让你当家,你决定就好。”   陆柳眼巴巴的。   陈桂枝只好笑道:“等你跟大峰明天支摊子看看,要是方便,我们就跟着你干。有点事是做是要好一些,闷在家里,人要闷出毛病。”   尤其是大家都在忙的时候,想想每日花销,心都煎熬。   陈桂枝还夸陆柳:“你是个贴心孩子,考虑得仔细,我还说怕他们憋坏了,琢磨着干点什么,你就想出来了。”   这一下把陆柳给美得,喜滋滋去歇午觉了。   下午,太阳落山的时辰,巷子里再次热闹起来。   谢岩回家早,急忙忙到灶屋里。   他今天炖了红枣乌鸡汤,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炖。早上炖下,晚上正好喝。刚进巷子,他就闻见了香味,进屋里,鲜香扑鼻。是好汤。   赵佩兰给他打水洗脸洗手,谢岩笑呵呵说:“我先给岳父送一碗过去,等净之回来,我们一起喝汤。”   赵佩兰应下了。   赶巧,陆柳今天也炖汤了。   他先给两爹送一碗过去,再等着陆杨回家,给哥哥也送一碗。   陆杨跟黎家兄弟一起回来,进巷子时,还在琢磨着给小洪管事送个什么礼好。   黎峰提议:“可以送护心镜。码头最近事多,给他送个护心镜,他肯定喜欢。”   陆杨就没想到,他眼睛一亮,赞道:“你挺有想法,这个不错,明天就置办。”   黎峰没接后头的话,而是得意道:“这不是我的想法,是小柳的想法。他给我送了两面护心镜,你知道他为什么给我送吗?”   陆杨:“……”   还让他装到了,难怪状元郎看他不顺眼。   到家喝汤。   陆杨刚洗完手,端起谢岩炖了一天的乌鸡汤,陆柳就端了汤盆过来,给他送蹄花肚片汤喝。   陆杨眼皮子跳了跳,在战火刚露出小苗头的时候,狠狠掐灭。   他立刻朝陆柳招手:“送什么好吃的来?快给我尝尝,我今天饿坏了,要狠吃两大碗!”   陆柳笑眯眯过来,下巴都抬起来了。   几步路的功夫,陆杨在谢岩委屈的小眼神下,咕噜噜灌了一碗鸡汤,就着碗,盛两勺蹄花肚片汤的汤水,又咕噜噜灌了半碗。   谢岩跟陆柳看着满意,移开视线,互相看一眼,哼一声,鼻孔朝天。   送完汤,陆柳回家。   巷口,陆二保跟王丰年在门口探头,见陆柳笑眯眯出了陆杨的家门,才松口气,关门喝汤去。   他们看陆柳跟谢岩前后脚送汤来,就大感不妙。   还好还好,杨哥儿厉害,没让他们吵起来。   两碗汤,他们喝什么好呢?   真是让人幸福又烦恼的问题啊。 第154章 摆摊   弟弟要去支摊子卖鱼汤, 陆杨得去捧个场。   这是来府城后踏出的第一步,这一步顺当了,就会融入府城的生活, 不会局限在三家的小院子里转悠。   陆杨早上起来, 从枕头下拿出两条肚兜,抖开以后,谢岩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还是困,睁大一瞬,眼睛就刺刺的疼, 眼泪直流。都这样了,还要坐起来, 眯着眼睛,把枕头拿开, 见没有肚兜了,才问陆杨:“哪里来的?怎么在枕头下面?我怎么没发现?”   陆杨一件一件在身上比划,让谢岩挑,说:“你喜欢哪件, 我就穿哪件。”   又道:“几天前就有了,柳哥儿送来的,我随手塞枕头下, 忘了收拾。”   谢岩是守规矩的人,除了爱拆书,别的东西都归置板正, 不会乱碰, 所以才没发现。   他仔细瞧几眼,目光在水鸭子上顿了顿,选了绣有连理枝和“喜”字的肚兜。   陆杨把里衣脱了, 速速穿上肚兜,再把衣裳穿回来。他的白皮肤就在谢岩眼前晃了一下,就有两层衣裳加身,裹得严严实实。   谢岩懵懵地:“你不是穿给我看的吗?”   陆杨说:“给你点盼头,晚上穿这个跟你玩。”   他早上哄弟弟,晚上哄男人,忙得很。   说着话,陆杨下炕,到桌边拿梳子梳头束发,回头看一眼,谢岩笑得傻兮兮的。   陆杨摇摇头,今早不在家吃饭,先走一步。   早饭生意要赶早,陆杨洗漱出门,正好看见黎峰推车出来。   陆柳还跟着说要自己来,“我以后都要自己去的。”   黎峰说:“以后再说。”   做生意是推着板车,上面放了两个大汤盆,再有一竹篮饼子。另有酱料一碗,咸鸭蛋丁一碗,配有碗碟和筷子勺子。   陆柳打扮利索,穿一身裋褐,裤腿和袖子都绑起来了,扎个道髻,用布块包着,瞧着很精神。   陆杨见了他就“呀”一声,“你这样打扮,一看就很靠谱,我是客人,我也来买你的鱼汤吃。”   陆柳害羞,当他是打趣,说:“我觉着这样方便些。”   陆杨是认真夸的,追着又夸一句:“食客也要挑选的嘛,你这看着就是干活的样子,手上活不会差,反正都要买,肯定买你的啊。”   他的夸赞让陆柳很高兴,走在路上很雀跃。   今天顺哥儿也来了,说好了,他跟黎峰一起当托儿。   陆杨是当不了托儿的,他跟陆柳长得太像,站一起就是亲兄弟,夸一句都是自卖自夸,只好帮着吆喝吆喝。   黎峰选的地方是靠近鹿鸣书院的巷子口,来往经过的人大多是书生和书生家属,再有些教书先生和路过行人。   差不多到地方,黎峰跟顺哥儿就走开,在不远处等个时机出来。   陆杨离得近,他在旁看着。陆柳做这些活在行,手脚麻利,忙而不乱。   车子停下,陆柳就从板车里拿出一块木板架在板车上。陆杨这才看见板车两壁上切出了凹槽,正好卡住木板,让它稳当。   陆柳先摆出一碗菌子肉丁酱和一碗咸鸭蛋丁,再把装饼子的竹篮拿到板子上,鱼汤和碗不动。这便开始吆喝了。   路上有人经过,他就会喊“要不要喝鱼汤吃饼子”,用词还不错,会说是酱肉饼子和纯鱼汤,没有刺的鱼汤。   “没有刺”很吸引人,有几个书生回头看了,步伐没停。   陆柳还迎着他们的目光笑了笑,结果他们走了。他们走了……   陆柳回头看陆杨,委屈唧唧的:“哥哥……”   陆杨笑话他:“叫我做什么?我把他们抓回来买鱼汤喝?”   陆柳不是这个意思,他说:“他们刚才不是看过来了吗?怎么不买啊?”   陆杨说:“你去街上,看什么买什么?”   陆柳想想,也是。   他又笑起来,“那我再吆喝吆喝。”   陆杨来教他怎么吆喝,跟他一块儿站在板车后面。兄弟俩长得像,路过的人见了他们兄弟,都侧目瞧瞧。   陆杨跟他说:“其实吆喝的词句长短不重要,你有多的话说,就多说两句,没多的话说,就重复喊。重要的是语气语调,你得欢快点、热情点,让人一听就注意到。做到这点,能吸引一些客人的注意。   “最好再加个特殊的词句,这样会有特点,听见了吆喝,有三分意动的客人也会留步,愿意过来尝尝。等你摊子前聚起人,你就要注意了,买的人多,你就话少一点,多的话别说,少喷些口水,做书生的生意,要讲究点。   “话少怎么吆喝?你唱出来。什么叫唱出来?比方说有客人买了酱肉饼子,你就大声吆喝‘一个酱肉饼子,收您五文钱,吃得好再来’,这样既能当面点清钱货,又能随口吆喝一句,让路过的人知道你在卖什么,是什么价。”   陆杨看陆柳听得认真,再跟他说:“摊子前聚起人,但买的人少,你就要话多一些。说说你这东西是怎么做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吃过的人都怎么说,看看周围都是什么人。读书人喜欢脑子聪明,你就说吃完了一天有精神,学什么都快,背什么都熟,耳清目明脑子明白。干活的人喜欢有力气,你就得说一天都有力气,做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干什么都爽快。遇见媳妇夫郎,你挑着夸,有些人一看就是劳碌命,就按照有力气来说,有些人一看就是享福的,你就说喝了你的鱼汤,美颜养身补气,脸蛋白里透红漂亮迷人。”   陆柳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真厉害,我怎么就不会这个?”   陆杨笑道:“别急着夸,我问你,你这个饼子和你的鱼汤,有什么特殊的词句能夸?”   陆柳笑容僵在脸上,这咋夸……这不就是家里常做着吃的东西吗?他记得黎峰推荐他去县里买饼子吃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外皮怎样酥脆,刷了酱汁以后又是怎样的咸香,肉馅又是怎样的又多又好吃,一口下去,把人香迷糊了。十文钱一个的饼子,都老惦记着想吃。   陆柳现在做的酱肉饼子,是陆杨教他的,酱肉是炒制的馅料,不是炖煮的,没有汤汁,照着酱肉包子的配方来做的。   他做的小一些,收价便宜点。府城卖这些东西的人太多了,价格太突出,他怕不好卖。   这样算起来,他把种类、价钱说明白,再加几句怎么怎么好吃就行了。   他这样说,陆杨点头,“差不多就这样,但吆喝的时候,每一句都要短一点,能快点定下一句,让人听完整。”   鹿鸣书院只是一所书院而已,再说说话,人都走完了。   陆杨带他一起吆喝,喊着“卖饼子啦!又香又好吃的酱肉饼子!五文钱一个!外酥里嫩的酱肉饼子!咸香好吃,五文钱一个!”   有书生从另一头走来,陆杨就会给陆柳使眼色。   陆柳还没琢磨出别的句子,幸好记性不错,平时也会夸人,老远看着人,就热情洋溢,冲人挥手:“才子!大才子!要喝鱼汤吗?没有刺的鱼汤!五文钱一碗!喝了这碗鱼汤,你一天都有精神,做什么都有劲儿!干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力气!要来一碗吗!”   陆杨听到前面,还笑眯眯的。   听到后面,就露出了迷惑眼神。   读书人要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   陆柳丝毫没察觉他把吆喝方式记混了,好在被他点名招手的书生并未介意,走到摊子前,左右看看,见他这摊位如此简陋,碗筷却干干净净的,汤盆还盖着盖子,便说来一碗鱼汤。   陆柳喜滋滋盛汤,记得哥哥教他的,他递了汤,收了钱,就把“鱼汤一碗,收您五文钱”的话大声说出来。   摊子前开了张,需要有人续上。顺哥儿立马从转角处走出来,似模似样往这边看一眼,见那书生是喝鱼汤,他就要了饼子吃。   这孩子第一次当托儿,太实诚。五文钱拿一张饼子,啥话也没有了。   陆杨给他使眼色,往书生那边挤眉弄眼。   顺哥儿领悟了意思,又没完全领悟,他走到书生旁边,那人站着喝鱼汤,他就站着吃饼子,还十分贴心,掰了一半递过去,问:“你要不要吃饼子?”   那个书生好震惊。   他目光看向顺哥儿的眉心,瞅见那颗小小的孕痣,余下的鱼汤都来不及细细品尝,咕噜噜一口灌下,匆匆放下碗跑了。   陆柳:“……”   我的客人……   顺哥儿呆住。   完了。   陆杨拍拍手:“别慌,柳哥儿,你继续吆喝。顺哥儿,你继续吃,细嚼慢咽,吃香一点。”   顺哥儿点点头,站那儿吃得可香。   陆杨再冲远处招招手,把黎峰叫过来。   黎峰是来当托儿的,陆柳正常招呼他,老远就叫他“好汉”,问他要不要吃饼子,肉多皮薄的酱肉饼子,五文钱一个!   黎峰体型高大,照理说,在书院附近摆摊,谢岩来当托儿最合适了。无奈谢岩要赶早去上课,没法子来。   黎峰拿了饼子,卷了咸蛋黄,再刷了菌子酱,还拿了一碗鱼汤吃。   他们之前耽搁了时间,余下的客人都要紧着叫来吃。   陆杨也拿个饼子,端碗汤,站旁边凑数。   三个人都在吃,陆柳再吆喝得热情一些,一声声大才子喊着,一声声秀才相公叫着,再聚两个客,把人气拢住,拐入巷子的书生都朝这儿投来视线。   摊子前聚了客人,黎家兄弟先离开,拐到街上转转。   陆杨还留下帮忙,有人看他们俩长得像,还搭着聊了两句。   陆柳第一次摆摊,带出来的东西不多,鱼汤统共有二十二碗,饼子是三十个。因顺哥儿是个失败的托儿,陆柳拿饼子时,都会问人要不要刷酱,要不要咸鸭蛋,自己主动提。两碗配料各用了一半。   饼子做得小了些,书生要买,都是两个、三个的买。客人就十来个,正好在书院上课的时辰收摊。   陆柳摇摇他的钱篓子,笑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陆杨搭把手,跟他一块儿收摊。   书院上课,黎峰跟顺哥儿也绕路回来,车子是黎峰推。   陆杨走在后面,一左一右的被挽着。   左边是弟弟,弟弟问他:“哥哥,我刚才表现好不好?这样吆喝行不?”   右边是顺哥儿,顺哥儿问他:“杨哥哥,我刚才是不是搞砸生意了,那我明天还能来不?”   两个人都黏黏糊糊的,说话都夹着嗓子。   陆杨先看弟弟:“好,很好,非常好,以后就这么办。”   他没说陆柳记混吆喝词的事,刚摆摊第一天,人紧张,时间又赶,有疏漏正常。多来几次,不用他提醒,陆柳就会喊对。   他再看向顺哥儿:“不算大错,想来就来吧。”   生意需要人气,在这条街做生意,就是做的回头客。陆柳准备不了太多食材,照着今天的数量办,有了人气,就不需要托儿了,顺哥儿再来,就是帮忙的。   两人听得满意,小鸟依人般,挂在陆杨的胳膊上。   陆杨:“……”   他可真是强壮又可靠。   早上的生意做完,他们回家数数铜板算算账。   算账在陆柳家,他把铜板倒出来数一数。   就那么点铜板,让陆柳一个人数。他顺手拿麻绳,串成串。统共有两百七十五文钱,有两串多。   再算成本。鱼有八条,特地挑的大点的鱼,十文钱一条,合计八十文钱。咸鸭蛋用了五个,要二十文钱。   饼子的成本不好算,陆杨让他按照一半的利润算,“我那儿做包子差不多就这个数。”   府城的面粉和肉都是常价,没有熟人给他们便宜。但相对的,调料便宜很多。两头的差价可以相抵。   要是哪天做多了,就按照总数的四成来算利润,成本就是六成。   饼子三十个,卖出去二十七个,有一百三十五文钱。还有四十文钱是加酱料和咸鸭蛋挣来的。   卖的酱肉饼子,不好再刷酱,吃过的人都说咸了。   咸鸭蛋也咸,单独加还好,和酱料一起加,也说咸了。   陆柳反思了下,是他不够严谨。   前天在家吃的是猪油渣葱花饼,卷酱料和咸鸭蛋没关系。跟酱肉饼子就不怎么配了。   还好只有十来个客人,鱼汤的口碑还不错,喝过的人都说好,这些人下次来喝鱼汤,他能努力留客。   顺哥儿端了一盆绿豆汤过来,都盛一碗吃吃,还拿来糖罐子,每人碗里都挖了一勺糖。   陆杨吃两口绿豆汤,陈桂枝跟赵佩兰一人抱着个孩子出来瞧热闹。   陆杨立马放下勺子,朝着两个宝宝拍手笑笑。   “哎呀,哎呀,这是谁家宝宝呀,怎么长得这么可爱!快过来让我抱抱!”   陆杨跟陆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小宝就分不清哪个是爹,被他俩抱着的时候,都不咋闹腾,乐呵呵笑眯眯的。   陆杨又看向赵佩兰:“娘,吃绿豆汤吗?”   赵佩兰吃过了,她过来玩,人刚坐下,就被塞了一碗绿豆汤。   陆杨又问:“我爹没来玩啊?”   赵佩兰摇头,说:“他俩在家印书,说等饭点再来转转。”   陆杨笑道:“他俩就这点,好在办事认真,愁也是办事认真。我下午过去坐坐。”   陆杨今天不去码头了,黎峰还要过去,买个护心镜,送给小洪管事。他喝完绿豆汤,逗逗孩子,等陆柳说话。   陆柳算半天,他也是个认真的性子,那些不好计算的杂余开支,让他很在意,挣钱的喜悦都要没了,急得额头冒汗。   陆杨跟他说:“待会儿裁纸做个账本,杂项开支先不计算,按月算花销。比如单独开一坛子酱,等着月尾看用完没有,用完就算钱扣除。今天的盈余约莫是一百零七文钱,你非要算明白,那就把杂项开支算十文钱,能挣九十七文钱。”   “九十七文钱!”陆柳眼睛亮亮的,“三天的菜钱有了!”   黎峰说:“你摆摊辛苦,给开个工钱出来,攒着做私房钱。”   他们家一向是这么干的,都在干活,大开支从家里出,各人手里都留点私房钱,花销自由。这是陈桂枝带孩子的时候定下的,日子再难,一文文的给着,让孩子们手上有几个铜板,少了些,但这些铜板是他们的,可以自己决定怎么花的。   黎峰攒钱干过一些事,早前是买了箭头,同龄人里头一份。别家孩子都是偷父亲的箭矢出来显摆,他是自己买的新的。   陆柳想了想,说:“那我拿十文钱吧,也没干什么。”   黎峰给他三十文。早上这一会儿的生意,操持起来,一两个时辰都没了。   鱼要料理,鱼汤要熬。鱼多了,鱼骨都榨得久,才能去腥。做饼子的酱料也要炒。买鱼买肉还要跑到集市上去。推车出门要走一刻钟,往返就是半个时辰,还要在外吆喝赔笑。这都不容易。   陆柳说:“才挣九十多文钱,我就拿三十文?”   黎峰给他把工钱数出来,“你又不会一直挣这点,我家小柳以后是要挣大钱的。”   陆柳被捧着高兴,把铜板收下了。   挣六十七文钱,也挺多了,两天的菜钱有了。   这件事定下,黎峰就去码头了。   今天陆杨不去,顺哥儿就留在家里。   陆杨抱着小麦,握着他的小手,捏着嗓子学黎峰说话:“我家小柳以后是要挣大钱的!”   陆柳哭笑不得:“哥哥!你不能这样教小麦!”   陆杨说:“哦,那这样。小麦,快看,这就是你爹爹,大厨小柳,第一回支摊子做生意,就挣到了三天的菜钱。快让他给你买好吃的!”   两个小宝可以吃点米糊糊了,家里条件好,黎峰都去买的好米,六文钱一斤,得空就锤一些出来。还特地买的小石臼,锤得细细的。   陆柳闻着香,搭着吃过一碗。确实香。   他说他挣钱了,买些好米回来蒸米糕吃,给他的好哥哥吃,把陆杨哄得眉开眼笑。   他们坐堂屋里聊一会儿,差不多到饭点,陆杨就不留了,跟娘回去做饭吃。   陆杨在家,就会给谢岩送饭。中午太阳大,他拎着食盒,戴着草帽出门。陆柳过来送菜,刚好撞见,回家就抓紧编大草帽。   市面上卖的草帽太小了,哥哥那么瘦,都遮不住肩膀,晒着难受。   夏季要吃点开胃菜,陆杨昨天回家才知道弟弟要支摊子,来不及买菜,就做了酸辣藕丁、拍黄瓜,再炒了个时蔬,另有肉末蒸蛋和清蒸丸子。荤素都有。清淡的补补荤,开胃的下饭。   他没煮绿豆汤,看陆柳那儿炖得比较多,也装了些带上。   到府学外面,陆杨看太阳实在大,就把食盒递给门童,不用喊谢岩出来拿。   结果门童送进去,拎着空食盒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谢岩。   陆杨都无奈了,“不是说了,不用出来吗?”   谢岩挨着他站在荫凉地。正午的太阳大,荫地犹有高温炙烤,没有感到凉快。谢岩手上拿着大蒲扇,给陆杨扇风,说:“你都来了,我怎么可能不出来?”   他还说:“这时就觉着私塾好了,我在私塾读书,你来送饭,我能带你进去坐坐。”   陆杨说他孩子气。   谢岩不高兴,“想你也是孩子气?”   陆杨故作不知:“早上才见过的,这才几个时辰?”   谢岩故作震惊:“这还不久?”   他震惊完,真情实感的酸溜溜:“有了弟弟,就忘了夫君。”   陆杨很少叫他夫君,文绉绉的,不顺口。   他说:“没关系,我记得我男人就好了。”   谢岩就被他哄笑了。   午休时间不多,吃过饭,散步消食,抓紧午睡,下午才有精神上课。陆杨催他回去。   谢岩答应了,跟他说:“你晚上不来了,我自己回去。”   陆杨点头应下,“好,给你做好吃的,允许你点个菜。”   谢岩说:“你现在还吃不得太辣的菜,中午就有两道,我们晚上吃清淡点。我给你做菌子炒蛋吃。”   陆杨拍拍他手臂:“去吧,我也回了。”   夫夫俩不犹豫,说走就走。   走一段,陆杨从石狮子后探头,正好把扒着大门探头的谢岩抓个正着。两人相视一笑,这回是真走了。   陆杨回家才吃饭,他数次伸筷子,凡是夹到酸辣藕丁和拍黄瓜,他脑子里就有谢岩的声音,最后是就着清蒸丸子和蔬菜吃了半碗饭。   天热,狗子不舒服。   陆杨都给它备一盆水在院子里,它热了就进去洗洗,洗完就趴在旁边的席子上眯着。天热起来,狗都懒洋洋的。   他还会刷刷马,让马也凉快凉快。   饭后,赵佩兰收拾灶屋,陆杨给威猛喂饭,再给它换一盆水,去刷刷马。两头妥当了,他们回屋歇午觉。   下午,他跟陆柳抱着孩子,去两爹那儿玩会儿,换两个婆婆歇歇。顺哥儿得空,不去打搅他们一家小聚,拿起好久没碰的绣箩,做起了鞋子。   他得了一双漂亮鞋子,答应了大嫂,要给大哥做双趁脚的鞋子穿穿。他要做三双,大嫂和娘也有。下半年有得忙了。   另一边,陆二保跟王丰年也歇了会儿午觉,两人睡不踏实。   往年这个季节,他们都在忙碌。陆二保一个人干不完活,中午顶着大太阳,稍歇一会儿,又要继续干。王丰年要做饭,要料理家务,空出手就会去送水。家里没大水壶,他送水都频繁。   端午过后,会迎来雨季。   农民的心都揪着了,下大下小,下的时间长短,都会盯着,一颗心十分焦灼。   直到麦收之前,这份煎熬达到了顶峰。又一年的考验来了,他们要跟老天爷抢收,也要跟内心的贪婪侥幸做斗争。   一家人坐一块儿,逗着孩子,说说家常,手上裁纸,做些空本子当账本,给陆柳记账用。   陆柳还给两爹各发了五文钱的工钱:“大峰给我的,我也没得多少,这是你们帮我杀鱼挣的。”   他俩哪里肯要?这又是一番推辞。   陆杨坐旁边看着,发现他们对陆柳说话更直接,什么不用不要、你留着自己花,说得又硬又干巴。   他继续逗孩子。两个小宝可以坐着了,但他们爱跟大人闹着玩,坐起一个,另一个就会倒下,跟顺哥儿说过的情况一模一样。   陆杨就把他俩一起搂着,不让他们倒下。明明没如意,两个小宝还咯咯笑,听得陆杨心心窝软软的。   陆柳掰扯完工钱,终于把铜板塞到两爹手里,过来跟他一起逗孩子,两孩子还是分不清哪个是亲爹,离谁近就抱谁,看谁招手,就过去谁的怀里。   等他们在人怀里抬头,看见对面还有一个“爹爹”,就会懵住,再次伸手要抱抱。   陆杨跟陆柳两个人就换着抱,多换几次,两个小宝发晕,愈发分不清,玩得好好的,突然就哭了。   陆柳有经验,跟陆杨说:“哥哥,你背对着我,抱着他拍拍哄哄,说爹爹在这里,一会儿就好了。”   陆杨照做,孩子果然见了笑。   他说:“等他俩学会喊人,说不定也是叫我爹爹。”   陆柳笑了,“那我就给你生孩子了。”   陆杨真是服了他这张嘴,“留着哄你家大峰吧!”   下午时间短,玩一会儿,说说家常,他们又要回家收拾晚饭。   陆杨先煮饭,炒了个白菜豆腐,再煎鱼块下饭,等着谢岩回家,给他做菌子炒蛋吃。   今晚菜少,不用去互换互送,自家吃完就关门了。   饭后,谢岩料理料理狗子,跟娘说说话,问问今天做了什么,就各自洗澡去。   陆杨特地拖晚了点,等着娘屋里熄灯了,才把谢岩叫过来,说是要他搓背。其实就是给他看肚兜的。   他今天出汗多,这衣裳非换不可。等洗完澡,换了衣裳,就没得看了。   陆杨脱了外衣,就剩一件裹不住身体的肚兜,红色的布料把他的皮肤称得很白很白,细长的带子绕到背后,垂下绳结,在腰上落下一道阴影。   再下是腰带。他用的布腰带,解开就是松垮的裤子。   他还想脱,谢岩过来抱他。   陆杨推他:“做什么?我还没脱完呢。”   谢岩觉着这样就很好看了。   陆杨说:“我就知道你,脱少了没劲,脱多了不想看,你就喜欢这种半脱不脱的。就像你很想要又不好意思说一样。”   谢岩没有,他狡辩:“你之前都脱了,我也喜欢。”   陆杨后退两步,靠在浴桶上,任他亲吻,但不能亲到脖子以下。   他问谢岩要不要一起洗澡,“还没一起洗过,不知道挤着洗是什么感觉。”   他问话,谢岩就去解肚兜。   陆杨偏过头笑了,“你不是喜欢看吗?我可以到水里泡着给你看。”   那谢岩就不解了。   陆杨更是笑。   一起洗澡有些挤,腿脚伸展不开,两人叠着坐,就会感到热热的,很自然的拥抱亲吻,再到出浴回房。   衣裳换了,身上犹有水汽。就着水汽,在炕上滚几圈,两人才醒醒神。   谢岩问他要不要下地走走。   他体力好了,总想显摆。   陆杨这回不陪他玩,“房间大,总有蚊子漏进来,到地上不尽兴,我们就在帐子里。”   在帐子里尽兴一回,陆杨也不玩了。   小做怡情,大做伤身。   谢岩还要读书,可以亲热,不可以沉迷。   谢岩听他的,摸摸他的肚子,嘀咕着以后要让他吃饱。   陆杨收下了这个饼子,睡得香香。 第155章 吃瓜   连着卖几天的早饭, 陆柳做了许多调整。   鲜鱼汤和杂菌汤是卖得最好的,其次是米粥、绿豆粥。   府城卖小吃的人多,一清早就很多人出来摆摊, 米粥和绿豆粥很多人卖, 鲜鱼汤和杂菌汤反而特别,两样都有特色。鱼汤没刺,喝得舒坦。杂菌汤在酒楼饭馆都是名菜,平常难得一见。   这两样汤都很鲜,早上来一碗, 胃里爽快了,就能搭着买个饼子吃。   烙饼还好, 馅饼则慢。为着早上出摊方便,陆柳改成了包子。   他还不好意思, 跟陆杨说起来的时候,满脸羞愧。   哥哥是靠酱肉包子起家的,他到府城来,有样学样, 拿着哥哥教他的东西去挣钱,实在不好。   陆杨没什么好说的。府城这么多卖包子馒头的,多他弟弟一个怎么了?他要卖包子, 也能做。   这个城市,不怕竞争,就怕懒惰。   陆柳也用心, 早上的生意做完, 会出街逛逛,看看别家还卖什么。隔天会带一些咸鸭蛋和水煮鸡蛋去卖。   他也听意见,刚开始, 可以多多尝试。试完以后,就要尽快定下。固定的品类,会让顾客有安全感,固有品类之外,再小小尝试,才能让客人感到新鲜。   陆柳的摊子最后定下来的品类是酱肉包子和鸡蛋饼,再是两样汤和两种蛋。   鸡蛋饼两文钱一张,买两张可以赠一勺菌子肉丁酱。   酱肉包子就随府城的肉包子价位来,四文钱一个。   咸鸭蛋整颗卖,不挣钱。他买了些鸭蛋,过阵子腌制好,就能小挣一点。   水煮鸡蛋就挣几分,一文三买的鸡蛋,卖两文钱一个。   鱼汤价位不变,五文钱一碗。   杂菌汤要贵一些,八文钱一碗。   这个价,陆柳都有些心虚,在家里就不好意思说出来,陆杨怕他叫卖的时候,被人三言两语的架住,把他留屋里空喊了好久,喊习惯了,喊顺口了,才让他出去卖杂菌汤。   菌子在府城的价位不同,别人去买都贵,可以叫价。但这是自家的生意,他们拿货方便,价钱也低,是所有品类里挣钱最多的一样,有一半多的利润。   天热,杀鱼太腥了,招苍蝇。家里有小宝宝,两爹就把鱼拿到自家杀。他们都会做鱼汤,这也不费事,隔天帮陆柳炖好,让他一并拉去卖。   赵佩兰会做包子,她住铺子里的时候学过,包的酱肉包子都透油,看着就香。早上会帮着蒸两笼。   陈桂枝也闲不住,会把鸡蛋鸭蛋煮了,把鸡蛋饼子烙了。还说等过阵子,到了萝卜的季节,她要买一些回家,做些酸萝卜。这是她的绝活,保管把这些书生都香迷糊了。   陆二保得知,就说他多种些萝卜。自家种萝卜不费事,萝卜大,水多压秤,买多了贵,自家种划算。   一个小小的早餐摊子,三家人都跟着忙起来,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哪怕一天就忙一个多时辰,都能让他们高兴一整天。   早上这一阵,鹿鸣书院的生意做完,货还有剩的,他们就会换上扁担,走街串巷喊两嗓子。   每天出货的数量不多,没走几条街就卖完了。一天能有个一百五十文钱到一百八十文钱的挣头,把陆柳美得,从早到晚都笑眯眯的。   他挣了钱,到米行去买了好米,回来蒸米糕吃。   黎峰买个竹床回家,放在院外的巷子里。   竹床比寨子里做的要窄一些,就够躺一个人,却能爬两个崽。   陆柳在竹床上多垫一张草席,把两个孩子抱过来坐。   家中四个长辈坐着小靠背椅、小板凳,一圈就把竹床围住了,随着孩子的动作,都能逗逗孩子,跟他们玩一玩。   这头安置妥当,陆柳就到灶屋忙碌一番。   先蒸一锅米糕,他们分了吃。给小宝宝做了米糊糊,也喂他们吃一点。   左邻右舍看他们这儿热闹,有人过来搭话聊天,看见两个小宝,都说这俩孩子长得好。看他们模样相似,多问一句,才知道是双胎,更是连声夸赞有福气。   陆柳听得高兴,给他们分米糕吃。又被人夸大气。   这条巷子慢慢空了,书生们退租,陆续赶往省城。留下的是不去赶考的,不出意外,能做好多年的邻居。   陆柳想交朋友,别人听说他家男人不是书生,是个生意人,兴趣就淡了。就剩个贺夫郎愿意过来坐坐。   贺夫郎是乡下来的,没什么好手艺,早年家里穷,绣活和厨艺都没练出来。还说到了府城,能过上好日子,没成想府城的开支这样大,他没法子,只好靠浆洗衣裳来贴补一二。   夏天活少,他早上就忙完了,下午闲着,想干活都没得干,看陆柳这儿热闹,人也和气,听别人说是乡下来的,就试着来说说话。   贺夫郎说:“我干浆洗的活,他们都不愿意搭理我。我相公早出晚归的去上学,晚上回来还要看书写文章,也没什么空闲跟我说话。”   陆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话。   怎么会这样?他看他哥夫没忙成这样。   和贺夫郎聊着日常琐事,听他说一天都做什么,这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陆柳不由想到谢家最初的情况。   嫁书生,真是苦。夫婿能不能考出好功名,谁也不知道。就干熬着。   他哥哥是厉害,把日子过顺了。哥夫也争气,能兼顾学业,回家能分担些家务,跟人聊聊天。不然也是苦哈哈的。   贺夫郎好久没人说话,到这儿吐了许多苦水。等他走了,陈桂枝跟陆柳说:“你少在他面前说我们家的日子,怕他不好想。”   陆柳知道的。他在寨子里见过。   他受穷的时候被人看不起,过上好日子还被人嫉妒。真是没处说理。   才刚认识不久,不用说太多。   这些苦水也没影响到陆柳的心情,他在村里长大的,自家那样的穷日子都过过来了,这点苦水算什么?他只会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中午都在陆柳这儿吃饭。陆柳说给他们开工钱,他们都不要,推说没干那么多活,陆柳就包他们一顿午饭。   人多,在陈桂枝的主持下,还排出班次。两爹一组,陈桂枝跟赵佩兰一组,陆柳自己一组。   说陆柳是年轻人,能干,不用跟他们这些老骨头比。   陆柳无奈,“你们哪里是老骨头了?四十岁的人,哪里就老了?”   今天轮到陆柳。生意起步顺利,他原说一肉多用的,这也没用了,切肉打蛋都大方。   他早上买了豆腐,一早沉到井里湃着,拿出来闻一闻,没发酸,就拿到灶屋一并收拾了。中午做一份麻婆豆腐,另一块豆腐切片煎制过后,继续装碗,沉到井里,等着晚上,黎峰和顺哥儿回家,再做一盘酱烧豆腐吃。   再是豆角炒肉,他放锅里多焖一会儿,把豆角焖得软一些。炒了一盘藕片。打了一盆菠菜鸡蛋汤,做一盘拍黄瓜。   家里留奶娘一顿饭,中午是六个人吃饭,四菜一汤。分量大,管饱。   陆柳上街问过西瓜的价钱,等太阳小一些,他去买一个大西瓜回来,放到井里湃着。   他们家的水井里有豆腐和鲜肉,要拿到哥哥家湃着。等哥哥他们傍晚回家,就能切瓜吃了。   陈桂枝都笑他不是小抠门精了,陆柳乐呵呵的。   到了府城,能挣到钱,他开心坏了。这只是摆摊而已,都没开铺面,一天按少了算,能有一百五十文钱的挣头,一个月就是四两五钱。别说菜钱了,柴米油盐都够了。还能攒下一些。他哪能不高兴?   自己能挣到钱,花起来就大方。   家人都在帮忙,他也不咋累。早上出去一趟,一天都在家里,能陪孩子,能陪家人,再空出手干点别的活,读书认字,编帽子编鞋子,缝衣裳纳鞋底,过得可充实。   中午,家中吃饭热闹。   另一边,码头铺子里,也很热闹。   黎峰送了护心镜给小洪管事以后,过去好几天,都没多的动静,直到今天,洪老五才上门来。   洪老五是场面人,再见黎峰,绝口不提年后冷落的事,笑呵呵寒暄两句,又是一口一个“黎兄弟”的叫着。   码头铺面被陆杨收拾顺了,外头支摊子的车子上,定制了草席,草席上有“靠山吃山”的字样,路过瞧一瞧,顺着字念念,名声很响亮。   簸箕上有圆幌子,上货卸货都看得见。因黎峰问过小洪管事,不能挂高旗子,他们就在车子上挂了一圈小旗子,旗子就一掌大,上面绣着各样菌子菜的菜名。一排看过来,还以为他们是做饭馆生意的。   铺子里留了两个伙计。他们送货过来,没有跟着回去,黎峰晚上回家,他们就在铺子里住,顺道看着货。平常会吆喝叫卖。   陆杨定制的马甲他们穿上了,红色无袖衫,背后一个大圆圈,里头就是商号的幌子,跟簸箕的圆幌子一个样。前面也有“靠山吃山”的字样。   这衣裳显眼,在集市上走一圈,往来客商都要瞧一眼。   铺面外墙上,用红纸贴出了商号名字“靠山吃山”和铺面名字“吃得饱”,再有“黎寨西山”“西山宝山”等字样。   洪老五看过摊位,见过伙计,停在门口看看字样,被黎峰引到铺子里,见这间铺子也改换了格局。   墙上挂了草席,墙面的斑驳痕迹都被遮掩。一面牵细麻绳挂牌子,上头都是菌子菜,下方的方竹筐高高一座,敞口展示货物。   过去抓几把干菌看看货,才发现这是两个竹筐拼出来的展示架。阔口方筐下,是盖着盖子的大方筐。   货架之后的草席上,是红纸贴出来的山水画。连绵几座山,蜿蜒一条路,路上许许多多的赶山人。这是西山丰收图。   这个图,是陆杨画的。   他参考了陆家屯小屋院墙上的“全家福”,拿浆糊勾勒,粘红纸做成。   浆糊弥补了他的手抖,某些部分因浆糊干得快,没贴全,正好营造出山雾朦胧的感觉。人物则类似剪纸人,细长一个条条,经不起细看。整体还不错,足够让人惊艳。   另一面墙上则是谢岩的作品,全是菌子菜的图,这些菜就跟摆到了墙上一样,还按照席面的摆法,一圈小图,围着中间的主菜,很有看头。   余下则是一些贴在空位的小纸片,上面都是陆杨记录下来的客人对各类菌子的夸赞。他自己还编了很多,为其署名为某某地的某某人留。   洪老五看过画,就盯着这些小纸片瞧,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在码头二十多年,来码头的大小商人他不说全知道,大半是有的。怎么这上面的名字,他只认得一两个?   洪老五指着署名“省城刘家”的纸条问:“这是哪家?做什么生意的?”   人到了铺子里,黎峰就让人把陆杨叫过来了。   洪老五指指,陆杨探头看一眼,说:“不认得,这是我编的名字。上面只有几个是真人夸赞,其他都是我编的。比如说那个写着‘运平府余家’的纸片,就是登高楼余老板的夸赞。”   洪老五不由侧目。运平府是个富饶城市,来这里的游商,都说躺着都能捡钱。大批的货物在码头中转,被人南下北上的运输,还有人转道走陆路,往东西两头去。   府城不俏的货,才好低价买了,到走俏的地方,转手卖大钱。货不愁卖,他们的心思就都在勾心斗角上,这样用心经营一家铺面,大到门庭装点,小到内里巧思的,整个集市走下来,只此一家。   黎峰赶在他开口之前抢话:“这是我夫郎的哥哥。”   洪老五的话被堵住,表情还愣了下,思绪绕个弯儿,皱眉说:“这不就是你的哥哥吗?我听前半段,还以为是你夫郎。”   黎峰:“……”   陆杨请洪老五坐下说话。   后院没有茶室,这间铺面的位置都物尽其用,灶屋里做饭,灶屋里吃。热就在屋檐下摆小桌坐着吃。   因来送货的兄弟多,屋里做了大通铺。另一间则是仓房。货多的情况下,还要在附近租仓房用。   请洪老五坐下,还是到后院把吃饭的小桌搬过来,再拿了靠背椅,将就将就。   待客的环境不好,上的却是好茶。乌平之送来了今年的新茶,陆杨拿了一斤到铺子里放着,有客商来谈生意,就给人倒一杯茶。   码头的生意谈得快,一般在摊子上就能说定。泡茶都要送到外头,端到手上喝。通常是两个伙计配合,一个人拎着茶壶,一个人端着托盘,等着出货的功夫,茶水放温了,客人喝了就走。   像今天这种情况少,陆杨说了两句客套话,见洪老五看了黎峰几眼,就不在这里招呼,把两个伙计叫到前面去守摊位,他去后院找顺哥儿,让黎峰有事支应一声。   顺哥儿在后院里,隔着竹帘探头探脑,见陆杨过来,他还挤眉弄眼的悄声问:“是大客人吗?”   陆杨说:“是码头的大管事。”   他带顺哥儿坐廊下,一人拿个蒲扇慢悠悠扇风。   顺哥儿看他不去前面招呼,还好疑惑:“那你咋跟我一起坐这儿?”   陆杨以前不认得洪老五,这是黎峰的关系,还是靠捉贼的事搭上线的,他没那么容易接手。而且他不会常来码头铺面,也没必要接手。黎峰能应对,就让黎峰去。   “我看他找你大哥有事。”   顺哥儿好羡慕,“怎么没人来找我呢?”   陆杨让他别想了,“这里太乱了,你有实力,我都不会让你常在码头待,碰上个不长眼的,一辈子都不够悔恨的。我过来都是跟着几个汉子一起,平常都不会走远了。你以后出师,就在城里待着。码头的人不找你最好。”   顺哥儿听他一番话,心窝暖暖的。   “不知我以后在城里能做什么,大嫂摆摊的生意不错,我娘他们都很有热情,以后开铺面,都轮不着我帮忙。我要攒出个铺面,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陆杨说:“以后肯定是你看店多。”   陆杨教他,跟他算家业。   “商号做的山菌生意和药材生意。药材生意暂且只跟黄贩子合作,因胡郎中在山寨里人缘好,黄贩子给的价位也好,还教你们认药材、炮制,我听你大哥说,胡郎中还收了两个小学徒,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了。两家只要商号在,这个生意就不会黄。除非他们家吃不下、太不厚道,否则我们不会找别家供货。   “山菌生意,你看见了,府城就有一个巨大的市场。赶上游商多的时候,多吆喝吆喝,吸引些新游商过来拿货,我们守着这间铺面,就是守着一个聚宝盆,不愁没钱挣。但入股商号的人多,先是我们两家,再是你大哥分出两股给兄弟们,然后又分一股给寨主。这个生意不全是你们家的,你们要有个另外的产业。”   另外的产业,要搞就搞大气点。   小摊子开着,再盘个铺面过渡,攒两年银子,直接搞个大酒楼下来。   一间大酒楼,陆柳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顺哥儿听得张大嘴巴:“啊?大酒楼……”   陆杨看他这副呆样,连连摇头。   小小年纪,就这么没有梦想。白来府城一趟。   “你想都不敢想?”   顺哥儿从今天开始想,从现在开始想。   陆杨看他定神,再说:“你以后是招婿,招婿就会留在家里。什么家里的铺子、你攒的铺子,没区别。到时你跟你大嫂一起干。”   顺哥儿嘿嘿笑,觉着以后很有盼头。   “我大嫂知道不?”   陆杨没跟陆柳说:“才开始摆摊,不说这个。他可能会有想法。”   陆柳没跟着他学,只在家里聚着的时候搭着教一教,胜在陆柳适应性强,愿意模仿。   陆杨一直表现出做大做强的想法,陆柳看多了,听多了,规划未来的时候,想法就会远大一些。   他俩在后面聊着,铺子里,黎峰也跟洪老五聊着。   洪老五跟黎峰说了件事。年前他就问黎峰要不要来当管事,帮忙训一批护卫出来,黎峰说会考虑。再来府城时,洪老五已经请了人。这都三个多月了,洪老五此番过来,还是为着训护卫的事。   “我拨两个人给你做伙计,你把他俩练出来。等下个月开大集的时候,你看有没有空,过来给我家少爷当两天护卫。酬金不会少。”   练护卫的事好说,当护卫的事,黎峰要问得仔细一些。   洪老五说:“这几个月,我请了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在练护卫,很多人瞧着,估摸着都有准备。到下个月开大集,我家大少爷会出来主事,那两天不能出差错。我思来想去,认得的人里,就你够勇武,只好请兄弟帮忙。绝没瞧不起你的意思。”   黎峰问:“还请了谁?”   洪老五道:“还有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我这两天骂他了,到时你们一起护着大少爷。只要两天就行。过了大集,之前说的管事位置,还给你留着。”   黎峰不解:“就我跟他?”   洪老五也是无奈,“商户家的少爷出门,又不是官员巡街,带两个护卫都不错了。再多了,能被人捉到衙门去。但那天人多,我们会有些伙计跟着,你近处就防着另一护卫,远处的,就听听动静,看有没有箭矢射来。”   黎峰听到这里,心中明悟。   前阵子,小洪管事常来找他讨教武艺,经常问拉弓射箭的事,还问会射箭的人知不知道有人射暗箭。原来是这个意思。   黎峰不好说别人,只说他是山里练出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耳边只有箭矢飞过的声音,对这些声音熟悉。   围猎大兽的时候,因各人站位不同,同行伙伴的箭很可能朝着自己的方向射来,躲避时,除却听喊声、靠本能反应,也要判断一下箭矢的角度。来不及看,要听声辨位。   他能胜任,说话不说死。   洪老五只要他答应,再喝一杯茶,就走了。   到外面,洪老五沿着商铺,去了下一家。好像今天只是过来巡视铺面的一样。   他走了,黎峰跟陆杨说了这件事。   陆杨想了想,道:“他可能是故意不跟你亲近的,等暗处的敌人做好准备,再突然过来联络你,打乱他们的阵脚。六月半就是大集的日子,没多久了。换计划匆忙,必会露出破绽。洪家要捉贼。明天开始,我跟顺哥儿不来铺子里了,你小心点吧。”   至于当护卫的事,明处就两个。洪家应是做了一番筛选,没人比得过黎峰,才来选他,多一个保障。暗处肯定还有别人。   陆杨皱皱眉,有些反感这些事。   “还说一起去赶集玩玩。”   这下谁还敢去?   黎峰会打听打听,说:“大集开三天,他就请两天的护卫,可能第三天能逛逛。”   陆杨点头:“但愿吧。”   下午铺子里没大事,熬熬时辰,日头西斜,他们就结伴回家。   太阳落山的时辰,巷子里热闹起来。   这里搬走了许多人家,却有新来的三家。   谢岩今日比陆杨回家早,到家放下书包,洗脸洗手过后,到陆柳家门前的小竹床边蹲着逗孩子。   两个小宝抓着他的手指,拉来拉去。两人都要抢,一人一根都不行,非要往怀里抱,抢得可认真了。   顺哥儿进了巷子就喊娘喊大嫂,然后见到两个小宝在竹床上玩,又喊着小麦和壮壮。   黎峰不跟陆杨一处走,进巷子就大跨步,三两步就到门口,给两个小宝做鬼脸,再说谢岩:“勤快人,你今天不给你夫郎做饭吃了?”   谢岩回以“呵呵”。   陆柳听见动静,出门来迎。   他还没见着人,就笑眯眯一张脸,说:“你们回来啦!我今天买了个大西瓜,大峰,你去哥哥家拿,在井里,拿出来切切分了。”   他跨到门外,看陆杨慢悠悠走过来,朝他招手:“哥哥,快来,我蒸了米糕,软软香香的,可好吃了!”   顺哥儿蹲在竹床前,抬头委屈道:“大嫂,你怎么不叫我啊?”   陆柳听见声音,侧目看过来,见顺哥儿跟谢岩蹲一处,谢岩没开口,反而是顺哥儿吃醋,他一时无语,更是没话说。   顺哥儿要闹了!   陆柳赶忙说:“哎呀,你刚才蹲着了,我没注意,这不,我刚想说,怎么听见声音,没见着人,你就开口了!”   顺哥儿听着耳熟,说:“你说话怎么跟杨哥哥一样?”   陆杨拍拍顺哥儿的头,顺着摸过去,也摸摸他家状元郎的脑袋,笑道:“我弟弟,当然像我。”   陆柳嘿嘿嘿。   侧身让步,让黎峰进屋切西瓜。   晚饭之前,三家人都在巷子里小聚,吃吃西瓜,聊聊天。   陆柳还疑惑,怎么今天谢岩不跟他吵嘴,也不跟黎峰吵嘴。   他疑惑,他不问。   陆杨看出来了,陆杨帮他问。   陆杨喊谢岩:“状元郎,你今天不吃醋了?”   谢岩说:“反正他俩都得叫我哥夫。”   陆柳呸呸呸吐了好多西瓜子出来,大家都笑了。   吃了瓜,各自拿些米糕回家,到家里,关门点灯,做饭逗狗,晚间回房歇觉,一天结束了。 第156章 因为我可笑   陆杨这几天不去码头, 抽空干了不少事。   见了以余老板为首的几个客商,又去丁家烧刀子酒馆坐了坐,酌情采买一番, 照顾照顾生意。还到乌家去见了乌平之。   乌家在府城有宅院, 内有管家和小厮,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足足的。就怕乌平之又钻牛角尖,学习起来不要命,把身子熬坏了。   陆杨过来一趟,给他带了两坛好酒。   乌平之有阵子没到谢家去, 原先说好了,他隔几天要去一趟, 来府城以后,他们统共才见过两面。这都一个半月了。   他们在茶室坐, 大门敞着,小厮摇着扇子,管家还让人端来了冰盆。再上茶上糕点。   陆杨看这做派,回想自家情况, 摇摇头,心里叹道: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陆杨说:“我家阿岩这两天还念叨你,说休沐要来看看, 我今天正好得空,就过来瞧瞧。没遇上什么事吧?”   乌平之喝茶喝得大口,都没细品, 咕噜噜先喝上两杯, 解渴了,才跟陆杨说:“我在府城认得些书生,快要乡试了, 连日有人登门拜访,问我几时出发,想跟我同行。又组了些局,我几番推辞无用,跟人应酬了一番。”   他家就在这里,藏也藏不住。备考期间,待在家里舒坦,各处都有人伺候着。他已经跟管家说好了,再来人,就推说他走了,不在家了。   也就是陆杨来,换个人,还见不着他。   “你别以为读书人脸皮薄,他们厚起脸皮,你想不到。前阵子,我家门外还有人守着,我不好出门。”乌平之说。   陆杨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问:“你认得多少人?怎么没完没了的?”   乌平之粗粗一想,都有几十个,细数更是说不清。   “还是谢岩舒坦,不用应酬。”   乡试在即,谁也说不好结果,往年几年都相安无事,眼看着要出结果了,哪能轻慢了?   考不上就算了。考上了,从前讨好,岂不白费?   乌平之怀着这种心情去赴约,赴约过后,又想着,这些人本来就瞧不起他,等考上以后,只会更加瞧不起他,还没当上官,就要把他家当钱袋子用,把他当小厮使唤,不结交也罢。便没再出门。   只是不好撕破脸,说了不在,他就不出去。   陆杨看他这样,难免想到谢岩。   乌平之都被人情关系逼到这份上了,谢岩可怎么办啊。   陆杨再问他身体和学业,乌平之都说好。   “忙几天,记东西反而快了。再是临近考期,反而看淡了。没抓那么紧,写的文章还算能看。”   陆杨看不懂这些文章,也没法跟他深聊,寒暄两句,他就不多留,让乌平之继续看书学习去。   从乌家离开,陆杨沿街走走,买了些凉粉回家。   凉粉是细条条的,每一根都是手指那么长,口感软糯。搅拌的料汁都加了辣子。陆杨拿小碗吃一点,尝个味儿。   黎峰办了件好事,买的竹床实用,一家人坐巷子里乘凉,宝宝也能抱出来玩,他俩见了人就不闹,能让大人省点力。   陆柳给陆杨打了一盆水,让他先洗洗脸,擦擦汗。陆杨说吃过再洗脸,陆柳就一直眼巴巴望着他,没法子,陆杨只好放下碗筷,先洗脸,再到屋里擦擦身上的汗,换身褂子,才出来继续吃。   家里的被单和脏衣服都换了,早上交给贺夫郎洗了,在院子里晒着。   这就换了一件褂子,陆柳随手搓了晒上。下午还有日头,天黑的时候能一起收了。   顺哥儿新学了《三字经》,坐凳子上摇头晃脑的念,念给两个宝宝听。   他俩出生后,陆柳天天给他们念,有空就固定个时辰,没空就晚上念,听了半年多,他俩听习惯了,呀呀学舌。   陆杨问两爹:“你们中午歇觉不?天热,白天长,要睡会儿午觉才有精神。”   他们都说睡过,陆杨说:“你们脸上手上都没凉席的印子,还说睡过。”   两爹尴尬。家里穷,做床盘炕都小小的,夫夫俩得侧身挤着睡,多年下来,早已习惯。夏天睡觉,脸上手上都能压出席子印。   被陆杨戳穿,他们连笑好几下,真是尴尬。再说话,还是老话。   快要麦收了,他们都习惯了,早上醒得特别早,迷迷糊糊出了门,看见门前的小巷,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村里了,不用担心麦子了。午觉则是躺不住。   陆杨给他们再盛一碗凉粉,让他们吃个饱。   听说这是豌豆淀粉做的,他在县城没吃过。在县里,他就买过红薯淀粉。   他都没吃过,两爹自然也没吃过。味道挺不错,他买得多,可以多吃点。   这里面还拌了黄瓜丝和花生米,数量不多。   陆杨吃一碗不吃了,到灶屋拿了花生出来剥,打算晚上接谢岩回家的时候,再买点凉粉,加些花生米和黄瓜丝,让人吃爽快点。   陆杨跟他们说:“该休息就休息,睡不着就躺着,躺着也算休息。你们还要帮柳哥儿熬鱼汤,可别累着了。”   陆柳抓紧接话:“就是,你们累着了,我就不让你们帮我煮鱼汤了。”   这哪里行?两爹听了都急了。   他们几个都为早饭摊子出力,忙得乐呵呵的,不能不要他俩。   王丰年说:“明天就睡午觉,今天都过时辰了,不睡了。”   陆杨应下。他是养过病的人,知道睡饱了也养人。   两爹是劳累过来的,肯定缺觉。要人催着他们,盯着他们,才好补回来。   这头说说话,贺夫郎又来玩了。   汤盆里还有凉粉,陆杨盛一碗给他,让他尝尝。   贺夫郎拘谨,看凉粉裹着红油,闻着香,想想也知道贵,婉拒数次,被陆杨塞到手里,才连声道谢。   他开口就是:“我还没吃过这种东西,我夫君也没买过。”   陆杨说:“我们也第一次吃,味道还不错。”   贺夫郎惊讶:“你们以前也没吃过?”   陆杨笑道:“我们都是乡下来的,哪能吃过?”   贺夫郎点点头,捧着碗,还不好意思吃,慢吞吞拿筷子,夹起来又放下的。   陆杨看他真是别扭,问他:“你不吃辣?”   贺夫郎就小口小口吃起来。看样子不常吃辣,眼泪都辣出来了,脸和嘴巴都发红。   陆杨对他小有了解。这种在家闷久了的人,平常也没谁搭理他,对他释放一点善意,随口问一句,他能吧啦吧啦说一箩筐。   贺夫郎的夫君在府学读书,跟谢岩是同窗。他们是宁县人,家里种了几亩地,门前有一片池塘,养了很多鸭。没来府学之前,生活还算不错,紧巴了些,不这么苦。来了府城以后,贺夫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陆柳给他倒了一碗茶,让他喝了缓缓。   贺夫郎喝完茶,看看陆柳,又看看陆杨,说:“我分得清你们,哥哥的脸瘦一些,弟弟的脸圆一些。”   陆柳让陆杨好好听听,“哥哥,听见没有?你瘦一些,要多吃些,多养几斤肉,长胖点。”   陆杨笑笑应下了。   贺夫郎吃过东西,想把碗洗了,陆柳没让他动手,把碗筷收到灶屋,留他在外面坐。   陆杨问过,贺夫郎的夫君叫刘有理,今年不去参加乡试,所以还没赶往省城。   问他去年的科试考过没有,贺夫郎说不出所以然。   “我夫君不跟我说学业,他们考试的东西,我都听不懂。”贺夫郎说。   他每回过来,表现都差不多,开了话匣子,就会叨叨叨说很多,听起来都是苦水。   贺夫郎跟刘有理是在村里成亲的,那时候起,刘有理就不爱搭理他。来到了府城,更是一天都难得说两句话。   刘有理连饭都不在家里吃,若是手上有钱,一日三顿都要在外面吃。贺夫郎就要吃少点,做一顿饭,吃三顿,还省柴火。攒出铜板,供刘有理开支。   自从陆杨他们搬过来以后,刘有理出门的时辰更早,回家的时辰更晚。   贺夫郎说:“他肯定是学业繁重。”   陆杨看他是个傻的。   这明明是不想跟谢岩碰上。   陆柳都听明白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爹吃过凉粉,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陈桂枝说要找赵佩兰拿鞋样,两人结伴回屋。顺哥儿还在念《三字经》,很投入。   贺夫郎四下看看,后知后觉他打搅到一家说话,便说要走。   陆杨留他,“急什么?下午也没什么事干。”   贺夫郎说是,叹气道:“浆洗的活不多了,也就你照顾我。”   陆柳问他:“你不会别的东西吗?可以出门试试的。”   贺夫郎就会做些家务活,他提过几次要出去卖馒头,刘有理都不答应。说多了,还要打砸一番,他十分害怕,再也不敢说了。   陆柳听得皱眉:“又不要他做馒头,他急什么?你卖馒头,攒下铜板,还不是给他花?”   贺夫郎笑得苦涩,“他说我做饭做馒头都难吃,出去丢人现眼。”   陆杨剥着花生米,偏过头,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什么难吃,什么丢人现眼,是嫌贺夫郎给他丢人吧。   陆柳听得生气,“那他怎么不做饭蒸馒头!”   贺夫郎被他吓着了,“这怎么可以?”   陆柳气呼呼的,“怎么不可以?我哥夫也读书,还是廪生,能拿廪膳银米回家,还不是给我哥哥做饭吃!”   一条巷子住着,多的不了解,这种明显的事,贺夫郎稍听一耳朵,就都知道了。   他还是说不可以,他家男人不一样,不会这样的。   他摆摆手跑了,回家后,拿了一碗咸鸭蛋过来。   咸鸭蛋是自家做的。他们家的鸭子下蛋,再做成咸鸭蛋。   这东西刘有理不咋吃,贺夫郎拿来下饭,平常很少炒菜。他得闲会去集市上转转,捡些菜叶子回来,这时候就吃点菜。事情还要瞒着,不能告诉刘有理。   送了咸鸭蛋,他又叨咕两句。说他之前还想卖咸鸭蛋,刘有理说府城人不爱吃咸鸭蛋,说这是乡下人吃的玩意儿。   接碗的陆杨:“……”   他真是命苦,碰见的全是不会说话的人。   陆柳的早饭摊子上会卖咸鸭蛋,他张张口,没立即说。   等贺夫郎回家了,陆柳把凳子拖过来,挨着陆杨坐。   “哥哥,我要找他买咸鸭蛋吗?”   顺哥儿也放下了书本,跟个孩子似的,爬到竹床上面,一手捞个崽,把他们扶起来玩。心中好奇,也看向陆杨,搭着问了一句。   陆杨反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陆柳想了想,说:“可以买吧?我现在就是买蛋,自己做的少,不知客人们吃不吃得惯我做的咸鸭蛋。”   顺哥儿也说可以买:“他太可怜了,反正都是邻居,我们也要不了几个蛋。”   陆杨给他们颁发“大善人”“小善人”名号。   大善人是顺哥儿,陆杨说:“你真厉害,可怜就要买他的?”   小善人是陆柳,陆杨说:“你还不错,知道考虑客人口味。”   陆杨说:“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们发善心,能做的事情很多,唯独不该拿生意做善事。把生意折了,就一起当可怜人去。”   巷子里不好说话,声音都要压低一些。   陆杨端起盘子,使个眼色,陆柳跟顺哥儿就一人抱个孩子,跟他回屋里说。   到屋里,陆杨跟他们讲选择一个客商,需要考虑的东西有多少。   这么小的摊子,一天就卖十来个咸鸭蛋。他们准备买多少?定价多少?   贺夫郎是可怜,但他明显是有麻烦缠身的人。如果刘有理过来闹,或者在家里跟他闹,搅得家宅不宁,同在一条巷子过日子,他们又该如何自处,应该怎样应对?   还有口味和供货问题。这咸鸭蛋才送过来,还没吃,就因同情心想买,这叫什么事儿?   他们想买,贺夫郎能供上货吗?贺夫郎是从宁县下的村子出来的,不是在府城养了鸭。这有多远的路?这么远的路,买几个鸭蛋,值不值?   陆柳跟顺哥儿听得满脸羞愧,低头挨训。   陆杨说:“想要拉他一把,你们把咸鸭蛋煮了,尝个味儿。这一碗有六个,明早能拿一半切开,请客人试吃,看客人怎么说。我们喜欢,客人也喜欢,那你们以后跟他聊天,就可以打听打听咸鸭蛋的事。有多少、怎么送来的、多久送一次、费不费事、出去卖是什么价,都要问一问。”   “你们肯定要问,为什么在府城里买的咸鸭蛋不用试吃?因为你们去买的东西,已经是客人们的嘴巴挑出来的。”陆杨补充道。   陆柳举手提问:“那要是不方便送货呢?这怎么办?”   这就要另想办法了。   货物有两个点,一是成品直售,二是原料加工。   陆杨说:“没办法供货,就看他做咸鸭蛋的手艺好不好了。请他帮你做。”   顺哥儿嘀咕道:“他呆呆的,很好套话,我看他也不怎么在乎咸鸭蛋,我夸他做的咸鸭蛋好吃,说想学,他肯定会教我。”   陆杨把他的书拿来,卷起来,打他手板。   “谁教你这么不老实?在商言商,挣钱的事可以干,坑人的事不能干。”   顺哥儿委屈道:“这个手艺,在山寨里都不值钱的,大家都互相教。”   陆杨又打他两下,“你怀着坑人的心做事,为着手艺去的,还要说他的手艺不值钱。这种做派,还顶嘴,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瞧不起人了。”   陆柳看看哥哥,又看看弟弟,忙过来劝和,他一面拦着陆杨,一面让顺哥儿快认错。   顺哥儿认错快,陆杨也没真要把他怎么样。   放下书,陆杨说:“你写一份反思,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知错了。碰到不会写的字,就让你大哥大嫂教你。”   顺哥儿哭了。   陆杨给他擦眼泪:“不用哭,鸭蛋还没吃着,这个事会不会干都不一定。但你要记得你的目标,以后你会接触到很多菜式,一个酒楼饭馆里,有大厨有好菜,才能留住客人。把咸鸭蛋换成这些菜式呢?你也这样干?”   陆杨抓着他的手,又抓过陆柳的手,三人的手掌交叠,陆杨说:“做生意的方式很多,以后你们走出去,自己当大掌柜、大老板,去跟别人打交道,还会从别人那里学来很多东西,这些经验各有优劣,适用在不同的情况。但你们选择一件事的处理方式时,要摸摸良心。人可以聪明,也能算计,但不能失了仁道。”   陆柳说他知道了,“哥哥,你别生气,顺哥儿还小,刚从寨子里出来,除了我们,也没见几个人,贺夫郎是邻居,他当邻居相处,想事情就跟从前一样,没转过弯儿,我说说他,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顺哥儿也跟着喊“杨哥哥”,一看又要掉眼泪。   陆杨没真的生气。只是这件事需要严肃一点,免得他俩不当回事,非得吃了亏,才长记性。   陆杨回头看看窗外天色,说:“行了,你俩照顾孩子,抽空尝尝咸鸭蛋,我得去接谢岩放学了。”   天色还早,他现在就走,跟生气了一样。   顺哥儿跺跺脚,抓着陆柳的胳膊不知所措。   “大嫂,怎么办啊!”   陆柳看他又要哭,赶紧把他带到桌前,给他拿纸研墨,说:“是不是很后悔?快,趁着心情还在,赶紧写,写完送去,他看见你真的知错了,就不气了。”   顺哥儿懵了下,陆柳又把毛笔塞他手上了。   顺哥儿:“……”   这件事发生得好快,他的脑子也懵了,怎么就要写反思了?   哦,咸鸭蛋。咸鸭蛋是什么味儿?   他问陆柳,陆柳愣了愣,说:“那你吃完再写?”   顺哥儿擦擦眼睛,“算了,我还是先写吧。”   他以后都不想吃咸鸭蛋了。   另一边,陆杨回家放下花生,戴上草帽,跟娘说一声,就出门去。   他先上街,又买了些凉粉回家,到家把花生米炸了,再切一根黄瓜,倒到汤盆里,跟凉粉一起翻拌。。   他要加配料,特地让摊主多放了两勺辣子,翻拌完,他尝尝味儿,很好!   他没要摊子上的花生米,那些是水煮花生晒干了,不如油炸花生米香脆。   这一锅拌完,陆杨单独盛两碗出来,其他都放到食盒里,再出门,就是去府学接谢岩了。经过贺夫郎家门口,陆杨敲门,给贺夫郎一碗凉粉。   六个咸鸭蛋,按照常价,能要二十四文钱。   这人苦水多,话也密,却是个实心眼。   陆杨不让他吃亏,再给他一碗凉粉。   贺夫郎不要,陆杨说:“你家夫君不吃,你就抓紧吃了,待会儿把碗送到我家就行。我娘在家。”   刘有理几乎不在家吃饭,贺夫郎自己吃都是应付。   他看着这碗凉粉,吞吞口水,把碗接了。   他问:“你去接夫君回家吗?”   陆杨点头,“对,他在府学有几个交好的同窗,我看这凉粉不错,给他同窗也带一碗尝尝。”   贺夫郎情绪低落,“我夫君不让我去接他,说我大字不识一个,过去丢脸。”   陆杨觉着他有一点挺好的。一般人日子过得不顺,都会嫉妒别人,贺夫郎倒好,全埋怨自己了。也不说酸话。   陆杨让他快回屋吃凉粉,“我要走了,再晚就迟了。”   贺夫郎说好,站门口看了好久。   陆杨熟门熟路,到府学外,看谢岩站在一辆马车前,脸上有些孺慕之情,跟见了亲爹似的。   他正疑惑,谢岩伸出手,被马车上的人打了两下手板。   陆杨:“……”   他抬脚,愣是忍住了没开口,站在不远处看着。   马车做得低调,木板上没有雕刻花纹。窗格都中规中矩,是四四方方的小格子,没做花边。   陆杨眼尖,瞅见窗格里有一层薄纱。谁家这么大气,在马车上用纱窗防虫?   陆杨一时不知道他该不该过去,正好谢岩看见他了,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净之!快来!崔伯伯在这儿等着你呢!”   陆杨拎着食盒过来了,他对“崔伯伯”早有耳闻,知道这位老先生对谢岩好,教谢岩很多。   陆杨态度很恭敬,脸上笑意也真诚,行了晚辈礼,甜甜喊“崔伯伯”,说:“早就听阿岩说过您,说您照顾他很多,这次来府学上课,他没见到您,回家常跟我念叨,心中总是记挂,四处打探一番,又不知您住哪里,想探望都找不着路。这回见面就好了,他能放心了!”   崔老先生听陆杨说这一串话,再看谢岩笑呵呵的傻样,笑道:“他怕是不会惦记我。”   谢岩说话实诚:“惦记了,惦记了好几次。”   问什么时候惦记的。   谢岩就说:“刚来的时候找不着,后来遇见难题就会想你。”   陆杨:“……”   为什么他家状元郎还是这样说话?到底是哪里没教好?   崔老先生听完就看向陆杨,见陆杨表情都僵住了,不由哈哈大笑:“行了,我见过你了,该走了。你们回吧。”   陆杨看看他的年纪,没把食盒递出去。   凉粉是辣的,老人家肠胃受不了。下次做些别的小吃带来。   谢岩看他要走,还拉着陆杨,追着马车走了好几步。   “你明天还会来府学吗?我明天去静室找你,你什么时辰来?太晚了不行,我要回家了。”   陆杨的天塌了。   崔老先生没答话,隔着窗格的薄纱,听着谢岩的问话,看着陆杨的脸色,又拍掌大笑。   谢岩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追几步不追了,停原地站一会儿,他回过头看陆杨,跟他说:“太好了,崔伯伯一定是很喜欢你!”   陆杨干巴巴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谢岩说:“他见了你就笑,笑那么大声,不是喜欢是什么?”   陆杨:“……”   因为我可笑。   陆杨把食盒递给他,“你送到学舍,给你舍友吧。”   谢岩接了食盒,让他等等,到府学里送凉粉去了。   陆杨坐到府学门口的台阶上,两手搭在膝上,看着门前开阔的大路。心想,算了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有些人,勾心斗角一生,就爱跟缺心眼打交道。况且他家状元郎也没有很缺心眼。   谢岩回来得快,一路都是跑的,还没到门口,就喊着“净之”,等他俩碰面,陆杨已经站起来,调整好了心情,笑眯眯的。   “回家吧,我给你留了一大碗凉粉。我们下午都吃过了,味道很好!”   谢岩“嗯嗯”点头,说:“是了,刚才拿出来,季明烛吃了两口,连声说好,还让我找你问问是哪里买的,说比他在外面买的好吃,尤其是那个花生米,又脆又香,跟凉粉一起咬着,别提多香了!”   陆杨听了笑意不止,跟他手拉手的走,还要抬头挺胸,作骄傲姿态,道:“我下午剥了花生米,装上食盒前刚炸好,油热都没散,酥脆着呢!去外面买,可买不到这样的。“   谢岩“哇”“哇”地叫,“我家净之真厉害。真是辛苦了,为了我,你付出了太多。我晚上一定好好哄哄你。”   陆杨给他一巴掌。   竟敢当街调戏他!   他看得出来谢岩心情很好,问一句,果然如他所料。   崔老先生回来了,继续当静室看门人,谢岩从早上开始乐,中午还到外头等了等,可惜陆杨今天中午没来,他这份快乐,攒了一天,到了下午,根本压不住。走在路上,唇角都要裂到耳朵根了。   陆杨酸溜溜:“看把你高兴的,你什么时候念叨念叨我。”   谢岩已经念叨了,“所以他下午没急着回家,要见见你再走。”   陆杨又说他傻气:“你见了他,不聊学问,念叨我做什么?”   谢岩说:“不知道,三两句话就提到你了,换个话题,又聊到你了。他打我好几次了,嘿嘿。”   陆杨也压不住笑了。   他们在门口耽搁了一会儿,回家晚了些。   黎峰比他们早到家,带了两个西瓜回来,开了一个,在竹床上放了一盆,叫他们过来吃。   陆杨见此情状,脑瓜子嗡嗡的。   咋办?他没给黎峰留凉粉。   他不仅没留凉粉,还有谢岩给他添乱。   谢岩跑到灶屋,把凉粉端出来吃,围着黎峰吃。   “是谁没有夫郎买的凉粉吃?是谁没有夫郎买的凉粉吃?是黎峰啊!”   陆柳手里的瓜都不香了。   赵佩兰都不知道谢岩是怎么了,把他拉着了,带回家里,不让他出院门了。   两爹拉着陆杨叨叨叨:“杨哥儿,这事不好,你们怎么这样欺负大峰?”   陆杨扶额。   晚上酒楼饭馆还开门,有些摊贩收摊晚。   陆杨说再去买一份,陆柳跟他一块儿去。   兄弟俩出了巷子,就笑作一团。   说不明白笑什么,总之挤挤笑笑地走。   陆柳说:“哥哥,你说得对,不管他们怎样,我俩亲亲热热的就好了。”   陆杨点头:“就是说,一碗凉粉而已,看把他俩给急的。”   然后陆柳问他:“哥哥,你下午剥的花生在哪里?怎么不给我吃?”   陆杨:“……”   好的,懂了。   再买一盆,你们全续一碗。 第157章 黎护卫   六月里, 府城有大集。   官差清出街道,提前五天开始布置。   十三的大集,十一收拾完。洪家大少爷要去查验, 黎峰的护卫之行开始了。   大集定在衙门附近的十字街, 以民富、民足两条街为主,共有八条主街、十二条小巷。   主街之上的商铺正常营业,铺面门外已划分好摆摊区域。这些商铺多是酒楼饭馆,少数是纯做客栈生意,再有一家钱庄, 两家典当行。全是两层小楼的铺面,楼与楼之间, 拉布遮阳,透光防晒。   黎峰抬头看了眼, 这些遮阳布都是浅色的布料,街区不同,颜色不同。放眼望去,能看见水蓝、水绿、鹅黄、嫩粉等颜色。他记得谢岩穿的就是这种料子, 一匹布要四两银子。   布料门幅窄,这样铺出八条主街,单是布料, 就要上千两白银。真是大手笔。   今日查验,除却洪家之外,还有府城商会的老板们。商会里以洪、凌、白三家为大。大集的筹办, 由商会众家推选, 今年轮到洪家,以洪家为主。   洪家是洪楚出面,别家也跟着派来小辈, 多是脸嫩之人。   黎峰跟着洪老五,先到洪家老宅接人,一路骑马随行,到街道之外,就下马步行。今天就他一个护卫,再有伙计六人。   洪家大少爷名叫洪楚,年岁约莫二十,穿绸缎,戴金玉,额上系有一条玉带抹额。同行老板们看他的眼神多有轻视。这是个小哥儿。   查验简单,各处走走看看,找出隐患,看哪里没办好。   各家分头找,最后汇合,说说意见,互相讨论讨论,看怎么改,统一想法,在大集之前,都给改了。   洪老五走在侧面引路,给洪楚做介绍。   “此次参加大集的商号都确定了,大小商号共有一百七十二家。摊位有六十六个。大集分三天,各摊位租赁时辰都确认过。最高不得超过三个时辰,最低不能低于一个时辰,再有小商号拼摊子使用,全安排妥当了。”   摊位都在外面,为着公平,也为着人货进场不拥堵,各摊子都摆上了矮桌。一路走过去,洪家的伙计们都在围桌检查。摇一摇、摸一摸,看桌子结实不结实。   洪老五再指指天上的遮阳布:“今年是我们家承办大集,布料是我们家出,按照往年规矩,等大集收摊之时,这些布料会赠给买货最多的客商。往年都用的粗布,客商们颇有微词,各家掌柜的算账核对过,拿了素罗布过来用。八条主街用素罗布,十二条小巷用土布。成本比去年多出六百多两银子。“   洪楚抬头看,不大看得清临街铺面的二楼的光景。   他问:“会不会太密了?”   洪老五看向黎峰,黎峰看天,点头道:“确实太密了。但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   要想精准刺杀,就要刻意破坏布料,漏出天光。或者到地上来。   黎峰说:“不用管天上。”   洪楚侧目看他,问道:“如果是你要杀我,你会怎么做?”   黎峰是个猎人,有猎人的思维。   他环视一圈,说:“可以在你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但这有可能误伤。也可以在你必去且会久留的地方静候,等待时机。最好的埋伏是在大集结束之后,你和你的仆从护卫都会放松下来,这时集市上的人也少,天上的布也收了,不论是在天上射箭,还是地上挥刀,亦或者是在庆功酒里加点料,都是最好的时机。他们设计周全点,还能全身而退。要是这些人胆大包天,在你家门口行凶,你也难防。你下马车的一刻,所有人的警惕心都没了。”   洪老五投来视线:“黎兄弟,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黎峰说:“我是个猎户,成天琢磨着怎么打猎。山上的小家伙不值钱,要想猎杀大兽,还要有命花,不能光有力气,还要动脑子。”   洪老五皱眉,训道:“谁让你把我家少爷当兽类的?”   洪楚拿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在手心拍着,说:“五叔,他没说错,我现在就是个价比千金的好猎物。”   他对门口行凶感兴趣,问黎峰具体操作之法。   黎峰想了想,说:“要在这里行凶,下手的就是熟人。这样跑一段路,就回家了,混入人群里,想找找不着。”   洪楚问:“这也是打猎能学到的?”   黎峰解释道:“我们在山里打猎,最讲究跟山林融为一体,让山里的虫蛇兽类都当我们是山里的一个生灵。我想在城里打猎也一样,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你们看见了他们,也当没有看见,他才真的成功了。”   洪老五默默走过来。本来他跟黎峰是一左一右的跟着洪楚,他现在横在黎峰跟洪楚中间。   黎峰看笑了:“洪管事,没必要,我又没活腻。”   洪老五朝他拱手:“黎兄弟,你是好汉,咱俩认识一年多,我不跟你说虚的。我怕别人开双倍的价,把你买通了。我们就这样走着。”   黎峰:“……”   那也不用这么实诚吧。   洪楚展开折扇,掩面笑了声,问洪老五:“请这位黎老板给我做护卫,是什么价?”   洪老五不大好意思,摸摸鼻子说:“三天五十两。”   洪楚问黎峰:“你们商号参加大集吗?”   黎峰摇头,刺杀都要搞出来了,陆杨说不来。三个月一次,下次就在九月,不急。   洪楚点点头,让洪老五给黎峰介绍介绍大集的生意。   洪老五看向黎峰,跟他说:“码头集市的生意你看过,不用我多说。码头的生意是日进斗金,那大集开市,就是日进十万金。这是知府衙门开设的大集,由商会承办,除却客商们,还有皇商过来采买。比如说茶叶,我们在码头,游商买茶砖,是一千块起步,在大集上,客商买茶砖,是一千箱起步。一箱有三十块茶砖。再比如说土布,码头是五百匹、一千匹的出货,大集上是三千匹、五千匹的出货。   “所有商号,都是商会知道底细的。货物都要提前查验,售价必须低于外面的价钱,还要给客商们返点。多次参加大集的老商号,返点可以不用返银子,而是抵扣货价。下次客商再去他们商号拿货,可以少出点银子。如此一来,两家便能多年合作,挣多多的银子。初次参加大集的新商号,返点只能返银子。但你们可以想办法留住客商,尽力促成下一单生意。黎老板,在这里,你一天能挣到一年的银子。一天攒下的客人,比你在码头忙半年还多。”   黎峰心动,但说要回去找人商量商量。   洪老五又看向洪楚,跟他解释道:“黎老板的商号是跟人合伙开的,是个夫郎,做生意很有一套。”   他简短说了陆杨在码头铺面干过的事,摊位和铺面的装点之外,还有拓客手段、留客方式。   洪楚听说陆杨是个夫郎,眼睛亮了亮。   他说:“我五叔小气了,我的命很值钱,集市开三天,我给你们主街的摊位,使用半天。能挣多少钱,全看你们本事。”   洪老五被喊着“五叔”,模样却极为惶恐,紧跟着说他会安排。   黎峰还是要回家商量商量。他在开市期间要忙着当护卫,没空来卖货,卖货的本事也不如陆杨,看陆杨来不来。   八条主街逛完,再到小巷里走。   在巷子里,他们说话少。黎峰看看巷子的墙壁高度,问洪老五:“开市以后,大少爷会走这条路吗?”   洪老五摇头,“除非闹出大事,否则少爷不必过来。”   黎峰又看看头顶的布料。这样有钱的洪家,多花点钱也没什么。   他说:“在墙壁顶上放钉子,这个高度,正经生意人不会爬。谁爬谁伤手。”   这是个小陷阱,看看有没有笨人会上钩。   洪老五应下了。   这都是小事。   洪楚好奇一件事,他问黎峰:“你怎么把山里的东西拿到城里用?”   黎峰稍作回忆,如实说了。   刚来府城的时候,他们几兄弟都不适应,对未来也很忐忑。那时陆杨跟他们说,在城里生活,和在山林一样,规则都是相通的。   一年多过去,运平府的每条街、每条巷子、每条小路,都在他脑海里刻着。明面上能打听到的信息,都能对上号。   走到街上,哪些大铺面背后有靠山,哪些小铺面看似低调实则不能惹,他全记得。   闲来无事,他也会在城里逛逛。偶尔撞见一些名单上的人,他会跟着人走走。   他跟踪人的本事厉害,这么久过去,都没人发现。所以很多人的行踪,他也能说出一二。   在运平府里,他只是一个小人物。   就犹如在西山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生灵。   他像活在水里的鱼,毫不起眼。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背上他的弓箭,在城内收割猎物。   洪楚又一次听到了陆杨的名字,他对陆杨感兴趣。   整个场地走完,他们都没遇上人。   返程的时候,到酒楼碰面,同行来的老板们都在大堂里喝茶嗑瓜子,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见他们一行人过来,凌家二少爷说:“楚哥儿,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了?听说你难得出门一趟,怎么样?有机会私会情郎吗?”   白家四少爷嘻嘻笑道:“看不出来吗?那情郎不就在他身边跟着的吗!”   室内哄笑一堂。   洪楚面不改色带人进来。六个伙计到了屋里就清场,把坐在中央桌子的人都揪起来抛开,有些人撞到桌子,有些人摔到地上。桌上酒壶茶壶盘子糕点瓜子尽数砸过去,不管后果。   别家伙计要围过来闹事,被黎峰一手一个扔开了。   桌子空了,洪老五拍拍手,掌柜的立即带人过来,统共五个人,桌椅擦三遍,再铺桌布、椅布,摆上银壶银盏银筷子,上糕点。糕点八样,用白瓷碟盛放,样样漂亮。   洪楚坐到主位上,洪老五倒酒,一连三杯,洪楚喝了一杯,另外两杯被两个小厮拿到凌家少爷和白家少爷那里,强行捏着人的嘴巴灌进去了。   洪楚说:“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洪家的二当家。你们两个没用的废物,再敢口出狂言,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   凌少爷嚷嚷两句,灌酒的伙计回头,一把扔下银盏,把手伸到他嘴里,指头掐住了他的舌根。凌少爷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眼泪横流,再没二话了。   所谓杀鸡儆猴。凌、白两家无话,旁边站着的商会成员,都老实低头,找到空位坐下来的人也都站起来了,全都噤若寒蝉。   一时之间,室内只有凌少爷的哀嚎声。   黎峰在旁看着。心说,传言果然不假,最狠的地头蛇是洪家。靠着码头发家的人,哪是一般商户能比的?   后续的事情顺利,查验大集的事,每家都要说意见。没意见就出去巡街。   巡街找不出错漏,那就再巡一次。如此折腾到太阳落山,众人都累得两脚发软,喉咙沙哑,洪楚才开口说了一句算了。   他起身,逐一点名,给各家都划分了管理区域。   “大集期间,谁家管的摊位出事,我就让他家在运平府消失,你们尽管试试。”   查验结束,黎峰护送洪楚安全抵达洪家,到洪家大宅外,洪楚下马车,在门口转悠,带黎峰在附近走走。   “黎老板,如果是你,你在哪里设伏?”   洪家是商户,再富也不能出格。   他家祖上算过命,说他们家是靠水发家,最后果然是靠码头起家的,所以宅院选址在河边。   临河一条路,附近有几所民居,早已无人居住,都是洪家的家仆在住。说是把人放出来当良民,实际还是家里养着的人。   门前零星几棵树,河边景色没料理好,光秃秃的,无处藏人。   但他家跟别家商户一样,门楣不高,院墙也不高。   黎峰四处看看,他要选的话,会在河里埋伏。   河岸光秃秃的,没办法藏人,就能灯下黑。   第二个点则是河边树上。   这几棵树跟河里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要逃到河岸那头,就下水。   要藏在家里,就上树。   洪楚看看河岸,又看看附近的树,勾唇笑了。   黎峰说过,家门口是一个合适的刺杀地点,风险大,成功率高。他直到目送洪楚进家门,看洪家大门关上,才跟洪老五告辞,准备回家。   洪老五把他拉着了,还想带他去河边看看,要问问河岸哪个地方合适,又是哪棵树合适。   黎峰没去。   他低声道:“洪老哥,我觉着你家少爷另有计划,你不放心,就再问问他,我就不去河边看河看树了。”   洪老五阅历丰富,转转脑筋,回过味来,便不问了。   他朝黎峰拱手:“黎兄弟,后边还有几天,有劳你了。”   黎峰抱拳回礼,上马回家。   他今天回来晚了,巷子里已经安静下来。   陆柳坐竹床上,摇着蒲扇等着。脚边是两条狗,二黄和威风都挨着他的脚。   夏天挨着狗子很热,陆柳没躲,时不时蹭蹭他们。   陈桂枝提着灯笼过来,叫他回屋里等,“晚上蚊子多,你看看,都围着你转,把你脸都咬肿了。”   陆柳就是不放心。   大户人家有钱,什么样的护卫请不到?   一般都是专门请护卫,请个老板过去当护卫,多冒犯啊?   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非要请黎峰去,肯定不是好差事。   说是赶集的时候要小心点,那谁知道这两天会不会有事啊?   他现在的心情,比黎峰上山去还要忐忑。   黎峰熟悉山林,可在城里,谁也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他让陈桂枝回屋,“娘,你回屋吧,你跟顺哥儿先洗澡,两人换着来,帮我看着点孩子,我在外头再等会儿。”   夏季洗澡快,陈桂枝跟顺哥儿都洗过了。她说她来等,让陆柳去洗澡。   陆柳不愿意,因不知黎峰会从哪边回来,眼睛望着巷子的两个入口,盼啊盼的。   隔壁院门打开,陆杨拿了一盒药膏出来,过来给陆柳大坨大坨的抹。   把他的脸和胳膊都涂抹完了,还要撸起他裤腿,把他的腿脚也抹抹。   这药膏味道大,止痒又驱虫。   陆柳看着心疼:“哥哥,你快别抹了,好贵的。”   陆杨给他涂完,看还有剩的,说给陈桂枝也抹抹,陈桂枝不用。   “我都洗完澡了,再抹这个,白洗了。”   陆杨就让陆柳背过去,“我给你背上也涂点儿。”   陆柳背上也被蚊子咬了,他抿抿唇,耸耸肩,感受着药膏的凉爽,只觉着后背火热热的痒,便听话照做。   他站到地上,背过身。陆杨挖药膏,手从他衣摆下伸进去,在他背上涂抹,抹到蚊子包,还顺手给他掐个十字。   陆柳身上好大的味道,说:“待会儿大峰回家,把他熏着了。”   陆杨看药盒里还有一点剩的,把它塞给陆柳,说:“放心吧,他只会说你香。要是不说,你就给他也抹点药膏。你俩一个味儿,谁也别嫌弃谁。”   陆柳捧着药膏,甜甜笑了。   路口先传来马蹄声,三人都朝巷子口看去。   果真是黎峰回来了,陆柳往前去迎,两条狗跟着他跑,也往前迎去。   “大峰!你可回来了!我都被蚊子咬肿啦!”   黎峰下马,牵着马过来,三两步到陆柳跟前,不嫌他身上味大,一手把他揽到怀里,大手在陆柳背上抚几下,再把他推出怀里,揽着肩膀,跟他一起回家。   黎峰看陆杨也在,跟他简要说了大集摊位的事。陆杨说会考虑,四人各回各家。   家人都吃过饭了,陆柳给黎峰留了饭菜,看他回来这么晚,心疼他劳累,在黎峰吃饭的时候,他紧赶着又炒了一盘菜。   他炒了茄子,茄子好熟,收拾起来快。做的酱烧茄子,十分下饭。   黎峰刚才跟娘也说过话,陆柳端来茄子,娘就回屋休息了。夫夫俩在堂屋里坐。   堂屋里熏过,余下三两只蚊子,黎峰顺手打死了。   他看陆柳脸上的蚊子包还没下去,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总爱在门口等我?”   陆柳在山寨时,就爱在院门外等他。再晚都有盏灯火为他亮着。   没想到来了府城,这习惯还没改。   陆柳让他专心吃饭,拿了一双筷子给黎峰夹菜。   “我想早点见到你,心里也挂念着,就在门口等等。转身就回屋了,很近的。”   黎峰说:“蚊子多,就在家里等,不要出去,你看你被蚊子咬的,我都没这么咬你。”   陆柳听着直乐,说他不正经。   “你还能跟蚊子一样咬我啊?”   陆柳又说:“我等着你的时候,脑子里很乱,蚊子追着我咬,我的心都急躁了,我当时想着,我要是在蚊帐里等着你就好了。你看这个想法有没有道理?哪天你回来晚了,我就在竹床上挂蚊帐,我坐帐子里等着你。”   黎峰听着笑:“帐子都挂上了,还进屋做什么?我俩就在门口睡,又凉快又能看星星。”   陆柳不要,“好多蚊子,吵死了。”   黎峰又是一阵笑。   吃过饭,碗筷不急着收拾。   黎峰回屋,脱了外衣,不让尘土落到宝宝身上。   他看看两个孩子,也跟顺哥儿说说话。   顺哥儿早听见他的声音了,两个小的离不得人,便没出去看。   见他大哥平安回家,闻见他大嫂身上的味道,对养家辛苦,守家心苦一事的理解更加深刻。   他说他去洗碗收拾,“再给你们烧水洗澡,你们肯定有事说,就不用跟我抢活干了!”   陆柳夸他懂事,黎峰也说他体贴,顺哥儿笑眯眯走了。   夫夫俩坐在炕边,陆柳还以为黎峰要跟他对坐两头,一人抱个崽,没想到他坐下后,黎峰是坐他身侧抱着他,看他逗孩子。   陆柳扭扭身子,说他:“你怎么这么黏糊?”   黎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笑道:“我也没疏远过你。”   陆柳想想也是,便由着他抱,还往后靠到他怀里。   “大峰,你今天是不是累着了?我看你回家的时候,都松了口气的样子。”   黎峰说不累,“都没跑几步路,就是开了眼,长了见识。小柳,你有机会,一定要跟你哥哥一起去大集上看看。你知道吗?他们用素罗布和土布遮阳,我不知布料成本,只算市价,这样布置下来,要一千三百多两银子。我们还太穷了。”   陆柳张大嘴巴,满脸震惊:“啊?!”   黎峰舒口气,说:“洪管事说比往年成本价多出六百多两银子,这些都是要送给客商的。洪家那位少爷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我以后也要让你过上这种日子。”   陆柳想都不敢想。   黎峰就跟和尚念经一样,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念叨:“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小柳以后一掷千金不眨眼……”   陆柳都听不下去了。   这可真是一个噩梦啊!   黎峰想让这个梦成真。 第158章 我出钱   陆杨起早, 做了些包子。   除酱肉包子外,还有菌子肉包、粉丝包、豆腐包,再是两个甜口的包子, 糖包和豆沙包。   都做的小包子, 另外做了些超级小馒头,装了两竹筒。   他还煮了绿豆沙、杂菌汤。   早上这一阵,陆柳和顺哥儿都来帮忙了,弄完以后,陆杨带一筒小馒头, 每样包子装十个,再盛了绿豆沙和杂菌汤带上。拿上了一些干桂花, 吃完饭可以泡茶喝。   他收拾好食盒,跟谢岩一起去府学。   路上时, 陆杨让他下午别拖延,早早出来,两人结伴去乌家拜访。   去大集摆摊一事,陆杨想找乌平之问问。   谢岩也很久没见乌平之了, 正好一起过去。谈完正事,他俩聊聊学问。   谢岩不太想让他去大集上摆摊,“有危险, 不挣这个钱。”   陆杨挽着他的胳膊,说:“等下我回家,带上柳哥儿和顺哥儿去街上转转, 我先看看, 晚上再问问财神爷。”   谢岩说:“应该问问黎峰,他有没有把握?到底有多险?”   陆杨觉着黎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险,当个临时的护卫, 不到遇险,哪能提前知道?   黎峰跟洪家人也没多熟悉,一时半会儿打听不到重要消息。他们先看看。   到府学门口,陆杨催他进去,过会儿,谢岩来送食盒,陆杨提醒他:“你在家吃过了,就不要跟崔伯伯抢了,让他各样包子都尝尝,看喜欢哪个口味的,我以后还给他做。”   谢岩答应了,等回到静室里,他毫不客气拿包子吃。   陆杨平常做酱肉包子多,别的馅很少弄,他都没吃过这么多包子。他要吃。   崔老先生:“……”   不论见到再多次,还是会惊讶。   “你做什么?”他问道。   谢岩说:“吃包子。”   崔老先生问他:“这是你吃的包子吗?”   谢岩自有道理:“我夫郎请你吃包子,你请我吃包子。我们都不用客气。”   崔老先生:“……”   只有你一个人不客气。   他说:“你真没眼色。”   谢岩嘿嘿笑了,“我还是有眼色的,我看你不反感,我才拿的。我就没拿季明烛和盛大先的包子吃。”   这倒是让崔老先生惊讶,他拿一只小包子吃着,再喝两口杂菌汤,过会儿会过意,瞪他,道:“看菜下碟,欺软怕硬。”   谢岩没顶嘴,又拿个糖包子吃。   他以前没吃过糖包子,不知是这种好滋味。   一口咬下去,有烫烫的糖汁流出来,里面还有没完全化开的糖粒,口感沙沙的。   他今天来得早,本也吃过来的,吃两个糖包子,就吃不下去了,擦擦手、擦擦嘴,他喝两口茶漱口,从书包里拿本书看。   崔老先生来当看门人,对他有个好处,他能借书回家看。一般是不能带出府学的。   他昨晚跟陆杨在商量大集的事,没看两页,趁早再读读。   崔老先生眼尖,瞥见他书包里还装着一本字帖,上面写着“崔仲卿”。   他让谢岩拿出来看看。字帖摆到桌上,他看见“临写崔仲卿大人千字文”。   崔老先生:“……”   他看向谢岩,谢岩根本没把这本字帖当回事。   他忍不住提醒谢岩:“临帖子没用,乡试的卷子是誊抄阅卷,没法子靠字体胜出。”   谢岩知道。他说:“我夫郎好不容易给我弄来的,我放书包里背着,有事没事翻一翻,他看了高兴。”   谢岩看见这册字帖,还叹气道:“写字帖也能挣钱,但要皇上夸才行。我平常看看,学习也有动力了。”   崔老先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问谢岩:“你知道这个崔仲卿是谁吗?”   谢岩不知道,他就见过县官和学政大人。   他稍稍动动脑子,说:“是你本家。崔伯伯,你的字能挣钱就好了,写个帖子给我夫郎,你养老钱都有了。”   崔老先生愣了下,然后放下包子,哈哈大笑。   谢岩就当他讲了个笑话。值钱的字太少了,除了已故的大书法家们,就是让圣上金口玉言夸一夸了。崔伯伯都这般年纪了,指望他写字帖,不如让他评几篇文章,合订到一起,拿出去卖书挣钱。   谢岩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他怎么就不能请人来评文章,再合订出书呢?这肯定有市场。他还没看过这类型的书。等下午见到陆杨,就问问他行不行!   想到这里,谢岩也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边,陆杨回到家,灶屋都收拾完了。   赵佩兰找出草料,在剁草料,给马准备口粮。   贺夫郎手脚麻利,这一阵都洗完衣裳了,都在院子里晾着。   到陆杨回家,刘有理早已去了府学。贺夫郎就来找陆杨玩。   陆杨说:“我打算带我弟弟去街上逛逛,你要不要一起去?”   贺夫郎只熟悉附近的街道,还没认真逛过,听得又想去又忐忑。他手里没留铜板,每天吃得少,跑远了就会饿,晚上就没力气伺候男人了。   陆杨不强求,等着陆柳和顺哥儿收摊的空闲,把威猛喂了。他避着贺夫郎,把狗子带到狗窝那边喂,再跟他坐竹床这边说话。   贺夫郎知道狗吃得好。想也知道,人没吃饱都是皮包骨,更何况是狗?   他看陆家兄弟养的三条狗,都胖乎乎的。尤其是陆杨养的威猛,毛都炸开了。   贺夫郎跟陆杨说:“柳哥儿找我买了十个咸鸭蛋,我三文钱一个卖的,得了三十文钱。昨天给我夫君了,他瞪我好久,然后问我还有多少咸鸭蛋,让我都拿出去卖了。他还头一次让我出去卖咸鸭蛋。开了这个头,以后我们家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刘有理不要面子要银子,只能是急需用钱。   短期内,能用到很多银子的地方,就是乡试了。   陆杨稍作提醒:“你不要全卖了,你又不出去买菜吃,就靠着咸鸭蛋下饭。人不吃菜就算了,哪能不吃盐?你靠着它活命的。”   贺夫郎没想到这个,愣了会儿,点点头,满眼感激的应下了。   “我晚上再跟他说说。”   他的话密,接下来就是他要跟刘有理商量商量,在府城买些鲜鸭蛋和盐,他会腌蛋。转手就是银子,很划算的。   陆杨算算咸鸭蛋的制作周期,再算算乡试的日子,觉着贺夫郎能做一次,便没拦。   过不多久,陆柳跟顺哥儿赶车回来。   他俩力气小,是赶马车出门的。   黎峰最近都骑马出去,赶到洪家接人,就借了陆杨的马用。正好让马出去遛遛弯。   家里两匹小马就不拉车了,平常牵着在巷子里走走。   天热,早上这一阵的生意后,陆柳跟顺哥儿都满头是汗。   他俩神色喜悦,到家都笑眯眯的。喊了陆杨“哥哥”,跟贺夫郎打声招呼,先回屋收拾锅碗。尤其是碗,他们特地去杂货铺买了五十个小碗。一碗用一人,用完回家洗。   做书生生意,就要这样讲究。   这头收拾妥当,陆柳还拉着顺哥儿回屋换了身衣裳。   这阵的日头还好,太阳初升,要出去就得趁早。   陆柳跟顺哥儿互相理理衣裳,到了外头,还拿小铜镜照照脸蛋。   陆杨打趣他们:“怎么不抹抹胭脂和口脂?”   陆柳抿抿唇,略略心动,想想待会儿要出的汗,止住了想法,拿了一把小蒲扇在手上。这便能出门了。   陆杨再问贺夫郎要不要一起去,“我们就逛逛,不买什么。明天开大集,我们还没见过,先去看看。”   贺夫郎也没见过。他想想婉拒了,他要省点体力。   陆杨不再劝,三人戴上大草帽,往衙门附近走去。   陆柳路上很激动,他跟陆杨和顺哥儿比划,说着黎峰昨晚上告诉他的事情。   “说天上都用布料遮阳,用的素罗布,就是哥夫做书生袍服的料子,四两银子一匹的那个布。大峰说有好多颜色,太阳落上头,照到地上的光都是彩色的,可漂亮了!”   别提顺哥儿了,陆杨都睁大了眼睛。   “这么阔气?”   陆柳“嗯嗯”点头,说:“这些布都要送给客商的,白送!大峰昨晚跟你说了摊位的事,我还说我们能不能得到这些布,他说没可能。这些布料,是谁花钱最多,就都赠给谁。”   刺激消费?陆杨把这个法子记下了。   陆柳再说商号有多少,摊位有多少,摊位都是按照时辰出租的,陆杨更是点头。   如此一来,不到最后一天,客商们的消费额不会固定,随便采买一单,就是上千两白银。排名的变化非常快。   陆杨问:“他们会知道自己花销的银子数额排第几吗?”   陆柳回忆了下,摇头道:“没听大峰说,可能不知道吧。”   顺哥儿急忙忙插话,努力加入这个话题。   “杨哥哥,要是你,你怎么送布?”   陆杨反手捏他脸蛋:“谁让你考考我的!”   他早没想,突然被提问,一时没有想法。   陆柳低低笑起来,挽着陆杨胳膊,把他拉向自己。   “哥哥,还是我机灵吧!”   顺哥儿瞪大眼睛,也不与他抢,陆杨在哪里,他就黏到哪里。他说:“大嫂,你怎么这样?”   陆柳没咋样,他就是问问,问问而已。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民富路附近。   在大集筹办以及开市期间,这里清场,不能有小摊贩在,商铺则是正常营业的。   因查验期间,也会捉贼,等内场布置完,普通百姓都会绕道走,往来的只有参加大集的商号。   他们就近住店,把样品货物带过来,只等着开摊。   陆杨带着两个弟弟,在外张望。   在大集主场地附近,众多的小集市已经提前开起来,小摊贩们密密麻麻,多数是卖绿豆汤、酸梅汤、银耳汤的,还有凉茶、解暑茶。   这些人在府城多年,对于每个季度的大集了如指掌。老板和伙计们忙起来没空吃饭,把馒头饼子塞嘴里都没空咬一口,还赶着吆喝呢!   这时候就要多卖茶水。小摊贩就带两个炉子,烧水都烧不及。一个摊贩不够,于是又有街连街的小茶摊支起来。尤其是夏季。   别的季节,以各类汤、粥为主。   夏季时,会有多种口味的茶水。最贵的是银耳汤,给老板们吃的。   因离得远,这个距离平视过去,都能看见铺在头顶的布料。   陆杨又一次惊到了。这场面,不亚于他第一次到码头集市的震撼。   摊位已经划分出来,占了明早开市时辰的商号都在摆货、看样子。来来回回走着,看显不显眼。   有人把货摆得高高的,还要看看搭的高台结不结实。   一眼看去,天上是彩色的,地上是热闹。   他们站在原地,还常常给伙计们让路。   这些人或是抬着货,或是抬着酒,还有人是抬着桌子,把查验不合格的桌子换了。   三人里,最惊讶的是陆柳。   他来到府城以后,连码头都没去过。上街逛逛,只知热闹。原来没有最繁华,只有更繁华。   他前阵子还去扯布了,布庄里展示出来的布料,都没眼前这条街上挂出来的多。像这样的街道,还有好几条。   身后传来祝贺声:“隆昌商号李老板请大家喝茶!祝李老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三人回头看去,有个茶摊子被包场了。路过的行人伙计听见这话,都围了过去,说一句吉祥话,换一碗凉茶。   有一个起头,别的商号老板听见,也拿银子包场,一时之间,祝贺声此起彼伏。   陆柳看见了,这样小小一个茶摊子,不过三五壶茶水,竟然能收八钱银子。   “哥哥,我也想来卖茶……”   陆杨让他别想,“想挣钱,跟我一起来卖菌子。搞完以后,你就能开饭馆了!”   陆柳听到这个,心都提起来了。   他不知大集会不会受到影响,怕波及无辜,恰好倒霉的是他们。   顺哥儿问:“我们要是来卖菌子,摊位在哪里啊?”   陆杨猜着,应该就在民富街,八条主街之首。   毕竟摊位都定出去了,洪家能给他的,肯定是自家的摊位。   以洪家的财力和主办的地位,在民富街占几个摊位,再正常不过。   陆柳听着摇摇晃晃,路都不稳当了,要挂在陆杨身上。   “天呐……这么多摊位,能挣多少钱……”   陆杨算不出来,他跟乌老爷聊过很多,没详细说到这个。   “晚上我跟你哥夫要去找财神爷,我再找他打听打听。现在还要考虑一个问题,我们就算要来卖货又怎样?码头也没多少存货。再好的机会,也就清个库存。”   陆柳的心都痛了。   这种有钱不能挣的感觉太痛了。   顺哥儿也走不动道了,跟着挂到了陆杨的胳膊上。   陆杨左右看看,挑了一间酒楼,带他们进去坐。   遮阳布都挂上了,不必问二楼包间,他们就在一楼大堂坐。   顺哥儿去过码头集市,知道那里的存货数量。他们家定居府城以后,山寨送货勤。过了端午之后,是三队人送货,错开日子,匀算下来,约七天来一次。   现在铺面和仓房里,能有六千斤山菌。   陆杨摇头,“这不够。”   在码头上,遇见一个大客户,都能五百斤、一千斤的走量,到大集上,应该是一千斤打底。   货物需要宣传,以前府城没流行菌子菜,大集之上也就没谁卖山菌。现在菌子菜扬名了,他们再来叫卖,听见吆喝的人,总会来问问价。   山菌好运输,他们都切片了,不是易碎品,少量沾水也没事。不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这都是很好带的。   要来大集上,得要翻倍的数量才行。   陆柳掰手指算数,震惊道:“一万两千斤?”   陆杨点头,“菌子菜流行一年多了,至今还卖得火热,我们的铺子开在码头上,开门就有生意。凡是出门吆喝拉客,说是卖菌子的,客商们都要来看看,开口都是吃过菌子菜,好吃、难忘。这样少量多次的带货出去,大多数客商的回购量都有增加,甚至翻倍。有部分走陆路的客商是不到码头去的,他们多地奔波,只赶大集。这些人都会提前来,肯定也吃过菌子菜,我们要是来卖货,他们八成感兴趣。半天的摊位……可惜了。”   如果都是小气鬼,一人拿个百来斤,他半天刚好卖完。现在怕是不行。   他摇摇头,点上茶,点一盘瓜子,再上一盘牛肉塔。   酒楼不欢迎闲客,他们才吃过早饭,没法子再吃。点个牛肉塔凑数。   陆杨第一次吃牛肉塔是在登高楼,有个文雅的名字“状元塔”。三钱银子一盘。   那次吃,是余老板给他添的菜,为谢岩庆生。可惜谢岩没吃着。   快到他的生辰了,今年一定带他去吃。   陆杨说:“这个菜是卤菜,白口都能吃,当零嘴吃,味道挺好的。”   陆柳小声嘀咕:“我今天卖出去的早饭才三百多文钱,不算本钱,就够买这个菜吃。”   陆杨让他看看外头,“我的好柳哥儿,你看看外头的景象,三钱银子算什么?你的心要大一些,以后的路还长呢!”   陆柳果真听话,看向门外。他看见了黎峰。   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黎峰,习惯性招手喊人,喊出“大峰”二字,才受惊似的捂住嘴巴。   陆杨跟顺哥儿都朝那边看去。顺哥儿提前捂住了嘴巴,没发出声音。陆杨则挑挑眉毛,看了眼洪家大少爷。   身材如此纤细,还欲盖弥彰的戴着抹额。是个小哥儿。   洪家这样大的家业,竟让小哥儿来打理。   陆杨心潮澎湃,内心极受鼓舞。都说商人位卑低贱,男人行商尚且阻碍重重,小哥儿小姐儿出来做生意,更是难如登天。做个大生意,被千万人盯着,承受的恶意极大。   洪楚可以,那他也可以。   陆杨在乌老爷子那里听来的种种险阻,突地松快。前途一片光明!   黎峰知道他们会来逛逛,没想到是在酒楼碰上,略一挑眉,笑了笑。   看他笑了,陆柳才放松下来。   四方的桌子,坐了三个人,一人占一边,陆柳不踏实,抓住了哥哥的手。   掌柜的亲自迎过去,把洪楚等人迎到二楼包间。   洪楚问黎峰:“那是你夫郎?有两个长得一样。”   黎峰说:“喊我的是我夫郎,跟他长得像的是他哥哥。剩下那个是我弟弟。”   洪楚回头看向那一桌,正好对上陆杨火热的视线,他扬扬眉,跟洪老五说:“五叔,把他们请来,我想跟他们聊聊。”   洪老五落后一步,等洪楚他们上楼,才朝着陆杨等人走来,说了洪楚的意思。   “我家少爷想跟你们说说话,请吧?”   顺哥儿有些害怕,还舍不得牛肉塔,想留在这里。   陆杨说:“走,别给你大哥丢脸。”   他也瞥见了陆柳的心疼模样,喊来伙计,让人打包,放在柜台上。等会儿带回家吃。   陆杨跟顺哥儿都见过洪老五,他单独给陆柳做了介绍。   洪老五对陆柳挺客气的,说:“我常听黎兄弟提起你,他们那一帮兄弟都是疼夫郎媳妇的,在码头都成佳话了。”   陆柳不知这是不是真的,他客套回去。   洪老五给两个宝宝送过长命锁,是银子做的,他也惦记着。   “早听说过你,我在家带孩子,难得出来一趟,没法子去码头,还说让大峰请你到家里吃顿饭。他说太远了,你也忙,就在码头请,我一直没机会见着你,今天真是有缘!”   洪老五听着笑呵呵的,领他们上二楼。   陆柳就说个场面话,人还是虚虚的挽着陆杨的胳膊。   陆杨冲他挤眉弄眼,无言把陆柳揶揄了一通,到了楼上,陆柳两脸红彤彤的。   他再看站在包间里的黎峰,不知怎的,脸色更红了。   洪楚请他们坐,跟黎峰说:“黎老板受我委托,今天委屈了,改天请你吃酒。”   黎峰站后头,别无二话。   陆杨等三人入座,小二来上茶、上瓜子,再端上一盘牛肉塔。跟他们在一楼大堂点的东西一样。   洪楚问陆杨:“陆夫郎,你逛完集市了吗?感觉怎样?”   陆杨说好。他非常震撼,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洪楚再问他:“你看还有哪里能改的吗?”   同类之间有默契。陆杨抬眸看,明白他问自己的原因,便如实说:“我以前没赶过大集,这两天才有所了解。一路走来,听人说起某某客商已经抵达府城、据说想要某某货物,猜着今年是哪家老板能拿到彩头,把这些素罗布拿走。我想着,这些客商,该是花多少银子算多少银子,只等着最后公布结果,才知道谁花钱最多?”   洪楚点头,“是这样,年年如此。大集上不出货,只出货单。各家仓房备好货,拿着货单和银票,找管事登记,我们有账房核对。集市收摊时,会在这条街的酒楼大摆宴席,到时公布账目,一并把布料送出。”   陆杨垂眸想想,问他:“你知道花魁的叫价方式吗?”   洪老五瞪大眼睛。   洪楚挑眉:“怎么说?”   陆杨笑道:“价钱嘛,是比出来的。这个彩头,也是客商财力的比拼。我听说还有皇商会来采买?一般商人哪好压着皇商去抢彩头?如果是我,我今年拿货非常多,有可能拿到第一,为着能拿下一千多两的布料,我会再凑凑数,让这个名头稳当。但如果有皇商来,我就会酌情少拿一些。一些可买可不买的东西,我这次不会买。”   客商有大小,排除皇商之后,就剩大客商之间的竞争。这既是利益,也是荣誉。   能拿第一的客商,名头响亮不用提。同时还能展现实力,让集市商号们都能看见他们家的财力,往后合作者无数。   只要银两相差不多,前后几个名次之间,都会争一争。   而皇商来参与,把他们的花销报出来,别家客商心中有数,想拿货的,算算账,也能多拿一些。   洪楚听着有趣,引他说出下文:“你的意思是?”   陆杨说:“辛苦一下账房,在主街之上贴红榜。只贴前十名。再找几个伙计,满街吆喝,只说哪家客商位居第一便可。”   洪楚突然转话题:“你点过花魁?”   陆杨差点呛到,他去哪里点花魁?!   “我听说的,我在市井长大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听了很多。男人去了花街就爱吹牛。多少银子听一曲、睡一觉,还要说具体的人是谁。既要显阔,也要显摆他能挨上天仙。”   洪楚有些失望:“我也没点过。”   室内有一阵沉默。   陆杨数次张嘴,豁出去与他攀交情。   “改天我们一起去。”   洪楚笑了。   陆杨说:“你出钱。”   洪楚点头。   陆杨也笑了。   难怪状元郎喜欢跟财神爷玩,有人出钱就是爽啊。   他还没点花魁呢,心情就好了。   洪楚看向陆柳:“小陆夫郎,你想去吗?”   陆柳倏地坐直,他磕磕巴巴说:“我、我就不用去了吧……”   他性格跟陆杨完全不一样。   洪楚说:“我出钱。”   陆柳内心挣扎数遍,又透过窗户,看看那些彩布。   他想去长长见识,想看看花街是什么样子的,花魁又是什么样子的。   他点头说好。   顺哥儿一看他俩都要去,想开口又不敢,就眼巴巴看着洪楚。   洪楚不带他。   “我可不想得罪黎老板,他杀人厉害。”   黎峰:“……”   顺哥儿说:“你都把我大嫂带去了……”   洪楚觉着没什么,“听个曲而已,又不做什么。”   他喊洪老五:“五叔,上菜吧。”   话题又被他带到了红榜上。   他问陆杨:“有红榜,就够带动几个商户。可不可以这样,定排名,多弄些彩头?把更多的客商调动起来。”   陆杨提出一个想法,他能完善到后面的。两人很有得聊。   可以定彩头,但选定多少个?   最多能拿一千多两银子的货物,排后面的彩头不能少太多吧?   计划可行,能产生更多的订单,挣到更多的银两,添就添了。要是不能,今年可要赔钱了。   陆杨说要请账房核算一下,彩头最好是跟布料等同的硬通货。糖酒茶。   酒不好运输,夏季也不好卖糖,茶可以。   陆杨倏地灵光一闪,“还有药材!”   他怎么忘了,他们商号还有药材生意!   屋里两个伙计,从怀里掏出小算盘,就地噼里啪啦算起来。   账目出来之前,他们吃饭,聊聊彩头的种类,谈谈拿彩头的名次。   明天就要开市,洪楚下午还有事情,不跟他们多说。   他给陆杨留了名帖:“你想明白了,要来摆摊,带着我的名帖,找集市管事就行。”   陆杨连声道谢。   黎峰不跟他们同行,还要继续当护卫。   陆柳走的时候,看了黎峰好几眼。   到楼下,掌柜的从柜台里拿出打包好的牛肉塔。   牛肉装好,就是一盘肉,没有塔了。   他们戴上草帽,再不逛了,回家去。   这两个时辰的经历,让他们三个人都发虚。   陆柳跟顺哥儿吃饱喝足,架着陆杨往前走。   “哥哥,你是醉了吗?怎么软绵绵的?”陆柳问。   “杨哥哥,你是不是没吃好,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顺哥儿问。   陆杨的手臂压在他们肩头,说:“我今天真是开眼了。你俩难道没听见吗?他计划拿出两千两银子做彩头。两千两银子,彩头……我怎么没这么多钱……”   陆柳扶着他,说:“昨天大峰回家也是这样,看起来好累。哥哥,没事的,我们在挣钱了。”   他顺嘴就说:“以后你一掷千金不眨眼!”   陆杨说:“我的小铺子,一个月挣九两银子都是多的。”   顺哥儿给他鼓劲儿:“你以后也开大酒楼!”   陆杨不开大酒楼。   他现在迫不及待要见财神爷,让人给他点拨点拨。   难怪乌家那样的富商,在府城只是个普通商号。原来这里面能有这么大的差距。   洪楚要是知道他以前年入一百两,还会请他吃饭吗?   不敢想啊不敢想。   陆杨也想见见他家状元郎,他的心怦怦跳。他找到他的目标。 第159章 画饼子   下午回家, 陆杨歇了个午觉,差不多到时辰,就起来洗漱, 收拾收拾, 换身衣裳,带上早备好的礼,到府学接上谢岩,夫夫俩往乌家去。   礼是几本笔记,都是谢岩整理过的辩论记录。吃喝没拿, 夏季食物不耐放,乌平之也不缺吃的。   傍晚时分, 街上热闹着,许多躲在巷子里乘凉的摊贩都跑出来叫卖, 在太阳落山的时辰,努力做点小生意。   陆杨沿路走着,跟谢岩说民富路那边的景象。   谢岩穿着蓝色袍服,陆杨把他的袖子扯扯, 跟他比划,说天上都是这种布料。再说附近小集市都开起来了。还有钱庄里众多老板、掌柜的,排着队兑银票。真是热闹。   谢岩看他这个兴奋劲儿, 知道他对大集之事动了心,就说陪他一起去。   “我过两天就休沐了,正好赶上最后一天, 我跟你一起。”   陆杨要等等看。他跟谢岩说:“这次大集去不去都行, 我们的货不够。还好一年有四次,下次就在九月,错过不遗憾。我这会儿不好说, 等回家跟你细细说。”   谢岩看他说起“错过”,也没多少难过情绪,脸上才见了笑。   他俩过来,赶上晚饭,在乌家吃一顿。   乌平之见到他们很惊喜,领他们进屋,说:“我还说过两天到你们家去坐坐,正好谢岩休沐,好好跟他聊聊文章。”   有客人,他就在饭厅摆桌。   跟上次招呼陆杨一样,还叫小厮抬了冰盆过来。   陆杨上次过来,没细看。这回跟谢岩一块儿来,就多瞄了两眼,才发现乌平之家里都挂了帐子。在饭厅吃饭,都没蚊子咬。真好。   他把笔记递给乌平之,席间就聊几句家常。   饭后,三人移步到书房,说说正事。   乌平之的书房收拾过,杂物摆件都搬出去了,现在只剩下笔墨书本。   谢岩走着、瞧着,说:“好简朴,像回家了一样。”   陆杨:“……”   乌平之笑道:“你夫郎花心思给你布置书房,就落个简朴的评价?”   谢岩没有那个意思,他说的简朴,对应的词是“花里胡哨”。   他牵着陆杨到桌边坐,跟乌平之说:“我夫郎找你有事,要耽搁你一会儿。”   乌平之看向陆杨,问他:“是生意的事?”   陆杨点头,兴奋犹存,他简要说起大集的事,问乌平之:“你家商号有没有去大集上占摊位?一般能卖多少货?你对洪家了解吗?他家是个小哥儿出来当家,你听说过吗?”   乌平之表情连变,以惊讶居多。什么黎峰去给洪楚当护卫了,什么他们能到大集上卖半天的货,都让他十足惊讶。   乌平之说:“我家商号不去大集。你们才开商号,可能对别家商号不了解,我给你们说说吧。”   一家商号开起来,绝不可能只做一样生意。就像很多富贵人家的家业,会有田产庄子,也会有铺面作坊。   商号会有主营和副业,主营抓自己手里,副业多是占股。   以布商为例,像三水县那种小县城,乌家一家就能独大,别的布商都是做点小生意糊口,不成气候。   到了府城,乌家的作坊不算小,但大布商有好几家。他们避其锋芒,没有壮大发展。   做布料生意,先有棉花、生丝、麻料等原料,再有织染作坊,然后是门面售卖。一般小商号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   府城布商,以凌家为首,白家次之。在布之外,这些大商号还会购置茶田,开个炒茶作坊,再来卖茶。还会入股一些旁的作坊,只要能挣钱,他们就要入一股。   有好的铺面,也会买下。这些铺面,会用来卖布、卖茶,卖其他作坊产出的东西,也会卖别的游商送来的货物。一年下来,营收几何,就看掌柜的本事了。   商号的名头摆在这里,谈的生意不止一样。还能承办外地客商的订单。   乌平之说:“我爹有个老朋友,常年需要布料、粮米、茶叶、药材、皮料等货物,来回路远,都是承办给我们家,我们请镖局的人送货过去。中途有变故,会请人来告知一声。做这种承办的生意,利润不多,胜在稳当。每一样货物都能卖出,不会积压在仓房里。”   说到这里,乌平之喝了几口茶,才继续道:“我家这几年十分低调,早年这些货物都能自家承办,现在多数都是在外采买。”   大商号等于大肥羊,他们父子吃尽了苦头,才保住这份小家业。   如今除却布料生意,旁的只是占股,再有几家不挂名的铺面经营。所以每年要来府城查账。只有布庄,查账要不了那么久。   乌平之说:“洪家的商号是鸿运,他们家是靠码头发家的,承办的生意极多。只是有码头做掩盖,各处不显眼,相比起来,在城内的名声,不如凌、白两家响亮。   “做承办生意,作坊捏自家手里,才能挣大钱。洪家肯定懂这个道理。他们家看似张狂,其实很谨慎。码头做掩饰,这些货物一批批的运出去,谁知道哪批货是洪家的生意?”   至于洪家的当家人是个小哥儿,乌平之倒是听说过。   “往年应酬的时候,我听见一些府城商人议论,说是洪家有个小哥儿在外走动,现在都是当家了的?”   陆杨听了好多,难得有难以消化,想要做笔记的想法。   谢岩懂他,在旁速记下来,回家还能看看。   陆杨拿几张纸看,说:“他现在是洪家二当家了。”   乌平之“哦”了一声,说:“大集挣钱,可以扬名。我家是布商,过去卖货就跟凌、白两家撞上了。而布料挣钱,洪家的布庄不如凌、白两家出名,承办自家的生意却足够,大集上肯定会摆货。我们家不去凑这个热闹。”   他做生意很有眼光,之前投钱给陆杨印书,说印八百本,就是八百本,卖到最后,一本都没加印。也没砸手里。   去大集能挣多少钱,他给出大致的数额,一千五百两银子打底,上万两银子也有可能。问过陆杨的存货,以及他想要卖药材的打算后,乌平之凝眉想了想,给陆杨出个主意。   “府城的酒楼饭馆和干货铺子肯定有山菌囤着,寨子里送货快,这批货就能先调用。如果你要去大集上做生意,不要怕少挣,也不能怕赔钱,货物充足,先把名声传出去。我估计这些商铺的存货加起来能有个五千斤左右。你以市价调用,货到立马给他们送去。   “再是客商的生意。六月了,更多的山菌都长出来了。你们可以说说季节的影响,定下出货日期,把日子安排好。卖货,不一定要出现货。好货不怕晚。如果能谈成延后出货的订单,你们应该可以挣到三五千两银子。这会让你们忙上一年。加上药材生意,能有个万两银子左右。”   谢岩一听没货也能去摆摊,立刻在桌下踢乌平之。   乌平之莫名其妙:“你踢我做什么?”   陆杨呵呵笑道:“有人要刺杀洪楚,他怕我被波及。”   乌平之:“……”   他喝杯茶,稍作思考,说:“要么还是别去了。”   陆杨笑得压不住唇角:“富贵险中求。你们好好读书吧!我要去挣钱!”   万两银子,哈哈哈哈!   陆杨仰天长笑,捧腹大笑,还想到地上滚几圈。   乌平之:“……”   区区万两银子。   他跟谢岩说:“还是你太穷了,他要是有钱,就不会乐疯了。这还没挣到银子呢。”   谢岩满脸沉重,“你说得对。”   乌平之迫于谢岩的眼神压力,跟陆杨说:“别高兴太早,这是理想情况。这些银子也没交税,你们的药材山菌都要成本。大生意,要负责送货的,请人运送也是银子。刨除成本运费和税务,到手的银子就两三千两吧!”   陆杨不听这个,“我会算账,你们聊聊学问吧,我出去再笑一会儿!”   乌平之:“……”   乌平之想了想,跟谢岩说:“这样,我叫个掌柜的,再请几个伙计过去帮你们卖货。黎峰在当护卫,别人可能会砸你们摊子吸引洪楚注意,这样稳妥。”   谢岩还是犹豫,他往窗外看看,陆杨都不怕蚊子咬,走到没有遮拦的庭院里,来回踱步,时而拍打蚊子,时而捂嘴大笑。   谢岩懂他,这是怕笑的时候吃到蚊子。   真是兴奋啊。   谢岩婉拒了乌平之的好意,说:“过两天我陪他一起去。”   乌平之说:“这样,我带两个人一起。”   谢岩还是拒绝:“你就不要去了,好好读书吧。”   乌平之要去,“也就一天,不费事。我也好久没出去转转了,正好透透气。”   他有合适的理由说服谢岩,“我还是习惯在生意场上待着,去大集上补补气,养养神。我快被这些书熬干了。”   距离宵禁不久了,他俩不聊学问,说说近况。   谢岩跟他说:“我在府学认得了几个同窗,净之说他们是把我当朋友的,我跟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却没法交心。很多话不能说,平常聊学问多,再是说些吃喝。并不轻松,和跟你相处不一样。”   乌平之靠在椅背上,毫无形象伸个懒腰,人都窝到椅子里,声音都拖着懒懒的调子。   “他说得没错,你跟他们相处得不错,那是他们接纳了你的性格,愿意迁就你,也愿意坦诚一些。交心么,不用想太多。以科举入仕为目标的人,能敞开心扉跟人谈抱负,毫无芥蒂的跟人分享所想所学,已是难得。你看我,经营多年,就剩你一个朋友。别人都瞧不起我。”   谢岩说:“月底我生辰,我请客摆酒,你一定要来吃饭,我介绍你们认识。他们性子都不错,也会讨论商务。让百姓吃饱饭,需要良策,说白了,要么增产,要么富民,就是挣钱。我说你是在私塾读书的,先不提你家的生意,你看这样行不行?”   乌平之垂眸想想,过了会儿才说:“好,我到时会去赴约。”   谢岩笑了,说:“这次就不用备礼了,来吃饭就行。”   乌平之也是点头。   他们没赶车,夜深一点就要走。   乌平之送他们到大门外,一路叨叨叨地嘱咐陆杨:“这个银子真的不多。你谨记我爹跟你说过的话,我也跟谢岩提过很多次,钱挣多了,没什么意思。你不要被冲昏了头。”   陆杨知道的,“放心吧,我会好好想想的。”   夫夫俩告别乌平之,一路疾走,到家时,陆柳跟黎峰坐在竹床上等着他们。   陆柳在竹床上挂了帐子,先等回来了黎峰,招呼人吃饭洗澡过后,又坐外头等陆杨和谢岩回家。   地上放着一盏灯笼,上面有陆柳和黎峰的画像。搬家时他拆了纸,一并带来了。   陆杨还让他俩别出帐子,陆柳却动作飞快,下地穿鞋,朝他走来。   “哥哥!吃饭了没有?我还热着饭菜,要加点不?”   陆杨吃过了,谢岩就近朝着他们家里喊了一声,跟娘说回来了,有事跟黎峰说,待会儿到家里。   竹床太窄,巷子里也不适合谈事情,他们进屋说。   陆柳给他们上茶,拿了几根黄瓜过来,一人一根咬着吃。   陆杨简要说完乌家之行的事,说:“商号的事,过了这阵子,我们再好好规划。去大集摆摊的事,你俩也商量商量,去不去的,都说说意见。”   谢岩比较在意安全问题,问黎峰:“能去吗?最好是哪天去?”   黎峰不能给准话,他说:“迟两天,最后一天去,有送货的弟兄来,叫几个人跟上。”   陆柳问:“要是府城的商铺不借货呢?”   陆杨说:“不借货就算了。能有多少算多少,本来就是白捡的摊位,意外之财。”   晚上就聊这几句,明天再看。   陆杨跟谢岩回家,跟娘说说话,分别洗澡,回房后,到书桌边坐会儿。   谢岩要写功课,陆杨则在看信纸。   他从前有过很多思考,都在纸上记着。   今天乌平之说得多,谢岩也都写下来了。   这两天,陆杨因眼界开阔,内心也膨胀了,他不敢轻易做决定,要看看从前走过的路,也看看以前都有什么想法,做到了哪些,又有什么没做到。   他最初是想当大商人的,后来他知道大商人会成为“大掌柜”,是帮人挣钱的人。他们小家小户的,没背景也没家世,自然是做小生意最好。   这么点人,开支小。小富即安。能度日,能攒点儿,就足够了。   现在他对“小富”有了思考。   他从前认为乌家是大富之家,以乌家为对比,他一年能挣个一千多两银子,就差不多了。   如果是跟洪家比,这显然不够。以洪家为对比,那什么程度算小富?   他看乌平之说起“万两”银子时,口气很轻松。想来乌家还有许多财富掩盖在布庄之下,不显山不露水。   陆杨又复盘今天的谈天内容,提笔蘸墨,拿了空稿纸梳理他的想法。   他还是有着市井里带出来的习性,对于铺面、作坊,会有全包揽的惯性想法。没想到去入股。   再是银子。他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没钱就攒。   他已经做过尝试了。他不会刻印,就请人去刻印。他没有货物,就跟有货的人合伙。他占个经营权。   以后可以尝试的方向很多,可以入股一些作坊。入股作坊的好坏都很明显,好处是不管事,省心省力。坏处是经营不善,就会全赔了。   陆杨有想法。他会入股他看好的作坊种类,比如也投个织染作坊。作坊倒了,他作为占股人之一,可以把别家的股尽数买来。这样他能有优先购买权。   再是家业的置办,铺面、良田,都是要的。   这些紧要吗?相比其他能快速挣钱的东西来说,这都太慢了。   他拿朱笔另起一行,提醒自己万不可贪心求快。   家业是根,慢了些,却稳当。   承办和运输,他没考虑。暂时就在府城这块地方。   这些他凑一起,定个数。   陆杨想,一千两实在不够。洪楚追加彩头都是两千两银子,合计有三千多两。他的年度挣钱目标,最低也该以三千两计算。保三争万。   定下目标,他再考虑大集摆摊的事。   他还是想去。   等明天看看陆柳跟黎峰商量出什么结果,错过这次,就到九月。   九月能不能拿到摊位,就看黎峰的表现了。   陆杨放下笔,拿纸吹吹墨迹,看谢岩懒懒靠在椅背上,不知停笔多久了,望着他笑了笑:“我定心了,还是那句话,这次不去也行,错过不遗憾。”   谢岩扭扭身子,趴到桌上,伸出手臂,拉他的手。   “乌平之说找个掌柜的,带伙计去帮我们卖货。我拒绝了。他又说他带两个人一起,我没法拒绝。黎峰刚才还说等送货的弟兄来了一起去,这么多人,应当没事。”   陆杨听了想笑:“洪楚就带两个护卫,我带多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来找我麻烦。”   谢岩也笑了声:“家业大了是麻烦。你看我们家,以前在村里,只是比别家富裕一些而已,都被人盯上了。洪家这样的,谋财害命再正常不过。”   陆杨把他写下的东西给谢岩看,“你看看,我没说假话,这又不是科举,三年考一回。我真的不在意错过这次。”   谢岩拿起来看,见他写到了刻印作坊和书斋,突然记起来一件事,他跟陆杨说:“对了,我今天还想着,我可以请人评文章,再装订成册,拿到外头去卖。我没看过这种书,但以我的想法来说,如果书斋上货,我会去翻翻看。我记性好,跟别的书生不一样。别人看见喜欢的,有钱都会买。你看这个是你想要的时机吗?”   陆杨迟迟没开书斋。因为手里的银子,就够一个书斋。回本很慢。   要一个时机,能有一个爆款书。就像《科举答题手册》那样,上货就卖爆,快速回本。手上有了银子,足够应对变故。   谢岩早上有的想法,白天在府学跟人聊过,问同窗们,被批注过的文章,他们愿不愿意看,都说愿意。   现在有夹批的文章很少。能看看别人的意见,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陆杨不懂文章,谢岩说好,那就是好。   可惜今天没问乌平之,一个会读书、会做生意的人,对这类型的书会有敏锐判断力。   陆杨起身,伸伸懒腰,动动腿脚,喊谢岩上炕歇觉。   “你这个想法挺好的,等你乡试结束,再整理一些文章给我,到时干爹他们都来府城了,可以刻印出来,年底就卖,到正月里,就是开门红。明年的第一笔银子,是你给我挣的,你高兴不?”   谢岩先让他进帐子,在外笑不停,爬到炕上,又抱着陆杨好一阵笑。   “这还没挣到呢。净之,你快别想了,今天画这么多饼子,要吃不完了!”   陆杨笑道:“这才几个饼子?我还能继续画!”   陆杨跟他说心里话,“阿岩,你知道我今天看见洪楚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我感觉我的心都轻了。我没想到小哥儿能担起这么大的家业。你看我这两年风风火火,干了很多事情,但我到了府城以后,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我总记着乌伯伯在府城吃过的亏,常记得财神爷发狠读书的原因,念着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我只想稳当点。我现在有了新的目标,听财神爷说了商号的事,这个目标就更加清晰了,我想挣到那些银子,就会为此去做一些事情。   “其实我一直害怕太早满足,迟迟不开书斋,也是想有个事情吊着我。我现在不怕了,我能有目标一直往前走。饭都是一口口吃,银子哪能画个饼子就挣到了?以后我能有很多事情做。能开书斋,能买良田,能置办铺面。可以入股作坊,也能买下作坊。挣到银子,一样样的办。我还想买一处宅院,我们能有一个完全属于我们的家。你看,以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不会冒进的。”   陆杨不经意露出了柔软了一面。他好强,做什么都胸有成竹,到外头说话做事,都有安排。身边人都以他为准,跟着他,就能找到方向。   原来他也会迷茫,会害怕。   太早满足的意思是什么?是过早达成目标,他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谢岩一直以为他足够自信了,这两年相处,也给他足够的爱意,让他知道他的价值。原来还是会怕。   谢岩翻身在上,低头吻他,亲他脸,亲他唇,眼睛很温柔。   “你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你又不是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只是想做生意而已,没事的。我都记着了,你走稳当点,也走得慢一些,再等等我,我会追上来的。”   陆杨轻轻推他,眼圈发红,对视了会儿,在眼泪落下前,抬头回吻,伸手抱他,与他一起沉入夜色里。 第160章 我不喜欢钱   见过哥哥和哥夫, 陆柳跟黎峰商量了要不要去大集摆摊的事。   他很兴奋,跟黎峰说他开眼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他根本不敢想象去赶集的客商们会多有钱, 不知道一掷千金是不是这样子。   夫夫俩没旁的意见, 只等陆杨决定,陆杨说去,那就去。   明早大集开市,晚上无话,都早早歇觉。   不知怎的, 陆柳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好像他晃悠了一天, 兴奋了一天,只是一场大梦, 入夜方醒。   醒来以后,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是疲累的。睁眼一看,他在他的小家里,躺在他男人身侧, 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陆柳感受着黎峰的体温,莫名忐忑。   夏夜热,开着窗户, 屋里都闷闷的。   他越躺越燥,呼吸都重了。等黎峰开口问一句,他还受惊一样反问回去:“我吵醒你了?”   黎峰也没睡着, 他问陆柳:“你怎么没睡?”   陆柳抿抿唇, 犹豫着。   明早黎峰还要去当护卫,这时候跟他聊天,耽搁人休息, 实在不好。   他想含糊带过去,黎峰却直接问他:“你担心大集上有危险?”   陆柳没点头,过了会儿,说:“你说能去,我相信你,我就是有点热,我拿扇子扇扇风就好了。你睡吧,我也给你扇扇风。”   扇子在黎峰手边,他特地让娘给他编了一把大蒲扇,抓手里呼呼生风,另一手把陆柳揽过来抱着,大手在他衣裳里摸,果真一手汗,就让他起来擦擦。   陆柳听话照做,摸黑脱了衣裳,拿汗巾擦擦身子,把枕边放着的无袖褂子拿来穿上。   这件褂子是黎峰的,他睡觉不穿上衣,热得穿不住。   陆柳又躺回去,听黎峰跟他说起上山的事。   “我以前常听老猎人们说,上山最忌讳贪心,这是比打猎能力更重要的事。就像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死山上的,也都是会打猎的。   “后来我上山,一直摸不清什么叫贪心。好多次都没打着猎物,起初就抓几条蛇下来。这还是没法子,我不捉它,它就要来咬我。”   陆柳好久没听他讲起山上的事了,趴他身上认真听,手腕绕过他的胸膛,搂着他的脖子,手指能碰到他的脖颈,那里有跳动的脉搏。和心跳的频率一样。   黎峰的心跳很稳。听着他的心跳,陆柳的心跳慢慢缓下来,不那么急了。   黎峰的语气有些怀念,明明离开那座山没多久。   他说:“我最开始跟王猛搭伙上山的时候,我盯着他,他盯着我,两个人都不敢贪心。接连好久,一身血的下山,两手空空的。惹人笑话。我俩憋着气,说这样不行,多的不敢拿,自己打死的猎物肯定要拖下山的。   “你不知道,带猎物下山很难。一路留下的血腥味,会吸引别的捕食者过来。包括我们。我们身上的血迹,也会吸引别的野兽。我们跟老猎人学了本事,会跟其他野兽一样,撒尿圈地,假装我们是个很强大的人。这通常能震慑到一些野兽,余下的,就是一场恶斗。”   刚上山那几年,他们把学来的本事尽数用上,又自行摸索,吃了很多亏,能在山上生存了,便往更深的猎区走去。   寨子里有猎人会找人搭伙上山,去猎区捕猎。他们也会跟着去。   黎峰回忆着当年的情形,跟陆柳说:“警醒我们不要贪心的老猎人,到了山上,却控制不住贪欲。还有一些未经历练的年轻人,跟着长辈们进过几次猎区,就放下了对大山的敬畏,以为他们能横着走了。跟着他们看多了,我就知道这样不行。   “处理猎物的速度要快,我们都会定好时辰,到了时辰,不论遗留多少,通通不要。宁可舍弃,也要立即跑到安全屋躲着。很多人连这点都做不到。甚至有人会在安全屋观察,看外面没有野兽过来,就跑出去捡肉块、皮毛。死里逃生不长记性,下次还敢。”   他们在码头收拾水匪的时候,也是以此为准则。   处理猎物,必得快准狠。反之则败。   “我之前跟你说,我刚拉人入伙那阵,很多人不听我的。除却上山路线、狩猎方式、蹲守的地点和时辰之外,也有贪心。他们总想再拿一点儿。你只要点头了,他们就会说再拿一点儿。同样的话,反复消磨你的耐心。直到危险来了,他们才知怕。还要倒打一耙,说你管不好兄弟,带不好队。”   黎峰手劲大,扇风一阵,陆柳的手臂被吹得冰冰凉。他放下大蒲扇,搓搓陆柳的胳膊,笑道:“后来我上山久了,就知道没什么贪心不贪心的,当猎人的,哪能不贪心?说好听了,叫野心。能成事就是野心大,有本事。不能成事,就是没本事还贪心。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能贪多大的财。尤其是下山了,以前的经验不管用,在府城讨生活,什么都要摸索。大集摆摊的事,如果是我,我会去尝试。所谓富贵险中求,我是这样走过来的,所以我会去试。不去也行。我不大懂城里的生存之道,就看你哥怎么想了。”   同样的话,套用过来,就是陆杨的能力足够配得上野心,那就去。要是没有,就缓一缓。   黎峰日常里说起山上的琐碎小事,是纯分享,突然想起来了,就跟陆柳说一说、聊一聊。   遇上事情,再说起上山的事,都会以此为引子,话题转个弯儿,就到了他们所谈的正事上。   他没读多少书,讲不清大道理,便用他走过的路来教陆柳。   陆柳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会儿,问道:“大峰,这次摆摊能挣到很多钱。商号是好几家合伙的,我们错过这次机会,会不会有事?”   黎峰摇头:“没事。说是合伙,其实就我们家和陆杨家。别的人都是分红拿银子,管不着我们怎么做生意。”   兄弟们跟着他多年,知道他的性格。他连劫匪的马都敢抢,错过的生意就是不能干,没什么好说的。   寨主是明事理的人,想来也没谁会去挑拨。这才过几天好日子?   黎峰笑道:“那只是个摊位而已,又不是去了就能拿钱。没事的。”   陆柳放心了,他明天会劝劝哥哥的。   他挨着黎峰贴贴,甜甜道:“大峰,等过几天你忙完,我陪你吃鸡!”   他熟练画大饼,黎峰一听就想笑。   “为什么不能是今天?”   陆柳让他养好精神去当护卫,“我担心你。”   黎峰精神很好,摸摸陆柳心口,体谅他不容易,吃了饼子睡了。   次日清早,陆柳起得特别早。   昨天出门一回,见到的大集场地,就当幻梦一场。新的一天开始了,继续卖早饭。   陆杨开店攒的经验很好用,陆柳才卖过小包子,比大包子走俏。   大包子是四文钱一个,小包子就照着县里的价格,五文钱三个。   早上娘过来帮他,做了菌菇菜包。   菌子能叫价,白菜却便宜。两样凑凑数,做小素包子卖,五文钱四个。   另外做了些小糖包子卖。这个口味的包子很受欢迎,他那天摆摊,客人买了,走路上咬两口,都要回头说好吃,让他下次多蒸一些。   陆柳煮上杂菌汤,烙了鸡蛋饼。   今天娘干活多,陆柳手上闲着,学着哥哥,做了超级小馒头。量少,装出来就一竹筒,他打算拿出去请客人试吃。   超级小馒头用料不多,口感可软可酥,收拾起来略麻烦一些,他打算定价十五文钱一筒。比猪肉的价还贵。   这让他心虚。他想着,这么贵,就卖给有钱人。没人买就算了,麻烦。耽搁事。   鱼汤是两爹帮忙熬,小酱肉包子是赵佩兰蒸。   清早,两边过来送货,三家人一块儿吃早饭。   黎峰喂狗喂马,把汤盆和装着碗碟的竹筐搬上车,吃了两个鸡蛋卷饼,又吃了三个陆柳推荐他吃的糖包子,再拿了两个大肉包子吃。   大肉包子是赵佩兰包给自家人吃的。她也有经验了,小包子开卖,大包子的销量会低一些。陆柳就做早上这一阵的生意,可能卖不出去。   黎峰顺嘴说:“婶子,你和我娘一样,都是做生意的好手。”   这一下把赵佩兰给夸的,她脸都红了,万分不好意思。   谢岩看黎峰有眼色,会说话,便投桃报李,也夸夸黎峰娘。   他说:“婶子,我娘常说跟你学了很多,你们哪天出去做生意,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捧捧场!”   黎峰挑眉。   行呀,这小子居然会说好话。   今天开市,黎峰要赶早去洪家接人,不能晚了时辰。   他吃完包子,喝一碗鱼汤,起身便要走。   陆柳送他到门口,帮他理理衣裳,摸摸他胸口,又拍拍他的背。见黎峰把两面护心镜都好好戴着,他脸上扬笑,说:“我今天忙完,就回来做些绿豆糕吃。我以前都没做过,等会儿让哥哥教我。”   他们起得早,早上这一阵,能看见刘有理急匆匆出门,像躲着人一样,低头猫腰一路疾跑。   黎峰看他拐弯,巷子里没别人了,就伸手抱抱陆柳,在他脸上亲了下。   “去吧,我也走了。晚上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买。”   陆柳也要走了。早上他跟顺哥儿一起去卖早饭,赶着马车往鹿鸣书院去。   今天陆柳把幌子拿上了。幌子是陆杨一起定制的,上面绣有“吃得饱”的字样。   到了地方,陆柳支摊子,拿竹竿,把幌子插在板车缝隙里,很招眼。   有熟客过来,跟他打招呼。   “陆夫郎,幌子都挂上了,这是要开店啊?”   陆柳嘿嘿笑,给他拿包子盛汤,说:“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我还开不起店,先拿来用用。”   这客人夸好看,陆柳正好空出手,把竹筒打开,给他拿超级小馒头吃,让他尝尝味儿。   “这个不要你钱,给你尝尝。”   旁边来买包子买汤的客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夸夸幌子就能拿到赠品。有些人外向,就跟着夸了一句。有些人腼腆,便假装没有看见幌子。   陆柳就是请人试吃的,一视同仁。他给人也拿超级小馒头吃。于是腼腆的人也跟着说了一句“漂亮幌子”。   陆柳摊位上的吃食种类丰富,口味也好,创新都在食客接受范围内,还有别的摊位没有的鱼汤和杂菌汤。新上了糖包子和菌子菜包。搭着卖咸鸭蛋和水煮蛋,还有鸡蛋饼卖。附近一些街坊也来买着吃。通常是买鱼汤和杂菌汤多。   顺哥儿说:“我们的汤盆还是太小了,要换大的。”   陆柳暂时不换。他们就这一阵的生意,夏季的食物不耐放,到秋季再说。   和以往一样,书生们上课后,摊位上还有些小包子没卖出去。陆柳点点数量,还剩五个糖包子和两个水煮蛋。   这太少了,不值当去街上叫卖。家人都吃过,拿回去也是放着。   陆柳往前张望,依稀能看见鹿鸣书院的大门。   剩的这点东西,能拿去送给书院的门童,以后说不定能得些方便。   他皱眉想想,摇头作罢,跟顺哥儿一起收摊,打算把包子和水煮蛋拿去给贺夫郎吃。   回家路上,顺哥儿还好奇赶集的事。   他惦记着过去挣大钱,想问问是哪天去摆摊,今天能不能过去逛逛。他想凑热闹。   陆柳让他别多问,“我们回家数钱吧!”   顺哥儿看看钱篓子里的铜板们:“……”   他真是膨胀了,他竟然觉着这点铜板,不值得数。   马车走得快,话说几句,两人到家。   巷子里热闹着。两个小宝又坐到了竹床上。旁边围一圈人逗他们玩。   陆杨拿了些空白稿纸过来,比着宝宝们的手掌大小,捏了小纸团,让他们抓着玩。   他们抓一个,扔一个。陈桂枝又拿了小簸箕来,让他俩扔到簸箕里。   小宝贝还不会说话,互动起来咿咿呀呀的。教却好教,抓着他俩的手,带他俩扔几次,情绪价值给足,扔到里面,就大力夸夸,他俩就会争着往簸箕里扔纸团了。   簸箕是敞口的,放在他俩中间,难度不高,需要一点耐心。能把手放过来,要轻一些,免得纸团弹出去。   陆柳进巷子就挨个喊人,也喊宝宝。   壮壮的性子越发霸道了,他过来喊宝宝,壮壮会把小麦挤到一边,小短手支着,不让小麦过来。小麦还是扁嘴哭,一副倔强样,也不知道争,就眼巴巴望着陆柳。   陆柳努力端水,两手一伸,一次抱两个崽。听他俩满意得咯咯笑,又会松手,做几个鬼脸,再喊喊亲亲小麦、亲亲壮壮,就能回屋先洗洗脸、洗洗手了。   陆柳收拾完,让顺哥儿把包子和水煮蛋给贺夫郎送去,然后牵陆杨到屋里来说话。   他带陆杨一起数钱,拿了麻绳过来,串成串。   钱篓子里有四百六十三文钱。陆柳故意忽略成本,跟陆杨说这些铜板能做什么。   “能割三斤肉,买两根肋骨,再买个猪肚子、猪耳朵,还能买猪蹄。这些全买了,还有剩的,我再买些菜。你爱吃茄子,可以买些茄子。再买点豆角、买两节莲藕,买点黄瓜、白菜。买菜算着贵,其实三十文钱就能买够了。你看,还有多的,我再买点绿豆、红豆,买点糯米粉、黄豆粉。绿豆可以煮绿豆汤喝、做绿豆糕。红豆就做红豆沙,我们做驴打滚吃。你看,这些钱好耐花。”   银钱的消费力,陆柳以前没仔细算过。他就知道抠抠搜搜的省。这还是黎峰带他去县里看过的,那回他们还请了个牙子带路,谈到了很多东西的价格。   陆柳是想说,他们过日子,花不了太多钱,可以不用去冒险。   他没合适的理由劝,大集上的风险,陆杨都知道。   陆柳说完这个,想着,他要是劝不住,就去当个“绊脚石”。求哥哥走慢一点。   他说:“哥哥,你别去大集摆摊好不好?你等等我,我也出去摆摊了,我才挣这点钱。你不要丢下我……”   他的话太直白了,刚开口陆杨就听明白了,把话说开,就更明白了。   陆杨笑嘻嘻,伸手揉搓他的脸蛋。   说:“好柳哥儿,我是给商号做生意,你还要分红的,我挣钱就是你挣钱,你怕什么?”   陆柳抬手,抓着陆杨的手,说:“我不喜欢钱。”   陆杨都被他逗笑了:“好霸道啊,你不喜欢钱,也不让我挣?”   陆柳喊一声“哥哥”,眼圈都红了。   陆杨放轻力道,摸摸他的脸,笑道:“放心吧,我不去。我舍不得我家柳哥儿担心。”   陆柳来抱他,眼泪没藏住,声音哽咽:“哥哥,你最好了!”   决定不去,他们心上松了口气。却松过了头,都感觉情绪低落。   陆柳围着他哄,在柜子里拿出狼毫毛笔,给陆杨两支,让他拿着玩,给他解解闷。   “哥哥,你不是爱写文章吗?用这个笔写,我听说这是好笔,你到时也心情也好了!”   陆杨挑眉,没要。   这笔贵,他哪配用这么贵的笔?   陆柳让他收着,“这是大峰收了皮料,去找做笔的匠人定的,成本不高。本来是留着,想等哥夫生辰的时候送他。他过了生辰,就该去赶考了。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俩一家的,我先拿两支哄哄你,哥夫不会介意的!”   陆杨笑了,“你们有心了。”   陆柳拉他出去花钱,“把我刚说的那些都买回来吃,我还不会做绿豆糕,你教教我好不好?”   陆杨答应了。   大集开市,对他们来说,好像是一场惊梦。   他们戴上大草帽,背着背篓去买菜。   陆杨说:“今天不买肉,这个时辰去,肉都要变味了。”   陆柳听他的,两人买了菜,买了豆子和糯米粉、黄豆粉。   手里还有多的铜板,陆柳到蜜饯铺子里,买了两斤龙须糖。在路上,兄弟俩就一人拿一块吃了。   陆杨嚼着糖,说话含糊,“柳哥儿,你真会过日子,我还没吃过这东西,真好吃,甜而不齁,味道很细腻,分明是硬的,嚼起来又是软弹的,很好吃!”   陆柳嘿嘿笑,“这是大峰看中的糖,我才给他买过两次。”   陆杨跟黎峰比着来,“你还欠我一次。”   陆柳再给他塞一块糖吃,陆杨坚守观点。   “两块糖是两块糖,两次糖是两次糖,这不一样。我今天吃两斤,你也欠我一次。”   陆柳挽着他胳膊,想靠着他笑,两人的帽子顶到一起,没法靠,他只好自己笑。   他说:“那你给哥夫买什么了?我也要。”   陆杨不告诉他,“我是你哥哥,你孝敬我是应该的。”   好不讲理。   陆柳说:“我是你弟弟,你疼我是应该的。”   竟敢顶嘴。   陆杨说:“先有我,再有你,你孝敬我。”   陆柳要他疼:“你比我大,你先疼我,我学着,以后孝敬你。”   陆杨戳戳他的腰,痒得陆柳扭来扭去。   陆杨说:“我才比你大多久?你先孝敬我,我也不为难你,照着你哄姓黎的那套来,都给我招呼上。你哥哥我今天要当大男人。”   陆柳乐不可支,把帽子扶到后脑上,凑近陆杨闻一闻,故作疑惑,语气惊叹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大男人啊,身上香香的,居然不是臭男人!”   哇。   他居然当街调戏人。   陆杨愣了下,让陆柳给跑了。   他在后头追,兄弟俩嬉笑着进巷子,回到家里,陆柳没法躲了,被陆杨捉着好一顿挠痒痒。   中午一起吃饭,兄弟俩操持着来。   今天没割肉,就把家里的腊肉割了一块吃。   他们买了苦瓜。陆柳不大喜欢吃苦瓜,和茄子的理由一样,他不会弄。   陆杨教他,一般是焯水,条件好,就用盐杀杀水,然后再焯水,弄两次,基本就没什么苦味了。再吃不惯,就是瓜和口味的问题了。   苦瓜炒蛋,调料加的不多。是清炒的。   再做了一盘豆角炒肉。今天买的豆角不好,有点老了,在锅里多焖会儿。   再是茄子。之前都做的酱烧茄子,今天陆杨换了肉沫茄子。做法不难。   陆柳想学,他说,陆柳来做。   再蒸个鸡蛋,蒸了两个红薯。中午吃柴火饭,等会儿还能吃锅巴粥。   焖菜的空闲,陆柳顺手把小宝贝的米糊糊蒸上。   他俩能吃米糊后,每顿都要吃点儿。大人吃饭的时候,他俩尤其嘴馋。挖一勺米糊糊,在菜盘子上晃悠一圈,再送到他们嘴里,能把他俩香迷糊了。   今天一样,饭菜上桌,大人们还没坐齐,小宝贝们就伸手咿呀咿呀。陆柳跟陈桂枝一人抱一个,哄得他俩小手小脚都在动。已然迷糊了。   陆杨看着他俩,无数次感叹:“真好骗啊,给我抱抱,让我骗骗。”   陆柳想哄他,把娃送到他怀里。   两个小宝还是分不清哪个是亲爹爹,模糊认得,换个人抱,还乐呵着。   陆杨看着心软软。   他也不止挣钱这一件事,他还能生个孩子玩玩。   等状元郎回家,他要干点正事。   因把造小人称为正事,陆杨没忍住笑,一勺米糊糊摇摇晃晃,半天送不到崽崽嘴里,把孩子急得伸手抓他的胳膊,自己动手吃了。   满桌人都笑了。 第161章 时来运转   陆杨抵住了诱惑, 不去大集摆摊。黎峰如实转告给洪楚,然后继续当护卫。   来大集上的商人很多,把路堵得水泄不通。还没到主街就人声鼎沸, 进到里面, 叫卖声不绝于耳,吵得人心都沸腾了。   开市第一天,洪楚过来说了个场面话,然后在银通钱庄待到下午。   钱庄掌柜的忙得不见人影,只听见声音, 喊一句话,就有伙计来兑银子。   黎峰听了好一阵, 才听明白他们这个兑银子,不是把银票兑成现银, 而是拆借银子。   比方说,甲老板常年在银通钱庄存钱,每年都有数万两银子的流水,他来府城赶大集, 手上现银不够,就找钱庄拆借一笔,等货物卖出, 存货变成银子,再到钱庄存入。还账、存款,一并来。   还有部分商户是带着别家钱庄的银票, 过来兑换。   这些客商拿着外地钱庄的银票, 本地商号不收,他们就来换兑。由银通钱庄派人去外地兑成现银,亦或者是两家钱庄之间, 互有往来。   因为黎峰还听见掌柜的说“今年的额度兑完了”。   黎峰手上有几张银票,最大的面值是一百两银子。跟钱庄打交道少,还没接触过这些东西。   洪老五告诉他:“你们商号挣了钱,别揣兜里当死钱,找个钱庄存一存,攒多了,钱庄掌柜的认得你。你们以后做生意,手上缺银子,就能过来拆借。这是往年信誉换来的。”   黎峰记下了,跟他说:“洪五哥,我们改天再聊,这儿太吵了,我要听仔细些。”   洪老五不介意,乐呵呵拍拍他的肩膀。   洪楚不出门,自有人逼他出去。   几条巷子上都有人攀爬,外头捉了十来个小毛贼,个个都是满手血。那些钉子起了作用。   附近摊位也有人闹事,更有人闹到了钱庄里,一点屁事叫叫嚷嚷,讲不清理,搅得别人没法做生意,非要见管事的。   洪老五出去应对一些人,随行的六个伙计也出去应对一些人。   屋里不动的就只有洪楚、黎峰和赖真。赖真是另外一个护卫,是洪老五请来的,在码头待了半年多,被洪老五称为“没用的东西”。他甚至能住在洪家。   赖真不爱搭理黎峰,两个护卫都比着当哑巴。   几个伙计轮流外出,有些是应对泼皮无赖,有些要处理客商的诉求,还有人是去账房拿红榜。   洪楚采用了陆杨的建议,今次大集张贴了红榜。街上还有伙计敲锣叫喊,公布哪个客商是最阔的主。   红榜之上,列了前三名,第五名、第十名、第十五名、第二十名的客商,总共有七个彩头。价值最高的布料不变,余下的彩头,只列出了价值,没有写明是什么货物。   就算是这样,也大大刺激了客商们的购买欲。从第一天开始,红榜排名的变化就极快,到第二天开始,榜上的名单甚至能换一批人。让黎峰大开眼界。   他还以为到了第二天,名次就差不多定下来了,该花钱的都花完了,没想到第二天才是重头戏。   到第二天,洪楚离开了银通钱庄,换位置到街口临时搭建的“账房亭”坐。   五个账房在这里核对算账,一笔笔的订单送过来,前面有小伙计唱出来,三个账房登记,两个账房核对,再有一个书童抄录红榜,候着的小厮赶忙去张贴,有小伙计跟在他后头跑,看个名字,就敲着铜锣跑街祝贺。   黎峰听了几天的银子,人都麻木了。一千两银子在这里,连个响都听不着。排名靠前的客商,都是五千两银子打底的花销。能跻身前三名的,更是万两起步。   黎峰都不知道小小一个府城,哪来这么多的货卖。   他也没空想,洪楚出来了,对护卫的考验也来了。   洪楚没有面对危险的自觉,坐在圈椅上,姿态慵懒,拿个小茶壶,自斟自饮,品茶扇风,时不时跟洪老五说两句话。   街上的当铺都热闹了,除却拆借银子,还有些人是拿器物典当兑银子。   洪老五低声给洪楚报名目,都是些便于携带的东西,再有些印章、砚台等雅物。往来客商以男性居多,典当物品里,就以帽子、扳指、玉佩、扇子为主。   洪老五问洪楚:“少爷,你有相中的玩意儿吗?我拿来给您瞧瞧?”   洪楚摇头:“我要这些玩意儿做什么?你让当铺的伙计别躲懒,这几天的当票都拟个名目出来。要是它们的主人讨到了彩头,我算算帐,原样还了。”   洪老五应声,差个伙计去传话。   赖真跟洪老五搭话叫热,讨碗茶喝。喝了茶,又要去上茅房。   洪老五不耐摆手,“去吧去吧,快些回来!”   他又看向黎峰:“黎老板,你喝茶不?这么热的天,别中暑了。”   黎峰不爱喝水,他在山上熬习惯了。来府城做生意以后,陆柳管不着他,老毛病没改。现在当着护卫,又跟从前一样。   腰上背着个水囊,到傍晚下工才咕噜噜灌完,白天不喝。   洪老五还想说个什么,黎峰把他拉到一边,一脚踢了出去。他反应快,踢出一脚,大跨步到前面,把仰着后退的伙计揪着,卸了他手上的短刃。   洪老五凝神看过去,立马叫人把这伙计抓走了。   和黎峰预料的一样,洪楚要久待的地方不安全,他走在路上,都有人迎面捅刀子。这造成了一定的慌乱,第三天时,洪楚就不出面了,只在酒楼待着,处理一些杂务,集市上有解决不了的事,他会代为处理。   开市第三天,沿街的酒楼会开席摆庆功酒。   洪楚在二楼厢房,看着伙计们把遮阳布拆下。   街上的景象一块块清晰,彩色之下,是黄黄的土和灰扑扑的房子。   各家商号都在收摊,摊位就这一点,他们只是摆货展示,收摊很快。街上人影散去,从热闹喧哗,到冷清寂静,不过片刻的功夫。   而楼下大堂是热闹的,隔着一层楼板,声音跟在耳朵边一样。   黎峰在这些热闹里,听见了一点风声。   他伸手去拉洪楚,站他旁边的赖真挡他一下,低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箭矢飞来的速度有多快?   黎峰没抓着人,就把赖真往前推去,靠着赖真,把洪楚撞到了一边。一根箭矢贴着赖真的手臂飞过,刺到了墙面上。   洪楚把赖真推开,让他带人去捉贼。   赖真看了眼黎峰,在洪老五再次催促时,抱拳领命走了。   室内有一阵紧张,所有人都朝着洪楚围过来,嘴里喊着的都是“保护少爷”。   洪楚往洪老五身后躲,让他们停下。   “后退两步,不许离我那么近。”   跟着他的伙计有六个,四个停下了,两个还在朝前试探,说要保护他。   不用黎峰动手,那四个伙计就把不听话的两人给绑了,拖到屋外,不知要送到哪里去。   这两人送走,洪楚从洪老五身后绕出来,问黎峰:“黎老板,你觉得还有人来吗?”   黎峰看看屋里余下的两个伙计还有洪老五的神色,说:“有,捉了他们,你们都放松了。”   前面几天只是小打小闹,飞箭刺杀、捉拿身边的伙计,像是重头戏。尤其是身边的伙计,费力安插的人,只能用一次。怎么看都是没后手了。   洪楚勾唇笑笑,道:“真是可惜,你这样的人才,竟有家业。否则我一定重金聘请你。”   黎峰很实在:“多少金?像这样的短期护卫,我可以接。”   洪楚:“……”   黎峰目光真诚,满是对金钱的渴望。   洪楚说:“那你应该摆摊,你看见了,大集都是大生意,你后悔吗?会怪陆杨不敢来吗?”   黎峰摇头。   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接过洪老五递来的箭矢。这根箭没有花纹标记,就是铁匠铺里能买的普通铁箭,跟他打猎用的箭头一样,颜色暗,外皮粗。箭身上有倒刺,是后期加工磨的,手艺不咋样,箭头刺到木墙里,就撞卷了几道口子。   他把箭矢放下,说:“陆杨在县里就做生意了,很早就收菌子,说要把控贵价山菌的市场。那么大一座山,山寨一千多号人,不给钱没法收货。钱不够,就有菌子被别的老板买走。那时还没结识外地客商,还说这件事要个几年时间才能办成,现在我们商号在府城都开一年了。”   黎峰跟陆杨合不来,对他这个人是佩服的。   他说:“我娘也会做生意,早年带着我们兄弟几个,什么都尝试过了,直到我成亲前,她还会晒菌子卖。县里叫不出价,她在山寨里就没法收。要做个收山货的人,至少要谈个好价下来。山寨那么多人都琢磨过,就陆杨办成了。”   除了财力之外,还有魄力。   洪楚听见黎峰的娘也做生意,抬眸看他一眼,过了会儿,说:“黎老板,我们之间有善缘。去年我刚出门接管家中生意时,很多人不服气,还有水匪到我家码头生事,幸好你们几兄弟勇武,把人给捉回来了,否则我就会以‘小哥儿不吉利’这种可笑的理由卸任了。   “五叔说你们后续还遇见了几波匪徒,我实在不好意思,只好让他冷着你们,让你们免受牵连。这次请你来做护卫,一来我信得过你的本事,二来也是借机报答。摊位你们没要,我又用了陆杨的提议,采用了红榜之法。今天大集结束了,但生意还没结束。”   洪楚起身,跟他说:“我会在你们商号订一批山菌作为彩头,让这些大客商们都知道你们商号的名头。能留下几个客,拿下几单生意……还是老话,全看你们本事。”   黎峰这样的定力,都惊到了。   庆功酒开始了,洪楚要下楼宴客,不与他多说。   洪老五侧身让路,请他下楼,黎峰紧跟着过去,洪老五冲他抱拳,无声贺喜。   黎峰凝神,不让这个喜色冲淡他的警惕。   大集结束了,但洪楚还没安全到家,他的护卫之行还没结束。   洪楚跟人敬酒,他戴着一枚银戒指,与人碰杯时,酒水都会洒一些出来,银戒指没变色,他就喝。这一切都如此自然。   傍晚的酒席,开席就吃个晚饭,公布彩头,给大客商们贺喜。   彩头都是从商会成员家里采购,洪家出了布料,凌、白两家出了点棉花,再有黄家出了药材,季家出了香料,盛家出了一批茶,王家给了一批松墨,余下则是靠山吃山的山菌。   洪楚居中敬酒,让客商们都看看桌上的菌子菜。   “这些是我们运平府新流行的菌子菜,各位老板应当都吃过,没吃过的也都尝尝。我家爷叔吃了一回,顿顿都念叨,口味一绝。你们远道而来,路途遥远,我怕你们吃了以后,念念不忘,都给你们拿上一些。算我尽了地主之谊。”   靠山吃山的招牌在客商之间小有名气,对于只赶大集的客商,则相对陌生。   洪楚就提一嘴,话题再转,则是七个拿下彩头的客商们典当的扇子,都尽数归还。   扇子价值不高,最多也就是金子做骨,丝绢做面的一把扇子,典当了七十两银子。余下都是二三十两银子的货。   天热,拿把扇子好解暑。   这个小彩头立刻把场内气氛捧高,在座老板要给他敬第二轮酒,一声声“洪老板”喊着,都说他办事大气。   等到洪楚入席落座,跟商会成员坐到一桌上,再拿起酒杯,他原样碰洒一点,染黑了银戒指,眼底的笑意才淡了。   他不动声色放下酒杯,收了戒指,让人上好酒,撤了桌上的酒坛子。把这个庆功酒圆满办完了。   天色晚了,再迟有宵禁。   他们席面散去,洪楚让黎峰先回家。   “我有赖先生护送,就到这里吧。”   黎峰没走。他一路跟到洪家门外,今次护卫最后一道劫来了。   河岸的树上,有人射来暗箭。洪楚躲过了,周边家丁都嚷嚷着捉贼。贼跳下树,一跑三步远。黎峰拿弓,搭箭欲射,站他旁边的赖真给他后背撞了一下。   赖真用的刀柄,撞到了黎峰的护心镜上,传出“铛”的声响。   黎峰没管他,再次搭上箭,听洪楚说:“黎老板,你放过他吧,我好不容易安排的苦肉计。”   黎峰:“……”   对了,想起来了,洪楚好像是另有计划来着。   赖真找着机会说话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黎峰:“……”   算了,回家。   洪老五住在洪家附近的民宅里,但他今天要去“捉贼”,没法子招待黎峰,只说下次一定。   黎峰突然想到码头二次招贼的事。   贼喊捉贼,洪家真是熟练啊。   回家路上,黎峰稍作回忆,把洪楚说的话想了几遍,对洪家内讧一事,推测得七七八八。   洪楚上位时,有人在码头作乱,想把他拉下来。他应付过去,转头有样学样,让另一位竞争者更加“不吉”,没了货,赔了船,也没捉到水匪。   黎峰摇摇头,骑马回家,赶在宵禁前,进了巷子。   陆柳在外头等他,坐在帐子里。   陆杨也在,兄弟俩坐外头闲聊。互相吹牛,说着有钱了要怎么花。   没能去大集摆摊,他们都很遗憾。   黎峰下马,跟他们说:“大生意来了!”   陆杨家也不回了,跟着他们夫夫俩进屋。   黎峰一天没怎么吃喝,晚上到家,陆柳围着他招呼,上菜的功夫,黎峰就把洪楚的订单说了。   今晚的庆功酒,每桌都上了菌子菜。拿到彩头的客商就算了,别家老板吃着喜欢,有可能会去码头拿货。   陆杨听着跺脚,“哎!我们应该在城里开个铺面的,码头那么远,这些客商不一定愿意去。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天也热。”   陆柳给他也拿了一碗绿豆汤喝,加了好些糖。   陆杨拿勺子搅拌,迟迟没喝到嘴里。   黎峰大口吃饭,吃到中途,顺哥儿也凑过来听,说两个小宝都在娘屋里玩。   等黎峰吃完饭,四人接着说。   陆杨早没做好准备,再次出货,没法从别的客人那里调货。胜在兄弟们来送了一次货。   人今天到的,要歇两天再走。明天过去,就让他们早点回山寨,让寨子里的人抓紧送货过来。   陆杨才受过财神爷的点拨,想着预定货物的事,现拟定了章程,借着大集的东风,他可以到客商云集的地方,比如民富路的客栈,还有府城的各大镖局、车马行,过去找人谈生意。   大家都是生意人,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客商们到别地,去寻找买家的时候,指定也干过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杨要带上黎峰一起去,黎峰跟着洪楚好几天,客商们对他眼熟,带着他过去,能沾沾洪家的面子,让人能听他把话说完。   既然是借着大集的东风,定价就按照大集的标准来,要低于市价一点。   洪家能采买山菌做彩头,就是品质认定。他们再压一点价,给点优惠,参考大集上的返点比例,给客商返点。限定时日。   在期限内下订单,就有优惠、有返点。过时来买,就是常价,也没返点。   因没现货,他们可以先拿定金。   再是乌平之说过的,大生意是可以送货上门的。   这批客商来赶大集,根据各家需求和路程,有些人一年只来府城一次。指着他们过来拿山菌,这笔生意就没戏了。   他们可以送货。定金给了,送货再付尾款。不用跑第二回。   黎峰说:“忙过秋收,寨子里闲人多,我们可以请几个老镖师带路,自家人送货。省好些钱。”   陆杨见过乌平之后,对此有过考虑,他说:“我们先大方一些,在府城做生意,要把商号做大,跟镖局、车马行的关系都不能太差。我们是自家送货到府城,客人都是在码头上货,跟他们往来少。这次难得有机会,我们要舍点钱财。这些人就跟运河上的水匪一样,上路以后,说不准的事。我们结交一番没坏处。这点银子,让兄弟们离家,跑那么远,也不值当。”   生意好了,兄弟们送货都嫌慢,还要更多的人手上山捡菌子。他们的车队还没全部换上马匹,往来送货的人,还有用骡子车和驴车的,速度不等。承接不了外地的运输。   黎峰听了,皱眉想想,点头赞同。   “行,到时我去镖局和车马行谈。”   陆柳听他们说话,插不进嘴,就认真记着。   等他俩停顿的时候,才小声问话:“我能帮忙不?”   陆杨要带他去码头,“这阵子肯定忙,能不能成交另说,过来看货的商人不会少,你跟顺哥儿都去码头铺面待着。在码头卖货,和守着小摊子差不多,都是面对一个个的客人,你过去听听响,开开眼。”   陆柳听说他也能去码头铺面,当即扬起笑脸,脸上飞红,兴奋得不行。   生意的事说了,黎峰又说了些旁的。   比如这几天的见闻,他着重说了当铺和钱庄,又以钱庄为主。   陆杨听着,低头看看,觉着他好朴素。   他都没买过首饰,原来还能当活钱用。   想来也是,还有人当衣服鞋袜呢。   再是钱庄,他以前做小生意,难得去钱庄一趟。   上回去找乌平之,都在说商号的事,还没聊到钱庄。这要留个心眼,有机会问问。   然后是洪家内讧的事,这件事陆杨听得认真。这是谢岩和同窗们当做例题的事情,谢岩当时的推断是“贼喊捉贼”,黎峰再带回一些消息,侧面有了印证。   说起洪楚,黎峰转头对陆柳说:“小柳,改天你出门,多买几个银戒指,我看洪楚是拿来验毒的,好方便。”   陆柳震惊:“怎么还有人下毒?”   陆杨好奇后面的事。   黎峰说了洪家门口的一出戏。   陆杨就叹道:“好狠一个人,对自己都下得去手,我都不敢花他的钱了。”   黎峰显然忘记了花钱做什么,他顺口就问了。   陆杨说:“点花魁啊。”   顺哥儿终于听懂了事情,低低笑了起来。被黎峰瞪了一眼。   陆柳也低低笑起来,忽略黎峰的视线,问陆杨:“哥哥,那我们还去点花魁吗?”   陆杨点头:“点啊,我肯定要跟他结交一番的。”   他感觉得出来,这是同类。他们会很有话说。   与人结交,需要花一番心思。   陆杨说:“我们都是小哥儿,点花魁就不点哥儿姐儿的,就点男人。这样他肯定喜欢。到时候就叫一批男人上来,我们也点评点评,让他们扭一扭,唱一唱,也脱脱衣裳。”   黎峰:??!!   顺哥儿捧着小碗,绿豆汤都没滋味了。   他发出“哇”的惊呼。   陆柳不好意思,但实在感兴趣。   他眼巴巴看着黎峰,说:“大峰,我能不能去长长见识?”   黎峰:!!!   “谢岩!谢岩在哪里!”   陆杨笑呵呵道:“他今日休沐,财神爷过来玩,本来说帮忙摆摊,我没去,他就跟谢岩聊学问。话匣子开了收不住,这不,都没跟着我,只顾在家读书写文章了。”   黎峰说:“他读圣贤书,你没跟着学一点?”   陆杨掏掏耳朵:“你在洪楚面前也这样说话?我看他很欣赏你的。黎峰,黎老板,我劝你懂事点,以后能不能挣大钱,还看你会不会捧着人呢!说实在的,你最好帮我们踩点,提前去楼子里逛逛,看哪家男人多,哪家男人好看,哪家男人吹拉弹唱全都会。到时我把洪楚请去,以后财源滚滚!以后你娘你弟弟你夫郎你孩子,都跟着你享福,你回家给你爹修墓,给族里捐银子修祠堂,让你们寨主当上大族长,你光耀门楣,美死啦!”   别说黎峰了,陆柳都听得目瞪口呆。   天呐,他哥哥画饼子的本事才是一流的。他要好好学着! 第162章 两个“赘婿”   “东风”有时限。隔天一早, 他们分作两头出发。   陆杨先带两个弟弟到码头铺面,黎峰去镖局和车马行转转。   一清早的,就有客商来看货。   陆杨把铺面收拾得好, 客商进店, 都连连点头,说里头装点得好。   谈生意以陆杨为主,顺哥儿会帮着清点货物,他之前来过码头铺面,对铺子里的事务熟悉, 陆柳则跟着陆杨学着。   菌子他熟悉,都知道价位, 听听哥哥怎么说,后面再有客人来, 他跟着过去招呼。   双子生的样貌也让客商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很多人跟兄弟之一说完话,转头又见一个,还懵了下, 再才发现这是兄弟两个。   陆杨就带他们一天。能去码头铺面看货的,都是想拿货的,留客简单。尽量往后压一压, 跟人说说季节的影响。   最好让人预定货物,这样能有足够的现货应对犹豫的客商,用现货当锤子, 一锤定音。不能就给现货。说两句场面话, 讲漂亮点,比如说跟他投缘,调一批货给他。   陆杨则拿着订单, 再跟黎峰跑一趟镖局和车马行。在这里谈成送货的生意后,就近跟在场的客商们卖卖山菌。   这里说完,他俩再去民富路附近的酒楼客栈转转,继续找客商卖菌子。   根据往年的情况,夏季来的客商都走得早,大集结束之后,待个三五天就走完了。只是歇脚而已。   他们要抓紧把货物运出去,要挣秋冬两季的银子。   三五天的功夫,够他们忙成小陀螺。   家中的早饭摊子没空着,早上,陈桂枝赶着马车去卖早饭。幌子挂出去,都认得招牌。   老顾客过来买包子喝汤,尝尝味道,发现还是那个味儿,找她一问,才知道这摊子是家庭作坊。   陈桂枝会说话,说这都是家里人拿手的绝活,“擅长做鱼汤的不烙饼子,烙饼子的不做包子,我们这些,分了三家才凑出这个数,你们尽管吃,没有不好的!”   她都不用人帮忙,一个人就把摊子支起来了。让王丰年夫夫俩和赵佩兰帮着看孩子。   等回家了,她还要念叨念叨王丰年夫夫俩,说他们:“还是过来好吧,就说忙不过来。请个人多费事?我们几个都能招呼齐全了!”   王丰年跟陆二保都乐呵呵说是。他俩来之前,没想到会这样忙。   赵佩兰还想跟她一起去摆摊,怕她累着。   陈桂枝说:“你们三个都老实,看两个孩子正好,多带个人出去,就是孩子逗你们了。”   三个老实人:“……”   他们忙着,陆杨陆柳一天天不见人影,贺夫郎过来玩,都是跟长辈们说说话。   刘有理给他银子,让他出去买了鸭蛋和盐,他腌制了很多鸭蛋。过阵子就能出去卖钱了。   日子有了盼头,贺夫郎的脸色都好了,说话时有了精神,眼睛亮亮的。   陈桂枝问他:“打算去哪儿卖鸭蛋?”   贺夫郎说:“我买鸭蛋的时候问过掌柜的,他说他试试味道,合适的话,他就收了。”   鸭蛋大,比鸡蛋贵一点,夏季不耐放,能有一文五、一文八一枚。做成咸鸭蛋,价格翻倍。能有三文、三文五一枚。一般店里卖,是四文钱、五文钱一枚。   陈桂枝让他在手里留点银子,她不跟贺夫郎念叨刘有理的不是,而是说:“你过来陪读,要照顾男人的吃喝住行,这哪一样不用银子?你手里有点铜板,以后买蛋买盐都方便,转手就能挣到钱。你一次全给出去,下次再伸手要,你男人还说你不会过日子。其实你自己也苦。何必这样?留一点本钱在手上,挣的银子交出去就行了。”   贺夫郎还没这样干过,他以前在家里,也没谁教他。他听着有些怕,坐一边想想,又觉着有道理。   他每回找男人说银钱不够的时候,男人就要发脾气。他给男人铜板的时候,男人脸色就会好看一些。   他也不是拿来乱花,留个一串钱就行了。这些够他买鸭蛋买盐,再买点酒,数着日子,就能换出银子。   贺夫郎说:“谢谢婶子,我记住了!”   家人都忙,谢岩插不上手,只能好好学习,认真读书。   陆杨说了,就这几天,忙完了就好好照顾他。   谢岩自是说不用照顾。离得这么近,早晚都能见到,夜里还睡一窝,没什么好照顾的。   他表现得懂事体贴,得闲的时候又很不是滋味。   凭什么黎峰能帮上忙,他就帮不上?大家都在做生意,就他一个人在读书。哎!   中午他不回家,跟季明烛他们一起去外头的小饭馆吃饭。   季明烛问他:“你夫郎怎么不给你送饭了?”   谢岩反问他:“你有夫郎吗?”   季明烛:“……你为什么这样问?”   谢岩说:“看起来没有。”   盛大先说:“他有,他夫郎跟他青梅竹马。不爱搭理他。”   季明烛当即拍桌:“就你话多!”   谢岩笑了起来。   季明烛的夫郎不搭理他,哈哈哈哈!   还是他家净之好,白天太忙了,晚上还会穿肚兜哄他。嘿嘿。   他们一起下馆子,点几样小菜,付钱的时候平摊。   谢岩数着铜板,顺道给他们说月底吃饭的事,“我生辰,找个酒楼吃饭,我们一块儿聚聚,我介绍个朋友给你们认识。”   他们问是什么朋友,谢岩说:“县里的朋友,跟我一起长大的交情,也是书生,现在在私塾上学,今年也要去赶考的。我们到时一起去省城。”   能同行赶考,就是通过了科试。虽在私塾,却有学问。季明烛和盛大先都点头答应了。   忙时不知日月。谢岩最近都是自己上下学,没人接送了。   这天,他从府学出来,都没往周边看,转道就往家的方向走,突然听见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瞧,发现是黎峰。   谢岩左瞄右看,没见着别人,不由问他:“怎么是你来?你怎么一个人来?”   黎峰的笑容很怪,有几分幸灾乐祸,也有几分同病相怜,像是赌气,又似乎很想笑。   谢岩:?   谢岩后退了两步。   黎峰干咳一声,道:“陆杨交代了我一件事,这件事我办不了,过来找你帮忙。”   谢岩瞬时理解了他的复杂心情,乐滋滋过去了。   “什么忙?”   黎峰说:“去花街,逛楼子,看看哪家的男人俏。”   谢岩:??!!   他立即又后退了。   他头也不回,嘀嘀咕咕说要回家告状。   这件事非得找黎峰的娘好好说说,这么大的儿子,眼看着就要烂掉了!必须得好好管管!   黎峰看他受惊的样子,心里平衡了。   他追上谢岩,跟他说:“你回家问问陆杨,这事真是他交代的。你最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骚男人勾引你夫郎。”   谢岩:!!!   谢岩的心里波涛汹涌,把他冲得找不着北,根本理不清现在是什么想法。   回到家里,他想找陆杨,陆杨还没回来。   黎峰让他去问问顺哥儿,“顺哥儿都知道。”   谢岩心中更是震惊。   顺哥儿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他扭扭捏捏把顺哥儿叫到一边问话,问了半天,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黎峰过来提醒顺哥儿,“陆杨是不是要我去踩点?”   顺哥儿重重叹气。   “为什么就不能带我去呢?”   谢岩问他:“去哪里?”   顺哥儿说:“去花街,点花魁。杨哥哥说了,要点男人,让男人唱唱跳跳脱衣裳!”   谢岩的天塌了!   黎峰笑得震天响。   今晚没能去踩点,谢岩坐门槛上等着陆杨,人一回家,就被他拉到屋里问话。   谢岩委屈得很,“净之,你为什么要找别的男人?”   陆杨刚从码头铺面回来。客商们走了,但他们让铺面爆火,天天满客,在码头带动了别的商人来看货,把好生意续着,让他继续忙着。   他大口喝茶,问谢岩:“什么男人?”   谢岩说:“就那什么花魁。”   谢岩看过话本,知道很多风雅之士喜欢给人赎身。   他还听黎峰说过码头的暗门子多,他也去过码头,心里担忧得很。   他说外头的野男人一点都不好,见了谁都是那一套,其实只喜欢银子不喜欢人的,让陆杨不要上当。   “都没有我好,你在家看我,还省钱。”   陆杨听他长串长串的说,回过味儿了,放下茶杯,起身过来,围着他转圈圈,扯扯他的衣裳,又戳戳他的脸蛋。   谢岩站这儿,给他戳,给他扯,还被他上嘴亲,上牙咬。过不多时,夫夫俩就抱到一起,口齿较劲,比着亲。   甜完嘴,陆杨再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松松力道。   “把我勒坏了。”   谢岩还抱着他不放,“你怎么想的?”   陆杨逗他:“谁跟你告状的?”   谢岩如实说了。   黎峰讲的,顺哥儿作证的。   陆杨想了想,给谢岩也安排个差事,让他转移注意力。   “这件事是我让他办的,我之前见过洪楚,说好了一起去点花魁的。这几天的生意忙完,就该去了。我又没去过,万一吃亏了怎么办?就说让黎峰帮忙踩点看看。他跟你说了正好,你也出去散散心,帮我盯着点黎峰。”   谢岩动动耳朵。   陆杨继续道:“他万一相中了别人,柳哥儿怎么办?这是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你帮我盯着他。”   谢岩接下了这个差事,出去吃饭,饭后,在巷子里遛遛狗,跟黎峰打个照面,他笑得阴恻恻的。   黎峰:“……”   这小子中邪了吧。   次日,谢岩再次放学,又是黎峰来接他,两人结伴去逛楼子。   谢岩早有准备,早上出门时带了身衣裳,放学就到学舍换上,这时出来,不穿书生袍服。   黎峰说:“这有什么用?你一身文气,藏不住。”   谢岩不理他,两眼都盯着他,防贼似的。   黎峰:“……”   陆杨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怎么这德行。   城里有花街,他们不用找别的暗门子、小院子,直接去花街就行了。   和府城其他街连街的店铺一样,花街的铺面都做同一样生意。过了花街,再走几条街,还能到河边,上花船。   今天不去花船,两人就到铺子里坐。   府城的青楼没有分性别,沿街站着的,楼上抛手帕的,哥儿姐儿汉子都有。   这些人都穿得艳俗,和客人们的装扮区别很大。   黎峰带谢岩沿街走了两趟,催谢岩快点选。   “我晚上不想住这里,要早点回去。”   谢岩说:“谁知道你想不想。”   黎峰眯了眯眼,“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回不了家。”   谢岩闭上了嘴巴。   他俩顺着次序进,一家家的点男人。   男人是可以点男人的,青楼的人见多识广,多瞄他们两眼,留个意味深长的笑,没谁说什么。   每家的男人人数不超过五个,有的只有一两个。做这行的男人还是太少了。   谢岩直说太少了,不够数。   老鸨说:“客官,重要的不是数量啊,数量再多,您不喜欢有什么用啊?”   他说完,站在桌前的三个男人都同时抛媚眼。   谢岩受不住,连声咳嗽。   黎峰拆台,跟老鸨说:“对,就是这样的,他喜欢这样的。还有吗?都叫来。”   谢岩根本不喜欢!   他抬头看,眼神巡视,指着站在东边的壮汉说:“你,你转一圈我看看。”   那壮汉便离队,单独站出来,原地转了三圈。   他手臂敞着,胸怀露着,一看就是常干体力活的壮劳力。   谢岩说:“这个好,这个要留着,你夫郎一定喜欢!”   黎峰:??   好好好,你要这么来是吧。   黎峰抬眼看去,这些汉子半点文气都没有。   他气得很,说:“你家都没有好的?怎么一个斯文的都没有?”   老鸨才被谢岩那句“你夫郎喜欢”震惊到,还没回过神,听黎峰这样说,只顺嘴道:“你夫郎要是喜欢,我能从别的楼里借人来。”   谢岩哈哈大笑!   老鸨看眼色行事,立即招手,让人去别的楼里借人。   黎峰是要办正事的,他问老鸨:“楼里的男人们还能互相借?”   老鸨笑道:“当然能,就这一条街,留住客人才是要紧事,分什么我的他的。”   黎峰说:“你们还挺大度。”   聊两句,老鸨看他们好说话,便试探着打听道:“你们是谁家的管事?今天不留宿?”   听了这句,黎峰更是坦诚了,这样不留宿,还能好好挑人,极为方便。   他说:“我们东家请贵客来玩,挑五六个人。你把好的都找来,银子不会少。”   反正是洪楚给钱。   洪家有钱,不嫌多。   谢岩一听他要点五六个人,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才三个人,要这么多吗?”   老鸨听到客人数量,喜笑颜开,跟谢岩说道:“左拥右抱嘛!要我说,六个也不够!怎么也得要九个。一人抱两个,留一个弹唱的,留两个跳的,美得很!”   谢岩:“……”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他夫郎跟这老鸨会聊得来。   黎峰侧目看谢岩,“你回家劝劝你夫郎。”   谢岩心里想劝,但不许黎峰说。   “我夫郎怎么了?我夫郎有本事,就该出来玩男人。”   黎峰:??   你跟我较什么劲?!   在场男人都睁大了眼睛。   谢岩被他们看得坐不住了,起身踱步。   屋里铺了地毯,地毯是月季红色,上面绣的也是月季。过了珠帘就是床榻,床榻上挂着绯红纱帐。   帐子上用丝线绣着美人图,美人衣不裹体,侧身回眸,大片的皮肤展露人前,该遮的又都遮了。这幅图的绣工极好,眼神都娇娇媚媚的。   珠帘之外,则是他们饮酒听曲的地方。也是他们挑人的地方。   这里装扮有种淫靡之感。乍一看很雅致,墙上有字画,屏风也是绣面雕花的。可仔细一瞧,这些字,竟是淫词浪字,画也是欲拒还迎、衣衫不整的。屏风之上,更是露骨。   屏风的布料很薄,依稀能看到背面去。老鸨介绍,这后面是更衣之处。   谢岩更看下不去了,坐下以后,催黎峰快点挑。   “挑完我们回家去。”   黎峰非得挑个斯文人出来,指着让人出来走两圈,然后对谢岩说:“这个好,你夫郎一定喜欢!”   谢岩:“……”   谢岩坐正了,两个眼睛盯着面前这帮汉子,有一个算一个,但凡壮实一些的,他都挑出来,说:“你夫郎肯定喜欢!”   在场所有人,听他们一口一个“你夫郎喜欢”,从震惊到麻木,最后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老鸨没多问,只笑盈盈候着,叫人过来记名。   “两位爷好好挑,我把他们的日子留出来,专门候着你们东家!”   他都不提候着某夫郎。   黎峰跟谢岩双双沉默。   两人暂时休战,低头商议意见。   谢岩没见过洪楚,不知洪楚喜欢什么样的。   黎峰说洪楚跟陆杨的性子有点像,还是要挑文雅一些的。   谢岩则有不同意见。   “一般都是男人去找小哥儿小姐儿,他们找什么样的?要漂亮的,要贤惠的,要识大体的,这是要娶回家的。在外头遇见个有钱的、身份高的,还想吃天鹅肉。我们照着男人的喜好来就行。”   照着男人的喜好,他们挑一些壮实魁梧的,这是平时很难欺负的人。再挑些看起来有点贵气、有点斯文的。这可能会代表一些有地位的人。   然后挑一些看起来比较软和好说话的,这种不论是欺负还是保护,都比较合适。   人数定下以后,黎峰给了准信:“明天下午,我们还来确认一次,把这些人都叫来。”   定金是他们商号支出,不能让洪楚给。这是必要开支。   等明天下午,让陆杨来过目,再做一番筛选。   他们赶着宵禁的时辰,抓紧飞奔回家,路上都没拌嘴。   被他们留在原地的青楼里,老鸨坐下品茶,跟上茶的男人说:“瞧见没有?这两个肯定是赘婿。你瞧他们窝囊不窝囊?哪有男人给自己找帽子戴的?你们以后别说想入赘的话了。”   黎峰和谢岩不知道他们是“赘婿”,到了家附近,他们步子慢下来,两人又开始拌嘴。   黎峰说谢岩经验丰富,一定要告他一状。   谢岩说黎峰喜好特殊,要跟柳哥儿好好说说。   黎峰不知道他哪里特殊了,“我看什么了?”   谢岩已经懂得什么叫“造谣一张嘴”了,“你哪里特殊,还不是我说了算?”   两人互相瞪视一眼,默契休战,各回各家,找夫郎要安慰去了。   谢岩回家,自夸一长串,再把青楼的男人贬到泥地里,跟陆杨说:“净之,他们都没我好,我全看完了,里头好多壮汉,个顶个的高,都是你不喜欢的。你看见他们,就跟看见了一群黎峰一样,这有什么好看的?到时别人都左拥右抱,你孤单寂寞,好不可怜,你把我带去吧?”   陆杨一口茶都喷出来了,笑得难以自抑。   谢岩拿帕子给他擦嘴,伸手在他背上拍拍,拍着就变味儿了,等陆杨不咳了,他的动作也缓了,顺手往下抚摸。   他的身体也往下压,手扶住陆杨的腰,细密的亲吻紧随而来。   他跑了几家青楼,身上染了些脂粉味和香料味,很杂,不太好闻,却让人情迷发晕。   他再问陆杨能不能带他一起去,陆杨要看他表现。   表现完了,陆杨说不带。   谢岩捂脸,这么绝情,他却这么喜欢。   另一边,黎峰回到家,陆柳围着他打转,像只围着大花的小蜜蜂,闻闻嗅嗅,时不时要贴过来亲一口,甜甜嘴,看黎峰是不是一朵好花。   黎峰心里郁郁的,见他这样,感到好笑,“这是怎么了?你怕我跑了不成?”   陆柳不喜欢他身上的脂粉味,把他衣裳脱了扔得远远的,再凑近闻闻他的皮肤,有温热的油脂味。是汗味。   陆柳说:“之前常听你说那些人会勾魂儿,你总怕兄弟们被勾走了,这下你跑去了,我肯定担心的。”   黎峰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四肢大敞,姿势狂放,伸手一拉,就把陆柳抱到他腿上坐着。   陆柳跟他的体型比起来,实在太小了。他这样外放的展开胳膊腿脚,陆柳缩缩身子,感到战栗,会想到很多个被撞成破烂的夜晚。   他问黎峰在青楼里都见到什么了,黎峰跟他说:“没什么好看的,我劝你不要去,那里的男人都跟谢岩似的,弱鸡一窝窝,你不会喜欢的,过去也没意思。到时他俩都左拥右抱的,你被两只弱鸡抱着,这叫啥事儿啊?”   陆柳仰脸看他,笑得甜甜的。   “既然这样,我就可以去啦,我想去长长见识,都说这是男人去的地方,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峰,你让我去吧,我不喜欢那样子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他伸手去摸,说话直白:“我喜欢大鸡,不喜欢弱鸡。”   他早画了饼子,要陪黎峰吃鸡,今晚上菜。   吃了鸡,陆柳问他能不能去玩。   黎峰被哄高兴了,很好说话,说能去。   “我在外面陪着你,有事你就喊我。”   陆柳爱他。   “我家大峰最好啦!” 第163章 讨好我   次日下午, 陆杨跟黎峰去花街,找到香满楼,跟老鸨确定了人员, 往后定了五天的日子。   隔天清早, 陆杨再次出门,亲自去洪家下请柬,静等洪楚回信。   过后几天,他带着陆柳和顺哥儿,又去了码头数次, 招揽新客,再算算账。   得出空闲, 还去找玉石贩子讨了块好玉料。   谢岩是月底的生辰,他没带人一块儿来, 自己选了。买的好料子,未经雕琢,边缘不齐,看着像是边角料, 却比边角料大很多。做玉镯,圈口不够。雕玉坠、做平安扣、做玉佩、做印章,足足的。   陆杨跟这贩子说好了, 哪天谢岩过来问,就说是边角料。   玉石贩子不懂这两口子的情趣,问陆杨还要不要别的料子。   “我这儿新拿了一些碎料, 能做耳坠子、小珠子。”   陆杨等他拿来盒子, 倒到布上拨开看了看,选了两块小的。   家里人多了,干啥都要端水。可以小一些, 但不能没有。   他一起给了银子。碎料便宜,二两到五两之间就能买一块,看玉的成色定。他给谢岩买的好料子贵一些,还没雕成花样,就要他三十两。   陆杨去首饰铺看过,还是码头的摊子上买着划算。   他问这个贩子认不认得玉雕师傅,“我过阵子想好样子,就来找你雕了。”   玉石贩子说认得,只等他来,就带他去。   “那师傅手艺好着,城里大首饰铺重金挖,他没去,谁家有好料子,他才瞅一眼。陆老板,我领你过去,你下回大方点,照顾照顾我生意,老买边角料破石头没意思。”   陆杨顺口画个饼子:“放心吧,以后只会越买越多,越买越好的。”   他回到铺子里,陆柳也想出门逛逛。黎峰嘱咐他买几个银戒指,他到现在还没买呢。   陆杨说:“改天去城里的首饰铺子看,码头的金银铺子是兑钱用的,首饰很少,都是别人当的首饰,戴指头上的东西,尺寸也不一样,去首饰铺子里才好挑。”   陆柳就作罢,跟顺哥儿挑着碎料。   碎料小,一个偏圆,一个是弧形。顺哥儿看不出好坏,也没想好要什么样子的,让陆柳先挑。   陆柳也不知道这碎料能做什么,他兜里还有一块盘得圆润的石头,看来看去,更喜欢圆形的料子,就拿了圆的。顺哥儿就得了另外一块。   铺子里有阵空闲,三人捧着茶杯,坐着闲聊。   陆柳问陆杨:“哥哥,你怎么又买玉石?也没见你做首饰。”   陆杨跟他说“雕琢”。   这是陆柳生孩子之前,陆杨说过的话。   那时候陆柳没听明白,现在也没听太明白,就知道人会越来越好。   他说:“你跟哥夫过得真有意思,过个生辰花这么多心思,明明每年都是买玉,意义却不一样。我跟大峰都是弄些吃喝,今年没一起过,来年我也要想个好法子,做点有意义的事。”   陆杨望着他笑了笑:“你哥夫是读书人,我跟他在一块儿,也读了些书,人变得酸情了,爱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不意义的 ,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吃好喝好?你俩过得踏实,我看着也舒坦。”   陆柳笑道:“我刚嫁到寨子里的时候,特别嘴馋。大峰拿回什么东西,我都想吃。好几次都是夜里要睡了,我撒谎说我肚子饿了,让他给我拿吃的。我还跟二黄比,二黄吃了一顿好的,我也要吃。后来开春了,能上山了,你不知道我多开心,天天都有好多好吃的,现摘现做,又嫩又香,连着吃好几天都吃不腻。再后来,我嘴巴就不怎么馋了。现在到府城过日子,不知怎的,手上没短缺,天天能吃饱,我反而又嘴馋了,天天惦记着吃什么喝什么,上回给大峰买了酒喝,我看他喝得好爽快,我也尝了一点儿,又辣又呛,不知有什么好喝的,放下碗,我又馋,把我都喝醉了。”   顺哥儿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陆杨无语望天,跟他说荤话:“等你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顺哥儿闹了个大红脸,捧着茶杯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陆柳也被他说脸红了,喊声“哥哥”,气鼓鼓的。   陆杨笑话他俩:“咋啦?这就是要去逛楼子的脸皮?”   陆柳立即嘿嘿笑起来,说:“大峰好,大峰让我去,他说里头都是跟哥夫一样的人,我要去看看。”   陆杨:“……”   谢岩还说里面都是跟黎峰一样的人。这两个男人真是绝了。   下午有两桩生意,谈完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三人回家,黎峰跟谢岩也到家了,巷子里升起烟火气。   谢岩去了一趟屠户那里,找人定了猪心、猪蹄和猪肚,明早去拿。   陆杨连着忙了好几天,给他补补。大热的天,这样忙下来,人都瘦了。   弄个猪心,割点瘦肉,加点小麦、百合一起煮汤。吃个食疗汤羹。   陆杨比较爱吃蹄花,喜欢炖得软烂的口感,汤都能喝一大碗。加个猪肚一起炖了。   两家商量着来,他这儿炖汤,陆柳就晚几天弄,两家换着吃。   黎峰看他还有心情给陆杨弄汤喝,瞄他好几眼。   “你不生气啊?不是说读书人都见不得这种事吗?”   谢岩说:“没你厉害,我早听说黎寨的男人都是要当家的男人。你看看你。”   黎峰要他把话说明白:“我怎么没当家了?我家就是我说了算。”   谢岩说:“你让你夫郎去逛楼子吗?”   黎峰点头:“对,我让他去的,怎么了?”   谢岩哼哼:“嘴硬。”   夫郎回家了,谢岩不理黎峰,等陆杨逗逗孩子,跟两爹聊几句,就跟陆杨回家去。   陆柳在路上买了些凉粉回家,都盛一碗尝尝。   两个小宝看见大人吃东西,闻着味儿就伸手讨要。   陈桂枝给他俩做了菜糊糊,一锅煮得稀烂,大人是吃不下的,宝宝吃得很香。   晚上的饭菜简单,弄了拍黄瓜,再清炒了一盘藕片,做了苦瓜炒蛋,还有豆角炒肉。陆柳端两碗藕片出门,给两爹送一碗,给哥哥送一碗,换回一盘炸小鱼、一盘白菜豆腐。   他明天不去码头铺子,可以回来摆摊了。   “娘,你这些天辛苦了,明天我就回来帮你!”   陈桂枝觉着还好,摆摊没有带孩子辛苦。带孩子的人多了,也算不上苦。   一家人唠唠家常,饭后,轮流洗澡收拾,早早歇觉。   陆柳想洗头发,忙了几天,人都在外头跑,头皮闷着,出了很多汗。天热,晚上洗了多熬会儿就干了。   他早早收拾,把头发擦得不滴水了,就回房钻到帐子里,跟两个小宝贝贴贴。   小宝贝是顺哥儿帮忙洗的澡,身上香香的,也很有表达欲,跟他们说话,他们都会“呀呀呀”的回应。   陆柳教他们喊“爹爹”,他俩也是“呀呀”。   孩子手上爱抓东西,陆柳散着头发,他俩追着抓。   黎峰反应快,他俩一伸手,就被黎峰拦下。越是拦,两个小宝越是想抓,抓到后面,陆柳都不敢挨着他们了,要躲到黎峰身后才好。   再熬一熬时辰,两个崽困了,黎峰就把他们送到顺哥儿屋里了。   陆柳看他把孩子送到别屋睡,还以为他想吃鸡,下炕拿了发带,把头发都扎好了,结果黎峰不吃鸡。   他拿了蒲扇过来,一手扇风,一手把陆柳的发带解开,给他拨弄头发,让头发快点干。   陆柳仰脸望着他,甜甜笑了。   “大峰,好大的风,好凉快。”   陆柳的头发细软厚密,黎峰拨弄两下,就让他自己来,免得被茧子挂到,扯着疼。   夫夫俩坐炕上聊聊天,黎峰说这几天的生意,刨除运输、返点的开支,大致能挣个四千一二百两的银子。   陆杨的意思是,要尽早在府城开起一间铺面。这次生意做得好,等九月里,还有一批商人来赶大集。他们在城里有间铺面,生意好做一些。   陆柳在码头铺子里忙了几天,听得懂这些事,今天他们还算了账,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返点好复杂,我跟顺哥儿都算了好几次,还会算糊涂,哥哥一眼就看得出来,不恼也不急,一回回教我们。”   陆柳有件事想跟黎峰说。他以后还是不去铺子里了,就在家里待着。   家里老老小小的需要人照料,他早想好了,他会留在家里。这次没抵住诱惑,跑出去见识了,说是忙,所以他也有借口跟出去。忙过一回就算了。   陆柳放下手,不拨头发了,挪挪身子,挨着黎峰坐,抱着他胳膊贴着。   “大峰,我有点笨,学这些东西很慢。我看你跟我哥哥都好累,教我们不知教到几时去,顺哥儿还没成家,把他带着就好了。我都有孩子了,还是留在家里好,我们之前也说好了,我会照料好家里的。”   黎峰放下扇子,把他扶正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没见陆柳有委屈憋闷,而是有点失落,猜出是他自己的意思,就问他:“怎么突然这样想?”   陆柳笑道:“因为家也很重要,你们每天都要回家的。你感觉到了吗?到傍晚那阵,你们都回来了,巷子里都热闹了,家里也有人气了。我想着,这也是最好的选择。”   黎峰看着他的笑脸,心里软软的。   两人成亲至今,孩子都有了,各自也有了许多成长,陆柳给他的感觉却没变,总让他感到心软、放不下。   陆柳很懂事,很贴心。一门心思想着过好日子,却不是贪图钱财的好日子,而是一家人在一起过好日子。   要说变化,他也有变化。他以前满心满眼就看一个黎峰,现在心里能装下更多的人了。   黎峰把他抱着,往怀里揉,大手在他身上搓来搓去,又忍不住去亲他,亲到了又想下嘴咬两口。   陆柳被他啃得又痒又疼,让他轻些。   他问黎峰:“大峰,你是答应了?那我以后不去铺子里了,明天就跟我哥哥说说。”   黎峰没答应,他最近长见识了,这几天跟洪老五走得近,听来了很多事情。   他伸手摸来发带,把陆柳的头发束起来,俯身亲他。   陆柳没闹明白,推推黎峰的大脑袋,还想跟他说正事。   “啊?你不答应?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在家挺好的,其实我也更习惯在家,能做点小生意,能陪着家人,逗逗孩子,到下午就开始等你回家,早早就盼着了。”   黎峰只是不答应,与他缠磨,这个夜晚变得特别燥热。陆柳不知道他怎么了,变得好凶,只让他轻一些。   这事办完,陆柳没了力气,黎峰倒是神清气爽,看陆柳躲闪的眼神,连亲他好几下:“怎么臊成这样?”   陆柳说:“怕羞。”   很多情绪都会反复,好像来到府城,又是一个新生。他习惯了的东西,又会沾染一些陌生感。比如他们彼此熟悉,能一起洗澡办事,却会在擦身子的时候感到不好意思。   黎峰跟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最近跟洪管事打听了不少事。都说男人管外头,夫郎媳妇管家里,那他们在家里都管什么?”   陆柳果然好奇了,眼睛望过来,等着他继续说。   黎峰不跟他说太远,有些他不爱听的话,比如说夫郎在家里,伺候公婆、照料小孩,服侍男人,再帮忙纳妾,这种事,他不爱听,也就不给陆柳说。   他告诉陆柳:“有些夫郎会有嫁妆铺子,嫁人的时候,带着铺面一起去夫家。成亲以后,铺面还在他手里。有骨气些的男人都不会花夫郎的嫁妆,夫郎就继续管着铺面。”   陆柳好奇这怎么管,“和我哥哥一样吗?”   黎峰摇头:“不大一样,但跟你哥哥说的一件事很像——东家不用守在铺子里,让大掌柜的办事就行了。就像他们在县城的铺面一样。”   说到县城的铺面,陆柳就懂了。   他之前还去县里住过一阵子,兄弟俩到处玩,没成天在铺子里守着。   现在两地分隔,送货的人来一趟,就能带来信件,没见县城的铺子出事。可见他哥哥不守着铺面也行。   黎峰再跟他说:“还有些人家,男人是当官的,不好出来做生意。家中田产、作坊、铺面,都是交给主母或者主君来管。主君就是夫郎,等我多挣些银子,攒下一份大家业,请些家仆回来,他们就会叫你主君了。”   陆柳感觉这个称呼好别扭,念叨两句,脸却红了。   黎峰亲亲他,告诉他:“像这些主君,就能管很大的家业。没谁说非要去铺子里才能把家业守好。小柳,你去不去铺子都行,我们家人少,你我都辛苦一些。我没空学算账,账目复杂了我就看不明白,你帮我学着,以后你看账对账,给我做大管家,我给你跑腿。你有事就吩咐我,我给你办。”   陆柳半晌没说话。他懵懵的,也感动。   以前总觉着事情非此即彼,非要做个选择,只能二选一。原来是有两全之法的,只是他们见识小,本事小,所以想不到、做不到。   陆柳有些怕,他学那些东西确实太慢了。   “给客商们返点的比例不同,越多就越高,什么二点五点,我老分不清。一百两的货款,就返了二两银子。可别人拿了一千两的货,我才返五两银子。好几次都弄错了,用笨法子去算,一百两一百两的算钱,比例又不一样。哥哥说我以前没接触过这么大的银子,事情办得急,一堆人嚷嚷着问,我乱了是正常的,账目没错就行了。我心里却觉着拖累,想着还是不要去了。”   黎峰把棉帕扔到盆里,拿件干净衣裳给陆柳穿上,躺他旁边,跟他说话。   “你学东西不算慢,你认字才多久?以前在小铺子里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你把一百两银子当做一百文钱就行了。写的时候再换个字,知道它是银子还是铜板就好。   “我记得你跟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办,就看别人怎么做的。说这是陆杨教你的。这些年你都做得很好。你不笨。”   陆柳侧身抱他,问他:“那我还给哥哥说吗?”   黎峰摇头:“不用说。你就说你想学什么本事,看看平常怎么做就好。”   陆柳应声,“嗯!这样也行,这样子说,显得我好有上进心,哥哥肯定会喜欢我。”   黎峰:“……”   怎么就绕到陆杨喜欢了。   黎峰说:“我喜欢你。”   陆柳笑道:“我没上进心你也要喜欢我。”   这话说得好。   过会儿,陆柳说:“嗯,我没上进心,我哥哥也会喜欢我,嘿嘿。”   黎峰:“……”   他莫名其妙笑了下。   算了,今晚熄灯睡觉。   晚上睡得晚,早上起得早。   陆柳精神还不错,带着好心情睡的,早上起来笑眯眯的。只是被黎峰折腾狠了,干活有些慢。   今早摆摊,黎峰跟他一起去,把马车赶到地方,和他一起叫卖。   他跟着出门,二黄和威风就也出门遛遛。   陆杨看他管得住狗,叫威猛跟上。   他们两口子带着三条狗去摆摊,在巷子里十分招眼。大狗让人害怕,谄媚的大狗就不一样了。   三条狗都围着人摇尾巴。有些书生心痒痒,问能不能摸。   黎峰把二黄叫出来给人摸。   作为家中长子,这是它的责任。   有人想摸别的狗,黎峰就把威猛叫出来给人摸。   再想摸威风,就不行了。这是狗闺女,不能乱摸。   一帮书生被黎峰说得脸都臊红了。   等他们收摊回家,陆杨已经把蹄花肚片汤炖下了,正在收拾猪心,打算做食补汤羹。   陈桂枝跟王丰年出去买菜,把陆二保叫上了,一块儿出门转转。陆杨不用买菜,早上去屠户那里时,顺道买菜了。   家里炖下汤,他跟赵佩兰出来,到竹床这里玩,逗孩子。   黎峰到家歇歇,还说去码头转转,话说两句,见赖真过来了,他额角一跳,心道不好。   赖真是来送口信的。洪楚今天有空,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在香满楼见。   黎峰问赖真:“你们家没人管管?”   赖真鼻孔朝天:“我们家是大少爷说了算。”   黎峰:“……”   行吧,那就逛楼子去吧。   人来一趟,要留客喝茶。   陆杨那儿有好茶,给赖真泡好茶喝。   家里没备糕点,早上卖的包子还剩了几个,摸一摸,还是热的,就拿出来凑数。   赖真也不挑,喝茶吃包子,跟他们说:“我家少爷包场了,你们多带几个人去也没事,大家一起玩,热闹热闹。”   顺哥儿立即插话:“我呢!我能不能去!”   赖真看他一眼,问:“你是黎老板的弟弟吗?”   顺哥儿摇头,道:“不是,我不认得他。”   陆杨陆柳和黎峰:“……”   赖真说:“你不是他弟弟,就不是我家少爷的客人,不请你。”   顺哥儿立即改口:“是,是,我是他弟弟,亲弟弟!”   赖真说:“我家少爷说不能带黎老板的弟弟去,他还想多活几年。”   顺哥儿:“……”   陆杨陆柳笑作一团,黎峰还雪上加霜,给顺哥儿一巴掌。   “不懂事,为些臭男人不认亲哥。”   顺哥儿抱头,委屈得直跺脚。哎!   晚上要逛楼子,给四位长辈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陆二保和王丰年眼睛睁着,看着两孩子,只会说“这样是不是不好”。   赵佩兰人前默不吭声,人后悄声问陆杨:“阿岩知道吗?”   陈桂枝看一圈,问:“我去是不是不好?”   她这话把重点转移,陆二保和王丰年话都不会说了,四只眼睛直直望着她。   赵佩兰把她拉着,说着“不好不好”,“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陈桂枝就是这么一说,下午大家伙凑一堆,就听黎峰和陆杨说香满楼里面都是什么样的。   摆设啊、人数啊、穿着啊、人的性格啊。   平常难得跟这些人打交道,陆柳跟顺哥儿也听得津津有味。   陆柳之前去茶楼听过书,他听说这些人也会攒银子赎身。   所以他好奇道:“他们能攒下银子吗?不是说卖身了?能自己攒钱吗?”   陆杨说行的,“人总有要盼头嘛,有相好的恩客,也能让恩客帮着赎身。”   于是,晚上出发前,陆柳就把钱袋子掏空,带了几个铜板装上。   这都是他家大峰挣的银子,他可不能给别的男人花。   黎峰看着他数铜板,听他一席话,心里甚是安慰。   晚饭都不在家吃,要去香满楼吃。   谢岩回家听说了,匆匆换身衣裳,挽着陆杨的胳膊,说了不带他,他还要跟上一起去。走在路上,连连念叨:“可惜了两个汤,我们晚上回家不?回家还能喝汤。”   晚上不知道回不回家,看洪楚尽兴不尽兴。   四个人里,就陆柳没来过花街,进了街,他就把黎峰的胳膊抱得紧紧的,眼睛都看不过来,到处都挂上了红灯笼。   这些红灯笼比他平常见过的要小一些,上头写着招牌,一个灯笼一个字。楼上有人抛手绢、扔香囊,楼下也有人站着拉客。字面意思的拉客,把人拉到屋里,拒绝的意思不明显,晚上就留下了。   陆柳“哇”了一路,到了香满楼,他还站门口看了又看。   因是包场,这间楼门前没人招揽生意,有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陆杨递过帖子,他们就请人上楼。   谢岩和黎峰不能上去,只能在一楼大堂坐。   一楼只摆了一桌,有两张圆凳,是给黎峰跟谢岩准备的。   陆柳依依不舍松了手,立马黏上了哥哥,把陆杨的手臂挽得紧紧的。   二楼厢房里,洪楚已经听上了小曲。   他盘膝坐在垫子上,面前有一条长桌,够坐三个人。   陆柳见状,不好黏着哥哥了。   他要是挨着哥哥坐,就把哥哥捧到了中央,这会让洪楚不高兴。   他跟哥哥分坐两头,把洪楚捧到中央。   兄弟俩入座,洪楚拍拍手,屋外就进来了六个人。   他说:“你们点的人。”   陆杨说:“我给你点的,什么样的都有。壮的瘦的,文弱的匪气的,会弹唱的,会跳舞的,还有会舞剑的,你喜欢什么样的?”   洪楚看陆杨表现很大方,就说:“那让他们脱衣裳跳舞吧。我听洪管事说,那些男人就这么看跳舞的。”   陆杨没问题。   陆柳还没看过,捧着一杯茶,小脸红彤彤的。   陆杨勾着脖子问一句,他嘿嘿笑出来。一看就是兴奋的。   陆杨就跟人说:“你们边脱边跳,别一次脱了,也别只想着跳,表情要丰富些,不要谄媚,要勾引。勾引懂不懂?”   他们懂的。只是平常来的客人都是男人,他们面对几个小哥儿,还真是放不开。   提前几天定下的,楼里都传遍了。今天上台过来,他们还是震惊。   因震惊,他们表现得有几分娇羞,正好合了意。   陆杨跟洪楚说:“我前几天来过,其实没什么意思,那些男人喝着酒,听着曲,被人夸几句,就精虫上脑,连摸带抱的去办事了。那种事,也没什么意思。”   洪楚还没成亲,只看过一些画册。   他看男人们都挺爱色,还当是有意思的。   陆杨笑道:“兴趣不同,趣味不同。相比急色,我更喜欢看人讨好我。”   洪楚跟他碰杯,“我也是。”   他俩看向陆柳,陆柳捧着茶杯,看得津津有味。   会跳舞的人,肢体柔软,腰肢扭动之间,衣裳半褪。跳舞的有六个人,六个人互相配合,转挪个位置,互相搭个手,就把衣裳扯掉了,脱了一件还有一件。   他们跳着跳着进入状态,举手投足都有了韵味。随是什么样的男人,扭动起来,都十分妖娆。   陆柳在山寨时,见过各色各样的男人,这阵子摆摊,食客也以男人为主。但没见过男人露出这种神态。他感到很有趣。   洪楚与他碰杯,问他:“小陆夫郎,喜欢哪个?我叫他来陪你?”   陆柳红着脸喝茶,婉拒了他的好意。   “我看看就好了,我以前都没看过,嘿嘿嘿。”   他看得都移不开眼了,笑得眉眼弯弯。   洪楚侧身看看,见他满目都是欣赏,跟看戏似的,不由笑了。   洪楚跟陆杨说:“我来之前想过,太离经叛道的事我不能做。今天办了,明天我就不能出来了。还想着来一趟也没什么意思,小哥儿到底跟男人不同,受约束的地方太多了。”   陆杨放下酒杯,起身伸手,拉他起来。   “你会跳不?我们也跳跳。”   洪楚挑眉,“也这样跳?”   陆杨摇头,“当然不是,跳着玩嘛。”   洪楚是大家族养出的小哥儿,个性跟陆杨有些相似,却不如陆杨外向,来这种地方,霸道有余,泼辣不足,玩得不尽兴。   陆杨拉他起来,两人手牵手,胡乱蹦一蹦,扭一扭。   天热,没一会儿身上就见了汗。陆柳看他俩跳起来了,也跟过来玩。   他们三个都不会跳舞,相比起来,反而是陆柳更柔软一些,蹦跶着很放松。   陆杨问他都在想什么,陆柳说:“想玩。”   来玩的,不用想其他。   洪楚听了,心上微动。   是了,来玩的,就不用想那些约束了。   他们再跳一番,身上见了汗,使唤两个人过来扇风倒酒,再叫人舞剑去。   男人的衣裳脱得只剩个裤衩,这样舞剑,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陆柳又嘿嘿笑了。   这里的男人都没他家大峰的身板结实好看,不知大峰会不会舞剑,让大峰这样子给他欣赏欣赏。   他看得投入,洪楚就转头跟陆杨聊天。   他俩是同类人,讲一句话,互相都接得上,可惜才见面两回,互相都克制着,没太快转到私事上,聊起来比较客套。   在这个环境下,客套里也有了几分知己情谊。   另一边,一楼大堂里,站着一圈小哥儿小姐儿,他们都打扮得很漂亮,穿红戴绿,站在一起,跟盛开的花儿一样。   这些人带着好奇与探究,看着陆家兄弟俩上楼,人走远了,就有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他们长得一样,我看半天,就看出一个脸圆润一些,一个略瘦一些。”   “气质不一样啊,一个看着软和,一个看着爽利。”   “都是招婿的吗?听说都是招婿的,还使唤夫婿过来挑男人。”   “肯定是啊,不然谁家男人能放夫郎来玩男人啊?”   ……   “你看他们俩的男人,还坐这里等着!真乖啊,我们以后赎身了,也招婿算了,这不比嫁人爽快?”   “那他俩要伺候吗?楼上不用我们,楼下要吗?”   “我们敢伺候,他们敢要吗?”   ……   黎峰跟谢岩:“……”   他们什么时候成了没出息的乖乖赘婿了?! 第164章 要大度   酒过三巡, 陆杨打破客套话题,跟洪楚拉家常。   他听说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早早就开始学管家的本事,但不知都学了什么, 是上学堂还是请先生, 或者跟着长辈学。管家跟做生意一样不?   洪楚说要学的很多。读书识字,下棋弹琴,诗词歌赋,裁衣做鞋,还要一手好厨艺。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除此之外,再学学怎么管人管家, 还有看账算账的本事,管好家中产业。   跟做生意比起来, 各有各的累。要洪楚说,那肯定是管家累。   “一家几十号人,关在一个屋檐下,全是鸡零狗碎的琐事, 一群人说来说去,就为了几根针、几根线,掰扯来掰扯去, 几年前的旧账翻新了说,新账旧账混着算。料理顺当了,是你应当的。哪处不顺了, 就是你不贤惠、不会管家。做生意就不一样了, 挣一两银子有一两银子的账目,做成一笔大买卖,传回家中, 上下老小都听个响,赞你一句有本事。当然,赔钱了也要挨骂,这又没什么,做错事了,该骂。好过在家里闷不吭声的熬日子。”   学的东西杂,就没有固定的去处。   读书识字就跟着家中兄弟一起上学堂,通常是请先生到家里教。   裁衣做鞋是跟着家仆学,一般是亲近的丫鬟小厮。诗词歌赋是识字的兄弟姐妹凑一堆玩着、学着,要学学读书人的雅兴,行酒令、飞花令。碰上节日、喜日子,家中摆酒,小辈们还要这样“演”一回,让长辈们看个热闹,显得他们上进、好学、有文采。   管家算账,是跟着长辈学。也要与管家、管事、掌柜的打交道。   这些人鬼得很,互相之间有关系。有些人互相看不惯,到了东家面前上眼药,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把钉子埋下了。有些人互相之间有牵扯,左一句右一句的,不是夸就是掩藏。   洪楚说:“账目是个好东西,这是不会骗人的。所以平常也要听听实事,了解城内都有什么变化,看看家中采买的单子,对对庄子上的收成。这些东西走心记住了,假账也能看出端倪。”   陆柳动动耳朵,眼睛从男人们身上移开,看向洪楚。   天呐,管家看账要学这么多东西!   他以后要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他再不会小瞧自己了!   陆杨问的比较实际,比方说:“那你们上学堂,都读什么书?有什么生意经吗?”   洪楚点头:“有的,比如《陶朱公商训》,再是经史文集。读书人看的书,我们也要看。”   说起生意经,洪楚开了话匣子。   谈钱算账,讲识人,聊道义。   陆杨跟他聊得上,各个话题都能接。   洪楚问他:“你读了很多书?”   陆杨摇头:“我不识几个字,这一年多每天都在看书,大多都看不懂,让我夫君讲给我听的。要说读书,真没读几本,多是听书。”   他做生意的经验,是他在市井上琢磨出来的。   他在市井长大,有记忆起就在干活。常听陈老爹算来算去,再大一些,他就有差事了。   陈老爹希望他用最少的货,挣到最多的钱。还希望他能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货。   这个问题把他愁得不行。那时他小小的,不懂事,根本想不明白应该怎样做,一天天的挨骂挨饿。陈老爹会在他无助时来当“慈父”,会教教他,给他一点食物,下次继续。他没做好,陈老爹会很失望。他常常感到惶恐。   日复一日的恐惧里,陆杨做梦都在琢磨这件事。   他有空就想、有空就想,不懂也要想,他看人脸色,听人说话,从这些话里提取信息,早早的知道了“心口不一”的意思。有时候,大人笑眯眯说的话,并不是开心的话。反之亦然。   他那时候就在想,什么东西是必须要买的,什么情况下会让百姓们抢货、囤货,又怎样让他们开心花钱,还能怎么让他们继续回购,并推荐给别人。   比方说买肉要去刘屠户家,刘屠户厚道,不压秤,还常搭两块猪下水送人。   比方说买米要去老叶头家,老叶头实在,新粮陈粮分开卖,不会糊弄人。   没谁说买豆腐就要去老陈家。   因为老陈家的豆腐常常大小不一,不是实在人。   再大一些,银钱过手,陆杨对家中的货款成本一清二楚,也有了想法。   他那时天真,以为他表现好,陈老爹就会喜欢他。他跟陈老爹说做生意,要挣一笔快钱、眼下急需用钱,贪就贪点,也没啥。但要在一个地方开店,做街坊四邻的生意,就要做出口碑,细水长流慢慢来。   可惜,陈老爹不愿意听他的。   人总会馋豆腐的,反正都要买,附近没有别家开豆腐坊,那就要来他们家买。他就不做厚道生意,就要挣钱。   现在陆杨自己做生意了,生意没做得特别大,不知靠这一套能走多远。短期来看是可行的。他还要继续学习。   陆杨知道怎么跟人拉近关系,感兴趣的话题里,带一点个人经历,把自己的心放在面前,让对方能跟他的情绪产生共鸣,两个人有了情感联系,关系就亲近了。   他没讲特别多的过往,只说他很早的时候就在市井上跑,帮着家里做豆腐,会看人脸色,会琢磨。   洪楚对此深有感触,说:“我小时候也常琢磨这些事,家中大掌柜的提问,我常答错。明明数目是对的,结果却是错的。我记得,有一年是说的油料价格。油料价格稳定,我说的是常价,选的是家中老客商,这在往年是没错的。但那一年情况特殊,附近两个省的油料欠收,我们省的油料成了稀罕货。物以稀为贵,那一年的油料,能翻倍卖出去。我听到结果,说不公平,因为信息不对等,我并不知道其他省的油料欠收,我说的是对的。我爹罚我面壁思过,想不明白,以后就不用学算账了。他会给我定亲,我以后就在房里绣喜服嫁衣鸳鸯被,熬几年,就去别家过日子。”   洪楚笑了声,说:“我当时还喊着不公平,因为家中兄弟答错题,是不会定亲做绣活的。我爹打了我三板子。后来我明白了,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只有弱肉强食。做生意,你比别人懂得多、知道得多,你就能挣钱。做人也是。男人就是要比我们轻松,他们可以做错很多事,我们不行。我们踏错一步,前面的路都白走了。”   他说得简单,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陆杨却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多苦。   陆杨问他:“那些油料是怎么卖的?”   洪楚说:“油料欠收,翻倍卖是最简单的。我大哥说翻倍卖,二哥与他较劲,说翻倍卖,不收现银。我当时还没想明白我哪里错了,为了早日出来,也为了不莫名其妙的嫁人,我说我知错了,我爹放我出来,问我这油料应该怎么卖。我说我们自己卖。我们这里产油料,有很多小的榨油作坊,我们请他们代榨油。油料涨价,油的价格也涨了。我们家连作坊都没建,就把这批油料以三倍的价格卖出去了。”   陆柳知道这个。他听黎峰说起过,油料欠收的年份,油能翻倍涨价。黎峰那时还小,跟着他爹上山猎羊,回来熬羊油吃。   洪楚侧目看他,笑道:“油价翻倍,油料算三倍。没涨特别过分,否则官府会插手的。”   陆杨听着有趣。平常都是他给别人说怎么做生意,讲起做生意的事,难得有人说给他听,他听得喜欢,比看男人有趣多了。   洪楚想了想,问他:“运河沿岸那么多的码头,就我们家最稳当,这是为什么?”   陆杨不知道。他还当洪家的大腿粗呢。   洪楚说:“做大生意,要会做人,也要讲道义。我们在码头做生意,义字当先。跟我们家做生意,就是我们洪家的朋友。朋友有难,我们会伸手相帮。曾经有个客商,半路遭劫,钱货两空,一家人都要活不下去了。我爹借钱借货给他,不出三年,钱货两清,现在都还是我们家的老客商。他四处游走,凡是喝酒交友,都要说起这件事,一个人带动了很多客商,沿岸做码头生意的人,都愿意来运平府,到码头集市上做买卖。”   一条路走稳当了,是钱、货、人都稳当,而不是认得路就行。   陆杨心有触动。这样说来,他可以照着现在的经验继续走下去。   边走边学。书还是要看的,看书能学到很多。过日子,却是经事才能长经验。   他看书的动力增加了。   陆柳问洪楚:“你今年多大了?我跟哥哥是昌和七年四月生的,你呢?”   洪楚也是昌和七年出生的,他是正月的生辰。比陆家兄弟大三个月。   陆柳就喊他“楚哥哥”。   “楚哥哥,你能借本书给我看看不?就那个什么生意经,我想看那个。”   陆柳茶喝几杯,跟着喝了酒。桌上是果酒,他喝着甜滋滋的,一连好几杯,后劲儿还没上来,脸已经红了,笑起来像个熟桃子。   洪楚问他:“你也要学做生意?”   据他所知,陆柳在家多,平常就摆个摊,没管商号的事。   陆柳笑道:“大峰说要攒家业让我当主君,我要学管家看账。”   洪楚皱眉:“那他做什么?”   陆柳笑得更甜了:“帮我干活,给我跑腿,嘿嘿。”   洪楚的眉头舒展了,“行,改天拿给你。”   陆杨见状笑了。   他看洪楚也是不喜欢强势男人的。   他们三个晚上不留宿,尤其是洪楚。洪家在府城的名号响当当,是个汉子出来逛花街就算了,他要是留宿花街,口水唾沫能把他淹死。   走之前,洪楚让这些人把衣裳穿好,再脱着衣裳跳一个。   陆杨说:“让外面的男人也这样听话就好了。”   洪楚言简意赅:“简单。把他们最珍贵的东西踩碎,他们就会跪着求你,说什么都会答应的。”   陆杨喜欢,“最好让他们自己打碎了送上来。”   两人相视一笑。   这次的花街之行圆满了。   三人结伴下楼,陆柳起身摇摇晃晃,酒的后劲儿上来,站都站不住。陆杨扶着他走。   出了门,他比洪楚慢两步,喊黎峰上来接人。   两夫婿的怨气比鬼都重,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俩一声不吭的,桌上是堆得像小山似的瓜子壳和花生壳,大堂里坐满了莺莺燕燕,他们身边连只小蝴蝶都没有。   老鸨也在大堂坐着,见他们玩够了出来,还遗憾他们不留宿,迎上去又换上了一张笑脸,夸赞道:“三位爷放心,这两位夫婿乖得很,我们香满楼开了这么多年,他们是进来的最老实的男人了!眼睛都没乱瞄!我都帮忙盯着了!”   黎峰大跨步上楼,把陆柳拦腰扶着,问:“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陆杨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黎峰:“……说清楚。”   陆杨道:“看美男看醉了。”   黎峰凑近陆柳闻一闻,分明有酒味。   他问:“那些男人敢来灌酒?”   这不是欠揍吗!   陆杨抬手下压:“别急,房里上了两壶果酒,是甜的,他当小甜水喝,这会儿酒劲上来了。回家灌个醒酒汤就好了。”   黎峰不说了。   他都追上来了,谢岩自然也跑上来了,一手把陆杨的胳膊挽着,瞅洪楚一眼,满满都是警惕。   洪楚:“……”   看他做什么,又不是他下的帖子。   出了香满楼,洪楚听见陆柳问黎峰:“大峰,你会舞剑吗?就是那种不穿衣裳的耍剑,你会吗?我看他们没你好看,你会不会?给我欣赏欣赏……”   他回头看过去。又听见谢岩问陆杨:“我给你剥了很多瓜子,把我手都剥疼了,你还没下楼,你是不是看迷了?你看男人的次数,比我剥的瓜子还多,你怎么就不能看看我?”   洪楚视线偏移,看向矮身走路,故作小鸟依人姿态的谢岩。   “……”   这都是哪里找的男人。   看完男人,三人各回各家。   洪楚要做什么,陆家兄弟不知道,但他们回家了,还有个“香满屋”等着。   陆柳跟黎峰闹,非要看光着身子舞剑,不给看就委屈,再不给看就要哭。   一家子住一起,多闹两句,都被听见了。黎峰的脸皮遭不住,数次捂他嘴巴,真把陆柳给气哭了。   陆柳说:“别的男人都会,那么大方的就脱给我看了,我又没让你扭一扭,你做什么不答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都不愿意哄我,我还说你比他们好看,但你都不给我看……”   黎峰:“……”   怎么回事,到底谁去逛楼子了?   黎峰说:“你看了别的男人,还拿他们来跟我比,小柳,你听听,这话讲道理吗?”   陆柳呆了呆,好像是不怎么讲理。   他说出口的却是:“那怎么了?别的男人都会,就我的男人不会……”   黎峰无言以对。   怎么会这样。   陆柳伸手摸摸他的大胸。   “大峰,你给我看看吧,我又不啃,我只是看看。”   黎峰给他看了。   给他看了,也没讨着好,陆柳鼓掌叫好,声音压不住。   黎峰让他小点声:“我明天还见不见人了?”   陆柳说:“你见我就行了。”   他好像酒醒了,记得了很多事,会说:“你还说以后你给我跑腿,帮我干活的。”   又好像没醒酒,前后不通道:“我只是让你给我耍个剑,你都没剑,拿个烧火棍糊弄我。”   黎峰把烧火棍丢一边了,他还有猎人的棍子。他让陆柳玩玩。   陆柳半醉半醒的,一会儿说不能做,要回家。一会儿说:“啊,是我的大峰,让我亲亲。”   黎峰不给他亲,由着他探头啄吻。心中那点小埋怨都没了。   另一边,谢岩嘴上说着要陆杨哄,要陆杨想法子陪他,一定要陆杨好好补偿他,回到家,又急急忙忙去灶屋取汤喝。   陆杨没喝多少酒,他今晚说话多,喝茶多。谢岩端来汤,他灌了一碗垫肚子,又把谢岩递来的瓜子都拿好。   娘屋里亮起了灯,说要醒酒汤。   陆杨没喝两杯,不用喝。他们自己料理,不用娘来。   等娘屋里熄了灯,谢岩又去灶屋烧水。   锅里有热水,他添把柴火,烧得再热一些。   陆杨跟他在灶屋待着,听他嘀嘀咕咕说着话。   谢岩说:“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想着你相中了别人,心都要碎了!我坐那儿想了很久,要是你相中别人,我怎么办?我想着,我应该要大度一些,允许你一个月见他一次。不能更多了!”   陆杨拿扇子扇风,听着笑着,说他不好。   谢岩瞪大眼睛,“这还不好?你还要我怎样?我不能让更多了,一年有十二次!你要知足!”   陆杨点头:“你就是不好,还十二次,你听听,这像话吗?还要我知足,我怎么知足?你对我一点儿占有欲都没有,你竟然要把我推出去十二次!一年十二次,十年一百二十次。一百二十次,都有四个月了,你怎么不让我找别人过日子去?”   他倒打一耙,把谢岩说得一愣一愣的,愣完就笑了,火烧一半,灶膛的柴火都不捅了,跑来抱陆杨。   “净之,我就知道你还是最爱我的。我错了,我一次都不让,你不能相中别人,你只能给我做夫郎!”   陆杨哼哼笑道:“我只给你做夫郎,然后去别人家做大男人,找几个小的服侍我。”   谢岩不让他说,“你不能这样,别人没我聪明,服侍不好你,我最懂你了,你还是跟我过。”   陆杨问他:“你懂我什么?”   谢岩说:“我会炖汤考状元,俗的雅的都会。”   陆杨捏捏他的耳朵,“我是什么好色之徒吗?”   谢岩就改口道:“我会炖汤考状元,我给你补身子,再考个功名,把你养得白胖胖的。”   天呐。   他都会一语双关了。   陆杨笑不停,手落他肩上,虚虚搭着,侧头亲亲他的脸,“快去烧水,我们一起洗澡。”   一起洗澡。   一起洗澡!   谢岩笑眯眯去烧水了。   家里就三口人,之前的房子很紧凑,夫夫俩只在房里办事,难得一起洗澡。   陆杨收拾衣裳,把肚兜拿上了。过来时,谢岩已经给浴桶里上好水,让他再试试水温。   天热,不用太烫的水。   谢岩又加了半桶冷水,再试试,感觉水温合适,他俩脱衣裳来泡澡。   浴桶是比炕上还要拥挤的环境,谢岩长高了,长腿支着,占据了整个底座。陆杨只能趴坐在他身上。   这是他们很熟悉的姿势。谢岩说懂他,也会哄他,他们在水中相依交融。   出来时,陆杨擦身子穿上肚兜,牵着谢岩回房去。从谢岩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白皙瘦削的背。夜色下像细腻的月光。   陆杨进屋看看,没过月亮门,不去书房,让谢岩坐到帐子里,他拿件褂子披上,在地上扭一扭,抛个媚眼,把褂子再脱了,也钻到帐子里。   这种拙劣的表演,把谢岩给迷坏了。看得人都傻呵呵的笑。   陆杨说他好哄,“要是别的美人儿给你跳个漂亮的,你不看迷糊了?”   谢岩才不看别人,“我眼睛里只看得见你。”   他今天很没安全感,做完以后,心里还空空的。陆杨给他演一回,生疏了些,却把他的心填满了。   陆杨愿意哄他,他很高兴。   晚上不写功课了,明天起早点。他俩躺着闲聊。   陆杨说起读书的事。   “我就知道看书有用,能学到很多东西,但我读书的时候,很有目的性,自己看书总是嫌慢,想要你讲给我听。好在我有坚持,你坐书桌边,我也坐过去了,你看书时,我手上也拿着书本,有个好习惯。以后我要自己多看看,要学着思考,把书看到心里去。”   谢岩问他:“你们在香满楼聊学问?”   陆杨笑道:“你以为呢?但我知道怎么享受生活了。难怪有钱人爱请戏班子,摆个酒席,都要请几个唱的。真是热闹,听着小曲儿,说话都有氛围了。不知怎的,同样的话,加个调子,更容易听到心里去。”   谢岩也听进去了。   “什么调子?我去学学。”   陆杨忍不住笑:“怎么什么都学?你学这个做什么?”   谢岩跟他念经:“学完以后,我就一边弹唱一边念叨‘净之最爱我’‘净之只爱我’,念到你心里去。”   陆杨笑坏了,说:“那你去买个木鱼,一边敲一边念!”   谢岩才不当和尚。   他还要炖汤的! 第165章 谢大户   六月二十一, 谢岩生辰。   赶着大集的东风,家里连着忙了一阵,再有逛花街的帖子, 谢岩又要请同窗吃饭, 顺延到了月底。   月底休沐,陆杨给他蒸了寿包,做了长寿面,找了个盒子,把玉料装着, 给他祝寿。   今年大家都住一条巷子里,家中热闹得很。   早上的寿包, 都拿了两个吃吃。叫了小麦和壮壮过来拜寿。   两个小娃娃话都说不清,是陆柳扶着孩子帮他们说的。   陆柳和黎峰送来了十八支狼毫毛笔, 把谢岩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一点都不斯文。   黎峰当时就跟他讨要回礼了,等来年,他跟陆柳过生辰, 要谢岩送画给他们。   谢岩笑眯眯答应了,说把他们一家人都画上,团团圆圆的。   两连襟笑呵呵聊了好久, 气氛难得和谐。   中午都来家里吃饭,早饭后,陆杨就出门采买。谢岩黏着他, 跟他一起。   他已经下了帖子, 晚上在登高楼吃酒。   乌平之是他好朋友,中午到家里吃一顿,下午一起聊聊学问, 差不多到时辰,两人再结伴去登高楼。   都是些书生,陆杨就不做陪了。   谢岩就早上这一阵特别有空,紧挨着他黏着。   陆杨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松手,“我来挽着你。你比我高,这样挽着我,把我架着,我脚都踩不着地了。”   谢岩还想矮身走路,装成个小矮人,陆杨不让。   “又长一岁了,走路端正些,像个大人。”   谢岩还记着陆杨说的,不喜欢他太高。   陆杨早都忘了,“谁让我家状元郎只竖着长,不横着长呢?”   谢岩由他挽着,嫌他挽得不够紧,笑一阵就要挤着他。   这黏糊劲儿,头顶的太阳能把他们晒化了!   陆杨出来要多买一些菜,有些硬菜来不及做,他就到酒楼买两份。比如说牛肉塔和酱肘子。   家里日子好过了,嘴里不馋肉,平常都没想着吃肘子。往年摆酒吃席,桌上都有一道肘子,他们习惯了,便买上两只。   牛肉塔上回吃过了。他们去民富路时点过,当天碰见洪楚,让人打包带回来了。放的时间有点久,味道不如刚上桌时好,也买一份。   陆杨再买了鲜鱼,打算做一道蒸鱼吃。有鱼跃龙门的兆头。   再是时蔬,豆角、南瓜、茄子、茭白等都买了。他看见有人卖鸡鸭,各买了一只。鸡就烧着吃,鸭子炖汤。   屠户那儿提前定了货,今天过来直接拿。给他们留了猪头肉、猪耳朵,陆杨还要了两斤猪血,三斤猪肉,两斤排骨,三根腿骨。今天吃得好,给三只狗子也弄顿好的吃。   回家路上,把调料添一添,再买两块豆腐。到家就开始收拾。   黎峰把鸡鸭杀了拔毛,陆柳收拾鱼,顺哥儿帮着择菜洗菜,陆杨洗个手的功夫,备菜都出了两盘子。   谢岩生火,他就来掌勺。两口灶都用上,一边煮着大骨头焯水,一边炒菜。米饭在两爹那儿煮着,他们把三根腿骨也拿去煮着,弄完装罐子里,炖些汤水出来。狗子中午跟他们吃个肉菜,晚上就啃骨头喝汤。   两爹收拾的时候,眼皮子都在跳。   陆柳跟陆杨说:“他们肯定在想‘狗都比我吃得好’!哈哈哈,我刚嫁给大峰的时候,看他收拾认爹饭,心里也直犯嘀咕。”   陆杨忙着烧菜,说话没回头,笑道:“那以后就让他们帮忙做狗饭,多做几次习惯了,就知道现在是在过好日子了,日常吃喝就舍得了!”   陆柳笑呵呵应了,“等会儿跟他们说!”   三个人备菜,收拾一会儿就弄完了。   赶着午饭的时辰,陆柳闲不住,拿了几盘子菜回家炒。   过不多时,乌平之过来,他们正好摆盘上桌。   谢岩说过了,今天不用带礼,乌平之来的时候,带个礼物,他还不高兴。   等乌平之把盒子打开,给他看里面的十对鸳鸯扣,又把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乌平之真是服了他。   他过来,正好十个人吃饭。两家的桌子拼一拼,坐得满满当当。   都是自家人,席间就黎峰喝酒,乌平之陪了两杯。其他人都喝茶。   两个小宝还不能吃这个,老样子,拿米糊糊骗一骗。   清早祝寿过,吃饭时只说说家常。   谢岩成亲以来,家中常常这样热闹。   在县城的时候,陆杨就会摆酒请客,那时候在铺子里,两桌都坐不下。   他的人生,从成亲开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一晃眼的功夫,他都长两岁了。   陆杨嫁给他的时候,他抗拒读书,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考个功名。   那年他是秀才,直到现在,他还是秀才。一切好像没有变化,但他知道,他已经大不一样了。   再等两个月,他所有的努力与期望,都能见到结果了。   谢岩倒茶敬娘。   他娘是个温柔性子,这几年跟他相依为命不容易。   早年他没立起来,让娘跟他一起吃苦受累,是他不孝。   他也给乌平之敬茶。   他从前太不知事,错过了很多,也辜负了很多,好在都捡回来了。   他再倒茶敬陆杨。   他们一路走来,陆杨的辛苦之处他都看在眼里。   越往前走,世界越广阔,他们就越渺小。他们同舟共济,要走得更远一些。   他一圈敬茶,喝水都喝饱了。   陆杨摸摸他肚子,听得见水声,让他歇会儿再吃。   陆杨跟乌平之聊去省城的事,“我想过去陪考,顺道去省城长长见识。府城就这么繁华了,不知省城又是什么样。”   他说他要长见识,谢岩不好说不让他去,嘴里还是怕他辛苦。   “两地离得近,你想去,以后有很多机会去,这回就算了吧?到时考生多,路上挤,城里也挤,你看不出什么。”   陆杨要去,理由都想好了。   都说运河之上有水匪,水上不安生。赶上科举考试的日子,匪徒们不敢作乱,他才好跟着出行。万一自己出门,碰上个不长眼的,这要怎么办?   这话也不吉利了,谢岩把他说了几句,再问乌平之路程。   沿岸去省城,走水路,要三五天的路程。   真不算远,就看天气好不好,遇没遇上事。   乌平之说:“我们去省城,有住处。我爹置办了房子,比较小,住我们几个住得开。”   坐船赶路,没有走陆路颠簸,陆杨再跟乌平之说说细节,这件事就定下了。就剩谢岩嘟嘟囔囔、嘀嘀咕咕。   众人吃饱喝足,谢岩肚子里的水消化完了,饿了,盛一碗饭,自己慢慢吃。   黎峰问他们:“要不要我送你们?”   乌平之说不用,“赶考这一阵,路上都挺安生的。运河上,府城到省城这一带也很安生,我没有听说过有水匪作乱。”   谢岩也觉着不用。陆杨要跟他一起去省城,少说要二十多天。这阵子家中要靠黎峰照料,黎峰不在,家里没个主心骨,还有两个小娃娃,这日子怎么过啊?   吃席简单收拾难。谢岩吃完饭,还说帮忙收拾,陆杨催着他回屋看书去。   距离考期很近了,不用他干这些琐碎杂活。   家里人多,黎峰多打几桶水上来,三家都把盆拿来,三个人蹲盆前,一个个的过水,不一会儿就洗完了。   下午黎峰在家,拿着泔水桶,把门前的水道都清一清。   住在城里,水道清理是一桩麻烦事。堵了道,没法排水,还要积出臭水,日子没法过。   到六月底,这条巷子里剩下的住户就更少了,尤其是合租房,空了一大半。   住在一条巷子里,水道连着,黎峰就一道收拾了。   陆柳帮忙洗完碗,擦擦手,拿着大蒲扇过来找他。黎峰干活,他就帮着扇风。   到贺夫郎家门外的时候,贺夫郎不好意思,说他自己弄。陆柳让他别动:“没事,这一条道都收拾了,不差你一个。”   贺夫郎揪着衣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回屋拿了几个咸鸭蛋给陆柳,问他:“你们家里谁过寿?我听你们家很热闹。”   他还说过去玩,也不敢去了。   陆柳说:“我哥夫的生辰,家里吃了一顿。你吃了吗?”   贺夫郎自是说吃了。吃的什么,他就没提了。   水道往前清,陆柳跟着黎峰的步子往前走,贺夫郎没跟过来,站门口望着他们,眼里都是羡慕。别家男人都不会嫌弃自家夫郎。   顺哥儿把碗筷收拾归整好,端着自家的碗碟回家,到巷子里,听见陆柳问他:“都忙完了?”   顺哥儿点头,“嗯,杨哥哥要炖老鸭汤,等会儿出来玩!”   再等一会儿,陆杨也出门来了。   家里两个书生聊学问,他跟娘都不在家里坐,免得吵着他们。   炖了汤,陆杨泡了茶。   家里没茶点,他打算去街上买点。   陆柳忙着给黎峰扇风,看看哥哥,又看看男人,陷入纠结之中。   陆杨不扫他的兴,叫上两爹一块儿出门。   他难得空闲,跟两爹出门逛逛去。   他们适应性不错,手里有活干,时辰过得快,心里也踏实。   在村里的时候,他们没跟几家亲戚往来,搬来这里,还要更热闹一些,出门就能聊天、逗孩子。   陆杨问他们最喜欢城里的什么,不出他所料,两爹都说是卖早饭。   早上那一阵的忙碌,他们需要分许多空闲出来准备。   比方说,为了能有足够的鲜鱼,陆二保在菜园附近挖了小池子养鱼。   他们没有养鱼的经验,原先是养在盆里、水桶里,养不了多久。   天天去买鱼很麻烦,也不是天天都能碰到鱼贩子。府城的酒楼饭馆太多了,有时去晚了,还买不到鱼。所以他们遇见了,就会多买一些。   为着让鱼住得宽敞,陆二保就跟养鸡养猪一样,给鱼圈出一块地,做个小窝。   王丰年照着鸡和猪的法子来,每天都要换水。赶上晴天,太阳特别大的时候,他跟陆二保还搭了棚子,给鱼遮阳,怕把它们晒熟了。   收拾鱼汤是最简单的一步了。为着每天都有鱼汤卖,他们背后付出了很多努力。   菜园里也长出了菜苗苗。种的时间短,长势不佳,吃几顿就没了。陆二保要多种些萝卜,到冬季,家里不缺萝卜吃。   陈桂枝说要做酸萝卜,这东西好吃,他们去摆摊,能卖得好。   陆杨听他们一串串的说,看他们眉眼间都有了神采,心里为他们高兴。   陆杨喜欢去茶楼买糕点,茶楼客量大,糕点上桌都是热乎的,跟糕点铺子里不一样,他去铺子里买,都是凉的。   到了茶楼,王丰年跟他说:“杨哥儿,过阵子,我跟你爹再攒点钱,就带你跟柳哥儿来听书。”   陆杨诧异:“怎么想到带我们来听书?”   王丰年说:“上次柳哥儿说过,说热闹,我们想来听听。”   他们俩没去过茶楼,不知听书要多少钱。   两人手上有几两银子,总觉着不够,平常不好意思开口问,怕两个孩子直接塞钱给他们。这阵子陆杨忙,马上要去省城了,他说攒钱没事,反正陆杨没空去。   陆杨感到新奇,带着两爹进了茶楼,正好赶上说书先生在讲《包公案》。等着茶点时,两爹频频看向说书先生。虽然前文后语不详,他们却对这个故事产生了好奇。   平常连闲话都没出门听几句,故事对他们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陆杨给伙计递块碎银,使个眼色,伙计了悟,说:“客官,您要的酥饼还没出锅,要么坐下等会儿?”   陆杨就近坐,带着两爹也坐下。   两爹紧张兮兮的,绷着身子,左右瞄了好几眼,见没人说他们,才放松下来。   他们问陆杨:“杨哥儿,这要等多久啊?坐这里干等是不是不好?”   陆杨假模假样看看别的客人桌上都有什么,问他们:“要么我们点一盘花生米或者瓜子,再叫一壶茶?”   他们都吃饱出来的,喝不下去茶水。   想着这里是茶楼,不要茶水怪怪的,抬眸时纠结又犹豫。   陆杨就帮他们做决定:“买一壶劣茶,上一盘花生米。”   王丰年捏捏钱袋子,说:“上好茶,给你喝好的。”   他们头一次跟陆杨来茶楼,上个好茶,让陆杨喝个舒坦。   陆杨听他的,点了一壶毛尖。   他后来喝过别的好茶,却忘不了毛尖的味道。   那是他第一次来府城,第一次进大酒楼。   跟谢岩吃个饭,饭菜都打包了,把茶喝完了。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三人间或里闲聊,陆杨外向,跟着别的客人一起拍手叫好,问案情发展。   陆二保跟王丰年被好茶撑起腰板,能坐这里好好听书了。间或里跟陆杨嘀咕几句。   陆杨听过《包公案》,是罗家两个哥哥讲给他听的。   他能给两个爹解释解释前情,说说人物,还给他们剧透。   两爹听得连连点头,一时顾不上说书先生,眼睛都望着陆杨。   陆杨不砸场子,往后面再说,就是瞎编的,包公都上天拜见玉皇大帝了,跟玉皇大帝请来雷公电母,让他们下天雷,劈死坏种。把两爹唬得一愣一愣的。   旁桌的客人离得近,听见陆杨如此这般一番说,回头问他:“然后呢?”   然后陆杨要回家了。   这客人怔住,转而失笑,给他鼓掌叫好。   两爹不知道后面的故事发展是怎样的,当陆杨说得好,挨夸了,也笑呵呵的。   陆杨给过银子了,拿上酥饼、小麻花、米糕就能回家去。   王丰年问了价,怎么都要把茶钱给了。陆杨没跟他争。   陆二保问伙计:“听书的钱是多少?”   伙计笑道:“今天是秦二爷请大伙儿听书,下回您来,想听什么,您点一个,二钱银子听一回,满场客人都念您的好!”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过来听书,是可以不用给钱的。   这里没有他们想象的贵,要是客少,一壶劣茶,一盘瓜子,二十文钱,能坐一天。   他们神情恍惚的出了茶楼,站门口回望一眼,依稀听得见大堂里传来的说书声。   这半个时辰,像做了一场梦。原来他们手里的银子,早就够请两个孩子听书了。   回家路上,陆杨跟他们说起城里的大致开支。   没钱有没钱的过法,就像家里过日子似的。有钱就割肉买蛋,没钱就吃青菜野菜。   所有开门的店面,都有便宜货。   他们怀带几两银子,足够进去摆阔了。   在登高楼吃一桌酒,三五两银子就够了。要了好酒,才会贵一些,平常吃喝,一二两银子能吃得顶顶好。   他们来府城快两个月了,日常花销都有数,房租较贵,吃喝还好。挣的银子足够花。   “不用怕,你们是勤快人,到哪里都能讨生活的。”陆杨说。   他们脸上有笑,说:“那明天带你跟柳哥儿来听书,你们喜欢听什么,就点什么,上一壶好茶,也买几个糕点吃吃。”   陆杨答应了,“行呀,明天还来听《包公案》。”   他们进了巷子,黎峰已经清理完水道,都坐在竹床边玩。   地上铺了草席,让两个小宝在上面爬着玩。   三条狗都围着草席转,两个小宝贝追着它们爬,都不用大人去逗他们了。   陆柳歇会儿,拿了算盘出来算数。   黎峰报个数,他来算。看对不对。   陆杨过来,把米糕给他。   这个米糕是纯米粉做的,糖都没加,可以给小宝宝吃。   跟自家做的开花米糕不大一样,这个米糕像是米粉压出来的,捏一捏就碎了,全是米粉末。   陆柳洗了手,叫黎峰把娃抱来,喂他们吃点米糕。   小宝贝爬得高兴,米糕都没法勾住他们,他们还要爬,还要抓狗狗。   陆柳就自己吃了。   两爹跟他说明天去听书的事,陆柳也欣然答应了。   再听说他们刚才在茶楼听了会儿《包公案》,所以回来晚了,陆柳笑道:“还是哥哥聪明,我怎么想不到?”   他这样说,陆二保跟王丰年就懂了,陆杨刚才是故意用等糕点的名义,带他们听书的。   陆杨办事贴心,他们心里暖烘烘的。   下午老鸭汤炖好,一人喝个小半碗。   谢岩跟乌平之结伴去登高楼吃酒,陆杨看他总是不放心,围着他转一圈,见他头发束好了,衣裳鞋袜都穿得齐整,还要给他拍拍肩膀,理理衣褶,让乌平之帮他圆圆话。   “你不知道,我上次去府学接他,他跟人说话的态度……哎!”   乌平之让他别操心,“能跟他相处好的,自是接受他性子的人,突然端着架子客套起来,别人反而不习惯。”   陆杨说:“想是这么想,我又不能不担心,有你在,我能有人嘱托,就放心一些。”   乌平之便答应下来。   谢岩不跟陆杨顶嘴,他说什么都是好,等陆杨催他快去快回,他才转身出发。   他们在登高楼定了雅座,是在二楼的大堂里吃,用屏风隔开的位置。   这里不如一楼吵闹,也不如包间幽静,胜在划算。   约来的同窗以季明烛和盛大先为主,数次辩论的课题,都是这两人组的局。   大家都如约过来,落座前,谢岩给他们介绍一番,然后让他们点菜。   “我夫郎给我银子了,你们随便吃、随便喝,我请的起。”谢岩说。   季明烛等人都跟乌平之一个样,都互相看反应,眼神刚对上,就笑了起来。   盛大先说:“你难得这么大方,我就不客气了,上坛好酒吧,登高楼有十年陈酿的状元红,我们来个两斤?”   大方的谢岩问他:“多少钱?”   在座众人又是一阵笑。   小二说:“十年酿的状元红是二两银子一坛,一坛两斤,客官要来一坛吗?”   陆杨做了大生意,谢岩的钱袋子也鼓了起来,他财大气粗道:“要一坛。”   看众人还在笑,他又说:“不够再加。”   乌平之打个样,点了个松鼠鳜鱼。这道菜的价格在菜单上排得上前十,他点了,其他人就放得开了。   今天借着生辰的名义聚一聚,谢岩想问问他们几时出发,到时一起走。   话没说出口,有人经过屏风,往里探头,认出乌平之,发出很夸张的惊叹。   “呵!这不是乌少爷吗!听说你早就去了省城,怎么在这里?”   乌平之回头看去,身体发僵。   这是他之前结交过的书生,他前阵子不想见客,便推说不在家。   久不见客的理由,就是他已经走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他这样玲珑的人,竟一时无言。   这人的眼睛看一圈,怪声怪气道:“我道你是真走了,原来是他不想跟我等结交。不愧是商户出身的人,认得些书生,就要掂量掂量价值,用不着的就扔掉……”   谢岩起身,说:“你是谁?今天是我的生辰酒,我没给你发帖子,你若知理,就不该冲过来说这些扫兴的话。乌平之是我的朋友,你们在我这里让他不开心,你们给他道歉。”   这人没想到这桌酒不是乌平之请的,一时噎住。   谢岩身上的文气重,出门前换了好衣裳,他板起脸,五官都是冷的,情绪都没掩藏,生气时,厌恶的眼神压不住。   这书生被唬住,只会说乌平之是商户出身,是会溜须拍马的人。   谢岩皱眉道:“我说过了,他是我的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以出身论高贵,那我问你,你是什么出身?”   他喏喏哑然,谢岩非要他道歉。   谢岩在县城骂过几个秀才,在府学常参加辩论,嘴上功夫见长。面前这书生一句出身答不上来,他还有后话等着,把人说得想跑,他还不让。   “你给他道歉。你不说,我就让府城所有书生都听听,让他们来评评理,我这几位同窗做见证,好叫大家都知道什么叫出身。”   乌平之坐着,身体从紧绷到放松,最后也站起来劝和,劝不住谢岩。   得人一句道歉,乌平之看着那人仓皇逃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谢岩再让他坐,乌平之还想找个借口告辞。   商户身份在书生里不讨喜,谢岩早没说,这样闹一场,他再坐下吃席,未免扫兴。   季明烛离得近,起身拉他一把,跟谢岩一起把他摁到圆凳上坐下。   “乌兄,不必介怀。实不相瞒,我们家也是做生意的。”   盛大先等人也点头笑道:“我们几个家里多少有点产业,大家都一样。”   乌平之眼圈都红了。   并非所有书生都是坏人,他这些年也遇见了很多好的。   只是他太贪心,总想多一份人脉,以利诱之,聚到身边的人,自然为利而来,也就瞧不上他。   今天这个小插曲意外又迅速,在他反应之前,就发生了。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谢岩的成长。   他这位好友,不知什么时候,成长到了如今的地步。   可以组局给他介绍新朋友,也能挡在他面前,为他讨个公道。   都说谢岩情商低,这时候乌平之也说不清他的情商是高是低了。   乌平之在这里感动着、酸情着,谢岩逐个震惊:“什么?!你们都是有钱人!那为什么出去吃饭还要凑铜板啊!”   季明烛笑道:“怎么了?你兜里有银子,还不是抠抠搜搜的花。”   谢岩抠抠搜搜是有道理的。   “这都是我夫郎挣的。”   季明烛他们抠抠搜搜也是有原因的。   “我们的银子是我们爹娘给的。而且当寒门学子比商户书生方便。”   谢岩理解了,等小二过来上菜,他眼珠转转,好歹被乌平之拦住了,没说均摊的话。   今晚还是他请客。   大家都叫他“谢大户”。 第166章 陆老板!   七月里, 贺夫郎腌好了两坛子咸鸭蛋。   陆柳尝过味道,照着三文五一枚的价格收了,统共一百个, 给他三百五十文钱。贺夫郎笑得脸上都有红光了。   他跟陆柳盘算着, 说:“你抬了价,我多挣了五十文钱,我听陈婶子的,给我夫君二钱银子,留一钱银子做本钱, 再有五十文钱去买点米面,家里没米了。”   陆柳听着挺有感触的, 做咸鸭蛋需要等待,弄完要腌制二三十天。要是贺夫郎本钱多一些, 就能多做一点,每天做个三十个,每月能进账三两多,刨除成本, 他们吃喝都足足的。   也不知刘有理脑子里在想什么,好好的手艺,不拿出去挣钱, 只让夫郎浆洗衣裳。   他跟贺夫郎算了一笔账,让他手里有了本钱,别捏着当死钱, 家里有粮米, 就再去买点蛋和盐,过阵子又能挣一些。   这次挣到银子了,也跟刘有理好好说说。让他手上松快些, 两口子都省着点,先紧着生意的事来,熬两三个月就好了,到了冬季,咸鸭蛋更好卖,都没什么新鲜菜吃了,他们边做边卖,不说攒出大钱了,至少家中伙食可以好一些,冬季还能买点碳火,男人读书不冷。   贺夫郎记不住,让他多说了两遍。   陆柳耐心讲给他听,得贺夫郎一句夸:“你真厉害,我说话就不伶俐。”   陆柳听着挺挺腰,说:“我哥哥更厉害!”   贺夫郎知道。陆杨说话一套套的,他两只耳朵都听不过来。   这头点了鸭蛋数量,贺夫郎也数数铜板,钱货两清了,贺夫郎就回家了。   陆柳把鸭蛋搬到屋里放着,等着陆杨从外头回来,兄弟俩就去找两个爹,父子四人听书去。   陆杨去找了玉雕师父。这老师傅是玉石贩子介绍的,手里好几个大活,他的小玉料就够给人盘着玩一玩,不算急单。   七月初送过去,约莫九月、十月里能拿到。到那时,谢岩的乡试成绩也出来了,正好佩戴玉饰。   陆柳好奇,问他:“哥哥,你把玉料做成什么样子的?”   陆杨保密,反问他:“如果是你,你做什么样子的?”   陆柳想要做观音坠子或者大佛坠子,要么做个福牌。   他脑子里没那么多弯绕,不懂什么雅不雅的,就想保平安。   陆杨说他做的东西差不多,具体是什么,依然不说。   茶楼离得不远,四人进店入座,赶巧,今天还在说《包公案》。   陆杨笑道:“真好,省钱了!”   两个爹笑呵呵的,让他们多点两盘糕点吃。   陆柳要了一盘糖糕。他以前上街特别馋糖糕,在县里要五文钱一块,在府城的茶楼里,四十文钱一碟,统共五块。要八文钱一块。   每一块都要小一些,样式则漂亮点,用模具做出来的,上头还撒了芝麻。   陆杨要了一盘芝麻酥糖。小小一碟,拿筷子拨拨,约莫十五六片,有二两重,要四十五文钱。   两爹要了花生和瓜子。这是茶楼里最常见的东西,不是最便宜的,却是最耐吃的。   再上了一壶毛尖,四人捧着白瓷杯,看着里面竖立的茶叶,闻闻飘起来的热气,脸上都有笑意。   陆柳跟陆杨说:“我以前最常喝麦子茶,自家粮食炒的,水里有个味儿。也会喝米茶,也是自家炒的。炒熟的米,泡一泡,会发成好大一颗。跟麦子茶一样,喝完了水,麦子和米就没有味道了,吃着淡淡的。”   陆杨在陈家还好,能有几口茶水喝喝。   家里日子过得不错的,都会买几包茶放着,平常泡茶喝。单独喝水,味道很怪。   有些人家爱喝酒,平常买些酒回家当水喝。一般人学不来。   陆柳嘿嘿笑道:“大峰喜欢喝酒,还没当水喝,我要给他买不?”   陆杨服了他,“怎么哪儿都有你家大峰?”   陆柳更是嘿嘿笑。   陆二保喝着茶,望着说书先生,看说书先生摆个架势,都觉得好看,他问陆杨:“说书先生跟教书先生一样不?”   陆杨说:“不一样,一个是说书给人听,一个是教人读书识字。做书生还是挺有前途的,谢岩也能出来做先生。”   王丰年想想谢岩说话的样子,再看看说书先生的样子,跟陆杨说:“还是教书好,他来说书,可能会直接找客人要钱,这样不好。”   陆杨:“……”   他家状元郎真是完了。为什么两个老实爹也有这种刻板印象。   陆柳咬着糖糕,低头憋笑。   陆杨戳他脸:“坏柳哥儿。”   糕点上齐,他们就认真听书,较少闲聊,说一句话、发个惊叹,也以《包公案》为主。一场听完,半个时辰过去了。   今天有阔爷,说书先生歇息片刻,回来又讲了一话。   陆柳听到第三话的时候,感觉不对劲,悄悄跟哥哥咬耳朵。   “哥哥,是不是你?”   陆杨假装不知道,陆柳便懂了。   这次听书,是哥哥请客。   他还有很多要学的,像这样提前安排好,再来听书,让两爹省点钱的事情,他就没有想到。   陆柳跟他说:“哥哥,你跟大峰有点像。你们俩都是办事多,说得少。”   陆杨说:“你想你家大峰了?”   陆柳知道他不想说这个,笑眯眯转移了话题,继续说起了《包公案》。   父子四人在茶楼待了一下午,赶在饭点之前回家。   回来以后,嘴里都在说着《包公案》,把顺哥儿羡慕坏了。   当天晚上,顺哥儿缠了陆柳好久,非要听,把黎峰熬住了,黎峰把他送回房间才作罢。   次日下午,陈桂枝约着赵佩兰,带着闹腾的顺哥儿去听书了。当晚,谢岩听说了,跑来跟黎峰惆怅,说:“我俩都是家中顶梁柱,不用娘带着去听书。”   黎峰得意道:“明天我夫郎带我去听书,你就听不了了。你要读书。”   谢岩:“……”   他就说是黎峰跟他较劲的!   没过一会儿,陆杨出来骂黎峰,“显得你了,这么大个男人,还要夫郎哄你!”   黎峰喊来陆柳,“你快看,你哥夫没用,又要你哥出来当坏人。”   谢岩从隔壁屋探头,“谁没用!我夫郎愿意管我,你羡慕吧!”   陆柳围着他们,发出熟悉的哀求声,“你们别吵了啦!”   陈桂枝使唤顺哥儿拿席子出来,铺到地上,抱两个小宝过来爬着玩。   几人聚在一起,嗑瓜子看戏,再聊聊《包公案》。威风和威猛是没当过猎犬的狗,看主人们吵得热闹,围着他们团团转。二黄是只成熟的大狗哥,要围着小宝贝转,引着他们多爬爬。   夜幕降临,热闹的一天结束了。   七月初三,立秋。   秋老虎厉害,天气热着。赖真过来送书,再有一盒好墨。   书是陆柳要的,好墨是送给陆杨的。   陆杨上回说他不识几个字,聊完以后,洪楚说他谦虚,送些好墨过来,陆杨用得着。   陆杨再次留赖真喝茶,家里才煮了面条,他给赖真上了一碗油泼面,赖真吃得很香。   有过逛楼子的交情,赖真比上次客气些,留坐以后,能跟他们闲聊几句。   陆杨要去省城陪考,九月份才回来。   中秋节没法去家中拜访,让赖真给洪楚捎带个口信。   “等我回来,定去找他玩。”   赖真听着“找他玩”,露出怪异表情,过了会儿说:“我家少爷也要去省城,有个生意要谈。你们可能会遇上。”   陆柳坐旁边翻着书,听说洪楚也要去省城,眼里好羡慕好羡慕。   “哇,楚哥哥真厉害,生意都做到省城去了……”   这个消息,给他们许多激励。   等赖真走了,兄弟俩凑一处叽叽咕咕。   都说万事开头难,手里有了本钱,商号开起来了,各处就都顺了。   他们手里捏着银子,可以继续做生意。   陆杨早说了要在府城置办个铺面,把商号开到城区来。前阵子给牙行递了信儿,让人留意着。   府城人多,生意好做,商机与风险并存,挣到钱的人多不胜数,经营不善的也有许多。还有些沾了赌的人,再大的家业都不够赔的。要买铺子、租铺子,只要有耐心等,总有合适的。意想不到的好铺面也能等到。   黎峰得空就到牙行转转,表明要铺面的决心,好些牙子都跟他吃过酒,他还让人把牙行管事约出来吃了一顿酒,递出了数份好礼,只等着好铺面的消息。   他们做了一回大生意,落手里的银钱却多数是定金。   陆杨找乌平之问过,这笔钱,最好等出货量达到一半以上的时候再动用。他们商号成立的时间太短,底蕴不够,没有丰裕的家产兜底,不能冒险。   乌平之给陆杨讲了一个故事,是商户之间的挤兑事。   甲商号花大价钱去乙商号订货,并且伙同其他游商,制造货品在外地走俏的假象,请这些游商们也来下订。   订货之后,乙商号为了供货,会拿钱去采买更多的原料。   为了赶工,也会找足够多的作坊、工人来承接订单。   这批货物将出未出之时,再让人把订金撤回。乙商号的账面便可清空。   此时若有钱庄愿意拆借,熬个半年一年的,只等出货,便能回本,还了钱庄的银子,加几分利息,家中还有余银。不算伤筋动骨。   但紧跟着,甲商号走动关系,或威逼、或利诱,让钱庄不敢拆借银子给乙商号。再在市面之上,大量供出略高品质的同款货品,且压低价格出售。客商与散客们都会往甲商号蜂拥而去。   乙商号账面没有银两,钱庄也不肯拆借,货物变不了现银,还有一堆人要养,有货款要结。作坊、工人,都要给钱,否则原料要砸手里。   这时候甲商号会委派其他客商过去谈价,一次压、两次压,直到乙商号看不见出货希望,以半价甚至更低的价格售出原料、半成品、成品,这次的挤兑才算完。   至此,甲商号以超低的价格,占用巨量的货物,市场之上,一家独大。跌价的货涨回原价,并有更多的货物供应。大量的客商,只能到他家买货。   乙商号底蕴浅,能家破人亡。底蕴深,还能苟延残喘。   他们商号靠山吃山,压货的风险是承担得起的。   但他们是没有底蕴的商号,几番商议后,决定不急着定下商铺。等着货款结清时,慢慢挑选。   陆杨的想法是,他们可以先盘个小铺子,卖吃的。   立秋之后,降温就快了,夏季卖早饭还成,不算特别热,冬季卖早饭,那是真的冷。   “柳哥儿,你摆摊的想法很好,这一个事办成,家里人都有活干,能挣钱,他们心里舒坦,腰板都硬了。我们办这个事,就不为着挣许多的银子,不能说有了铺子,就十倍百倍的挣钱。我们刨除租子、成本,照着你原来的计划,能攒出菜钱,能让家里吃上好米好饭,顿顿能沾点荤腥,这便够了。”   陆柳听着点头,“对,这个铺子,就为着我们能有点事干,不能全冲着银子去,这样就不是享福了,又累又焦心。”   陆杨见他能接上话,就引导他去想,“那这个铺子,你卖什么为主呢?”   陆柳摆摊的时候想过,他在家里也琢磨事情了,陆杨一问,他就笑了。   他说:“我想了,我每天看着幌子,都会想想我要开什么样的铺子。府城的酒楼饭馆很多,我们正经卖堂食,肯定争不过,这要把人耗在灶屋里,洗菜洗碗都能把人累坏。我想着,要是盘铺面,我还是找书院附近的铺子,离家近,我们招呼方便。还是卖早饭,我们这一家都是勤快人,不怕开门早。余下的,我想着卖汤。卖各种汤。”   杂菌汤和鱼汤要有,这两个汤很受欢迎。   他还想着煨炖一些别的汤。比如说鸡汤、排骨汤、老鸭汤、肚片蹄花汤等等。   书院的书生们,并非每个人都在外头租房子住,有家人照料。多得是自己在外求学,住学舍的书生。比如去年的谢岩。   一般饭馆里的汤羹,都是素汤,或者是花费时间少的肉丸汤、鱼汤,这种耗时煨炖的汤羹,在外买,要提前定下。   买一次,一个人喝不完。找人搭伙买,可能分配不均。   陆柳说起来头头是道,“我到时做大瓦罐汤,这是大份的。还有小瓦罐汤,这是小份的。比如炖鸡,大瓦罐就下整鸡,小瓦罐就下半只鸡。还能弄乳鸽汤。这个特别小,一人份!还能做排骨汤,一碗一碗的卖。排骨好数,大小也差不多,这样卖,客人不会说哪份多、哪份少。”   陆杨给他鼓掌捧场,让他继续说。   陆柳嘿嘿笑道:“我们挣点小钱就行了,所以汤不用做得太多,攒攒客人,做些回头客的生意。我想着,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很久,以后还想着给小麦和壮壮启蒙,价格就不用太高,差不多就行,在书生堆里挣个好名声。杂菌汤可以每天有,这是自家的菌子,便宜。别的汤羹,我数一数,给爹娘婶子派个活,一人炖一个。小铺子开起来,顺哥儿能来帮忙了,到时我俩看着办,熟客多了,多做点。熟客不提,我们就少弄点。”   陆杨跟他搭话,往后聊几句,发现这就是陆柳的全部想法了,他就跟陆柳说:“柳哥儿,其实来府城以后,我们最需要做出的改变是愿意请人干活。这方面你再想想?”   陆柳大致能懂。他也长见识了,比如哥哥和两爹都是请贺夫郎洗衣裳。   这跟寨子里的晒场不一样。那时在山寨,所有的赶山人都能算作供货商,在晒场里干活的人,则是几个兄弟家里请人来,自家生意自家人来。从寨子里再请些人,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府城就不一样了,这都是请的外人。   陆柳逛过府城和县城,知道很多务工的人都是请来的,有许多伙计跟老板没有亲戚关系。他这时稍作思索,说:“我请个帮厨来杀鸡杀鸭,我们一天没多少活,再让他洗碗。”   陆杨点头,“给人留个住处,晚上顺道看店。”   陆柳傻呵呵笑起来:“哥哥,你没有别的意见了吗?”   陆杨没有意见了,“你的想法很好,做什么生意,在哪里做,主要做什么,各人都有分工,成本考虑了,价格也想到了,还知道满足客人的不同需求,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祝你生意兴隆啦!陆老板!”   陆柳笑得更加傻气了。   陆老板!   他能当陆老板了!   以后出去,他跟哥哥是一样的,他们都是陆老板!   他高兴着,晚间,黎峰回来了,一家吃饭,他跟黎峰说起这件事,也问问娘的意见。   陈桂枝说让他当家,对家里的事务没提过多少意见,大多是陆柳心里没底,非要她给个准话。   陈桂枝这次不提意见,不与陆柳的眼神对视上。开一间铺子,跟摆摊需要的成本大不相同。   快要乡试了,他们早上的包子都少蒸两笼,多了就要去街上卖了。   秋季有人返乡抢收,冬季就到了放年假的时候。依着她的意见,今年熬一熬,不开铺子算了。   但她也看见了府城的商机,这间铺子开在书院附近,只要用心经营,不说挣大钱,和摆摊一样,月盈余几两银子,轻轻松松。   所以她不发表意见。家里舍得拿出这笔银子,她就去铺子里干活。不舍得这笔银子,她就在家里干活。都一样。   黎峰挣钱就是为着家人舒坦,陆柳计划周详,他仔细听完,说可以开。   他们早问过府城商铺的租子。除却码头铺面,其他铺子的租金都还好,书院附近的略高一些,他们租个小的,约莫三十多两银子就能拿下。   “我改天去牙行递个话,让人帮忙留意着。”黎峰说。   陆柳高兴坏了,一连给他夹了好多菜。   他手上功夫好,吃席的时候能抢几碗菜,这一夹,就把黎峰的大碗堆出尖尖。   黎峰再喊他一句“陆老板”,哎呀!简直把陆柳乐得找不着北!   这件事太令人高兴了,铺子还没开起来,家中长辈就一门心思干事业。   隔天清早,陈桂枝跟赵佩兰出门,买了鸡鸭和排骨回来,再买了两个小瓦罐。就用家中的炉子,当天就收拾了,早上陆柳摆摊回来,他们把汤都炖上了!   到下午,赶着书生们下学的时辰,陈桂枝特主动,赵佩兰也想跟着去看看能不能卖出去,王丰年跟陆二保蠢蠢欲动,站门口搓手手。   陆柳见状,只好去找哥哥来帮忙。   摆摊的事嘛,围那么多人,把客人吓着了!   陆杨说:“你们带几个碗,过去站着吃、蹲着吃,假装是食客!”   他今天不去了,在家看孩子。   他还没有在家看过孩子,都是逗孩子多。   顺哥儿左右看看,陆杨身边就剩下三条大狗了。   他想了想,摆摊的热闹天天有,还是一起抱娃吧!   于是,每个出门的人,都要夸顺哥儿一句“真懂事”,把顺哥儿夸得脸都红了。   谢岩最近回家晚,他跟崔老先生有话说,到家时,只见到陆杨和顺哥儿在家,奇了,“他们人呢?”   陆杨简要说了摆摊的事。   顺哥儿叽叽哇哇说了摆摊的事。   谢岩短暂高兴了一下子,警惕问道:“黎峰呢!”   陆杨露出牙酸的表情,“你跟他较劲做什么?阿岩,娘出去摆摊啦!娘!出去!摆摊!啦!”   谢岩知道,他听见了。   他娘那个性子,能走出家门去摆摊,真是难得。   他想看看。   陆杨让他去。   两边不远,很方便的。   谢岩前脚走,黎峰也回来了。   对话同上。黎峰问一句“谢岩呢”,抬脚欲追。   陆杨才不让他去。   今天让他家状元郎出出风头。   他膈应黎峰道:“你老追着我男人做什么?你喜欢他啊?”   黎峰当即干呕了两声,再不提去摊子上看看的事。   顺哥儿把两边的对话看在眼里,避着黎峰,悄摸摸给陆杨竖起了大拇指。   “杨哥哥,我学到了。”   陆杨哼哼,“你且有得学呢,你以前太乖了,是陈婶子的贴心小棉袄,人机灵,却没藏点心眼子,等铺子开张了,你跟各色的人打交道,成长就快了!”   比如他家林哥哥,在铺子里的成长真是快。   说起来,他也有点想陆林了。   如果状元郎考试顺利,他们九月便能返乡,祭拜公爹,坟前报喜,也见见亲朋好友。   今天嘛,只等着他家小陆老板回来报喜啦。 第167章 赶考   七月中旬, 陆杨跟谢岩收拾东西去省城赶考。   他们提前一个月走,等考试结果出来就回家,不会在省城久留。委托陆柳和黎峰帮着照顾娘亲, 让顺哥儿夜里住他们家, 跟娘做个伴儿。   立秋之后,一天天的冷了。他们带了夹袄和棉衣出行。走的时候赶马车,一路往码头去,从码头坐船去省城。   行李装车,陆杨把陆柳叫到一边, 跟他交代事情。   这阵子出货多,黎峰早出晚归的去码头, 家中都要陆柳照料,这期间要多把爹叫过来。爹老实, 但是个汉子,常年干农活,还会杀猪,力气大着, 有他常在门前坐着,能防些宵小之辈。   平常只放二黄出来,等黎峰回家, 才能让威风和威猛出来玩玩。若非必要,二黄也关家里,不让出门。降温了, 吃狗肉的人多了, 这事要注意。   几位长辈事业心强,汤能卖出去,每天都想着炖汤卖。   这事还是要劝劝, 生意要做,却不能着急。陆柳要强势一些,照着说好的计划,给每个人派活,要让他们时忙时闲,轮换着来,总要有人看家、看孩子。人也要休息,能玩一玩,有个消遣。   陆柳听着,揉揉他的眉心。   “哥哥,我知道的,你少操心家里,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娘虽然说家里事情交给我来料理,但我忙不过来,有了疏漏,她都帮我看着的。顺哥儿也在家,他伶俐又懂事,人也勤快,各处都能帮上我。你不要担心,放心去吧,你跟哥夫都照顾好自己,我等你们回来!”   陆杨就是个操心命,他往家门前看看,一家子人都在,黎峰还在嘱咐谢岩,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谢岩竟然没闹,凝眉认真听着。   他又往巷子深处看去,贺夫郎站门前,往他们这边看着,跟他眼神对上,朝他笑了笑。   陆杨朝他招招手,贺夫郎愣了下,没领会意思,也招招手。陆杨失笑摇头,稍作思考,回头跟陆柳说:“刘有理也要赶考,他们一帮人约好了,八月才出发。我算着日子,约莫是贺夫郎再卖一回咸鸭蛋,拿了银子,刘有理就要走了。到时你看着点贺夫郎,我看他以后的日子难过了。”   陆柳眼睛微微睁大:“就是话本里说的那种负心郎?”   陆杨摇头,“话本里好歹扯了些理由,有些无奈。他们两口子……”   陆杨说不下去,他说:“等到八月里,你分心看着点。”   陆柳记下了。   一条巷子里住着,这么近,他得空串个门的事,很方便。   陆杨再跟娘说说话,让她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要是感觉屋子太空了,你住着不踏实,就到柳哥儿这里住,卷个铺盖的事,行李都不用搬,方便着。”   赵佩兰让他放心:“我有伴儿,白天有人说话,晚上顺哥儿还住家里,不怕。你陈婶子说包我三顿饭,让阿岩也给她画个画像,我做主答应了。”   陆杨听了笑,说答应得好。   “乡试考完,他能歇息歇息,是该照顾照顾家里,跟家人们多相处。到时给你也画一幅,还能把你跟陈婶子画到一起。”   赵佩兰会画画,画工不如谢岩精湛,平常是画绣样多,画人像不传神,有个样子罢了。她听着心里热乎,说:“我这阵子也拿笔练练,给两个小娃娃画。”   陆杨想想,她这一天挺忙的。她厨艺不算好,早上只帮着包包子,白天扫扫地,收拾收拾家里,间隔着日子出去买菜,得空会逗逗孩子、做做针线活。一日三顿的要喂狗喂马。狗窝马厩都在家里,屎尿要清。到了晚上,洗漱过后,会揉个面团醒着,次日起来继续包包子。   多加一个画画的日程,她就更忙了。没空想别的了。   陆杨怕她累着,跟她说:“我们都有冬衣棉靴,都是才制了一两年的,还新着,今年就不用再做了。你手上歇歇。”   赵佩兰应下,说:“我给你做双好看的靴子,绣花的!”   陆杨哭笑不得,“这不跟没答应一样吗?”   赵佩兰也笑了。   过会儿,乌平之带着两个书童来了,他们就能出发了。   其中一个小书童还是借给谢岩用过的,这回也给谢岩用。   到了省城,谢岩还要看书的,让书童帮着整理整理文稿,哪些要抄录、摘录的,也让书童来,谢岩能省很多事。   乌平之花钱大气,行李带得少,只拿了一身要去考场穿的衣裳,再有几身换洗的里衣,其他的就地添置。   考篮也等到了地方再买,就带了用惯的砚台和毛笔。再拿了几本装订好的笔记。他学习习惯被谢岩影响,也爱拆书了。   陆杨听他说过,有些考生在衣服里夹带小抄,被捉以后,以科举舞弊罪论处。还有人以此栽赃陷害同窗。进考场的衣裳鞋袜,一定要自己准备,在家仔细检查。   他给谢岩拿的,都是去年的旧衣裳,穿过很多次,刚赶上换季,都没送出去洗过,收拾出来,好几个人看过,都合适着。   他到了,黎峰赶车,他们一起去码头。   最近有很多去省城的商船都会捎带些书生,没有专门的客船。   黎峰跟洪老五说好了,等着他们来,就找船把他们捎带上。   季明烛和盛大先是跟自家的船走,不跟他们同行,等八月初才出发。   乌家在码头有商铺,等乌平之过来,商铺的掌柜的给他拿了一包行李,说是县里送来的。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乌老爷写的。   乌平之接了信就拆开看,信里内容不多。先跟他说家中一切都好,再是闲杂人等都被赶出去了,让他放心赶考。余下则是些勉励的话。   乌平之喜笑颜开,当即跟陆杨和谢岩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住我家的那些哥儿姐儿都搬出去了,不用怕逼婚了!”   谢岩乐呵呵的,“等乡试考完,你也要考虑婚配了,家里有说亲吗?”   乌平之说:“没有,我爹一点风声都不敢放出去。你看我,一直说考上了举人再说亲,族里都这样办事,要是他说要给我寻摸亲事,我家都要被他们占了去。”   一行人往码头去,黎峰去找洪老五,陆杨左右看看,挑个空地,一行人靠边站着等。   陆杨问乌平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留意?”   乌平之答应了,说:“我也不知道找什么样的。实不相瞒,起初我立誓,非得考上举人才说亲,是想着攀高枝的。这一年多心思沉淀了,觉着我这个资质,怕是攀不上高枝。前几个月,家里来一堆人说亲,我看着那些人都害怕,心里惶惶怒怒的,我爹借机跟我谈了谈,大致就是我们在外头吃苦受气就算了,家里还是要留个窝,让我喘口气。我那阵子常想到你们,觉着踏实些,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也不错。”   陆杨说:“你这有点难找了。”   乌平之不明所以,反问他:“怎么难?”   陆杨说:“你是读书人,又爱做生意。喜欢书生的,多少有点清高傲气,不喜欢天天说什么金啊银的。喜欢做生意的,可能跟我一样,没读几本书,和你聊不到一处。”   而乌平之是富贵着长大的,平常不显,据谢岩所说,除却穿着打扮比较花哨之外,他碰上喜欢的物件,多买几次也是常事。还会下棋弹琴。早年没这样发狠读书的时候,爱去诗会上,跟人吟诗作对。   这些喜好,一般人家的哥儿姐儿完全没法接触到。   乌平之张张口,说:“那你跟谢岩怎么处的?”   陆杨指指谢岩,“他都听我的,我说什么算什么。我到现在还没通读完四书,跟他说文章,都是让他讲故事给我听。他迁就我的。”   下棋他学了,夫夫俩哪天不看书,就会来一盘。   可惜,来府城以后,谢岩很忙。他要找崔伯伯请教,就要陪人家下棋,这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陆杨不好缠着他。   陆杨对这事上心,说:“我帮你留意着,你也想想,要是有取舍,你愿意舍哪样。”   乌平之答话很快:“能聊生意的就行。学问的事,以后是逃不开了,想找人聊,多得是。”   陆杨问:“你想找商户家的?”   乌平之点头:“门当户对,谁也别嫌谁。”   他们聊着聊着,黎峰跟洪老五过来了,再有两刻钟,有一艘商船会经过省城,他们现在过去,上船等着。   加上书童,有五个人。分两间船舱。   洪老五跟陆杨说:“这艘船大,这几天的日头好,约莫三天半到省城,可能是晚上下船。到时你们可以在码头歇息一晚,隔天再去城里找住处。到码头以后,你们去福来客栈,说是我家少爷的朋友,掌柜的会给你们安排房间。”   赶考的时节,各处住所都紧俏。   考生和商人都多,可能会住不上店。   陆杨跟他道谢,问他:“楚哥儿什么时候去省城?”   洪老五皱了下眉,不过脑子就知道是赖真说的,他跟陆杨说:“可能是月底走。”   陆杨见状,知道他不方便说行程和住址,便没多问。   黎峰送他们上船,陆杨又嘱咐黎峰两句。   “家里人多,柳哥儿忙起来难免有疏漏,你回家碰见不舒坦的事,别埋怨他,好好说。”   黎峰知道的,“我没跟他红过脸。”   陆杨就这一句,上船就去船舱了。   商船很大,船舱的环境不算好。   里头有些难闻的气味,汗臭脚臭,还有潮湿的水气。   陆杨进来就干呕。两间船舱都看过,条件差不多。   乌平之有经验,让书童从行李里拿了醋和盐,两边都兑水,里外擦洗。   五个人都忙起来,把被褥都换掉。弄完以后,再放几个香膏。   待久了,鼻间还有异味残留,总体没到呕吐的程度。   不到睡觉的时辰,他们就在甲板上坐着,看看运河的水,看看沿岸的景色。   陆杨第一次坐船,有些发晕。离栏杆近了,盯着水面看一会儿,都差点一头栽下去。   谢岩扶他到船舱边坐,靠着身后的木板,有个支点。   陆杨还是犯恶心,眼睛闭上了,才好受一些。   这是去往京城的船只,小码头不停,到省城会停靠补给,陆杨他们刚好下船,这几天都在船上吃喝。夜里睡觉都摇摇晃晃。   乌平之带着两个书童睡一屋,床板上挤不下,两个书童打地铺。陆杨跟谢岩睡一屋,摇得他做梦都在吐。   上船第一天,他还能吃点东西,第二天开始,只能喝点米粥了。   这种状态,让谢岩很担心。陆杨很后悔同行。   好在只有三天半。和洪老五算的天数一样,他们在第四天晚上抵达省城。   到地方,谢岩顾不上其他,忙扶着陆杨下船。   书童帮着拎行李,乌平之跟船上的管事客套几句,除了船资,还另给了些银子。   他们今晚不进城,找到福来客栈,报了洪楚的名字,要了三间房,先歇下。   踩到地上,陆杨的身体还不自觉的晃来晃去,扶他躺到床上,他才真正踏实了,身体完全放松下来,重重叹了口气。   “我的天啊,把我脑子都摇成浆糊了。”   谢岩让小二上热水,不一会儿就送来了。   他给陆杨拧帕子擦擦脸、擦擦手,陆杨感觉身上还有船舱的味儿,想泡澡,状态太差,先撑着坐起来擦擦身子,换身衣裳,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再洗。   他上回陪考过,赶路途中,谢岩守夜,他靠着谢岩睡。   这回赶考,他晕船晕得厉害,直到下船,还是谢岩照顾他。   陆杨说:“下回你到京城赶考,我说什么都不陪了。”   谢岩心疼得很。早说此行辛苦,不让陆杨来。   来都来了,确实辛苦,听他因此不陪考了,却又不让。   他不想陆杨自责,他说:“我去京城赶考的时候,你肯定要陪我的。要是取中了,就会考殿试,万一我考中了状元,会骑马穿状元服游街,你不来,就看不到了。”   陆杨听着笑,“我喊着喊着,还给你喊出大梦想了?”   谢岩看他笑了,继续哄他,说:“我也要有目标才好,都要考试的,拿了这么多年一甲,最后一场不拿,太遗憾了。”   陆杨更是笑,笑一阵,苍白的脸上有了些潮红。   谢岩问他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陆杨不想喝粥了,想吃点干的,也想吃素一点。   他想吃白菜炒豆腐,也想吃个炒咸藕。   谢岩应下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   他出了房门,看乌平之在门口转悠,望着他笑了下:“净之好多了,有胃口,想吃饭了,我去给他买,你吃什么?我一起买。”   乌平之让他回屋陪着,“就楼下点个菜的事,我去吧,待会儿给你们送来。”   谢岩想了想,没推辞,让他去了。   他才出门,又回来了。   陆杨见状,不用想都知道是乌平之去买饭了。   他说:“你真是交了一个好朋友。”   谢岩大方道:“我朋友就是你朋友。”   陆杨也想交朋友。他认得很多人,自小受过很多恩惠,这些人说起来,除了街坊邻居,就是他认亲的干爹、哥哥。后来跟陆林他们交好,有了亲戚关系,更像兄弟,而不是朋友。   正经说起来,他跟酒铺的丁老板是朋友。但隔着年龄,他瘦叽叽的显小,丁老板把他当晚辈照看,相处起来也有几分亲人情谊。   他跟谢岩说:“我还说帮财神爷留意着,回头想想,我都没朋友,想介绍都没法说。”   谢岩记得洪楚,他说:“你们一起逛楼子的交情,还算不上朋友啊?”   陆杨笑话他:“都过去多久了?还记着啊?”   陆杨说:“家世相差太大了,我没你这个纯净心思。你跟财神爷结交时,没想这个事,我却打小算计惯了,跟人相处,总会想想差距。我是爱操心的性子,出去玩,各处安排周到,不会让人不舒坦。同样的事,我面对楚哥儿,就下意识想要谦卑一些,捧着点,拍点马屁。其实聊天的时候,我感觉得到,他没瞧不起我,反而很欣赏我,也跟我有话说。就是我这毛病改不了。”   谢岩摸摸他心口,站起来,闭着眼睛叨叨咕咕不知念叨了什么,然后比着自己的心,两手捧着,慢吞吞弯腰,放到陆杨的心口,跟他说:“好了,我跟你换了个心,你有个纯净心了。”   陆杨笑得不行,有好一阵没说话。   再过会儿,乌平之过来送饭菜,谢岩邀他进屋一起吃,乌平之没来。   陆杨不舒坦,在床上躺着,他进来不像话。   赶路几天,都累着了,谢岩不强求,让他吃完早点歇息。   拿上食盒关上门,谢岩摆盘到桌上,陆杨撑着身体起来了,走路还是不稳当,两脚发软,要谢岩扶一扶。   他到桌边吃了几口饭菜,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谢岩跟他聊轻松的话题,说交朋友。   以前都是陆杨教他,与人相处、为人处世,他跟着陆杨学了很多。   有些他一直没懂,有些他自以为懂了,做出来又是一个样子。有些已经能圆融使用了。都说他长进了很多。   他也有他的交友方式,他第一次教陆杨交朋友。   谢岩的想法很简单,看交朋友的目的是什么。   比如说生意上有往来,这种肯定是互惠互利。   “就像你以前跟丁老板相处,往来的时候,你们俩讲话都玲珑,各自知道对方不会让自己吃亏,慢慢的攒些私交,才好提公事。我现在跟季明烛和盛大先交朋友,就用的这种方法。跟他们聊聊学问,也跟他们说说家常、讲讲吃喝,平常攒些交情,谈起学问时,大家都敞开心扉,能说深一些。”   陆杨安静听着,细嚼慢咽吃着饭。   谢岩又道:“我交朋友就想简单一些,能跟他们坦率相处。比如说黎峰,我骂他,他骂我,互相算计一下,这都没事。比如乌平之,他有钱,我需要的时候开口说一声,他知道我不是贪图他的钱财,我是真的需要,不会跟我计较。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这些年我也认得了很多人,在跟你成亲之前,我在县学读书,有很多同窗。我那时跟人相处也是这样的,能接受我这个性子,就会跟我说话,接受不了,他们怕我麻烦他们,见到我都躲得远远的。”   陆杨知道他在县学没有交到朋友,在三水县生活十几年,也就一个乌平之。   谢岩说:“你看,我有他一个朋友,就很足够了。有困难能互相拉拔,聚在一起,能谈天说话。你也可以简单一点,你跟洪楚能聊到一起,他懂你,跟你有一样的想法,知道你不是怪人,这就够了。你开心就行了。能做成朋友,自然会互帮互助,不能做成朋友,溜须拍马也没用。在商言商,利益够了,他会找你的。”   他最后这段有些绕,陆杨听懂了。   如果是以生意为目的,他再怎么捧,都得要足够的利益打动洪楚。   而交朋友的话,生意是附带的。他们认得,刚好有需求,再才是互相之间帮一把。   很多时候,不带目的的去,反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陆杨看看谢岩,又垂眸,再看看,又垂眸,然后盯着他看,眼睛亮亮的。   “阿岩,你懂好多啊。”   谢岩长篇大论讲半天,得他一句夸,都笑得合不拢嘴。   陆杨给他夹菜,说:“你说得对,我最开始也没想到能认识他,跟他搭上线。能聊得来是最好的,有个人能跟我聊生意,说抱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陆杨想到去年的一封信,那时候谢岩还在府学上课,他跟崔伯伯的儿子辩论,一场结束,酣畅淋漓。   谢岩给他写信的时候,激情犹在。   他说,他跟很多同窗都没法有这样的碰撞,聊不到这么深。   陆杨倒茶,跟他碰杯。   “我现在懂你的心情了。”   他和别人聊天,也没那种激情。   来陪考的,不知怎的聊到这里。   陆杨摇摇头,想着算了。   随缘,随心。   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 第168章 他才只是个秀才啊!   他们提前一个月出发, 到省城以后,不用着急,次日早上, 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 都在床上赖着躺了会儿,然后才起床收拾,准备去乌平之在省城的宅院。   书童出去找了两辆驴车。驴车小一些,书童带着行李坐一辆。乌平之跟陆杨、谢岩坐一辆。   谢岩挽着陆杨胳膊,望着乌平之笑个没完。   乌平之都没眼看, “知道你有夫郎,不用显摆了!”   谢岩嘴硬, 不承认显摆了。   陆杨不参与话题,眼睛到处看。   码头的繁华不必多说, 省城的码头更加宽阔,地上铺了石板。下了船,沿着走两条街,还是石板路。   正式出了码头, 才是普通的黄土、沙土路。有些路上还有马粪、驴粪没有清理。   街道没比府城宽阔,大多是两车的距离。   小摊位较少一些,铺面都热闹着, 有些铺面甚至挂了五面幌子!   经过这家铺面,陆杨勾着脖子往里瞧,又认幌子上的字。   这是一家书斋, 赶上乡试了, 他们把书斋里热销的书籍名称做成了幌子,挂出来显眼得很。识字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在卖什么,要是书生看了, 还能挪步去买两本。   陆杨就想去买。   谢岩把他拉着了,“不用买,这几本书我都看过。”   乌平之也看眼幌子,上头有两本书他没看过,他问:“是府学看的吗?”   谢岩摇头:“是崔伯伯给我拿的,说是他儿子以前的旧书,上头还有好多笔记。我都记下了,等到了住处,我教你。”   陆杨跟谢岩还没去崔家拜访过,谢岩问了,等他考上举人,就能去崔家了。   乌平之惊讶:“好大的口气,这得是多高的门户?”   谢岩不知,“可能是鼓励我考好一点吧。”   沿路还有许多铺面,大小和样式也与府城差不多,尤其是酒楼和客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开在省城的布庄和茶行就要大一些,他们从门口经过,打眼一瞧,能有别的三个铺面那么大。   陆杨看得移不开眼。   要是他们的商号能开这么大就好了……   省城有山,山菌的产出不如西山多。   就像胡郎中到西山以后的感慨一样,别地的山民对山区掌控度很低,里面的山货、猎物、药材等物品,很难弄出来。   山菌风靡府城一年多,菌子菜的风刮到了省城,这里的小商户不成气候,不能跟西山比,也就对他们商号形成不了威胁。   陆杨说:“我们待会儿去逛逛书斋吧?总有你们没看过的书,先花一天时间逛逛,省城书斋收录的书籍应当大差不离。顺道去官学把文书交了,然后你俩好好学习,我照料你俩吃喝。”   乌平之问他:“你们的书斋筹备得怎么样了?不会要等去了京城才开吧?”   陆杨摇头,“差不多了,这次考完试,我跟阿岩回一趟县里,把我干爹和我哥哥们接来,他们安顿好,我就去找铺面,把书斋开起来。我干爹的雕版应该做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我会花钱去买一些。拿下铺面之前,他们肯定闲不住,正好买纸墨来印书,把嫂嫂们都叫到作坊里帮忙,我家两爹、我们娘,还有陈婶子,都能去帮忙。等铺面开起来,就等阿岩给我送钱啦。到时我会再请些帮工。”   乌平之又看向谢岩,谢岩笑道:“我想请人评书,同一篇文章,记录些不同的批注。《科举答题手册》已经涵盖了我见过的所有题型,往后编写,就是拿不同的文章,贴合题型去讲解。只有我一家之言,太狭隘了,我想请几个同窗一起编写。到时你也来,我们一起编书。”   乌平之不自信,“我就不去了,我肚子里这点墨水,拿出来卖弄,不够惹人笑话的。”   他擅长做生意,他说:“等回府城,我帮你们看铺面,书编好了,给我看看,我看印多少本合适。”   谢岩不赞同他的说法,“你学问够好了,都能来考举人了,哪里没墨水?你对你的评价要改改,不能停留在你刚刻苦学习的时候。”   乌平之只是摇头。   他都被学问磨得没棱角了。   这一路走着,陆杨还看见了一座特别高的塔。   乌平之给他介绍,说:“这是金佛塔,里面供着一尊金佛,我爹早年来拜过,求佛祖保佑我能收心,好好读书。挺灵验的。等我乡试出结果了,我要来还愿的。”   陆杨:“……”   就是实现愿望的方式太粗暴了。   谢岩望着那座金佛塔,目光变得非常憧憬。   “要是我许愿考上状元……”   乌平之说:“看你的诚意了,每年许愿的人多不胜数,佛祖凭什么听见你的声音?”   谢岩问:“诚意是什么?”   乌平之说:“肚子里的墨水。”   谢岩听得直乐:“那不就是我的学问吗!”   乌平之道:“打铁还需自身硬。佛想帮你,也得你有本事接得住。”   谢岩明白了。   他不去拜了。   乌平之家在城南一角,房子隐蔽得很,过街进巷,还要再往里进个小巷子,走到像后门一样的地方,门外瞧一瞧,一个邻居都看不见。   书童上前敲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个门房来开门。   门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见了乌平之很亲热。   “来啦!我早等着你了,家里里外收拾了好几遍,怕你有朋友一起来,厢房都收拾出来了!快,快进屋歇歇,我让灶屋弄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乌平之喊他“雷伯伯”,进屋以后,家里小厮都出来了,乌平之跟人做介绍,再跟陆杨说:“你到时有什么需要,跟雷伯伯说就好。我跟我爹不常来省城,他又当门房又当管家的。家里小厮都是从作坊里抽调过来伺候的,手脚笨些,能干点活,尽管使唤。”   陆杨环顾一圈,一时无言。   他记得来之前,乌平之说过,他们家在省城的房子很小,他们两家过来,住得开。   确如他所言,房子不大。进了门,就跟他们在府城的房子差不多大,庭院一眼就看完了,但进屋就感觉这房子做工很精巧。   房梁和瓦檐不是粗粗的抬来料子,直接就架上去用,精雕细琢了些花样。样式小,不出格,只显精巧。墙上窗户都有设计,窗格不是一排的齐整格子,花纹在四边。   这房子平常就住一两个人,人气少了些,各处摆件多。   陆杨眼光没养出来,只觉着这里的摆件,比县城乌家的摆件多,质量也更高。瓷器的光泽都更加细腻,上面的纹路都更耐看。   他又想到乌平之提起万两银子的“区区”。   他的胆子确实太小了,至少也得有一份像乌家一样的家业,再来谈害怕。   他们进门的地方是后门,开在角落里,进来就是一个小庭院,挨着门的那面墙边有三间耳房。左右有东西厢房。   过一道圆门,到主院里,正中是堂屋,又分了卧房和书房。再有一个东西厢房。   乌平之安排他们住主院东厢房,离巷子远一些,更加幽静,适合读书。   行李归整后,他们带上文书,先去官学,再到街上看看书斋,晚上才在家吃饭,让雷伯伯晚点准备。   走在路上,乌平之跟陆杨说:“我家没往外发展,但家业一年年的攒,总会肥了腰包。我爹年年都会置办点产业。宅子买得少,省城这处宅院,他都没住过两回,早年还想去京城买房子,看我连省城都来不了,便作罢了。这次考试顺利,他可能会掏点家底,给我在京城置办个宅子。你们以后也能这样藏富,宅子跟铺面、田产不一样,这东西买了,就是个死物。只要你不往外租,它就没有任何进项,神不知鬼不觉。遇到难处,转手就是上百两银子。够东山再起了。”   陆杨记得他之前说的商号的事。一家商号开起来,名下还能有许多的作坊、铺面,甚至田产,来作为原料生产地。   作坊还能入股,财富更加分散。陆杨也计划入股一些作坊,挣钱的时候就踏实挣钱,赔钱的时候,就把它吸纳到自家商号里来,增一份产业。   谢岩问他:“房子贵吗?”   乌平之点头:“贵,一开始就要买好一点的,这样才能快点卖出去。能买房子的,手里闲钱不会少。这种人,差点的房子不考虑要。”   陆杨说:“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生意不能继续做大了,手里闲钱多得没地花了,再来考虑。   他们先去官学,凭文书登记。   过了科试以后,府学已经造册,他们凭文书登记核对,只等考试入场了。   从这里离开,两条街都没走完,就看见了两家书斋。   开书斋的计划提出来很久了,陆杨一直搁置着,开始筹备后,他总觉着差点什么。这无关书籍,而是经营方式。   他看书不多,只会琢磨着怎么招揽客人。从县里到府城,从府城到省城,他看见的书斋都一个样。小小一间门房,摆个柜台,柜台后有掌柜的,柜台前站个伙计,然后摆两三个书架,上头同样的书籍能放十几本,品类不算多。   稍大一点的书斋,则会搭着卖些笔墨纸砚。   这样的小门房里,书生多挑一会儿,都极为显眼。在铺子里被人直直盯着瞅。   谢岩说过,很多书生都会到书斋里去看书。只要脸皮厚,每天都能看一会儿。   有的书斋会赶人,赶过一次,这书生就不好意思去第二回了。像县城那种书斋不多的小地方,书生被赶一次,就会成为别家书斋的客人。   府城和省城大一些,书生们可能会轮流去好多家。但这很费事,跑来跑去,不值当。多数书生也是换一家做常客,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卖几本手抄书再买。   陆杨想着,他可不可以租个大的铺面,前院正常卖书。后院开个静室,像府学的藏书阁一样的静室,但配有更多的桌椅,可以留书生在静室看书。   他开门做生意,是要挣钱的。   他可以想个方法,比如说跟茶馆一样,进店花钱了,就可以坐下听书。他这里,进店花钱了,就可以坐下看书。   若是挣这个小钱,那他就要考虑怎样细水长流的把钱挣了。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挣小钱,攒大财。   陆杨眼睛一瞥,正好看见酒楼大堂的热闹。   人每天都要吃饭,书生也每天都要看书,那他能不能强行让书生来他的书斋看书呢?   比如连续来多少天,他送某某书。或者说,送价值多少银子的书,让人任选。   书的利润高,相比起来,大铺面多出来的那点租子不算什么。   留人看书,可以把书价均摊,算下来,就是这些书生一天给一点书钱,能看很多好书,最后还能拿上一本自己最喜欢的书回家。   这对客人们来说,是个省钱的法子。   但书生们好面子,陆杨不能这样说。   他动动脑筋,想着怎么换个名头。   谢岩说:“叫才子交流会。我们读书人都喜欢被夸才子。”   乌平之:“……那是你。”   陆杨看向乌平之:“乌大才子!”   乌平之:“……”   好吧,他也喜欢。   他说:“不能叫这个。你就说读书点卯、评选最爱读书的人,他们是来看书的,顺道拿个彩头,没什么省钱不省钱,才子不才子的。”   一个新的经营模式出现,乌平之不好推断好坏,他觉着有前景。   “官学里能借书,你这里也能。你可以收取押金,还书就退钱,比留在铺子里看书稍贵一点,让一些脸皮薄的人也来花钱。”   陆杨给他竖起大拇指。   “你以后要是去户部任职,富国富民,百姓都要叫你财神爷!”   乌平之可不敢想这个。据他所知,很多进士都是去当县官的。   谢岩说:“你把一地经济治理好了,自有人看中你的才能,到时多地历练一番,迟早能到合适的位置去!”   乌平之的心真的踏实了,他只是笑笑,“可我现在还是个秀才。”   陆杨看看他,又看看谢岩,心也踏实了。   和上回考试相比,这两人的心境都有了变化。更稳当了。   他们逛了三家书斋,谢岩和乌平之各买了五本书。   乌平之还说一起给钱,陆杨把他拦下了,“这就算了,又不是吃饭喝茶,我给他买就行了。”   谢岩挺得意的,“愿意为我花钱的人真多啊。”   乌平之无语,“就两个,不用掰手指都数清楚了。”   对谢岩来说挺多的了,也足够了。   一个是他夫郎,一个是他好友。   他跟乌平之说交友。他跟陆杨说过一回,在陆杨那里得了夸,还想乌平之也夸夸他。   乌平之拿上书,出了书斋,抬头看看天,没搭理谢岩,跟陆杨说:“交朋友是要看缘分,我主动结识几十号人,全是虚的。”   陆杨受教了,“我知道了,我会放松一些,随缘。”   谢岩不高兴,“你俩为什么不理我?”   陆杨哭笑不得,“你要他怎么理你?给你掉几滴小珍珠,呜呜哇哇说他好感动?”   乌平之听着牙酸。   他怎么可能会这样!   谢岩不管他会不会,全当为了财神爷的珍珠泪,不逗他了。   他说:“我帮你省钱了,你要记着。”   乌平之沉默半晌,学着陆杨,给他竖起大拇指。   三人结伴回家,到家,热水到烧好了,小厮提水到房里,都沐浴洗澡,把头发都洗了。   洗完换好衣裳出来,晚饭也好了。   晚上凉爽,雷伯伯烧了炭盆烤头发,还留了小厮在他们身后伺候,给他们擦头发。   陆杨跟谢岩都不习惯,别别扭扭的挨伺候。   席间他们互相说了些勉励话,互祝好前程。   晚饭后,乌平之带他们去书房里看看。   家里大,书房是单独的房间,和家里不一样。   他听谢岩说过,陆杨会看书,晚上都坐书桌边一起看。   他问陆杨是来跟他们一起学,还是在房里摆张书桌。   陆杨在书房看看,问他们:“书童坐哪里?”   乌平之指着窗边说:“会在那里摆两张小桌子,到时抄录方便。”   陆杨想了想,说:“那我也在空地摆一张桌子,我跟你们一起。”   学习入神了,就注意不到外头的事。   谢岩的笔记尤其多,还爱拆书,有了书童,他就会让书童抄录文章,省去拆书的步骤。乌平之不知会做什么。两个书童肯定都忙。   陆杨看书还好,不会太入迷,正好看看他们有什么需求,留在里头好照料,省得里外不知,耽搁事。   乌平之这便吩咐雷伯伯安排,今晚来不及了,明早再学习。   谢岩很懂得不拖延的道理,来都来了,怎么都要看两页书再走。乌平之便把书箱整理了,拿了本笔记回房。   陆杨没什么好看的,便找个空位,写下了他对书斋的构思,以及乌平之的意见,只等回府城办了。   头发干了,他们回房休息。   谢岩躺在床上,跟陆杨画饼子。   “我以后要给你置办几个房子,你走到哪里,都跟回家了一样,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个窝睡觉。不用在外头瞎找。要是碰见个不干净的客栈,满屋子脚臭味,把你熏坏了。”   陆杨问他:“我以后会走很多地方吗?”   谢岩双手比个大大的弧形,落下的时候,正好搭在陆杨胸口上。   “好夫郎志在四方。”   陆杨抱着他的胳膊,问他:“你舍得我四处奔走吗?”   谢岩舍不得。   他舍不得跟陆杨分开,也舍不得陆杨奔波劳累。   但他说:“你跟我不一样,我看书就能满足了。我在书里有一个很大的世界,看完书,一醒神,就在家里了。你要多走些地方,多开阔眼界,才会满足,有了房子,你累了,就能回家歇歇。我们俩,一个要读万卷书,一个要行万里路。你送我读书,我就不会当你的绊脚石。”   陆杨都不知道他会走很多地方,听着心窝暖暖的。   真好,他是自由的。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说:“我的家不在房子上,在你身上,在娘身上,在我的亲人们身上。”   他是需要很多很多爱来感受世界的人,没有那些点滴的善意,他坚持不到现在。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会走很多地方,他会带着很多人的梦想去行走。   他会记下他的经历,留下一些足迹,带回一些让人惊奇的见闻。   那时候,可能与生意有关,也能跟生意无关。可以随性一些。   谢岩还在盘算着,继续给陆杨画大饼。   “净之,你听说过一个词吗?桃李满天下。我要是收很多学生,你走哪里,都有我的学生在,又安全,又有人招待,这样最好了。”   陆杨让他快别画了。   “你才只是个秀才呢!”   谢岩又一次捧心,说:“可是我的心已经是状元了!”   陆杨跟他说荤话:“是我屋里的状元。”   谢岩笑得不行,翻身过来亲他。   陆杨眼睛眨动很快,有他说不清缘由的羞怯。   “我们是客人,这样会不会不好?”   谢岩继续亲他,“我们上次在府城做客,也考状元了,你在我上面考的。”   陆杨早都忘了!   谢岩记性好,亲亲堵不住嘴,一句句提醒着他,迫使他回忆起那晚的情形。   陆杨恼羞成怒,把他推开,翻身在上,反客为主,上亲下考,也一句句问着他,是不是跟那晚一样。   他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房里调笑一句,都要让谢岩好看。   谢岩夸他好看,陆杨又感觉像上当了,沙哑嗓音里有难耐的委屈。   “你都会欺负我了。”   谢岩没有欺负他。   谢岩爱他。   这一晚很长。可能是陆杨变得更加成熟了,也可能是圣贤书看多了,羞耻心变浓了。   以前拿来羞谢岩的话,在他耳边回荡着、嬉笑着。他好像懂了谢岩的“有辱斯文”是什么意思。却又说不出来。   夜半更深,两人弄完,陆杨随手拿衣裳擦擦推间。   谢岩没得脸皮,住进人家家里第一天,大晚上的就出去要热水。   陆杨等他进屋,说:“阿岩,我很欣赏你。”   谢岩爱听。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又出去要了一盆水,被陆杨骂了不要脸还笑。 第169章 租铺子   临近八月, 食铺有了消息。   书院附近的生意不好做,书生们一读好几年,哪家饭馆的菜式花样多、味道好、分量足, 不出两月, 就被人摸清楚了。   这也是府城大部分饭馆酒楼的现状,街连街开起来的铺子,生意差距十分大。   牙子上门来找黎峰,没见着人,便跟陆柳说了食铺的事。   陆柳正好有空, 带上顺哥儿,把二黄牵着, 跟他一起去看看铺面。   这牙子是老熟人了,他们的房子就是找他租的, 姓海,叫海有田。   他话还是很密,说个名字,还要讲个来历。   “我爹想要我以后当个有田地的小地主, 我现在一亩地都没有!还住在牙行里!”   陆柳问:“你怎么没田?”   他说:“我们一家是外地逃荒来的,我大一些,我爹把我卖了换钱。我不像别人又哭又闹的, 牙行的管事就把我留身边带着。我人都是牙行的,哪能攒钱买地?”   陆柳突然同情他,也很惊奇。   他第一次看见被卖掉的男人。   海有田说:“多得是, 你看大户人家的奴仆都是怎么来的?卖儿卖女的人很多。”   他们住在书院附近, 很快就到了铺子。   海有田带他们来看了两个铺面,一间大一些,大堂里能摆五张桌子, 柜台一长条,货架上是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楼上有包间。后院是灶屋和通铺。   这间铺子大,年租要三十五两银子。   地段不算好,是街中段,首尾不沾,走着走着就过去了。   第二间铺面小一些,正好是街拐角的铺面,地段极好。   相比铺面而言,更像是个小屋子。大堂里摆了一桌,进门就是。开了窗口,能在这里卖些包子馒头。   绕到后院,则是灶屋和房间。房里也是通铺,更小一点,最多睡两个人。   这间小铺子,因地段原因,年租要二十八两银子。   陆柳跟他讲价,“地段再好又怎样?这么小,进来两个人都挤得慌。饭点才多久?等他们吃完,客人们早都去别家吃完了,一天能招呼几个客人?我们商号还指着你找铺面,你竟然拿这点小铺子,报这么高的价,太过分了!”   海有田让他再看看大铺面,“那个大,配得上你们商号!开个大饭馆,气派!”   陆柳不看。那么大的铺子,把人累坏了。   他说:“没钱,我想租便宜点的。你那个大铺子,能二十五两租给我吗?”   海有田连连摇头,这个是真租不了。   小铺子的价格,压一压,二十五两银子差不多。   陆柳说:“这点小,你好意思要我二十五两银子?我卖什么东西能卖出二十五两银子?把我卖了。”   海有田可不敢要他,还想张口,又听顺哥儿说:“我家杨哥哥还要找你租作坊和书斋的铺面,你想好再说。”   海有田露出为难表情,陆柳又说:“我们还有两家亲人要搬来,你看巷子里空出了多少人家?年底给你填满两三户,你还差我这几两银子?”   海有田说:“你们到时就会说都照顾我这么多生意了,我更不能开价了。”   陆柳想笑,瞪大眼睛藏住笑,说:“好哇,照顾你生意,还落你埋怨了?那我换个人。”   海有田也瞪眼了,“你怎么跟你哥哥说话一样一样的!?”   上回陆杨也说换人来谈。   陆柳问他行不行,海有田问:“多少两?”   陆柳比个“二”,半天没动作了。   海有田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二十两?!”   陆柳“嗯嗯”应声。   海有田说什么都不答应。   二十两银子,他吃什么、喝什么?契据拿回去,管事都要揍他!   陆柳让他讲价。   海有田要二十五两银子。   陆柳只肯给二十一两银子。   海有田再降价到二十四两银子。   陆柳坚持给二十一两银子。   今天没谈拢,陆柳带顺哥儿回家。   海有田惦记着这事,一路跟他们回来,把附近的空房子转悠了一遍,清点了数量,记了大小,又找陆柳问,“你们还要租几间屋子?”   陆柳唉声叹气,“铺子都租不下来,一群人连个营生都没有,哪能来府城讨生活?不租了!”   海有田急得抓头发,没松口,也没走,就在门前蹲着,说要等黎峰回来。   顺哥儿给他拿了只小凳子坐,陈桂枝出来,给他倒碗热茶,搭话聊了几句。   比如牙行还做什么,听说他们牙行还跟媒人有联络,更是上心。   “你们怎么还跟媒人熟悉?”陈桂枝问。   海有田说:“有些高门大户的夫郎媳妇不方便出来,家里要买丫头小厮的,也会找媒人的。这些媒人不光是说亲,有些还帮着牵线,下乡去买些穷人家的孩子。有些媒人在乡下有亲戚、熟人,就能请人寻摸一番。没合适的,就到牙行问问。”   陈桂枝恍然,再问他:“那媒人给人说亲又是怎样的?”   海有田想了想,给她说个大实话。   “婶子,你们是外地来的,真想说亲,您听我的,去找官媒,多拿几个人的名字八字,私下打听打听。私媒不好,手里攒了一堆腌臜货,家里给了大价钱,本地人骗不了,就等着骗你们这些外地来的人。等结亲了,悔都没处悔。”   陈桂枝懂这个。山寨里也这样。   她家大峰早年说亲难,都是加钱给媒婆。   相看是相看了,没一个顺利。   除了大峰这种被家境难住的,更多的则是品性问题。   又懒又馋还爱惹事的主,肯定没谁家喜欢。这也要加钱,指不定就碰见一个愿意卖孩子的。   顺哥儿到了年纪,来年就十九岁。   一般都是年底寻摸,她想着,先看看,没合适的,就让大峰回一趟山寨,挑几个穷人家的孩子,问问愿不愿意入赘。   她心里琢磨着,没放口风,跟海有田聊了许多,问了些媒人的风评,官媒私媒都问了。   这个话题聊着,顺哥儿都不好意思出门了,在院子里逗狗玩。   过不多时,黎峰回家了。   海有田跟看见了救星一样,一声声喊着“黎老板”,要带黎峰去看铺子。   陆柳把小麦放到竹床上,让娘看着点,过去跟黎峰说了两间铺子的情况和价格。   “我说二十一两银子,他死活不答应。那铺子可小了,比我们在山寨的小铺子都小,还分了前院后院,里头就够摆一张桌子。”   黎峰说:“二十两就二十两,拖个一两的尾巴做什么?能租就租,不能租就算了。反正我们不指着这铺面挣钱。”   海有田:??   “黎老板,你找我的时候,说你家夫郎想开饭馆的……”   黎峰一副不把陆柳看在眼里的样子,“他一年都挣不了二十两银子,我花这个钱做什么?不如让他在家带孩子,照顾我娘。”   海有田扭头看向陆柳,陆柳连顶嘴的话都没一句,被男人这样说,还满脸是笑,跟他眼神对上,笑呵呵道:“我听我男人的。”   海有田:“……”   早知道二十一两银子租了。   他说:“那二十一两银子定下吧,那个地段很好的,离鹿鸣书院最近的一间铺面,临街的!”   黎峰只肯给二十两银子。   海有田又跟他掰扯了几句,黎峰没耐心听,让他留意商铺的铺面就行了。   “我忙着,也没空管这个小铺子,你看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我夫郎照顾。租不租铺子都行,花钱少,我买个乐子。花钱多,就不要了。”   海有田:“……”   别人租铺子都不这样的!别人租铺子,都怕好铺子转头给人抢了去!   海有田说:“那明天再说吧,我回去问问管事的。二十两银子真的太低了。”   他说完,黎峰让他慢走。   海有田走了,嘀咕道:“二十一两银子还行……”   黎峰两三步追过来,把他拉住,“那就二十一两吧。”   海有田:??!   你们乡下人心眼子真多!   黎峰当即给他拿了银子,让他跑跑手续,额外给了茶水钱。   海有田低头看看手里的小元宝,问他:“租院子吗?听说要租两三家院子?”   黎峰听谢岩提过,鲁老爷子一家是要搬来的,罗家兄弟不确定,陆杨很肯定要一起接来。   几个月前,陆杨肯定会省一些,租两个房子。现在挣了一笔银子,多个十几两的租子,对陆杨来说不算事,可能会租三个房子,让罗家兄弟分开住,都宽敞些。他让海有田留意着。   海有田说:“年底这阵,搬走的人多。有经验的,都会这期间来看房子,这时候能找到离书院近的好房子,住得远的书生都会过来瞧瞧。中秋之后,约莫九月里,才会有人来看。到时我们再谈谈。”   黎峰算算日子,等到九月,陆杨他们该回来了,便点头说好。   今天看的两间铺子都空出来了,定下以后,把里面改装改装,再添置些物件,就能开张营业了。   以距离来看,他们甚至可以在家炖汤,然后用马车运过去。   趁着天没黑,黎峰跟海有田也去铺子里看了看,留了钥匙。   晚间吃饭,一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对这间小铺子充满憧憬。   铺子太小了,坐不下客人。   他们煲汤馆,搭着卖早饭,不做堂食,不留坐也行。   陈桂枝却说要留坐,“留坐以后,铺子里暖一些,有了人气,各处顺当。”   黎峰帮人盖过房子,自家屋子加建数次,有点经验。   他琢磨着,窗口要留着,卖早饭就从这个窗口卖,方便得很。   屋里能改改样子,他们不在堂屋留柜台,把那张方桌搬走,沿着墙壁,改成长条桌子,这样三面都能坐人。   桌子做好一些,结实点。配圆凳,挪移方便。外头放少点凳子,客人们互相熟悉,愿意挤一挤,就加个座。   这时候就搭着卖些汤面、汤粉,吃个热乎。正好降温了,今年冬季,能做一季的生意试试看。   陆柳觉着这样就累了,跟他计划的不一样。   他想强势一些,把这个否掉。   陈桂枝说:“这个好,纯粹买汤水,有些人觉着吃不饱,可能不愿意买。有个粉条面条就不错,能吃个鲜味,也能填饱肚子。”   赵佩兰也说好,“早上就有人买汤喝了,中午可以换换。”   王丰年看她俩都说好,便也说好。   “煮面不费事,方便着。”   陆柳弱弱说:“这样就是做堂食了……”   陈桂枝说:“没事,只是有个汤粉汤面在,撑着门面,往外吆喝一声,客人听到耳朵里,能感觉划算。不能盘算一番,发现吃不饱,抬脚就去了别家。先把人骗进来,汤面的汤不够,他们自会再要一份汤。客人进门了,再跟他们说我们家的瓦罐汤都有哪些,大份和小份的有什么区别,一碗碗的排骨汤是怎么卖的。先有人气,再做调整。”   陆柳被她说服了。   他想着,到时请个人帮厨。   要是生意好,忙不过来,就再请个人。生意好,挣钱就多,可以负担。   家中长辈还是炖汤为主,可以在家里炖。实在闲不住,就去铺子里帮帮忙,同样不会累着。   他想通了,笑眯眯说好。   黎峰再说说后院怎么改。   在廊下,他想把墙面再堆一层土砖,这样烧炉子安全。把炉子放外头。   灶屋里没法改了,里头可以收拾规整。房间要留着,住个伙计。   以后要存粮、存菜、存柴火等,就存在家里。   这么近,拿也方便。他们家空屋多,就把前院的那个房间清出来。   这事牙行可以承办,明天海有田要来一趟,让他请几个人来,一并把需求说了。   饭后,陆柳还兴奋着,洗碗时哼着山歌。   黎峰早出晚归的,到家要抱抱孩子,带他们玩一玩。   因陆柳没去多远的地方,孩子们最多就在巷子里玩玩。   黎峰在家,能一次抱两个娃,带他们出巷子走走。三条狗跟着他,步伐欢快,尾巴摇晃,非常高兴。   宵禁禁不到家门口的小巷子,黎峰还会把小马牵出来遛一遛,分别把小麦和壮壮放到马背上,让他俩习惯在马身上的感觉。   壮壮的霸道性子改了许多,他以前总爱争,大人伸出手,他知道要抱抱,都会用手把小麦推开。黎峰见一次,就要打他一回。   力道不重,却切实的让壮壮知道了不能这样。   壮壮也是倔性子,起初还要跟他犟。   黎峰罚他了,也要奖励他。他不听话,黎峰就抱小麦玩飞飞。他听话了,也带他玩飞飞。他才改了。   黎峰高大,人有力气。把孩子举着绕一圈,都让他们有离地高飞之感,笑声特别清脆。   他这儿热闹着,顺哥儿就来替下陆柳。   “大嫂,你也去玩吧。不然时间久了,两个小宝还以为他们只能见到一个爹,白天见你,晚上见我大哥。”   陆柳摇头,“不会的,这也没什么活。狗子喂了吗?”   顺哥儿把狗饭都端出去了,等黎峰绕回门前,三条狗才闻着味儿找到自己的碗,吃得喷香。过会儿把它们的碗洗了就行。   陆柳就让他回屋,陪娘说说话。   “你马上要去铺子里做掌柜的了,怕不怕?激动不激动?去找娘说说话吧。”   顺哥儿抿着嘴巴,不一会儿就咧开嘴角笑了,“嘿嘿,我不怕,我高兴着呢!”   他学到后面,陆杨已经没办法教他更多。因没有铺面,没有那么多的客人让他接触。   码头铺子的情况不大一样,离得太远。现在终于有一家小铺子了。   顺哥儿问陆柳:“大嫂,以后要是有机会开大酒楼,你会开吗?”   陆柳点头:“会啊。”   顺哥儿就奇怪了,“那你怎么没租大铺子?”   陆柳把碗筷收到柜子里,擦着灶台,跟他说:“这间小铺子,是为着家人有事干。我们不奔着挣钱去,小铺子足够了。你看,这点小铺子,他们都在开业之前,加了汤粉汤面,要是大铺子,中午肯定闲不住,要去炒几个菜。大酒楼就不一样了,到时就是我们家的产业。我会请人照看,你要是历练出来了,就去大酒楼做掌柜的,这又不用全家都累着,是可以置办的。”   顺哥儿听得心里火热火热的,“大嫂,能来府城真好,能留在家里也好。要是我嫁去了别家,肯定不会像这样干事业。”   他拿块抹布,把灶台上盐罐子、油坛子擦擦,跟陆柳嘀咕道:“我大哥跟那个海牙子说的话真是气人,我知道他是为着压价说的,可他说你要看孩子、要照料娘的时候,我还是生气了。我以前也这样认为的,汉子忙外头的事,夫郎就要照顾好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我觉着我可以挣钱,男人就该照料家里。就像现在,你能挣钱了,我大哥就该照料家里。不过我大哥是勤快人,回家总没闲着,这话听听就算了。我心里想着旁的男人,莫名其妙的生着气。下午娘跟那个牙子问说媒的事,不知我以后能不能找个顾家的赘婿。”   陆柳揶揄他:“哎呀,我家顺哥儿开始惦记啦?”   顺哥儿红着脸点头,“我跟杨哥哥学了怎么做计划,我想好了,就趁着现在,我还差点历练的时候,只能顾着小摊子、小铺子的时候,把婚事解决了,早点生两个孩子。这样娘和大哥放心了,我也解决了一桩大事。等我历练出来了,能去大酒楼的时候,不会因为怀孩子拖着。到时就让男人看孩子,我要去挣钱!”   陆柳去年年底生的孩子,那一年的经历,他回忆起来,有许多模糊的地方。这时候再看,他也赞同娘说的,把生孩子也当成事业的一部分就好了。   那时他太弱小,会的太少,有没有他帮忙,都一样。现在孩子有了,他的事业也能慢慢发展了。这个步调对他来说刚刚好。不急不躁,各处稳当。   灶屋收拾完,陆柳洗洗手擦干,拍拍顺哥儿的肩膀,跟他说:“你跟娘好好说说,成亲是大事,以前你不好意思提,现在总该有自己的想法了,去告诉娘,你想找什么样的。难不难找的,我们不考虑,就照着你的要求来寻摸。”   他俩都是陆杨教出来的,说起计划,陆柳也有想法。   他说:“计划是能改变的,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尤其是成亲生子这件事,晚一些有晚一些的机缘。你看我哥哥,他要大展拳脚的时候,也没说不怀孩子。这件事有影响,但不大。因为东家是不用守在铺子里熬时辰的。你以后不一定要守在铺子里。”   顺哥儿扭捏:“一家只能有一个东家。”   陆柳不信,他去过乌家。   乌老爷是“东家”,乌少爷是“少东家”。   他还听洪楚说过。   洪家有家主,家主能管所有的家业。   往下分了好几个当家的,各自都负责了一些生意。   他以前听书的时候,还听说有大当家的、二当家的、三当家的……   他们要是想,可以每个人都是东家!   顺哥儿听着晕乎乎的,“行,那我做个小的也行,排后面一些都行,我最小了。”   陆柳不同意,“还有小麦和壮壮呢。”   顺哥儿听着直乐,“他俩才多大?等他俩长大再说!”   两人在灶屋聊着说着,又烧两锅热水。   家人洗漱完,顺哥儿跟赵佩兰去隔壁房子歇觉,陆二保和王丰年也收拾回家。三家院门都关了。   陆柳和黎峰最后洗漱的,两个小宝抱到娘屋里。   黎峰打水回房泡脚,陆柳早早脱了鞋袜,挽起裤腿,等着脚盆放下,他就试探着落脚试水温,觉着合适了,才泡进去。   等黎峰的大脚踩到水里,陆柳就拿脚踩他。   黎峰在外奔波,天天洗脚都能搓出泥。   地上都是黄土,走走路,鞋子里进土,或是见水,或是脚汗,把这些土都沾到了脚上。他在外冲洗过两回,到盆里搓搓还能落灰。   陆柳看着心疼,问他:“大峰,什么时候你才能坐在家里当数钱的大老爷啊?”   黎峰也有了些改变。以前的他,认为男人养家天经地义,现在竟也能说出等陆柳养他的话。   两人换一盆水,再泡一次脚。   陆柳跟他说:“等我跟我哥哥一样厉害的时候,我就养得起你了。现在你还是养我吧,小铺子要花好多钱呢,我年底能给你挣回本钱就不错啦。”   黎峰让他放心,“这铺子赔不了,书生们嘴挑,不好吃的东西不会常去买。你把摊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人也和气,见谁都笑眯眯的,还会夸人,卖的吃喝都是家里的拿手活,谁不爱来?你不是要给姚夫郎他们写信吗?你问问酒哥儿怎么煲汤的,他平常没炫耀,灶屋里的活,他干得很好。我舅舅从不亏他的嘴,自小练出来的。家常汤都炖得比别家香。”   陆柳很想他们,他跟黎峰说:“我走之前,还跟酒哥儿说我不喜欢他。不知怎么的,来到府城,日子过着,我想安哥哥就算了,也常想他。安哥哥说得对,虽然有不喜欢他的地方,但跟他相处不用动脑子,很简单。也不知他去了县城以后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给孩子取名字。”   黎峰见过王猛,说取了小名,叫天天。   “取的平实些的名字,说日子有盼头。”   黎峰望着陆柳,说:“你跟谁都能处得来。你没心眼,待人也好,我刚跟你成亲的时候,有些气没出,看见你就气不起来。小柳,我真庆幸当时听了娘的话,没去闹。跟你过日子,真是舒坦。”   陆柳只是笑。   他当时都不知道黎峰有气,都没往那里想。   如果是现在的他,会考虑这么多事情的他,换亲的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陆柳笑道:“我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很多人说他是个傻的,他总想变聪明一点,现在人聪明了些,傻气犹在,他却不会计较了。   擦干脚,黎峰出去倒了水,回房熄灯,跟他炕上滚。   黎峰总有使不完的力气,要抱着他满房间走着做。说再冷一些,就不好下地做了。   陆柳乖乖依附在他身上,像个小挂件。   他喜欢黎峰的野蛮,哼哼唧唧说个不要,都没底气。   陆柳也跟黎峰说舒坦。   同样的词,换个时机,讲出来大不相同。   黎峰满身的力气,都给他了。 第170章 休书   七月底, 贺夫郎来找陆柳卖咸鸭蛋。   他这阵子心情很好,跟陆柳说话的时候喜气洋洋的。   “陆夫郎,我上次回家跟我夫君商量过, 他同意我一次多做一些鸭蛋卖, 这些有三百多个,你能要么?买不了的话,我待会儿挑担子上街去。”   陆柳望着他,搭话问他:“那你还要买鸭蛋吗?”   贺夫郎摇头,“这次买不了了, 可能要中秋之后才能买,我夫君说差点银子办大事, 等他的事办完,再做咸鸭蛋。”   陆柳的心揪紧了, 他问:“什么大事?”   贺夫郎不知道,刘有理不爱跟他说事情。   陆柳就试探着问:“是去赶考吗?我哥夫就去省城赶考了,你看巷子里的人家搬走了很多,好多都是去赶考的。考完都过中秋了, 等着出成绩,就能从省城回乡,不用来这里了。”   贺夫郎也不知道。他好歹住在书院附近的房子里, 听说了些事情,尤其是这阵子跟陆家兄弟走得近,知道这次考试是要考举人的。   他心里想着“举人”, 就要加个“老爷”, 只在心里念叨一下,都是“举人老爷”,不敢想他男人能去考举人。   他说话有点抖, 言语干巴:“可能是吧,我没听说,他在我们村里都是很有出息的,先生们都说他读书厉害。”   陆柳无言以对。   三百多个咸鸭蛋,陆柳都要了。   他的早饭摊子还算稳定,一天能卖七八个咸鸭蛋。   黎峰也爱吃,早上碾碎一个咸鸭蛋,或是拌粥,或是卷饼,都吃得香。   铺面在装点了,等开了铺子,卖的时间更长,一天说不定能卖出二三十个鸭蛋,这点数量他吃得下。   贺夫郎见他都要了,高兴得不行,悄声跟陆柳说:“我这次买了三百五十个鸭蛋,我留了十个在家,跟他说的是坏了七八个,又吃了几个。我拿了三百四十个蛋,你照着三百三十个蛋收就行。多的十个是我谢你的。”   陆柳抬眸,眼里惊讶不掩。   他一直觉着贺夫郎很木很老实,没想到也是会做人情的。   贺夫郎不知他是惊讶这个,挠挠脸,笑道:“我来府城两年多了,就你们跟我说话,还教我事情,照顾我生意,我该谢谢你们的。”   十个蛋,能少收三十五文钱。对贺夫郎来说,这足够他买十三斤糙米,熬个稀粥能吃二十多天。   陆柳垂眸想想,听他的,照着这个数收了。   要是刘有理真的负心,这三十多文钱,他就给贺夫郎,好歹能维持一下生活,再想想怎么办。   他俩合力把鸭蛋搬到屋里,和之前一样,点点数量,点点铜板,钱货两清后,贺夫郎就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陆柳站在原地愣了会儿,赶忙去隔壁房子找娘。   今天外头有风,陈桂枝就带着两个孩子到赵佩兰这里来玩,赵佩兰在给两个宝宝画画像。他过来的时候,小麦和壮壮互相划拉,嘻嘻哈哈的,不像是生气。   他喊声娘,喊个婶子,又给两个崽做鬼脸,然后跟娘说:“贺夫郎刚才过来卖鸭蛋了,他还不知道刘有理要去赶考的事,要等到中秋过后再买鸭蛋,估摸着手里的本钱也会交出去。娘,我怎么办啊?要跟他说吗?”   陈桂枝皱眉摇头,“不说,你别管,全当不知道。”   说完处理方式,陈桂枝才跟陆柳解释道:“我们跟他们就是邻居,住这么近,他家男人跟谢岩还是同窗,都在府学读书,这几个月,都没往来过,这就是远着我们。一点交情都没有,你凭什么插手他家的事情?刘有理要去赶考,他告不告诉他夫郎,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管不着。眼看着要考试了,三年一回,你这时候跑他家里去,坏他事情,坏他心情,他万一落榜了,还要记恨你。”   陆柳觉着贺夫郎很可怜,这样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男人转性了,愿意跟他好好过日子,这阵子都很开心,哪里知道这都是假象。   陈桂枝说:“等男人走了,他真可怜了,你再去帮他。这时候不能去。白惹一身骚。”   陆柳点点头,听她的话,不去串门了。   当天晚上,他们家吃着饭,贺夫郎过来敲门,满脸着急、羞愧,陆柳问了,才得知刘有理下午拿了银子出门,说去办事,到现在还没回家。   贺夫郎说:“他之前只是不在家吃饭,每天都会回家的,今天不知是不是出事了……”   他晚上没出门过,想找陆柳跟他一起。   黎峰侧耳,听娘跟他小声说了刘有理赶考的事。   他放下筷子,跟贺夫郎说:“你今晚先回去,你男人有功名在身,出不了事。府城这么大,他可能是走远了,来不及回来。等明天,明天晚上,他要是没回来,我跟你走一趟,去衙门问问。”   贺夫郎不敢去衙门,闹到衙门上,他男人肯定会生气的!   黎峰就说:“去府学问。”   贺夫郎也没去过府学,他男人一直说他穿得破烂,不知礼数,丢人现眼。他要是去了府学,他男人就抬不起头,书也不用读了。   陆柳看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由皱眉,“那你想去哪里找他?”   贺夫郎满脸惶然,他也不知道,但他傍晚收衣服,发现柜子里少了很多衣物,都是刘有理的。   陈桂枝也让他先回去,“就到府学问问,不进去,问一下你男人有没有上课就行了。等明天的,你回家去,别多想。”   贺夫郎看他们都这样说,点头应下了。   这件事让陆柳心里不痛快,晚饭都没吃下几口。   饭后,赶在宵禁前,街上还有一阵热闹,黎峰跟他一起抱着孩子出去溜达溜达,在路上给他买了桂花糕吃。   新年新下的桂花,香得很。   陆柳记得哥哥爱喝桂花茶,想寻棵桂花树,收一些桂花,他晒个茶给哥哥喝。   想到哥哥,陆柳叹口气。   “都是嫁书生,怎么会这样?”   黎峰说:“这种才是常态,像你哥那种是少数。”   黎峰是男人,常年在汉子堆里打滚,知道男人都在想什么。   家里定下的亲事,大多人都是将就,他需要个媳妇夫郎,所以听话娶了。家里家务有人料理,双亲有人照顾,孩子有人生,夜里睡觉有人暖炕。到了外头,又是另一套,眼睛都追着别家的媳妇夫郎跑,说喜欢这样的、那样的。   现在到了府城,他在码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听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愈发觉得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仅仅是过好平淡普通的每一天都很难。   柴米油盐,铜板银钱,会消磨掉许多热情和耐心,外面的诱惑又太多了。   对黎峰而言,夫夫的缘分是修来的。互相都让一步,什么事都好办了。   在他不知道换亲之事的时候,他看见陆柳的态度软和,一天天笑眯眯的,给他把家里料理好,知道陆柳想跟他过日子,所以骗婚的事,他愿意认下。   两人遇上事,你帮我,我帮你,走得快的等一等,走得慢的学一学、赶一赶,互相扶持,没什么不能过的。   陆柳是外村嫁来的,不懂山上的事,也不懂打猎的事,黎峰就常跟他说。一件件说着,一样样讲着,陆柳后来融入到寨子里,说着这些事,都不觉陌生。   他不懂书生的弯弯绕绕,但他跟陆柳都是从大字不识,到现在认得数百个字。以前夫夫俩就说过日子,现在还会聊点学问。   要说他俩不是书生,那就看谢岩和陆杨。陆杨懂得多,但绝不算是肚里有墨水的人,他俩也是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互相尊重喜好,慢慢引导。不说学多深、学多好,至少能有话聊。   但很多人都没有耐心去教人,也没耐心等待。长久以往,心远了,互相生厌。   黎峰说:“我瞧不上姓刘的,再不喜欢,也是家里人,是房里人,怎么能那样磋磨?对个牲口都没这样冷淡。话也不说,问就发脾气,谁拦着他写休书了?又想要夫郎照料,又看不起人。他读几本书,就了不起了,圣贤教他这样做人?他一天教他夫郎一个字,几年下来,他夫郎都能读《千字文》了,不算白丁。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得一个样样如意的好夫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陆柳也这样想。   夫夫俩往外走一条街,看见小贩收摊,他们就往回走。   小麦想要彩色纸风车,给他买了一个。壮壮见状,也伸手想要。   黎峰说他没主见。   “什么都跟你哥哥抢,没出息。”   壮壮哇哇哭。   陆柳心疼,掏钱给他也买了一个。   他小手一伸,把风车扔到了地上,去抢小麦的风车。   陆柳:“……”   败家小子,那个风车花了他八文钱!   夫夫俩没空说闲话了,捡起风车,抱着孩子,先回家去。   到了家,黎峰望着壮壮叽叽喳喳的教育他,陆柳听着每一句都有道理,陈桂枝路过他们房门口,敲门进来,让黎峰省省口水。   “这点小的娃,你说什么他都不知道,你跟教二黄一样的教他就行了,说这些没用的。”   黎峰和陆柳都看向她。   陈桂枝说黎峰:“你爹就是这样教你的。”   黎峰:“……”   陆柳呆滞过后,忍不住笑,笑出一串哈哈哈。   两个崽崽听见笑,也哈哈笑。   剩下一个浪费了半天口水的黎峰持续无语。   晚上把孩子哄睡着,陆柳把他们抱到炕里面躺着,夫夫俩洗漱上炕,话题延续回去。   陆柳说:“我看见刘有理这样对待夫郎,心里总是后怕。要是哥夫是个坏心眼的恶人,我哥哥的日子该多难啊?里外不是人。”   他们换亲的时候,都说好了,以后是好是坏,都是自找的。   现在日子确实好过,他们没有做错选择。但贺夫郎的存在,总是警醒着陆柳。   难怪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越成长,越是胆小。   黎峰听着笑,“小柳,你胆小的时候,都没想过自己过那种日子怎么办。”   陆柳听着懵了下,想了几遍,才绕过弯儿。   对啊,他怎么没去想,万一是他嫁了刘有理这种人该有多苦啊?   可是他心里一点庆幸都没有,只感到后怕。   黎峰抱抱他,“存善心,得善果。贺夫郎这不是遇见你了吗?明天再看吧。”   想到明天,陆柳又一次叹气。   他不知道他能怎样帮助贺夫郎。   次日,一切如常。   黎峰一早就去了码头,陆柳和顺哥儿去摆摊,他俩回家路上顺道去小食铺看看。   里头刷过墙。本来也能照着码头铺面的装点来,挂几张席子遮挡了事,陆柳想着做书生生意,还是讲究点,重刷墙面,里头显得亮堂。不掉墙灰,各处干净。   现在就等着木匠送来定做的桌子,他们再抽空去采买锅炉碗碟就好了。   到家后,一家人在巷子里玩会儿。   两个小宝会爬了,天天要爬着追二黄玩。   席子不够长,陈桂枝给他俩做了小手套和小护膝,再用粗布做了个连体衣裳,耐脏耐磨的,让他俩爬着玩。   贺夫郎坐门槛上等着,目光时不时往这里瞧,往日他都会过来玩,今天更像是等着时辰。   时近黄昏,陆柳回屋收拾晚饭。今天的晚饭比昨天早一些,黎峰回家时,饭菜都上桌了。他吃过饭,出门来瞧,贺夫郎在门口等着。   他脸还是苍白的,眼底一片青黑,嘴唇都干裂了。昨晚一宿没睡,白天熬着,米水没沾。   陆柳跟他们一起,速速去府学,找门房问问话。   陆杨常来送吃送喝,也常来接送谢岩,跟门童混了个脸熟。陆柳顶着这张脸过来,门童对他有好感,问什么说什么。   问起刘有理,门童说:“他七月下旬就没来府学了,和几个秀才相公约着,轮流去码头找船只捎带,要去省城赶考。昨天没回家,可能是去省城了吧。”   门童很惊奇:“赶考都不跟家里说吗?”   贺夫郎还维护刘有理的面子,含糊说:“我、我不懂考试的事,他说了,我没听明白……”   得了消息,贺夫郎一路脚步沉沉。到了家门口,扯扯嘴角,跟陆柳和黎峰道谢,等进了家门,才传出痛哭声。   陆柳让黎峰先回去,“我再跟他说说话。”   黎峰没走远,到家里把狗子放出来遛遛,有事就招呼一声。   陆柳在门外等了会儿,等哭声渐弱,才抬手敲门。   他的举动把贺夫郎惊到,小声的哽咽突地止住,陆柳喊他,贺夫郎应声,“你、你没回家?”   陆柳给他留了面子,说:“我回去了,又过来了,想着你一个人在家害怕,过来陪陪你。”   贺夫郎过了会儿,才把大门打开。   当邻居几个月,陆柳第一次进他家里。   这是一间群租房,他们租的是较小的一间。   人都搬走了,只剩他们一家。   贺夫郎带陆柳到房里坐,房里就一个小土炕,各处堆满了杂物,东西多,却不乱,各处干净着。   桌下有些坛坛罐罐,这是贺夫郎做咸鸭蛋的东西。   盆和搓衣板放在了外头。家里没别的住户了,不怕人拿走。   原来还要满一些,现在刘有理的东西没了。除了柜子里,外头的也收走了。   炕头一口锅,里头有两个馒头,馒头灰扑扑的,依稀可以看见麦麸和草叶。   屋里就一张圆凳、一张小板凳,一看就知道是谁坐的。贺夫郎看了半天,还是不敢动圆凳,就拿炕刷扫扫炕,让陆柳坐炕上说话。   茶壶里没有热水,他提起又放下,笑得尴尬。   陆柳问他打算怎么办,贺夫郎抿抿唇,两眼都是茫然的。   他说:“我昨天找过你们后,一直想到今天晚上,我不记得他跟我说过考试的事……他没打算告诉我。”   陆柳让他想想自己,“我哥哥去陪考了,提前出发的日子不算,怎么都要九月才能回来。你这一个月怎么过?”   贺夫郎眼泪又流出来了,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跟陆柳说了很多事,杂乱无章的,有些是村里的事,有些是城里的事。   他们成亲的时候,刘有理一直黑着脸,过后很久,都拒绝跟他同房。公婆逼得紧,他百般讨好没有用,刘有理把他爹娘都骂了。   公婆还去骂他爹娘了,说他爹娘教出个不会伺候人的哥儿,到他家来害人。   他们在村里待了一年多,刘有理到府城读书,家里不放心他,要有个人照料,贺夫郎就跟过来了。   两个人过日子,比一个人的开支大。起初说他吃饭,后来说他喝水。他自己喝水都不敢烧开了喝。刚过来的时候,他会厚着脸皮找别人讨要一碗热水喝。时日久了,别人说他会算计,骂到刘有理面前,说他一根柴火舍不得用,要占别家的便宜。刘有理顾着书生面子,没有打他,但罚他跪了一晚上。   陆柳听着又气又诧异,他觉着贺夫郎不该跟他说这个,因为贺夫郎是很维护刘有理的。刚才在府学门口就是。   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两口子,贺夫郎去浆洗衣裳,刘有理厌恶烦躁,却没说什么。他要出门挑担摆摊,刘有理的反应却特别大。   “他说我丢人,在家里丢不够,还要去外头丢人。”贺夫郎扯扯嘴角,“没多久,巷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怕男人,平常都要来骂骂我,谁家水道被堵了,都要怪我洗衣裳堵的。我也跟他说过,他让我去清,不愿意跟人理论。再久一点,大家都不愿意理我了。”   这是群租房,他在院子里浆洗衣物,别人都嫌他用水多、弄得脏兮兮的,谁家走路脏了鞋,都要他洗。刘有理不为他出头,他也不敢闹,只能全接了。   陆柳环顾四周,看看这间小小的房子,不敢想象,贺夫郎在这样的地方,没人说话,被人欺负的过了两年多。   贺夫郎跟他说:“你问我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村里都被笑话的,有些半大孩子见了我,都敢问我和男人睡了没有。我不敢回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贺夫郎喃喃自语:“我这几次卖鸭蛋、浆洗衣物,一起挣了一两多银子,他全拿走了。成亲时,他家下聘,给我一对银镯子,他也拿走了。我手上一文钱都没有……一文钱都没有……”   陆柳给他拿了三十五文钱,说是上次少算的鸭蛋钱。   “等你下次做咸鸭蛋,再多给我两个,这个钱你先拿着。”   贺夫郎捧着这点铜板,眼里有了点生机。   他看看锅里的两个馒头,盘算着三十五文钱该怎么花。   刘有理不在家,他可以去集市上捡菜叶子,还能去酒楼饭馆后面掏泔水桶。这点钱,他买点鸭蛋回家,可以慢慢把日子过下来。   陆柳跟他说了另外一个想法,“我要开小食铺了,你知道不?到时你来后厨帮忙,杀鸡杀鸭会不?就干这个,再洗洗碗。我给你开工钱。或者你在家里,我买鸭蛋,你帮我做,这个工钱要低一些。”   贺夫郎眼里的神采更多了,是泪花凝出来的。一星烛火映在里面,都闪闪发亮。   他抓着陆柳的手,泣不成声,数次张口,都是呜咽。   今晚他能睡个好觉了。陆柳回家,给他拿了一碗饭菜过来,都是家里的剩饭剩菜。晚饭吃饭后多的,没放多久,还是温热的。   贺夫郎连声道谢,陆柳让他踏实等着。   “先等到九月再说。”   贺夫郎应下了,送陆柳到门口,眼泪还在流。   他看着那三家关了院门,还在门口站了会儿。   隔天早上,他在新的期盼里,迎来了一个很令人绝望的现实——刘有理没给他留活路。   海有田来收房子了。他看贺夫郎都没收拾东西,一副天都要塌的样子,很警惕地问道:“怎么了?你不想搬走?可是你家相公找我退租了,押金都没要,那几两银子,缠了我两天……”   贺夫郎活不下去了。他一文钱没有,房子也要收走,他连返乡都做不到!   海有田吓死了!   “快来人啊!有人要跳井!!”   他一声喊出来,陆柳家的两个娃娃都哆嗦了下。   陈桂枝叫上陆二保和王丰年一起来帮忙,几人合力把贺夫郎拽住,把他拉到巷子里,让海有田锁上门,不能让贺夫郎再去跳井了。   海有田上锁的手都在打颤。   天呐!他手上差点就沾上人命官司了!   陆柳让顺哥儿在屋里看着孩子,出来看贺夫郎。   贺夫郎被陈桂枝摁着坐到了竹床上,说他不爱惜自己。   “他不给你活路,你就活不下去了?他算什么东西?阎王来了都要给你划了阳寿才能带你走,他一句话不说就让你交了命?”   贺夫郎不知道他要怎么活,陈桂枝说:“靠自己活!我跟你说,走了的男人,就当他死了!你从今天起,就是个寡夫!凭什么你去死?你让他去死!当寡夫多好,寡夫俏!多得是是人要!想干啥就干啥!想做鸭蛋就做鸭蛋,想卖馒头就卖馒头,看中哪个男人就改嫁!非得守着个黑心肝儿的畜生过活?”   陈桂枝是山寨出来的,山寨里寡妇寡夫多得是,像她这种不靠男人拉扯大三个孩子的是少数,但没说离了男人,全都要死。非要找个汉子养家糊口,容易得很!   现在只有汉子说不起媳妇、娶不起夫郎,没有媳妇夫郎愁嫁的!   她话连话的训,把贺夫郎还没聚起来的愁思全骂散了。   陆柳出来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本来坐在凳子上的海有田也弱弱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要低眉顺目的听。   陈桂枝说:“你再难有我难?你是没房子住、手里没钱,但你没有三个娃儿拖累你吧?你知道两眼一睁就是四张口要吃饭的艰难吗?你运气好,我儿夫郎还给你找了活干。回不了村就不回去,男人不要你,正好离了。你写封休书,把他休了!”   海有田小声提醒她:“休夫这件事,只能男人干。”   陈桂枝摆手,目光还看着贺夫郎,“不碍事,你写,写完让你死去的男人签字画押。”   她立场非常坚定,刘有理就是死了。   陆柳莫名想笑,悄悄给她竖起大拇指。   真厉害啊,娘真是好口才。   贺夫郎被她这一顿训,他那一瞬的气势没了,也没勇气去死了,往旁边看看,陆柳望着他笑了笑。贺夫郎记起来陆柳要给他活干,给他开工钱,心里酸涩感动,两眼一眨都是泪。   他说:“我、我不识字……”   这事简单。   他们这一家子都是半文盲,还有许多字不识得,但赵佩兰认字!   陈桂枝让她写一封休书出来,赵佩兰没写过,陈桂枝虽然也没写过,但她看着一群人指着她做主的样子,就说:“我说你写。”   她说出来的,就不是什么好话了。   要休刘有理的理由如下:   一,不会养家的废物男人,会花钱不会挣钱,要他做什么。   二,窝里横的混账玩意儿,帮着外人欺负夫郎,人事不干。   三,烂根的狗才,生不出孩子,影响夫郎传宗接代。   ……   七,读圣贤书,干畜生事。人不能跟畜生过日子。   凑足了七条,陈桂枝颇为满意。贺夫郎人都听傻了。   陈桂枝拿上这封休书,交到他手里。   “你不是不识字吗?以后照着念,你看,顶上这两字叫‘休书’,下面这几个同样的字念‘畜生’,你先认这四个字。”   贺夫郎捧着休书,嘴唇翕动,半晌无声。   陈桂枝非要他念出来,一词一顿的教他,念到后面,贺夫郎的声音大了,语气坚定了。   黎峰傍晚回家,远远就听见巷子里传出“休书、畜生”的念诵声。   沙盘都弄出来了,贺夫郎还拿根棍子在地上写字。   黎峰挑挑眉。进度够快的,这都要休夫了。   陆柳飞扑过来,跟他说今日事。   如此这般说完,陆柳一双星星眼里满是崇拜。   “娘真是太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做这种人!”   黎峰放任他去想。就陆柳这个软和脾性,骂人都软绵绵的,哪里泼辣得起来?   陆柳又说:“那个海牙子人还不错。这房子他没收走,说给贺夫郎几天时间,我们铺子办好了,他能搬到铺子里去住了,再收拾行李。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黎峰说:“确实挺好的,我见过一些牙子,都尖利得很,别说讲价了,抽成都要高一些。”   陆柳说:“他下次过来,请他喝鱼汤。喝了鱼汤,商号的铺面就要便宜些租给我们。”   黎峰揽着他的肩膀,跟他笑呵呵说着怎么找海牙子讲价。   白天的一场混乱,在巷子里只是一个小插曲。   晚上的餐桌上,多了一个贺夫郎。   陆柳问他叫什么名字,贺夫郎说:“我叫贺青枣,我家门前有枣树,就用枣子取名的。”   陆柳再问他年龄,说:“你比我大一些,我叫你枣哥哥吧!”   贺夫郎很久没听见人这样叫他了,改了个称呼,他好像重新成为了他自己。他都忘记了,他在嫁人之前,是什么样的性子了。   这一晚,他回那间困住他两年多的小房间里睡觉。   躺下的时候,耳边安静下来,他心里依然有些忐忑。   前路不知会怎样,没人教他离了男人要怎样立足活命,但他被抛弃的时候,他感受到了。   他想去试一试。这个决定让“抛弃”变成了解开枷锁的钥匙,他的身心都变得轻盈。   来府城两年多,嫁人三年多,他终于睡了个踏实觉。 第171章 红日   八月初三, 天降小雨。   盛大先和季明烛等人抵达省城,他们照着约定的地点时辰,到贡院附近去找人。   谢岩和乌平之早早在街口等着。他们穿着书生袍服, 撑一把水墨纸伞, 站在青石小路上,远远瞧着,很有烟雨江南的诗意。   见面以后,这份诗意就被谢岩打破了。   他抱怨道:“好贵啊,附近民居, 一两银子住一天,原来定下了一间房, 因为有人出高价,他竟然临时转卖出去了。”   季明烛看向乌平之:“你也没定下房子?”   乌平之摇头, “被人出高价抢走了。那个人真不会做生意,有人抬价他说啊,我不得加钱啊?都不给我加钱机会,那几人都住进去了, 我不想闹得难看,这不,又找了几家。”   他们几人在省城都有住处, 但离贡院稍远。   考试前夕,要住近一些。否则就得熬大夜,整晚不睡, 直接进考场。这样重要的考试, 谁敢赌?   手里有银子的,都会找近点的地方住。   前几天陆杨也出来转悠过,这就不是个讲价的地方。随着进入省城的考生变多, 价位几乎是一天一变。   挺紧俏的地儿,民居的百姓们还耍花招,有些人在屋里炖肉炖汤,传出浓郁的香味,说住他们家,吃饭管饱,菜式随便挑,不比酒楼的差。还有人使美人计,客人来看房子,叫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哥儿小姐儿来上茶。   他们今早看的几家,都是这样的。   季明烛得意道:“那还得看我那儿,我夫郎提前一年定下的,当时给了五两银子的定金,过年过节还让伙计来送礼,年初的时候,这家嫁闺女,我家掌柜的还来随了份子,等着吧,住我们几个,绰绰有余!”   乌平之:?   “这么拼?”   盛大先侧目:“我怎么没听说过?”   谢岩竖起耳朵,觉着这东西能学学,回家说给陆杨听。   季明烛带他们找地方,跟他们解释道:“之前我跟他聊过考试期间的住宿问题,又紧俏又挤。我们住在府城,赶上考试的季节,他特地去看过,知道真的很难,就对这件事上心了。他专门来了省城一趟,四处瞧了,选了一家特别宽敞的宅院,就怕我有同窗要住。你们看看,沾光了吧!”   这事把他得意的。从前都是谢岩炫耀夫郎,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算轮到他了。   谢岩问:“他不是不理你吗?”   盛大先笑了起来。   季明烛瞪眼:“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这两个月理我了!”   季明烛租下的民居在巷子中段,离贡院很近,出门拐出巷子,走两条街就到了。   地方是真宽敞,院子大、屋子大,房主一家五口住着,三代同堂。老两口、小两口、小孙女儿。季明烛上门来,他们家都收拾妥当了。说七月里就开始收拾了,就等着季明烛过来。   受了一年的恩惠,这屋子不给人住一住,他们良心不安。   这阵子很多人来问,他们都没往外租,只说已经有人租下了。   家里还有五间空屋子,除了他们,还能再住个人。   要是愿意将就,两个人挤一个炕,人数能翻倍。   季明烛在府学时,就跟几个同窗交好,没打算到处招人。   他进屋看看大小,觉着还不错,当即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把后面的租子都给了。   出了门,他就伸手找人要钱。   “一人五两,快点。”   谢岩抠抠搜搜掏银子,嘀咕他:“你就不能莫名其妙请我住几天吗?”   很显然,不能。   看过房子,一行人绕街出去,走在路上,听见了很多吆喝声。   什么考官的喜好、大儒的墨宝,什么程文闱墨、拟题助考,更有甚者,见他们是书生打扮,又从贡院附近出来,还贼眉鼠眼地挤到伞下,非常隐晦地问他们要不要“蜂蜜”和“蛇蜕”,还有“蝇字”。   谢岩都没听明白这是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人跟闻了腥味一样,立即从乌平之的伞下蹿到他的伞下,还给他使眼色,往乌平之他们身上瞧。   谢岩说:“没事,我们几个学问不行,钱多,你都说说。”   乌平之抬头望天,只看见了伞上的水墨。   盛大先侧目看街,跟另一对鼠眼对上,吓得立即回头看向正前方。   季明烛把他俩扒拉到一边,满脸好奇。   “说说,怎么个东西?”   谢岩看他真的好奇,问他:“你不会真要买吧?那我不问了。”   季明烛真要买,但他买了是给他夫郎看看的。   谢岩一听,也想买。   他俩一起问:“有便宜点的吗?”   乌平之跟盛大先低声叨咕:“你看看,成亲了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盛大先干咳一声,笑道:“乌兄,实不相瞒,我家孩子都会叫爹了。”   在场唯一大龄且单身的乌平之:“……”   挤到伞下的贩子:“……”   这几个不是正经买家。   他犹犹豫豫,显然想去别的地方抓大鱼。   季明烛说:“有几个人真敢买啊?你还不如好好给我俩介绍,我俩心正,说买是真的要买。”   临近中午,他们就近找个饭馆吃饭,把这小抄贩子一并捎带上。要了个包间,让他细细说。   所谓“蝇字”,就是小抄。比苍蝇还小的字,密密麻麻抄上许多。   有很多不同的“蝇字”卖,最低等的是四书五经的手抄本。再小的字都有一摞纸。   还能出定制版,买家出文章,卖家制成小抄。   这贩子道:“还能买我们的小抄,价格贵一些,二两银子一篇。”   接下来,他又讲了考官喜好和大儒墨宝的价位。   像考官喜好,乌平之和盛大先都想买,眉间有意动。谢岩出声制止。   “绝不可买这个!”   他记得崔伯伯说过,这是一个骗局。   到了考试期间,外头卖消息的,不一定是真有消息的,更多的是为了破坏考生的文心。凡有一丝影响,便能拉下数以百计的人。   这个消息不仅不能买,听到耳朵里,都不能走心。只要记了,他们进了考场,落笔写文章的时候,就会多一丝犹疑,会想朝着考官喜好靠拢,文章的味道和主旨就变了。   乌平之和盛大先都抱拳道谢,果真不问了。   这贩子又看向谢岩,问他要不要墨宝。   谢岩不要墨宝,“我写的字也挺好看的,你要不要拿出去卖?”   往后则是“拟题助考”,这个词有一个更加隐晦的圈内词汇,叫做“拟题剿袭”。一帮有才之人聚在一起,进行押题。   他们甚至会根据题目,写出文章,供人背诵。这东西也在小抄的售卖范围内。买了小抄,想背就背,想携带就携带。   谢岩真是惊呆了,“这样聚在一起押题,朝廷不抓你们吗?”   贩子笑呵呵道:“携带了的书生才该抓,我们做点小生意,碍着谁了?而且背题、背文章,这是最安全的。谁也不知道你是背的,还是自己想的。”   谢岩摇头,“不,万一有人买了一样的小抄,背了一样的内容,两份一样的卷子呈到考官面前,这就是科举舞弊案!”   贩子坐不住了,“那你们到底买不买?”   谢岩要买的,“那个蝇字的四书五经我要,你再给我说说蜂蜜和蛇蜕。”   贩子说:“这两样我都不卖,你把钱给我,我给你拿蝇字,成交了这笔买卖,我给你多说两句。”   谢岩问了数额,这样一本书,竟然要他五两银子一本。   他的霸气一扫而空,毫无底气道:“我只买一本行不行?”   贩子说行。   谢岩又问:“你便宜点行不行?”   贩子看向季明烛:“你买吗?”   季明烛本来想买一套的,这样一套东西,拿回家摆着当个纪念也是好的。回头想想,这东西就是科举舞弊纪念品,实在不吉利。价格也贵,便也只买一本。   谢岩要了《孟子》,季明烛买了《春秋》。   贩子不肯便宜,但卖他们一个提醒。   “进场的时候,是根据县牌来列队点名,这个你们知道?点名后就是搜捡,如此一来,你们同县的考场就在一处搜捡,搜捡的时候不要只顾羞耻,要眼观八方,别说平时不对付的同窗,就是有相好的同窗跟你们挨着挤蹭,你们都要小心。舞弊只抓你们身上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以前有这样的事,有人专门了买了这东西,陷害同窗的。”   这个消息价比千金。在座众人都坐正了身子,敬他一杯酒。   接下来说了蜂蜜和蛇蜕。蜂蜜全名叫蜂采蜜,意为买通誊录卷子的人,入场以后,另写一篇。蛇蜕全名叫蛇脱壳,意为多纳一份试卷。还有个“活切头”,卷子被人移花接木,甲的卷子写了乙的名字。   谢岩倏地睁大眼睛。   贩子笑呵呵道:“这东西我不卖,我干不来这买卖。”   谢岩觉着他是会卖的,只是他们几个不是目标顾客,所以没把话说死。   小抄贩子不留在这里吃酒,还要继续出门招徕生意,等他走了,余下几人为此做了交流。   乌平之早听说过一些作弊之法,多是小抄、押题、背题,也猜到还有更深的门路,但他那时候想的是贿赂买题。没这么复杂。   季明烛翻开那本蝇字《春秋》,没两页就眼睛疼,把书放到书包里,经过盛大先提醒,转而放到怀里。这样他回家脱衣裳后,能一并拿出来,免得忘记了。   谢岩也看了看《孟子》。他写不了这么小的字,没耐心。   他平时写字很快,快就潦草,干不来这细活。   乌平之说:“刚忘了问程文闱墨了,我待会儿去买一份。”   程文闱墨是科举考试后,取录考生的试卷合集。   这些东西曾售卖过,后来禁止了。因为很多书生专看这个,为了考试而研究,不读经史,也不看注疏,荒废了学业。   他们现在想买,很难买到,平常都是各处求一求。   谢岩告诉他一个可悲的事实:“这也是假的。”   还是崔伯伯告诉他的。读书人的钱就是这么好骗,弄个名头,翻开有一两篇好文章,余下都是四处拼凑的文章,乍一看挺好的,细看却经不起推敲。好是好,却没有极好,不足以千里挑一。   乌平之重重叹气,“哎!”   季明烛问谢岩:“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谢岩说是崔老先生说的。   盛大先和季明烛对视一眼,都欲言又止的,想说不敢说。   谢岩笑道:“没事,他说的话,我不会全听,我会想想的。”   就像先生教他文章,他不会全然听先生的想法,他也有想法。取长补短而已。   他还常跟崔老先生辩论,能说服他的,他才会听。   阅读量在那里,是不是诡辩,他自有判断。   乌平之看他们脸色,问这个崔老先生是谁。   季明烛跟他解释:“是府学藏书阁的老先生,烂棋篓子一个,刚来的时候骗了很多人,大家都以为他特别厉害,陪他下棋换点评,后来发现他点评的东西都挺怪的,和先生们说的不大一样。若是听了,连着好一阵都不会写文章,无处落笔,处处是错。”   乌平之又看向谢岩,谢岩点头:“是这样,你记得吗?我有一次从府学回家,特别茫然,那阵子成天想东想西,书没看多少,文章也没写几篇,想通了就好了。”   季明烛和盛大先都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   谢岩说起笨办法,他一个题目写好几篇文章,每一篇文章立意不同,有的照着心意写,有的照着模版写,还有些圆滑着写,也能谄媚着写,更能激烈的写、怀柔的写。   他们表情都呆滞了。心想,谢岩这样的心性,真是适合读书啊。他们还是太急功近利了。   谢岩说:“我刚开始尝试的时候,一个题目只能写一两篇。读书这么多年,很多题目都写很多遍了,初读经史时,和读书几年后,碰见同一个题目,心境不同,阅历不同,学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我短时间里没有大进步,这样逼着自己去写,也写不出来。那是去年的事了,现在快一年了,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看见题目,我就知道它合适什么样的立意。立意不同,文章的感情也不同,写法自然有了变化。”   话说到这里,临近考试,谢岩不乱他们的心,把教乌平之的话给他们也讲一遍。   文章之新奇,他简述一回,见他们听得认真,又细细详说。   等到讲完了,他补充道:“万变不离其宗。你们从题目里寻,从题脉里找,不要偏了道。我们常说新奇,其实作文,也要‘老实’一些,扣紧了题目,内涵韵味,外露精光,则是好文章。”   谢岩说:“环境对我们的影响很大,题目的变化也很多,我们不要去想外面的事,什么取中了怎么样、取不中怎么办,都不要想。看题目就好,答案就在上面。”   季明烛跟他碰杯:“说得好,就不该想太多。我刚还想着我完了,要不要临时抱佛脚,想想老先生的点拨。幸好你提醒我,不然我进场的时候,就该写不出文章了。”   他们约好碰面,本来是定下住所,小聚一回,就等考试再见了。这一番文理聊着,不知不觉,天色晚了。   几人出饭馆的时候,雨停了,天黑了,他们各道保重,各回各家。   陆杨到下午没见着人,猜着是找房子的事不顺利,拉着雷伯伯问了很多,想再琢磨个法子,定个房间歇脚。别人能抬价,他也能。实在不行,还能搭帐篷嘛。   到时就找个宽敞的院子,问人租不租院子,在院子里搭帐篷睡觉。   到傍晚,雨停了,他跟两个小厮上街瞧瞧,等着谢岩他们回来。   见到人,他笑眯眯迎过去,谢岩跟他说:“有地方住了!季明烛的夫郎定下的房子,我们一人匀了五两银子,过后一起去吃饭了。我吃饭的时候讲了很多话,他们没让我掏钱,嘿嘿。”   陆杨自是夸他,“哇,我家谢大才子能靠学问吃上饭!太厉害了!”   谢岩笑成个傻子。   乌平之跟陆杨说,吃饭的时候,他们跟个小抄贩子聊了很多,谢岩乱花钱,买了一本没用的书。   谢岩讨厌他。   陆杨把书拿了,觉着这个小书挺不错的,很适合小孩子看。   要是小麦和壮壮开始读书,捧那么大一本,他瞧着就心疼,给他们捧小人书看。   当然,字要印大一点。   谢岩听他一席话,又得意起来,跟乌平之说:“你听听,我夫郎多会做生意!”   乌平之都不稀得说他。   他们吃完回来的,晚饭稍加一点,陪陆杨吃,席间把多种作弊之法说给陆杨听,让他长长见识。   陆杨真是服了。科举舞弊这样大的罪名,都有人敢作弊,而且坊间都能买到小抄!太不可思议了。   乌平之说:“越是往上考,冒风险的人就越多。万一成了呢?下边的小功名则不值得冒险。”   陆杨深以为然的点头,“就跟去赌博一样。”   拿前程,换前程。   再者,这东西能害人。   在坊间明着买的人,不一定是为了作弊。   晚上还要看看书,饭后,他们去书房坐。   乌平之想跟谢岩再聊聊文章的“外露精光”,大致什么程度,才不算过盛。谢岩说他就是太谨慎了,两人展开聊了许多。   两个书童会看眼色,手里没有要整理的文稿,就把他们讨论的话记下来,一人一句往后写,然后对着顺序,抄到一起。   陆杨懒懒坐在椅子上,一本展开的《陶朱公商训》盖在他的胸口,他目光偏向,桌上的油灯盖着圆罩子,正好遮住了乌平之,落一个谢岩在外头,被他看在眼里。   如他所说,认真的谢岩、说起学问的谢岩,别有一番魅力。   过了初三,考期就近了。   乡试的考期较为固定,一般是八月初九到八月十七,今年也不例外。   他们初八的时候去贡院附近的房子住,把一应物件都带上。   因贩子的提醒,陆杨帮他们把衣服袖子都改成窄口,多余的布料都裁了。   谢岩带了一把戒尺,是普通的竹戒尺。他生辰时,崔伯伯送给他的,让他戒骄戒躁。   他让乌平之也找一把戒尺带上,到时有人靠近,故意挤兑,就把戒尺拿出来一顿乱挥。   考篮早准备好了,一应文具都装上了。   备了些干粮,比如炒面粉、超级小馒头、肉干。还有粮米。   这次是九天三考,他们会住在里面,锅炉、被褥都要带。另外拿了油布、蜡烛。   陆杨买了薄荷膏,这东西提神味大。他听说有屎号,味道极其难闻。考巷又窄,一个巷子要容纳几十人到百人不等,这样的环境也会闷热、呼吸不顺,有个薄荷膏,能稍微缓缓。   他多买了些,到了住处,见了季明烛他们,一人给了一盒。   因谢岩和乌平之都备了戒尺,陆杨也拿了两把过来,问过以后,各给一把。   季明烛跟陆杨说:“你跟我夫郎肯定有话说,他跟你一样,都是做得比说得多。”   谢岩小声跟陆杨嘀咕:“他夫郎不爱理他。”   季明烛真的受够了!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准你再说了!”   谢岩说:“我知道了。”   改不改另说。   季明烛去找盛大先叨叨:“都怪你话多,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盛大先不理他,“那得问你夫郎为什么不理你。”   乌平之站在原地,看看吵闹的季、盛,望望黏糊的陆、谢,突然感觉好孤单。   谢岩招呼他去房间,“今天都早点歇息,明天起早赶考!”   乌平之长舒一口气。   对,明天赶考!   谢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抱着陆杨蹭来蹭去,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一会儿又什么都不讲,喊一句“净之”,就能望着陆杨傻呵呵笑好久。   陆杨揉揉他眉心,让他乖乖躺着,闭上眼睛养养神。   他说:“阿岩,我给你背《千字文》。”   很久以前,陆杨还不习惯晚起的日子,半夜睁眼,就要下炕干活。   那时候谢岩让他再睡会儿,背《千字文》哄他。   现在陆杨也会背了,“天地玄黄”起头,谢岩听完了,还不困,心却静了下来。   这一晚好安静,屋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他们都听得出来,彼此都没睡着,却各自闭着眼睛。   等着外头传来声响,他俩就立即睁眼。   睡觉是个很神奇的事情,明明没有入睡,只是闭眼躺着,都养足了精神。   四个考生洗漱时,陆杨给他们收拾早饭。   早上吃简单点。一碗肉丝青菜面,卧个鸡蛋。不加酱料。   饭后,一行人拎着考篮,背着行李,去贡院排队。   入场分三个门,老远就看得见长灯县牌,他们站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四更天,贡院鸣炮,四处静默,点名开始。   陆杨在不远处看着,这里灯笼亮堂,他看得见谢岩在哪里。   去年的一场考试,让谢岩重回了科举场。今年是验证成果的时候。   他摸摸心口,好像夜里沉静的心跳,延续到了现在,他并不觉得紧张。   他听见了谢岩的名字,看谢岩稳稳进门。   往后又听见了许多熟悉的名字,看他们一个个的进去。   直到点名结束,贡院大门关闭,四周的人群发出嘈杂声,他才落入人间,听见了擂鼓般的心跳。   陆杨跟着人群往外走。   远方太阳升起,那轮红日显眼却不灼目。   他想到谢岩。谢岩也是这样的,像一轮初升的太阳。   贡院内。   谢岩顺利过了搜捡,找到他的考棚,按部就班的放好行李,钉好雨棚,规整物品,然后闭目养神。   黎明时分,锣鼓敲响,答题纸来了。   第一场,经义七题。   谢岩研墨看题,耳边的杂声渐行渐远,天边的红日照不到高墙之内,他眼前一片暗色。   他没有点灯。他已经走过黑夜,太阳要升起来了。 第172章 家乡来客   八月初五, 家里来客。   大强和王猛来府城送菌子,黎峰留他们两天,带他们到家里坐坐。   都好久没见了, 陆柳当即出去买了酒菜, 先把酒楼里买回来的菜色上了,让他们先吃着喝着,紧跟着去灶屋,给他们弄了几盘子山寨里的特色下酒菜。   鱼骨菜、鱼杂、猪杂等,老三样, 全给他们备下了。另有些家常菜。   酒过三巡,续上几盘菜, 又能吹上一阵。   大集时接的生意,让寨子里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很多小娃娃都帮着家里挑拣菌子, 山道上都看不见几个玩耍的孩子,全拉回去干活了。   八月有麦收,这几场小雨过后,就要抢收麦子。   寨主已经发话了, 各家互相帮一把,早点收完早点挣钱,继续收菌子去。   采菌子的时候都背个药篓子, 顺道把草药也采了。   各个猎区都比从前热闹,好些人互相搭伙,到猎区里转悠。越深的地方, 越是有好货。   因这事能挣钱, 很多人带着武器上山,都没怎么打猎了。实在避免不了的,才去打一打。如今好多小兽, 见了人都不怕了。   山寨里的人都在议论,说哪片猎区里的好货多。   目前排得上号的,都跟他们兄弟有关。   深山猎区是最深的,采集次数少,野兽猛兽多,这里好货自然也多。   紧跟着的是三苗的猎区,他的猎区最靠近深山,往年都跟着兄弟们跑,自己的猎区较少进入,攒了许多好东西。   然后是大强的猎区。野蜂密集的环境,给他的猎区增加了天然保护。采集次数甚至能跟深山猎区媲美,危险程度较低,却有大片的未采集区。他没割蜂蜜的时候,两个背篓都不够用!   王猛跟黎峰告状,说大强不厚道。   “我们去三苗的猎区,都是随便玩的,大强倒好,吃他两块蜂蜜,他嚷嚷我一年了!”   大强当即瞪眼,恨不能把桌子拍烂。   “你是吃了两块吗!你上山就去偷我的蜂蜜!我找你要点铜板怎么了!我还要养娃呢!”   王猛也是有娃的人了,腰板硬着。   他说:“谁不养娃娃?我割蜂蜜又不是自己吃的。”   黎峰听他们吵嘴,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他怀念得很!   他招呼陆柳过来一起坐。陆柳还不好意思。   往年都是摆两桌,汉子们一桌,他们几个夫郎一桌,都不在一处吃。   黎峰还是要他过来,“没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陆柳就不喝酒了,他以茶代酒,问他们夫郎都怎么样了。   “安哥哥还好不?他现在在忙啥?酒哥儿去县里了吗?过得咋样?”   大强笑呵呵道:“好得很,这不是忙么?这几个月也学不了几个字,就没给你写信,让我带个口信,都好着!”   陆柳再问他怎么好着,王猛抢话道:“我家酒哥儿在县里还不错,常去铺子里玩,跟三苗夫郎玩得好,他让我过来看看你开铺子了没有,你开了吗?”   陆柳就回答他,“开了,里头刚装完,等着八月初八的吉日,就正式开张,等吃完饭,带你们去瞧瞧!”   大强把王猛扒拉下,跟陆柳道:“我夫郎还在养兔子,找娘家的嫂子一起养着。赶上雨季,山菌出货多,各处忙着,家里还有个孩子,他也脚不沾地的,我说要么先别养兔子了,他想养着,等着雨季过去,家里还有几窝兔子能挣钱,一年四季有盼头。这回过来,他让我给你捎带了些兔毛,天冷了,你看着给两个小娃娃做个帽子、衣裳穿穿。他本来想给你做的,实在空不出手。他说你在城里过好日子,手上总能有些空闲,实在不行,就花点银子请人干活,他也不知两个娃娃长多大了。”   陆柳听着笑眯眯的,顺嘴激大强一句:“你什么时候带安哥哥来城里过好日子啊?”   大强的气势顿时弱了。   王猛跟黎峰对上眼,哈哈笑不停。   黎峰已经带夫郎到府城了,大强不说他。   他找王猛的麻烦,“你笑啥?你夫郎难道已经来府城了啊。”   陆柳附和他,“就是,大猛,你笑啥?酒哥儿还在县里,你咋这么高兴?哪天安哥哥来府城了,你就知道哭了!”   王猛笑道:“来府城做什么?你想跟他玩啊?”   陆柳是有点想他,也点头了。   这让王猛的表情柔和了些,他说:“这两年肯定不行,我才有几个银子的家底?府城也用不上我。我听大峰说府城的饭馆生意好做,酒哥儿手艺好,以后能有个营生。我觉着这样太累了,天天在灶屋打转,过来就是吃苦的。我想着,再攒些银子,开个药材铺子。我跟胡郎中说好了,他给我写了信,我找那个药贩子去。他说我能开起铺面,他就给我铺货。药材生意该是挣钱的吧?当个数钱的老板多好。”   他真是把陈酒放在心窝窝里宠着的。   说起到府城,他连后面要干啥都想好了。   黎峰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起铺面的租子大抵要多少,攒多少钱,就能过来奔一奔。   商号正式开起来,分红就不会把账上的银子都分完。会留一些活钱在账上,余下的才分红。   今年接了个大生意,又新增了药材生意,到年底,怎么也有大几十两银子到百两银子的的分红。王猛勤快,还捡菌子、采药,也打猎,时不时跑一趟送货,大钱小钱都攒着。攒两年,真能来府城。   大强听着,心里火热热的。   “真是心大了,租子都能用掉几十两银子,我听着也觉着还成。”   陆柳转头跟他说:“安哥哥的性子很适合开铺面的,他嘴巴讨喜,说话客人们爱听,又会唠嗑,人也伶俐勤快。就看你给不给他挣个铺面了。”   大强还没想过这么远的事情。话题开始聊,就让王猛给比下去了。   他总不能来卖蜂蜜吧?这么远,运过来都成啥了?   陆柳没让他立即定下的意思,转而跟他说起府城的事,让他回家说给姚安听。   上回写信,他讲了大集的热闹和逛楼子的事情。信里总是说不清楚,这次连说带比划,让他回家好好转述。   下个月,城里又要赶集了。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开开眼,长长见识。到时麦收都结束了,今年的订单完成大半,账上银子可以动用,也能看看商号的铺面了。   吃酒就是吹牛的,未来的大饼子画完,都酒足饭饱的。   顺哥儿过来帮忙收拾碗筷,黎峰到院子里打几桶水,几个盆里冲冲碗碟,不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大强夸他:“大峰,你就这点好,走哪里都勤快。”   黎峰不需要他夸。碗筷收拾完,几人坐巷子里歇会儿,都在竹床边。   陈桂枝把两孩子抱过来给他俩看看。两个小宝长得好,白白嫩嫩的。小孩儿都胖乎乎的,他俩还看得清五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眼睛都像陆柳,杏仁一样,水灵得很。   这会儿坐一起,就说说家常话。   陈桂枝在山寨生活了二十多年,有些记挂的人,东一家西一家的问,也问问王猛,“你去你丈人家看了么?我大哥大嫂身子怎么样?”   王猛笑起来有几分憨傻,“姑姑,你不用担心,这才几个月没见?都好着!酒哥儿生了孩子,去了县里,我也挣了钱,大舅子都乐呵呵的,各处好着!”   陈桂枝还担心陈酒,“他在县里是真好还是假好?”   王猛觉着是真好。一个人要是假装开心,时日久了,肯定会生病。   他看陈酒身子骨挺不错的,每天忙中有序,总有事干。再是离开山寨,换了个环境,身边没什么人说他这这那那的,他心情好着。   陈桂枝点点头。再开口,就是问二田的事。   王猛摸摸鼻子,不大想说。   大强帮他说,“二田不是个东西,他早前上山,吓破了胆,现在不敢上山了,看别家都红红火火的捡菌子采药,他家里日子难过,也想挣钱,就让他媳妇上山去。这也行,到底是大峰兄弟,结伴上山,把人捎带着算了。他媳妇上山,他总要看着孩子吧?那点小娃娃,路都不会走,他竟然就把孩子放家里。三苗他娘看见二田在外头晃悠,又记着他媳妇上了山,问他娃娃在哪里。他说在家睡觉。睡个屁!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孩子哇哇哭。后来闹到了他大伯那里,把他训了一顿。家里就这一个男人,罚也不敢罚。这孩子以后命苦了。”   黎峰皱眉。别人不好管,他要管。   哪天他要回一趟寨子里,把二田打一顿才好。   陈桂枝问:“王冬梅怎么样?”   这下王猛好说话了,他说:“改性子了,也可能是没依靠,对孩子好得很。”   大强翻白眼。   他就说王猛不是好东西,好话就抢着说,坏话一句不提!   陈桂枝想了想,托付他们一件事。   “这样,你们看着点,想法子给她派个活干,最好弄到晒场去,看看她平常带不带孩子,对孩子是不是真好。到时不论是写信还是带话,都叫人给我一声,我让大峰回去,让他俩分开过日子。二田不想好好过日子,那就让他烂着。”   陆柳侧目看她。   娘真是厉害啊,一点都不忍男人。   他走之前,还做了安排。当时是想着,二田两口子待孩子不好,就把孩子放到别家养着。   二田要给房租的,年年要交粮给他们,他们现在不差那点粮食,卖了都不值几个钱,给孩子吃算了。   还是娘厉害,谁不好好过日子,就把谁踹了。   陈桂枝自然知道陆柳的安排,她看向陆柳,跟他说:“孩子跟着亲娘好。”   陆柳知道的,不介意这个。   门前玩一会儿,他们去铺子里看看。   黎峰跟他俩说这附近的租子,也说府城的书院。   这里是能合租的。要是他们真要来,两家都是两口子带个小娃娃,完全可以合租过日子,热闹得很。   大强说:“是热闹,眼睛一睁就是吵。”   王猛说:“要吵也得有本事,聚不到一起吵什么吵?”   黎峰对他俩感到无语。   “你俩的夫郎凑一起都没这样吵!”   陆柳挽着黎峰胳膊走,身后跟着三条大狗,听他俩吵架,感觉挺亲切的。   铺子不远,还没开张,便没让贺青枣搬过来。   黎峰拿钥匙开门,也把旁边的小窗口开了给他俩瞧瞧。   窗户也改了。原来是撑起来,平常能当小雨棚用,但来回人多的时候,容易撞到木棍,有打到客人的风险。   黎峰拆了窗格,在里间做了竖向木槽,开张就推上去,关门就拉下来。外面另做了小雨棚,横着伸出去,遮住一片荫地。   屋里的柜台和方桌都挪走了。方桌留家里,柜台用不上,也比较旧了,被房主拉走了。   窗户另一侧,三面都有沿墙摆着的窄条长桌。铺子小小的,长桌就占了个形状,本质短短的。总共放了七张圆凳,改了以后,就比方桌多三张凳子,整体看起来却宽敞许多,进屋有地儿落脚。   墙面上挂了草席。参考了码头铺面的做法,在上面贴了些纸,写了菜单。   黎峰会说吃的,陆柳就让他说,然后写下来,贴在上面。让客人知道这些汤羹都是什么滋味。   汤羹都是家常汤,多数人都知道是什么味,乍一看,这些东西都多余,跟码头铺面的情况不一样。   陆柳经过数次考虑,还是写出来贴上了。他识字以后,见哪里写着字,都会看两眼,心里默念。想来书生也一样。   这些好滋味,他没用太文绉的词句,就是日常大白话,还有很多是口水话,用词都重复了,念着却很顺溜。   天冷了,心里念一回热汤的鲜甜滋味,就好像跟纸上的文字共感,也感觉肚里暖烘烘的。这能勾馋虫。   王猛现在识得几个字了,他跟酒哥儿玩的时候学的。   大强还不识字。姚安都没空学,更别提他了。   他俩跟黎峰一样,都是高壮魁梧的汉子,这样站在屋里,满满当当的。   陆柳又说:“还好书生们大多文弱,不然也站不了几个人。”   他们听了都是笑。   就在窗户正后面,掀开帘子,就进了后院。   后院真是小,面前的路不过两步远。陆柳走,要三步。   这点小地方,因是铺面,也开了一口水井。水井占了一半的地,上头盖着大过井口的板子,不用水的时候,要盖着,能坐人,能放东西。平常走路,就是旁边一条道。   空屋就两间,灶台连着炕,一墙之隔,一面做饭,一面睡人。   陆柳跟他们介绍,原来灶屋还要小一些,有面墙隔着,会放柴火和粮米、菜肉蛋。他们住附近,家里有空房,这间就不要了。   让海有田做中间人,跟房主商量过,柴房和灶屋打通也行,但他们退租后,桌椅都要留下。   后面有个角门,从这里出来,是条小巷子。往对面一瞧,也是铺面的后院。屁股对着屁股。   王猛和大强看了,只是说小,别的都没想法。   陆柳还跟他们说了这几个月摆摊的收获,他说:“天冷了,你们在山寨里收些皮料子做的背心、护膝、手套、帽子。这次不去码头卖,我在书院附近吆喝吆喝。这些书生久坐不动,皮料子防寒,他们也舍得买。皮靴也要。”   大强的心又热乎了。摆摊也能挣钱,皮料子也能挣钱。   他这次过来,还给陆柳一家捎带些了蜂蜜。都在罐子里装着。   这次是送人的,下个月他一定抽空来见识见识所谓的大集,到时多带些蜂蜜来,厚着脸皮问问陆柳,看能不能卖出去。   要是可以,他也有个攒钱的门路了。   他们晚上在家里住一宿,晚间吃饭,贺青枣不敢过来,赵佩兰就叫他到陆二保和王丰年那里去。   王猛眼尖,问了一句,陆柳说:“他是我请的帮工,以后就住铺子里的。还差两天开业,就在家里吃个饭。”   王猛便不问了。   家里多两个人吃饭,两个小宝的眼睛都往他们身上瞧,眼里都是好奇。   把他俩送到王猛和大强怀里,他俩又闹着要走,不给抱。   席间再聊,就说说孩子。   元元是最大的,性子随了姚安,平常最爱听人叽叽咕咕的聊天,也是个小话痨,成天咿咿呀呀的,自说自话,开心得很。跟他回上一句,他能乐半天。偶尔也能蹦跶出几个他们能听懂的字词,看着像是会说话了,让他继续说,又不大会。   天天要小一些,说不好性子。王猛觉着他家孩子挺乐呵的,笑起来甜甜的。可惜,样子像他更多,不然会漂亮些。   孩子挺好带,爱笑不爱哭。有点懒,不喜欢动弹。   黎峰说起孩子,有些头疼。   小麦不爱抢,却会表达,想要什么,手指着嚷嚷两声,大人知道,就会给他。   壮壮不爱说,平常瞧着没需求,就爱跟小麦玩。玩的时候挺黏着小麦的,要把他俩分开,壮壮能闹半天。但小麦要什么,他一看,就要抢。新买的总是不好,非要小麦手里的那个。   黎峰说起他,眉头都是皱着的。   大强比较实在,出了主意。   “哪天你们有空,弄几十个小玩意儿到家里。先给小麦,壮壮要抢,就让他抢去,你们再给小麦新的。他抢多了,发现小麦一直有好的,就要累了。教孩子就跟教小狗一样,这时候听不懂话,哪有那么多愁的?想法子教一教就好了。”   等壮壮会说他想要什么的时候,要等一两年,太久了。   现在看着,他就是黏着小麦,不喜欢跟小麦分开,也不喜欢小麦玩别的。那就弄点两个人玩的玩具,让兄弟俩一起玩。   黎峰听到壮壮是黏着小麦,眉头舒展了些。   要是这样就好了。这样的话,他教起来就知道怎么办了。   依着大强的法子,他买些小玩意儿,也弄些兄弟俩能一起玩的玩具,一样样试。看壮壮是不是真的黏着小麦。   饭后,兄弟几个还聚着聊了会儿,说说山上的趣事,也讲讲路上的事。黎峰听着乐呵,让他们回去问问寨主,今年过年,要不要玩一场,弄个彩头。到时他们商号会出资,让大家过个好年。   大强和王猛都答应了,还想打探打探是什么好彩头。黎峰不说。   王猛也给他们捎带了些东西,是陈酒做的,拿了盐炒芝麻,这个写了炒制法子,说配馒头好吃。再有一封信,给陆柳的。上头写了些煨汤的小窍门,是陆柳问过的。   还有两个大的羊毛睡袋。孩子长了一岁,以前的睡袋小了,今年又冷了,继续睡羊毛睡袋,抱着出去玩都暖和。   次日清早,他们在家里吃饭,晚一些回码头,跟着陆柳和黎峰,看看摆摊的盛况。   附近的书生少了些,对于整个书院而言,考举人的是少数,生意能照常做。   包子馒头少蒸两笼,鱼汤和杂菌汤则随着气温降低,要多做一锅才够卖。   热乎乎的馒头包子少了些,超级小馒头却卖得极好,很多书生都愿意买来当零嘴吃。陆柳定下铺面以后,都跟他们说了要开铺子的事,这几天连着吆喝,跟他们说了暗号。   到时来铺子里,说个“吃得饱,吃得好”,他就给人送一个咸鸭蛋吃。限开业前三天。   这是他自己想的法子。他第一次脱离哥哥走过的路,往前摸索着踏出了一步。好不好的,他暂时不知道,说出来以后,他心里盼着,脸上笑着。   大强和王猛都跟黎峰说:“你夫郎变化好大。”   黎峰看得见,让他俩也努力奔一奔。   “夫夫俩齐心,把劲往一处使,辛苦几年,以后就享福了。”   他俩笑眯眯点头说好。   等陆柳摆完摊,他们一行人也转道去码头。   这次来得匆忙,陆柳手上没好东西,便把小孩衣裳拿了两身。再让黎峰去一趟脂粉铺子,给他两个好朋友各买一盒香膏、手脂。天冷了,可以擦擦。   他们走了,家里的日子还要继续。   陆柳约上贺青枣,叫上顺哥儿,三人逛杂货铺去,再看看有没有遗漏,把铺子里需要的东西都添置齐全。   贺青枣问陆柳:“那是你们同乡的人吗?”   他还住原来的房子,离得很近,大强和王猛的嗓门大,他坐门口都能听见很多话。   这两个也是爱护夫郎的人,他还以为陆家兄弟的夫婿是例外,原来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陆柳跟他说是同乡,一个山寨住着的。   除了王猛和大强,他还说了些别的夫夫、夫妻。   世上有很多苦命人,但总要向前走,有个好盼头。   休书还没签字,他想让贺青枣有些底气,对未来有期盼。   贺青枣听着眸里光彩连连。   他告诉陆柳:“我以前就想这样的,男人在外头闯事业,我就把家里料理顺当。我还说我错了,原来是遇见了错的人。”   顺哥儿不让他起愁思,让他回家再念三遍休书。   贺青枣只是点头,都应下了。   这次采购,没添置几样东西,反而多买了些鸭蛋、盐、酒。   开业几天,就会消耗上百个咸鸭蛋。陆柳囤了咸鸭蛋,后续还要继续卖,让贺青枣再做一些。他们都跟着搭把手。   铺面在初八开业,提前一天,家里人都忙上了,汤都炖得多,粉条面条都备上。因铺子开着,包子馒头都比往常多蒸了三笼。鸡蛋饼也放在小蒸笼里热着。   开张这天,他们起得特别早,小铺子里挤不下太多人,后院也窄,多站个人就转不开身,他们便站在铺子对面的墙边,连小娃娃都抱出来了。   陆二保和王丰年一人抱一个。他俩力气大。   赵佩兰嘴巴还是笨,没法进铺子帮忙,但她凑过摆摊的热闹,就往外走一走,到巷子口吆喝两声,说“吃得饱”开业了。   门前那道幌子醒目,路过的书生见到熟悉的幌子,有些人外向,老远就对上了暗号,顺哥儿从窗口里露出灿烂笑脸,要给他送咸鸭蛋吃。   新店开张,占了个临街的好门脸,走过路过,都能买几个包子,盛一碗汤喝。   因有铺面,汤羹更多,同样的售卖时辰,第一天的销售额,就是摆摊的四倍多。   买汤的人比想象中多。考虑到第一天售卖,汤羹的名声还没打出去,陆柳把各样汤羹都算了成本,也一碗碗的卖。比一整锅贵一些,却不用一次花太多钱。   早上这一阵,只有少数人坐铺子里吃,大多还是买了就走,或者站外头吃着喝着,把碗还了就走。   坐铺子里吃的人,听说有汤粉和汤面,就没买包子馒头,也没单独要汤喝,就点了粉面来吃。   早上这一阵忙完,陆柳到屋外看看,决定把方桌搬过来,放到外头。   这里能坐几个客。外头很多茶摊、面摊,都是在外头支摊子,摆桌子,在外头坐一坐,不碍事。   忙完要洗洗碗筷,擦擦桌椅。中午的时候,铺子里的生意不如早上好。   中午吃饭的人多,面条粉条吃得少。小铺子刚好能坐下这些客人,大家伙也不累。   中午这阵结束得快,他们收拾完了,就回家去炖汤。   顺哥儿还兴奋着,留在铺子里,跟贺青枣两个人,里外擦完了,还要再擦一遍,到外头张望张望。   他想在铺面外头,用红纸贴出店名。   “杨哥哥的脑袋是怎么长的?红纸真的好显眼,这一排灰扑扑的铺面,我们家贴出红招牌,一眼就看得见!”   说干就干。顺哥儿下午就熬了点浆糊,横平竖直的把“吃得饱”写下来,往上粘红纸。   黎峰今天回来早一些,特地到铺子里看看情况,陆柳像只小喜鹊,开口全是报喜的。   今天顺当着,一天就挣了一两多银子。照着这个收入,一个多月就能把租子和铺面里的一应物件挣回来了。   “总感觉跟做梦一样,今天还怕有人故意来惹事,还好没有。大峰,我突然知道我哥哥来府城的震惊。大家都能吃饱饭、挣到银子,同在一条街上开门做生意,虽是竞争关系,却也和气着。要是人少,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他想着,他哥哥来到府城以后,做生意的观点肯定会变。   就像他这间铺子开起来,他莫名的,感觉心都宽敞了,少了许多狭隘想法。   今晚都在铺子里吃,三家人聚过来,一下坐三圈,还把方桌搬到屋里。   全是吃粉吃面,加上各自喜欢的汤。黎峰饭量大,这之外,还要再吃两个馒头。   外头有风,他们关上了窗户,下了门帘,屋里几盏灯笼亮起,里面暖烘烘的。   门外有客人经过,听见屋里说着这个汤好喝、那个汤好卖,回头看一眼,才发现这间铺子还开着门。   驻足停留片刻,听他们继续说着什么汤是什么炖法,怎样料理食材,又用什么火来煨炖,炖多久是最鲜的,再谈谈滋味如何,客人都怎么说的……   这些声音多而杂,愉悦之情从帘缝里漏出来,一起传出来的,还有些汤的鲜香。   他们微微挑眉,左右看看,决定进屋尝一尝。   屋里是家人吃饭,晚上就这几个客人,陆柳看他们愿意挤着坐,便请他们吃了杂菌汤面。   一碗汤面上桌,热气升腾。手擀面劲道弹牙,杂菌汤汤鲜味美。气温初降的秋夜,他们在这间满是烟火味的小食铺里,吃得饱饱暖暖的。   家的温暖让人放松,陆柳在这个气氛里,找到了些感觉。   他知道他这间小食铺的定位是什么了。定下卖什么之后,也要给客人家的感觉。   外地游学的学子,都会想家的。 第173章 赏月   新店开张后的第一个节气是中秋, 陆柳想营造家的感觉,提前几天在家准备,让赵佩兰帮着写了许多灯谜, 有重复的也行, 他们卷起来,拿细麻绳系上,挂成一串,放到店里。   店里地方小,灯都是悬梁挂着的。一排有三个中号的圆灯笼。每个灯笼上只有一个字, 凑出“吃得饱”的招牌。   这些灯谜,陆柳做了六串。上面不用挂, 只挂在尾端,客人伸手就能拿到。一起有六十个灯谜。   中秋放假, 留在书院的书生不会很多。越是过节,他们这里的生意越差。   今年是第一年开张,陆柳不知道会差到什么程度,想着先准备六十个灯谜, 不够用就把旧灯谜绑上去,重复用。   灯谜都挺简单的,答对了灯谜, 他就送一块月饼吃。   他们算过成本,进门消费的食客才让答灯谜,按照之前的人均消费来算, 中秋这天, 每位客人都送一枚月饼,他们还能挣个一两文钱。以六十人来算,也能有个六十到一百二十文钱的收入。忙个热闹。   到中秋这天, 早饭生意不咋样。零星一些客人买了吃食,包子到中午还在继续卖。   陆柳坐在窗后,觉着这样干等着不是事,便跟顺哥儿说了一声,回家拿了一刀纸,再找出裁纸刀和针线,到铺子里裁纸。他想做个本子。   顺哥儿坐过来,看得疑惑,问他:“是做账本吗?我们不是有账本吗?”   陆柳摇头,“不是做账本,是做生意记录本。”   他跟顺哥儿解释,“这间铺子跟寨子里的小铺子不一样,那时候卖些米面粮油,都能保存很久,我们进货就行了。现在卖吃的,还都是现做的,每天有定量,什么时候多做一些,什么时候少做一些,我们都不知道。今年才来府城的,什么都要摸索着来,全靠脑子记,不知明年会不会记混。我想写下来,记简单点,当天汤羹几种,各有几罐,粉面都做了几斤,卖出去多少碗。再是包子馒头的数量。等来年,我们照着日子,翻翻看,就知道要备多少了。”   顺哥儿说:“到时候生意更好了呢?”   陆柳说:“生意好,我们看得见,就不需要翻开旧年的本子了。而且我们的食铺很小,生意再好,客人就那些。”   陆柳先裁出书本大的纸张,拿来笔墨,往上写些他要记的东西。   比如今天的,有鱼汤一锅、杂菌汤一锅、鸡汤一罐、排骨汤一罐。其中鸡汤是两个小瓦罐,各是半只鸡。   小包子五十个,花卷三十个,馒头没做。他弄了超级小馒头,家里赶工,做了十罐放着,卖多少,补多少。咸鸭蛋是用坛子装着的,开业时清了很多,余下四十多个。   再有炒面粉八斤,这都是半斤装,放在纸包里。还有鸡蛋饼,鸡蛋饼每天是做十五张。炒了一坛子菌子肉丁酱来做配料,一文文的记账。   粉条粉丝是去外面买的,面条是自家擀的。店里存量是各十斤。   陆柳把这些写出来,仔细看看,又重新誊录。   像超级小馒头、咸鸭蛋、炒面粉等食物,他只需要记卖出去多少就行了。余下现做的东西,才写当天做了多少。   重新写了一遍,陆柳在顶上写了年份日子,又琢磨着他以前都是什么时候出门。   赶集会去,那时候人多,好讲价,自家的东西也能拿出去卖。家里缺东西也会出门,要挑个晴天。天气不好,没谁会出门的。   夏季的时候也是,宁可天不亮就赶路,也不会选在雨天。陆柳就又在上面记下了天气。   他在山寨里开过铺子,那时候家里还在收山菌,铺子里卖的东西也多,他记账的经验还算丰富,这些记完,他拿笔在旁边比划,悬笔在各项食物后面,写下卖出多少、剩余多少。   为了方便看,陆柳画了个小分隔符。他知道每一样是什么就行,不用再列标题。   食物名称长,计量则短。陆柳又拿一张纸,照着账本的横版来写一遍,比对着看,觉着横版的记得更清楚,便定下样式。比划个大小,让顺哥儿帮他叠纸、划线。   他看看厚度,觉着差不多了,先缝一本。记录一段时间,看看合不合适,到时再做调整,如果要继续记录,就再缝个厚点的本子用。   今天过节,黎峰没去码头铺面,出门走礼去了。   最初的几个客商,包括登高楼余老板在内的几人,黎峰过年过节的礼都没忘。   再有丁家烧刀子馆的礼,以及这位丁老板介绍的几个客人,他也上门拜访。   今年比去年忙一些,六月一场大集,让他们家跟很多客商结下了交情。   除此之外,黎峰还去钱庄、镖局、船行拜访一二。码头那边还有药贩子、洪老五、小洪管事,最后是洪家的洪楚。洪家不好进,洪楚也不在家,礼送到就行。   这一圈走完,黎峰到家时,天色都晚了。   他也想请人帮忙了,请个伶俐点的,走到外头,嘴巴活,会说话,能维系交情。   他回家,绕了一段路,去铺子里看看情况。   陆柳见了他,擦擦手,招呼他进屋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虽是小铺面,也被他照料得跟家中一样,进屋就迎他到后面,到井盖边洗洗手,擦擦脸,再盛一碗鱼汤喝喝。   陆柳跟他挨着坐,黎峰腿脚伸展开,陆柳就伸出小拳头,给他捶捶腿。   “跑了一天,累了吧?喝了鱼汤,你坐着歇歇,待会儿我们回家,给你烧水泡脚,我给你好好捶捶!”   黎峰单手拿碗,另一手把他手抓着,不要他捶。   “这才几步路?不累。就是笑了一天,脸都僵了。”   陆柳看看他的脸,说:“那我给你揉揉脸。”   黎峰听了笑,差点呛着。   他咕噜噜喝完鱼汤放下碗,侧身看向陆柳,先伸手揉了揉陆柳的脸蛋。   “我这糙皮厚脸,有什么好揉的?你这细皮嫩肉的才该揉。”   陆柳嘿嘿笑。他脸上有肉了,摸着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他让黎峰揉一会儿,差不多到时辰,该回家收拾晚饭了。   夫夫俩结伴回去,让顺哥儿和贺青枣在这里看店。   陆柳把他新做的本子带上了,没到家就给黎峰看,告诉他用法,以后能有什么作用。黎峰听了直夸他,“小柳,你真有天分,越来越像个小老板了。”   陆柳心满意足。   他一定要认真记录!   今天生意不大好,开业不足十天,在过节的喜日子里,碰上这种冷淡生意,实在打击人的热情。   家中几位长辈情绪都蔫蔫的,问陆柳一句有客人没有,得个话,表情都愁起来了。   陆柳说:“没事啊,做书生的生意,肯定要随着他们的日子走。他们前阵子去赶考,我们摆摊的收入都低了。过几天,他们回来上学了,生意就好了!”   陆柳觉着这样更好,“他们放假过节,我们家也要过节啊,我们就当放假好了!”   他遇事想得开,见谁都笑眯眯的,回来招呼一圈儿,家里的气氛活了。   两头离得近,陆柳得闲就会回家一趟,看看两个孩子。中午过后,两个小宝还去铺子里玩了会儿,见了陆柳,还是想念,要挨着贴贴脸,要抱抱,要陆柳哄一哄。   黎峰见了他俩,说:“晚上我们出去看花灯,顺道买些小孩玩具。”   给他们玩,也看看壮壮是黏着小麦,还是喜欢抢东西。   陆柳答应了。   过节,家里吃好一些。   陈桂枝跟王丰年出去买了菜,早备好了,黎峰回家,家里就开始收拾。   这顿饭不用陆柳弄,他取了水,叫黎峰进屋泡脚。   跑了一天,脚上乏累。泡泡脚,换双布鞋,人都舒坦了。   陆柳还是想给他捶捶腿,黎峰叫他揉脸。陆柳看他好几眼,才听话过去。   他站盆侧,捧着黎峰的脸,揉得毫无章法。多揉一会儿,就跟摸脸一样,气氛莫名暧昧。   陆柳低声喊他的名字,“大峰,你的胡子又长出来了,要刮不?”   黎峰摇头,“我该留胡子了。”   他比陆柳大许多,今年都二十六岁了,该蓄须了。   陆柳摸摸他唇边的青青胡茬,笑道:“你留了胡子,就更像二黄了,头脸都毛茸茸的。”   黎峰睁开眼,直直看着他。   他这样粗犷野性的性格,眼里一点锋利都没有,眼神不是懵懂,也不够澄澈,更像是某些兽类在安全地带的放松自如。   “我像二黄?”黎峰问。   陆柳本来捧着他的脸,听见这话,两手往他耳后摸,摸他的束起来的黑发。他最近爱扎马尾,显得很潇洒,一把头发抓手里,密密麻麻的,比二黄的毛发硬一些,也没暖呼呼的热气。   他说:“你是爹,二黄像你。”   黎峰伸手把他搂过来抱着。   最近真是离不开狗了,教孩子是教小狗。他留个胡子还像狗。   他在陆柳脸上啃了两口,约他晚上赏月吃鸡,然后擦脚穿鞋,结伴出门去。   傍晚的时辰,海有田背着两床被褥来找贺青枣。   他懂得避嫌,没到铺子里去,来陆柳家找人。   黎峰出来倒洗脚水,正好碰见他。   海有田把被褥放到竹床上,跟黎峰说:“这是我收房的时候看见的。中秋这阵,搬走的租客多,我挑了两床好被褥带来,你捎给贺夫郎。这不,天冷了,随他是盖还是拆了做棉衣,都行。”   他这人是真不错,还惦记着个搬走的租客。   他们家买的月饼多,黎峰望着屋里喊了一声,进了灶屋的陆柳听了信儿出来,给海有田拿了五个月饼。   海有田摸摸鼻子,“这多不好意思?我也没花钱。”   就是这个理。这两床好被褥,放到当铺里,能得三钱银子。他送来给人用,都是白给的。   陆柳问他:“那租客连卖被子的空闲都没有吗?”   海有田说:“有些租客不好意思去当铺,有些走得匆忙,来不及去。我们收房的时候,能捡到挺多家当的,要么安置到别的宅院里,要么自己私下卖掉。我一般是收拾到宅院里,客人看房的时候,看到里面家具齐全,搬来就住,容易成交。”   家里晚饭还没好,黎峰跟他走一趟,把被子给贺青枣送去。   两人走在路上,闲聊了两句。   比方说牙行放不放中秋假,他今天怎么不回家。   海有田说:“没活的时候,天天都在放假。这阵子大多都在忙活,能捡家当,这都是银子,都抢着干活的。我家地方小,我回去挤得慌,不如待在牙行自在。管事的吃好喝好,还给我留一份,就不回家抢口粮了。”   黎峰无恶意,真的好奇。   “你能攒银子赎身吗?”   他上次去花街,那里的人都能攒银子赎身。   海有田点头,“能啊。不过我攒钱比较慢,我不大想出牙行。外头的日子太难过了,睁眼就要花钱,房子要租,米粮要买,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活计。到了外面,还有人问你怎么没成亲,今年多大了。这些算下来,全是银子。我就不回家添乱了。”   黎峰更是奇,“牙行的牙子都是卖身的?”   海有田连连摇头,“不,不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身契在牙行,要是有主家相中我,我就到别家当奴才了。我自己赎身,就要出牙行。不知能不能回去干活。”   黎峰觉着他人品不错,干活也挺爽利,讲话还算玲珑,要是有个自由身,可以请来帮忙。   这件事缓一缓,过完节再说。   他们从后门进铺子,贺青枣在后院忙。   这阵子有客人来吃晚饭,前面顺哥儿在招待,贺青枣忙着盛汤,前后跑了几趟,等空出手,才领他们进屋。   黎峰跟海有田都不进去,就在小小的院子里站着,让他自己把被子抱到屋里。   这地方太小了,被子用来盖就算了,要是拆了做袄子,就要换地方弄。黎峰跟他说了一声,贺青枣只会说好,说他知道了。   他又看向海有田,跟他道谢。眼圈都红了。   海有田摆摆手,这便要走。   贺青枣想了想,请他喝碗排骨汤。   排骨汤是一碗碗卖的,一碗八文钱。   这点地方,跨步就进灶屋,他熟门熟路端来排骨汤,两手一推就举到了海有田面前,海有田拎着五个月饼,看黎峰没说什么,又喝了一碗排骨汤,脸上的笑都深了。今天办的这事值了!   贺青枣手里没什么钱,海有田走了,他揪着衣摆,跟黎峰讲话都结巴。   黎峰说:“没事,从工钱里扣。”   贺青枣如释重负,满脸感激,道谢的话说不停。   前面顺哥儿又叫汤,贺青枣忙去灶屋取汤,黎峰不留了,回家去。   晚饭这阵,铺子里正忙,陆柳听说了,过去帮了一阵。   陈桂枝吃完饭,来替下他。过会儿,王丰年也来了。   这头不需要多的人,陆柳就回家吃饭去。   席间人少,陆二保、赵佩兰,再就一个陆柳。   黎峰喂狗喂马去了,两个小宝被他带着,在不会说话的年纪,就开始养狗养马。   今日中秋,乡试结束。   赵佩兰心里记挂着,白天还好,晚上这顿没什么食欲。   陆柳给她夹菜,“婶子,你放心吧,哥夫读书厉害,这次赶考,我看他特有信心。走之前,大峰还跟他讲了要是紧张怎么办,他都知道的,今天一定顺利出考场!”   赵佩兰不知道谢岩是今天出考场还是明天出来,今天出还好,要是明天,陆杨就一个人过节了。那么远的地方,身边也没个熟人,这咋过?   陆二保也是愁着这件事。这么远,考这么些天,他看谢岩身子骨文弱得很,不知挺不挺得住。吃饭喝水还好,大不了花钱买。他听说那地方很小,怎么睡啊?   还有陆杨。陆杨又不考试,有这件事拖着,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把人熬坏了。才养好的身子,再病了怎么办?人在异乡,生病不得了。   陆柳又转头安慰他,“哥哥有主意,做什么都有条理,他想照顾好哥夫,自己就不能倒下,过去陪考的,哪能拖累人?他知道的。而且哥哥不是干熬时辰的人,他也是要干一番事业的,这回去省城,肯定会到处走走看看。乌少爷在呢,家里肯定有人陪着。到时都好了。”   至于哪天出考场,陆柳还真没问。   赵佩兰都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了。   他想了想,说:“家人团圆才叫中秋嘛,你们记得不?今年哥夫的生辰到推迟了,还不是一样的过?晚个一天也好,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们到时能赏大月亮!”   几句安慰下来,赵佩兰跟陆二保的神色都好了些。   陆柳给他们夹菜,让他们再吃点儿。   中秋有灯会,街上热闹着,他想约着家人一起去看花灯。   赵佩兰摇头说不去,“我待会儿也去铺子里,我跟你娘说好了,晚上一起过节。”   陆二保也不去,他要留下看家。   家里有马有狗有小娃娃,要留个汉子看家。过会儿,赵佩兰去了铺子,王丰年就会回来了。   这让陆柳不好意思,“你们都在忙,就我跟大峰出去玩啊?”   赵佩兰让他去,“你才养孩子,不知道孩子以后多闹腾。趁着他俩现在不会走不会说,你俩多玩玩。到他俩会说会走了,黏人得很!你们去哪儿都要跟着,说个悄悄话都不方便。”   陆柳莫名红了脸皮,点头应下了。   吃过饭,陆二保让他把碗筷放着,“等会儿我跟你爹爹洗,待会儿没别的事,手上忙一忙。你们早点去街上吧,晚了没这么热闹。”   陆柳看看天色,听话去了。   今年家里没做花灯,手上实在没空。   他回屋换件亮堂的新衣裳,黎峰也把孩子送到了陆二保和赵佩兰手上。   两个小宝一直是家里人轮流带的,知道黏着爹爹,却不排斥换个怀抱,呀呀叫上两声,跟他们玩一玩,转移注意力,陆柳就跟黎峰就出门了。   黎峰到外头,给陆柳买了个兔子花灯。   陆柳看他手上空空的,给他买了个圆月亮灯。   夫夫俩提灯夜行,听闻月明桥上有诗会,两个没翻过诗集的人也去凑热闹,听书生们文比。   陆柳听不大懂,远远看着那些或大或小的书生走着念着,看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自觉挽紧了黎峰的胳膊。   “大峰大峰,你说壮壮能这样吗?我们怎么养才能养出个大才子啊?”   黎峰也不知道,他说:“把他交给谢岩养。等谢岩考完的。”   陆柳听了直笑,“还好住得近,不然我哪里舍得!”   他紧紧跟着黎峰,黎峰仗着人高体壮力气大,一直往人堆里挤,硬是挤到了前排。   中秋节,吃螃蟹。   家中没准备螃蟹,陆柳都没吃过!   黎峰看这里有摊贩卖螃蟹,就盯着那处多看了几眼,学会了怎么拆,才掏钱买两只,把灯笼递给陆柳,他拆蟹,一口一口地给陆柳喂蟹肉。   蟹肉能白口吃,也能蘸酱吃。两种吃法,陆柳都喜欢。   他嘴馋得很,还想吃。黎峰买了好些,他俩吃够了,再带回家,让家人尝尝。   摊贩说吃螃蟹要喝点小酒,陆柳要晚点喝。晚点还吃鸡呢。   他俩看完诗会,别处不去了,手拉手,提着花灯回家去。路上经过些小摊子,看着有适合小娃娃玩的玩具,各样买了些。   铺子里还热闹着,在外玩完的书生们相继回书院,有些人没吃好,到外觅食,拐进他们家的小食铺,猜着灯谜,赢个月饼,心里暖融融的。   黎峰到家,把螃蟹都拆了,等着他们忙完来吃。拿了一坛酒过来,让他们都喝上一杯。   孩子不好吹风,在屋里玩。   陆柳身上热乎乎的,记着今天没赏月,便跟黎峰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夫夫俩挨靠着望着天,望着那一轮明月。   黎峰拿了半坛子酒过来,他喝好几口,陆柳才喝一口。   因豪放的喝法,陆柳比平常喝得多一些。   他仰头看天,又侧目看黎峰。   两人的体型差大,他坐在黎峰身边,都比黎峰矮小一点,要是歪着身子看黎峰,视线能越过瓦檐,看见一线天。那里有大月亮。   在城里过日子,不如山寨里宽阔。   他看向黎峰的时候,黎峰身后的景象多数是房屋、街巷。少了些自然景观,多了些人间烟火。   陆柳跟他说:“其实我也很惦记哥哥他们,但我不敢说。我感觉我今年真的变了许多,往常我想要人支着我,今年我能支着人了,能当家里的主心骨了。”   黎峰擦擦他嘴角的酒液,问他想不想去省城看看。   陆柳说:“有机会肯定想去的,没机会就算了。我这几天看店都是来回跑,我太恋家了,是走不远的。”   喝了酒,言语絮叨,陆柳靠在他身上,很难看见他的样子,又挪挪凳子,跟他面对面的坐。两人之间没有桌子,离得很近,陆柳脑袋发沉,黎峰抬手拖着他。   醉呼呼的陆柳忽略了细节,还当这是结实的“小桌”,没注意到黎峰是双臂悬空的。他下巴搁在上面,又侧脸蹭蹭,全部的力气都压上来了。   他跟黎峰说:“我有一阵不敢跟你讲很多心里话,因为我自己都不踏实,变来变去的。像前阵子,我去大集上长了见识,家都顾不上,跑去码头铺面忙了几天。后来我跟你说我不去了,我要留在家里。你跟我说,我留在家里,也能管着很大的家业。我又从楚哥哥那里听来许多,愈发知道我适合做什么,也就坚定了,能跟你说说心里话了。”   他说:“我喜欢现在这样,能做一些事情,也能照顾好家里。大峰,你有感觉吗?我们每一次把孩子们交到娘、爹爹,还有赵婶子手里的时候,心里都很踏实,不会怕这怕那不放心。很多时候,他们都觉得受我们照顾,常感觉亏欠,总想着多干一些活。但其实不是的,这个家能好,是所有人的功劳。   “你去年跟我说的话,我到今年才想明白。家人在一起,各自付出能付出的,没谁是多余的、是拖累。我现在也在这样影响他们,总要夸一夸,当然,这些是实话。没有他们,我连家门都出不了。我们是互相帮扶的。”   黎峰掌心收收,就能摸到他的脸。   陆柳竟然哭了,他把脸埋在黎峰的掌心上,过了会儿,才抬头笑道:“喝饱了,酒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黎峰给他擦擦眼泪,问他要不要回屋睡觉。   陆柳还想赏赏月。   他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问黎峰看明白没有。   黎峰也欣赏不来月亮。   陆柳很有感慨:“埋头干活的时候,就看不见天上的月亮。我们能赏月了,就是好日子了。”   类似的话,黎峰听过。那时候陆柳跟他说的是破屋顶漏下来的光。   黎峰喜欢听他慢慢诉说,这些话听起来不像家常,有些酸情,却让两人的心很近。   黎峰想年年陪他赏月。今年他们很生疏,来年就知道怎么办了,除了月饼,也弄两盘螃蟹,要一坛黄酒,家人围坐一桌,吃着喝着聊着,确实是好日子。   陆柳的脸又落到了黎峰的掌心,这次陷入了美梦里。   他醉倒了。中秋失约,不吃鸡了。   黎峰把他抱回房,给他擦擦身子,塞到被窝里。   不一会儿,陈桂枝和顺哥儿他们回来,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晚上这一阵,生意极好。小小的屋子坐不下,来回换了几拨客人,都是回书院的书生宣传一番,留在学舍孤单过节的学子闻讯过来,拿个月饼,吃碗家常汤羹,肚里暖和了,身心也暖了。   预计能送出六十个月饼,一天下来就送出四十二个。这也够了。   他们说话都笑呵呵的,顺哥儿把灯谜都收着了,他拿回屋里当个玩具,有事没事也抓个灯谜猜着玩儿。攒攒墨水,来年就能上街猜灯谜了!   黎峰跟他们聊了几句,让他们吃螃蟹。   陈桂枝问陆柳,黎峰说喝醉了。   陈桂枝训他两句,“那是你夫郎,又不是你兄弟,你老拉他喝酒做什么?熬醒酒汤了吗?要给他灌一碗,明天起来不头疼。”   黎峰自是低头认错。   这头围坐一桌,热闹一阵,评着月亮圆又大,把余下的月饼分了,拿回家当个零嘴,中秋就算过完了。   晚上不吃鸡,黎峰给陆柳喂了点醒酒汤,把两个小宝抱到他们屋里睡。   次日清早,陆柳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爹、爹”,粗嗓门夹着喊,与他一起喊出声的,是小宝宝嫩嫩的嗓音。   陆柳睁眼,懵了下,黎峰把小麦抱到他跟前,让小麦再叫声爹爹。   小麦的呀呀声里,有两声不太标准的“爹爹”。   陆柳的心好酸好胀,很奇怪,好像这声爹爹,在他心里扯了一下。酸涩过后,是很浓郁的满足与感动。   他家小麦会喊爹爹了!   炕里头的壮壮往他们这里爬。他有着很强模仿意识,哥哥怎样,他就要怎样。   他呀呀蝶蝶,陆柳跟黎峰围着他引导,也让小麦再喊几声,教教壮壮。壮壮特别使劲儿的喊出了“爹爹”!   八月十六,他家两个小宝会喊爹爹了。 第174章 心里好委屈   每场考试都是一场综合考验。实力、心理、身体状态, 还有一点运气,缺一不可。   场内考生的压力随着时间流逝而增加,逼仄的考棚成了一个会自行缩小的盒子, 把人的骨血与灵魂都挤压榨干。   笔尖的黑墨, 凝结了心血与灵窍,落在纸上,似血似金,干透了都成了黑色。   黑色的墨迹将他们拉回现实,听见了贡院里或近或远的哀呼啼叫。   一场结束, 所有人的精神都有了一定的衰减。   有人熬过了白天的考试,却在夜里发出惊叫, 从此疯了。   谢岩和同场的考生一样,猛一激灵惊醒了, 惊魂未定的爬下木板,出了考棚,顺着嚷嚷着“我中举了”的声音看去。   不是他们考巷的人。隔着有点远,也不知是谁。   这一声让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三三两两说着话,聊也不敢深聊,随意讲两句, 又是一阵沉默。   谢岩继续回考棚睡觉。长高了有坏处,他的腿比木板长,要么吊在外头, 要么缩起来窝着。   头朝里, 味道难闻。考棚一间挨着一间,隔壁左右动一动,板子“吱呀吱呀”响。这一阵没有打呼噜的声音, 脚臭却浓了。好像起身一趟,把外头的臭气都卷了进来。   谢岩捧着一盒薄荷香膏,凑近了闻闻,胸中郁气缓解,闭目继续睡。睡不着也睡。   他们是三天一考,次日起,越是等待,气氛越是沉闷。整个考场的人都变得急躁,稍有不如意,就会发生口角。   谢岩不跟他们说话,也不去拉架劝架,坐在考篮上,望着巷子里的景象发呆。   经过他面前的人,问他一句话,他一问三不知,一副痴傻样,得人两句笑话,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场考试后,谢岩如上场一样,吃喝睡觉发发呆。   和他一样发呆的人变多了,气氛依然沉闷,大家都互相避免发生争执。   第三场在中秋,既是结束,也是节日,这让等待变得特别难熬。   谢岩很想写点什么,也想画点什么。但他不敢。   考场里,这两样都要极其小心,不考试的时候,他连笔都不敢摸。   他的脑袋很挤。他以前都会把杂思写下来,写下来以后,他的脑袋就空了,能去记学问了。   现在不能这样做,他感到憋闷。这种憋闷,比这里的气味还难以忍受。   这样不好。谢岩进考场以后,第一次把炉子烧起来。   他把带来的面粉拿出来,可劲儿的揉面,一身的力气都用完了。想起来很多事。   他爹还在的时候,他是不会进灶屋的。   那时他有空就看书,爹娘都不说他。   他爹生病以后,他去过几次灶屋,都是看看饭菜好了没有,有时会帮着煎药。   大家都说药炉不吉利,煎药都要在外头。他那时不通人情,没跟人聊生活琐事,不知道这个,每次煎药,都是从灶膛里取火生炉子。   吃了几副药,他爹的病不见好,他再听闻药炉不进屋的事,心中非常自责。但他不会生火。他那时用草叶、细枝条、稻草、木屑引火,也拿废稿纸去烧,烧到后面,恨不能把书都烧了,也生不起火。   那是他爹最后一次教他了。他爹说要想火烧得旺,柴火就不能塞得太满太实,下头要空一些。   火要烧好、烧得持久,柴火要架得好。不能几根柴火烧完,递一根柴,全压塌了,下头堆满了,火也扑灭了,再来起头,手忙脚乱。一开始就要想好怎么递柴,怎么烧。   等他爹走了,谢岩跟娘相依为命,什么家务活都搭着干一干、学一学,就烧火烧得最好了。有阵子他很浑噩,记不得时辰,数不清时日,脑海中很多画面交织,说不清是书上看的,还是他经历过的,又或者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爹跟他说药炉是治病用的,人病了,才会烧药炉煎药,没什么进屋不吉利的说法。要是不吉利,生病的人才是不吉利的。让他不必自责。   他爹也说,读书如烧火,太满了不好,要空一些。   这些话他好像听过很多次,直到他去烧火了,才懂得为什么。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爹教着“换换脑子”。   他看书看得入迷,他爹非要叫他去做这做那。画画就是那时学的。他很烦。   后来入学了,他又学了下棋,觉出了一些趣味。不再反感读书之余,干点别的事情。   直到后来,他爹去世,他读书不如从前静心,变得浮躁、怀带目的,渴求书籍能给他答案,带他走出困境。   他找不到,有一阵子都不怎么读书了。再次捡起书本,一切都没他想象的那么难。   谢岩也想到娘。他很多次坚持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他娘说,一样人,百样命,各有活法。   谢岩那时最痛苦的是,同为秀才,他跟他爹有着天壤之别。   他爹能撑起门户,他却连娘亲都照顾不好。   他的命是什么?他的活法又是什么?   这些都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去村里走动,在很多人扎堆的地方坐着听,盯着看,想看看别人都怎么活的。村里人都说他脑子不正常。   再后来,他遇见了陆杨。   那样热烈的生命,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恶劣的家庭条件,极端差劲的村邻关系,一堆糊涂烂账,内向软弱的娘,还有一个扶不起的男人。天冷,粮少,银钱不多。   嫁到这样的人家,陆杨一句抱怨都没有。遇事就解决事,遇人就解决人。事情难办,就拆了缓一缓。人不能耗在那些烂事上,他们要挣钱、要攒钱,要往县里奔。陆杨定下的首个目标,是他的束脩。   陆杨常问他为什么喜欢悄悄扒着门框偷看,他总不说。   他开始是带着些观察的心态去看的,好奇陆杨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有力量感,也害怕失去,见到人,心里才踏实。   后来变了,他就是想看陆杨。见到他,谢岩也感觉到了某种力量,被他影响着,心里枯败的情感都在萌芽。   谢岩那时候能帮上陆杨的,就是揉面团了。他手上的劲大。   水烧开了,谢岩把火灭了,倒些水出来,再把案板架到锅里。盖上盖子,借着这个温度,加速醒发面团。   多的热水,他拿来洗洗脸。洗了脸,他愈发精神了。   谢岩打算蒸一锅“月饼馒头”。   洗过脸,他在考巷里走走,找其他书生借了蒸笼。带蒸笼的考生较多,他们带些花卷馒头进来,烧一锅水,把花卷馒头蒸上,就能吃个热乎的。水能拿去洗脸洗脚。简单又方便。   谢岩带的简单,没想自己做几顿饭。想少拿东西,大不了都买着吃。   他比比蒸笼大小,挑了几个能叠放的留用。取水清洗后,看面团醒好了,再揉一揉,就用蒸笼分面团,然后揪剂子,一个个的搓圆按扁,像个月饼的样子。   上锅蒸熟,他给人发月饼吃。   做得小,人多,一人只能拿一个。   要是有人不要,谢岩就多吃几个。   这些考生看着他忙活,见他吃了,才敢下嘴。   很多人只是客气着收下,并不吃。   谢岩不管别的考生怎样想,他心里敞快了,脑子里也松了,不再那么拥挤了。   他一直认为他是聪明人,学什么都快。但其实他也很笨,碰见事情,都是套用经验,想不出多的创意。也多是笨办法,需要一次次去尝试,要用很多的时间去印证。   陆杨常说他呆。他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呆了,想得比做得的多,就会呆呆的。   谢岩摇摇脑袋,今晚睡得特别早。   天上的月亮他没看,他缩着身子,躺在木板上。面前是一盒只剩个盒底的薄荷膏,怀里是陆杨给他做的护膝。   他闭着眼睛,一篇篇背着文章。他不需要背完,就像写在纸上的笔记一样,背到一半,有了想法,他就顺着想法拐个弯儿,思绪能飘得很远很远。   次日清晨,第三场开考。   谢岩早早收拾好考棚,神清目明的等待答题纸。   场外,陆杨在家,有一场漫长的等待。   等待难熬,陆杨去了一趟金佛塔。   他在里面游逛了一圈。这时候没有闲人逛寺庙,他的存在很异类。   陆杨在塔下驻足很久,最终没有进去拜一拜。   他不拜佛了。谢岩能成,是因为谢岩用功且努力,和他拜佛不拜佛,没有任何关系。   繁华的省城,在他眼里只剩嘈杂喧闹。   这里的生意种类多,大抵跟府城差不多。   两个离得如此近的繁华之地,除却城市规模,其他的地方,大差不离。   陆杨在贡院附近逛过。贡院附近的民居贵,开张一次吃三年。   靠着这个房子为生的百姓,懒的有,勤快的也有。有些人搭着摆摊,招徕食客。在不考试的时候,还有旁的活计。有的人只靠着租子度日,恨不能开出天价。   陆杨还去衙门附近看过,提前看了会办鹿鸣宴的地方,也到布政司衙门外,看过了会张贴龙虎榜的地方。   龙虎榜,就是取中举人的“金榜”了。   这里极热闹,考生们还没出来,就有人在这里等待,少数是考生家眷、家仆,多数是来挣钱的人。他们问个名字,问是哪里人,答应会帮忙看成绩、报喜。   陆杨听说过盛况,很拥挤,非常挤。   他不去前面挤,他想看看热闹。   这些人又赶着给附近的酒楼茶馆介绍生意,带他去看厢房雅座。   雅座真的只有一个座位,临街靠窗,到时坐这里能看见下面的人山人海。厢房就是普通的厢房,价格涨了十倍。一个座位要一两银子,一个厢房,要十五两银子。包一壶茶水。   来都来了,不瞧瞧这个热闹实在可惜。   陆杨要了包厢,到时把财神爷他们都叫来看热闹。   他没请人看成绩。考中以后都会有人报喜的,看不看的,都一样。   走完外面的路,陆杨回家去。   乌家的小院幽静,拐入巷子,就把外头的喧嚣尽数隔开。   雷伯伯叫了小厮把家里都收拾过,还到医馆买了几包药浴的药材,等着乌平之和谢岩考试回家,泡泡药浴。去味解乏。   他提前就开始考虑菜单,让陆杨帮着拿主意。   陆杨是客人,又不是乌平之的夫郎,拿什么乌家的主意?   他婉拒多次,雷伯伯听不明白,他就直说了。雷伯伯恍然大悟,又问陆杨和谢岩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他备菜的时候注意点。   陆杨报了几个菜名。看雷伯伯像热锅上的蚂蚁,没什么定力,便提醒他:“先弄一桌清淡点的饭菜,他俩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不能吃太荤的。”   这样一提醒,雷伯伯的菜单全要重制。   他跟陆杨说:“我就是个看门的,平常老爷跟少爷都不怎么来,家里伺候的人都没留,静悄悄的。我跟着掌柜的学过一些本事,一年用不到几次,心里不急,办事像样。心里着急,这事就办得一塌糊涂。”   陆杨让他别急,思虑再三,跟他说:“他俩考完回家,泡澡之后吃个饭,你照着我们来时的那样招呼,多叫几个人,给他们擦头发。请两个人回来,给他们全身按一按。那点小地方窝着,身上不舒坦。这便够了。第二天,照常来,餐饭备足,余下的,听你们少爷安排。”   雷伯伯点头应下了,跟陆杨说:“要是我家少爷成亲了就好了,家里能有个人支应着。这回考完,成家立业总要成一个吧?”   陆杨话说得玲珑:“一个哪够?那肯定是双喜临门啊!”   这一下把雷伯伯喜得,心上的焦急都散了些,招呼人干活的嗓门都有力气了。   次日,中秋。   今天考完,考生能出贡院。   陆杨起得特别早,在家吃过早饭,看雷伯伯又焦急起来,再次提醒他今天要做什么,见人定了神,才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去。   迎接考生出来,下午去都够了,但好地方难寻。   去早一些,能占个好位置。   贡院附近的摊子密密麻麻,众多小贩拎着篮子在人群中穿梭。各样货品都取了跟科举有关系的吉利名字,叫声此起彼伏,乍一听,还以为他们卖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好在大家都有理智,下午之前,都在附近的茶摊坐着等,或者在不远处扎堆聊天等,没有早早把贡院门前围起来。   有些茶摊的摊主会做生意,把这几天贡院发生的事拿出来讲,吸引了一帮人过来听。陆杨就是其中之一。   比方说进场第一晚,就有考生疯了,大喊着他中举了。   比方说,过后连着几天,陆续有数个作弊的人被捉了。   又比方说,考生们因为什么原因发生口角,产生了什么争执。   陆杨听了很好奇,这都是怎么知道的?   其他茶客也好奇。   这摊主便笑道:“年年都这样!我们本地人都看得不稀奇了!”   问他有没有真的,他说有考生疯了是真的,当天就送出来了。   “消息灵通的肯定听说了!”   问他作弊是怎么抓的,又问他口角是什么事,怎么能吵起来,他就能说两箩筐。   科举多年,积攒的素材几天几夜说不完。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第一次听,都新鲜着。   陆杨看他跟说书一样,周围的人情绪被他牵着走,时而担忧,时而松口气,明白这些人完全没办法把这些事情当乐子听,都怕跟人发生口角的人,是他们家的考生。   至于作弊,能来这里接人的,都能肯定考生没有因作弊被抓。   陆杨坐了会儿,便离开茶馆,到贡院门外蹲着。   难熬的九天过去了,最后一场到了。   他的心一直纠结着,熬得他好难受,他想要快一点结束,又怕谢岩就差那么一点时辰,就足够答完卷子,因此想要慢一点天黑。   到下午,贡院门前就热闹了。   很多迎考的人围过来,出来一个考生,被家眷认出来,他们就会蜂拥上去贺喜。   这群人来得快,去得快,走了一个考生,他们要等下一个,主顾都在后面,一串串的占着位置。只等着认人。   他们还霸道。要是不迎考,就要把人赶到后面去,说挡地方了。   陆杨不跟人起矛盾,本身也是个喜庆的事,他也请人迎考。   他想站在最前面。这要很多钱。一钱银子迎一个人,他认得四个考生,给了一两银子,不用找零。这帮人给他拿来了小板凳坐。   陆杨:“……”   跟他一起来的,还在跟人挤挤攘攘的两个小厮:“……”   有钱真好啊。   于是谢岩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净之坐在门前嗑瓜子。   他身后呜呜泱泱一群人站着,吵吵嚷嚷,挤来挤去,愈发把这位嗑瓜子的小夫郎衬托得万分醒目。   谢岩不矜持,也没其他考生出来时的虚弱,他两眼看见陆杨,就大喊他的名字,“净之!”   陆杨抬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那些他也说不清的繁乱情绪,全被喜悦替代。   他起身招手,本来不想让人过去迎,他把谢岩带到一边就行了。但迎考的汉子们热情,见这是他认得的,问一句是谁,两个小厮抢着答话,说是“谢岩谢秀才”。这帮人说着走着,往前迎了过去,一帮人笑哈哈地冲向谢岩,把谢岩吓得原地止步,还往后面连退了几步,差点被台阶绊倒!   一通吉祥话听完,他还懵着呢,这群人又跟潮水一样的散去了。   人潮散去,陆杨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阿岩,我来接你回家。”   谢岩望着他,满脸都是傻气的笑。   说实在的,这里的气味不比贡院里好多少。   人多味杂,他身上还有熏入味的味道带出来,呼吸之间,脑壳发晕。   但他的心胸都开阔了,有重见天日之感。   他想挨着陆杨走,又怕身上的味道太大,熏着陆杨。   陆杨伸手挽着他,学着谢岩的黏人模样往他身上挤,哎呀哎呀的说着话,把谢岩美得不行。   他们晚点回去,陆杨带他到附近的摊子上喝碗面汤。   谢岩好想他,许许多多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他有很多话想跟陆杨说,仔细看看陆杨,又忍不住摸摸他眼下的青黑,旁的倾诉话全憋着了,他问陆杨这几天做了什么。   “你好像没有睡觉?”   陆杨不瞒他,直说:“你不在,我根本睡不着。”   他从强势变得柔软,不再硬撑着,连嘴巴都软了。   他没察觉这话像在撒娇,还当这是调戏谢岩的话,说得笑眯眯的。   谢岩不戳穿,让他再说说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陆杨跟他一样样的数。   “我在省城逛了很多地方,去了金佛塔,到了衙门附近,也去了布政司衙门瞧过,定了个厢房,到时我们一起去看贴榜的盛况。我还逛了许多街道,省城热闹繁华的地方我都走过了。贡院附近也看过了,上午还在这儿听说了考场的事。听说有个考生疯了,听说进场的考生作弊被抓了,听说有人起口角有争执。我这几天没怎么看书,静不下心。灶屋也没去,当了几天懒骨头,衣饭都要人伺候。”   跑这么多地方,还睡不着觉。谢岩再看看他,觉着他又瘦了很多。   陆杨说:“没事,你考完了,等你回家给我炖汤喝。我养养就肥了。”   谢岩吃不下东西,一碗面汤喝完,就放下了碗筷。   他抓着陆杨的手,捏捏他的手腕。果然,他没看错,就是瘦了。   谢岩心疼得很,眼圈都红了。   只剩一场了,明年会试、殿试结束,陆杨就不用这样煎熬了。   陆杨看不得他流眼泪,“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柳哥儿都不爱哭了,你还哭。我几天见不着你,能吃能睡就不错了,要是能吃好睡好,那我就是没心肝儿的。”   谢岩听了这话,泪意忍不住,隔着桌角,都要抱着他哭。   周围食客见怪不怪,哭的书生见得多了,回回考试回回哭,他不是例外。   他告诉陆杨,“我昨天差点熬不住了,气氛太压抑了,我很受影响,坐那里话不敢说,笔不敢拿,也不敢太想你。见了你,本该高兴的,不知为什么,心里好委屈。我看你也熬着,也很心疼。”   陆杨摸摸他头,捏捏他的耳朵。   “你是爱看书的人,也爱思考、爱琢磨。要你独处几天,你不会觉得寂寞。让你不能看书,不能随意书写想法,你肯定憋闷。你又爱写杂思,总说它们挤着你的脑袋了,这几天能不闷吗?是委屈,该委屈,等回家了,我带你去书斋,给你买很多书,买些好纸墨,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好好补补。”   谢岩被他哄好了,两眼望着他,耳朵里听不见别的声音,眼前就剩一个陆杨,把他的眼睛他的心都挤满了。想法绕一绕,谢岩的脑子也是满的。   他真是幸运,能有陆杨做夫郎。他们是夫夫,也是知己。   他跟陆杨说:“净之,你也可以跟我交朋友。”   陆杨听得懂,只是答应。   考生出来的多,贡院门前的人一点点散去,变得空荡。   再晚一点,他们接到了盛大先。又晚一些时辰,他们接到了乌平之。   几人继续等待,最后一拨考生出来,他们接到了季明烛。   乌平之状态还不错,比谢岩都好一些。等待时,先吃了一碗素面。   盛大先有些虚弱,家里也有人候着,过来寒暄两句,定下见面的日子和地点,就跟家仆先走了。季明烛状态最差,被人搀扶着过来的,两腿没劲,脸色煞白。   他吃错东西了,昨天开始拉肚子,今天没缓过劲儿。赶在最后,誊抄完卷子,已是尽力。   在座几人都皱起眉头,知道他这场考试悬了。   乌平之让人送他去医馆看看。   季明烛说:“有人碰了我的碗……”   谢岩很生气,“这等小人!存了害人之心,又哪来的心思做学问!”   他这一骂,骂到了季明烛心窝里。   季明烛涕泪直流:“我记得他的名字,要是他考上了,我没考上,我、我……”   在座几人默契喊话:“他肯定考不上!”   季明烛舒口气,更加虚弱了。   他们都不留了,回家绕道,陪季明烛去了医馆,听郎中说他没事,见开了方子,才各回各家。   家里已经安排妥当,到家垫半碗粥米,就泡澡洗头发。   陆杨拿了换洗衣物,过来给谢岩搓背洗头。   天冷了,陆杨手脚麻利得很,不让他多泡。   谢岩泡到水里,昏昏欲睡,话都没说两句,呢喃几个词,全是“净之”。   洗完了,擦干身子,穿上衣裳,到屋里吃饭。   雷伯伯烧了铜盆,屋里暖得很,好几个人给他们擦头发。   谢岩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瞪瞪,一副要昏倒的样子,陆杨拿勺子,给他喂了些饭菜,跟乌平之说声“见笑了”,先扶着谢岩回房。   房里还有人等着给谢岩按摩。陆杨让谢岩趴着,他给谢岩继续拨弄拨弄头发,让它干透一些。   谢岩才吃过饭,只按肩膀和胳膊腿,背部不动。   他很不吃力,也是真的累极了,只会往陆杨身边躲,痛叫着,酸爽着,却很难睁眼。   也就一刻钟,陆杨让人退下,把谢岩塞到被窝里。   谢岩抓着他的手,跟他说“对不起”。   “你也累,我还劳累你,我不是好男人……”   陆杨低头亲亲他,轻拍着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又一次背起《千字文》,把人哄入了梦乡。   他出门洗漱,看见乌平之在庭院躺着。他躺在摇椅上,盖着一床被子,静静赏月。   陆杨往天上看了一眼。   今夜中秋,月亮很圆。   乌平之跟陆杨说:“你是谢岩的软肋。要是你没来陪考,他能一口气撑到明天。”   陆杨问他:“你还撑着做什么?”   乌平之告诉他:“我很多年没有看过月亮了。这几年中秋,我出门应酬,抬头看一眼,也不会仔细瞧。我早立誓过,下次赏月,就是乡试考完后。赶巧了,正是中秋。我知道,我爹也一定在赏月。”   陆杨放下盆,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天。   他看不明白月亮,却能理解乌平之的心情。   他看见一片厚厚的云彩被风吹动,念了一句诗:“拨开云雾见月明。”   陆杨不打搅他了,去打水洗漱,回房歇息。   他看不明白月亮,他有一个太阳。   今晚,他与“太阳”共眠。 第175章 谢举人!   考试结束, 谢岩在家休息了两天才缓过劲儿。   乡试要在八月底、九月初出结果,他们要在省城再留半个月。   乌平之不等结果,这两天不知心中想法怎样变化, 他休息好, 就带人去金佛塔说还愿的事。   还愿不能说还就还,要挑良辰吉日,寺庙也要准备。乌平之准备了八百两银子,当天去说,竟要等两个月才能办。说是要筹备筹备。   陆杨没到佛前许愿, 不用还愿,就答应了谢岩给他买很多书, 看他休息好了,就带他出门去。   可能是心态变化, 城里的一切都变得鲜活了。   前阵子瞧着无趣乏味、吵闹喧嚣的街景,这时候再逛,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的,都很有生机, 很让人高兴。   才考完乡试,城里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个来。   众多考生互相约酒,赌坊都开盘坐庄了。让他们意外的是, 谢岩也名列前茅,是赔率非常低的书生。   陆杨拉着谢岩过去听热闹,才知道《科举答题手册》也卖到了省城, 谢岩在书生圈子里小有名气。   这也正常。那时候金老板说过, 更远的地方,他们不会插手,但会把雕版转卖, 后续分到的银钱会少很多。他也算不清楚,本着吃亏的心思去合作的,都没过问几句。   除此之外,谢岩在府学的成绩也很显耀。入学时间短,凡是考试,都是一甲。省城之下,就两个府城。这种成绩,不能取中,别人还谈什么金榜题名?   陆杨越听越是笑,满脸骄傲,回看谢岩一眼,谢岩还望着他傻呵呵乐。   陆杨说他:“你的大喜事,你望着我傻乐什么?”   谢岩嘴甜得很,“你开心我就乐。”   陆杨更是笑,带着他去押注。   陆杨不喜欢赌钱。他听过很多沾赌以后,把家业都赔了的故事。   赔光了家业,还要卖儿卖女。一般顺序是先卖家中女儿、哥儿,再卖媳妇夫郎,然后是儿子。最后一家绝户。   他不喜欢,非常警醒,却听得多,对规则都了解。   到赌坊外头,看见墙上贴着的押注方式,听他们伙计喊来喊去。他没去押谢岩能取中举人,而是押他会是头名,能是本届的解元。   银子不多,押个二两银子。   谢岩都没来过赌坊,往里瞧了瞧,里头有人在比大小、比单双,更多的还是押注哪位书生能取中举人,又押哪个书生能拔得头筹。   陆杨告诉他:“他们不认得几个书生,赌坊应该有门路,能列出各书院的优秀学子。赔率最高的是名气小的书生。这些书生,是赌客自己提名,赌坊再把名字放出去,看有没有人愿意跟注。”   他还跟谢岩说:“你脑子好,除了拼运气的玩法,其他的你都能很快上手,赢起来容易。等大勇哥他们过来,你还有兴趣,我就请他们带你玩玩。”   谢岩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兴趣玩。   他看看票根,把它卷成小卷,放到香囊里。   他的香囊里还有染血的地契。   陆杨暼了眼,问他:“还恨吗?”   谢岩摇头,“我很久没打开看了。”   夫夫俩手挽手的去找书斋,路上闲聊了几句。   他们都没考虑没取中的情况,只说取中后回乡的事。   谢岩要回去一趟,到时候连上溪村都不会进。   他可能会去黎寨走一趟,商号的根在黎寨,他去了,寨子里的人有底气。   别的行程,以后再说。   到书斋,陆杨让他尽情挑书,“有喜欢的就拿回家去,你在这里能看多少?回家看,看完拆了。”   谢岩喜滋滋去挑书了。他很少买书,碰到喜欢的文章都能背下来,但能买书,他肯定选择买。   好书不厌百回读。他背下一篇文章,就只看那一篇,买全本,就会把别的文章也看看。许多文章藏在书里,他可能看过,当时觉得不太好、看不懂,突然重温,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陆杨靠在柜台边看着他,见他跟进了粮仓的小老鼠似的,两眼冒着精光,如饥似渴的翻阅书籍,手里拿了两本,继续翻阅,就有了取舍,拿一本、放一本,放下了,又十分为难,两相犹豫,表情极为生动。像是偶然进了粮仓,但一个口袋都没有拿,只能拿走少量的粮食,把他给急的!   陆杨踏步过来,把他手里的三本书都拿上了,让他继续挑。   谢岩矜持着,想省省钱。   陆杨就说:“你看,一般人考得好,都有个财主过来送金银元宝、送良田美妾。你把我当你的财主好了。别的都没有,好书任你挑。”   谢岩又笑起来,书架上这点书,不够他挑的,这家买个三五本,下家买个三五本。多逛几家,书籍重复率高,难得能挑中一本。中午在外面吃饭,晚间回家的时候,夫夫俩手里拎着二十三本书。   谢岩买了些大家文章合集,某些大人的文集、诗集,还有他最近才感兴趣的棋谱。省城的书斋路子广,他看见有些是某某书院的文章优选,他也买了几本。余下的还有些经商用的书。他没听过上头的名字,翻开来看,有些行商的经验,便也买了。   回家瞧瞧,跟科举相关的书没多少,大多是杂书。   谢岩要好好补补。他很久没看杂书了,想念得很!   晚上在家吃,乌平之早回来了,看谢岩乐颠颠的献宝,听完书名,乌平之一时无言——他要是有个好脑子,也去看别的书。   饭后都去书房坐会儿,谢岩看杂书,捧着书本能聊聊闲话,三人坐一块儿,东拉西扯的,什么都聊。   乌平之在金佛寺看见了很多熟面孔,他认得的一些书生也来赶考了。看他们慌张的样子,结果应该不好。   城内许多书生聚在一起饮酒诉说,听说好几处又有矛盾,还有一拨书生打了群架。据说是在府县读书时就有的矛盾,考完以后,言语不和,就动手了。   乌平之回来路上还逛了逛裁缝铺,和府城差不多,时新的花样大差不离。   谢岩就跟他们说书上的事,小声吐槽某某大人肯定是被人拍马屁了,很多文章都到不了出书的程度,还是被人印出来了。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陆杨不经意翻了个白眼。   天爷啊,除了他家状元郎,谁会这样去笑话朝廷官员啊。   陆杨也在翻书,是谢岩买的经商书籍。内容跟《陶朱公商训》有些类似,写法不同,是以经商者的视角,去讲述一件事,然后引出一句总结。像是读书过后的实践笔记。   陆杨说:“这书写得浅显,我都能一目十行的看,但写法实在有趣,我也要这样子写写,好总结经验。我现在说起做生意,都是东一下、西一下,没个章法,想到什么说什么。”   聊得差不多,天色晚了,要回房歇息了,三人又商量去探望季明烛的事。   几天过去,季明烛的身子应该养好了,该去看看了。   等待成绩期间,都没大事,定在明早去季家。   谢岩回房不拿书,和陆杨一起洗漱完,夫夫俩去歇觉。   看书大补,谢岩很有精神,还想找陆杨考考状元。   陆杨故意闭着眼睛,假装困得厉害,瓮声瓮气的说不要。   谢岩抱着他亲亲,“要嘛,喝个鸡汤补补。”   陆杨听得装不下去了,嘻嘻笑起来,“谁喝?谁补?”   谢岩亲他,“你喝,你补。”   陆杨捏他耳朵,“你来,我看你能炖什么汤。”   这晚半夜,谢岩出去取热水,回来得偷偷摸摸的,一点不如刚来时的洒脱。   陆杨问他在躲什么。   他说:“我装一下。要是遇见乌平之了,他笑我,我就突然挺直腰板……”   陆杨笑坏了。   他家状元郎真坏!   擦好身子就真的要睡了。次日睡到自然醒,在家吃过早饭,三人结伴去探望季明烛。   季家在省城有商铺,家宅有一处,小了些,地方好找。   他们几个默契不错,盛大先算着日子,也是今天来的,正好齐聚一堂,骂一骂那个下药的小人。   季明烛身体好了,精神还萎靡着,这几天茶饭不思,过来跟他聊两句,他都说没脸回家。   乡试不比其他,这要等三年。三年之后,他都熬成什么了?那时气势弱了,也没信心了,越考越差。到老了,还是个秀才。   谢岩跟他是舍友,两人同住一间屋子,上学都在同个教室,相熟以后,吃饭也在一处,晚间还偶尔留下来小聚,一起谈文章,聊学问,辩论辩论,还互相试策。   季明烛的性格很外向,也很开朗,为人不拘小节。他还没见过这样子的季明烛,听闻便皱眉,骂两句别人,也想说说他。   “还没出结果,就想着取不中。还没去尝试,就说以后越考越差。一次成绩都没拿,就说到老了都是个秀才。你这点志气,落在文章上,骨头都软三分!”   季明烛本性在,他跟谢岩顶嘴,“我这是跟你们诉苦,我最后那场,憋着一肚子的气,字都是戳着写的,非常有劲儿!要说文章志气,那都是我用骨头写的!”   盛大先赶忙接话,“这更好!你就不该想那些丧气的,你现在就当你要取中了,把身子养好,好吃好喝好睡,奔着参加鹿鸣宴去准备。到贴榜那天,你跟那小人遇见,也不算弱了气势!”   季明烛果真饿了,让小厮去灶屋叫饭菜。   几人在他家留了一顿饭,他怎么都不肯说那小人是谁,只说出了结果再提。   距离出结果不久了,外头越来越热闹,乌家这样隐蔽的宅院,都被人找到了。一群人说是来认门的,等着成绩出来,就上门报喜。   考生上千,他们要挨个认门,只等着挣报喜的赏钱。   取中举人的数量有限,到时能用上的地址只有几处,挣的是辛苦钱。   听说还要买炮竹,买红纸。   也听说有人不要脸,前面的路不跑,门也不认,听见哪家放炮竹,就往哪家跑,上门报第二次喜,也厚着脸皮讨赏。   陆杨早早准备,跟雷伯伯出门一趟,换了一篮铜板,这样给赏钱又多又重,压手,显得喜庆。   谢岩余下的几天,除了看书下棋,就是去灶屋炖汤。炕上的鸡汤不作数,灶屋的鸡汤才是真的补。   乌平之看腻了书,闲来无事,一会儿跟谢岩下下棋,一会儿跟陆杨聊聊生意经,偶尔也钻到灶屋,看这两口子炖汤做饭。   好一个夫唱夫随。乌平之瞧出趣味,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九月初二,乡试张榜。   乡试的成绩是从中午开始写,流程繁复,一直到深夜才结束。   在布政司衙门外贴出来时,天还是黑的。   黑天的时辰,外头都有很多提着灯笼等待的人。   贴好一榜,就有人挤过来看。再贴好一榜,又有人挤过来瞧。   人群中传出大声的喊话:“三水县谢岩名列榜首!是今年的解元!”   这一声之后,还有众多喊声陆续传出来。   在陆杨他们来附近酒楼看热闹的之前,报喜的班子已经闻讯奔走。   清晨,阳光还没照进院子里,陆杨、谢岩、乌平之等三人咬着饼子、喝着面汤,说待会儿去酒楼要走后门,前门的路肯定都拥堵了。   这天出成绩,他们惬意着,也紧张着。   谢岩惦记着陆杨押注的银子,要是没考中解元,就赔钱了。   乌平之想着名次,哪怕是最后一名都好。他心态稳了,却也盼着能一举高中。   陆杨说着漂亮话,安抚着他俩的情绪。外头有人敲门,一声比一声大,伴随着几个汉子的叫声。   “谢举人是住这里的吗!三水县来的谢岩谢举人!我们是来报喜的!有人吗?快开门!”   陆杨这样机灵的人,都听得懵住了。   谢举人,谢岩谢举人。他们还没出门呢,太阳都没照过来的时辰,就来报喜啦!?   他愣愣转头,跟谢岩对视一眼。   夫夫俩突地降智,失去了主心骨,两人四只眼,都齐齐看向乌平之。   “财神爷,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来骗赏钱的?”   乌平之服了他们!   他放下碗,拍拍谢岩,手停在陆杨肩上僵了下,也落下拍了拍,“快,快,都起来!清早来人报喜,多大的好事啊!骗什么骗!快,谢岩,你先回屋,你矜持点,等我们招呼你你再出来!叫雷伯伯把赏钱拿出来,鞭炮也拿上!”   谢岩“哦哦”应声,捧着碗找不着北,一脚往门口踏去,被乌平之揪住,给他指路去堂屋。   堂屋里,雷伯伯都听见声响了!他出来了,满屋伺候的人也出来了,尤其是两个书童,他俩早早拿上了赏钱和鞭炮,只等着报喜的人进院!   乌平之跟陆杨一起去开门,他跟陆杨说:“真是奇怪,这是我家,来人给谢岩报喜,把我风头都抢了,我却高兴得很,激动得发抖!他又不是我儿子!哎!”   他大口叹气,笑容都在脸上挤出了褶子。   陆杨说:“开门红啊!多大的喜气!先来他的,再来你的,一个门户出两个举人,你家要发达了!”   他俩一人一句,胡言乱语的捧着说,开个门,还一人拉一半,让开了正中央的位置。   报喜的人有两个,一个人背着一背篓的鞭炮,拎着铜锣,拿着一炷香。另一人系着红腰带、红袖带,双手捧一封写着成绩的信纸,左右看看,见陆杨额头上有红痣,是个小夫郎,还来跟乌平之一起开门,误以为乌平之是谢岩,转而看向乌平之。   乌平之好快的反应,立即引他往里踏一步,回身招呼道:“谢岩!谢岩!你考中了!快出来!”   谢岩努力矜持,听话躲着了,出来的时候却用跑的,一路笑得见牙不见眼。   乌平之觉着他拿不出手,跟他对视一眼,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赶忙伸手,把陆杨从路边拉过来,推到谢岩那边,“你给他拆信!”   陆杨也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来报喜的人,说着吉祥话,真真比唱得还好听,这样浑厚,除了大声,没有任何优点的的嗓音,听在他们耳朵里,都仿若天籁。   他恭贺谢岩拔得头筹,是今年的解元!   “解元!”   陆杨跟着喊了一声,原地蹦了几下。   “解元!阿岩,你真是一甲的命,怎么走到哪里都能考第一!”   报喜的人继续贺喜,“谢举人有魁星之才,来年定能取中进士,点中状元!”   陆杨被喜气冲得,抓着谢岩的手,只会说:“赏钱,快拿赏钱来!”   乌平之从书童手里接过一篮子铜钱,给他俩一人拿了两吊。也就是各二两银子。   这两人得了赏钱,锣鼓敲得更响了,出门连放八个鞭炮!   哎呀!那叫一个响亮!   这个小小的,没有左邻右舍注意到的门户,由此热闹了起来。   应付过一帮邻居的贺喜,陆杨才有空拆信,信上的内容简单,只有年份,再有家乡做前缀,然后写上谢岩的名字,记下取中的名次。   他来回念了好几遍,乌平之招呼家中小厮给谢岩贺喜。   陆杨看他傻站着只会乐,把篮子推到他手边,让他散散财。谢岩才恍然大悟,一人拿了一串铜板。各得一百文钱。   清早的喜气让他们神清气爽,乌平之都围着谢岩喊了好几声谢举人。   “确实比谢秀才好听!”   陆杨还高兴着,他问乌平之:“那我们还去酒楼吗?等会儿有人来报喜怎么办?”   乌平之说去,“早都约好了,正好谢岩取中了,我们去吃酒庆祝庆祝。”   至于待会儿有人来报喜怎么办,乌平之说:“要是我错过了,没赶上,你俩就到门外给我演一演。让今年的解元带着夫郎来给我报喜,有面儿!”   乌平之再跟雷伯伯嘱咐几句,他们三个就往布政司衙门附近的酒楼赶去。   附近好几条街都堵住了,他们走后门进去的。来得晚了,盛大先和季明烛早早等在这里。   才见面,他俩就给谢岩祝贺。   解元的名字,直到现在还有人往外报,他们一来就听见了。   谢岩抿着嘴巴,矜持了两息,突地笑了。笑得一点都不聪明。   季明烛跟他道喜后,就要下楼去。   “我要亲自看看成绩,也找找那个该死的狗才!”   那么多的人,亏得他去挤。   他今天出门,什么配饰都没带,临走前,把钱袋子交给盛大先保管,叫上他的书童,一起下楼,奔向贴榜的人群中心。   小二过来上茶、点菜,今天是喜日子,陆杨请客,让他们随便点。   酒菜上桌,谢岩又要了一壶茶。他最近在给陆杨养肉,不让陆杨喝酒。   等着上菜时,他们都在窗口边张望。   下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离得太近,耳膜都震得生疼。   他们有关注的人,目光追着季明烛,看他一点点的挤到前面,一面面的看榜。   这么远的距离,因季明烛一直没回头的执拗神态,他们心里都捏着把汗,知道季明烛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他们看见季明烛回头招手,喊不清名字。   看榜的人热情,一声声往后传着话。   “盛大先,第二十七名!”   “乌平之,第三十四名!”   谢岩松开陆杨的手,抬起胳膊,一次拍两个人,比着顺序喊他们:“盛举人!乌举人!”   楼下,人群中心,季明烛发出非常大声的叫喊。   “我取中了!我取中了!我也考中了!我是举人!我取中了!”   楼上的人不知道他是第几名,以乌平之的排名推断,季明烛可能是排在末次。   他如此高兴,喜之若狂,盛大先怕他乐疯了,在楼上坐不住,要下去拉着他,乌平之叫上小厮也往那头赶,让谢岩在上面陪着陆杨。   这里人太多太杂,放陆杨一个人在包厢里,丢了都不知道。   他们艰难把季明烛带回酒楼包厢,季明烛还是在笑,情绪却有了收敛,没那种疯态了。   这一桌酒,是一桌功名宴。   五人举杯同庆,他们让排名第一的谢岩讲两句。   谢岩说:“你们努力勤奋,能考上举人是你们应得的。既然我们都是举人了,那待会儿就把酒菜钱平摊了吧!”   在座众人:“……”   他们全部看向陆杨。   陆杨:“……”   发生了什么,他听见了什么。   谢岩见没人跟他碰杯,他伸长胳膊,一个个碰杯。   他说:“看把你们吓的,这顿酒我请!”   乌平之今天也沾酒了,一连好几杯往肚里灌。   陆杨捧着茶杯,好茶都品不出香,也想喝酒。谢岩当即把酒杯推到一边,陪他喝茶,以茶代酒,满桌又敬一圈。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   乌平之果然错过了报喜,他让雷伯伯准备几条红腰带,给陆杨和谢岩系上,让他俩到门前演一演。   谢岩记性好,陆杨嘴皮子利落,他俩敲了门,比报喜的还像报喜的,一声声的喜庆话连成串,一人一句赶着说,把乌平之笑得不行。   陆杨给他递上报喜信,谢岩跑出去放鞭炮。   他点了两串后,陆杨手痒,也来点了几串。   夫夫俩没细数,看盘子里有,就一并拿了点,一连点了十六串,炸得附近好多小孩儿来瞧热闹、沾文气。   乌平之大气,到巷子里撒铜板。篮子里余下的铜板,他都撒了。   这景象,真像活财神。   陆杨的喜意还没散,晚上回屋,他又给谢岩演一次。在外敲个门,在报喜声里进门。来报喜,还不让走了,被谢岩留在了房里。   陆杨发现他果然不正经了。   考试的事,都成什么了! 第176章 返乡   取中举人, 要参加鹿鸣宴。   乌平之心情大好,给谢岩也置办了一身行头,两人非常体面的去赴宴。   陆杨去不了, 他带人出门, 到赌坊去兑钱。   赌坊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他留个小厮在这里等待,自己跟书童一块儿去逛街了。   他只押了二两银子,兑出来的银钱是二两二钱。他打算去首饰铺子看看,给娘买个纪念品。   二两多的银子, 可以买个小首饰。   陆杨到首饰铺子里看,选了一对耳环。   娘有一对金玉耳环, 是爹送给她的。   现在谢岩考中了举人,也给她送一对耳环。作为纪念品来说, 还算不错。   陆杨仔细挑,不拘二两银子,也往贵了看。   娘平常很低调,性子也温温柔柔的, 太直白的金啊银的,她不会喜欢。家里那对金玉耳环,是金做钩, 玉为坠。   陆杨仔细挑选,买了一对珠翠耳坠。耳坠用了小珍珠、小玉珠。形式小巧,乍一看很秀气, 仔细看, 各处精巧。珠子小,价钱不高,这一对要三两六钱银子。   陆杨讲价, 伙计跟他磨嘴皮子,最后送他一个小首饰盒,银钱一文不少。   拿上耳环,陆杨再转道,去裁缝铺买了一块碎料,比划着裁剪缝边后的大小,垫在盒子里,把耳环包起来,瞧着很是不错。   今天家里也有宴席,乌平之让雷伯伯准备的,说大家一起吃着喝着,乐呵乐呵。   陆杨到家,在赌坊排队兑钱的小厮也回来了,拿上银子,乐呵呵吃饭去。   另一边,谢岩跟乌平之也吃上了鹿鸣宴。   他们没什么好吃的,前面的流程走完,许多差役过来抢食,一盘盘的都端走了。   谢岩还跟人抢了抢盘子,那人看他一眼,徒手抓菜、抓果子,把空盘留给他了。   谢岩:“……”   他为了来吃这顿饭,早上都没吃多少!   鹿鸣宴的座次是按照名次排的,他的友人都离得特别远,往远处看看,他看见季明烛跟刘有理是坐一块儿的,季明烛不知什么时候跟刘有理有了交情,一个没法吃到嘴的席面,他都一个劲儿的让刘有理吃东西。   乌平之好运,跟盛大先坐一桌,两人说说话,就跟人换了位置。虽然没吃没喝,互相聊聊天,吹吹牛,气氛很不错。   谢岩:“……”   早知道带点吃的来。   他旁边的同年告诉他:“这是常有的事,屡教不改。就跟书院拜孔圣人以后,教官们会抢着把祭品分了一样,我们这些宴席,早都被人盯上了。”   一场科举考试,上上下下忙碌的差役数百上千。除了能进贡院的那部分人,场外还有诸多小差役。他们又吃不上好东西,就等着今天来蹭一顿。上头不忍责罚,新晋举人们端着架子,也不与他们置气,这个习惯保留至今,都成为风俗了。   谢岩都不知道这个。   以后有经验了,他能给别的考生讲讲。   吃喝不是顶重要的事,今天最要紧的是拜会主考官、房官。   房官是根据五经来分,一经一房。考生只修一门经,到房官这里,人数分流,各房人数不多。但所有人都要拜见主考官。以后都是他们的门生了。   谢岩先去见了主考官。他照着在书院见先生的态度来,各处恭敬着。   他进门先行学生礼,等抬头看见坐在圈椅上的男人时,他的眼神就迷茫起来。   面前的主考官,是他见过一次的人。是崔伯伯的二儿子,名字不知,反正叫他崔二哥。   据说在京城读书,好多年没有下场考试。跟谢岩辩论了一场,文思非常敏捷,谢岩到现在还时常想念。   原来他不是学生啊……   谢岩愣了半天,又一次行了个学生礼,好歹把惊讶的话憋回去,很有礼貌的喊了“崔大人”。   他听说过,这次的主考官是崔仲卿崔大人。如此说来,他手上那本字帖,还是这位崔二哥写的。   谢岩回想起崔伯伯看见那本字帖的表情,一时无语。   见主考官,一般都是寒暄两句。   主考官要见的人很多,说不了几句话。   谢岩进来之前,乌平之都教他怎么说了。   讲讲崇拜之情,说说自己会怎样努力,小小拍个马屁,说会朝着主考官努力。马屁要拍得自然,就不能纯粹的讲崇拜,要说看过这位大人的什么文章,听过他的哪些政绩,说说想成为这样的人,是学习的动力。大差不离的,意思在就行了。   谢岩本来还犯嘀咕的,怕他说得不好,这下也不用装了。   他说:“崔大人,一晃一年没见,学生心中很是想念。我记着京城学子的厉害,每每看书作文,都不敢松懈。今天能在这里重逢,我、我真是震惊,也有些感动。”   崔仲卿问他都看了什么书,又是怎样作文的。谢岩如实说了。   府学静室的书架,他阅览了两面。总数不算多,但跟科举有点关系的,他能看的,全都看完了。   静室里留存的师兄文章,他已经全部看过。另外还有些偶然所得。   和季明烛他们熟悉后,他也看见了一些折子、文书。   俗话书斋的金老板跟陆杨合作,却只给他找来了一本字帖,自知理亏。陆杨知道文书也有作用后,写信回县城,转交给了金师爷,从金师爷这里有听来了许多案情。律法如何,实判又如何,简要讲了许多卷宗上的记录。再有一些金师爷的经验。   这些谢岩也都看了。考试结束后,他还看了些闲书。闲书如何,他也说了。   崔仲卿喜怒不显,谢岩看不出来,又说:“我还看了你的字帖,写得挺好的,我还临摹了。”   他是想拍马屁的,说话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像。   崔仲卿浅浅笑了下:“你的文章我看了,比一年前进步很多,神清骨秀,文理优达,内外协调。没了浮躁之气,也少了些意气,笔锋老练圆滑。听我爹说,你是一个题目写很多篇文章,用的笨法子。那以本次试题为例,你最想以什么角度来写?“   谢岩稍作思考,说:“写在答卷上的,就是我的角度。”   他跟崔仲卿详说了他的看法。他最初想藏着本心的时候,落笔总是别扭,就跟撒谎一样,总有不自然之处。   起初尝试,他感到畅快。因为“撒谎”过后,他能写实话。   再后来,他已经无畏什么实话、谎言了。他学会了接纳,跳出他固有的想法,去理解别人的想法与文思。   理解不等于接受,他就像总结文章的规律一样,要知道还有这种思想。写到后来,很多尝试都殊途同归。就像他参加辩论,与人试策的时候一样,需要假想其他的立场,以此来准备辩论的材料。   如今写出来的文章,没什么他的真角度、假角度。他只是觉着这个题目,应该这样答。   他的想法又不是最好的。不论以后是教书育人,还是去做个为民办事、为君分忧的官员,他都应该多方面考虑,选出最好最合适的方法,而不是我行我素。   崔仲卿听得满意,点头笑道:“你没从前骄傲了。那现在想法变了吗?你科举想做什么?”   谢岩知道,他说:“想教书。”   崔仲卿继续问:“去国子监?”   谢岩不知,看以后能去哪里吧。   他想的是,随他多厉害的家族,哪怕是皇帝家的孩子,还不是要读书?他要是很厉害,教书尤其厉害,多的是人把孩子往他门下送。   到时候他虽然是个小小的职官,但他有很多厉害的学生!这样一来,就有很多人会保护陆杨了。不过是做个生意而已,算不得什么!   要达成这个目的,他得先扬名。   这次回府城以后,他就会找个书院应聘,举人当先生,到哪里都足足的。他还是解元,那些书院都要求着他去!   扬个名,偶尔再搞搞游学,聚一帮人来听课。以后到了京城,摸摸情况,问问乌平之行不行。乌平之比他会看时局,若是可以,也这样来。   总有官员家的孩子没进国子监吧?他早听说,官员也收学生。有些是真学生,有些是收好友家的小娃娃。他也要收几个。   崔仲卿就跟他说可以去国子监教书,“你适合那里。你怎么突然不想读书,想教书了?”   谢岩想读书的。   “我读好书,才能去教书。”   崔仲卿听明白了,谢岩还是想去翰林院。   到翰林院看多多的书,然后再看看去哪里教书。   国子监要他,他就去国子监。国子监不要他,他在家里也能收学生。   谢岩喜滋滋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不用细想,就知道他在做梦了。   崔仲卿再与他聊,问道:“你现在的才学,到官场历练两年,也能做个好官,何必拘泥于读书教书之上?”   谢岩摇头。他很有自知之明,说起这事,笑脸都肃了,道:“知道跟做到是两回事,我记住的、了解的,跟我做到的差距很大。我这样的人,去教书育人,碰上有实干的学生,就能造福百姓。若是我自己去,那我治下的百姓不会好过。未来都悬着,不知我能做出什么害人的事。”   哪怕他没有存着害人之心。   崔仲卿盯着他看了会儿,给他留了一封信。   “你回府城后,转交给我爹。他会给你拿些书看。来年我们京城见。”   谢岩接了信,又笑了起来。   “崔二哥,我刚没好意思说,我已经看过你的书了,那些笔记对我很有用。你放心,我翻阅得十分小心,一本都没拆,也没写写画画。看完都原样还回去了。”   崔仲卿:“……”   这傻小子把他爹哄得怪好的。   他摆摆手,谢岩乐滋滋捧信走了。   在他之后,还有众多考生等着去拜见主考官。   谢岩往队列后去,跟好友们说情况。旁边的举人也都竖着耳朵听。   他们听闻主考官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都松了口气。   但谢岩两句话的功夫,门内就出来了两个人,这番景象,看得众人的心哇凉哇凉的。   主考官当然好说话,他都不稀得跟人多说两句,只把谢岩留里面聊了半天。   过后进去的人,最多也就得几句勉励。悄悄抬眸看一眼,主考官肃着一张脸,一丝笑意也无,把他们的心都吊起来了!   有主考官的态度在前,这些举人们再去见房官,就感觉房官们格外亲切,聊起天来,家常都能唠两句。   谢岩在房官这里,也得到了些许优待。   房官问他跟崔大人聊了什么,得了什么。   谢岩说一些,藏一些,不全说。就算这样,也得了许多吹捧,在一众举人里,是最多人讨好的一个。   拜会完毕,鹿鸣宴彻底结束了。   次日还有同年聚会,这事要合群,谢岩把好友们黏着,走哪里都不落单,好歹混过去了,没有语出惊人。   陆杨则去码头找船只,准备返乡。   很巧,他来之前,听闻过洪楚的消息,在省城逛了很多地方,却没有遇到过洪楚,没想到在码头遇见了。   他已经想通了,少了些利益的考虑,只把人当朋友,见到就招手。这天在码头,两人聚一块儿吃了顿饭。   陆杨没要酒,只上了茶。   他说:“你要喝酒也行,我就不陪了。我夫君不让我喝,说喝酒伤身子。我也想要孩子了,这阵子都没喝酒了。”   洪楚看看他的肚子,又看看陆杨笑呵呵的脸,跟他一起喝茶。   在省城里,怎么都听说过谢岩的名字。洪楚与他碰杯,恭喜谢岩高中,喊他“举人夫郎”。   陆杨笑眯眯的,“可熬人了,还好有个好结果。你的生意呢?生意如何?谈成了吗?”   码头喧闹,他们在包间里吃酒,都要大声说话。   洪楚情绪不高,比上回见面时憔悴。他回头看看,把两个护卫使唤到门外去守着,然后才开口跟陆杨说话。   他说:“我这次不是来谈生意的,是来相看的。”   陆杨眼露惊讶,“相看?这么远,怎么让你来?应当是男方到你家去提亲,你们家决定要不要啊。”   洪楚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谁说不是?不过我都解决了,这一家以后都不敢招惹我了。”   陆杨十分感兴趣,看他神色没几分高兴,反而愈发落寞,便没往深了问,拿公筷给他夹菜,让他再吃两口。   “你什么时候回府城?我定下船只,就这两天回去。要是碰上,我们就一起走。”   洪楚等不了,他今天就要走。   茶水不醉人,他却跟醉了一样。   他跟陆杨说:“要是我们也能考个功名就好了,男人依靠科举就翻身了,多少出身不高的人,由此改换门庭?我这几天在省城,听见很多人的议论,心里真不是滋味。”   陆杨看他好低落,稍作思考,还是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逼你相看的?”   陆杨会看眼色。洪楚没说,他也从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看出异样。   的确是被逼的,他不是自愿的。   陆杨知道这种事。他小时候,陈老爹常拿赶出家门来吓唬他。后来他长大了,又常拿婚配来说他。   陈老爹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烂男人,陆杨都佩服他的能力。   后来婚配也不是他做主的,他做了很多尝试,都没能说服陈老爹退亲。他跟弟弟换亲了。幸好黎峰还不错,不是个烂人。   他跟洪楚说,“谁家都这样的,总要有个法子压着你,好拿捏你。你有本事,能到外头做生意,能让家中掌柜伙计的服气,但你的亲戚们却不会服你,他们只会觉得你挡路了。明面上争不过你,就要暗地里使绊子。使绊子终究太麻烦,你还能躲,哪有婚配方便?就是个男人,都逃不过婚配,何况是我们?”   洪楚抬眸看他,赞道:“杨哥儿,你果然不一样。别人都不懂我,劝一句,都说这个不好,就换一个相看。我根本不是气婚嫁之事,我只恨他们手段下作。”   偏偏这是个阳谋,他爹和他叔叔都被人说服了。   家中子弟,比他小的弟弟妹妹都婚配了,就他,已经二十岁了,马上要二十一,算虚岁,是二十二岁,拖到现在,还没定亲。   就算不往外嫁,也该招婿。招婿又怎样招?自然要招个聪明的。   这个聪明,就是以功名论。   他这次过来,相看的是个秀才。   一个小秀才,在家里养了三房姬妾,他还没说要把人招进来,那臭男人就上赶着给他立规矩。   洪楚要是能忍,他就不姓洪了,这阵子把人料理得妥妥帖帖。   洪楚说:“说是让我挑个赘婿,我挑的都是什么?是他们精挑细选的人。我从他们选来的人里面挑,能挑到什么好人?无非是看我以后想被谁拿捏。房里人能轻易困住我,打闹都是家务事,要是怀个孩子,影响的只有我。”   这事与陆杨无关,他却很能共情,听着心里闷闷的。   陆杨在市井长大,有他独特的思考角度。   他问洪楚:“楚哥儿,你应该不止嫁娶这条路?”   洪楚点头,“对,还能在祖宗面前立誓,终身不嫁。这样我永远都是洪家人,他们才会放心把家业交给我打理。”   陆杨眉头舒展了,他说:“那你立誓又如何?誓言困不住人,困住的只有心。你要是害怕,那就做个局。他们信祖宗,你就让祖宗显灵。不论如何,拖个几年,比方说祖宗让你过个三五年才能说亲,他们也得听。三五年的时间,够你料理他们了。到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洪楚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虽然家中有码头这个产业,平常行事也很野,但冒犯祖宗的事,洪楚没有想过。   他垂眸沉思,又一次跟陆杨碰杯。   “我会考虑的。”   陆杨喝了茶,看洪楚眼里有了些神采,便不多说。   茶饭过后,洪楚跟他说了几句。   “能走出来真的很不容易,这件事让我很愤怒,愤怒之余,我却只有来省城相看这一条路可走。能遇见你是好事,你是第一个没劝我找个男人的人。”   陆杨脸上没笑。世上不止是嫁人才有出路。   他跟谢岩好,是他运气好。在他最早的想法里,他是希望他能挣到很多银子,有足够的价值。   他靠着这口气,前面十几年,再苦再累都没松懈,各处偷师学艺。一离开陈家,他就如鱼得水。   洪楚的本事只会比他厉害。   他也不劝洪楚离开洪家,自立门户。凭什么?   洪楚也是姓洪的,能有今天,都是自己的本事。他完全可以把那些没用的东西剪除。   人都有软肋。要银子的人,以后一生为银钱所困。要权利的人,以后一生只能点头哈腰做个谄媚小人。   那些手下败将,根本不足为虑。   陆杨说:“他们想要你发誓,无非是拿你以后是个孤家寡人来恐吓你。你不用怕,世间苦命的孩儿多得是,洪家也是大家族。谁说你无子命苦,你就把他们家的孩子抢过来教养。让他们尝到失子之痛,从此不敢招惹你。当然,你不用这么直接,你办个家学,‘选’孩子来培养。不要怕养出白眼狼,世上还是好人多。”   洪楚勾勾唇,笑得有几分邪气。   “我此行正打算这样干,我们想到一处了。”   这顿饭洪楚请了,他叫了几个掌柜的过来问话,留了几个商船的船舱给陆杨,好几个返乡的日子,任他挑选。   洪楚跟他说:“九月的大集,我没插手,你们商号赶不上。等年底吧,年底我们大干一场。”   陆杨应下了,笑眯眯抱拳道谢。   他目送洪楚走远上了船,还在路边站了会儿。   世上不止一条路,他希望洪楚也能得到想要的出路。   这无关利益,而是他的一点祝福。   此行之后,一行人返乡回家。   盛大先和季明烛都要在省城多留一阵,他们在省城有旧交,需要走动走动。写了家书,拜托谢岩捎带。   直到返乡这天,谢岩才听季明烛说起下药的小人是谁。   一个老熟人,一个同窗,也跟他是邻居。是刘有理。   太不凑巧,刘有理也取中了,和季明烛的名次挨着。   返乡这天,刘有理在码头找商船捎带。   举人的功名,让众多客商愿意与之结交,他顺利上船了。   谢岩站在船头上,遥遥看着与人谈笑风生的刘有理,低声跟陆杨说:“好想打他啊。”   陆杨不知府城的变故,只是劝他:“我看你打不过他,叫上黎峰一起吧。”   谢岩理智摇头,“不,要是动手,决不能叫上黎峰。他没功名,动手就去蹲大狱了,只能我打。要么套个麻袋,黎峰动手我嚷嚷。假装是我打的。”   陆杨佩服他这份为好友出气的心。   船动了,谢岩收回视线,看向陆杨。   “那你要不要跟我交朋友?”   陆杨自是愿意。   谢岩会说甜话了。   他说:“那我以后会为你出双份的力。你听清楚了,是出力,不是出气。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陆杨踮脚亲了他一下,把谢举人的脸蛋亲得通红。   哇。口气这么大,脸皮却这么薄。真稀罕。 第177章 坏人!   一清早, 陆柳送黎峰出门,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他们商号没能拿下大集摊位,九月不能去赶集。码头囤了货, 黎峰打算出门转转。   去车马行、镖局、钱庄等地方, 还有民富路那边的客栈酒楼转转,提前跟人谈生意,让他们在赶大集的客商面前提一嘴靠山吃山的菌子和药材。药材列举了几种名贵药材,先把深山的名号打出去。   这法子不常用于商号与商号之间的生意,是黎峰当猎人的时候, 出去找主顾的法子。如今生意做大了,他照着来。   要这些人帮他, 利益要足。   黎峰想了两个法子,先给这些地方的老板、掌柜的送一份礼, 让他们行个方便。然后给伙计们散财。不论成不成的,他都给人二十文钱。要是成了,他按照客商的购买数量,会给他们抽成。一百两返一两。   这跟返点是差不多的比例, 夫夫俩在家算过多次,考虑到很多客商是自己上门,由他们介绍过来的是少数, 这点抽成给得起,便如此定下。   原来还考虑过一百两的货款,返五钱银子。陆柳念叨数遍, 觉着五钱银子不如一两银子诱人。五钱银子, 就是铜板、碎银。大集期间,各处都忙,这些人不一定记得。   还有很多老板会给赏钱, 多跑几次腿、帮人传传话,挣的赏钱都比五钱银子多。到一两银子起步,才会让人动心。   陆柳收拾着草料,把二黄和威风的窝都晒晒。   黎峰在家,都会喂马喂狗,早晚都是他的活,陆柳轻松很多,只中午喂一回。   陆柳仔细想想,发现黎峰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自打他们成亲以来,黎峰里里外外的都在忙,外头的难事也从来不带回家。   家中开了小食铺,汤羹管饱,自家做饭,肉蛋都有,嘴上是不馋的。陆柳琢磨着,要再想个法子,招呼招呼黎峰,哄哄他,让他爽利松快些。   陆柳盘算一番,决定烧一壶酒,弄几个下酒菜,跟黎峰吃酒说话。   夫夫俩相处,黎峰是做得多,说得少。偶尔话多,长篇大论的讲述,都是因为陆柳心里不舒坦、钻牛角尖,黎峰来哄他的。   这回就让黎峰说,他来听。倾诉让人心情舒畅,这应该是有用的。   为此,陆柳回屋好好收拾了一番。   早上家务多,陆柳不去铺子里。房里收拾好,他转头去隔壁屋,找赵婶子,一起晒被子、拆洗被罩被单。   降温了,哥哥和哥夫该要回家了。把被子晒晒,都换上干净的,他们到家直接睡,各处舒坦。   他忙着,陈桂枝把孩子抱到巷子里来玩,两个小宝在门槛上趴着,望着陆柳叽叽咕咕喊话。   他俩会说话了,愈发话痨。一家子都爱围着他们说,他们什么都学。虽然不标准,但爱嚷嚷。   对壮壮的性格试探已经结束。一家人经过多次尝试,又是玩具、又是亲密互动,终于确认,壮壮就是太黏着小麦了。   他不许小麦玩玩具,只能跟他玩。   小麦手里有什么,他都要抢。抢过去还会玩一会儿,看起来像是抢东西,但没一会儿,就会丢掉,继续去扒拉小麦。他更像是在看那个霸占了哥哥喜好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大人要过来抱抱,他会把小麦推开。以前他们都是一起抱,要么就把壮壮说两句。现在壮壮改了很多,极少推小麦。赶上他推小麦的时候,他们试过,依着壮壮的心意来,就抱他,不去抱小麦。   小麦自然是委屈的,他也不闹,扁着嘴巴倔强望着。   壮壮也没多高兴,没一会儿就闹,要和小麦在一起。   这个发现,让黎峰见了壮壮就忍不住笑。一颗愁心舒畅了。   陆柳还有些不明白,因为两个孩子也有分开的时候。比如说一人抱一个,各自逗着玩,壮壮就没去找小麦。   黎峰说等他俩再大一些,会说话了,好好问问。   黎峰还故意逗壮壮,仗着自己体型大,忽然一下把小麦藏到怀里、放到身后,让壮壮只听得见声音,见不到人,忽悠壮壮喊爹、喊哥哥。   这么大个人,欺负个小娃娃,还把他笑得不行。   陆柳由此发出和哥哥一样的感慨:小孩子真好骗啊。   他想哥哥了。被子拆洗晒好,他又帮着把家里洒扫一番。   书架和书桌上的东西他不敢乱动,拿鸡毛掸子除尘,再拿抹布擦,书本不挪窝,原地拿起,原地放下。   家里大,收拾起来累人。   赵佩兰是一天收拾一间屋子,算下来,同一间屋子,约莫六天打扫一次。   人少,进屋活动的人更少,各处浮尘多,别的还好。   陆柳收拾完,出来倒水。   赵佩兰正拿着木槌拍打被子,威猛围着她转悠,时不时挡她的路。   她跟陆柳说:“他俩总是忙,常不在家,威猛都成了我的小狗了。”   陆柳笑眯眯道:“隔代亲嘛!”   赵佩兰:“……”也行。   她也接受狗儿子、狗孙子的说法了。   拆洗耗时辰,晾晒以后,就等到下午收拾时忙一阵,期间能闲会儿。   陆柳中午吃完饭,去铺子里转转、消消食,回来就带着两个小宝歇午觉。   等到睡醒了,就开始今天的学习。   他保留着给两个小宝念书听的习惯,他看别的书,读得磕巴,会跳过不认得的字词,两个小宝能将就着听,把他的声音当背景音,兄弟俩玩着,偶尔会往陆柳身上扑,要抱抱。   如果他念的是《三字经》,效果就大不相同。两个小宝能在炕上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倒到枕头上,说睡就睡了!   这是很好的哄睡方式。虽然他俩学习热情不高,但因此变得好哄好带。   念几页书,陆柳再到书桌前练练字。   他最近也会记录一些跟客人打交道的说话方式,在店里招呼客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有些他察觉了,当时能改。有些没有察觉,过后几天才发现得罪了人,就回家问问娘。   还有一些他开店过后的思考、调整,这些东西,他不敢轻易尝试。小小的食铺,不用大大的改法,等着哥哥回来,他俩再聊聊。   他还想找个先生教教他,或者找个账房先生来教他。   识字算数一起学,学完了,他再看看还差什么,在历练里查漏补缺。   炕上,两个小宝哼哼唧唧的睡醒了。陆柳放下笔,望着窗外喊娘。   孩子大了,他没法一次抱两个。分开抱,又怕另一个摔到炕下,要有个人搭把手。   陈桂枝给他俩做了帽子,用兔毛做的,是姚夫郎托大强带来的兔毛。   下午这阵缝出了样子,给他俩戴在头上试试,毛茸茸的,极其可爱。夸他们可爱,他们还知道听好话,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招人疼。   下午这阵,巷子里太阳小了,今天没风,带他俩到外头玩玩。   王丰年和陆二保也在,孩子交给他们。陆柳转去隔壁屋子,一忙到底,把被褥都收了,留一床抱到门口竹床上缝。   他给哥哥和哥夫留了鸳鸯被在炕上。这是乌平之送来的,还是新的,早时太热,没用上。这回好了,回家刚好盖上,又暖和又喜庆。   赵佩兰拿了针线,跟他对坐着,一起缝被子。   这一床缝完,也到了晚饭的时辰。   陆柳跟他们说好了,晚上他跟大峰回屋吃。   陈桂枝见怪不怪,眼皮子都没抬就答应了。   陆柳问她:“娘,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啊?”   陈桂枝把缝出点花样的兔毛帽子往小麦头上比划,说:“问什么?小两口的事,你们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   陆柳脸红红的去做饭了。   晚饭陈桂枝跟他一起收拾,两个人料理得快。   外面赵佩兰和王丰年还在择菜、洗菜,顺带看孩子。陆二保到饭点,会去铺子里帮忙盛汤、换汤罐,让贺青枣和顺哥儿一起在前头招呼。   这一阵大家伙都有事,等饭焖上了,陆柳拿下炉子上的小瓦罐,把宝宝饭倒到碗里,拿勺子搅拌、分餐,放桌上晾着。再拿小锅,煮些猪下水,往里加些面条,煮一大锅,分上三碗,三条狗的狗饭弄好,饭菜也上桌了。   趁着灶台热乎,陆柳拿湿抹布先擦一回。再洗洗手,到院外张望。   黎峰回来了。府城城区太挤,不好骑马,赶车可以走,黎峰嫌慢,每天都是靠着两条腿直来直去,鞋子都跑坏了三双。   陆柳迎着他走去,还没碰面,就先喊人。   “大峰!晚饭收拾好了,我们到房里吃吧!”   黎峰伸手揽他肩,大手落他身上,只有亲密,没几分重量。   “怎么去房里吃?”   陆柳摸摸脸。他明明已经是厚脸皮了,娘调笑他话却仿若在耳朵边,黎峰问一句,他又一次红了脸,烫烫的。   他说:“我给你烧酒喝!”   黎峰看他这样,便不问了。   他回家来,有个固定的流程。   要先打盆水,洗脸洗手。今天狗饭收拾得早,黎峰还去喂了狗,顺带取草料喂了马。   陆柳来来回回跑几次,在桌上架起了小炉子,烧上了一壶酒。   炉子是买来的铜炉,他们在大酒楼见过,许多汤羹类的堂食会用上小炉子,上桌了还能继续咕噜咕噜的炖上许久。比家里的大炉子轻便,用法差不多。   陆柳把酒煮上,端来几盘下酒菜,又盛了两碗饭过来。   怕饭菜放凉,他把小锅也洗出来,拿到屋里备用。要是凉了,就一锅炖了!   黎峰进屋闻见香,再看看桌上的好酒好菜,就挑挑眉毛。   他回身把门关了,走到桌边坐下,看陆柳笑眯眯的,不像有心事的样子,就问他:“怎么想到在房里吃饭?”   陆柳说:“家里好热闹,我好久没跟你单独吃过饭了,下午跟娘说起来,娘都没问,直接答应了。”   他给黎峰盛酒喝。酒烧热了,有些烫,他让黎峰慢点喝。   黎峰很少喝烧酒,没这个心思。   成亲以后,喝烧酒的次数多了,陆柳有心思,总给他煮着喝。   黎峰吃点鱼骨菜,见陆柳盛出第二碗酒捧着吹,不由笑道:“娘说你不是我兄弟,不能老拉着你喝酒。”   陆柳不听,“没事,今天我想喝,我拉着你陪我喝。”   黎峰说他酒量不好,酒瘾却大。陆柳只是嘿嘿笑。   等他端起碗,喝了两口酒,陆柳才开口问他:“大峰,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黎峰听着愣了下。他没藏事,也没在外头胡来,一时不知陆柳问的什么。   他动动脑子,往回想了想,他以前在山寨的时候,常跟陆柳说山上的事,来到府城以后,却没怎么提过码头的事。   黎峰拧眉思索,不知该说什么。   商号的好消息,陆柳都知道。   没提的就是一些经营细节,与人相处的难处。   他从山上来到城里,经验在更迭,是摸索前行。人情往来里,他需要逢迎赔笑,实在不体面。这话他不想说。   他抬头,对上陆柳的一双澄净笑眼,垂眸想想,挑拣着说了些。   “码头那边不太安定,有人来找麻烦。我们跟洪楚走得近,就得罪了洪家其他人,明着顺当,暗地里有人使坏。比方说,前阵子下雨,仓房漏雨了。幸好发现及时,留守的弟兄常巡视,不然山菌都泡发了。”   这件事后,洪老五换了人守仓房。黎峰考虑过留自己人看守仓房,想想别人打点的银钱数额,他难保留守的人不意动。不如用洪老五的人,都是吃洪家饭的,收拾起来方便。   他手下能用的人太少了,暂时拉不起班子,盼着能来两个兄弟帮他。也后悔早年在山寨里太傲,太独,没交更多信得过的兄弟。   他能在府城请人,以后相处得好,互相共事,都是缘分。但他不敢在急用的时候请外人。他不敢赌。   黎峰喝下一碗酒,吃几筷子下酒菜,才跟陆柳说:“走到外面,胆子反而变小了。”   陆柳当即否认,“没有,你不是胆小,你是担子重了,要想的事情多了。那么多人要靠着商号吃饭,他们的盼头都在这里,你压力肯定大。你以前就管着自己、管着兄弟几个的饭碗,现在大锅都架起来了,吃饭的人何止百家?大峰,你现在好厉害。我知道你在外头不容易,以前你在我心里的很高大、很硬挺,是个刚硬的好汉。你如今都会软着来了,就那什么,能屈能伸!比以前更厉害了!”   陆柳说完,见黎峰只是盯着他看,久久没言语,又笑道:“大峰,我已经知道你多有本事了,你是我的大英雄!”   黎峰听了笑。他突然觉着这会儿的气氛像在店里,有家的温馨。侧目看看,他就在家里。   靠窗的桌沿边缘,放着一盏油灯,用着方灯罩。灯罩之上,是他们俩的赏月图。   一晃一年过去了,对贴两面的赏月图有了岁月的痕迹,色调黄黄的,却让画上人的肤色、神态愈发温柔,有了真实感。   黎峰问他:“小柳,你今天这样,是想知道什么?”   陆柳笑道:“想你开心!”   黎峰心窝软软的,他说:“我没不开心?”   陆柳说:“我就想听你说说话,有事我跟你一起担着,没法子解决也好,有法子解决也罢,一件事入了两个人的耳朵,我们就能一起分忧了。”   人的心软了,对待事情的态度也变了。   黎峰不想显得软弱,很多时候都不愿意说。   他其实不大习惯应酬。在外应酬,跟在山寨上不一样。   当猎户的时候也卖货,也要出去找客人。那时娘教他,他学了,也自己摸索着想法子,琢磨着客人喜欢的态度、喜欢听的话。   但那时候不用天天这样,他能经常上山躲清净。现在惦记着责任、家小,想想寨子里的人,什么事都能扛下来。   好坏、苦甜、心酸……都吞到肚里。   贴特别多的冷屁股,越来越会逢场作戏。   黎峰心里想了许多,说出来的只有一句抱怨的糙话。   “也没啥,就是冷屁股太多了,我一张热脸都贴不完。”   陆柳故作惊讶:“好可怜的人,竟然有一个冷屁股!”   黎峰被他的话呛到了。   陆柳忙起身,绕桌过来,给他拍背顺气,继续道:“是不是越有钱的人,屁股就越冷?”   不然怎么有句话,叫热脸贴冷屁股?   陆柳用他小小的学识,结合黎峰的经历,去理解了这句俗话。   黎峰搂他腰,耍流氓,顺手摸了一把陆柳的屁股。   隔着衣裤,摸不着体温。他只说:“小柳,你的屁股也是冷的。”   陆柳瞪大眼睛,推他一下,“坏人!”   他矮身,沿着凳子摸摸,从腿边往里挤,也摸黎峰的屁股。   摸不摸得着,不管了,总之震惊:“哇,大峰,你的屁股也是冷的!原来我们都有个冷屁股!”   黎峰“哈哈哈”笑得很畅快。   屁股都摸了,人也不用走了。黎峰把他抱到腿上坐着,跟他吃酒吹牛。   陆柳扭扭身子,态度并不坚决,动嘴不动腿,只有语气在为难,“这样不好,这样就不正经了。”   黎峰没觉着。   他说:“我俩在一起,除了吃鸡,也没什么正经事干。”   陆柳鼓鼓脸,憋不住笑了。   他跟黎峰说:“大峰,我们在屋里说说就好了,到外头,不能这样说。要说我俩学习了、上进了。你看,人可以做假账,当然也可以假装上进!”   黎峰懂的,一手搂着小夫郎,一手盛一碗酒,让陆柳先喝一口,他再喝剩下的。   他说:“今天煮酒论屁股,俗事一件。”   陆柳也畅快笑起来。   对,他俩俗俗的!   陆柳问他:“大峰,你要不要再说会儿?”   黎峰不愿意说了,“以后再说,今晚吃鸡。”   天冷了,只能炕上打滚。   黎峰灭了火炉,熄了油灯,抱陆柳上炕。   陆柳在腹部摸到了他的东西,真是神奇。   喂饱了夫郎,黎峰出门打水,给陆柳擦擦身子,身上还有劲儿。   他想把桌上酒菜收拾收拾,陆柳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大峰,睡吧,我今天说哄哄你的,怎么好让你忙?”   黎峰便没动,如他的愿,上炕歇息。   他们家的变化很大,从山寨到府城,从打猎采集到经商开店,各自都有了不同的际遇,心境自然也有了变化。   但黎峰始终认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陆柳没比他轻松多少。   里外的家务事,大大小小的人,还有各人之间的关系,再是陆柳的小事业,这都需要付出足够的心力。   他的大手在陆柳身上搓搓,让他别多想。   “我不会跟你客气,我要是累了,回家倒头就睡。现在一身的牛劲没使出几分,到家干干活也好,不干活,我也憋出毛病了。”   陆柳不抗拒,由着他搓揉,过了会儿,不知是从睡梦中惊醒,还是思考过后,有了回答,他低声道:“我心疼你啊,等过阵子,哥哥和哥夫回来了,你就回山寨看看吧。来回奔波一趟,在寨子里多住一阵,去安哥哥家里吃饭。到时你不上山,也能有地方跑马、射箭,跟人比试比试,还有一个二田能让你揍。心里就舒坦了。”   黎峰的心跳平缓上升,心里不平静。   他说:“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心疼不心疼的。你们好了,我就好了。”   陆柳也搓搓他,“你是我男人,我才心疼你。我没去打猎,但我记得你下山的时候,肿得穿不进鞋子的脚。我没去外头应酬过,但我知道看人脸色的难处。寒来暑往的,你早出晚归没停歇,我都看着的。”   黎峰听到耳朵里,暖到心里,他的骨头都软了,身体躺着发酸,想要动一动,到地上去跑一跑。   这些话,往年都是他娘跟他说。他上山之前、拿出银子给家里、把婚事一年年拖延的时候,他娘都说他自小怎样怎样,吃了多少苦。   黎峰经历的时候,不觉得苦,都是平常。   听寨子里的人说起、议论,他也不觉得苦,大家都这样过来的。   但亲近的家人这样说,他就有情绪反应。他的付出都被看见,这些经历就都值了。心里满满胀胀的。   他让陆柳收收神通,“小柳,你再说我都受不住了。”   陆柳撑着起身,在他脑门亲了下。   “好了,睡吧,你今晚肯定能睡个舒坦觉。”   他说得对,黎峰一觉到天明。   次日一早,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柳还在梳头,黎峰就大跨步出门,把碗筷锅碟都拿到了前院井边,打两桶水,清理个干干净净。   家里开店,炖汤都要剩的。要么自家吃,要么给狗子加餐。   晚上剩的,早上喂。这个天气,耐放。   他生炉子,在汤里加点剩饭,回头把马喂了,回来狗饭好了,再喂喂狗。   这两处忙完,也该洗漱吃饭了。   陆柳给他煨了瓦罐粥,昨晚上一并收拾的。   黎峰喜欢吃瓦罐粥,香稠可口,拌个咸鸭蛋,他就个鸡蛋饼,一顿就能喝上两碗。   早饭吃完,黎峰带两个孩子玩飞飞,飞个几回,就该出门了。   今天还要继续跑关系,让人给他们商号招徕生意。   陆柳送他到门外,给他理理衣裳,笑着叹了口气。   “大峰,你把活都干了,我干什么啊?”   黎峰笑容明朗,“没活干就歇着,我晚上回来,给你买龙须糖吃。”   陆柳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在里头拿了两块碎银子给他。   “我有钱,我出钱,你出力,我等你回来。”   黎峰被他哄的,走出巷子,上了街,脸上的还挂着笑。   这时候不说脸笑僵了,简直比阳光还灿烂。 第178章 双喜临门   进入九月, 看房子的人多了。   海有田隔三差五的在附近转悠,带来了许多新的租客。   黎峰跟他说好了要预留房子,眼下房客们都往这里跑, 陆柳加了点定金, 先把屋子定下。   他们跟海有田熟悉了,给个定金,还留人在家里喝杯热茶,吃几个包子。   赶上晴天,过了饭点之后, 陆柳让贺青枣到巷子里玩,过来拆一床被褥, 拿来做棉衣。两头碰上,贺青枣捏着被子, 对海有田又是一阵感激。   他是村里出来的,自小就没穿过几身好衣裳。还以为嫁个秀才,能有点体面。哪知成亲以后,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娘家的时候。   早年他想着刘有理要读书, 各项开支大,他冷了就往衣裳里塞稻草,能扛就扛了。现在知道刘有理的恶毒心肠, 他往前想想,也都明白了。刘有理根本没考虑过他怎么活,有命就苟着, 没命就算了。   刘有理走的时候, 没拿被褥。贺青枣有被子盖,加上海有田送来的两床被褥,他这个冬天能过得特别暖和。拿出来改制棉衣的被褥, 是家里的旧被子。   他犹犹豫豫,好几次张口,没能说出给海有田也做一身棉衣的话。他没法给外男做衣裳。只好说等过阵子,他给海有田送一坛子咸鸭蛋吃。   海有田笑呵呵应了。冬天没菜吃,他拿些咸鸭蛋回牙行,平常能下饭。   陆柳坐旁边,把兔毛缝到衣裳边缘,给棉衣滚个毛边,时不时拿到小麦和壮壮身上比划,怎么看怎么好,越看越有劲儿,赶着做好,给他俩穿毛茸茸的小衣裳!   他也跟贺青枣说话。他最初缺冬衣时,娘还提醒他了,棉衣之外,还要做棉裤的。   他说:“枣哥哥,你做完棉衣,再制一身棉裤。留些棉花,再做两双靴子,平常换着穿。这些制完,棉花就不多了,你看着做个棉帽子戴戴。”   贺青枣都听进去了。他的新生活很好,很有盼头。   只是九月了,乡试结束,去赶考的书生们都该回家了。他怕刘有理还来找他。   九月中旬,有一场大集。   王猛和大强到家里做客的时候,陆柳给他们画了饼子,让他们一定来长长见识。   还没到日子,他们就提前过来了。载了很多货。   菌子之外,还有蜂蜜、皮毛制品、名贵药材。   蜂蜜和皮毛制品都拉到陆柳这里,药材放到码头铺面,菌子则在码头租仓房。   本次来的还有寨主家的大孙子黎飞,今年才十二岁,浓眉大眼的,一身虎气,眼睛很亮,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   家里住得下,陆柳一并安排了。   当天摆酒,给他们接风洗尘。   都是自家兄弟,黎峰不跟他们客气。吃喝完毕,睡饱了,歇足了,全带出去干活。   尤其是黎飞,对黎峰来说,这跟培养下一代没区别,以后要在寨子里主事的,商号的根都在黎寨,他把黎飞带在身边教。   大强和王猛就让他们干点糙活,一起去贴冷屁股。   当爹的人了,全都不要脸了。大强那么毒的嘴,也会说漂亮话了。回到家里,被王猛频频笑话。然后一帮人互相学着对方的嘴脸语气,气氛很是欢快。   陆柳没跟他们出去,就在书院附近吆喝着卖卖皮毛制品的衣帽。   在天冷的时候,把保暖衣裳送到门前,买的书生挺多的,其中背心和护膝卖得最好。皮靴也是。帽子则滞销了。书生们不爱这种帽子。   蜂蜜在县城里卖过,都是切开了卖。这是陆杨想的法子,不用等着大主顾买下整个蜂窝,让散客们把蜂蜜包圆。   陆柳让顺哥儿想个宣传的词,往外吆喝着喊喊。顺哥儿知道怎么叫卖了,能喊得顺溜最好,喊不顺溜,就拿语气来凑,总之态度一定要热情。   卖蜂蜜,不拘在小食铺。   书生们不爱太市侩的地方,他们还制造了家的温暖感,就跟县城的情况不一样。   顺哥儿思来想去,决定在门口挂牌子。   他跟陆柳说:“大嫂,其实我早几天就开始想了,刚有了主意,我给你说说?现在天冷了,我们放下门帘,好多客人都不知道我们家还开着门。但门窗打开,屋里又太冷了。有什么法子能让客人们知道我们家还开着门呢?我们在外头挂了灯笼。但是只有灯笼,又会让人误会。很多客人过来,都以为我们家有堂食,能点菜吃,但我们家是没有的。我就想着,能不能像小摊贩的吆喝声一样,让客人经过我们家门前的时候,知道我们家是卖什么的呢?我们做书生的生意,书生们都识字,我们就挂个牌子。写上‘在开门’和今天卖什么汤,你看这样行不?”   这样可太行了!   陆柳把他大夸特夸。   牌子的样式,需要想一想。   一块大木牌不够,写上去不好改。每天贴纸也不行,他们字不好看,消耗也大。   陆柳记得他去码头铺面时,在铺子里看见的很多小木牌,这东西就跟酒楼饭馆的点餐牌一样。他们是做食客的生意,挂点餐牌再正常不过。只是一般人是把牌子挂在屋里,挂在柜台上方。他们是要挂到外边。   陆柳又出来看,在门口转悠比划。   铺面小,横着一排挂在屋檐下,不够显眼。最好是竖着挂,一溜串下来,高的矮的都看得见。   还能跟做虎头鞋一样,在下方系几个铃铛,随风有响声,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铃铛对于食客来说,太吵了点。那就做点小木头块,让它们互相碰撞,有声响,不刺耳,这便够了。   陆柳跟顺哥儿商量着来,开关门的牌子,只挂一个。这是陆杨的经验,让客人习惯他们开门闭店的时辰,风雨无阻。时辰不要变来变去。   他们离得近,店里还住人,这个可以定下。   往下就是汤羹的种类、早饭的类型,还有几个能外带的小零食。   比如超级小馒头、咸鸭蛋、炒面粉,现在还有蜂蜜。   中秋节时,陆柳跟黎峰出门看花灯,一路经过众多商铺,见识了各类的显眼法子。他又到窗格边瞧瞧。   他琢磨着,可以多做一面窗板。这面窗板用纸糊,平常能防风,在纸上写上“卖吃的”,或者“门开着”。窗后放一盏灯笼。在纸上就能映出光。等到真正关门的时候,就换上实木的窗板。   冬日里,天色暗,这个巧思能让铺面显眼一点,和不会发光的木牌互相配合,招徕生意。   木牌、窗格,一并找木匠定。   弄好之前,先拿块木板,在纸上写,放到门外,将就着用。   下午陆柳看店,顺哥儿出去吆喝,陆续有人来买蜂蜜吃,到次日,顺哥儿也要跟着黎峰去大集附近转转。   他们六月里都去过,大集未开市,附近的小摊子就密密麻麻摆开了。   顺哥儿想拎个篮子,装上蜂蜜去卖卖看。好卖就多带些,不好卖就算了。   黎飞昨晚上听他们说牌子、窗子,今天看顺哥儿要去街上卖蜂蜜,看得心中火热火热的。   他跟黎峰说:“大峰哥,你们到了府城都变得好厉害,我也去县里的铺面玩过,他们没这么多想法。”   王猛和大强也是点头。要说变化,他们对陆柳的变化最为惊叹。   有时候看着陆柳说话,都跟看见了陆杨似的。这俩兄弟长得像,陆柳会办事了,又是跟着陆杨学出来的,讲起话来,真是一样一样的。   黎峰盼着能有几个亲近的兄弟到府城帮他,顺着话头,让他们好好奔一奔。   王猛早有想法,满口应下。   大强则在这次运送蜂蜜的过程里,愈发知道坛坛罐罐的难处,一时不敢应下。   他们在山寨里,往外运酱料的时候,都觉着很难。从山寨到县城,再从县城到府城,这一路走的,他的心都凉了。   陆柳低头想想,道:“要么去问问洪管事?他们天天在码头出货,最知道怎么运坛坛罐罐的了。”   在码头出的货,并不全都是水路来回,很多都走了陆路。比如他们家的菌子。   先走陆路,再到码头。现在生意做大了,除却码头的水路,还有车马行和镖局的陆路。这都要运的。   黎峰听了笑眯眯的。夫郎有本事,他脸上有光!   他说:“这点事,不用麻烦洪管事,我们这几天都在车马行蹲着,找人聊一聊就行。”   大强给陆柳竖起大拇指,“陆夫郎,你脑子真灵光。”   早上就这一阵,他们都要走了。   黎峰带大强去车马行,让王猛跟着顺哥儿,带上黎飞去民富路附近转转。   陆柳到铺子里忙过早饭,就拿着纸笔列单子,也借着海有田看房多的便利,问过很多窗户的样式,让赵佩兰描画描画,全都定下来,就能去找木匠定制了。   这事海有田接了,挣个跑腿钱。他有相熟的木匠,这单生意送过去,还能挣个二十文钱。   家中有序的忙碌着,在大集之前,有好消息进门。   从省城过来的报喜班子到了!他们系着红腰带,敲着锣鼓,找到了谢岩的家,给谢举人家报喜。   人来的时候,赵佩兰正在择菜。   一群人吆喝着过来,她还吓了一跳。   还是陈桂枝听见了这些声音里的关键词,拉着她赶紧起来。   “别愣着了!你家谢岩考中举人了!这些都是来报喜的!赏钱呢?鞭炮呢?都买了没有?”   赵佩兰慌慌张张的,她准备了些赏钱,但没买鞭炮。   巷子就这点长,两人说着话,报喜的人就到了门前。   等赵佩兰进了屋,他们才赶着再贺喜一遍。   “恭喜啊!您家儿子取中举人了!是今年的解元!”   赵佩兰听得眼泪直流,嘴里连声说好,旁的招呼都慢一步。   陈桂枝让王丰年把孩子抱到屋里,让陆二保去铺子里喊人,把陆柳叫回来支应,她赶着把赏钱给了。   门前鞭炮声炸响,巷子里有几户人家出来张望。   报喜的人有经验,鞭炮声里继续敲锣打鼓的贺喜,让来瞧热闹的人都知道谢家出了个举人!   陆柳急忙忙跑回来,跟着娘一起招呼人。   这些从府城过来的报喜班子,不在这里多留,要趁着时日尚早,再跑几家。   拿了赏钱,喝了茶水,答了陆柳的问题,告诉他乌平之和刘有理也取中举人了,便转道往别处去。   陆柳追着问他们:“刘有理住哪里啊?他跟我哥夫是同窗,我问问地方,他们好聚聚。”   报喜的人也没多想,把他们打听来的住址告诉了陆柳。   刘有理还住府城,给的地址是府学。   陆柳点点头记下,返身回家,跟爹爹一起抱着孩子,过来给赵佩兰贺喜。她可算是熬出来了!   赵佩兰笑着哭,眼泪压不住,屋里来人贺喜,茶水都自理,她去给谢岩爹上香,说说这件事。   谢岩取中的消息,传得特别快。家中的热闹,持续了数个时辰。   先是街坊邻居,再是一些相熟的客商。比如说登高楼的余老板、丁家烧刀子酒馆的丁老板。   让人意外的是,洪家也在当天送来了一份厚礼。洪老五抬来的,绫罗绸缎、笔墨书本,各有一抬。署名是洪楚。   谢岩考中了,商号的底气也有了。   黎峰等人在外听闻消息,欣喜若狂,大白天的就往家里赶,什么冷屁股,不贴了!   门前的鞭炮放了几轮,两个小宝听着响,又怕又要看,窝在大人怀里捂着耳朵,眼睛忽闪忽闪的。   等黎峰他们回家,上门贺喜的人就更多了。   都说礼多人不怪。听闻的商人们留份薄礼,放个名帖,结个善缘罢了。   也有有意结交的大财主,送来的礼很厚。   赵佩兰早前收过这种礼。谢岩爹考中秀才的时候,也有财主示好。她知道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   拿着大额的银票、多多的元宝,嚷嚷着要赠良田美妾的,全都不能直接拿。要等谢岩回家,让谢岩来决断。   那时谢岩爹说过,这些银子,都是买路钱。他们还得起人情,就能拿。要搭上前程,决不能要。   陆柳都看着,喊着要送美妾的,他都没好脸。   家里的热闹,也传到了小食铺里。来吃饭的书生们听说陆柳家出了个举人,也问了两句,道声恭喜。   顺哥儿在铺子里守着,给人泡蜂蜜水喝,称做沾喜气。   这个喜庆持续了数天,才慢慢冷淡下来,被大集的热闹压过。   他们商号不去赶大集,但在大集之前极力宣传,黎峰贴的冷屁股有了回报,赶大集的客商,手里有点闲钱的,都会搭着问一句山菌。   部分客商对名贵药材感兴趣,这都是买来私藏或者送礼用的。黎峰耍个心眼,把部分药材捆绑出售。   比如人参,买一百两银子的菌子,才能去挑个好年份的人参买。这是他们商号的贵客。   这事办的,大家伙心里都没底。没想到忙活几天,人参都不够卖了!   码头铺面人多热闹,黎峰让大强再拿些野蜂蜜到铺子里来。   这次带来的蜂蜜不多,大强问过车马行的人坛坛罐罐怎么运送,心中有底,也大方了一回,带来的五十斤蜂蜜,都是作为赠品的。进店的客商们,都能割一块蜂蜜尝尝味儿。   现在下定,是什么价。以后单独买,又是什么价。明明白白。搭着商号的东风,大强拿到了五百多斤的蜂蜜订单。   这下把他给得意的,眼睛跟被蜂蜜蛰了一样,都睁不开了!   他们在外头忙着喜着,家中,陆柳也挂上了“点餐牌”,换上了漂亮的纸糊窗户。   这位木匠有心,窗户采用普通的格纹样式,但边缘的缺口,都刻着字样。照着点餐牌的名词,一样样镂空刻出来,用汤碗的样子做间隔,做出来很花哨。   乍一看,不大好看,挂到铺子里试用,里屋点上灯笼,到外头瞧一瞧,却很有看头。这个钱花得值!   这样的热闹里,陆杨和谢岩返乡了。   陆杨又晕船,下船后,身子十分不爽利。在码头就走不动道,谢岩扶他到铺子里歇歇脚。   黎峰老远见着人,赶忙应过去。   他们到铺子里一瞧,里外都是人,实在不适合歇息。   陆杨还惦记着生意,在谢岩去赶马车的时候,他问黎峰这是在做什么生意。   黎峰简要说了。   陆杨连连作呕,就跟听不得黎峰说话一样。   他抬手抚着胸口顺气,跟黎峰说:“算了,你是上进的,这生意做得好,我就不问了。”   等谢岩回来接他,黎峰叫王猛送他们一道,让谢岩转道去医馆瞧瞧。   “没见过晕船晕成这样的,你上点心。”   谢岩听进去了,只说好,没心思讲旁的。   出了码头,王猛赶车,谢岩和陆杨坐在车上,两眼张望着街边铺面,找着医馆。   陆杨不想去,“回家躺躺就好了,就跟上回晕船一样。我脚落地就好了。”   谢岩没同意。上回条件不好,这次是洪楚帮着定的商船,船舱都没多大的异味,但陆杨比去府城时还晕。饭菜都吃不下去,给他煮个鸡蛋,他都嫌腥。谢岩就吃不出来腥味。   他俩在后面叽叽咕咕的拌嘴,陆杨在看郎中这件事上,争不过谢岩,也累得慌,过不久,就闭上了嘴巴。   王猛跟谢岩搭话,“大峰叫我来送你们,我还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你还跟以前一样疼夫郎,我就知道怎么说了,你没变啊。”   谢岩说:“考举人是读书的事,跟我待夫郎怎样没关系。”   王猛很欣赏他。   转过街,见一家医馆,他把马车停靠在路边,帮着把陆杨扶下车,谢岩带陆杨进屋排队。   谢岩嘀嘀咕咕的,进医馆跟进寺庙一样,念叨着“不要生病、不要生病”。陆杨听着心里软乎乎的,捏捏谢岩的手,让他别多想。   “我好得很,没多难受。”   过了霜降,天很冷了。都要穿袄子,感染风寒的人多。   他们排在后面,行进的速度却快。   这些病人都跟流水似的,往凳子上一座,手一伸,郎中一手把脉一手写方子,嘴里说的话大差不离。   到了陆杨,他跟前面的人一样,坐下以后,把手放到脉枕上,郎中落指在他腕上,笔尖都写了几个字了,才愣了下抬头,“哦,不是风寒。”   这话把谢岩的心都吊起来了!   他第一次带陆杨去医馆看诊的时候,那个老郎中也是这样。一下就给陆杨诊出大病了。   他赶着说:“我夫郎晕船,两腿发软,什么都吃不下!”   郎中开口的话,被谢岩打断,他又摸摸脉,才笑道:“没错,是喜脉。恭喜啊,你家夫郎怀了!”   谢岩懵住了,“啊?”   陆杨抬头,“怀了?”   郎中没写方子,说:“怀一个半月了,晕船又孕吐,回家歇歇就好了。”   谢岩心里咯噔咯噔的,喜都被惊压住。   天呐,陆杨都怀一个半月了。一个半月前,他在做什么?   好像是八月初,没几天他就进考场了。他在里头考,陆杨在外头熬着。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还在外面走了很多地方。   谢岩心里一阵后怕,两手落在陆杨肩上都在发抖。   他想让郎中开个方子,给陆杨养养身子。   郎中让他回家吃好的,“是药三分毒,没病不吃药。”   谢岩这才有了主心骨,不要方子了。   诊脉的小规矩,诊出喜脉,要给郎中赏钱。   谢岩拿了一块碎银,约莫一钱五分银子,合计一百五十五文钱。超大方。   陆杨看看那块小银子,别过脸笑得发颤。   出医馆的路特别难走,主要是谢岩非得扶着陆杨,走得特别慢,到外头上车,他恨不能抬着陆杨上去。   到车上,谢岩还让王猛走慢点,“我夫郎怀着孩子,不能颠着。”   王猛先是应声,再才惊讶回头,“啊?!”   谢岩这时才有了喜气,笑眯眯重复了一遍。   返乡这天,双喜临门,他们带着好消息回家。   谢岩考上了举人,陆杨怀上了孩子,他们得偿所愿。   到家里,又是一番喜庆。   因陆杨很累,身子发软,只自家聚聚,乐呵乐呵,没大办宴席。   陆柳给他煨了瓦罐粥,单独炒了点肉末、青菜碎,拌到粥里,放到炉子上煨炖一会儿,给陆杨端来,让他吃点东西。   陆杨盖着鸳鸯被,屋子里弄得跟新婚似的。   他把粥放到炕桌上,等着晾凉一点再吃。兄弟俩挨着坐在炕上,手拉手的,两眼瞧着对方,不一会儿就笑了。   陆柳隔着被子,轻轻摸着哥哥的肚子,“过阵子就好了,我刚怀上的时候也总吐,什么都吃不下,灶屋都不能进。过后就没事了,还能到灶屋炒炒菜。”   陆杨望着他,仅两个多月没见,他就感觉陆柳的气质变得成熟了。人还是软和的,心也细腻,但办事的时候,多了几分稳当。   这种稳当,是他心里有底气了,知道这样办是好的,能拿定注意,而不是说他以前办事不好。   开店管家,的确锻炼人。   陆杨有些心疼他,“这两个月是不是很累?”   陆柳摇头笑道:“没有,我前阵子还跟大峰说起过,家中琐事多,孩子也离不得人,看起来我被拖着,没个空闲,但其实都是互相照料的,爹爹他们都有帮我,我平常没被困着。”   陆杨看得出来他累着了。   “还跟我嘴硬?你脸上的肉都掉了些。”   陆柳笑脸盈盈,他抽手,拿上粥碗,用勺子搅来搅去的,盛一勺吹吹,拿来喂陆杨吃。   陆杨别开脸,有被吓到。   “哪用得着你这样?”   陆柳说:“快,你张嘴,让我好好招呼招呼你,我哥哥可厉害了,带回了举人夫君,还怀上了孩子!我来哄哄你!”   陆杨一阵一阵的笑,人还是虚,笑一阵就没力气,乖乖张嘴把粥吃了。   陆柳炒肉末时放了些姜丝,炖到粥里,又把姜丝都挑了出去,虽是肉末青菜粥,有荤,但一点都不腥。陆杨没反胃,吃到一半,有了点力气,就自己接过碗,把余下的半碗吃了。   放了碗,陆杨顺手摸摸陆柳的脸蛋。   “你等着的,等我缓缓,有了力气,也喂你吃饭。”   陆柳挑上了日子,要快一些。   “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他是催着陆杨快点养好身子,方法却如此柔和,听着人心窝里暖暖的。   家里前阵子有人来报喜,已经庆贺过谢岩考上举人。这回陆杨身子不大爽利,谢岩的风头被盖过去了,他也不介意,笑呵呵跟人说起省城的事。   席间王猛和大强都在,一起长长见识。他俩想等大集结束后返乡的,因生意好,都多留了一阵。听闻谢岩要回县里一趟,便约好了日子,一同回去。   席面吃到后面,就剩几个男人。   赵佩兰和陈桂枝还有王丰年带着孩子在屋里坐,她跟王丰年说:“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小食铺,我把亲家替下,你们到家里看看杨哥儿。他才怀上孩子,身子不舒坦,你们跟他说说话。”   王丰年听话应了。   陈桂枝说:“哪用你去?你们招呼大峰去。让他们去铺子后院帮忙唠嗑,你们都去看看杨哥儿。”   赵佩兰摇头,“没事,这也忙不了一会儿,杨哥儿说喘不过气,胸口闷着,我们太多人过去也不好。”   他们换着来,你进去说两句,我进去说两句,一圈说完,陆杨也该困了。   到家这天,谢岩没去小食铺帮忙,他回家烧水,先把自己料理顺当了。等着屋里聚完,再打水,给陆杨擦擦身子,夫夫俩早点熄灯歇觉。   这跟陆杨想的回家情形不一样。他以为会跟在省里一样,一家人特别喜庆热闹,没想到都是平常,淡淡的、暖暖的。   他的心回落,也变得踏踏实实的。   谢岩有了习惯,和他躺一块儿,都会伸手给他揉肚子。陆杨总肚子疼,这会让他舒服。   现在不能揉了,手落上去,谢岩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揉。   他亲亲陆杨,喊他名字。   “净之,我像做梦似的。这会儿手酸了,才发现是真的。我们要当爹了。”   陆杨长舒一口气,腿还是软的,胸口依然发闷,心情却畅快了。   “生个小魔王,像我一样欺负你。”   谢岩不可置信,“什么?你忍心让他欺负我?”   陆杨只顾笑,不答话。   谢岩看他开心,妥协了。   “行吧,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陆杨才舍不得呢。   “生个小棉袄,跟我一样爱你。”   他又是欺负又是爱,借着孩子的名义,说了两句告白。   谢岩终于听出来,再次抱他,眼里酸涩发热。   他也爱陆杨。 第179章 拜师   到家第二天, 谢岩出门了一趟。   他要给盛家和季家送信,也要去崔家拜访。   盛家和季家好找,崔家比较麻烦, 他要先回府学一趟。   到了府学, 要应付一下同窗们,再去答谢教官们,也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崔老先生住哪里。   他取中举人的消息已经传回府城,崔老先生得知消息,给府学教官们留了一封信, 谢岩拿了信,看见了地址, 看看天色,也不拘时辰, 回家吃个午饭,拿上他在省城买的棋谱,再到陆柳的小食铺里,买了一坛子咸鸭蛋、一坛菌子肉丁酱、一坛新做的酸萝卜, 这便赶车出门,往崔家去。   谢岩见过了崔老二,知道崔家不简单, 到了门前,抬头看看这个高大的门户,还是喉结滚动, 吞咽了数口口水, 才压下震惊,过去敲门,递了名帖。   崔家的门童看了名帖, 就把他迎进屋。走的侧门,进去以后,走过一条长道,过了二门,又在游廊上走了好远一段路,再过一道门,绕过一个花草繁丽的庭院,才到一个临水的茶室。   进茶室,前后两扇门通着,径直走到外头的平台上,就看见了跟人一起垂钓的崔老先生。   这处景色别致,看起来是家中的小池塘,从门内往外看,只小小一格。跨步出来,视野猛地开阔,才发现这池子相当大,朝远看去,还修建了小桥和湖中亭。   谢岩又震惊了一下。   跟崔老先生钓鱼的是个中年男人,体型适中,跟谢岩差不多高,却比他壮实些,长相很儒雅,一看就是个文人。   他回头看一眼谢岩,问他会不会钓鱼。   谢岩不会钓鱼,他都没空钓。   他把手里的三个坛子放下,不管崔老先生看不看得见,先行了个学生礼,说了今次的成绩和见过崔二哥的事,再把崔二哥让他带回来的信掏出来,递给崔老先生。   崔老先生只顾着看水面上的木浮标,并不理他。   谢岩本来是躬身等着的,等一会儿腰酸了,就蹲到他旁边等,看看浮标,又看看崔老先生认真的样子,憋了好久,才问他:“你是不是也不会钓鱼?”   崔老先生冷哼了一声。   谢岩瞅着他神色,又看看水,再看看旁边的中年男人,问他:“水里有鱼吗?”   这个中年男人:“……”   谢岩看他俩好忙,就从怀里掏出两本棋谱,跟书信一起,塞到崔老先生怀里。   “那你继续钓鱼吧,我反正来过了,你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刚扭头看向水面的中年男人,又朝他看了一眼。   崔老先生也终于肯搭理他了,“你急什么?你见过老二了,怎么还这种态度?”   谢岩莫名其妙,“那你叫我过来做什么的?给你磕头的?”   崔老先生点头,“对,叫你过来给我磕头的。”   谢岩愣了下,好歹有个聪明脑子,立马起身回屋。茶室里有一壶热茶,他拿着茶壶茶杯出来,跪地上给崔老先生倒茶,行了拜师礼。   “恩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崔老先生说:“拜师还用我的茶。”   谢岩笑了下,等他喝完,又给他续上一杯。   “不够还有!”   崔老先生抬眸瞧他一眼,脸上有了点笑,让谢岩搬个凳子过来坐。   谢岩坐下了,又有小厮过来,给他拿来了鱼竿、鱼饵、竹捞,还有一个放了半桶水的水桶。他也要钓鱼了。   谢岩不会钓,随便把鱼竿甩出去。三人还没聊两句,谢岩就钓了三条鱼。   他手忙脚乱的,又扯线,又拿竹捞,解鱼钩的时候,鱼身滑不溜秋的,他怕鱼跑了,连钩带线,全放到了水桶里,提溜到右手边,让崔老先生教教他。称呼都改了,现在会叫师父了。   “这池子里居然真的有鱼,怎么这么多,还都往我的鱼钩上跑,我都忙不过来!”   水桶空空的崔老先生:“……”   他把鱼钩解下,把鱼扔回池子里了。   谢岩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眼见一条巴掌长的鲫鱼游在水里,潜深了不见鱼影,半晌无言。怎么这么大的怨气?   谢岩想了想,问他要不要下棋。   崔老先生立马放下了鱼竿,夸他有眼色,并给那个中年男人递了个“不上进”的眼神。   经崔老先生介绍,这位中年男人叫凌三,是谢岩的同门师兄。谢岩喊凌师兄就行。   师徒三人往茶室走,进屋洗手,拿香胰子搓了五六次,才能摸棋子。   手上有鱼腥味,崔老先生让人拿了劣质棋子来玩。   棋盘摆上,香炉点好,家仆鱼贯而入,上茶、上糕点,隔着屏风,还有人弹琴。   谢岩搓搓手,开始梦了。   当官以后,原来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啊。真是美。   崔老先生爱悔棋,两人不分先后,谢岩都知道他的路数了,见他摸上棋子,立马抓一把洒到棋盘上。然后随手拨弄一下,摆正位置,一次下了十五颗棋。   旁观的凌三:“……”   这位师弟不一般啊。   崔老先生眼睛一瞪,两手并用,洒了两把棋子到棋盘上,也拿手去拨。   谢岩给他添乱,再加一把白子,两手在上面比划。   黑白棋子就跟锅里的豆子一样,被他俩炒来炒去,格子棋盘都要容不下他们了,但他俩还算守规矩,摆棋子就摆棋子,不会趁机吃棋子。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棋局定下。乱象开局,理出旗鼓相当的对阵气势,崔老先生抢先落子,棋局正式开始了。   崔老先生问谢岩:“给我带来了什么孝敬?”   谢岩如实回答。落在崔老先生的耳朵里,就是三坛子咸菜。   谢岩跟他说:“那个菌子酱你不是爱吃吗?这个是食铺卷饼、拌面用的,比我们以前买的好,用料足,给你拿了一坛子。咸鸭蛋也不错,个个流油,我夫郎都说很香的,你拿来拌粥吃。我听我夫郎说还能拿来熬汤,也很香。酸萝卜你打开看看,这个味道不一样,萝卜都是白色的!很好吃的!”   崔老先生趁着谢岩说话,没到吃子的时候,都把谢岩的白子拿走了五颗,再摆上了黑子。   谢岩不介意,他怎么摆,就怎么下。不到绝境,这盘棋能下到地老天荒。   崔老先生最欣赏他这点,拿谢岩教育凌三。   “不像你,每次来都是钓鱼,是你想钓鱼还是我想钓鱼?”   凌三的态度比谢岩恭敬,当即起身作揖,“学生知错,下回不钓鱼了。”   他只说不钓鱼了,却没说要下棋。   谢岩看看他,觉着他这个师兄很没眼色。   他心里犯嘀咕:崔老先生真是喜欢没眼色的人啊。   谢岩棋风稳定,和在府学时一样,任由崔老先生怎么动,他自稳如泰山,根据棋局做调整,棋局变,他也变。   凌三跟他搭话,“这也能下?”   谢岩说:“比较难,还算能应付。”   凌三又问他为什么能下。   谢岩想了想,道:“只要心里能放下,这棋就能下。不去想上一盘棋付出了多少心力,还差多少就赢了。没赢就是没赢。看新的棋局就好了。”   悔棋很让人恼怒,却很修心。谢岩从这上面学到了很多,心态得到了历练。   现在说起跟崔老先生下棋,他偶尔也会兴奋,脑子都急速转起来,瞬息之间,棋盘能在脑海中演练数十遍。   这很累,结束以后又很酣畅淋漓。   今天来得晚,下午过来的,这一盘下完,谢岩就要回家了。   他赢了。赢得凌三连连挑眉。   收拾棋盘时,崔老先生问谢岩的打算。   “明年去京城吗?”   谢岩摇头,“我要考虑考虑。”   他取中解元,回来没说题目难,继续往前考,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时说考虑,让崔老先生和凌三都朝他投来诧异与疑惑的目光。   谢岩说:“我根子不稳,家里人丁单薄,也没闯出名声,性格如此,交友也少。这回取中以后,也跟同年们吃酒了,我有些应付不来。明年应考,除却学问,我还要做好准备,从书生,变成个……嗯,变成个能独挡一面的人。”   以后就不止是读书人了。   崔老先生手里捏着几枚棋子盘着,皱眉想想,再问谢岩想怎么准备。   谢岩把他的打算说了。他跟崔二哥说过,他想在府城教书,攒些声望。从书院到外头,跟各色人接触,他面临的竞争,从此以后都变了,不是成绩,是利益。   在这儿锻炼锻炼,往后去了京城,他有个一技之长,好立足。   凌三说:“你拜了主考和房官,以后有很多同年,这都是能帮扶你的人。”   谢岩很理智,“不,这都是能互相利用的人。我要是有价值,就能跟他们抱团,以后好事坏事一起干。我要是没价值,就会被他们排挤,以后说不准怎么的,我人就没了。”   谢岩要返乡一趟,回来时得是十月中旬,今年都要过完了。   会试在二月半,他们元宵后就要出发。殿试紧跟而来,在三月举行。   这样算,都没剩几个月。他的计划刚起步,根本不够。   以此来看,他要等三年多。   崔老先生看了他一会儿,道:“事缓则圆。你有没有想过,资历也很重要?在府城熬日子,跟去京里熬日子,是一样的。”   谢岩不懂官场的事,没听太明白。   去了京城,还怎么缓、怎么圆?   崔老先生道:“名列前茅,就能圆。不是每个进士都会封官下放地方的。有的是修书、读书,继续考试的。还有去六部任职学习的。学完了,才能调任。”   谢岩这时懂了。资历约等于熬日子,他在府城熬,就白熬了。去京城熬,有个官身,熬着有滋味。   他只是有些怕。他太单薄了。   崔老先生问他:“你今天来做什么的?”   谢岩茫然,“来跟你报喜的?”   凌三提醒他:“你做了什么事?”   谢岩突地笑了。   他拜了个师父。   他还不知道崔老先生是什么官职,看样子是告老回乡了。但崔二哥能当主考官,写个字能得圣上夸赞,在朝职位不会低。   崔家还有个老大,不知干什么的。家里没见着,可能也在京城当官。   这样看来,他的前途还不错。   谢岩傻呵呵笑道,“对了,我忘了,我拜了个好师父。”   他拍马屁太直接,说起来又非常自然,庆幸着就把崔老先生捧了捧。   崔老先生让他回家再想想,“你明年赶考,和三年后赶考,我教你的东西不一样。”   谢岩把这句话当教学计划来听,立即懂了意思。   他教乌平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赶考的时候,就要抓些要紧的,旁的放一放。   他现在缺什么?他刚才都说了。想来崔老先生比他看得更清楚。   谢岩没立即回话,他要回家,跟陆杨商量商量。   临走了,他才跟崔老先生报第二个喜。   “我夫郎怀孩子了,我要当爹了!等明年孩子出生,我跟我夫郎一起抱孩子来见你,喊你师公!”   崔老先生摆手,让他赶紧走,心里想着:谢岩这个愣子,跟那样机灵的夫郎,能生出什么样的崽?   天色晚了,崔老先生翻翻谢岩送来的棋谱。   棋谱有翻阅的痕迹,里面有谢岩写的笔记和思路。还做了夹页,在里面画了他应对的思路,一张张的格纹棋盘上,空心圆和实心圆对阵,样式清晰,字迹工整。   这份礼有心了,他原谅谢岩的咸菜了。   放下棋谱,他才拆开署名“崔仲卿”的信。   他儿子写的,委托谢岩带来。信上内容很简单,崔仲卿认可了老父亲的眼光,同意收谢岩做学生,让老父亲带谢岩去书房看书,明年取中进士,他们在京城见。   崔老先生乐呵呵的,把信纸递给凌三。   “我给他说了几次,他看不上,我收了,他又要。你看看,这叫什么事?”   凌三捧信,很有痕迹的拍马屁:“他们没缘分。”   事实上,谢岩是先送信,再拜师。崔老先生故意拖到拜师后再拆信,生生错过了。   他颇为得意,“学生没有,小师弟有一个。让我想想,我怎么写写信,让他搞点好东西送回来。”   凌三:“……”   这样性格的恩师,门下全是正经人。难怪他这样上心。   另一边,谢岩回家。   陆杨还没下地,他休息一天已经好多了,但怀孕的月份太小,家里人都紧张着,让他躺床上静养两天。   初次怀崽,陆杨老实听了。白天陆柳抱着两个小娃娃过来玩,他下午还跟两个小宝一起睡了午觉。谢岩回家,陆柳就跟娘一起抱着孩子回去,留他俩说说话。   谢岩摸摸陆杨的脸蛋,又摸摸他的肚子,看他气色好了,再跟陆杨分享今天的事。   盛家和季家没什么好说的,他早前没拜访过,盛大先和季明烛还没回来,他连名字都没报,送了信就走了,等着两位好友回来再说。   他去府学转悠了一圈,转道去崔家。谢岩着重讲了崔家多大,还说了下棋时的享受,再说了拜师一事。   “好大的地方,在家都能钓鱼赏花。我今天连书房都没进,就到茶室坐了坐。”   末了说了赶考一事。谢岩没法决定,叹道:“乌平之回县城了,不然我能找他问问。”   陆杨觉着不用急,“他在县城待不久,过后你俩碰上再问问就是。”   要说什么时候去赶考,陆杨也不好说。   他的想法变了很多。以前他是有多少银子扯多少布,穿好穿坏,穿厚穿薄,都看手里银钱足不足。   现在不一样了。他能先扯布,把外头罩着的褂子、袍子制了,然后一点点的置办行头。   等到准备充足再去做,能更有把握,但也能熬走许多意气与时机。   谢岩也是考虑到这个,所以对于去京城熬资历的事很动心。   犹豫的原因,除却他为人不够圆滑之外,还有陆杨怀孕的事。   算着日子,他考试的时间,跟陆杨生子的日子是错开的,他日夜兼程,可以赶回来。但陆杨就不能去京城陪考。   陪考是次要的。路远颠簸,过后还要回乡一趟,往来累得很。不去也行。   但陆杨的事业在府城,多在府城留三年,他能稳当点。   陆杨听在耳朵里,暖在心里。   一般人听见夫郎的事业和男人的科举,都会毫不犹豫舍弃夫郎的事业。相比起来,肯定是男人的前程更重要。   但谢岩完全没有这样想过。他平常说话做事,从来没有看不起经商挣钱,很尊重陆杨的喜好,也会保护陆杨的理想,会把两人的前程绑在一起,相辅相成。   现在两件事撞到一起,留下有好处,走也有好处。谢岩没说让陆杨舍弃的话。   陆杨握着他的手,让他去书房里拿个本子过来。   “写着‘省城记事’的那本。”   谢岩听话去了。   书房就在卧室旁边,穿过月亮门就到了。   走这几步,谢岩心中更加不舍。   这间房子,陆杨花了很多心思,因书斋还没开起来,屋里很多书架都是空着的。但这一年在府城,他时不时给谢岩买些书回来,谢岩的笔记也日积月累,再有陆杨的本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他们记录的痕迹。   谢岩记起来乌平之第一次来他们家的时候,还说他们在府城待不了多久,怎么这样用心布置?那时谢岩还笑得出来,今天却感到沉甸甸的。   陆杨总说欺负他,却各处都不会委屈了他。大大小小的事,总为他周全。   他拿了省城记事本,回到炕边,听陆杨的话,翻开来看。   在省城时,陆杨对书斋的经营方式有了构想,和乌平之聊过,完善了一些想法,后来在城里闲逛,看看听听,再做思考,一步步都写下来,最终有了样子。   陆杨抓着他的手,跟他说:“我在府城,最多就是置办个刻印作坊和大书斋。家里银子不多,这两样置办完,我们手头都紧巴了。今年商号生意不错,年底分红会很可观,这些银子,放到明年来使,我需要寻摸,去找些作坊入股,或者看看能不能捡漏,买下个作坊,让我们家多个产业。这些东西,其实都不用我亲自去跑。我不会事事都亲自跑,我早在学着怎么做个大东家了。”   他跟谢岩细细说。做生意,不是口头说说。   书斋换了经营模式,生意好坏,他们全不知道。   这一处的经营,需要他再倾注些精力,及时调整,短期分不出心思干别的。   书斋稳当了,他手里有闲钱了,才会去找旁的作坊。   再攒钱,就是他们之前的计划,置办良田,买个宅院。   而事业的主要重心,是在商号上。   书斋要细水长流,他攒钱的主要方式是商号的分红。   有了银子,才能去办后面的事。   商号要办好,经营之外,是足够的底气。   陆杨洋洋洒洒说了很多,终于引出他想要讲的话。   “阿岩,这件事你不要去想我怎样,你想好你适不适合明年下场考试就行。”   陆杨看他神色,又笑道:“我今年怀孩子,也是我想要的。我们刚来府城的时候,我就说能要孩子了。难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考试的日子?我知道我这一两年只会在书斋和商号上用心。商号有黎峰,书斋有我干爹和两个哥哥,我能少操心。正好在攒钱的时候,把孩子生了。今年怀、明年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谢岩定定心,说话跟撒娇似的。   “我早让你教我做计划,你说我用不着,不适合我。我现在就想知道,我明年考和三年后再考,是不是一样的。”   陆杨说:“对你来说是一样的。你读书的心不会改。”   谢岩听了笑,“那对你来说是不是一样的?”   陆杨也点头,“一样的,反正我生孩子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陪着我。”   谢岩又问:“对我们家来说是一样的吗?”   陆杨依然点头,“对,娘知道你辛苦,你自小喜欢读书,天热的时候,满头大汗不舍得放下书。天冷的时候,手冻硬了不放笔。只要你没舍弃这件事,对娘来说,考不考,什么时候考,都一样。我跟娘都不急。”   谢岩沉默半晌,低声问:“不知我爹怎么想的。”   陆杨从谢家母子口中,听来了许多公爹的事。   他依着往事推断,跟谢岩说道:“他会让你去下场试试。”   谢岩笑了,“对,他是这样的人。”   谢岩又跟陆杨说了一件往事。   他小时候,学写文章不久之后,有一段时间很抗拒拿笔,也不知道该怎么写。状态有些像崔老先生指点他过后的样子,总觉着差了些什么。   小时候,他是觉着书读得不够多,准备不足。因为不想写烂文章,所以干脆不写了。   长大以后,他是不想走弯路,想要明确的一条路,不想浪费时间,所以也不写了。   长大的他,得陆杨指点迷津,知道路是走出来的。越怕越困在原地,他用笨法子,脱胎换骨。   小时候的他,得爹的教训。知道文章是写出来的,不是准备出来的。由此养成了想到什么都要书写的习惯。   现在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路是迎难而上,一条路是准备充分再上。   谢岩很有自知之明,他跟崔二哥说起以后想教书的时候,也说了他的不足之处。他不是干实事的料。   都是熬,他为京城安家做准备,就去京城熬吧。   谢岩做出了决定。   “净之,我明年去京城赶考,到时我给你带小画书,我带你看京城。”   陆杨故意逗他,“哇,只看书吗?”   谢岩凑过来亲他,“也带你亲自看看京城。”   “真有志气!”陆杨大声夸夸,把亲吻的旖旎都夸没了。   有关赶考一事,只是夫夫俩在房里言说一番,出了屋,谢岩再没提及。这事说定了。 第180章   黎峰忙得很有滋味, 突然间就感觉腰板硬了。   他跟陆柳说:“早知道读书好,这时才觉出有多好。”   夫夫俩叽叽咕咕聊一阵,就不约而同的看向壮壮。   壮壮似有所感, 小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回头看向两爹,大大眼睛里盛着满满的信任,一声声喊着“爹爹”。   陆柳和黎峰心硬如铁,两人都矮身,跟他平视着, 叠声哄着问他:“壮壮要不要读书呀?壮壮喜不喜欢读书呀?壮壮是不是爱读书的好孩子呀?”   可怜壮壮都没学会说几个字,望着他们“呀呀”两声, 就算是答应了。   夫夫俩二话不说,这便拿一本书过来, 给他念着听。   《三字经》不行,两个小宝一听就犯困。陆柳读顺了《千字文》,这便换了一本。   他俩真是听不明白,大人读得口干舌燥, 他俩嘻嘻哈哈的玩着,一点都不认真!   孩子们太小了,他俩兴头上来逗一逗, 放下书本,又商量起旁的事情。   陆柳把两把鹿筋弹弓找出来了,打算给哥哥送去, 提前送份礼。   除却弹弓之外, 他们还要出去置办些东西。   他当时怀孕,哥哥和哥夫大老远到山寨来看他,带了满满一车的货, 现在哥哥怀孩子了,他们在府城,买什么都方便,这次置办,不用贪多,挑着需要的东西买一些。   滋补养身的食材要备上,再买些梅子辣子回来,提前顾上孕夫的口味。要多买点布料,现在就可以给小宝贝做衣裳鞋袜了,也要做个小被子。   陆柳会做虎头鞋了,需要的料子他清楚。到时也买些铃铛回来。   针线活费眼睛,不能常干。他哥哥是闲不住的性子,怀孩子的月份赶巧,月份小的时候要养一养,过了三个月,又入冬落雪,不方便出行。过了冬季,肚子太大,还是不方便出去。   陆柳想着,再出去逛逛,看看有没有消遣的玩意儿,他买个几样,给哥哥解解闷。   夫夫俩聊着说着,今天定下,次日出门。   照着计划采办结束,就到处闲逛,看看买什么解闷的玩意儿。   他俩挑拣着,买了几本戏折子、杂话本,再是鲁班锁、九连环。因陆杨家里有围棋,他俩便没买,换了象棋。   季节不好,不然陆柳要买些种子回去。这时候种种菜,看着菜苗发芽,心情大不一样。自家院子里种种,轻松又惬意。   今天就这些东西,回家时,他俩的背篓里都装满了,黎峰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陆柳也抱着几种布料。   夫夫俩到门前停一停,回屋把鹿筋弹弓拿上,到隔壁屋来送礼。   谢岩今天没出门,就在家里陪着陆杨。陆杨都下地走动了,见他俩带这么多东西上门,把他们说了一顿。   “这是做什么?我这儿又不缺,让你俩这样破费!”   他话说得凶,脸上却笑着。   谢岩就没那么客气了,直夸黎峰会办事。   陆柳跟着哥哥进屋,把东西放下,看哥夫去招呼黎峰去了,便不管他们,回头跟哥哥说:“我今天挑书的时候,看见了字帖,本来说买两本回来,你照着练字,也能消遣消遣。大峰不让我买,说你要练字,也是照着哥夫的字练,我一想,也是,我就没有买。”   陆杨笑眯眯道:“还真是,你们也别买字帖,都拿你哥夫的字回家照着练!”   陆柳也没打算买字帖,他现在都是照着书上的字来练。   刻印本的字工整些,他喜欢这种字,横平竖直,少些弯绕。手抄本的书就不好临写,许多笔画都看不明白,不知怎么写的。   他跟陆杨说:“等小宝宝出生,我跟大峰也给他买小马骑!”   他们现在有经验了,小马要晚几年再买。等孩子三岁时就差不多,跟大人学着喂马,天天能跟小马相处会儿,能到马背上玩一玩。刚出生的小娃娃则用不上。   陆柳又把布料放炕上,整块的料子就不提了,主要是碎布料。   他说:“我之前在寨子里缝百家衣和百家被的时候,比对着布料颜色样式缝补,有些颜色搭一起好看,有些就不行。有的小小一块很显眼,把衣裳衬得灰扑扑的;有的就像脏东西。小孩子衣服小,我挑着嫩嫩的颜色买的,都是好料子,摸着很软和。早点缝完,有事没事拿来揉一揉、搓一搓,等孩子穿的时候就是软和的,又舒服又漂亮!”   布料他会配颜色,挑拣一些留下,再拿一些回家。他也要给小宝宝做身百家衣。   陆杨一句句听他说着,越听越笑,“你都给我安排好了,那我还做什么?”   陆柳认真给他数着、算着,“能干的事可多了,你该吃吃,该睡睡,每天要走动走动,也别走太远,就来我家找我就行了。想缝衣裳就缝衣裳,想下棋就下棋,还能看杂话本,又能练字学习。你之前不是说想学画画吗?之前那么忙,总抽不出空闲,这下好了,你舍不得歇息,你家小娃娃心疼你,这就让你歇息了!”   陆杨很是感慨。他记得陆柳怀孩子时,有阵子心思很重,爱胡思乱想,真是熬过来了,都能拿过来人的经验来教他了。   陆杨不知道他过阵子会不会憋出毛病,也陷入愁思里,但这一刻,他十分欣慰。他的弟弟长大了。   这种感觉类似他看谢岩的时候。他们都变得成熟,从需要人照顾,到能照顾别人。   陆杨眼里有泪,笑一笑,双眸晶亮。   他说:“我家柳哥儿会说话,把我哄得好高兴。”   陆柳放下布料,起身绕一步,从面对面坐着,到挨着坐。   他是会撒娇的性格,也会主动与人亲密,他从后抱着哥哥,脸贴着他的肩膀,笑嘻嘻说:“我还会骗你眼泪!厉害得很!”   兄弟俩在屋里亲亲热热,俩连襟在外嘀嘀咕咕。   谢岩才夸过黎峰,把东西清点完,又说黎峰不会办事。   “你给我留两个啊,这什么梅子辣子,你让我买不行吗?这不显得我很没眼色吗?”   黎峰让他知足,“你才考上,我给你面子,让你叨叨两句,你别喘上了。”   谢岩问他:“那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   黎峰往屋里看一眼,笑道:“我跟你夫郎说你嫌弃我们买的东西不好,你夫郎能气坏。”   谢岩:“……”   他根本没嫌不好!   “我是说买太多了,可以少买点,给我留点。”   黎峰给他留了,他说:“今天小柳还想买字帖给陆杨当消遣,我说陆杨可以照着你的字练。你就说这个够不够给你面子?”   谢岩当即笑了,也不介意什么梅子辣子了,突然又夸黎峰会做人、会办事了。   斗完嘴,两人再说说旁的事。   王猛和大强都忙完了,只等着回县里,看谢岩什么时候走。   谢岩也没别的事,估摸着日子,这两天就能动身,早去早回。   他这次回去,要把鲁老爷子一家和罗家兄弟接来,让黎峰帮忙把房子定下,也能看作坊和书斋的铺面了。   黎峰看了些铺面,有些不适合做商号的门面,做书斋还不错。   商号要开在闹市,书院附近的铺面,他都没要。谢岩说想要大一些的,以后要在后院留人看书,黎峰便知道了,需要较为幽静的店面。   这样的店面更加好找。书斋不比其他生意,这是做书生生意的,口碑打出去,在书生圈子里有个名号,稍偏一点,也能有客人上门。有新书上架,出去吆喝吆喝,能攒住客人。   黎峰问他:“预算呢?”   谢岩才看过陆杨的省城记事本,样样都清楚。   这样的铺面,一年三五十两银子左右。尽量低于四十两。   “我们不要闹市的铺面,这样门前冷淡,铺面的价格应该上不去。”   黎峰记下了。他改天找海牙子问一问。   他也有事问谢岩,“那个刘有理也取中了?我听小柳说他还住在府学里?”   谢岩听到刘有理的名字,脸色就冷淡下来,眼里有十足的厌恶。   他去府学时,没见到刘有理,跟教官们提了一嘴,问过话,听说还住在府城,给老家捎带了信件,要等明年再回乡。这期间都在府城。   “我想打他,没碰到人。”谢岩说。   黎峰挑挑眉毛,问了一句,才得知刘有理在外头也是个下作小人。   他跟谢岩讲了贺青枣的遭遇,道:“自报喜的人上门后,枣哥儿就一直很怕,都不敢出铺子了。小柳看他很憔悴,这阵子应当也没歇息好。他俩还没和离,这样耗着不是事。”   谢岩听着眉头紧皱。他就知道刘有理不疼夫郎,没想到还要害人性命。   黎峰继续道:“前阵子把他救下后,我们考虑过去府学说说这件事,后来没敢去。刘有理有功名,要是考上举人,拿捏一个贺青枣算什么?我们帮着他说话,还会被人倒打一耙,说我们挑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这种冒险的事我没干,想着你回来了,怎么着都不能比姓刘的差,再问问你和离的事能不能办。”   有句俗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   谢岩跟刘有理不熟,劝都没法劝。   刘有理要是死不同意,非要把贺青枣接回去,他们只能干看着。   成亲的夫郎,命不由己。都是男人说了算。   谢岩沉思片刻,说:“只能闹上公堂了。但上公堂也很难办,除非知府大人愿意卖我面子,不然他不会得罪另外一个举人,断案也是把贺青枣判回刘家。”   黎峰也觉着难办。当了几个月的邻居,他在刘有理身上看出了一股狠劲。   要是闹到公堂上,他憋着一股气,就算败了,也会返乡,把贺青枣的娘家人叫来。   刘有理都是举人老爷了,贺青枣不跟着举人老爷过日子,还闹着和离,这是什么道理?到时人家爹娘再插手,他们更没有立场帮忙。这事就完了。   谢岩提出个法子,“可以把他送到外地去,到外地隐姓埋名。刘有理没法子下通缉令,想请人帮忙,也没准确的去处,寻都没处寻。我看他巴不得贺青枣消失,不会去追的。过个几年,相见不相识,贺青枣想回府城就回。他不主动招惹刘有理,这件事就过去了。”   黎峰觉着可行。他在码头能说上话了,也认得些游商,到时走水路,把人捎带一段。其实最好是送回山寨里,黎峰能给他安置好。到时问问贺青枣,看他愿意去哪里。   这事才说完,次日清早,小食铺就闹上了。刘有理找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的消息,听闻贺青枣在陆柳的小食铺里当帮工,就住在铺子里,一清早就过来找人,从后院进的。   贺青枣在后院忙,听见声音,都吓得没敢开门,因刘有理说了一句“我从前门进,你们的生意就不用做了”,贺青枣咬咬唇,忍着害怕把门打开了。   他不想再给陆柳他们添麻烦了。他已经知道刘有理不喜欢他了,他们和离就是。   但刘有理过来,没说和离的事,只是要带走他。   贺青枣不知道要去哪里,听刘有理说已经有了住处,心中愈发恐惧。   他这阵子听陆柳讲了很多负心郎的故事,都是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男人考上功名,就爱攀高枝。糟糠夫郎糟糠妻都能不要了。   有些人好面子,不会那么直白的不要,会把人接到家里,一起过日子。原配留着,再娶一房平妻。感天动地得很,平妻通常很尊重原配,但原配小气又刻薄,总是无理取闹,对新人百般刁难,最终染病去世。成全了这一对佳人。   贺青枣听到这样的故事,浑身发冷。   如果他是故事里被辜负的原配,那他得病,肯定是刘有理算计的。   贺青枣看着面前的男人,心冷得站不住脚。   他又说了一次和离。他最近有了些变化,新生活的好盼头,再加上陆柳和陈婶子的教导,他对和离的心思非常坚定,也说出了让刘有理不必委屈、不必将就的话。   刘有理不同意和离,想强行把贺青枣带走,在后院有了一番拉扯。   早上这阵子,铺子里有一阵忙碌。顺哥儿招呼了几声,让人送汤出来,贺青枣一声支应都没有。   顺哥儿想到贺青枣最近的憔悴样子,怕他出事,晕倒在后头,赶忙掀帘子进院,过来一瞧,好哇,竟然是那个恶毒心肠的男人回来了!   他当即嚷嚷着喊人,说后面有坏人想强抢小夫郎!   这话一出,店里的食客们坐不住了,纷纷放下筷子,到后院来帮忙。   这都是书生,刘有理亮个身份,他们就止步不前——刘有理是举人,来接自家夫郎回家,这怎么了?这很合理!   至于贺青枣说要和离,他们都觉着这夫郎脑子有问题。前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男人都考上举人了,好日子来了,和什么离?   贺青枣都急哭了,他说:“休书、休书也行!他休了我也行!”   顺哥儿让陆家叔叔回家喊人,在这里拉着贺青枣,听着院子里的人左一句劝和,右一句指责,大声说:“这就不是个好人!他磋磨夫郎,想要夫郎死!你们今天帮着他说话,哪天我枣哥哥没命了,都是你们害的!”   顺哥儿是山寨里出来的,人数更多的场合都见过,吵群架、打群架,他都去瞧热闹,这时生气,话说得清。   他一句要命的话,把人镇住了,再大声说着刘有理的行为。   前事不提,只说赶考。刘有理拿光了家里的钱财,把房子退租,一文钱不给夫郎留,一个住处也不给他待,要去赶考也没留个口信。贺青枣没住处,没钱财,找不着夫君,能有什么活路?!这就是要人死的!   刘有理冷脸听着,并未反驳,等顺哥儿数落完,他才拱手作揖,与围观的食客们说:“家中丑事,本不该拿出来说。他这样污蔑我,我却不得不说了。”   刘有理上下嘴皮子一碰,负心人就成了贺青枣。   他说贺青枣跟黎峰勾搭上了,他根本没脸继续在巷子里住下去,正好考期在即,他憋着一口气,考上了举人。回来后,思虑良久,认为是他没本事,没让夫郎过上好日子,夫郎惦记着别的男人是正常的。现在他有功名,是举人了,想跟他重修于好。结果很明显,他夫郎还是喜欢外头的男人。   顺哥儿和贺青枣都听懵了,两个人语气不同,一个焦躁惶恐,一个愤怒惊诧,却都有着相同的着急。他们说“不是这样,他才是污蔑!”又一声声跟刘有理吵起来。   刘有理依然是那副神态,不着急与人拌嘴,顺哥儿说再多他的过往,贺青枣重复再多次“没留活路”,他只答“是我错了,我以前对不住你,你跟我回家吧”。   看客们都可怜刘有理,觉着他真是忍辱负重的好男人。   这天,谢岩打算回县城,家中正收拾东西。陆二保急忙忙跑回家的时候,黎峰和王猛、大强、黎飞等三人在巷子外说话。   他们定下了日子,黎飞还兴奋着,问举人老爷去不去山寨玩。   陆二保一提刘有理,黎峰就让王猛他们自己玩会儿,转头去拉上谢岩,二人结伴,去了铺子里。   他俩跑着来的,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刘有理就编出了好故事。   谢岩过来,一听贺青枣跟黎峰勾搭上了,人都愣了又愣。   黎峰也懵了下,转而握紧了拳头——这个瘪犊子!   黎峰低声跟谢岩说:“你不是想打他吗?你待会儿冲过去打他,我会劝架,利用劝架的名头,把他拉着。你再趁机多打几下!”   两人说着话,嚷嚷着“让一让、让一让”,越过食客们,到了刘有理面前。   刘有理看见谢岩,脸色颇为不自在。   他张口想说个什么,谢岩抬手就是一巴掌。   有架他是真打啊。   这一下打完,整个院子都寂静了。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有些反应快的食客惊呼道:“你打了举人!”   谢岩怕他们不知道,自报姓名,大声道:“我今年也取中举人了!这个小人在考场给我好友下药,坏人前途!自家夫郎的性命不顾,嫉恨我弟弟把人救下,便污蔑他们之间有奸情,实在可恶!”   刘有理冲上前,显然是要拉住谢岩,但黎峰眼疾手快,一边喊着“不要打!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一边把刘有理拉住了,再报私仇,十指用力,把刘有理捏得哇哇叫。   顺哥儿有见识,知道这时候怎么配合。   他假意拉着谢岩,不让谢岩去打架,却悄不声的把谢岩往前推搡。   坐在地上的贺青枣,身体反应比思想快,本能就冲上去抱住了刘有理往外踹出的腿脚。   这一下彻底乱了。黎峰大声道:“你们看见了!他还踢人!”   明明先动手的是谢岩,他这样喊出来,像是刘有理先打人的一样。   场面乱了,有举人挨打,他们上公堂了。   打举人的也是个举人,有热闹可看了。   刘有理看着谢岩说:“打架的事能了,我夫郎那条贱命,你却管不着。”   谢岩铁青着脸,一路不言语。他想着,就黎峰那个行事风格,除非刘有理突然之间请上百八十个护卫,不然抢走一个贺青枣,把人送得远远的,轻轻松松!   他们这些当事人都上了知府衙门。谢岩嘴上不说话,脑子转的飞快,思索着待会儿怎么说才好。   等着知府大人上堂坐下,他抬头一看,目瞪口呆,“凌、凌师……凌大人!”   这位知府大人,分明是谢岩的凌三师兄!   他眼睛亮透了!目光如炬!喊冤的嗓门都大了!   什么打架不打架的,他不扯皮了。刘有理在贡院给季明烛下药的事也难追查。他挑了一件紧要事吧嗒吧嗒倒豆子,非要争个和离!   刘有理自信着,这种家务事,知府大人根本不会管。   但凌三判了。   他判和离。   刘有理听傻眼了,什么??   凌三又说了一句,请师爷代笔,写上和离书,让他现场签字。   刘有理当然不签。他把家务事咬得清清楚楚,不同意。   谢岩再给贺青枣使眼色。贺青枣到了公堂之上,头都不敢抬,还以为过来有一阵掰扯,他也没了路。没想到谢岩一上来就给他争到了和离。   知府大人都判了!但是刘有理不让。   贺青枣大声说他要和离,他一定要离!拿休书都行!   “大人,他没把我当人,在家怎样待我,我都不提了,可他不该污蔑我恩人!我当天要跳井,得恩人相救,这几个月都在恩人家的铺子里帮忙,才有个住处,有碗饭吃,但他竟然、竟然……”   那些话太脏了,贺青枣复述都说不出口!   凌三不全是给谢岩面子。闹到公堂之上的和离事,八成能劝回去,余下的怨偶,离就离了。   刘有理不同意,也是离。   他不写和离书,那就让师爷写一份休书。   “你夫郎跟你过不下去,让他休你。”   这话一出,贺青枣都有本能反应了。他立马大声喊“休书,畜生!”   喊完话,他才颤抖起来。天呐,他在官老爷面前说什么了!   刘有理目光带着火气,让他再说一遍。   谢岩忙接话,“对,贺青枣,你把你的休书口述一遍,让师爷给你写出来!你识字不?不识字就摁手印!把这男人休了!”   贺青枣不会写名字,也不会写休书,但他背下来了一篇休书。   他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背休书。   刘有理才听两条,就听不下去了。   他也要写休书!   凌三没同意。   “你来时不想和离,说明你夫郎没错。现在他指出你的不是,你在气头上,便也说他不好,这怎可作数?你要么和离,要么接你夫郎的休书。”   谢岩听着心情舒畅。   他这个师兄,虽然没眼色,不爱下棋,也钓不上鱼,但当官真是好!   他带着贺青枣喊“谢谢凌大人”,贺青枣还喊了民间常用的称呼“青天大老爷”。   这一天,他的天亮了。   他拿到了刘有理的和离书。   贺青枣的休书没给出去,但离开衙门的时候,在衙差的注视下,在谢岩的鼓励中,他把未背完的休书,全都背完了。刘有理都听见了。   出了衙门,刘有理目光冷冷的看了一眼贺青枣,再把目光收回,只是盯视着谢岩。   “一场排名不算什么,能走多远,才是本事。”   谢岩做出傲慢姿态,抬起下巴,鼻孔朝天。   “要走得远,你得先考上进士。排名不算什么,却刚好压你一头。”   谢岩真是讨厌他,贺青枣这件事,算他日行一善。但季明烛的事,他们有得算。   “喊你举人老爷,你就真成老爷了?你最好一辈子死在科举场上,哪天为官相遇,我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句狠话,把刘有理说走了。   而事实上,谢岩也只是放狠话,说了一句忘记了来路的句子。具体怎么报复回去,他根本不知道。   衙门外头聚了很多人,陆柳很快过来扶着颤抖的贺青枣。   再远一点的地方,陆杨在王猛和大强的左右护卫里,远远望着这边。   他家状元郎,刚才真是硬气啊。 第181章 啄木鸟   赶考之前, 陆杨把两块玉石送到玉雕师傅那里,定下了样式。他出门一趟,顺道去拿了。   这天, 家中热闹得很, 都是对刘有理的谴责,对贺青枣的鼓励,还有对大家心善的夸赞。   贺青枣感动又激动,数次想跪下磕头,都被人拦下了。   小食铺还要继续开, 陆柳怕刘有理回来找麻烦,白天都在铺子里, 黎峰跟他一起。   陆杨跟谢岩则回家收拾行李。回县城不用带太多东西,冬天换衣服不勤, 穿一身粗布棉衣赶路,带两身常服就行了。若是在县城停留久,不够穿,就临时添置两身。   这回算是衣锦还乡, 陆杨也有记挂的人,夫夫俩商量着,要给县里人捎带些东西回去。   两地通信频繁, 陆杨没忘了他们,山寨来人送货,返程时捎带东西方便, 这些平常都没少, 却跟举人返乡时不大一样,陆杨挑拣着拿上,没有的再去买。   他教谢岩:“你在府城大老远带回去一份礼, 跟你在县城里临时买一份,是有区别的。”   谢岩懂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陆杨看他那副骄傲样,不由失笑,“你给你师父送什么了?”   谢岩便不好意思了。他去的时候又不知道要拜师,能记得带些家常礼都不错了。   “下回吧,等我们挣钱了,给他送份好的补上。”谢岩说。   商号还没分红,他们手里的银子要拿来开书斋。来府城后,都是往外花钱,没个进项,年底要花个大的,得省着点。   谢岩取中举人后,家中来了很多人送礼。普通的留下了,价值过高的、不合适的,都婉拒了。陆杨仔细看过,没有适合送给长辈的,只能另行采买。   收拾完行李,列好单子,谢岩出去了一趟,让王猛跟着,采买完回家,就到了晚饭时辰。   晚饭拼了三张桌子,陆柳带家人来,把两爹也叫上,王猛等三人过来,再把贺青枣喊上,一帮人围坐一团,说话的声音在院子上方飘荡不散。   明早赶路,夜里都早点歇息。   次日清晨,夫夫俩起早,陆杨帮着谢岩穿戴。   谢岩嘴上说着不要,“就穿个棉衣,哪要你动?”   他自己又不动,两手敞着,还知道配合陆杨的动作。   陆杨系腰带的时候故意使劲儿,把他的腰勒了下。谢岩猛地一激灵,哼哼两声,看陆杨憋着笑,就低头在陆杨脸上啄了下。   陆杨看他像小鸟。嘟着嘴巴啄人,还要“啵啵”出声。   谢岩问他:“为什么像小鸟?”   陆杨说:“啄木鸟。”   “杨”是一种树,鸟会啄木。   这下把谢岩喜的!   “我都舍不得回县里了!要抱着你啄!”   陆杨不同意。两地离得不远,考上举人,光宗耀祖的事,哪能不回去祭拜父亲?   这次赶巧,陆杨怀上孩子了,不好一起回去。娘决定留下来陪他,说她在牌位前讲好了,明年再回。   “你要是能把我哥哥们接来,你想怎么啄就怎么啄。”陆杨随口就是一个大饼子。   谢岩吃了。他一定会把两位兄长接来的。   衣帽穿戴齐整,陆杨从书架的某一个格子里拿下一只木盒,他打开,从里面拿出两块玉饰。   一块是小平安扣,样式很小巧,弧度紧凑,是陆杨挑的玉石边角料,苍绿之上是金子。玉石只是打磨好,上面没有任何雕刻,整体很圆润。金子在上包裹,凑出一个圆。金子上有雕刻的痕迹,选用了如意云纹,紧挨着玉石的接口处,依稀有山川的轮廓。整体看上去,有顶峰入云之感。   另一块是小福牌。陆杨挑的整块料子,他兜里的银钱有数,买不到顶好的料子,选了一块白玉。白玉无瑕,做了圆形玉牌,外围有一圈金扣。玉牌两面润泽无雕刻,金扣则刻了一圈荆棘。这块玉的样子,陆杨想了很久才定下。   他想谢岩能有些棱角,可以立足。也希望他能心无尘埃,福运绵长。   陆杨帮他把福牌戴上,调整了一下红绳的长短,给他塞到衣服里,在他的身上拍了拍。   “好啦,现在有好玉配我家状元郎了!”   谢岩感动得稀里哗啦,一清早的就掉小珍珠。   陆杨用手捧着接,“哇哇”惊叫,“哎呀,我还没有珍珠呢!”   谢岩把脸放在他手上,蹭出一滩水迹。   “不要这个珍珠,我给你买好的。”   他们从省城回来,给娘买了珠翠耳环。陆杨则没有。他没几件首饰。   谢岩把金玉平安扣给陆杨戴上,捏着细瞧几眼,越看越喜欢。   他家净之心思灵巧,做什么都像样,想什么都贴心。   早饭在家吃,行李搬上车。他们从家门口走,不去码头了。   陆杨跟娘只送到巷子口,没往更远的地方去。   等车马走远了,母子俩转道,去陆柳的小铺子坐坐。   过了早饭那一阵,生意淡了些。   陆杨在门外看看。点餐牌已经挂上了,最顶上的牌子写着开业时辰,下方有“风雨无阻”的字样。往下则是今日提供的汤羹种类。   点餐牌挂了两串,陆柳还特地让木匠做了两块大的空牌子。哪天有特殊需求,就在上面贴红纸写上。比如夏天时,食物存放时间短,到了晚间,他能给出优惠。他观察过,一般都是结伴过来吃,他可以买一送一、买二送一。   晚上剩不了多少,不亏本就是赚。   卖早饭的小窗口做了样子,还没到过年,陆柳就把“对联”贴上了。仔细一瞧,发现这不是春联,而是早餐顺口溜。   进店觉着小,坐下又刚刚好。   一般人家的堂屋就这点大,吃饭时家人团坐,热闹又暖和。   屋里光线暗,白天都点着灯。地方小,桌子窄,客人有需要,才在桌上上一盏油灯,平常就用灯笼照明,灯笼悬在上方,三只连着,串出“吃得饱”的店名。   陆杨伸手摸一下桌子。挺好,很干净,桌上一点不油腻。   墙面重新刷过,又挂上了草席,在上面贴着些小纸条。有些是陆柳学着编的食物滋味,有些是食客们留字写文。或是几句念叨,或是几句诗词,或是某某某日吃了什么。最后一种写的人最多。   这些食客含蓄,想写些什么,又不好意思,便只留个足迹。   陆杨看一圈,把陆柳夸得冒泡。   陆柳高兴坏了!   他有很多话想跟哥哥说,在铺子里,不说客人的是非,稍坐一会儿,他们就结伴回家去。   陆杨回来了,两个小宝比大人们还高兴。他们小小的,分不清人,陆杨跟陆柳一起抱他们,他们还以为一人一个爹爹,喜滋滋的。   要是谁逗了孩子发出笑声,另一个就会争一争,想要换个爹爹抱。   陆杨也想怀双胎,一次生两个,省事得很。   熬个一年,以后都美满了。   陆柳就把壮壮也往他怀里送,让他沾沾双胎的喜气。   陆杨说:“我还用沾他们两个小的?你过来贴贴我,我俩就是双生的!”   陆柳便说:“那你一定能如愿怀两个!”   陆杨很严谨,“一次怀两个!”   兄弟俩咯咯笑一阵,逗得两个小宝也在笑。   他们摆上了棋盘,下棋玩着,再聊聊天、说说话。   陆柳跟哥哥说了他在小铺子里的尝试和调整,也有他的许多思考。   他是会动脑子的人,从前在家里打转,就会惦记着家人的喜好,琢磨着一日三餐。又善于观察,谁爱吃什么,谁爱喝什么,一样食材连着弄了几次,家人的口味和胃口有没有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现在开食铺,他把食客们当家人,这些话拿来叨叨,陆杨听着唇角含笑。   兄弟俩落子随意,不讲究输赢,就打发时间。两个小宝也跟着抓棋子,往棋盘上放。逗得大人也是笑。   陆柳喊他:“哥哥,你别只顾着笑呀,你说我这样做行不?”   陆杨说:“行啊,我家柳哥儿干得可好了,里外料理顺当,我见了都满意,没什么好挑的!”   陆柳想让他说说,“我听了心里踏实。”   陆杨抓着小麦的手,落下一枚黑子,笑道:“你真的做得挺好的。我开铺面,也讲究细水长流,做长久的生意,不挣短暂的快钱。尤其是食客,像我在县城开的铺面,做食客生意,需要跟他们相处,熟悉他们。谁家有钱,谁家紧巴,谁家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忌口,甚至什么时候阔气,什么时候抠搜,还有他们跟谁家感情好,又跟谁家面和心不和,暗地较劲,这些我都会注意着。客人上门,我自有招待的法子。哪天店里上货,我看看日子,算算价钱,数数常客、熟客,知道该卖给谁。”   陆杨看着陆柳,见他认真听着,继续道:“这些你都在做了,在我教你之前,你就摸索出来了。你是细心的人,也爱琢磨,会疼人。小食铺的经营范围和受众你都抓得准,既然把人当家人,就照着家人的态度来招呼。把常客、熟客,都记住。   “单单说人数,你听着很多,怕是记不住,但你想想陆家屯有多少人?黎寨有多少人?把他们分堆,一下就记住了。以常客和熟客为中心,围绕着他们去织网,新来的客人可以是熟客甲的同窗、邻居、老乡,或者长得像、性格像、喜好像、忌口像,总有一个特点可以关联起来。脑子记不住,就在纸上写着,店里没客的时候翻翻看。店面开久了,就都记住了。”   书生的生意,只得三五年。三五年之后,客人们一拨拨的换。但年年有新的书生来府城,也会给店面带来生机。   这时候就像照顾家中孩子似的,不能太偏心。不能让老食客觉得店主不在乎他们,只想着吸纳新的食客。   陆柳听得直点头,这些他在做的事情,被哥哥再说一次,他知道哥哥也是这样,心就落地了。   他后面又讲了些铺子里的趣事,听着解解闷。   陆杨心情好着。他跟陆柳说:“你别跟长辈似的,把我当个瓷器的端着。我接连遇见好事,哪能心情沉闷?”   陆柳就笑:“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呢。”   陆杨说:“你刚怀上的时候,也没愁眉苦脸的。”   陆柳不记得了,没多久的事,回想起来像隔着一层雾,只记得几件记忆深刻的事。   他说:“哥哥,你那时来陪我,我真的好高兴,后来我去县里住,也好开心。我一直怕麻烦,怕拖着你,但你总惦记着我,还带我到处玩。我都记着的。我想着,等你怀上孩子,我也陪着你,带你玩。可是我胆小,不敢带你去外面,我想你平平安安的。”   陆杨说他心思重,“我对你好,是我想对你好,我喜欢你,你惦记着我就算了,别想着回报不回报,我不图你这个。”   陆柳“哎呀哎呀”的叫唤,学着小宝宝,捧着脸喊着“好害羞呀好害羞呀”。明明宝宝们还不会说害羞!   他哄人的本事愈发好了,陆杨到家里,笑声就没断过。   晚上谢岩不在,陆柳抱着小枕头过来找哥哥睡觉。   陆杨看他自觉铺床,又望着他笑了,“你家大峰怎么说?”   陆柳说:“他跟我假装难过,让我走吧,他会带好孩子的,让我记得盖好被子,捂暖和点,夜里饿了不要客气,实在不好意思,半夜去找他也行。他跟孩子们都等着我。”   陆杨听得脑门冒问号。   “啊?这是顺哥儿说的吧?”   陆柳得意,“想不到吧,这是我家大峰说的!”   陆杨佩服他,“真是一物降一物。”   陆柳立马接话:“小柳降大峰!”   他晚上把记录本带来了,睡前,兄弟俩窝炕头翻看。   陆柳第一次出门做生意,也没跟人正经学过记账,这个记录本,是为了明年的生意做准备,方便识别淡旺季。今年的出餐量,他也不知是不是正常的,生意在做,没有亏本,他就没有多想。   但陆杨会看。他翻看过后,觉出了点不对劲。   其他的都还好,蜂蜜怎么断层得这么厉害?   第一天陆续来客,第二天销售量激增,第三天减少一半多,第四天只有零星几人。   蜂蜜是在大集之前上货到铺子里的,到今天,已经售卖二十天了。从最高销售量的第二天,到第二十天,售卖的蜂蜜斤数从二十七斤减少到半斤。这是什么跌法?!   陆杨问:“缺货吗?”   陆柳摇头,“不缺,这次拿来了三百多斤蜂蜜,拿了些到码头铺面试吃,余下的都在我这里。家里还囤着的。”   那就真的很不对劲了。这东西类似陆杨卖菜时弄的“蔬菜日”,在优惠时,客量激增,入账的数额激增,但不代表所有客人都要等着这一天,平常的营业额会跌,但有个底数在,留住五成的客人,陆杨都觉着少了点,应该六成、七成。   蜂蜜不比菜,不用天天吃。算少一点,三成、四成总该有吧?   这样子跌,相当于没有回头客了。   陆杨皱眉,“不应该啊……”   要是不喜欢吃蜂蜜,最初就不会有那么多客人光顾。   要是蜂蜜吃出问题,其他生意也会受影响。但本子上的记录,显然没有影响。只有蜂蜜不好卖。   陆柳听着怕怕的,低头想了想,说:“两地路远,从山寨运过来,蜜巢碎了些,会浮在蜂蜜里。会是这个原因吗?”   陆杨不确定,他说:“这样,明天去外面买几种蜂蜜回来,各种价位都买了,回来看看。要是我们能发现问题,就想法子改了,再办个试吃会,把蜂蜜口碑拉回来。要是发现不了,还办个试吃会,弄杂菌汤,一碗杂菌汤,换一句真话。问问客人们蜂蜜有什么问题。做生意,面子是灵活的,不要犟着,坦诚一些,该问就问,错了就改。”   陆柳记住了,“明天就去买。”   开业时间短,记录的东西简单,本子没怎么翻就看完了,就蜂蜜的售卖数目有问题。放下本子,他俩窝到被子里,陆杨又夸陆柳,说他这东西记得好,有巧思。   陆柳伸手抱他。兄弟俩一起睡过,那时候陆柳怀着孩子,肚子已经显怀,各处小心着,不如这时方便。陆杨的肚子还没显怀,两人能抱着睡。   他黏人,明明最开始互换的时候,脱个衣裳都脸红,不让人看,这会儿却比陆杨表现得大方、坦率。他最近常抱陆杨。   陆杨推推他,“小黏人精,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陆柳嘿嘿笑道:“你是我哥哥,我最好的哥哥,我特意过来抱着你睡的。你说得对,臭男人有什么好的,你跟我一块儿,不知道有多好。”   陆杨听着很耳熟,稍作回想,就知道是他之前宽慰陆柳的话。   他这弟弟学东西都靠模仿,说话也是。心是好的,讲出来却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谢岩今天才走,跟黎峰跑生意那阵不一样,这次分别,很快就会重逢了。   陆杨说:“我没想他。”   陆柳眨眨眼睛,好奇问:“怎么不想呢?”   陆杨不跟他说酸溜溜的矫情话,只是笑道:“因为我早上才见过他。”   陆柳说:“我要告诉哥夫,你一点都不想他。”   陆杨无所畏惧:“你说嘛,他只会说他很想我,我想不想他,他都会想我。”   陆柳喜欢听这个。这种自信张扬的话,跟他哥哥最配了!   兄弟俩嘀嘀咕咕聊了许多,夜深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久久没等到回答,才陷入沉眠里。   次日,陆柳早起,陆杨多睡了会儿。   陆柳回家找黎峰,说了蜂蜜的事。   黎峰今天要去找海有田看铺面,把买蜂蜜的事答应下来。   陆柳动了脑子,他跟黎峰说:“大峰,我听说有好多作坊,印书的有刻印作坊,染布的有染坊,酿酒的有酒坊,那做蜂蜜的,有没有蜂蜜坊呢?你见了海牙子,也找他问问。我前阵子看书,上头有楚哥哥的笔记,他上面写着,很多人都苦于自家没有一个手艺来谋生,但其实府城的作坊更替主人很快,那些入股的人,说不准就因什么事没钱了,转让了。转让过后,新老板会安排亲戚进去,老手艺人就没饭碗了。这些手艺人,靠着手艺,只能做少量的东西出来挣钱。就像百姓家里的织布机一样,一台织布机,家人轮流劳作,一年到头就那几匹布,只够糊口。要是有心,想办这件事,可以搜罗这些人才,起个作坊很容易。”   他们可以先找人,看看能不能招揽些会养蜂炼蜜的人。大强还在商号名下出了些蜂蜜订单,若是送到客商手上的蜂蜜也是有问题的,以后想要攒出客源,就很难了。   黎峰听完,看了看陆柳的脑袋瓜。   好家伙,他家也有个聪明脑袋了。   他看脑袋的眼神很馋,让陆柳摸不着头脑。   “大峰,你怎么了?有在听不?”   黎峰听见了,他摸摸陆柳的头,像是从他头上获得了一些智商,放到了自己头上。   “小柳,要是你去读书,还有你哥夫什么事?”   他吹牛不怕闪了舌头,把陆柳臊得脸蛋通红。   他要是读书的料,小麦和壮壮怎么会一听书就犯困?哎!   黎峰揽责,“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喜欢看书。”   陆柳思绪转移,忧愁起这件事。   “这样不行呀,我们还是要骗骗孩子的。”   夫夫俩约好了要继续实行“言传身教”计划,早上各自出门,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今天陆二保和王丰年忙完,出门了一趟。   他俩买了些棉花、布料还有竹篾回来,打算给陆杨做个长竹枕抱着。   陆柳用过这东西,那时候是姚夫郎给他送来的。等肚子大了,垫在下边,身子舒服些。   天冷了,竹枕抱不住。两爹想着,编个小竹枕做芯子,在外裹一圈棉套子。这样方便抱,也不凉。   竹枕两头圆,中间扁。编完拿砂石打磨,一点倒刺都没有。   陆杨听说了,到两爹这里来串门,看他俩忙活着、乐呵着,心中很有感触,坐下玩了会儿。   威猛黏着他,他坐下,就趴他脚边。他一抬手,就拿脑袋蹭他掌心。陆二保这阵子常准备狗饭,看威猛来玩,还给这狗外孙拿了大骨头啃。   王丰年给陆杨做了红糖鸡蛋吃。   陆杨才端上碗,陆柳就溜达过来了,一瞧,也嚷嚷着要吃。   王丰年放下手里活,又去灶屋做一碗。   等他出来,兄弟俩一人一勺,把上一碗吃完了。   陆杨再不吃了,陆柳也笑眯眯说不吃了。   好好的东西,做出来不吃,实在浪费。王丰年心疼得很!   陆杨让他吃,“爹爹,你尝尝,你手艺好,做的红糖鸡蛋很好吃。”   陆柳的厨艺来自爹爹的教导,父子二人抠抠搜搜的尝试,鱼汤做得好,其他家常小菜都能拿捏住口味,油盐放多少,他俩心里明镜似的。   现在陆柳成了小漏勺,王丰年还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抠门,自家开火,饭菜丰盛了,油盐依然不多不少,刚刚好。   让他吃红糖鸡蛋,他舍不得吃整个,回屋拿个碗,分了一半出来,跟陆二保一起吃。被两孩子笑眯眯看着,他脸色不自在,数次张口,只剩一句“哎呀!”   陆杨陆柳也“哎呀哎呀”。   陆二保本来没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听见声音抬头看,霎时也不好意思了。   兄弟俩就一个劲儿的笑,越是不让笑,越是笑得大声。   三家住得近,他们在这里玩,两个小宝也坐不住,循着声音就追来了,呀呀叫着使唤人,把他俩抱来玩。   他俩爱笑,长大了些,性情不改,见面就喊爹爹。明明自己分配了爹爹,一人一个,见了人却要喊两声爹。望着陆柳喊一声,再望着陆杨喊一声。   孩子太小了,他们不急着纠正,叫什么都答应。 第182章 熟人   黎峰跟海有田出门看了几间铺面, 由近到远,跑了四家。   他相中的是一家杂货铺子,地段略偏, 和居民区紧挨着, 这一条街的生意都淡淡的。   因附近有人住,各家生意都能糊口。要想挣大钱,那就别想了。今天看的铺面里有两间都是相似的情况,杂货铺子大一些,符合陆杨的需求。   店面还没关门, 租到了十一月初,没有续约。   海有田跟人打好招呼了, 全看过以后,两人又回来杂货铺, 里外瞧了瞧。   杂货铺的门店大,能摆两桌酒,同时坐十六个人。   店主在清货了,卖完不补。货架是自家打的, 他卖了两架,更显得店里大。   黎峰打量打量货架,觉着这一条条的拿来当书架也行, 不知陆杨瞧不瞧得上。他伸手推了推,挺结实的。   老板说都用的好木料,找的老木匠打的, 现在才用了两年, 平常也没摆重货,拉出去都没折价,全是好东西。   这老板是转租, 要是他自己的铺面,黎峰能谈谈打包价。   墙面是旧的,痕迹斑驳。据说上一任租户是卖酱油和酱料的,在墙上留下了很多深深的印子,看起来很邋遢,就给铲成了这副狗啃的样子。   黎峰去过谢岩家,也逛过书斋,他比着常见的书架大小,在店里走两圈。格局合适,能摆下五到八面书架。   听说陆杨要搞个看书的地方,他也用脚步丈量过。书架多,意味着上架的书多。哪有那么多书?他看别家书斋里,能摆满三面书架都不错了。所以这里能做一个半开放式小书房。   柜台放中间,一头放书架,一头放桌椅。   前面看完,再去后院。   后院很乱,各类物品堆叠,走路要绕着来。   黎峰打量完院子,再一间间的看房子。还没到退租的日子,看房间要客气点。   海有田十分有眼色,立马给人说:“喝蜂蜜水吗?黎老板买了蜂蜜,给你们泡水喝!”   蜂蜜是好东西,也是贵东西,才问出声,这老板就满口答应了,让他媳妇去拿茶壶和碗。   蜂蜜是黎峰逛街的时候买的,陆柳嘱咐他多买几样。   他想着拿回家也是喝着尝着品滋味,看看哪种好,现在给别人喝几口,也是尝尝味儿。便给海有田提前说了。   海有田把话都说圆了:“黎老板买了好几种,不知你们爱喝哪种,都泡一碗试试!”   海有田把蜂蜜罐子提到身前晃了晃,共有四罐。   都泡一碗,得挖四勺出来。   这一家老小都笑眯眯的,那老板更是主动清道,把路收拾出来,让黎峰仔细看看,也跟他说这房子哪里好、哪里不好。   “我们一家开铺子的时候,手里银子不多,就看中这里租子便宜,地方还大。能住进一家人,又能开铺面。前头卖东西,一家的嚼头能挣出来。但这里实在偏僻,你们别看这儿离书院不远,就觉着这是好铺子,它做不了几个人的生意,我媳妇一天天往外串门,跟人攀交情搭话,才让邻里知道我家在这里开着店面。但你问问海牙子,这就是难处了!附近的租客跟流水似的跑,昨天才熟悉的人,今天就不见了。我还想做他们的生意,他们却来找我卖东西,一堆当铺都不要的家伙事,指着我拿钱收了,我哪能收?”   这老板开店两年多,积攒了不少怨气,说着说着就诉起苦。   海有田不乐意听,再说下去,他都抬不了价了!   他帮着泡好蜂蜜水,跟黎峰说:“黎老板,你别听他抱怨,你家是开书斋,正经做书生生意的,跟租客走得快没关系。鹿鸣书院不倒,你家生意就会好,再说,这附近还有些小私塾。我前阵子听我们管事说,还有人开了学堂,专门收小哥儿小姐儿的,根本不会缺买书的人!”   黎峰注意力偏了,“还有这种学堂?”   他要把小麦送进去。   海有田:“……”   跟他说话真累!   他们继续往屋里看。   后院有四间房,两小两大。   和铺面连着的两间窄一些,是长条条房。当初为了铺面显大,特意弄的。   现在一间住着两个孩子,一间住着夫妻俩。过了后院中间的小天井,就到了灶屋。灶屋大,柴火都堆里头。灶屋旁边的一间大房子是老板的爹独住,里头还摆了许多杂物,看样子是又当仓房又住人。   店里货物清得差不多,仓房的存货少了,才显得屋里空,要是正经开门做生意,人进来都没处落脚,只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   黎峰来回看了三遍,心中构思数次,觉得后院也可以。   长条条房间留着看书用,大房间可以再隔一间做茶室,也能做单独的小书房,看人需求。隔开以后,另一半就留着住人。店里要留个看门的。灶屋不动,到时修一修,弄干净点。得跟茶楼谈谈生意,书生们要吃茶点,就从茶楼采买。   他前阵子去洪老五家拜访过,洪老五是在洪家老宅附近的民宅居住,地方不大,外观普通,里头装点得挺好,走廊上挂着一面面的小席子,隔些视线,各处含蓄。   黎峰觉着书斋里也能这样搞,长条条的房子,摆上书桌后,人跟人就太近了。拿屏风遮挡,太占地方,成本也高。用小席子就不错,前后有个视角盲区。   这毕竟是铺面,跟正经的书院不一样。到了后院,有生活气息,走廊上也能挂几面席子,稍作遮挡。   黎峰看得满意,暂时不谈价,回头问问老板蜂蜜水的味道如何,哪样最好喝。   “我夫郎让我买蜂蜜回去,我到了铺子里一看,才发现蜂蜜有好多种,我又不知道哪种好,你们尝了说说,我回家好交代。”   他说话圆溜,同样是请人尝味道,有家人为引子,听得人乐呵呵的。   他们本来客气,说都好喝。看黎峰态度诚恳,这老板还记得他媳妇常念叨他乱花钱,顿时很有同感,跟黎峰指着碗说口味。   海有田是照着价格顺序来挖取蜂蜜,这样一说,贵蜂蜜很突出,男女老少都能尝出甜而不腻的好滋味。便宜的则各有各的不好,有的涩口,有的味淡,有的有杂质。   其中有杂质的味道挺甜,味道比较随性。有些的细碎块状物能嚼嚼吃了,越嚼越甜。有些块状物只能吐了,像嚼沙子。   黎峰听完,心中就有数了。   今天看完,改天还要来一趟。陆杨满意,就能定下。   快到晚饭时辰了,黎峰把海有田带回家,让他跟陆柳说说蜂蜜作坊的事。   海有田乐滋滋来了。这一家生意多得很!   降温过后,竹床没收,赶上晴天,一家人都搬凳子围坐过来,把竹床当桌子使。   这一阵一家人择菜备菜,人多热闹。海有田来一趟,大家都跟他熟,没谁客气,让他拿张凳子坐。   海有田还惦记着租铺面,他知道书斋是陆杨要的,见陆杨也在这儿,跟他把铺面好一顿吹,问陆杨啥时候过去看,“包你满意!”   陆杨问他:“租子多少钱?”   海有田早想好了,陆杨才问价,他就报数:“五十两一年。”   陆杨不理他了,转头跟黎峰说:“下次去牙行换个人问问。”   海有田急了,“你讲价啊!你怎么不讲价!”   之前不都要讲价的吗!   陆杨看他好笑,“我们都这么熟了,我还说这次让你挣一点。你不老实,我拿不出这么多,没法让你挣了。”   海有田:“……”   黎峰也没跟他说啊!   海有田再报价,“三十六两银子一年!”   陆柳提来一壶开水,拿来泡蜂蜜水喝。   他看一眼海有田,道:“那破偏僻的铺面也要三十六两银子一年吗?上次我看的那个大饭店才三十多两!”   海有田:“……”   把这事忘了。   他说:“可是你那个小铺子都要二十一两了!”   陆柳怎么说都有理:“我那是什么地段?是不是你说的金子地段?你这个铺子是什么?还不如我们家的位置好。到时在家卖书也不是不行!”   陆杨听着,跟爹爹挤眉弄眼。   瞧瞧,他们柳哥儿多厉害!   海有田怕他们了,问陆杨:“房子租不?”   陆柳帮着给了定金,陆杨再说租,就把租子给了。   海有田拿了银子,笑呵呵的,说:“那间铺面的价格挺难下来的,你说它地段不好吧,但它能住下一家人。书院附近的房子贵,一年的租子都多少?那么大一间,低于二十五两,真的拿不下来。”   陆杨说:“二十五两行不行?行的话我按三十两算,二十五两银子你拿回牙行,五两银子你收着。”   海有田瞪大眼睛,表情很精彩,看样子在天人交战,但他拒绝了。   他说:“我就不拿了,牙行会给我工钱的。要么二十六两银子一年,我能跟管事的说。你们还在看商号的铺面,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们管事的留心了,就这阵子,能给你们答复。”   陆杨问他:“你为什么不要?五两银子拿手里,就是你自己的,你不是还有家人吗?年底了,怎么花不是花?”   海有田还是没要。他说:“这钱挺多的,我两个月才能挣五两银子,但我真不能要,牙行没亏待我,管事的都对我挺好的,我拿这钱做什么?家里人也没饿着,我就不要了。”   陆杨朝黎峰点了点头。   之前黎峰跟他讲过,想把海有田请来干活。   海有田是牙行出来的,对府城的事务了解,各家情况清楚,人脑子活,嘴巴伶俐,也是勤快人。心也善,还帮过贺青枣。   这次再做个小小的试探,他对主家知道感恩,不贪财。还算合适。   陆杨说:“等我哪天得空了,到铺子里看看,合适的话,就按这个价来。作坊你要留心点,尽量近一些。不行就给我找个便宜的民房,我们自家搭小作坊。”   海有田应下了,转而跟陆柳说蜂蜜作坊的事。   太阳落山的时辰,坐竹床边的人慢慢散去,到灶屋忙活晚饭。   王丰年和陆二保要在晚饭前去一趟小食铺,把家里炖好的汤送去,在三家门户里进进出出数次。   海有田望着,觉着他们家的烟火气真是浓。   他感叹了一句:“一般人家不接家里长辈过来,帮不上忙,两眼一睁就要花钱。你们家安置得很妥当,我看他们都很习惯在府城过日子。”   感叹一句,再开口就是正事。   海有田自小在牙行,跟着管事里外学着。   当牙子,不仅是能说会算,还要对铺面、作坊、田地,甚至风水等情况多有了解才行。   往外租铺子,大小、地段、风水、适合做什么生意,他们要做到比客人更了解。   作坊亦是。作坊通常是购入,可遇不可求。   作坊不仅仅是房子,也不是里面留多少桌椅家具,重要的是生产所需的物件、家伙事。   像磨坊需要石磨、酒坊需要烧锅,这都是大价钱添置的。有钱还得出力,若是工艺特殊,起个作坊就更麻烦了。   而这样一间作坊建成,有货产出,往外转手都是银子。能在牙行挂名的,通常是遇见难处了。   租子是不够的,非得卖。一般会有内部竞争,几个入股的人抢一抢。最后能流落到牙行的,都是不大好的。   他们要了解作坊的构成、经营,才能估价。   海有田肯学,各类作坊都了解。   像蜂蜜作坊,一般叫“蜜坊”“炼蜜坊”,乡下也有小的作坊,他们会更直白,叫“养蜂房”。用的房子的“房”。   海有田捧一碗蜂蜜水喝,继续道:“府城的蜜坊不多,我一年前看过一家,跟着我们管事去的,当时看了账本,做了估价。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出货的地方极多。我们一般人去买蜂蜜,都是泡水喝、喝药汤用,但蜜坊的蜂蜜,不是这样的。一部分蜂蜜拿出来售卖,更多的是卖到别处。药铺会收,蜜饯铺子要,染坊也要,有些造纸作坊会拿它做蜡纸。脂粉铺子都来买。更具体的,我不清楚。很挣钱就是了。”   陆柳眸中异彩连连。   哇,听起来是个大生意,那他安哥哥岂不是要发财啦!   他问海有田:“那你认得会炼蜜的人吗?能给我请几个人来干活吗?”   海有田认得,不确定人家愿不愿意来。   “蜂蜜量少价贵,有些乡下的养蜂人都没饿着,不知道他们想不想到你们家来干活。”   陆柳再细问,才知道蜜坊跟其他作坊的不同之处。因产量有限,养蜂麻烦,又怕被蜜蜂蛰,有新的东家接手,委派家中小辈来学养蜂炼蜜,也没法把老手艺人都挤走。   其他的作坊,还能找些手艺人凑吧凑吧。炼蜜的事就难了。   陆柳皱眉想想,跟他说:“你帮我找个手艺人来帮忙,我这儿就两百多斤的蜂蜜了,他能说出问题,帮我把蜜炼好,我给他工钱。”   今天听闻蜜坊的事,陆柳便觉着他们自家找问题还不够,得解决问题。   人是一定要请的,拿这些蜂蜜试一试。要是能行、值得,他们再想法子,怎么都要搞几个人过来帮忙。这样山寨的蜂房才能有出路。   海有田答应下来,说:“你们得空可以去乡下转转。府城繁华,乡下很多人家都有小营生,养蜂算一样,会的人不在少数。说不定就有个败家子愿意卖手艺。”   莫名其妙想到陈老幺的陆杨:“……”   他当即接话:“说得对,柳哥儿你抽空去转转,让黎峰陪你一块儿。”   陆柳惦记着蜂蜜的事,看看天色,今天晚了,改天去。   他们留海有田在家吃一顿饭。饭后天彻底黑了,街上小贩收摊,海有田一路往外头跑,赶在宵禁之前跑回牙行,紧赶着把怀里的三十两银子拿出来,让账房收了。   账房看他最近生意不错,问:“你碰上财主了?”   海有田说:“碰上爱讲价的主了。”   哪个客人不讲价?账房听了,便没兴趣。   他提醒海有田:“遇到财主要报高价。”   海有田只说好,拿了条子,又顺口打听了两句蜜坊的事。   “你认得会炼蜜的人吗?我想给我爹娘找个活干,养蜂就不错,轻便,挣钱,老两口忙得过来。”   账房仰头想想,说:“城东那个老瘸子你认得不?他孤家寡人一个,说了谁给他养老,他就把一身手艺教给谁。”   海有田心里琢磨琢磨,觉着这个人不错,能行。   他听黎峰说过黎寨,这不就是把人送到寨子里养老么?   那么大个商号,养一张嘴巴算什么?明天去找黎老板说说。   而此时,黎家。   一家人吃过饭,说说蜂蜜水的味道,也拿碗盛蜂蜜,看看样子。   顺哥儿特地跑回铺子里拿的小瓷碗,白碗显色,把蜂蜜的颜色都显出来。   都叫蜂蜜,但不是每一碗都是蜜色。有些浅淡,有些介于两者之间。   被杂货铺老板单独点评过的有杂质的蜜,跟他们家的蜂蜜一样。颜色呈蜜色,看起来就甜,但里头有块状物,像糖里藏沙,吃着难受。   陈桂芝瞧着,说:“家里放久的蜂蜜就不错,都沉下去了。”   拿到铺子里去卖的,是一路颠簸来的,杂质都在里面浮着,一勺都打上来了。   要纯蜂蜜,他们可以倒出来过滤,也能静置沉淀。   沉淀过后的东西,应该就可以用来做“腊”。   这阵子没卖多少蜂蜜,可以自家沉淀一番。看能不能找到个手艺人来帮忙。   晚上收拾收拾,洗漱睡觉。   陈桂芝把黎峰叫到房里,跟他说个事。   她想给顺哥儿相看了。顺哥儿今年十九,过了年就二十岁,该相看了。   之前在山寨,她想把顺哥儿带身边。现在在府城,一家人都在一起,陆柳也同意给顺哥儿招婿,可以寻摸寻摸,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在村里,在寨子里,都是年底相看。这不,也要到日子了。   他们去找媒人,年底能说上就说,说不上,年后继续看。   黎峰有点恍惚,“顺哥儿都二十了?”   陈桂芝比他严谨,“明年才二十。”   黎峰点点头,“是该找了,我明天跟小柳出门,顺道找找媒人。”   陈桂芝听了满意,却没松口让黎峰回屋。   黎峰看她神色,好像还有话说,便问:“娘,你有想法就说,我们照着条件来找。”   陈桂芝问他:“你看那个海牙子怎么样?”   黎峰一张脸瞬时垮了。   陈桂芝让他别摆个臭脸,“好不好的,你说就是。摆这副样子给我看?”   黎峰说:“那我不知道你要找他啊。”   陈桂芝问:“那去外头找别的,你摆不摆脸色?”   黎峰不知道。   这不是还没找吗。   陈桂芝说:“难怪杨哥儿看你不顺眼。”   娶了陆杨弟弟的黎峰:“……”   娘在合理什么?这又不一样。   平心而论,海有田人不错,也是个苦命人,熬到今天,人没坏了根子,说话做事都和善。人年纪也不大,今年好像是二十二岁,比顺哥儿年长三岁。   他还没赎身,人在牙行。上回跟黎峰聊起赎身,说出来后怕没活路,娶亲啥的都要银子。可能会愿意入赘吧。   这阵子相处,海有田跟他们家人都熟悉了,没干过刁钻的坏事。   黎峰憋半天,就一句:“那顺哥儿还不知道喜不喜欢。”   陈桂芝翻白眼,“我让你成亲的时候,你是什么态度?死也不答应,你看看你成亲后的日子美的,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娘会害你们不成?过日子,讲什么喜欢不喜欢,能搭伙就搭伙,不能就算了。顺哥儿有个孩子就行。成个亲,还一辈子绑着了?你们现在日子好了,有得选了,家里就剩你娘我是个命苦的,嫁了你们爹!”   黎峰挨了一顿训,硬着头皮继续道:“那海牙子的卖身契还在牙行……”   陈桂芝早有准备,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开了桌上的一个妆奁盒子,在里头翻翻,拿起个隔层板,让黎峰看看里头的银子。   黎峰瞥了眼,一时无语。   陈桂芝说:“我给顺哥儿攒的。他不嫁人了,这就是下聘用的。你那时用了二十两银子,顺哥儿要少一些,这些散碎玩意儿,加起来应当只有十三两左右。你们做哥嫂的添一点儿,应该就够了。”   陈桂芝记得一件事,“那海牙子不是说了吗?他身契在牙行,谁买了他,他就去谁家。这跟入赘有什么区别?入赘还好一些,能有夫郎孩子,过普通日子。”   黎峰:“……”   她都想好了,还问什么。   他说不过娘,还是担心顺哥儿抗拒。   陈桂芝考虑过了,“你跟柳哥儿出门转转,问问媒人,我看着海牙子不错,万一能有更好的,也来相看相看。顺哥儿跟我提过了,他也跟柳哥儿说过,该相看了。就你舍不得。”   黎峰从娘这儿出来,正好看见顺哥儿从他们屋里出来,兄弟俩碰上,黎峰找他聊一聊。   他开口不遮掩,一问就是寻摸相看,问顺哥儿愿不愿意。   顺哥儿扭捏得很,把他说了一顿,“这事你跟娘做主就行了,问我做什么!”   黎峰:“……”   这是害羞的时候吗?就扭捏。   黎峰让他说说想找什么样子的。   顺哥儿很有想法,“要勤快的,会疼人的,像你这样,或者像哥夫那样的!”   黎峰点点头,这要求提的不错。   “还有呢?”   顺哥儿想了很久,就这两条要紧的,余下的没了。   他跟黎峰说:“大哥,我招婿跟你娶亲不一样,你娶亲是正常嫁娶,两边都提条件。我招婿,想找好的很难。谁家好汉愿意入赘?有点本事有点能耐的,都是自立门户。所以我要求不高,待我好,能跟家里人好好相处,眼里有活,这就够了。有这两样,再多不好的都没关系,以后都能慢慢教他。”   黎峰听完,心凉一截。   这样来说,海牙子确实不错。   他跟顺哥儿聊完就回屋。   屋里,陆柳刚哄睡两个小宝贝,看他愁眉苦脸的,问一句,黎峰如实说了顺哥儿招婿和娘的意思,陆柳想想,也觉着不错。   陆柳疑惑问道:“你不喜欢海牙子?为什么?”   黎峰说:“选他,成亲就快了。”   陆柳:“……”   娘不愧是你亲娘,一看一个准,就知道你是不舍得。   陆柳说:“顺哥儿是招婿,以后还在家里住的。”   黎峰眨眨眼,好像这时才想到这点。   说半天招婿,他都没转过弯儿。   “哦,那他还不错。等我想个法子,把他跟顺哥儿凑合凑合,让他俩去办个事,看看顺哥儿跟他相处得好不好。”   陆柳看得直笑:“你以后有得愁了,我们家还有小麦呢!”   黎峰才展开的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   “哎!” 第183章 知音   回家休息数日, 陆杨养好精神,托黎峰给洪楚捎带了拜贴,择日上门拜访。   洪楚当天就有回信, 与他定下了日子。   省城一别匆忙, 陆杨记挂着他的处境,次日便带上几样糕点,去洪家做客。   洪家很大,房子很规整,一看就是整体建造, 不似乌家那种扩建的格局。二进的院子,住着一家子人, 除了游廊,就是房屋。   进门后, 有马房和家仆连房。前院还有茶室、灶屋、暖房、家塾,以及一处盖在中央的厅房。   洪楚带陆杨到厅房逛了一圈,给他介绍了厅房的用处。   “前厅是最大的,家中议事都在这里。如果人数太多, 就会撤掉四面屏风,把四间小厅房纳入,一并使用。平常就年中年末、家中有大事时, 才会使用大厅,一般都是小厅议事。”   现在有两间厅房在使用,陆杨依稀能听见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洪楚带他去空置的厅房看看, 告诉他:“这种小厅房, 一般就容纳三五个掌柜的,平常生意有问题、客商有事,或者生意上有什么变故, 比如说哪家的货被扣在了外地过不来,都要到家中商讨一番。”   过了前厅,就是内院。   内院住着洪家人,洪楚的两个兄弟都在。   洪家分家不彻底,现在是洪楚爹这一支和洪楚叔叔这一脉同住。   过了内院正门,正对着一处小花园。小花园隔开东西两处。东边是洪楚这一脉,西边是他叔叔那一脉。平常也以东院、西院来分。   过了小花园,往东走,有一排厢房。洪楚居中,左右隔壁是他的兄弟们住。   主屋那一排有正厅、偏厅、书房等房间,再有一处客房。   内院的格局比前厅紧凑,进来以后,藏不住人,也藏不住事,说个话,身边经过了数个丫鬟小厮,还有些账房、管事的,到后院来禀报事情。   洪楚说:“这些都是我爹要见的人,他把大部分生意交给我以后,很少见他们了。这两年他都扛着,今年开始,顶不住压力,族老都来了不少,他都为我吃了家法。太好笑了,我们洪家的家主,因为选了一个小哥儿做二当家,被几个老头子送到祠堂罚跪。”   陆杨回头看他,嘴巴圆张,“啊?”   洪楚看他表情就笑了,“祖宗基业嘛,哪能毁在一个小哥儿手里?”   陆杨:“……”   所以毁在这些老不死的手里。   内院的茶室较小,现在有几个账房在那里等着见家主,洪楚看了眼,把陆杨带到他的房里。   洪楚的房间跟陆杨的房间很像,卧房和书房连着。一面睡觉,一面读书。书架贴墙,空出窗格的位置,所有书架都满满当当。   房间小了些,卧房只够睡觉,书房则大一些,但另外摆了矮桌,平常弹琴下棋用。   他桌上的布局也像陆杨熟悉的书桌,两边各有高高一堆。不过陆杨熟悉的是稿纸,洪楚的桌上是书籍和账本。   一边是他要看的书,一边是他过目的账本。笔架摆在中间,算盘在账本上边。椅子后也是一面书架,但他单开了一格放杂物。一回身,想拿什么都顺手。   洪楚把笔架收起来,从书架格子里拿出托盘,给陆杨上茶上糕点。   他出去迎客时,有小厮准备,茶和茶点都热乎着。   在家中吃喝,他都小心,全过一遍银戒指,才会入口。   “人死了就没了,哪有活人重要?他们不能伤了手足情分。”洪楚说。   陆杨也有一枚银戒指,是黎峰当完护卫后的想法,让陆柳去买的。陆杨都没戴过。   他看看洪楚,又低头看看桌上的热茶,忍不住骂道:“他们是人吗?怎么跟畜牲一样。”   洪楚邀他坐下说,“家业大了,就没亲族了,只有敌我。”   陆杨很担心他的处境。洪楚坦然笑道:“我回府城以后,就到祠堂起誓了,我终身不嫁。现在是我收拾他们。”   两家差距太大,陆杨不知道能帮他什么。   “你挺聪明的,我也出不了几个主意。”   洪楚摇头,“你跟我说话解闷就够了,我在男人堆里待着,犯恶心。”   陆杨回想一下洪家的家宅布局,问他:“你把小孩子们放哪里教学?”   洪楚说:“他们很满意省城的那个烂秀才,既然如此,我送他们的孩子去拜师,他们又怎能反驳?至于学成什么样子,以后是不是废物……呵呵,我相信他们有办法管住那个秀才的。谁的儿子谁操心。”   他到底还是洪家二当家,整个码头都在他的掌控下,送几个人去省城,轻而易举。   他也在找由头收拾人,谁敢私自把孩子接回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陆杨听着解气许多,跟他聊起些从乌伯伯和乌平之那里听来的事。   他对大家族、大家业,还有商人多大算大的事,认知很模糊,也听来很多商户多有风险的事,想跟洪楚也聊聊这些。   洪楚给出的回答和乌家父子无异,大致相同。   他说:“我们家在府城,管理着码头那一圈的生意,在商会做会长,承接皇商的生意。整个府城衙门还有部分省城衙门,都是我们家的靠山。像迎接上官、钦差,都是我们家出钱出地招待。水军的军饷,我们以捐赠的名义,年年都是上万两白银的支出。城内有需求,比方说赈灾、修路、给善堂捐赠等,衙门到商号募捐,我们家都是牵头的。靠山不能是某个官员,官员都是水做的,今天流到你家,明天流到别家。”   指不定哪天就流进臭水沟了。   至于家业多大算大,洪楚摊摊手,“我家这种就太大了。你提的那家,姓乌?他家就不错,我听过。他家在我家码头有铺面,做棉布生意的,还有承办采购生意……”   洪楚说着,垂眸想了想,继续道:“一年的流水有三五万两银子,明面上跟挣小几千两银子的客商一样低调,到商会转一转,查无此人。”   陆杨惊讶,“你连这个都知道?”   洪楚笑道:“码头、镖局、车马行,船行,我家都有入股,以码头为首。我看看他家出货种类和数量,心中就有数了。他家的厉害之处在于会藏富。我这两年正式接管家中生意,翻阅了历年账本,熟悉客商,才从许多细枝末节的记录里察觉了一丝线索。他家坏就坏在人太少了,多分几个人头挂名,我就看不出来了。”   陆杨没这个看账本事,闻言便说想学。   洪楚揶揄他:“都当举人夫郎了,还要学看账?”   陆杨笑道:“考上举人是我男人的本事,他走出去,能被喊一声‘陆杨的夫君’,则是我的本事了。”   洪楚点头,“行,我找个老掌柜的教你。看账不是算数,是生意。”   陆杨听明白了。生意是对信息的处理,是对商机的判断,是对市场的了解,所以才能从万千数字里,嗅出不同之处。   他的生意相比洪家的家业,实在太小了。但陆杨说起来很是高兴。他跟洪楚说他的书斋,说最初的想法和现在定下来的样子。   “可能是正月左右开业,到时请你来做客!”   洪楚答应了,再问他商号的事。   “你们商号的经营范围太窄了。”   陆杨之前听乌平之说过,他跑一趟省城,思想转过弯了,不执着于自家入股作坊,也能找人合作。   他现在认识了洪楚,洪家所有的货品品类,他都能拿出去跟客商说。他相当于是做个中间人,转手挣一个小小的差价。   这件事就像他最初在县里,去干货铺子进货卖,到外头帮陆柳的小铺子谈单价一样。洪家多个商号招徕生意,他们商号的门路也更广,可以满足客商的更多需求。   以后自家壮大了,就能慢慢缩减合作范围。一个商号的崛起,以十年计。交多多的朋友,就能携手共进,减少发展期。   谢岩和盛大先、季明烛交好,这两家也有生意,他可以问问货品种类,谈个合作下来。   乌家不用提,他们合作很简单,乌平之不会拒绝。   这样一来,他们商号至少有个壳子了。   洪楚听他大说特说,和他谈起经商想法。   “有一个我还没尝试过的东西,风险和机遇并存,你听听看?一家商号,怎么可以做到所有的东西都兼顾上?就像我们知道甲地的墨,乙地的茶,这都是有招牌的。你可以在他们的招牌纸旁边,贴上你们商号的招牌。这样做的风险在于客商们知道来路,会去找源头,让你挣不了差价。但你可以担保货源和质量,让他们知道这是你优选出来的,他们拿到的绝对是好货。   “同样是甲地产出的好墨,为什么选东家不选西家?明明知道源头,他们为什么还要到你这里来买?因为你的担保。等你声望足够高,你的担保就值钱了。不仅能承接采办生意,还能让各产地的作坊上赶着找你送货,求着你采买。”   这话说得明白,陆杨一听就清楚了。   他之前教人的时候也说过“名声”。那时是以市井小生意为例子,要去某家买肉,要去某家买米……因为厚道、实诚。换言之,货足、质量好。   他上回跟洪楚去逛楼子时,两人展开聊了许多,多是市井经验和大家族成体系经验的碰撞,这回也一样。双方都酣畅淋漓。   陆杨不禁感叹,“哪天财神爷回府城,你跟他一定也有话说。”   洪楚问:“哪个财神爷?”   陆杨说:“乌家那个少爷,他这次也考中举人了。”   洪楚恍然点头,过了会儿,他问:“他会读书,也会做生意?”   “对,眼光很毒辣,一个生意摆出来,能挣多少银子,他能说个大差不离。”陆杨道。   洪楚再问:“他吃过苦吗?被人害过吗?了解男人吗?”   陆杨懵了下,迟疑道:“吃过苦,被害过,应该了解男人?毕竟他吃的也是男人的苦。”   这年头,出来做生意的小哥儿小姐儿极少,乌家的苦头,只能是男人给的。   洪楚最后问:“他家有宗族吗?”   陆杨这次说得快,“有啊,他赶考之前,族亲安排了很多人住到他家里,把他吓得直往府城躲!”   洪楚了然,他说:“我要见见他,我有事想请教一二。”   陆杨眨眨眼,问道:“是什么事?”   洪楚轻声道:“你看我爹,这时候还在见客。我明明在家,那些账房和掌柜的宁可等着,也不来找我。我在祠堂起誓了,这阵子手段凌厉,没人管我,我却看不见前程。我身边能用的人,都是洪家人,多数是男人。我不敢跟他们说。我要找个外人请教胜负。他不是眼光毒辣吗?请他看看,我有没有破局的可能。”   陆杨的心又沉下来了,他说:“可能年底才能见到,他要去金佛塔还愿,上次分别时,说好年底在府城见。”   洪楚等得起,“两个月而已,怕的是两年。”   室内有一阵沉默,过了会儿,陆杨说:“以你的本事,白手起家很容易。要是这里容不下你,你自己也能起一个洪家。就像这个院子一样,大不了以后分大洪小洪。”   洪楚摇头,“我的一口志气全在这里,我只能赢,不能输。另起门户……算了吧。”   陆杨知道他现在帮不上洪楚,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洪楚说:“你常来我这儿坐坐就好,这里太闷了。”   陆杨笑道:“怕是不行了。”   洪楚挑眉不语。   陆杨说:“我怀孩子了,过阵子出门不方便,只好你来找我了,我天天都在家。你随时可以来。”   洪楚失笑,“你这是双喜临门了?我早不知道,不然给你也送一份礼。”   陆杨看看他摆在矮桌上的琴,说想听琴。   “给我家孩子也听听,以后养成像你这样全能的人。”   弹琴简单,挑曲子难。   陆杨都没听过几首曲子,名字更说不出来。   洪楚起身坐到矮桌前,自己选了一曲。   陆杨听不明白,不懂好坏,只感觉心里好宁静,琴音像一把无形的小扫帚,把他心上的烦忧都扫干净了,不剩一丝尘埃。   洪楚弹琴时很安静,没有一点锋利,好像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一曲过后,他跟陆杨说:“这首曲子是《高山流水》。我还不太熟练,弹错了几处。”   陆杨听过高山流水的故事,知道这是说“知音”的。   他不懂音律,有些惭愧。想想两人能聊到一起、想到一起,又笑了。   这个礼物他很喜欢。   时近中午,陆杨不在洪家留饭。   他看吃茶点的阵仗,觉着洪家不适合留饭。   洪楚没说什么,就跟迎他进屋一样,把他送到了大门外。   门口有几个做护卫打扮的男人在跟黎峰说话,陆杨出来了,他们就散了。   陆杨眼神奇怪的看着黎峰,“你怎么来了?”   黎峰是被他娘和陆柳一起叫来的,他说:“你怀着孩子,出门怎么不说一声?”   陆杨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怀了?府城还是很安全的。”   黎峰说:“洪家就不一样了。”   想到洪楚用银戒指试毒场景的陆杨:“……”   对洪楚来说,最险恶的地方是家里,最恶毒的是家人。   陆杨回头看了一眼。他认识洪楚以后,会经常想起在陈家的往事。   他在陈家,是先尝苦头,后来远走高飞。   洪楚明显是先尝了甜头,脱颖而出后,才见识了亲族的心肠。他对洪家有感情。   陆杨上了马车,黎峰在前头赶车,两人没话说。   此时此刻,谢岩抵达三水县。   他到了县城,一身尘土,也不跟人客气客气,在县里没地方住,直直就往乌家跑。   乌平之回来要祭祖,也要休息一阵。他比谢岩回来得早,还没启程去省里。   谢岩上门,乌平之从见到他开始就在笑。   “你怎么好意思?你两手空空,脏兮兮的,过来我家不见我爹吗?你家夫郎不教你?”   谢岩要见的。他说:“你把我带到你的院子里,我洗洗,换身衣裳,再拿份礼,然后去拜见乌伯伯。”   乌平之问:“哪家客人是到主家家里洗澡更衣,再去见人的?”   谢岩让他别说了,“你怎么这么嫌弃我!你房里是不是有人!”   乌平之瞪他:“我房里怎么可能有人!”   并说他:“你这是什么语气?又是什么问题?我们只是朋友,你过分了!”   谢岩笑呵呵的,“你知道我们是朋友就行了,快带我去洗洗。”   乌平之:“……”   还让他绕进去了。   家里有家仆,乌平之招呼一声,就有人抬热水过来。他把谢岩安置下,又去前厅,招呼招呼王猛。   大强先带人回山寨了,谢岩过几天就到山寨里看看,说好了要去拜访寨主,他趁早回去说一声。   王猛和陈酒搬来县里了,他不用回山寨,留下卸货。   乌平之出来,王猛就跟乌家的家仆一起,把谢岩从府城带回来的礼物都搬到耳房放着。   乌平之问王猛:“这都是谢岩让买的?”   王猛憨厚的把谢岩卖了,他笑道:“是杨哥儿列的单子,他出去买的。”   乌平之憋不住笑了。   送走王猛,他回到院子里,隔着门窗,把谢岩好好笑话了一通。   谢岩:“……”   王猛真是不机灵!   他不洗头发,拿帕子擦擦算了,先收拾齐整,趁着天没黑,先见过乌伯伯,再就近拎着礼物,跑一趟鲁老爷子家。这是陆杨的干爹,回乡以后要见见。   罗家兄弟住得近,谢岩紧赶着上门拜会。下午就在这里做客,罗家两个嫂嫂给他招呼了一桌席面,大家吃得热闹。   谢岩说话直接,像鲁老爷子早知道要去府城,家里都做了几个月准备,他只说房子租下了,都住一条巷子,等他忙完,一起过去。   面对罗家兄弟,谢岩也没客气,他说:“你们的信件,净之都看过了,他不喜欢,和我说过几次,我说我一定会把你们接到府城的。我明天就去找张大人要人,让他放你们走。”   罗家兄弟俩:“……”   他俩还是原话,这这那那的,都是不习惯,想留在县里,言语间又是怕拖累、太费钱、帮不上忙。   谢岩说:“我们都租了一年的房子,都在一条巷子里。干爹一家住一间,大哥一家住一间,二哥一家住一间。三间房子都租好了,你们心疼心疼这个银子吧!”   谢岩参加的辩论多了,会一些技巧。   前面说了银子,把他们不差钱、已经花了钱的事讲完,又说他们书斋要开业的难处,说了满箩筐的离不开他们,在他们稍有动摇的时候,才放出陆杨怀孕的消息。   谢岩苦着一张脸,忧心忡忡道:“他那性子,你们都知道的,之前养病都到处奔波,一点都闲不住。现在眼看着书斋要开起来了,他又认得了一个很厉害的朋友,约好了要大干一场。怀个孩子算什么?他肯定会跑出去忙活。我又管不住他,我也拦不住,还得你们去了才好。我家条件你们知道,家里除了我,就是我娘,我娘说话声音都小,更管不住他了。两位哥哥行行好,你们就去吧!我明年二月要参加会试,你们不去,我都没心情备考,我的前程,净之的身子,我俩的孩子,都指着你们了!”   罗家兄弟听得一愣一愣的。   罗大勇问:“这是杨哥儿跟你说的吧?”   谢岩摇头,“没有,这是我说的。”   罗二武肯定道:“那就是他写在纸上,你背下来的!”   谢岩睁大眼睛,就差说一句“你怎么知道”。   这副模样,立时把他的最后一击化作泡沫,满桌的人都在笑,话题转进入风,开启了“问问模式”。   陆杨什么时候怀的,怀多久了,身子好不好,心情好不好,郎中诊脉怎么说,平常胃口怎样,吐不吐、吃不吃得下……   谢岩不嫌烦,笑呵呵一个个的说。有些问题重复了,他也重复答。陆杨被很多人关心着、爱护着,他高兴。   他努力把话题扯回去,“大哥二哥,你们就去吧!那些话虽然是净之教我的,但哪一句不是实话?我知道你们怕府城开支大,怕拖家带口的过去,把我们累着了。真的没有,我们真的需要你们。他很想你们。”   谢岩说着,低声补了一句:“晚上都哭了!”   对陆杨来说,他小时候一直护着他、教导他,给他吃喝的人,是他最最亲近的家人。   两地路远,他想念的人很多,孕期情绪敏感,空闲时,起了愁思,怕人担心,都藏到了被窝里。   鲁老爷子帮着劝了两句,“要么先去一年,你们看看杨哥儿的生意,生意不好,你们回就回了,他也不好留你们。这一年,刚好杨哥儿怀孩子,你们帮衬帮衬。房子都租下了,去吧。”   谢岩接话道:“我请张大人给你们批假,回来的时候还是官差!”   他说完,又想到一件事。   “要是他不同意,那等我考中当官了,你们来给我当官差。”   前路后路都有了,罗家兄弟对视一眼,没给准话,要考虑考虑。   谢岩看他们眉眼松动,没追着要答复。   “行,我会在县里待十天,这期间都住在乌家,你们想好了,就来找我。”   他来得晚,一桌席面吃完,就留宿下来。   罗家是两兄弟合住一个院子,家里没空屋,谢岩去鲁家住。   鲁小水和他夫婿给谢岩收拾屋子,鲁老爷子在堂屋跟谢岩唠嗑,说了些从前往事。   他第一次见陆杨时,是他们搬来那天,陆杨顶着一个水碗,站在巷子里罚站,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见,陆杨的一张小脸上有惶恐、有不安,有窘迫,也有好奇。   他们那天往屋里搬了很多东西,有些家伙事,还有家中积攒的雕版。   陆杨跟他搭话,问他是做什么手艺的,难不难学,跟做豆腐比起来,哪个更难。   鲁老爷子回头看过去,陆杨瑟缩了下,但还是直直望着他,眼里好奇更浓,忐忑也更多。   他说是做雕版的,又说了雕版是什么。过后不久,陆杨就常来他家里串门,再不久,陆杨就在陈家豆腐坊外头用红纸拼凑出了“陈”字。   陈老爹骂他乱花银子。陆杨与人争论,说没花银子。   陈老爹问他红纸是不是花钱买的,浆糊是不是用粮食熬的,粮食要不要银子。陆杨又挨罚了,晚上都没饭吃。   鲁老爷子说:“那时候罗家兄弟俩也不大,他们凑一处,蹲墙角想法子,我让他们去找些街坊邻居,到陈家豆腐坊外头夸一夸,说他们店面很显眼,一眼就瞧着了。尤其是喜欢吃豆腐,当天要来买豆腐的人,也假做不想买,看见招牌显眼,一看见就惦记,非得来买一块豆腐尝尝。不仅要夸,还得让陈老爹挣到铜板,这件事才算完。那两个小子能干,一家家的跑,附近的街坊也心善,都配合着。陈老爹的摊子挨了夸、挣了钱,杨哥儿才进门。他从罗家兄弟那里听来了,更爱来我这里了,缠着我让我教他本事。”   谢岩听着拳心紧握。   他这次回来,有考虑过要不要去陈家看看。   养育之恩在,他们不好太绝情。听完这番话,他的心又硬了。   鲁老爷子却跟他说:“你要去陈家走走的,杨哥儿没饿死,也没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你如今是举人之身,他们一家欺软怕硬,不敢张狂。几件薄礼,上门喝一杯茶就行。”   陈家有手艺,豆腐坊开着,一家人都饿不死。   谢岩不用付出太多,面子功夫罢了。   谢岩抿唇,不愿意去。   鲁老爷子只劝一句,多的也不说了。   等房间收拾出来,谢岩问他:“如果我不去会怎样?”   鲁老爷子说:“不会怎样。”   去不去都行,全看他愿不愿意做这个面子。   圆滑的人,不会给自己树敌。哪怕是个遥远的、弱小的敌人。   谢岩回房,摸着他的荆棘福牌,躺了半宿,决定不去。   他是秀才的时候,立不起门户,里里外外都要靠陆杨。陆杨被养恩压着,都不敢跟陈老爹碰面。   现在他是举人了,他不要受这个委屈,也不让陆杨受这个闲气。   陈家的事,陆杨都安排好了。   谢岩觉着好。贪心不足,他们送钱送铺面又怎样?只会滋生更多的贪欲。   现在这样踏实过日子,吃饱穿暖,有瓦遮雨,有屋子住。两个儿子相继成亲,家里添丁。他的追求都不过如此。   想明白了,谢岩便闭上眼睛睡了。   管他陈家李家的,明天去张家。 第184章 欠揍   海有田带来了养蜂人的消息和条件, 正好撞到了黎峰的心坎上。   他当即就说没空去,还跟陆柳挤眉弄眼的。陆柳懂他的意思,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就到小食铺里去找顺哥儿, 委托他去办一件大事。   “蜂蜜的事你知道不?海牙子找到了一个人,谁养他,他就把养蜂炼蜜的手艺教给谁。你大哥听了,觉着可以,但他没空去, 我就说让你去,你把这事办妥了, 娘肯定会夸你的!”陆柳跟顺哥儿说道。   顺哥儿也没多想,反正家里人多, 小食铺里忙得过来,让他去他就去了。   消息是海牙子带来的,就让他把顺哥儿带过去瞧瞧。   这位养蜂人姓马,年近五十, 旁人都叫他老马头。   原来好赌,家都赌散了。年纪大了,收了心, 现在养蜂糊口。   海有田往深了打听过,老马头这一两年都没去赌过,有三个蜂房, 炼蜜的手艺稳妥, 只在街上挑担卖蜜,街坊邻居都说好。   顺哥儿听见好赌,就皱了皱眉头, 不大喜欢。   他俩一边说着老马头的事,一边往城东去。   在他们身后,黎峰和陆柳不远不近的跟着。   对于一个优秀的猎人而言,追踪是必备能力之一。黎峰在府城找了不同的人尝试消遣,现在跟在他们身后,没被察觉。   若是街上的喧闹声小一些,他还能听见顺哥儿跟海有田在聊什么。   陆柳是头一次干跟踪的事,他紧张着、激动着,稳稳慢黎峰一步,跟着黎峰的步伐来。   街上的热闹,没让他放松身心,他连呼吸都是紧的!   黎峰看他没走多远,脑门就冒汗,抬手给他擦擦,“好玩吧?早知你喜欢,我就常带你出来玩。”   陆柳喜欢,他问:“那下次出来,我们跟着谁啊?”   黎峰说:“随便在街上找个人就行。”   陆柳觉着可以!   他俩悄悄跟着,前面的人还无知无觉。   顺哥儿有阵子没出门逛街,小食铺开门以后,他在铺子里待上瘾了,每天都期待客人到店,产生一些交集,听见些新鲜话,学到点新东西。今天出来了,他看街上热闹,两只眼睛都瞧不过来。海有田话多,跟他一样样的讲。   职业习惯使然,他说起来都是铺面的租子、门前的摊位价钱。还有街上摊贩的货品,他有些认得,知道是什么作坊做的,有的他不清楚,就如实说。   很多小摊贩都没有作坊,全是自家人劳作。   街上有什么小吃,哪家饭馆的味道好,他也知道。   他们牙子们也要吃饭喝酒的,偶尔会小聚一下。   顺哥儿爱听这些。他还想去大酒楼当掌柜的呢!   海有田眼睛一亮,“是租铺子还是买铺子?”   顺哥儿说:“肯定是租啊,先租下来,把银子挣着攒着,银子够了,再去买。”   海有田盘算着大酒楼的价钱,觉着这件事遥远得很。便又不激动了。   他跟顺哥儿说府城的商铺变动,“饭馆酒楼都是变动较为频繁的,开得多,倒得快。你们别看它们外头的招牌没改,里头的布局没变,还是那个掌柜带着几个小伙计干活,就以为这些店铺都长长久久的。其实背地里换了不知多少个老板。”   府城繁华,是因为来往的客商多。   年年有新客商来,年年也有旧客商往返。在府城扬名的大酒楼,都有“名菜”,或者是其他特点。   比如说最大的、最奢华的、楼外景色最好的。在特点之外,还要足够留客的手艺。   海有田说:“所以很多饭馆都在做客栈生意,实在没地方隔出客房的,也会在后院搭个大通铺。有客人住店,堂食的生意能带动起来。但大酒楼不一样,大酒楼纯做食客生意,要求更高。”   顺哥儿记得他们刚来租房子的时候,海有田对书院私塾的数目与分布也极为了解。认识这么久,他们一家跟海有田往来颇多,他真是什么行业都了解。   顺哥儿不由看看他的脑袋。   杨哥哥说人在家里学本事,学了再多,也就是个空架子 。非得到外面历练历练,才能把一身本事用出来。   看来牙行是个锻炼人的地方,把人扔进去,整个府城的方方面面都能了解。   他如此跟海有田说,海有田却笑了,“不是的,我们牙子也分活计的。有人负责租铺子,有人负责租房子,还有人负责良田牲口家仆的买卖。我是跟着管事长大的,管事要懂整个牙行的生意,我那时不知道是挑一样学,我就想留下来,所以他干什么,我就学什么。他也不说,想看看我能学到什么程度。后来我知道了,也没改。学着呗,我会的多,他就舍不得卖掉我。”   顺哥儿说:“我知道,我大哥上山的时候就这样。”   要活命,要挣钱,就要付出更多。   他还说:“你们管事肯定舍不得卖你,你都多大了?再把你卖掉,他能挣几个钱?”   海有田笑得憨厚,明明是肯定他的价值,说出来却很平和,没有几分炫耀。   他说:“有些大户人家来买家仆,就会挑些机灵的、会来事儿的。尤其是帮家中少爷买的仆从,更是要精挑细选,识字算一样,还得有眼色,嘴巴伶俐。我看了很多买卖,我这种,能卖二十两银子。”   顺哥儿不由指指自己,“我呢,我这种值多少银子?”   海牙子张张口,无言以对。   他咋说?他拿什么价说?   小哥儿能卖的地方多了,送到大户人家当小厮是一处,卖给别人当小妾是一处,卖到暗门子、楼子里,又是一处。   价钱是一处比一处贵。去大户人家,最便宜。有没有好前程,全看主家好不好。   卖去当小妾,看起来还不错。但内院熬人,把活人熬成鬼。不知能有几年活路。   到暗门子里、楼子里,也看运气。或许能在染上一身病之前,挣够银子赎身从良。   他们牙行一般是提供前两种的去处,最后一种极其少见。一般想卖去暗门子的人,不会送到牙行。   海牙子想了想,照着他的去处来说。都是去大户人家当家仆,顺哥儿会比他便宜一半多。五两到八两银子就能卖掉了。   顺哥儿瞪大眼睛,“什么!我为什么这么便宜!”   海牙子跟他说原因:“因为大多数人家都舍不得卖掉儿子,小哥儿小姐儿好寻摸,很多媒人都干这个事,十里八乡的找,有些人家三两银子就把孩子卖了。一般买小哥儿小姐儿,也不指着他们会识字算账,就是干些精细的活,把人伺候仔细了,不会让他们出去办事,价格自然便宜了。”   买这种家仆,需要年岁小一些的,十二到十四岁最合适,性子没定,好教导。   顺哥儿要是小个几岁,就按照八两银子算。年长几岁,就照着五两银子算。   顺哥儿:“……”   他来府城以后,没怎么花钱,兜里都有八两银子了。能买个人回家了。   顺哥儿说:“我要是想买个小哥儿,是什么价?”   海有田说:“不卖给你。”   顺哥儿想买。   海有田不卖。   顺哥儿眼珠一转,说:“我要是买个男人呢?”   海有田吓死了!   他再也不敢说话了!   过后不论顺哥儿怎么问,海有田都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尾随其后的陆柳发出疑惑:“怎么不聊了?刚才不是聊得挺好的吗?”   黎峰看顺哥儿追着海有田问,海有田死活不理人,便说:“这小子欠揍。”   陆柳:“……”   你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一路到了城东,海有田沿街张望,找人打听,领着顺哥儿找到了老马头蜂蜜摊子。   他的蜂蜜是一勺勺的卖,五勺一斤。一斤七十文钱。比铺子里便宜。   摊子上有四种货,纯蜂蜜、化开的蜜水、大块的蜂蜡和一盆蜂蜜糖。   找到他,就要办正事了。顺哥儿不提买男人的事,跟海有田一起到摊子面前买蜂蜜吃。   蜂蜜糖像麦芽糖,两根小棍子搅出一坨,越大越贵。   顺哥儿取了一块吃了,颜色略深,容易吃到嘴巴边,滋味还不错,甜而不腻。蜜水和自家蜂蜜水的味道差不多,都挺甜。   他再买半勺纯蜂蜜尝了味道,大差不离的,没有蜜巢,入口就跟喝齁甜齁甜的糖水一样,他能接受,却没有吃蜂蜜的口感。各有优劣。   最后是蜂蜡。他对这个感兴趣。   顺哥儿去买蜡烛的时候,都是挑着便宜的买。家中添置的贵蜡烛就是两个哥哥成亲的时候买的喜烛,红红一根,换个颜色,价钱翻倍。   蜂蜡蜂蜡,占个“蜡”字,应该能做蜡烛烧?   他问了一句,老马头掀掀眼皮子,说:“你买一块点火试试。”   谁在大街上点火?而且他的蜂蜡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都没有放烛心,怎么点啊?   顺哥儿看看他,又看看蜂蜡,正犹豫着,海有田伸手,指着一块蜂蜡问:“这一块怎么卖?”   老马头不称重,直接报价:“一钱五分银子。”   海有田就掰了一块小的下来,问:“这块呢?”   老马头显然不喜欢他掰蜂蜡的行为,道:“一钱银子!”   这点小,好意思要一钱银子。   海有田把掰掉的大块拿了,让顺哥儿给五分银子。   “他说的,整块一钱五,小的值一钱,这块大的就是五分。”   老马头不卖!当即起身要抢蜂蜡。   他真是凶,抢着抢着就骂街,嚷嚷着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   海有田把蜂蜡给他放回去了。怎么这个狗德行!   今天来是要找他学手艺的,旁边人散了,顺哥儿说明来意,老马头听了,眼里有精光,生意也不做了,还会使唤人,让海有田把他的摊子挑着,他们回家细说。   老马头终于等来愿意给他养老的人,心情很好,走路都哼着小调。他瘸了一条腿,拐杖用得灵活,走得可快。   顺哥儿看那担子重,不好意思让海有田帮忙挑,从上头拿了些琐碎玩意儿下来拎着,跟海有田小声嘀咕:“我还没说非要他的手艺,他怎么这副喜样子?”   海有田说:“可能是你先尝过蜂蜜,他对手艺自信。”   他俩进了老马头的破房子,黎峰带陆柳在外头绕了一圈,往院子里瞧,大门正对着院门,没有遮拦,他们不能从门口进屋。   院墙都是开裂的土砖,承重差,他俩翻墙进来,肯定会把墙壁压塌。   没办法,夫夫俩在屋侧面站着等,这儿能依稀听见一点声音。   屋里,顺哥儿特谨慎的躲着房梁上悬挂的蜂房,看屋里有蜜蜂飞来飞去,身子都是僵的。   海有田去过蜜坊,有经验,他把蜂蜡拿到桌上摆开,也把蜜水敞着,让蜜蜂闻着味儿朝那头飞去。   老马头瞧着他俩,问:“你俩是一家的?”   海有田摇头,说:“我是牙行的,带他过来找你谈生意。”   老马头目露疑惑,“牙行还干这个事?”   但他不管了,反正不是他找来的,酬金不归他管。   他转而找顺哥儿问话,顺哥儿还没问他手艺的事,他把顺哥儿盘问了一番。   年岁几何、家中几口人、成亲了没有、都住哪里、家里房子大不大、刚开始学养蜂还是怎么;要是办蜂房,是在乡下还是在府城。   顺哥儿知道藏话,这些都照着山寨的情况说。连他家哥嫂已经有孩子的事都不提,全照着一年前的家境来讲。   “我们住在村里,房子大得很,里外七八间,前屋后院都加盖过,一家六口人住一起,多你一张嘴没事。我家两个哥哥都成亲了,还有十几亩地耕种,现在多了几个蜂房,但蜂蜜的成色不好,想请你帮忙炼蜜,以后就由我们供养你。”   老马头数着他们家的人,“你有两个哥哥?他俩都成亲了,这就四口人。你没说亲,加你是五个。再有谁?”   顺哥儿说:“还有我娘,我们兄弟三个都是我娘拉扯大的。”   这老马头琢磨琢磨,说:“你没爹,也没男人,你拿什么供养我?我给你当爹?”   顺哥儿愣了下。   海有田反应快,大声道:“你说什么胡话!养你就养你,什么爹不爹的!”   老马头自有道理,他说:“养儿才防老,他不当我儿子,我凭什么信他?我不当他爹,又凭什么教他?一家人才好教。这不是刚刚好吗?”   顺哥儿这次听明白了。   这个老东西,占他便宜就算了,还想惦记他娘!   顺哥儿立即怒了,“你个老王八!我看你是找打!”   老马头根本不怕他,拿着拐杖,喊顺哥儿“孝顺孩子”,道:“蜂蜜什么价钱你看见了,我这本事教给你,以后你就捧着金饭碗,叫我一声爹,是你赚了!”   这事办不了了,顺哥儿想打他。   老马头比他还先动手,挥起拐杖,把顺哥儿吓得连退好几步。海有田上前把老马头抱着,不让他挥舞拐杖。   顺哥儿让海有田抱紧点,“我非要把他的头摁到冷水里,让他冰冰脑壳,照照水镜,才知道他今天得罪了谁!”   海有田犹豫着,力道没出全,被老马头带着在堂屋中央蹦着扭着,朝顺哥儿扑来。   他说:“这样不好吧?我们回去算了?”   顺哥儿才不要!   他娘跟他大哥在外头都没吃过亏,他头一回独自出来办事,事没办成,莫名其妙多个爹,他非要出气!   顺哥儿跟他说:“你把他拦着!不然我回家告诉我娘!”   海有田想想陈桂芝骂人的厉害,抖抖身子,把老马头拖住了。   顺哥儿还说:“我还要告诉我大哥,让他揍你!”   海有田大声喊冤,“为什么是揍我啊!”   顺哥儿说:“你们是一伙的!”   海有田把老马头彻底治住了,不让他往前踏出一步。   顺哥儿出门,左右看看,找到灶屋,去里头打了一盆冷水过来。   这个时节,一盆冷水泡一泡,老马头好不了。   顺哥儿在外吹个冷风,人冷静了些,但骑虎难下,一时不知怎么办。   他犹犹豫豫,端着一盆水过来,那老马头见状,立即服软,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   “哎哟!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让你老爹被人这样欺辱!我一把年纪,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拿着本事去教人,招来两个贼!我不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死了,我奔着你去!你在地下接我,我们爷俩继续养蜂,不便宜了这两个贼!”   海有田听得出来是装的,看顺哥儿眉眼有犹豫,搭着劝道:“算了吧,这事也没说的了,他这大嗓门嚷嚷着,过会儿有邻居来敲门,把我们抓去见官。”   老马头唱得更大声了。   顺哥儿:“……”   他转身把这盆水泼到了院子里,十分不解气。   他俩出门到外面,听见附近邻居说:“老马头哪里有儿子?他儿子不是被他卖了吗?”   顺哥儿一怔,记起来这个老马头是个赌鬼的事,把家都赌散了。   他又不气了。没谈成正好,这种人,接回寨子里,也是惹事精一个。   海有田理亏得很,追着他跟他说:“这事怪我,我没打听清楚,你等着,我回去再打听打听,过几天找到合适的人,我再跟你们说。”   顺哥儿哼哼两声,知道这件事海有田是帮忙,也没拿银子,只是跟他说:“不要找这种老王八,他说的那话,让我大哥和我娘听见了,他能好?我家就我脾气最好!”   海有田擦擦汗,心中腹诽:你家就二黄的脾气好。   这头没谈成,今天先散了。   顺哥儿回家,一肚子的吐槽欲,到家叭叭说个没完,还疑惑问道:“大哥大嫂呢?”   陈桂芝说:“忙事情去了。”   今天的事散了,黎峰还带着陆柳,又跟了海有田一路,看他找了些牙子打听事,说起话来,有提到老马头,却没说顺哥儿的坏话,才满意回家。   他俩没走多远的路,但这一天都没坐下歇息过。   临近晚饭的时辰,他俩返程路上,经过一处媒人的家里,还上门问过有没有适龄男人愿意入赘。   黎峰想多给顺哥儿一些选择,结果在媒人这里找来了一肚子气。   府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勤快肯干的人饿不着。能去入赘的,果真没几个好的。   懒都不提了,品性也没见着,但听听年纪,听听身材样貌,黎峰逐个想象,要是给顺哥儿找了这么个男人,还不如狠狠心,把人嫁出去。   陆柳哄着他,跟他说:“这才找了一家,他这里没好的,我们再到别家问问,不是还有官媒吗?别气了。”   他还说:“日子真是快啊,我相看的时候,都没敢多瞧媒人两眼,没想到我们现在都来跟媒人提要求了。”   黎峰被转移了注意力,他问陆柳:“你跟谢岩是怎么相看的?”   陆柳说:“我那时相看了很多人家,条件都很差。有的是流氓混子,有些是带着几个孩子的鳏夫,还有的是懒汉破落户,也有些老光棍。有几家年纪合适的,来看过一回,后面都没消息了。最后剩下的,就是哥夫了。他跟赵婶子坐着,一声不言语,我跟我父亲爹爹坐着,也一声不言语。相看一回,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早上见面的,细碎的琐事问完,都到下午了。我现在都不记得跟他说了什么,就记得那天很熬人。”   陆柳成长了,懂了很多。   他跟黎峰说:“我那时候还想着,我家穷得可怕,来提亲的,一个好的都没有。现在都懂了,烂男人也要说亲的,多给媒人使些银钱,就能把夫郎娶回家,他们肯定舍得花钱。”   现在顺哥儿要招婿,也是一样的。   要从里面找到些好男人,他们要舍点银子试试看。   黎峰点头,跟他说:“我跟陆杨相看的时候很快,我娘跟陈老爹坐一边,笑呵呵谈聘礼、嫁妆、席面之类的,他就跟我说家里的事,他那时说话没这么呛,说话都跟捧着人一样,说男人在外头辛苦了,家里的事就不要男人操心了之类的,我又不傻,一听就知道他是要当家做主。那时我就说了两句,没想到他憋着气,我一提他就炸了,我看他这个脾气,当时就不想要了。既然不要,我也不客气,跟他吵起来了。然后散了。”   夫夫俩说完,突然发现相看很快。寻摸时慢慢来,选中了,就定下了。   他俩回家时有些惆怅,但如实说了海有田的表现。   陈桂芝再不瞒着顺哥儿,跟他说了这事。   “我们觉着还行,你再想想。这些天让你大哥大嫂多跑跑,有合适的,我们都见见。”   顺哥儿惊讶,想想又平静下来。   他有些意外,也因熟悉感,多了底气,少了害怕。   他看看家人,说:“我没什么感觉,我就把他当牙子用,聊天说话都普普通通的。”   他以前在寨子里,看别人相看,那叫一个羞人!脸蛋是红的,耳朵是红的,脖子也是红的!抬眸看一眼,眼睛都含情。哎呀!   他想着想着,脸红了。惹家人一阵笑。   他想寻求大哥大嫂的支持,“相看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   可他大哥大嫂没有经验分享给他。   陆柳的相看次数多,但都不是他满意的,他有过脸红,那都是气的。   黎峰相看的次数不少,但每一回都让他十分不爽,他跟摆到桌上的肉一样,被人挑肥拣瘦,又讨价还价。总之瞧不上。瞧不上还脸红什么?   顺哥儿听完了,顿时觉着他这样是正常的,便不纠结这件事,说:“不算脸红的话,我跟他有话聊,能说到一处,他懂得多,我都喜欢听。”   陈桂芝再看向黎峰,跟他说:“这几天还要继续找养蜂的人,你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对入赘是什么态度。”   黎峰应下了,又看看顺哥儿。   还好是留在家里,不然他怎么舍得啊。   因心中起愁思,晚饭后,天都黑透的时辰,他还带着陆柳到两爹那里去串门。   两爹以为他俩有事。陆柳不给黎峰藏话,说:“大峰今天给顺哥儿寻摸亲事,很不舍得,他觉着你俩肯定也舍不得我,带我回家看看。”   两爹听着心里暖呼呼的,说:“这怕什么?这不是很近吗?走两步就见到了。”   这倒是说对了,还好离得近。   黎峰和陆柳在这里喝了鱼汤,暖暖身子聊了会儿天,来时有愁思,走时干劲满满——要努力干活挣钱,有钱才能得团圆。就像看月亮一样。 第185章 累晕了   谢岩住在县里, 好处很明显。他出门拜访之前,能让乌平之教教他。   乌平之说他:“你以后出门,要请个师爷跟着你。给你出主意, 帮你看脸色。”   谢岩不要, 他有脑子,带这么个人算什么?他只是偶尔需要问一问!   今天去张县令家拜访。他对张县令是尊敬的,虽然陆杨送了多次礼物,张家都没回音,但他们状告公堂的时候, 是张县令判的。那件事对谢岩的影响很大。   这次带回来的礼物里,除了给乌伯伯的滋养补品, 就数送给张县令的礼物最贵了,是一支金笔, 虚有其表,除了贵,没有任何优点。   乌平之说:“两个衙差而已,他不会跟你纠缠的。金师爷也在, 他跟张县令提一句,你过去的时候,只怕不用开口, 罗家兄弟的事就办妥了。”   这样更好。谢岩怕纠缠,说久了,他讲话就不中听了。   两人说着聊着, 也讲讲学习的事。   谢岩回府城后, 就要去找师父学本事了,问乌平之怎么安排。   明年二月去应考,乌平之把还愿的事安排上, 往返折腾,日子都在路上耗没了。   乌平之很坦然,“我肚子里那点墨水,今年能考上举人,我都觉着很不错了。明年我会去考一考进士,能不能行,全看天命。这阵子忙着学着,不如之前刻苦,就当换换脑子了。可能是心境变了,我这两天写的文章,看着比从前好。文字都放松了,用词用句都很灵。观点虽不新,写出来动人。”   谢岩想看看,他早上还要出门,拿在手上看,走到门口,就把文章纸还给乌平之,点评道:“确实很好,你明年二月要是能保持这个水平,应当能取中。”   乌平之挑眉,“你老气横秋的,你又拿得准主意?”   谢岩见过崔二哥后,对一篇文章能拿什么成绩,心中就有数了。那是主考官,不是京城的普通书生。既然如此,以崔二哥的水平来做参考,显然不可取。   他又记得他师父跟他辩论点评文章时的说法,结合所看所学,把他判断文章好坏的标准与之对比,少了些个人喜好,多了些客观分析。如此看来,其实脱颖而出也不用非要去追求“新奇”,能让考官完整看完,明晰观点,觉出趣味,也是可以的。   他跟乌平之说:“很多人读书厉害,但落笔的文思差一些。能写清楚心中所想,想法紧扣题脉的,又是十分少。我能做到,在这基础上,一直想把文章写得有趣些,现在还是模仿。今天看你心境变化,写出好文章,我想着,等我忙完这阵,回到府城的时候,也该有所变化,要试着写写。”   乌平之笑道:“那该我教你了。这次我没紧着写很有规矩的作文,是写了些游记,记录了点所见所闻。这几年经历多,此番书写,颇有感慨,写着写着,想到了些题目,觉着贴合,就去作文了。一气呵成。你之前说我目的性强,我今天也拿这话说你,你跟我一样,不肯写‘废稿’,作文必是成篇的,不去写杂记。”   谢岩受教了。他去年一年都非常勤奋,一个题目写好几遍,但他确实是作文,换着法子作文。生活趣事,游历见闻,他有观察,用的是画,很少去写。   两人在门口分别,谢岩去张家拜访,乌平之去走亲戚。   张家好找,谢岩带礼上门,果然跟乌平之说的一样,席间有金师爷作陪,罗家兄弟的事,还没等他开口说,张县令就卖他个好,答应放人。   谢岩说先给一年的假期,张县令只是扬扬眉,也答应了。   张县令再问谢岩房师和座师是谁,有没有拜入哪位大人门下,谢岩说一半藏了一半。   房师座师的名字如实说,问起亲近与否,谢岩也说还不错,具体多亲近,他就参考乌平之的待遇来。   这一番话说完,张县令的态度便冷淡了些。等听闻谢岩拜了府学的老教官做师父,他更是明着叹了口气,说谢岩还是太嫩了。   本县出来的,有份情谊在。张县令真心教他:“再往上考,就不是读书的事了,你要为以后做打算。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看其他学子怎么做的。你聪明,多看多观察,少说多做,以后能有个好前程。到了官场,只会读书是不够的。”   谢岩感谢他,起来行了个超实在的学生礼。   张县令:“……”   等席面散了,谢岩走了,他把小小的礼盒打开看,见是一根金笔,又挑挑眉毛。   金师爷赶忙说道:“他有个伶俐夫郎,里外都打点得极好。”   张县令把盖子合上,摇头说:“他夫郎又不能替他当官。”   他是进士出身,正经科举出来的官员。在官场沉浮过,看好一个书生的潜力,却不会过分殷勤。   考试算得了什么?就像乡下人赶几十里路进城一样,踏足新的地方,所有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非常肯定谢岩的文采,但不看好谢岩的前程。   谢岩不知道张县令怎么看待他,从张府离开,他找衙差问过,到罗家兄弟巡街的附近找,迫不及待就把张大人愿意给他们一年假期的事说了。   “两位哥哥,你们要快点收拾东西,我们早些去府城,我都想净之了!”   罗大勇打量着他,他明明感觉谢岩和从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他哪里变了。   他问谢岩:“你觉着你哪里有变化吗?”   谢岩老实道:“脸皮变厚了。我以前这样说话做事,是随性为之,我不知道别人不喜欢。现在我知道了,但我没改,我会主动为难人了。”   罗家兄弟都听笑了,他们一起落手,在谢岩左右肩膀上拍了拍、捏了捏。谢岩原地站着,没动。他身板也结实了。   罗二武说:“不错,靠得住了。”   谢岩便笑起来,问他们:“我还要在县里待两天,然后就回村里了,给我爹扫墓,祭拜一番,就去黎寨。从黎寨出来,我就要回府城了。你们能收拾好不?”   他真是不客气,一个问题追着问。   罗大勇和罗二武商量过了,他俩都去,先去一年。好就留下,再把老爹接过去。要是不好,就回来。兄弟俩在县里过日子,上下老小都能照顾到。   谢岩还没听说过他们老爹,还以为人都没了。闻言问了一句:“伯父现在住哪里?怎么没见着?”   罗大勇说:“在乡下,我们家没营生,我俩娶亲以后,家里住不开,他就回乡下了,在我姑姑家有间房子住。住县东边的。”   隔着整个县城,难怪碰不着。   谢岩想把人一起接走,罗家兄弟不答应。   “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明年定下再说。今年我们刚去安顿,各处不熟,把人叫过去做什么?不如留家里。我姑姑家的儿子一直想来县里支个摊子,我们商量过了,让他们一家把我爹带回县里。杨哥儿之前给我们整的卖菜生意还在,这个能让给他们。我们去府城了,看在这个生意的份上,他们不会亏待我爹。人住在县里,我也有兄弟常来支应,我们就放心了。”   谢岩这才点头说好,约定日子,跟他们告辞。   时辰晚了,谢岩今天不去拜会恩师,回乌家拿些礼物,去小铺子里转转。   陆林从陈酒那里听说他回来了,这两天都在等着,时不时到外头张望,终于见到了人,老远就迎了过来。   他一时不知道喊谢岩什么,几次张口,喊了声“谢老爷”。   这一声把谢岩给叫的!他赶忙让陆林别这样,“你是我哥,哪能这样叫!”   陆林听见他说话,一颗心才塞回肚子里,把他往铺子里领,跟他说:“老早就有人回来报喜了,我们县城才几个举人?那一阵好多人过来送礼,我全都拿不定主意,隔壁丁老板也不知如何是好,我跑了一趟乌家,还是乌老爷亲自过来帮忙的。不然我都乱了!”   谢岩在乌家住着,都没听过这件事,心中又暖又酸。   他到铺子里,就不急着往后院去,站屋里到处看。   这铺子不大,变化也不多,跟他们离开时差不多。谢岩却觉得拥挤,变小了。   他明明早已成年,只是长高了一点点而已。   店里还是那些人,张铁、银杏、石榴都出来了。看着谢岩的眼神惊喜又好奇,好像他成了举人,就不再是个凡人了,多了些距离感。   谢岩给他们都带了礼物。给陆林的是一对银镯,给张铁的是一顶皮帽。银杏和石榴各有一面小铜镜。   陆林招呼银杏和石榴看店,跟张铁一起,带谢岩到后院喝茶说话。   谢岩给他们报喜,说陆杨怀上了。   “他很惦记你们,早说返乡时一起回来,回之前发现怀了,得明年再挑个日子回来看你们。”   陆林听着,红了眼圈。   他早说了,离得太远,忙一忙,怀个孩子,两个人就很难再见。   他问了许多,谢岩逐一答了。   陆林听得放心,主动说道:“我跟铁哥还没怀上孩子,我们都去找郎中诊脉了,两个人都没病,也不知怎的,偏偏怀不上。”   谢岩看看屋子大小,记得这一条炕是两间屋子共用,跟他说了很直的话。   “你们该要租个房子单住了,一直住这里,怎么好怀孩子?”   陆林跟张铁被他说得脸蛋红彤彤的。   陆林说:“之前杨哥儿是这样说话,怎么你个男人、举人,也这样说话?”   谢岩笑道:“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这话聊着,张铁彻底放松了,也跟他搭话,问他会在县里留多久。   “前几天,酒哥儿过来串门,林哥儿从他那儿听说你回来了,猜着你会去庄子上祭拜伯父,让我回村说一声。我岳父不知你有没有请阴阳先生算日子,来了一趟县里,没敢去乌家打搅你,把香烛纸钱都办好了,只等着你回去。”   谢岩听他说长段的话,夸他:“哥夫,你嘴巴也伶俐了。”   张铁与他客套:“没你伶俐。”   谢岩不客套,“那是,我比你伶俐。”   也就张铁好脾气,听见这话还笑呵呵的。   陆林留谢岩在家吃顿晚饭,谢岩答应了。   铺子里没地方多住一个男人,陆林说罢便要去收拾晚饭。   谢岩要去隔壁酒铺坐坐,见见丁老板,先过去串串门。   丁老板和从前一样,家中无事,就在铺子里待着。他刚才听前头伙计说了谢岩进店的事,也不知谢岩今天会不会到他这儿来,人是坐不住了,院子里也待不住,开了后门,在小巷子里踱步。   谢岩开门出来,正好跟他面对面。   谢岩笑眯眯拱手,“丁老板!我正要去找你!”   他把手上的一包东西塞过去,说:“这是我跟我夫郎给你准备的,有些是我的书,给小侄儿看。有些是给你和嫂子的,我夫郎特地嘱咐我买的,是一对碗筷,你们放在铺子和酒坊里,每天吃饭的时候拿起碗,就跟同桌吃饭一样,有个伴儿了!”   这话像是陆杨说的,丁老板接了,领谢岩到酒铺里坐坐。   他跟谢岩打过交道,人也是圆滑性子,见谢岩和从前一样,便尽力放松,跟他聊家常,说说近况。   人跟人之间相遇相交,都需要缘分。同是姓丁,都喊“丁老板”,县城的丁老板能跟陆杨做朋友,府城的丁老板只是认得,有生意往来,私交差了些。   谢岩说了些府城和省城的事,以他的眼光来看,府城和省城除了大小不同,其他地方都挺相似。   他喝了些酒,对省城的一种“琼浆”很喜欢。据说是老字号酿造的,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酒味很醇厚,一点不涩口,后劲儿缓,当时只觉着好喝,起身才知酒劲足。   丁老板生意就在县城,没往外头做,这些年没离开过县城,只是听说过琼浆的名头,还没品尝过。   谢岩吊他胃口,“你下回给我夫郎写信,我就给你买两坛子喝喝。”   丁老板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就没了紧张感,聊起天来忘了时辰,等陆林过来喊谢岩吃饭,他俩才依依惜别。   饭菜收拾方便,铺子里都有,省了买菜的功夫。   陆林料理了五菜一汤,这时刚有冬笋送来,他来不及炖汤,拿来炒肉了。再是萝卜、白菜、茄子,都上一盘家常菜,做了杂菌汤。   谢岩在府城也是吃这个,下饭很好。   席间,陆林说了下铺子里的变动。   银杏和石榴还没说亲。这件事给陆杨写过信,他们家里人拎不清,想要未来哥婿也到铺子里上工,陆杨给了解决法子。要给人在庄子上安排个活计。   陆林压着了,就算要安排,也该是明年办,今年要严厉些,不然他们以为闹了就有好处,以后没法管教了。   到年底,银杏和石榴家里又开始给他们寻摸亲事了。   陆林说:“现在县西四个村子,就黎寨最风光了,一车车的运货出去,落在人眼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想往黎寨说亲,我从酒哥儿那里听来了些黎寨的事,那里挣钱的地方多,他们要是嫁去黎寨,铺子里就少了两个人干活。”   谢岩对这间铺面有感情,不希望它受到影响,问陆林打算怎么做。   陆林有想法,这次不拉拔族亲了,就在县里请个小伙计。   “县里近,来回都方便。比亲戚好管。”   谢岩听出意思了。他们去府城以后,肯定很多人拿“又不是你的铺面”来说陆林多管闲事。   亲戚不好管教,陆林脸嫩,是晚辈。也不好常叫他爹爹帮忙说事,闹得亲族不合。   谢岩看陆林这么久没怀上孩子,也有压力太大的缘故。   他点头答应了,吃了几口饭,他去盛一碗锅巴粥,再次坐回餐桌边,把粥碗放着,等着晾凉,回想了很多陆杨跟他说过的事,组织了下语言,找了些话跟陆林说。   “这间铺面交到你手里,我们是信得过你,既然相信你,自然是你做什么决定都可以。铺面的盈利支出,我们都有数,开门做生意,也不能说去年是好的,今年也要好,我跟净之都不是这种不讲理的人。族亲那里,我这次回乡,他们就不敢造次了。旁的事,你让哥夫担起来,前后都有人,哪用你天天守着铺子?你也出去串串门啊。”   陆林眼圈都红了,他说:“我怕你们在府城缺银子。”   谢岩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出来见过的人越多,他心中感触越多。   他看着陆杨说话办事,听着陆杨教他为人处事,自己也一点点的摸索着来。有时候他会觉得累,也替陆杨累。   可当这些情感都有反馈的时候,他的心满满当当,说不清情绪,全是满足。   这天,他在铺子里待到很晚,跟他们聊了很多,除了陆杨的想法,也有他的想法。   不论他们走到多远的地方,三水县都是他们的根。   人生有聚有散,他们总会归乡回家。   不用因一时离别太过惦念,也不用因托付了事情,就把肩头都扛满。他们先是兄弟家人,再才是一起做事业的人。   既然事业在后,他们应当多多保重。   谢岩听陆林和张铁多次提及陈酒,觉着他们应该跟陈酒往来较多,想着王猛这两年要攒钱,还能做个一两年的邻居,便说:“你们天天在店里,到处都是人,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我给你们租个小房子,你们到外头住,跟王猛他们夫夫俩当邻居。”   陆林和张铁有攒钱,他们吃喝住都在铺子里,都没花钱,全攒下了了,这时只说不要。   他们还说今年铺子里有人员变动,他们要留下,明年再说。   谢岩要回乌家了,赶在宵禁前,要跑快点。   他把粥喝了,摆手定下,“算我孝敬你们的,这事定了。有房子也不妨碍你们来店里,变不变的,不影响。”   他说完就往外走,天色晚了,陆林和张铁不好继续留他,夫夫俩站在路口,看谢岩跑过一个弯儿,看不见人影了,还在外头站着,久久没动。   陆林脸上有泪水,张铁给他擦了又擦。风把他的脸吹得干燥,再擦就疼。   张铁牵他回铺子,带他回房。银杏和石榴望着他们,见陆林哭了,问了一句,又不敢追着多问,互相看一眼,把心事都藏下。   回房后,张铁安慰陆林,说:“我就说杨哥儿没忘记你,是把你当哥哥的,你总怕把铺子搞砸了,让他失望。他看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陆林说:“没想到一年的缘分,有这么深感情。”   张铁坐他旁边,嘴巴笨,憋一句:“你有感情,他也有感情。”   陆林却听得笑,心上松了一截。   去外头租房子的事,他们早前考虑过,后来总放心不下铺面,今天谢岩要把事情定下,夫夫俩商量着,不如他们主动去租了,就不让谢岩花钱了。   张铁都听他的,还说:“我趁早去找丁老板问问,看他能不能介绍个小伙计来上工,我们早做准备。银杏和石榴大了,留不住了。”   陆林长舒一口气,“行。”   陆杨怎么教他,他就怎么教银杏和石榴。   手把手教出来,有了感情。以后要分开,他心里很是不舍。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越往前走,越是深刻。   同一天,谢岩跟乌平之在书房写文章,也在纸上写下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乌平之说:“我们也会散。”   谢岩跟他咬文嚼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跑再远,总要去京城。我也是。”   乌平之轻笑道:“进士是一道大坎儿,我不知能不能跨过去。”   谢岩疑惑问他:“你不是说你会去试试吗?”   乌平之点头,脸上还是挂着笑,他说:“尽人事,听天命。”   听起来像泄气话,他的状态又不像泄气。   “神神叨叨的,你还是刻苦学习吧。”谢岩说。   乌平之展开一副字。他写着一句诗。   “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谢岩放下笔,给他鼓掌。   “你现在都藏这么好了?我看你淡淡的,像一朵莲花,马上就能去菩萨座下当童子了,原来你都是装的!”   乌平之勾唇扬笑:“还没披上官皮,我怎能心甘情愿说认命?”   但他这段时间的“瞎忙活”是必要的,他在努力克制欲望,要修一修心。   谢岩看他文章有进步,认为这个方式可行,不拦着他。   只说:“你记着日子,别把自己也骗了。”   乌平之叨叨念着“吾日三省吾身”。谢岩拿起纸,看一看今日的杂记,写得稀烂。   他换了个法子,改成信件,改成写给陆杨的信件,文字就灵动活泼了,同样的事情,这一篇就很有感染力。   他仔细对比,发现是“情绪词”的缘故。   正经写文章,他会选用些文绉绉的词句。太规矩,就没劲。   谢岩坐这儿,继续往后写信,换了好几种写法,今天没尝试出来。   他另起一张纸,在纸上画一只趴在书桌上晕倒的小人,从他趴伏的位置开始,堆叠的纸张散乱放置,上头有些细小的点点和波纹线。他选了一张纸,画了一个圈,标上箭头,在空地写下一行字:净之亲启,想你的话说不完,已经累晕了。   次日,谢岩拜访完恩师们,县学和私塾都去了,县城之行便结束。又次日,他出发去乡下,乌家父子俩也收拾行李,往省城去还愿。   回村这天,张铁跟他一起,王猛过来作陪,怕谢家族亲过来发疯伤人。   正好碰面,谢岩跟王猛说了要租房子的事,让他帮忙留意着。张铁不如陆林会办事,这便主动揽过来,说他们自己会租。   王猛肯定是听谢岩的,他拍拍张铁的肩膀,说:“你别管,他有钱,他夫郎会挣钱,你们小俩口就该花他们的!”   谢岩夸王猛机灵懂事又贴心。   王猛:“……”   他夸儿子就这样的。   谢岩给他爹迁坟时,请人看风水、算了日子,回来祭拜就不讲究了。   他先到庄子上,庄上佃户看见他就跪了一地。有些陆家屯的人在这里干活,见佃户们跪了,也跟着跪一地,这里就好一阵拉扯。   从县里来庄子上,会经过上溪村。   这一阵拉扯完,等谢岩到他爹坟前时,上溪村那里来了很多人。都是他以前的亲族、邻居。   他们远远站着,远远望着,每张脸上都有一对皱起的眉毛,眉毛之下,是憔悴又后悔的双眼。   谢岩全当看不见。他拿了铁锹,清一清附近的杂草。   坟前没什么杂草,都被收拾过。看看地面的痕迹,明显不是这两天临时收拾的。这一处坟地,被人照料得很好。   他把枯叶铲走,圈出一块地,过不久,大伯一家过来了,把香烛纸钱都拿来了。   谢岩也有准备,两份都用上,还嘀嘀咕咕说了来历。   这次祭拜,他的话多了些。   他说了很多他们在府城的事。家人在一起,他读书有滋味,娘都变得开朗了,每天都有事干,也有人说话,会做生意了,也会吆喝着叫卖。   他夫郎在府城也干了些事情,书斋这阵子才正式抬上日程,但商号的生意很大,年底能挣大钱。现在还怀上孩子,家里要添丁了。   最后才说到他自己。他考上了举人,拜了师父。   他没去打听他师父是什么人,以前是什么官,想要尽量平和一些,不想有太多利益牵扯,失了本心。   就算是这样,他也知道他即将有个好前程了。   谢岩给他爹烧了几张卷子,上面是他乡试的答卷。   他说:“很多事娘都在牌位前给你说过,我再说多了,你可能不爱听。我不喜欢在牌位前跟你说话,那么高大的人,变成一个小小木牌,看着别扭。   “最近提起你的次数多了,我以前不知珍惜,觉得你对我好严厉好刻薄,不是好爹。现在我长大了,知道你的好了。我看着娘,也常感痛心,总想着要是你没生病就好了。   “现在我勉强能撑起门户了,也要有孩子了,我得空就会想想要怎么教导他。我都在学,又怎能教人?我就常回忆你是怎么教我的。可能我的孩子会跟我一样,在长大之前,不会理解为人父的苦心,但我会去做的。我会培养他成才。”   后续就是一些没有含义的碎碎念,一些碎叨叨的话。把纸钱烧完,他说:“明年我还要回来的,到时一家人都回来,你不要惦记我们。”   今晚谢岩在庄子上住。宅院早修好了,前几天苗青带孩子们过来收拾过。   他们看谢岩才祭拜完亲爹,没上赶着过去说喜庆吉利话,给他备好了热水饭菜,就先回了陆家屯。   庄子的事,谢岩不会料理,只跟人简单聊聊,出门看了看磨坊,也看看畜棚、养猪场。   晚上他嘴馋,取了今年新收的麦子,磨了些面粉出来,蒸了馒头吃。新粮很香,大晚上的,他带着馒头,炒两盘小菜,又去祭拜了他爹一回。   “想不到吧?我都会做饭了。你没口福,娘都吃腻了。”   夜里寒凉,有风在吹,树杈和草影晃动着,此处还有一座孤坟。胆小的人会吓到惊叫,谢岩却当作他爹的回应,在这里吃完了一顿饭才走。   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回陆家屯的时候,艳阳高照。   陆家屯里里外外都出来看举人老爷,谢岩对他们没多少亲近,摆着脸色,故作疏远。要震慑人,就不能跟人太亲热。   他跟大伯一家亲热就够了,表示他记得族亲,没忘记他们。   岳父家的小破房子少了人气,一年的时间,就有了破败感。收拾得干净,抵不住风霜。   墙外贴着“杨柳兄弟一家人”也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   谢岩伸手摸了摸,回屋里看了看。   这间房子,他做主处理了。看哪家族亲家里为难,可以分给他们住。   以后两爹回来,让人挪一挪窝。有人气养着,房子的寿命长一些。   今天在大伯家做客,跟他们聊许多家常。   庄子的存在,让他们一家有了稳当的收入。物质条件好了,家中争端便少了,是谢岩记忆中的和睦样子。   苗青前几天去县里,特地买了些糕点,今天一并拿出来招待谢岩。   他们不像陆林,谢岩说话再家常,语气再真诚,他们都带着敬意。这份关系不一样了。   谢岩感到无趣,留了一顿午饭,下午在村里走走看看,见时辰还早,他也不留了,往黎寨去。   黎寨日子红火,他的到来,把这气氛抬高。   来得巧,天都要黑了。寨主让人架了篝火,晚上热闹一场。   谢岩认得一些黎寨人,像大强、王猛、二骏、三苗等人,他都认得。还相处过不短的时日。   有大强和王猛牵头,这几人放开了说话,附近的寨民觉着亲切,过来沾沾举人老爷的文气,见他和善好说话,又来了许多小娃娃要找他讲故事。   谢岩会很多故事,都是他平常讲给陆杨听的。那些书上的道理,那些像天书一样的句子,被他说出来,简单易懂,哄了一群小娃娃的欢心,他们见人就说:“举人老爷比老童生厉害,老童生学问不好,讲不明白!”   老童生自知差距,并不恼,还让小娃娃们去多沾点文气,以后也当个比他厉害的人。   “至少能讲明白故事!”   谢岩坐在火堆旁边,身边除了寨主,都是熟人。   寨主的孙子黎飞也在,他认得谢岩,这次回府城,他还要跟着的。   他说:“我爷爷让我去府城上学,读几年书。平常跟着大峰哥还有杨哥哥好好学本事。”   这孩子要寄养在黎峰家里。这一代的人会远走,闯出一条路。下一代的人沾光,学有所成,要回来故乡。   谢岩说:“学问的事可以来找我,到时离得近,我也教教你。”   黎飞激动得很,回头看向他爷爷。寨主那张沧桑雕刻的脸庞上,笑容柔和,眼神欣慰。   家中子弟,能养出一个好的,就有了传承。   谢岩在黎寨留了两天,看了两处晒场,见过药材炮制,看过干菌处理,还上山逛了一圈。   大强和王猛带他去挖冬笋,还找了一根有水的竹子,劈开给他取竹汁喝。冰冰凉凉的,滋味很清甜。   冬笋要找,他们有技巧,教谢岩辨认。   谢岩拿着铁锹,一起去挖。这里的冬笋挖了一些去卖,留下了很多深深浅浅的坑洞与沟壑。   谢岩再参与挖一阵,见地上盘根错节,一条根能长出好远,不由惊叹。   他想着:“什么叫扎根。”   大强说:“表面直,背地乱,就像王猛这小子,表面憨厚,心黑得很。”   王猛说:“根长笋子多,好竹好笋。就像我一样,好竹出好笋。”   谢岩:“……”   他什么想法都没了,还是挖笋吧!   他想带些冬笋回府城,炖一锅腌笃鲜,家人团坐,吃热乎乎的汤煲,想想都美。 第186章 流动的黄金   进入十月, 天上落了两天的雨。   赶上晴日子,陆柳准备收拾房子了。   新租下了三处房子,都差不多大, 原来能有两家合租。陆柳都看过格局, 算着各家人口,大小刚合适。   鲁家是招婿,老两口和小两口能在一个屋檐下住远点,还能有房间给小孩子。   罗家兄弟一直是合住一间院子,陡然分开, 会觉着太宽敞,住久了就习惯了。大人小孩都有屋子睡觉, 和兄弟隔一个院子,跨出大门就能见面, 两家都方便。   黎峰已经检查过炕灶,让海有田叫人来清理了烟道,有个老炕重新盘了。屋顶修缮过。水井不用掏,一直住人的房子, 水井都好着。   陆柳是请人收拾房子。他越来越习惯把手里的活分出去,没事事亲力亲为,在学着、也在习惯做一个“主君”。   因是请人干活, 家中声音各不相同。   两爹节省,总觉着他俩有空,就能多干些活。这房子离得近, 还有些日子才住人, 他们一天收拾一点都能收拾出来。   他俩经常去铺子里,在后院忙活,跟贺青枣说话多, 这样一来,贺青枣也觉着他能去收拾。铺子里的忙碌是根据饭点来的,他要在后厨看着炉子,平常空闲的时辰多,可以来洒扫。   赵佩兰跟陆杨还有陈桂枝天天见面说话,想法受到影响,认为没条件的时候就该省,有条件的时候就该享受。人哪能一直过苦日子?挣钱舍不得花,那不白挣了?   顺哥儿在这件事里发表了小小的意见,他说大家都是有事业的人,又算了一锅汤能挣多少银子。有空多炖汤,不用去洒扫。   他劝到了点子上。入冬了,汤汤水水卖得好,从早到晚,都有人来买汤喝。最初定下的几种汤羹分量,都广受食客们喜爱。   人多上一锅,人少买小罐汤,囊中羞涩的可以买小碗汤,全照顾到了。除了鹿鸣书院之外,附近几间私塾的学生也会绕路过来。小食铺的生意蒸蒸日上。   意见统一了,陆柳便带洒扫的人去房子里转转,让他们各处仔细点。   这头只等着验收,他看日头好,把两个小宝送到哥哥那里,让他跟赵婶子照看着,他要跟娘出门,去找媒人。   听闻这件事,顺哥儿悄不声的走了,去铺子里忙。   陈桂枝说他的脸皮一会儿薄一会儿厚,不知随了谁。   陆柳说:“他脸皮是薄的,现在出来跟人打交道,练出来了,有些事情他听了没感觉,看着脸皮厚,其实就是听多了。”   陈桂枝说:“你现在也是一套套的,说话做事越来越顺了。”   把陆柳给夸的!一路都在笑。   娘俩个到多家媒人那里打听过,有人给他们说个实诚话,他们看这媒人还不错,便留个三五钱银子,让人帮忙留意留意。   接连两天,他们除了几家私媒,还去找了两家官媒。官媒那里就要正式些,各项条件都问得明明白白。   母子俩这时才知道,官媒这儿除了上门寻摸亲事的人,还对一些适龄人员有所了解。像他们想给顺哥儿招婿,除却登记在册,说明了入赘意向的人,还能再去劝劝条件不算好的男人,让他们对入赘动心。   以此来说,招婿的人家,家庭条件要好,要足够诱人。   陆柳把这件事交给娘来说。他在外头说话办事,还不够老练。   陈桂枝就给人吹,名下有商号——入伙的。名下有良田——不足二十亩。家里有三匹马——其中两匹是小马。养了三条狗——一条是陆杨的。家产数千两白银——都是客商的定金,等着拿下铺面、年底分红,能剩一成就不错了。   这等条件,官媒都听得连连挑眉。   他问:“家里几口人?成亲以后怎么过日子?”   陈桂枝还给人吹,说:“家里两口人,我家老大成亲了,孩子都两个了,他们一家单过。我带着小哥儿,给他招婿,撑个门户。”   她知道赘婿的顾忌,他们能接受上头有双亲,吃苦头受气也罢,能有个盼头。把人熬死了,他就翻身了。   要是家中还有同辈兄弟,这兄弟又十分强悍,除非他们穷得要死了,否则不会愿意入赘。这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官媒见多识广,听了陈桂枝这番话,怕她唬人的,要上门瞧瞧。   母子俩答应了,回家就让陆杨和赵佩兰帮忙,让他俩去陆家小房子待会儿,他们骗骗官媒。   官媒过来看,见两家紧挨着,都是巷子里的“高门大户”,确实是个富裕人家。再看看顺哥儿的模样身段,听他口齿伶俐,见他孕痣红红的,便跟陈桂枝说:“这亲事好提,你们等我消息,年底这阵,能相看上。”   顺哥儿问:“到时是去哪里相看?”   官媒说:“你招婿,行男方礼,去男方家里看。”   这倒是让顺哥儿意外。他还以为是男方过来看,来多了,就不好骗了。   亲事放出口风,只等相看的日子。   这天,海有田找到了养蜂人,得了准信儿,过来说一声。   顺哥儿这阵子得闲就在家里做针线活,娘让他缝喜被。   虽说是招婿,但该有的样子要有。等到饭点之前,铺子里要忙了,他就歇歇眼睛,过去帮忙。   赶巧,他放下针线,跨出门槛儿,跟海有田撞了个正着。   海有田是个爱笑的喜性子,这都是熟人了,他看顺哥儿出来,顺口招呼了一句:“干啥去?你大哥在家不?”   顺哥儿突然见到他,被唬了一跳!   有些人就是这样,关系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相处很自然。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哪怕是单方面的,还处于观察期的,都会引起一丝莫名的窘迫感。   顺哥儿不太想见到他,眼神避开了,又很有气势的回瞪一眼,然后昂首挺胸往小食铺的方向跑。   海有田摸摸鼻子,当他是记仇。   他站门口喊两嗓子,见陆柳出来,笑呵呵道:“上回去找老马头,这事没办好。这不,我又寻了些养蜂人,你们要去瞧瞧不?”   天冷了,外头不好坐人。陆柳领他进屋说,还特地到娘跟前说,让娘再看看海牙子。   海有田浑然不知他在被相看,陡然见到陈桂枝,想到老马头的不敬之语,又记得陈桂枝骂人的厉害,坐在凳子上,屁股夹得紧,只敢坐个凳子边边,回话都不敢笑嘻嘻了。   他说:“这几个养蜂人都是乡下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两个是老人,家里女儿小哥儿出嫁,就剩老两口养蜂种田,他们能帮忙炼蜜,也愿意教人手艺,价钱不同。我尝了蜂蜜的味儿,他们的蜜不如老……老马的蜜好。”   他把“老马头”的名字说得特别轻,见陈桂枝和陆柳都没说什么,才舒了口气,继续往后说。   有两家是家庭式蜂房,养蜂炼蜜都会干,炼蜜和教手艺都行,但他们要入伙。他们有人有手艺,自家还有蜂房。要是陆柳想做蜜坊,他们能合伙。   蜜坊需要的本钱太多,这两家银钱都不够。   海有田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去外地,两家都婉拒了,只肯在府城干。   最后一家是个寡夫郎,姓孙,带着两个幼子。他娘家几代都是养蜂人,他养蜂炼蜜的本事好。   现在男人死了,他有这么个挣钱的手艺,跟没有任何保护的肥肉一样,上门提亲的人能踏破门槛儿。   娘家也想给他再说个男人嫁了,他不想嫁,现在独自养着两个孩子。   孙夫郎不愿意帮忙炼蜜,他想到蜜坊干活,能把手艺教给东家。但要签契据,他要有房屋住,要能带着孩子上工。要东家能护着他,不给他配人。   这条件简直太好了!   陆柳立即心动最后一个人选。   海有田苦笑道:“但他不敢去山寨里。这地方听起来就是会逼婚的……他人生地不熟的,别说他配人了,他孩子被人卖了都没处说理。”   手艺不好的,条件最容易达成。合伙开蜜坊是其次。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开蜜坊银子多,所以难度高一些。   最后一个,跟银钱无关,要得人信任,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   陆柳拧眉想想,觉着没问题。   他看向陈桂枝,问:“娘,你觉着哪个好?”   陈桂枝不论是私心还是公事,都想选最后这个孙夫郎。合伙办个营生,以后矛盾多。请人干活就不一样了。   大强的整片猎区都有野蜂窝覆盖,显然不是一般养蜂人能达到的规模。办一间蜜坊,人家出了手艺,也有人手和蜂房,分股太少,肯定不乐意。分股多了,对大强他们来说,就不值当了。   她让陆柳说说想法,陆柳一样样说。   “他的条件对我们来说很好满足,哥夫是举人,等会儿我去找哥哥问问,看他能不能让哥夫帮我们做个见证,两方把契据签了。有举人老爷担保,他肯定放心。   “安哥哥他们是没有本钱开蜜坊的。等哥夫回来,大峰要回一趟山寨,为着蜂蜜,也为着二田和那孩子。我们商量过了,到时看大强是找我们拆借银子,还是把蜂房合并到商号里,他们出蜂房和蜂蜜,商号出蜜坊的银子和炼蜜的手艺。这样商号能扩大一点,他们也能早点以此挣钱,还能借着商号现有的声名去找客商。”   不论是哪种选择,一起合伙的人数少一些,以后就方便些。   实在不行,就再找其他养蜂人。   陈桂枝听着点头,让陆柳这就去问问。   隔壁左右的事,陆柳立即起身走了。   屋里就剩下陈桂枝带着两个小宝,和一个愈发坐立不安的海有田。   陈桂枝嘱咐过黎峰,让黎峰找机会探探海有田的口风,但黎峰这几天忙,海有田都在乡下跑,双方没碰上。探口风的事,还是陈桂枝自己来。   她问海有田:“你家人都在府城安家了?他们都在做什么?”   海有田老实道:“我们一家住城西边的郊区,种菜养鸡谋生。家里地方小,我进屋站不住脚,抬头低头都能见到人,转身都跟人撞到一起,大家都不自在,我回家就送点银子贴补贴补。”   他这两年给的银子少了些,家里人都勤快肯干,现在都熬出头了。地里能挣钱,鸡越养越多,除了房子小,日子还算不错。   陈桂枝再问他想不想家,怎么不赎身回去。   “你攒攒银子,你们置换个大点的屋子,你再娶个媳妇夫郎,以后有个家,家里有人等着你,过几年抱个娃娃,这日子才踏实。”   这些家常话说着,海有田对陈桂枝的恐惧少了,又是笑呵呵的喜样子。   他说:“我刚到牙行的时候,还在学本事,没挣到工钱,长大了,挣钱了,惦记着家里,回去看看,他们一窝挤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就先安置他们了。每个月的银钱都有去处,家用开支、生病买药,我还央着管事,先借了几分田地,让他们种菜,月月从工钱里扣银子,过后再捉鸡苗,能卖鸡蛋卖菜,他们勉强能糊口了,我就放心攒银子。   “我想买块田,结果赶上冬天。我们一家子连个炕都没有,这哪里行?我赶忙给他们换个屋子,好几个月的工钱都花完了,又找其他大牙子求来求去,拿了些租客不要的衣服被褥,给他们过冬。一家子熬出头,要三年五年的,我忙,他们也忙。等家里顺了,他们觉着对不住我,我又没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反而生分了。”   海有田挠挠头,“外头的日子难过,我家条件也没特别好,我赎身过后,不知干什么去。外头挣钱难,娶亲养家想都不敢想。”   陈桂枝看他办事挺伶俐的,怎的这点胆子?   “就拿你熟悉的作坊来说,你找人拿货,转卖出去,也是银子啊。从个货郎干起,哪能养不起家?”   海有田说:“这生意没这么简单的。货郎有地盘,误闯了别人的地盘,会被打的。我倒是认得一些大小商人,但我是个牙子,我能有什么信誉?能有几分本钱?经商的人聪明,不会让我挣这个差价的,我给人带路卖消息,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在牙行干,还要做这行生意,又会得罪其他牙子。我这样的,就适合找个东家去干活。我又见过太多动辄打骂的东家,实在不敢。”   他叹气道:“我对牙行熟悉,管事的做什么都惦记着我,牙行就是我家了。管事的还说,我再熬一熬,哪天他跟大东家举荐我,也提拔我当管事。我身契在牙行,是信得过的人,以后就让大东家给我指配婚事。就像大户人家的家仆一样。我不大想要,这样我的后代都是卖身的奴才了。”   陈桂枝问:“由得你想要不想要?”   海有田笑道:“我在牙行挣的银钱不多,月钱就二三两银子,不起眼。”   陈桂枝夸他聪明,海有田只是笑,还往外看了看,疑惑陆柳怎么还没回来。   陈桂枝又问他:“你娶不起媳妇夫郎,可以入赘啊。你年轻,人机灵,到了别人家里能挑梁顶事,岳父家干什么的,你就干什么,娶亲的事也不用愁了。这不好么?”   海有田吓得连连摆手,话语连珠的跟陈桂枝说了很多赘婿的惨样。   “富家赘婿不好做,穷人家更是不把赘婿当人看,我可不敢!”   他是连东家打骂都害怕的人,怎肯去跳火坑?   陈桂枝给他说:“我有个老姐妹,就山寨里的,家里在商号有入股,她家孩子跟大峰是兄弟,条件不错,人也和善,舍不得把孩子嫁出去,想给孩子招婿。她看我在府城,托人带了口信给我,让我帮她寻摸寻摸。我看你不错,你仔细听听条件,不打你,不骂你,你入赘过来,就到商号干活,以后就跟大峰一起干,这样的人家能入赘吗?”   海有田:?   他都听迷糊了!   什么?这年头还有人给牙子说亲,还是个签了卖身契的牙子?   他当即扭捏起来,“陈婶子,你……”   陈桂枝纠正他,“叫姨。”   海有田改口快:“陈姨,你的话我信,黎老板也是好人,我都知道。你说的这户人家,也要搬来府城吗?我、我觉着他们可能不是想找我这样的……”   陈桂枝找了很多媒人,虽然看好海有田,却没把话说死。只说若是顺利,年底、年初就能相看。   要是顺哥儿没有找到合适的,她就安排他俩相看。要是找到合适的,就当她的老姐妹已经给孩子招到合适的哥婿了。   黎峰早说过想请海有田到商号帮忙,她不耍人,这事过后,就让海有田到商号去。   不论跟顺哥儿的亲事能不能成,海有田都能有个自由身,能在外头有个根,可以踏实过日子。   陈桂枝说:“你要是能接受入赘的事,我到她面前好好夸你。”   海有田坐这儿低头想了很久,如果是这个条件,他愿意入赘。   能有自己的家,干什么都有盼头。   陈桂枝这便转移话题,大声说了一句:“柳哥儿怎么还没回来?问个事情这么久。”   早都回来的陆柳,在外头听见问话,等了会儿,才敲门进屋。   他说:“我跟我哥哥玩了会儿,他说好了,能让哥夫做担保。”   海有田想好好表现一下,说好了要选孙夫郎炼蜜,他就又跑了一趟乡下,去找那个孙夫郎说事。次日又来一趟,带回来一个消息。   蜂蜜可以沉淀,也能过滤。沉淀和过滤后的蜂蜜,拿出去卖就行了。余下的东西,孙夫郎要等签了契据再教。   家中蜂蜜沉淀的时日很长,不需要静置、过滤。   有这个准信,陆柳很是欣喜。   黎峰今天在家,搬了一坛蜂蜜到院子里,陆柳拿来勺子,稳稳当当的挖取蜂蜜,装到新买的木桶里面。   木色与蜜色很配,陆柳眼里映着它们的颜色,想着蜂蜜的价格,他呢喃道:“像流动的金子。”   黎峰蹲身,视线从勺下倒出的蜂蜜里看见陆柳。陆柳的脸上有些蜜色的投影,暖暖的,很温柔。   今天只取一桶蜜,他们一起送到食铺里。   陆柳找来小瓷碗,盛取蜂蜜摆在桌上,给客人们看。   他想过怎样挽回蜂蜜的口碑,修补食客们失望的心。   往来食客,多是文人。文人秉烛夜读是常见的事。   蜂蜡可以做蜡烛,黎峰打听过,这蜡烛有香味,烟小,价格稍贵。文人们肯定不会拒绝蜂蜡。   陆柳不打算做试吃摊征集意见了,他已经知道问题,也即将得知解决方式。   他想以蜂蜡做赠品,限时三天。买一斤送一根。这阵子,就在铺子里正常售卖蜜水,一碗碗的冲泡,让食客们看得见蜂蜜的成色,知道他们家的蜜已经去除了杂质。   但蜂蜡需要制作。等山寨的货,就太迟了。   等哥夫回来,他把那位孙夫郎的存货购入,以示诚意。这样既能满足铺子里的需求,先把蜂蜜口碑拉回来,又能解决孙夫郎的后顾之忧,让他安心去山寨炼蜜。   他侧头跟黎峰小声说着,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大峰,安哥哥和大强也要熬出来了。”   姚夫郎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大强做什么都晚了一步,能搭伙去深山的时候,山寨里有了营生,大家都不用如此冒险。   他晚一步搭伙,在黎峰把弟兄们拉入商号分股的时候,也就没他的份。   现在他们能靠这个“流动的黄金”翻身了。   黎峰回握他的手,牵他去外面走走。   府城的街巷有不同的光景,居民区很有烟火气,过了中秋,附近租客渐渐多了,各家炊烟升起,巷子里能聚些人聊天说话,隔着院墙,也能听见院内的人声。   到了街上,入耳的都是吆喝叫卖。在人群中多走一会儿,才会听见身边人的说话声。   黎峰来到城里以后,很久没去过特别静谧的环境,他逐渐习惯了城里的吵闹。他听着陆柳说着以前、以后,什么事到他这里都很有喜气,说出来很有盼头,跟身边的嘈杂混合,落他耳朵里却自动过滤,只剩下一些满足的喜悦。   他带陆柳到茶馆听书消遣。天色不早,他们待不了多久,一回书都听不完。   陆柳乖乖跟着他走,找到一处前后没有茶客的空位坐下。   家里人多热闹,他俩很难得独处。   陆柳问他:“大峰,你是不是想我啦?”   黎峰摇头,“我就是想带你出来待一会儿。”   陆柳抿着嘴巴,不大高兴。   怎么不说想呢?就点个头的事,他又不知是真是假。   黎峰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这么爱听甜话?”   陆柳哼了声,心说:我平常说的甜话也不少呀!   黎峰大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把陆柳的脸皮都蹭红了,得人一眼瞪视,才笑道:“我想带你出来缓缓。”   陆柳不明白。他缓什么?他挺高兴的。   黎峰说:“以前还好,虽然在家里打转,但你能去姚夫郎家里串门,往来的人都是山寨的人,能跟他们聊很多家常,回头看看就是大山,你能出去挖野菜,我们家还有小菜园。前屋后院都大着,你一天忙很多事情,样样不一样,心是敞快的。城里还是太挤了,路都不宽敞,到处都是房子,到处都是人。虽说热闹,但也热闹过头了。家事、人事一件件的,你两只耳朵都没得闲过,你的心怎么能不愁?”   陆柳都瘦了些。他每天跑不了多远的地方,餐饭都好着,时常能喝汤,一天天笑眯眯的,也没生病,却熬瘦了。   陆柳也摸摸脸,他说:“可能是看书看的。”   他望着黎峰笑笑,不计较什么想不想的,还反说黎峰好酸情。   “怎么了?蜂蜜能继续卖了,不高兴吗?还是看见海牙子不高兴?我看顺哥儿都没过来瞧瞧,这么早就躲着人,可能有戏。”   黎峰跟他聊着。顺哥儿的亲事,他都看开了,人能留在家里,没什么舍不舍得的,总要成亲的。   蜂蜜的事,他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件事解决,他会劝说大强并入商号,以后寨子里的人也能学着养蜂,在家里挂蜂房。大家伙多个营生,他们这些闯出来的人才不负家乡。   他就是觉着蜂蜜事成,也见过媒人,探过海有田的态度,压在心上的大事告一段落,陆柳能歇歇了。   陆柳听他轻声细语的说,粗犷嗓音因压低变得略微沙哑,听得他耳朵痒痒的,好像痒到了心上。   他想到他请黎峰吃酒那天的事。他们单独在屋里吃酒,他给黎峰解闷,让人有事要说,让人心情敞快。   今天黎峰带他来茶馆,也有着一样的目的。   陆柳没动桌上的茶点,他伸出手,掌心落在黎峰手背上,笑道:“大峰,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心小小的,就喜欢在家里。我忙得有滋味,不觉得累。而且我不像你,你要面子,有些事不会告诉我,我是不要面子的,我爱黏着你,有什么事情,都要到你面前嘀咕几句,我的心都给你了,它很敞快!”   黎峰自愧不如。论哄人的本事,还是他家小柳更胜一筹。   他带人出门解闷,反被哄着压不住笑。   陆柳像是蜜罐里泡出来的人一样,里外都是甜的。   黎峰这便转移了话题,跟他说了些外头的趣事。   等到天色暗了,两人打包了茶点,手拉手回家。   像他们这种亲密的人,在街上少见。尤其是进了居民区,遇见的人都要笑一笑。跟寨子里的揶揄不同,这些人多是惊讶,然后在轻视里掺杂一丝羡慕。   陆柳跟黎峰说:“要说在府城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那就是这些眼光了。我们在村里,在山寨里,谁能有本事挣到钱,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可是城里不一样,会挣钱能遭人羡慕、眼红,也被人瞧不起。”   因为摆摊和开店的地方很近,周边人都看得见,对他不太亲热。这阵子好了些,他知道是沾了哥哥和哥夫的光,不想跟这些势利眼来往。   黎峰说:“我尽早把大强他们弄来,你以后有朋友聊天说话,就不管这些人了。咱们吃香喝辣住大房子,管他们瞧不瞧得起,没空搭理。”   陆柳笑容灿烂,挨着他贴贴,“大峰,我听见了,也记住了,你说话算话。”   黎峰说话算话。 第187章 三水巷   陆杨当起了“大老爷”, 什么事儿都不用他经手,新租的房子都被弟弟做主,请人洒扫了。   一家子都发表意见了, 把他“架空”, 说半天,没人听他的。   等房子收拾出来,陆柳来约他一块儿去验收,陆杨把他好好叨叨了一回。   “还说我霸道,我哪里霸道?我连话都不能说了。”   陆柳挽着他的手, 笑道:“大峰说话我也没听啊。”   他把能当家做主的都压住了,他才是最霸道的。   陆杨就叨咕叨咕, 脸上是有笑的。   “我家柳哥儿厉害,里外一手抓。”   都在巷子里, 离得很近,他们几家在这里划地盘圈地了一样,走出来全是熟人。   屋里收拾好两天了,陆柳先检查过, 各处合适,把房子晾着,等水迹干透了, 才带哥哥过来。   陆杨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进屋转转,三家看完, 只剩一个“好”字。   正好出门了, 他们顺道去看看书斋的铺面。   那间杂货铺余留的东西更少了,陆杨来看铺面,他们还有货架没卖出去, 问陆杨能不能一起收了。   陆杨听黎峰说过店里大小、布局,也听黎峰讲了能怎么改。他里外看看,杂货铺还有些席子、垫子没卖出去,这些能用得上,他一起谈价。   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陆杨压价不狠,老板稍作犹豫就答应了。   他们家就这点货,货出了,能早些搬出去。   陆杨听了,便把余下货都看了看,家里能用得上的,他也买了。   他们三家在府城待的时间长,家里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买来给他干爹和两个哥哥家里用。   再有多的,他就不买了。实在用不上了。   东西先不拿,就放铺子里。   这头结束,兄弟俩在街上逛了逛。   在府城待久了,就发现这座城市非常浮躁,所有人都急忙忙的,热闹里有希望,也有急躁和不安。大家都在奔生活,却鲜少停下来享受生活。   相比下来,同是城里,县城的生活慢得多。开一家铺面,多是空闲,能有很多时间去做别的事。   陆杨很习惯忙碌,这些市井的声音,落他耳朵里,都是生动的人间画卷。   他看见豆腐摊,带陆柳过去买豆腐吃。   豆腐刚拿出来,还冒着热气。   陆杨问有没有豆腐脑,老板拍拍木桶的盖子,说:“有一桶,还烫着,要多少?”   陆杨算算家中人数,要了一盆。给了盆的押金,吃完送回来。   摊位上不加盐和糖,等他们拿回家,随便怎么吃都行。   因这盆豆腐脑,陆杨很是高兴。   他跟陆柳说了很多种吃法,甜的、咸的、辣的,都可以。   “我最早吃豆腐脑都是白口吃的,后来总挨饿,我就学会偷吃了,没人看着我,我就挖一勺出来。饿久了,肚子里没有油水,浑身没劲,也没精神,馋得厉害,我又偷偷往碗里倒菜水。那时候也会端着豆腐脑去我干爹家弄点辣子吃。辣子很香,小小一勺,能下两碗豆腐脑。我第一次吃糖,也是吃的甜豆腐脑,是罗家哥哥给我拿的糖。我一直没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就说请他们吃豆腐脑。最后三个人一起吃了甜豆腐脑。”   那一点点的糖,化到碗里,被豆腐吸走,吃到嘴里只剩一丝甘甜,香味都没飘出来,都被豆子味压住了,但他很怀念。时隔多年,每次吃豆腐脑,他都会记得那一碗甜豆腐脑。   在他记忆里,咸口豆腐脑是最常吃的,他常往里面倒菜水。后来他掌勺,学会做饭烧菜了,就会悄悄给自己留点菜,咸口豆腐脑的滋味才好起来。   因常吃些没滋味的东西,他也会很馋辣口的豆腐脑。   陆杨说:“等回家,我给你都弄一碗。你爱吃甜的,就多挖两勺糖。”   陆柳不馋甜味了,他也是吃过菜水拌饭、拌面的,这又能混过一顿。他想吃咸口的。   陆杨说了几种咸口豆腐脑的料理方式,除却拿炒菜充数之外,还能单独煮酱汁。   他那时候会用几种脆脆口感的食材,中和一下豆腐的绵软。像萝卜丝、花生米、黄豆粒、酸豇豆等,他都弄过。后来也就地取材,加过豆皮丝。   这都跟炒菜一样的做法,留的水要多一些,煮出来黏稠,能淋到豆腐脑上面。   兄弟俩到家,直奔灶屋。   陆杨有阵子没开火,都在弟弟家蹭吃蹭喝,到灶屋站了会儿,左右看看,盆盆碗碗瞧一瞧,才找到感觉,先把花生米剥出来炸了。   陆柳把炉子上的水壶拿下来,换上铁锅,在里面加水,架上蒸格,把一盆豆腐脑放上去温着,回头过来,到灶前生火。   大铁锅热得慢,这一阵他就把其他配菜备齐了。家里还有些小虾米,是夏季吃鱼虾豆腐煲时一起买的,虾米是干的,能保存很久。他拿了一些过来,又切了些萝卜丝。   萝卜丝是是咸菜干,不是酸萝卜,是家里常见的褐色咸菜萝卜。   黄豆粒没有,家中比较少做。   豆皮有,昨天买的,还没吃完,弄一些切成丝,长度一指左右。   陆杨最近喜欢吃辣的,他把辣椒面拿来,烧热了油,在上淋了三次,香味都爆开了,满屋都是这个味儿。炸好花生米,后面的事就是陆杨来办。   他做饭的手艺好,做点酱汁配豆腐脑,都跟之前配凉粉似的,单看卖相,都比外头的诱人。   他们把酱汁和豆腐脑端到桌上,叫人来吃。   糖罐子是后来拿的,赵佩兰想吃甜口的。她口味不重。   陈桂枝没吃过像菜一样的豆腐脑。事实上,她也没吃过豆腐脑。   她只买豆腐、豆皮,不买这些小吃。   家里人都拿小碗来盛,甜的咸的都尝尝,想吃辣,再挖一勺辣油搅拌搅拌。   陆柳先装了一小碗喂宝宝,不给他俩加料加糖,就吃点纯豆腐脑。   他拿着碗喂宝宝,陆杨拿着碗去喂他,一个大勺子怼到陆柳嘴边,把他脸都怼红了!   陆杨“啊啊”拟声,哄他张嘴。   “快,让我喂你吃两口。”   陆柳没生病,不用人喂饭!   陆杨非要喂,像哄小孩似的,“哎呀,真是不听话,愁死我了!这么大的人了,追着屁股喂饭,别人看见都要笑!”   陆柳已经被人笑话了,一家都在笑。   他不吃,两个小宝还馋。   他俩闻着香,想吃有滋味的豆腐脑。   陆柳一时有些急。陆杨帮他骗孩子,单手拿着碗在壮壮面前晃一晃,另一手捂着他的眼睛,还给陆柳使眼色,就着味儿,壮壮白口吃了豆腐脑,香喷喷的,还笑。   这事是当着小麦的面干的,他偏偏看不出来壮壮受骗了,还当壮壮吃香喝辣,把他给急的,嘴里一叠声全是“爹爹爹”。他也要吃豆腐脑!   小孩子太好骗了,陆杨开吃之前,把两个小宝忽悠得犯迷糊,脑袋追着勺子移动,尝到一口,都是努力的果实,香得他俩手脚都在搓搓。   小孩胃小,各吃几口就饱了。   陆杨再跟陆柳去吃豆腐脑,还热乎着,烫呵呵的,滋味很好。   陆柳已经养成了“事业脑”,他觉着小食铺里也能卖豆腐脑。冬天来一碗,身上都暖了。   陆杨会做豆腐。但他答应过陈老爹,绝不会拿这个手艺去挣钱。   他说到做到,哪怕来了府城,离得这么远,他做了,陈老爹也拿他没办法。   他跟陆柳说:“这事可以跟豆腐坊谈生意,一天送个半桶、一桶过来,看能便宜多少。你烧一锅酱汁,再看看糖的成本,算算一碗多少钱合适。自家就不要做豆腐了,人手太少,不值当。”   要是真想弄,就缓缓。把计划列出来,以后有空闲了,再找海牙子去寻摸会做豆腐的人。   陆柳听他的,“我忙完蜂蜜的事就试试,不会去做豆腐的。哪能什么事都让我们自家干了?”   陆杨见缝插针给他喂一勺豆腐脑。   陆柳:“……”   算了,还是吃吧。   这一顿,陆杨记得端水,给黎峰留了一份。   黎峰跟陆柳说悄悄话,“要是今天谢岩回来了,就热闹了。”   陆柳让他快别想了。   “要是哥夫现在回来,何止是热闹啊!”   谢岩没赶上“豆腐脑日”,在他回家之前,盛大先和季明烛从省城归来,两人携带家眷,过来拜会谢岩。谢岩不在家,由陆杨招待。   成亲以后,夫夫俩的交际圈子会重合。   陆杨以前认得的人,通过这样那样的事情,让谢岩熟识。   谢岩认得的人,也会因往来频繁,跟陆杨结交。   陆杨去省城陪考过,今天盛大先和季明烛的夫郎也在,大家没多少避讳,围坐一团聊天说话。   盛大先的孩子四岁了,会跑会说的年纪,到家里特别喜欢追着威猛跑。威猛以前不会带孩子,这几个月被二黄教导,已经当起了“熟练工”,很懂得怎样带崽逗娃。   它会跑远一点,等着孩子追过来。还会故意慢一些,像是小孩子凭借努力追上它的。也会故意逗引,在屋里打转,不往外面跑。   盛大先看着频频挑眉:“这狗成精了吧?”   陆杨说:“我弟弟家有一条猎犬,我家威猛被大狗训着,可懂事了。”   今天碰面,再说说备考进士的事。   盛大先和季明烛都要去私塾上学,今天过来,也是跟谢岩知会一声,他们要去鹿鸣书院,和谢岩家离得近,往后能一起聊学问。   陆杨很欢迎他们,想着家里空屋子的数量,决定收拾一间出来做茶室。全往卧房引,实在不方便。   他也跟两位夫郎聊天说话,找他们打听打听适龄未出嫁的小哥儿小姐儿。他把乌平之的亲事放在心上,能不能撮合上另说,先寻摸寻摸。   季明烛听说是给乌平之找的,比他夫郎还先开口,“我有个弟弟,今年才十七,琴棋书画都懂,等明年,乌兄考完会试,我弟弟也十八了,正好相看。”   陆杨知道乌平之的要求,搭着问了些,问得比较含蓄,大抵是季家弟弟平常在家做什么、喜欢什么。   季明烛脸色几经变化,想着两方的交情,说了实在话。   “他被我爹娘宠坏了,性格有些骄纵,会的东西多,但都不精,平常跟着我娘出去多,心思没定,还爱玩。说亲就好了,成亲以后,猴子都不爬树了。”   他觉着他家跟乌家算是门当户对,他弟弟性子差了点,但他跟乌平之都是举人,以后要是考上进士,更加门当户对了,双方都多个兄弟帮扶。   这件事他们说了不算,互相知道,再看以后的缘分。   季明烛又提了刘有理,他们听说了谢岩跟刘有理上公堂的事,一边喊着“大快人心”,一边大道“可惜”。   “怎么不叫我们也来打一架!”   陆杨忍不住笑,“那时赶上了,不然一定等你们。”   季明烛被刘有理陷害过,事关前程,他恨得厉害。在省城时,他已经和盛大先各处走访,能动用的关系都动了,刘有理的名声好不了。   回来府城,他听闻刘有理还有更恶劣的行径,震惊难言。   他会跟在省城的作为一样,让刘有理身败名裂。   他叹气道:“我还是办不来下作事,就把他干的事情宣扬宣扬好了。”   陆杨说:“没事,距离会试不剩几个月了,他家里条件不好,考上举人以后,肯定万分得意,说不定都跟哪个财主家定亲了。你们家在府城经营多年,坏他好事就是坏他心态,来年他只会止步于此。举人终究不是官身,臭了名声,也不会有人主动送钱,他舍不得一身傲气,以后的日子好不了。”   他们上午来拜访的,中午不留饭。离开的时候,小孩子特别舍不得威猛,抱着狗不放,让人好一顿哄。   他们刚走,谢岩就回来了。   这次来的人多,鲁老爷子一家、罗家兄弟两家,还有一个黎飞,所有人都是大包小包的带着行李。   从进巷子开始,几家都热闹着、忙活着。   房子不用选,陆杨早都安排好了,连在一起的给罗家兄弟,隔开的给鲁老爷子。   他跟着出来帮忙,这里人多物件多,都怕撞着他,所有人都在拦,手上没空的,嘴上也要大声吆喝。   谢岩不去帮忙,挤到陆杨身边站着,满脸都是得意、骄傲。   他把陆杨交代的事情办成了,想要夸夸。   陆杨看他越活越像小孩子,性格天真又自然,不由失笑。   “你没别的想说,就等着我夸你?”   谢岩不止等着夸,还说:“你也可以抱我,我等着。”   陆杨推他一下,带他进屋歇歇。   几家收拾行李,他不过去添乱,就先带谢岩到家里,把水烧上,给人接风洗尘。   人都往外头去,他俩回屋静悄悄的。   谢岩进来就抱着他连啄三口,本是玩笑,亲到了,又勾出想念,硬把陆杨抱着亲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烧水要不了两个人,今天做席面来不及,也太劳人了。   陆杨让他出门一趟,找个饭馆定四桌酒菜。   吃饭的人多,意味着碗筷多。   拿回家吃,洗碗都要洗半天,既然要买酒菜,就到外头吃算了。   不用跑太远,就在书院附近找间饭馆。   谢岩应下,出来招呼一声,便往外头去。   灶膛里有火,陆杨就到门口瞧瞧。   收拾东西没那么急迫,一刻都不能停。罗大勇和罗二武分别空出手,到他面前看了看。   陆杨瘦唧唧的,怀上孩子不久,肚子不显怀,盯着看也看不出来他怀了。   罗大勇说:“还是吃少了,这么瘦,怎么怀?”   罗二武说:“也不能吃多,现在吃多都是吃到孩子身上了,喂胖了不好生。”   陆杨撸袖子给他们看手臂上的肉,“我其实胖了些,肉还没长到脸上而已。你们等着当舅舅就好了,不用操心这个!”   他说:“我前几天还买了豆腐脑吃,等着今天忙完,我再给你们收拾一盆吃吃!”   罗大勇不要,“这东西偷着吃才香,买来的不好吃。”   罗二武也不要,“买块正经豆腐炒菜吃吧,多蒸两碗米饭,吃个饱。”   孤单单怀念从前的陆杨:“……”   原来柳哥儿说的是真的,怀着孩子,思绪就是会很敏感。他干嘛怀念饿肚子的时候?哎!   陆杨说:“做麻婆豆腐吃吧?我会用淀粉了,之前做麻婆豆腐,偶尔会结块,现在都不会了,肉末都炒得香香的。给你们拿脑袋大的大海碗,放半碗白米饭,再放半碗麻婆豆腐,一口米饭一口豆腐,每一口都有肉末有酱汁,吃得你们停不下来,把你们肚皮都撑圆了!”   罗家兄弟俩站门前,跟他说说笑笑好半天。   他们说陆杨说话是有风格的,讲话跟吆喝叫卖一样,这这那那,很家常的话,很耐听,听着喜人又馋人。   陆杨眼珠一转,学着弟弟的语气词调,模仿了一句:“买几块豆腐,再割两斤鲜肉,给你们做豆腐菜吃。酱烧豆腐要一盘,这个下饭,能当下饭菜吃。天冷了,可以炖个白菜煲,弄些豆腐一起炖着。大盆菜,烫呵呵的,又暖呼又管饱!平常吃豆腐,大多都是这两样,要么炒青菜,吃个鲜嫩滋味。我想着,再弄个干煎豆腐,别的都是汤汤水水,这个煎酥一些,白口都能吃,拿来下酒,再好不过了!”   听见声音的陆柳回头看去,露出疑惑眼神,他喊了一声:“哥哥,你在说什么?要吃豆腐吗?”   陆杨哈哈哈笑得好大声,说:“今天不吃了,改天再吃!”   罗家兄弟被这一瞬的气氛感染到,也跟着笑出了声。   笑一笑,心里踏实了。刚搬家的忐忑,对未来的迷茫,对会是拖累的担忧,都暂且放下了——来都来了,先过一年再说吧。   席面要等一等。谢岩会办事了,几家饭馆一起下定,让人派小伙计跟他走,七八个食盒送回家,都先垫垫肚子。   家里再收拾收拾,泡澡换衣裳,时辰就到了晚上,几家人结伴去饭馆吃。   陆杨按照人员熟悉度来分桌子,鲁家和罗家熟,他们两家拼两桌。   这是他请来的人,是他家人,他带着谢岩和娘在这边挤挤。   黎寨那边有兄弟帮忙送人,这里摆一桌,把黎峰安排过去招待。   陆柳那儿坐个来府城求学的黎飞,再把两爹带上,跟陈桂枝一起,把两个小宝招呼着。   顺哥儿和贺青枣没来,铺子还没到关门的时辰。   他们家关门比其他饭馆早一些,再坐一会儿,顺哥儿就带着贺青枣过来了,紧紧挤到陈桂枝和陆柳中间坐。   这一下真是热闹,陆杨举杯敬茶,说:“整条街都要被我们占了,再过不久,我们自己就能成个‘村’,就叫三水村好了!”   除了贺青枣,其他人都是三水县来的。叫个三水村,挺合适。   谢岩给陆杨夹菜,问他:“书斋的名字想好了吗?”   陆杨想好了,就叫“三水书斋”。   以后家里再添置其他产业,也以“三水”命名。   谢岩笑道:“你想名字都是这样朴实无华。”   陆杨喜欢这种名字,简单大方又直白。   好名字有好寓意,他想的简单名字也有用意。   他们就像一棵大树、一片树林,长得越高,树梢就离根茎越远。   以后他们走远了,也不用感伤。这一段距离,就是他们扎根的深度。   招牌交给谢岩来写,他们早早计划要开的书斋,终于步入正轨,即将开业。   陆杨还给鲁老爷子敬茶,笑呵呵道:“干爹,你看,我没骗你吧?你教我手艺,以后我带你挣大钱!”   虽然他没学到几分雕刻的手艺,跟木头不熟,连木头的种类都分不清,但他从鲁老爷子这里学会了很多道理。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如父”。陆杨很感激他。   鲁老爷子跟他碰杯,让他少喝点。   “灌一肚子水,把娃儿饿着了。”   陆杨今天高兴,听什么话都能哈哈笑。   店里就这点地方,他办事玲珑,还带谢岩起身,到别的桌上敬茶、说说话。   陈桂枝臊他:“你俩又不是成亲,这一圈敬的!”   没想到她根本臊不到陆杨,陆杨还是笑呵呵的,反而提醒了谢岩。   他们成亲时,席面都被人抢走了,别说敬酒了,那天一团乱。   谢岩不吭声,只一味带陆杨满屋子走。   看出意思的黎峰:“……”   要说脸皮,那还是谢岩的厚。   这天,他们把居住的巷子叫做“三水巷”。   陆杨说了个歪理,“它以前不叫三水巷,住的三水人多了,就叫三水巷了!”   这在很多故事里有记录,很多地方,都是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而命名。他们的三水巷也是这样的!   吃饱喝足,各回各家。   陆柳跟黎峰作为“顶梁柱”,要多忙活一阵,把大家都安置妥当了,才回屋休息。   陆柳已经把其他几间房子盯上了,他想着美事。   “这也没几间屋子了,等安哥哥和酒哥儿他们过来,也到三水巷住,哎呀!好热闹好热闹!”   黎峰捧他脸,看陆柳脸上眼里都是喜悦,发现他昨天果然太酸情了。但他真心疑惑:“家里这么多人,进进出出都是熟人,走哪儿都被看见,你自在吗?”   陆柳嘿嘿嘿,跟他咬耳朵,“我们假装不知道,我们不说,他们不提,哪有什么不自在的?说出来就是自讨不自在。”   他看看炕上。今天回来晚了,小宝贝在娘屋里睡。   陆柳说:“娘什么都知道,娘什么都没说。我想别人也是一样的!”   黎峰:“……”   是陆柳的脸皮厚了,还是他的脸皮太薄了?   但不管了,娘都知道,他们还是做点什么吧。 第188章 考验考验你   巷子里新搬来三户人家, 外头的热闹多了,饭桌上冷清了。   几天之间,大家都有了默契, 找准了交往距离, 忙完了出来聚聚,到点了回家做饭。相处和睦。   黎峰把海有田叫来,介绍给罗家兄弟认识,后续书斋和作坊的一应事情,就交给罗家兄弟打理。他则带谢岩去找孙夫郎, 把蜂蜜的沉淀物一起带上,签订契约后, 把孙夫郎家的蜂蜜和蜂蜡都买走,委托他帮忙炼蜜, 提取蜂蜡,做成蜡烛,然后就收拾行李等消息,他们择日去山寨。   蜂蜜和蜂蜡拉回来, 陆柳就把小食铺外面的点餐牌更换了,把他赠送蜂蜡的事写在红纸上,贴在中央最大的一块木牌上, 往来的人都能瞧见。   赶在书院人多的时辰,早中晚的,他跟顺哥儿都到那边去吆喝, 把赠送蜂蜡的事喊出来。   这批蜂蜡做得跟普通蜡烛一般大, 存量不多,每人最多得两支赠品。   既然是本着文人会喜欢的心思去做宣传,那么谢岩会喜欢, 也就不例外了。   他不给人添乱,拿了两根回家,点完确实喜欢,又拿话去设了个阳谋。   他跟陆柳说:“你哥哥爱看书,现在入冬了,白天光线都不好,点上蜡烛,全是黑烟。这东西他哪能闻?他还怀着孩子呢!”   陆柳:“……”   他抓了一把蜂蜡给谢岩,转头去找哥哥告状。   “哥夫怎么能这样,一点小心思,全用在自家人身上了!”   陆杨:“……但是我也没见着蜂蜡。”   他家用油灯多。   陆柳懵了,“啊?他也不给你用吗?”   他懵完就生气了,岂有此理!   而此时的谢岩,又一次进了崔家的门。   他从县城回来,就该来上课了。上次带了三坛咸菜,这次拿了一盒子蜂蜡。   他参考陆杨打包礼物的样子,在盒子里垫了块素布。素布是边角料,做帕子都不够,垫盒子里刚刚好。再把蜡烛摆齐整点,这便是一份还算像样的礼物了。   收到蜡烛的崔老先生:“……”   他哑然半晌,跟谢岩说:“那第一堂课就教你怎么送礼吧。你自己浪费的课时,少学了本事,怪不了我。”   谢岩心态不错。送礼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他学会了,还能去教他夫郎,到好友面前去显摆。他喜滋滋开始听课了。   另一边,黎峰带黎飞去添置了些日用物件,又带他去外头铺子里逛逛,送他一块砚台。   黎飞有书包,是他娘一针一线给他缝的,他宝贝得很。书本也有,老童生列的单子,他爹怕他来府城不敢张口,在县里就给他添置齐全了。笔墨纸砚都有。   县里没什么好砚台,他选了一块圆形的。很朴素。   黎峰到铺子里挑,选了一块刻有山水的砚台,跟顺哥儿那块砚台很像,少了些山村的温馨感,更像是山水画,很雅致。   黎峰没读几本书,只跟黎飞说:“读书很枯燥,没有山寨里过日子自在。你要是学不下去了,就看看这块砚台。把上面的山当做我们的西山。这么远的路,你学那么两个字,哪有脸回家?”   黎飞记住了,他说:“我爷爷带我去祭山了,也带我去了很多孤寡家庭里看过,后来我们去了晒场,也到县里的铺子里看过,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府城的样子。我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大峰哥,你别跟我客气,我爷爷说了,该打就打,他只会感谢你。”   黎峰听着喜欢,拍拍他的肩头,说:“住到一家,你就给我两个孩子做个榜样,让他们以后也爱读书,做个勤学的人。”   黎飞满口答应了。带孩子嘛,简单!   他们在山寨里,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要想让小孩子心甘情愿的跟在身后当小尾巴,必须要很厉害,让他们崇拜。   同样当过孩子王的黎峰非常有同感,两人隔着十多岁,聊着天,却忘了年纪,你一句我一句,牛皮吹破天了。   黎峰喜欢这种性子的孩子,伶俐又大方。   他带黎飞去私塾送束脩,路上教他说话了,进了门,见了先生,让他自己说,他还行了标准的学生礼。   先生例行问话,问黎飞为什么要来读书。   这个问题的答案,老童生教过他,一长串之乎者也,他都会背了,到先生面前,除了礼节照着来,话是一句没照着说。   他说:“我想认字看书,懂些道理,学点本事。”   束脩够了,他表现不出格,就能奉上拜师茶。   今天不上课,先生布置了任务,让黎飞回家把他会写的字都写下来,能读顺的文章都多读几遍,明天要看看他启蒙到了哪个阶段。   同一天,谢岩跟他都见了恩师,都带了礼物,但显然黎飞的束脩更加丰厚。   谢岩回家来,先被陆柳堵着质问蜂蜡的下落,再被黎峰嘲笑他的寒酸束脩,说他连块肉都不给老师买。   罗大勇在门口听见了,问谢岩:“你给你老师送了什么?”   黎峰大声揭短:“三坛咸菜!”   这下不怪他们不给举人老爷面子了,听见的人都笑了。   陆柳本来生气的,听到这个立即笑出声,气势都没了,他努力板着脸,说:“我给我哥哥的蜡烛,你拿去送给别人,那我哥哥用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他!”   “谁说我不在乎了?我给他买了好灯油,你们都不知道,那油点着很亮堂,也没什么烟。比蜂蜡贵多了!”谢岩努力狡辩。   陆柳问:“那你为什么不给你师父送这个?”   谢岩:“……”   他师父不缺灯油吧。   嗯……既然不缺灯油,那应该也不缺蜡烛。   谢岩抿着嘴巴,望着陆柳眨了眨眼,转身回屋找夫郎假哭,趴他怀里要了许多安慰。   陆杨知道他是装的,由着他撒娇。等谢岩笑嘻嘻抬头的时候,陆杨才问他:“以我的名义,去骗我弟弟,你怎么想的?”   谢岩说:“我考验考验他。”   他还理直气壮。   陆杨叹气,“那黎峰也来考验我?”   谢岩不要。他知道了。   他拿了一斤灯油去隔壁串门,在陆柳和黎峰之间犹豫良久,还是递给了陆柳,没去挑衅黎峰,让他熬灯油读书。   但是黎峰看出他的意思了,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熬灯油读书?”   谢岩骄傲仰头。   黎峰把黎飞招呼过来,推向谢岩,“你晚上给他补补课,他明天就要上学了。”   谢岩:“……”   痛失与夫郎一起炕上打滚的机会。   他讨厌蜂蜡,再也不用了!   陆柳等着黎峰进屋,跟他一块儿点上这个贵贵的灯油。   他拿手扇扇风,往自己鼻子里扇油味。他闻不出来,就跟黎峰说:“是银子的味道。”   黎峰朝油灯吹了口气,没吹灭。   “火挺稳。”   陆柳把蜡烛灭了,再看看屋里,发出惊叹。   “哇,真的好亮啊。”   这么亮堂,不学习太浪费了。   他拿了书过来,还把孩子们抱来,夫夫俩一人抱一个崽,言传身教,让他们受气氛熏陶,以后也当个爱读书的人。   两个崽有了规律作息,差不多到点就犯困。   抱着沉甸甸的小娃娃,翻书都困难。无奈,他俩又把孩子放到炕里边,让他俩呼呼睡。   夫夫俩又一次坐到桌边,眼神刚对上,就差点笑出声,他俩憋着,使劲儿去看书,差点把脑袋塞进书里。看了会儿,陆柳捧着书本,往椅子上靠,腿脚伸展,踢到了黎峰的腿。   他抬头看,两人眼神又对上了。陆柳干笑两声:“我不是故意的。”   黎峰没说什么,但过了会儿,陆柳伸伸懒腰,又踢了他一下。   黎峰抬头,陆柳笑得很自然、很甜蜜,“大峰,我这次是故意的。”   黎峰让他再踢一次,陆柳不干。   他明明是不听话,偏说:“我可舍不得。”   黎峰问:“那你在做什么?”   陆柳就是抱孩子手酸了,看不进去书,总想动一动。今天不想看书,但他不找自己的原因,他说:“我考验考验你。”   黎峰合上书本,手指放在书页里,随时能翻到在看的那一页。   他问陆柳这样做的用意,“你这样我没办法看书。”   陆柳是没错的!他非常有道理!   他说:“大峰,你在山里打猎的时候,几天都能等在同一个地方,身上有虫蛇爬过,你都不当一回事,身上痒了、疼了、麻了,你都不动一下。你那时有定力,怎么读书就没有?这样不好,让我帮帮你。”   他说完,在黎峰危险的视线下,又悄悄伸脚,踢了黎峰一下。   这次比前两次轻,他不知是怕还是有意为之,轻得像挠痒痒。   如果是这种帮法,那他就是越挠越痒。痒到了黎峰的心上。   他问陆柳:“你就这样帮我?”   陆柳觉着这样很好,“我这叫美人计!”   他横竖看不进去书,便起身绕桌,到黎峰身边站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弯腰低头看他,跟他以这种调戏的姿态面对面,又笑呵呵换个方向,到他另一侧站着,复刻着动作,重新来一次,还到黎峰身后,用双手轻轻蒙着他的眼睛,故意压低了嗓门,却压不住笑意,叨叨念着:“大峰大峰,你猜猜我是谁,猜中了让你看书!”   黎峰还看什么书?黎峰都被他甜迷糊了!   他问:“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陆柳放下双手,让他的眼睛重获光明,就近从后趴伏在他肩上,脸挨着他的耳朵说话,笑意揉进嗓子里,甜丝丝的。   “大峰,我在考验你呀,你就不能说话的。你猜对猜错提问题,都是你注意到我了,你心不定,你没通过考验,我要罚你。”   黎峰已经说话了,他静等陆柳的惩罚。   陆柳是临时起意,哪有什么惩罚?   他哼哼唧唧,发出许多无意识的呢喃,然后想到了。   他说:“我要把你的耳朵吃掉!这样你就听不见我说话了,就可以静心看书,做个很有定力的读书人了!”   他说着要吃耳朵,就张大嘴巴去咬黎峰的耳朵。   他的牙齿在耳廓上轻轻啃着,让黎峰抖了下身子。   陆柳只吃一只耳朵,又趴回他肩上,跟他说:“大峰,你耳朵红了,烫烫的。”   黎峰抓住他的手,把他抱到身上坐,去亲咬他的嘴巴。   “把你吃了,就没有考验了。”   哇,好霸道啊。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陆柳故意躲闪,喊着“不要不要”,还会演戏。   他说:“没了我,谁还陪你玩这个?你看你多高兴!”   他都承认是玩了。   黎峰亲他一阵,衣裳都扒了一半。   他们有着差距足够大的体型,黎峰还有着远远高于陆柳的力量,陆柳每回都无力抵抗,能与他争个来回,都是他养鸡的本事好。   黎峰抱他回炕上,这时才看见炕上睡着两个小宝。   黎峰的动作僵了下。虽然不知道孩子半夜会不会醒,这个年岁的孩子又记不记事,但他谨慎能忍,还先把陆柳放被窝,把两个小宝抱出门。   天色晚了,娘屋里都熄灯了。黎峰在外转一转,见顺哥儿屋里亮着灯,就把孩子送到顺哥儿房里了。   好像明白了什么的顺哥儿:“……”   黎峰不管他,回屋找夫郎研究吃鸡的一百种方式,考验考验陆柳的厨艺。   这一天闹得晚,黎峰还有精神起早,送黎飞去上学。   谢岩看见了,突然夸道:“黎峰,你很会养孩子啊,你怎么不教教我?”   总共三段话,一段喊,一段夸,一段暴露目的。   以格式来说,他是照着寒暄句式来的,但太直白了。   黎峰还想把孩子给谢岩养,谢岩找上来,他只觉得无语。   他问谢岩:“你怎么不能教教我家两个孩子?”   谢岩:“……”   孩子太小,话都说不明白,没法教。   这一早上,从拌嘴开始新的一天。   谢岩特别勤快的到处串门。家里做了饼子,是陆杨烙的猪肉白菜馅的饼子。巴掌大一个,外皮酥酥的,看起来厚,捏一下就扁了,很松软。他舍得放油,煎出来金黄金黄的。馅料先炒熟的,早调过馅儿,一口下去,松软的面皮和香嫩的馅料融合,每一次咀嚼都是满足。   谢岩提着小竹篮出来,挨家挨户的送。也不讲大小了,出门顺着来,一家家上门。   到干爹和两位兄长家里,要多坐一会儿,问问他们有哪里不习惯,家里还缺什么。   这头忙完,他回家吃早饭,就能出门了。   今天要去拜访季明烛和盛大先,陆杨跟他一起去。   陆柳起晚了,出来时,他哥哥都出门了。   他说:“怎么能到处串门呢?为什么不注意一点?”   顺哥儿看他一眼,脸色发红,过了会儿,若无其事道:“你那时还串门到了县里,没什么的。”   陆柳回头看他,不知道顺哥儿为什么脸红,伸手摸了一下,“好烫,你身子不舒坦?”   顺哥儿:“……”   为什么你们都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自然?!   他还是太嫩了!   他们不说了,趁早去小铺子里帮忙。   今早的生意不错,很多客人看见了门口的招牌,再有前阵子卖蜜水的铺垫,有人试探着问一句能不能看看蜂蜜的成色,见一勺勺的蜜都有好色泽,没有杂质,才买了点尝尝。   赠品对他们有吸引力,但并非非要不可。一根蜡烛而已,烧不了多久,用完就没了。口味才是主要的,赠品是添头。   陆柳早不知道,书生们很流行喝蜜水。他们久坐不动,喝蜜水通肠子。   这次误打误撞,正好他们要买,这里有赠品,就来瞧瞧。   突然得知这个,陆柳就打了两斤蜂蜜送到哥哥家。   他想着,哥夫再厚的脸皮,都不好随意打听屎尿屁,还是他做弟弟的懂事点,把东西送过去吧!   家中添了黎飞这个小书生郎,陆柳怕他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张口,给他也准备了两斤蜂蜜。   等黎飞回家问起来,陆柳把话说得圆溜,他说:“这是西山上割下来的蜂蜜,是家乡的味道,你想家就喝一口!”   把黎飞感动得泪汪汪的。   知道真相的顺哥儿:“……”   莫名感觉他大嫂觉醒了某种血脉,越来越像杨哥哥了。   陆柳不跟黎飞说实话,却跟黎峰嘀咕了,当天,夫夫俩又提着蜂蜜去给两爹和鲁老爷子送了一坛子。因为黎峰说年纪大了,肠子老了,不爱动,也要通一通。   娘就不用送了,她在家,想吃多少吃多少。给赵婶子也拿一坛子,她悄悄吃!   他们都静悄悄的,不把肠子的事情拿到桌子上讲。谢岩没这种默契,不知这是给他通肠子的,跟陆杨夸了又夸,说两个弟弟懂事了,会孝敬他们了。   赵佩兰欲言又止,被陆杨注意到神色,问起一句怎么了。赵佩兰看谢岩喜滋滋的,不想让儿子难过,就把话藏下了。   次日,谢岩出门,看见陆柳和黎峰都眉开眼笑的,出门之前还夸了两句“懂事、孝顺”。   陆柳和黎峰:“……”   他拉了几斤屎,是不是脑子也没了。   这是三水巷的第一个小秘密,陆杨都被蒙在了鼓里。   他看大家都有蜂蜜吃,就拿银子,给两个哥哥买了蜂蜜。   陆柳神秘兮兮的,问:“罗家哥哥也要吃蜂蜜吗?”   陆杨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刻板印象,觉着男子汉不应该喜欢吃甜的?”   他揶揄陆柳:“你家大峰还爱吃糖呢,就那什么特别贵的龙须糖。”   陆柳:“……”   天呐,他家这么聪明的哥哥都不知道蜂蜜的畅销秘密!   他悄声跟陆杨如此这般说了,最后总结:“哥夫不好意思说,没事,以后你说蜂蜜没了,我就给你们送来。”   陆杨:“……”   他家状元郎是这样的吗?他怎么不知道?   他低头看看拎在手里的两坛蜂蜜,眼睛无神。   怎么办,这蜂蜜还能不能送?   陆柳让他去送,跟他说:“换了个地方过日子,可能会水土不服。不是很多人换地方,都会肚子不舒服吗?吃不下,拉不出,肚子里闷着火一样,把肠子都烤干了。喝点蜂蜜润润。”   陆杨捂住了耳朵。   “柳哥儿,你少跟黎峰学,他是糙汉子,让他自己屎尿屁去吧。”   陆柳红了脸,说:“没什么啊,我之前还出去捡屎。我还跟大峰聊过偷粪的事。”   陆杨:“……”   他家柳哥儿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陆杨把蜂蜜送出去了,在两个哥哥家里玩了会儿。   他没有当哥哥的经验,对待陆柳的方式,是从罗家哥哥这里学来的。   他小时候喊了一声哥,这两人就把他当弟弟疼。陆柳喊他一声哥,他也就有样学样。   他生疏了些,但懂得对人好的方式,直到现在,兄弟之间都和睦着。   到哥哥家里,他自在得很,都能张口要吃要喝,让人放下手里的活,过来陪他说说话。   罗家兄弟俩今天不去外头,要在家里劈柴。   冬季用柴火多,买来的木柴要劈开,兄弟俩和从前一样,一人一个木墩、斧子,排排坐着劈柴,弄完码起来,两家一块儿用。   谁得闲,就多劈点。忙的人省点力,家里总有人照料着。   陆杨来了,他俩招呼人,陪了一阵,就赶陆杨走。   “你看你,一点不客气,跟你说话都不能干活了,我们不干活,指着谁来干?把你家那个文弱书生抓来劈柴?你不得心疼坏了!”   陆杨笑嘻嘻的,“你们哪里舍得抓个举人老爷来劈柴?不得拿着斧头逼他日夜不休的读书啊?”   罗大勇点头,“行,今晚就把他抓来读书。”   罗二武说:“你就安心睡觉,人在我们这里,不会有事的。”   陆杨笑话他们:“我会怕不?我抱着铺盖卷就来你们家躺着,到时我们住一起,热热闹闹的!”   他身上的泼劲儿没以前辣,那股无赖劲儿消失殆尽,耍泼像撒娇。   罗大勇让他来,“你跟你嫂子睡一窝,我们跟你男人睡一窝。听听他晚上说不说梦话,讲不讲你坏话。”   陆杨故意捂着脸,“哎呀哎呀!他能说什么好话?只怕哥哥们听了满耳朵的爱呀情的,臊得睡不着!”   这下是真的没法劈柴了。他们又是笑,又感觉鸡皮疙瘩起来,抖擞着身上没了力气。   罗二武出门,喊了陆柳过来玩。   他跟陆柳说:“你第一次当弟弟,没经验,好好跟你哥哥学着,以后就知道怎么缠人了。”   陆杨:“……”   这是干什么!   陆柳目光炯炯,对他哥哥是怎么缠人的,又是怎么当弟弟的,十分好奇!   “哥哥,你快做给我看,就是那个,怎么当弟弟,你做做看?”   陆杨:“……”   他是个要脸的哥哥,他把陆柳带回家了。   今天的串门结束,罗家兄弟继续劈柴,并在家里发出了足够传到巷子里的笑声,让陆杨听得明明白白。   陆杨:哎! 第189章 黎寨   黎峰要回山寨一趟, 采买的东西不比谢岩返乡时少。   他们来府城安家的时日尚短,但陈桂枝算着他们这一两年都很难回去看看,心中惦记着亲朋, 列了一串名字, 谁也没落下。   他把二黄一起带上,从出城开始,二黄就跟解开了狗链、放出了笼子一样,有一段路跑得比马车还快,时不时往回跑一段, “汪汪”叫上几声,像是喜悦, 也像是催促。   此行带上了孙夫郎一家三口,父子三人都在黎峰的车上坐。   黎峰跟他们讲山寨的位置。出了城门, 要走五到七天,赶上天气不好,落雨落雪的,就要十天左右。   这一条路他们都跑熟了, 虽没请镖局的人护送,他们靠山吃山的名号放出来,附近没有贼人敢来打劫。   临近年底, 除却各类匪徒之外,还有一些因吃不饱饭,为着活命, 被迫落草的百姓。这些人的消息不灵, 可能会遇上。   若是不凶残,能讲理,黎峰就会拿粮食和谈, 尽量不与人发生冲突。若是对方凶残,发生冲突,他们也会护好孙家父子三人。   这一路的方向很好辨认,基本都是沿路走,不走岔道。往前走三个时辰多,离开各个小村落的地盘,直到进入三水县的地区内,才能看见新的村落,路上也就有了岔口。   进城之后,他们要横穿整个县城,从西城门出去,上官道,继续往西,走到尽头,就能看见黎寨新村了。   出了新村,朝着大山的方向走,才是西山。也叫坟头山。   孙夫郎听着,把他的两个孩子抱得特别紧,没吭声。   他带着孩子,远走异乡,身上只有一张举人做担保的契据,怕是正常的。   黎峰没劝说,就当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又跟他们说了些黎寨的主要劳作事项和寨民的数量。   他们以前靠着山吃饭,因此寨子里的男人大多都会打猎,少数不会打猎的,也会赶山。   黎峰详细说了赶山和打猎的区别,再才说起新村的田地。   “分田之后,我们很快就把新村建起来了。互相帮忙出工,山上就有树,地上去挖土做砖,开始农耕生活。”   家家户户都生得多,新村盖好,分家的人也多。靠农耕过日子的人去了新村,靠打猎谋生的人还住山下。少部分人家是几房合住,非常热闹。   说完这些,黎峰又讲他们平常过年过节都干什么、吃什么。   三水县是运平府的附属县城,两地习俗差不多,饮食习惯也是,包括种植作物等等,只是府城繁华,花样更多一些。   “但我们山寨到了清明要祭山,祭完山,才去扫墓。”黎峰说。   这一路有尘土,说话麻烦,不一会儿就吃了满嘴的灰。   孙夫郎听黎峰连“呸”几声,喝水漱口,这时才搭着问了一句:“那我们一家到时住哪里?”   黎峰说过,有房子给他们住的。   黎峰说:“我家有两处房子,一处在新村,一处在山下。新村那边住着我二弟一家,他不是个东西,你们不方便去。到时可以暂时在晒场歇脚,等盖蜜坊的时候,一起给你们搭个房子。”   孙夫郎没听过这个条件。他答应来的时候,黎峰只说有空屋子安置。   这话听着,也是有地方安置,以后还有更好的地方。   中途休息,孙夫郎带着两个孩子下地活动。   他两个孩子都挺小的,大的四岁。小的才一岁,是遗腹子。这才没多久,他们就被逼得在村里没法立足。   孙夫郎对他的前途很不安,眉头都是无意识皱着的。   他娘家人不愿意接他回去,觉着出嫁的人回家过日子是件很丢人的事。他们家丢不起这个脸。   说亲的人家有很多,有些条件挺好的,愿意他把孩子带过去,改个姓,能一起养。婆家又不答应,非要把孩子留下,也从亲戚里给他找男人嫁。他会养蜂炼蜜,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不是看人了,是看个畜牲。像看牛、看驴子。   成亲的时候,都喊着血脉、后代,生了孩子还不够,要生个带把的,可男人死了,这些话就都不作数了。   明明孩子是延续的香火,可婆家人还能把儿媳、儿夫郎连带孩子一起卖掉。   卖的时候要分开卖,媳妇夫郎配给别的男人,孩子不知卖到哪里去,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孙夫郎扛了很久,实在扛不住了。   他前阵子到县里卖蜂蜜,还想去牙行问问,他们父子三人能不能卖到一个地方。   到了外头,他不敢进去。   他怕牙行的人把他们拉进去,强行画押签字卖了身。   在答应去黎寨之前,孙夫郎还考虑过答应嫁人,带着孩子一起嫁。   可他又听来许多虐待孩子的事。他只有炼蜜的本事,带一个孩子就罢了,多张嘴巴而已,人家捏着鼻子认了。带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儿子,谁家能忍?   黎峰让人架火堆,喊孙夫郎去烤火。   孙夫郎往那边看了眼,见这些男人要做饭吃了,便说他来做。   黎峰让他把小孩子招呼好就行了,“赶路累人,路上也没什么玩的,天冷风大,别把孩子憋病了。其他事情你不用管。”   这时,去周边捡柴火的兄弟回来,说附近没人没兽。黎峰问个位置,跟孙夫郎说了,往那边指了指,告诉他:“可以去上茅房。”   孙夫郎是村里出来的,听这话有些不自在,但没说什么。   同行的男人很多,赶路到这里,真要对他们做什么,轻而易举。他想了想,把孩子留下,让黎峰帮忙看一下。   黎峰是会哄孩子的,他家小麦和壮壮都会喊爹了。   出来送货的兄弟也是挑选过的中年汉子,家里孩子都大了,都会逗孩子。   他们抱孩子到马上骑着玩玩。乡下孩子,都知道耕牛的珍贵,谁家孩子能骑到牛背上,都要被很多人羡慕。他俩上马背了,把他俩惊的!   小的那个还不会说太多话,一路憋坏了,惊叫一声,就呀呀呀讲着“骑牛牛”。   他不认得马,还以为他在骑牛。大孩子解释这是马,兄弟俩叽叽喳喳聊起来了。   黎峰问他们名字,他们又闭上嘴巴不肯说,显然是被孙夫郎教过。   孙夫郎听见孩子的声音,急急忙忙从草丛里跑过来,见他们笑嘻嘻的,又放松下来。   这一次休息,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孙夫郎又主动打听了一些事。   山寨离县里那么远,他们平常要是买米面粮油怎么办?   他的工钱谈定了,很丰厚,一个月能有三两银子,到蜜坊是当管事的。但他终究是外来的人,他知道很多村落都很排外。他连一块小菜园都没有,到时菜都没得吃,要在村里买,别人默契的坐地起价,他只能咬牙把银子花了。如果是这样,他再高的工钱都没有用了。   他说:“黎老板,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都迟了,走到这里,没法回府城,我在府城也没活路。我就是怕,这人生地不熟的,我吃点苦算了,我这两个孩子实在太小了,你到时回府城了,我连个口信都传不出去……”   黎峰理解,跟他说:“我娘和我夫郎听见你的条件,就立即选你了。除了家里有个举人可以担保之外,还因你的处境为难,想帮你一把。我爹走得早,是我娘把我们兄弟三个拉扯大的,她那时没什么好手艺,各家借石磨磨面粉,一袋袋装着去县里卖。还收皮料,做成靴子、帽子、衣裳。后来也卖菜卖山货,还拉起了打年糕的班子,一年到头不得闲,什么营生都干,只要能挣钱,她都不放过。她也没改嫁,现在不都好了?”   休息是根据路段来,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他们煮一锅素面拌酱吃,一岁的这个太小了,孙夫郎带了馒头,撕得特别碎,泡到面汤里,给他喝糊糊。   黎峰吃了几口面,看看两个小孩,说:“我家夫郎在山寨里开了小铺子,米面油盐都有卖的,你以后在蜜坊干活,要收小徒弟的,徒弟们会孝敬你,不说给你送肉送大骨头了,你想割肉买蛋,招呼一声,有人帮你办。   “我现在有房子能借给你住,但借住总归是寄人篱下,我们一家都不在山寨,你也不自在。不如趁早盖个房子,这时农闲,人手多,盖房子不麻烦,早点给你盖起三间屋子,等孩子长大,就在山寨里说亲,也不用再愁没地方接亲、家里住不开了。”   生活问题能解决,孙夫郎眉头舒展了些。他再听房子的事,又把眉头皱起来。他很需要这个房子,也知道房子的价钱,他身上没这么多银子。他想从工钱里扣除。   黎峰没要,“算安家费,你提心吊胆的来到山沟沟里,这是给你的保障。”   山寨里还有个胡郎中,他决定在山寨常住之后,寨主都给他找了个空房子安置。   等听说胡郎中要把家小接来,又从商号账上划了银子,给人盖了个小房子。药材生意全指着他了,帮忙安家是应该的。   同理,孙夫郎来这里,一样的教人本事,帮蜜坊挣钱,给他安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是应该的。   有了房子,就有了根。他们会踏实些。   孙夫郎再没其他问题,后面的路程,也愿意跟人聊天,说了两个孩子叫什么,讲了些养蜂炼蜜的事,还说了点旁的。比如父子、母子分开卖的事。   黎峰说:“我们寨主很有威望,你放心吧,到了山寨,休息一晚,我就带你去见他。你带着手艺来的,没人敢欺负你们父子。”   一路无话,到了县城周边,他们疾跑了一阵,到城门外排队,看时辰还早,赶得及出西城门,便把车队分两批,一半留县里,把从府城带回来的货物送去铺子里,让三苗和苗小禾收货、安置大家伙休整。黎峰带人往山寨去,抵达新村时,天都黑了。   二黄进了村,不知疲惫为何物,像头狼一样,汪汪叫两声,就“汪呜”长鸣,惹得村里的猎犬们纷纷回应,一时之间,到处都是狗叫。   山寨里安全,黎峰拍拍它的头,让它去玩。   认得二黄的人多,走到谁家,就到谁家蹭顿吃的,他明天给人赔钱。   他照计划,把孙夫郎父子三人安置在晒场的客房里。   晒场里干活的都是些媳妇夫郎,都是寨子里的人,夜里留人守夜,也是这些人轮流来。   孙夫郎见来来往往都是媳妇夫郎,还有人带着孩子在这里过夜,顿觉放松不少。   黎峰跑一趟二骏家,让二骏夫郎过来招呼招呼。   二骏最为年长,夫郎也比大一些,让他来帮帮忙,最好把郎中请来瞧瞧,给他们熬个姜汤喝。一路又累又冷,可别病了。   黎峰今晚要去见寨主,除了蜜坊,还要说说黎飞入学的事,要留宿在寨主家。   寨主说他:“你跟你那个连襟一样,都是晚上来。”   谢岩来的时候,山寨里架了篝火,热闹了半晚上。黎峰就没这待遇,只有热饭热菜,给他收拾了两锅热水,接风洗尘。   他吃饱了,才把黎飞和孙夫郎一家的事说了,再讲了讲蜂蜜和蜜坊的事。   这次回来,黎峰还为着二田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说:“给他再分个家,让他出去独过算了。”   寨主笑着摇了摇头,“你把你爹的急躁和你娘的风风火火都学着了,性子跟他俩一样。以前你上山,我看你挑人,就说你能办成事,但办不成大事。商号开起来,我还说我看走眼了,这一年多瞧着,再听你这话,我就知道我没看走眼。”   黎峰听得明白。商号越往前走,他就越发现他以前太“独”了,信得过的人少,能带出去的人也少,手下都没什么人用。   陆杨说过东家不用耗在铺子里,他也早说以后不用天天去码头铺面,可他总是对这件事不放心,对那个人不信任,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他找人搭伙上山时也这样,有一样不好,他就直接不要了。能留到最后的人,除了能力之外,就是性格脾气对胃口,能跟他长期相处的。   他没有耐心去等待、接纳,这是他的短板。   寨主说:“你现在当你一个小家,看见不好的,就把人赶出去。要是你做寨主,看见寨民有了不好的,是不是也把人都赶走?人跟果子菌子不一样,不是烂了一个就把它扔了。你家二田缺教养,你娘压不住他了,你对他寒了心,这两年忙着,也没空教。眼看着再不管,他就要烂透了,把他的媳妇孩子都祸害了,你们不得不管了,就回来了,想把他当个腐肉烂果子,挖出来扔了。以后臭了烂了,都跟你们家没关系了。”   黎峰没顶嘴,而是请教问道:“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跟个死猪一样,我还能怎么做?”   王冬梅没了娘家,二田也分出去了,两口子有了孩子,寨子里现在红红火火,他俩熬一熬,什么好日子没有?非要这样作。   他看王冬梅都改好了,二田怎么就是改不好!   寨主沉默半晌,看黎峰一双眉毛拧成了结,轻叹道:“人活在世,不过名利而已。名声是什么?是脸皮,是面子。利益是什么?是银子,是好处。我们山寨的人都不识几个字,烈脾气又多,你看看他们吵架打架是为着什么?开口是一个猎物、一块土地、或者谁家的狗子被家的狗骑了,但实际吵的是什么?是面子。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算得了什么?但他们不能低头,低头就要被人笑话,以后都抬不起头,非得闹一闹,逞一时意气,骂了、打了,等着我来了,各说两句,他们就散了。这真是给我面子吗?这是顺坡下驴。”   寨主教黎峰:“当小家容易,你足够霸道,有本事带着大伙吃饱饭就行了。当大家就完全不一样,这不需要你霸道、蛮横。你保持着从前的习性,家业变大,你却没变,下面的人喘不过气,迟早会出问题。   “当大家长,要圆融一些,要会装傻、装糊涂,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能时时严厉苛责,雷厉风行。你要把你的雷霆收起来。罕见的雷霆才吓人,见多了,大家不会怕你,只会反你。”   黎峰的爹去世得早,他连猎区都没有,谁来教他这些东西?   他摸索着过了十年,很多经验都是在摸爬滚打中更改,有些是他爹娘教给他的,有些是他听来的,这些都在一次次的冒险里验证,从而有了现在的黎峰。   但没有人教他更多。他离开山寨,从陆杨那里知道了把城市当山林看待。现在逐渐适应了。   可更上一层的事情,他就不懂了。那些书难啃,他还没看多少。   他能力没跟上,但他是家中顶梁柱,他只能撑着,不能示弱、倒下。对人对事都紧张,也就愈发凌厉专横。   黎峰靠在椅子上想了很多。他的这些经验,放在以前,都是闭口不提的,都表现在他的为人处事里。   和陆柳成亲以后,夫夫俩扶持着过日子,他比陆柳年长几岁,经事更多,会在陆柳迷茫时、不自信时,以这些经验来诉说一个故事。   这些都跟大山有关,跟他个人有关,跟他搭伙的小队有关。如何和更多的人相处,当更些人的领头人,他是不知道的。   商号的规模一点点扩大,他先带兄弟们一起干,再到其他寨民。这个时期,留在府城的人不多,很多管理上的事情,有陆杨搭把手,更多的,会放到山寨里,让寨主来调和。   这些问题,他会改。他会学着去当一个大家长。   现在就要从二田的身上练手,把这件事解决。   黎峰看二田像死猪,油盐不进。干出这种事,还一直烂着,显然不是个要脸的。但他偏偏还跟银子过不去。这就让黎峰很难懂了。   他看不懂二田。   寨主喝了口温酒,给了黎峰一个准话。   “二田是要脸的,他自小就好面子。对他来说,面子比银子重要。”   时辰晚了,黎峰自己琢磨去,不拖着寨主一起熬。   他回客房躺下,想了很多事情。   最开始,他们兄弟俩都觉着上山打猎是一件非常英武、非常有面子的事,初次上山,是他们爹带他们去的。二田表现胆小,摔倒的次数多,他在山上明明很兴奋,下山的时候还叽叽喳喳说不停,但下山之后,很多人都说他不适合做猎人,笑话他,拿他跟别人比较。后来二田就不喜欢去山上了。   亲爹没了,他们兄弟俩要担起责任。黎峰先上山,后来教二田打猎,二田被一条蛇吓破了胆,时至今日,还有人拿这件事警醒大家,在山里,不要轻易张大嘴巴,尤其是看见蛇的时候。你不知道它会不会冲到人的嘴巴里。   那么二田是被吓到的,还是因为面子过不去?   家里有田地以后,二田种地很勤奋。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二田常在家里带着顺哥儿,围着娘打转,很多人说二田也像个小哥儿,以后要找个男人嫁了。   所以他那么卖力的种田,是因为他不想被人嘲笑像个小哥儿?   后来说亲,有人说他们家两兄弟都要拖成老光棍。   二田不想变成老光棍,哪怕上头有个光棍大哥,也要先说亲。那一年说亲的人家,大多娶是的夫郎。他被人挤兑着,说要娶媳妇。话放出去了,就非要娶。   娘没相中王冬梅。他们家那时还穷着,根本没有几个小姐儿愿意来相看。二田把王冬梅娶回家了。   再往后,就是家里不和了。   面子,为了面子……   王冬梅要往娘家送东西,从试探到明目张胆,从拿一点到拿一半,再到全拿走,二田为什么如此纵容?   黎峰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时间无序,有些是二田小时候,有些是长大后,乱七八糟的。他从其中捕捉到了一些声音。   二田常说“娘就是偏心你”。   王冬梅的想法不提了,二田这样干,除了心里憋着气,应该也有在老丈人家常受夸赞的缘故。   家里弄成这样,满山寨的人都知道二田不是个好的,知道他是怎么把好日子过成这样的。所以他破罐子破摔,就像不会再次上山一样,他宁可认下这一件烂事,也不去创造更多“笑柄”,哪怕有成功的可能。   黎峰低声自语道:“他是不是有病……”   他翻个身,想到山寨生活的难处。这些“嘴巴”们离得太近了,他们一家都去了府城,还拉拔了其他兄弟,偏偏二田这个亲弟弟没管。时日久了,寨子里的人明着不说,暗地里则会指指点点,不敢说他,但会嘀咕他娘心太狠。   分家能另立门户,但断不了血缘关系。二田没有面子,过得不好,他们家再红火,都跟涂了一滩烂泥一样,清白不了。   黎峰闭闭眼。他很烦,脑中最大的声音是“把二田踢走”,但寨主的教导在心中记着。事情想到这里,黎峰知道他不能这样做了。   他的行为,山寨里的人都看得见。这里讲究人情关系,他连亲兄弟都不帮扶,有问题就赶走,不管死活,其他非亲非故的人,又能在他这里讨着什么好?   刚听来的道理,用什么方式去实践,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黎峰决定从熟悉的事情上入手。他最熟悉的事就是打猎了,他要带二田上山一趟。看看二田是不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子。 第190章 兄弟   在寨主家休息一晚, 黎峰就去了晒场。   二黄一清早就在外头晃悠,见了他就跑过来摇尾巴。黎峰问它昨晚在谁家过夜吃饭的,它只会汪。   晒场一切如常, 新一天的忙碌开始了, 很早就有人来卖山菌,上工的人忙中有序,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孙夫郎起得早,两个孩子还在屋里睡着。   一路奔波,孩子们都累了, 吃饱喝足,睡得可香。早上醒了, 哼哼唧唧喊着“酸”,孙夫郎在他们身上揉搓了一顿, 他俩又睡了。   昨晚上胡郎中来过,给他们父子把脉,开了一副风寒药,煎水喝了就没事了。   两人碰面, 黎峰跟他说了安排。   “吃过饭了吗?吃完饭我带你去见寨主。这几天你在晒场住,我去找人谈蜜坊的事,带他们来见你。我回府城之后, 你就搬到山下的房子里住着,跟他们做邻居。这对夫夫有一整片猎区的蜂房,他们的孩子跟你小儿子一般大, 夫郎是个外向性子, 你们能作伴。”   晒场人多,吵闹了些,却足够让人安心。   两个孩子也要多多休息, 山下的房子还要收拾,过阵子再搬,刚刚好。   孙夫郎已然放松了许多,问了寨主家的距离,算着来去的路程,能在孩子们睡醒前回来,便找人帮他看着点孩子,他跟黎峰走了一趟。   这都是走个过场,见过寨主,孙夫郎就在晒场自由活动了,要是愿意,也能让二骏夫郎带他去村子里逛逛。   黎峰暂时没管二田,先紧着蜜坊的事情办。   蜜坊建成之前,他们需要有个“家庭作坊”,在家炼蜜,先把客商定下的五百斤蜂蜜交付。   蜜坊的事比预想中顺利,他到大强家,不过两杯茶的功夫,大强和姚夫郎都说要并入商号。   这件事大强从府城回来后就在考虑了,跟他夫郎商量过很多次。   要是他们单独干,就要跟商号一样,另外请人拉班子送货。货送到府城只是第一步,怎样卖出去、卖个好价,还能有长长久久的回头客,就是很难的事了。   他们还没出过山寨,到县里做生意都是摆摊的小买卖。这个生意做起来,他们要厚着脸皮占商号的便宜,让黎峰和陆柳也里里外外的帮衬。   商号是整个寨子的饭碗,他们长期搭伙,不见分银子,旁人会有意见。这样麻烦朋友,也伤了情分。   还有很现实的问题,前两个都厚着脸皮干了,他们也没足够的银子另起门户。   他俩还商量过怎么提出并入商号的事。商号今年红红火火,生意比去年好了十倍不止,他们的蜂蜜还没打开销路,这样是不是太占便宜了?   话说开了,黎峰就跟他们详谈并入的事。   蜜蜂很贵,这是挣钱的买卖。可以参考山货和药材的分股来,这两种是单独算的,以寨主家举例,寨主家在山货上仅占股一成。在药材上则有两成。   黎峰说:“蜜坊的建成,养蜂和蜂房是很重要的一环。前期我们都没帮你,这都算你们出的。我们四六分。你们夫夫俩占六成,商号占四成。你们出蜂房和蜂蜜,商号出银子盖蜜坊,出师傅教炼蜜,也提供销路。除了蜂蜜,还能往外卖蜂蜡。”   这个比例是他们在府城算过的,黎峰跟寨主说过,也算合适。   大强和姚夫郎占六成,他们想拉拔亲戚方便。可以让人得个半成、一成的。他们占大头。   黎峰又说:“我们也可以算大点的股,分一百股,你们占六十股,商号占四十股。每挣一百两银子,你们就能得六十两。这样你们分给亲戚的时候,心里能有个数,别以为一成说出来很少,这足够多了。”   这种大事,姚夫郎没抢着答话,等着大强做主。   大强侧头跟他低声商量,没避着黎峰,大概是他们要拉谁、不拉谁,这事怎么弄。   姚夫郎有想法,看了眼黎峰,想着以后都会知道的,黎峰也有经验,便说:“我不分给兄弟们,就给两家的爹娘分。我们现在分不出多少,刚开始干,自己还没挣着银子,就想着往外头送,带着亲戚挣钱,怎么看都怪怪的,要是没办起来怎么办?再说,这不就跟炒酱一样,不能单看挣多少银子,还要成本啊。说蜂蜜是山上的,不要银子,我也不能认。大强拿到这个猎区后,我们家都拖累成什么样子了?差点养不起孩子。后来好过一点,有点银子就换成蜂房,这才攒出那点蜂蜜。这家来讨,那家来要,我都心疼着!”   而且菌子和药材也是山上采的,还不是要成本。   他看黎峰和大强都没反驳,听得认真,清清嗓子,继续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男人忙着外头的事,家里的摩擦看不见,我不拿这些事烦你们,我就说这样做的好处。   “我们孝敬爹娘是应该的,分给他们,谁也挑不出错处。哪个兄弟都没分到,也不用来找我们缠磨。他们想要蜜坊的股,最好的法子是孝敬爹娘,哄着爹娘把股给他们,而不是来找我们要。   “等以后挣钱了,我们看看一股能分多少银子,照着一百股来算,要是蜜坊能挣大钱,我们手里漏几股又算得了什么?要是挣不到银子,这样分了,我跟大强有个孝顺名头也够了。   “至于其他兄弟,真死乞白赖的非要来,就把他们带到山上去养蜂。有养蜂的诚意,不怕苦累,不配被蛰,我们就让他到蜜坊做学徒,学个炼蜜的本事。”   他大长段说完,一点都不磕绊,一听就知道他想过很久。   大强都不知道他有这个想法,惊道:“我前阵子找你问,你都不讲,说以后再看。原来你都想好了!”   姚夫郎说:“那时候都没定论,拿这些分钱的事烦你做什么?我就是看山上的蜂蜜多了,这次能卖掉五百斤,觉着能挣些银子,怕人眼红,提前想着怎么办。”   黎峰:“蜜坊是要学徒的,肯定要从你们家里挑些人来学。再从山寨挑几个机灵的。养蜂要教出去,炼蜜的事,先干一阵子再看。蜜坊忙不过来,就可以跟做山菌一样,让家家都会。”   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先起步再说。   他们并入商号的事没问题,两口子同意先给两家爹娘送半股,合起来算一股,余下的事,再慢慢商量,不用立即定下。   黎峰带他们去新村一趟,跟孙夫郎碰面。   姚夫郎带着孩子去找他说话,聊聊家常,说说养蜂炼蜜的事,再逗逗孩子,互相说说养孩子的经验,先把关系拉近。   黎峰则带大强在附近看地方,看在哪里盖蜜坊。   他还问大强:“怎么样?这事办起来,能去府城了吗?”   大强笑得敞快,“五百斤蜂蜜,听起来多,算个账,也就四十两银子。这还不算杂项开支、送货成本。单分红只有二十四两。我怎么也得有个二百两银子的家底才能去府城安家吧?跑出去又灰溜溜的回来,让人笑话。”   他说:“让王猛笑话。”   黎峰:“……”   这两个是怎么怼上的。   晒场里有账房,黎峰带他去看最初的账。   一开始,他们去府城卖菌子,就是三五百斤的出货。一人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都这样的。   银子攒多了,收货就多。   经营久了,熟客也多。   黎峰问他:“我上次把名贵药材留着,只给我们的贵客,这事你记得不?蜂蜜量少,我们不用上赶着散卖,就跟名贵药材一样,也卖给贵客。要大量采购蜂蜜,必须在我们商号花过上百两银子才行。   “府城有蜜坊,我打听过,没有任何一家蜜坊的蜂房比你多。他们只能供府城的货。码头游商多,陆杨还搭上了洪家的线,年底就有一场大集,你要是肯干,尽快把蜜炼出来。除了蜂蜜,还有蜂蜡,二百两银子,不算事。”   大强见识过大集的热闹,商号没有去赶大集,都沾了光,挣了大把的银子。要是能赶大集……   他当即急了,“哎!什么时候炼蜜啊?那个孙夫郎休息够了没有?出来说说怎么炼啊!”   黎峰摆手,“你把你们家机灵懂事的年轻人叫一批过来,让他们来哄着孙夫郎。有人帮他带孩子,有人给他洗衣做饭,有人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他闲着也是闲着,只能炼蜜了。”   大强二话没说,立马跑了。   今天黎峰在晒场忙活,把人都介绍给孙夫郎认识,晚上一起吃了饭。   寨子里狗多,小娃娃多,大强还叫了些温顺的狗子和性子乖巧的小孩来玩,给小孩单开了一桌。他们吃着饭、喂着狗,吃完了,又去追着狗子玩,嬉笑声传出很远,屋里屋外都听得见。   孙夫郎感觉得到黎寨人对他们父子的重视与善意,席间就说蜜坊建成之前就能炼蜜,列了些物件,让姚夫郎置办,再说了要在家里炼,能早些到山下住,方便炼蜜。   他们在新村热闹时,王冬梅常在晒场外头转悠、张望。   这天席面散了,黎峰出来,见她又来了,便过来问她:“二田最近怎么样?”   王冬梅更怕黎峰了,说个话,眼神躲着,声音小小的。   她说:“农闲了,前阵子还出去转悠、晒太阳,这几天你回村,他就没出门了,都在家里待着。”   黎峰听见“转悠、晒太阳”就皱眉了,农闲就一点活不干啊?   他都不指望二田去挣钱了,他问:“过冬的柴火备齐了吗?”   王冬梅快速看了黎峰一眼,又低头道:“应当够了。”   黎峰让她说准话,“什么叫应当?”   王冬梅就跟他细说:“家里没柴,他就会去弄一点,刚好够烧。”   黎峰:“……”   还知道冷,不错。   再问孩子,王冬梅就很犹豫,她问黎峰:“大哥,你要把孩子送人吗?”   她听来了些风声,说黎峰在别家留了粮食,足够养小孩。   黎峰没答,问她:“你想跟二田继续过日子吗?带着孩子,能养活吗?”   王冬梅都说要。她已经没了娘家,也坏了名声。搁在以前,她烂臭了都不愁嫁。总有汉子缺媳妇。   现在寨子里日子好了,外村的寡妇寡夫都往他们这里嫁,二田的好日子怎么没的,大家伙都知道,都说她是搅家精,把她娶回家,就是不想过好日子的。   她没有选择了。她种不了太多地,只有一个人,还要带孩子,去捡菌子捡不出足够养家的银钱。   跟着二田,她能有口饭吃。   孩子她舍不下,这是她的命。   她养得辛苦,还没到养不起的时候,想把孩子留在身边。   她擦擦眼泪,望着黎峰笑了笑,“大哥,我们日子难了些,还没到挨饿的地步,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这孩子。你别把他送出去,我能养。”   黎峰之前是想把二田分出去,听娘的话,把孩子留在王冬梅身边。这么小的孩子,离不得亲娘。王冬梅什么都没有了,要走这个孩子,就是要了她的命。   他给了准话,不会把孩子送人。   王冬梅连声感激。她自己的孩子,不拿去送人,她还要说谢谢。黎峰无言。   这才两年多,王冬梅的变化竟然如此大。   黎峰有很多不喜欢的人和事,他是这样的人,喜恶明显。但他很难发自心底的去恨一个人。   像王冬梅,他能毫不犹豫说讨厌、不喜欢、厌烦,却恨不起来。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能去做一些事、说一些话,却不是纯粹的为自己。这是可怜人。   成亲之初,有一场较量。谁当家,谁管钱,又能不能掏一份私房钱出来,这都要试探争取的。   王冬梅听她爹的话做了,二田选择了纵容。   两个男人给她撑腰,说她做得好,她在这种肯定里,变得张狂。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黎峰想带二田上山。他确认了,二田这阵子都躲在家里,次日就上门捉人了。   他以拿东西的名义,把二田带去了山下房子,然后把人敲晕,扛着上山,送到了某间安全屋里放着。   他不在里面守着,而是带着二黄在不远处蹲守、观察。   二田对安全屋不熟悉,醒来以后,还以为他是在畜棚。   他揉着脖子,耸耸肩膀,被打的痛感还在,他心里骂了两句,嘴上不敢声张——他怕黎峰听见。   他顺着门缝的一丝光亮,过来打开了安全屋的门,眼前密集的林木,和直到初冬都厚实的草丛,让二田当场愣在了原地。他毫不犹豫把门关上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打开一道门缝,由轻到重的喊了几声“大哥”。没有任何回应。   二田两腿发软,又说了些认错、知错的话,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二田后撤,躲回了安全屋。   他想着,他大哥再心狠,不至于要他死在山上。   可他从白天等到晚上,外头静谧得像是无人踏足的深山。   这里怎么会连个捡菌子采药的人都没有?二田感到恐惧。   这天夜里,他隔着安全屋的门,贴着门缝焦急又无助的喊了很多声“大哥”“有人吗”“救命”。   他在沉寂的夜色里,想起来山林里不能发出太大的动静,这会引来捕猎者。他不敢再发出声音。   很显然,是他大哥把他放到安全屋的。   如果想要他活命,就会来接他。如果不想,他叫破喉咙也没用。   第一天,二田经过一番呼喊,想过很多种认错方式,也想过很多种惨死的样子,心中怨恨浓郁,彻夜未眠。   次日清早,他口渴、肚子饿。他在安全屋的地上摸索,里面空无一物。   他没办法,又去试探着开门,喊了几声“大哥”。   他声音沙哑,没人理他。   他还是恐惧,他探头四望,很多听来的山林生存之法都在往脑子里钻,他紧张着望风,看一眼就往安全屋里躲,最后下定决心,出去觅食。继续胆小拖延,他耗尽体力,连等人来救他的希望都没有。   他不敢去远处寻找食物,在附近挖了草根吃。   第三天,他听见了些许人声,他终于等来了上山的寨民,他大声呼救,得到了回应,但没过一会儿,他们的声音就淡了,直到不见。   二田听了很久,到安全屋外面看,喊了好多声,没有人理他,他刚才听见的声音与回应,像是他的幻觉。   他很肯定不是幻觉,所以他对着看不见人影的山林骂道:“黎峰!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这里!你想让我死!我偏不死!我下山就到县里告你!”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的回声。   二田不敢留在这里了,他认为继续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裹紧了棉衣,到外头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拐棍,生疏的辨认方向。   他记得草木生长旺盛的地方有水源,他想找水源。在那里能碰到人。   别人不带他走,他就悄悄跟着。能下山就行了。   西山很大,草木生长旺盛的地方都是很大一片。   他根据方位寻摸,找了两天,才找到水源。其中一天没有安全屋睡觉,他靠着树,提心吊胆的,醒醒睡睡,睡睡醒醒,熬得几乎要疯掉。   追踪着他观察的黎峰,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如果是吓破胆子的人,应该跟陈家父子一个表现,不论如何都出不了安全屋。他们一点冒险的心都不会有。因恐惧外界的危险,会断掉寻找生路这种可能性。   二田没有,他能出来找路。他的适应性还很快。   黎峰想到他打二田的时候。二田明明怕挨打,但真打了,他也没多害怕,叫着嚷着,下次还敢。   确认了他的胆量,黎峰就能跟他见面了。   前面不远就是一条山溪,水不深,到他半腰。   黎峰带二黄从二田的侧面绕过,先一步到了河边。   他在附近晃悠,找来合适的木棍,削出尖尖,脱鞋下水去叉鱼。   二田穿过丛林,见到如此悠闲的景象,瞬时怒意上头,气得难以自控。   他几天的恐惧,多年的憋屈,都在这一刻爆发。   他走着喊着,路上摔了一跤,都要边爬边骂,声音在山里传出了回音,非常浑厚嘹亮。   “你从小就看不惯我!我做什么你都能打我!我现在跟你分家了,我没招你没惹你!你还要害我性命!你会打猎了不起!娘偏心你,顺哥儿也向着你,所有人都说你出息,我算什么?我的命算什么!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条狗!你把我骗到山下,带到山里,这样捉弄我!谁会管你!他们都会夸你,说你做得对,我是活该的!我没本事,我就该把命交在你手上,给你撒气!我今天要死,也要拉着你一起!”   他这几天想了很多,有时候越想越怨恨,有时候越想越恐惧。   见到了黎峰,他自觉没有活路,怨恨就压下了恐惧,此时此刻,他只想当一只恶鬼冤魂,死也不放过黎峰。   他又嘶吼着说了很多,说他在外面受欺负,黎峰从来不会向着他,会跟外人一样打他。他们不是兄弟,不是一家人。黎峰跟外头的人是一伙的。   “你从小就爱跟别人当兄弟,我不是你弟弟!我是你的仇人!他们打我,你也打我!你说要让我知道只有拳头硬才能不挨打。他们也要让我知道,我没有兄弟,打我就打我了!后来我也没爹了,我就是个挨打的贱命!”   他在家里帮忙,娘从来不会说心疼,也不会夸他。   “你一回家,帮忙收个衣裳,娘都要说你累,你什么都不用干,我们一家全要围着你转。我们欠你的,娘心疼你,我做什么她都看不见!我现在要死了,是不是她让你干的!她觉得我丢脸,她要我死,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黎峰站在水里叉鱼,二田也冲到水里,跟人拉扯,想要占先机,先把黎峰压到水下。   他常年种地,身上有力气。几天没吃饱,没睡好,这时候却有极强的爆发力,黎峰用了八成的劲儿,把他摔到了水里。   二田默认这是一条深深的河流,在里面扑腾着,哭哭笑笑,还在吼叫着:“你果然要我死!我怎么都是死!我死在山上,我要去找爹,你们活着吧,我要去找爹,我要去找爹!”   言语如刀,听在耳朵里,割在心口上。   黎峰想到见面的时候,二田会有一场爆发,却没想到他心中积压的怨气如此大。   他沉默听着,站原地静静看着二田。   水中一动一静的人影,很快同步。   二田在黎峰的冷静之下,发现水不深,一脚踩实,两脚落地,除了棉衣浸透水,变得沉重冰凉,他没有任何要溺水的难受绝望。   兄弟俩在水里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几天,黎峰想了很多事,组织了很久的语言,他想过讲道理、算家账,也想过心平气和谈谈心,此时却觉着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的对视里。   他什么都不用说了,他从二田的眼睛里看见了答案。二田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养家的辛苦和难处,也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他无比清楚,这个家,没有谁对不起他。   如果他们的父亲没有去世得太早,家中的生活就不会那么紧张压抑。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   但他们都没有准备。娘要扛下整个家的担子,那么多人不看好她,还有人来提亲求娶。后来又跟叔伯家里争猎区、讨田地。这些事都让娘没有办法去照顾孩子的心情。能养活都不错了。   黎峰确实急躁,但他打完二田,发现二田还被那帮人欺负,他也过去打人了。他相信二田一定知道这件事。   他转身上岸,叫二田跟上。   二田的脚步很沉,湿透的棉衣压着他的身体,伤人的话压着他的心。   他过了很久,进安全屋之前,他跟黎峰说:“娘就是偏心你,我做什么她都看不见。她去外面说你能干、有本事,跟人说起孩子都是心疼你。在家里教我跟顺哥儿孝敬你,说你这不容易那不容易。她从来看不见我。她只会骂我。我做什么,她都骂我。她给我的,永远都是你不要的。你不种地,所以让我去种地。你要住山下,所以让我住新村。你忙着,没空说亲,所以让我先娶媳妇。你拉拔兄弟、送人情,她都夸你会来事。我请人吃酒,她就骂我不会过日子。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她从来都不喜欢我。”   黎峰不与他争,他们对视的时候,他看见了二田眼里的神色。错愕又慌张。   他错愕他能继续活着,也慌张他说了那么多话。他眼神闪躲着恢复了冷静。   像从前的很多事一样,他知道错了,但他咬死不认,他就没错了。   这一路,终于说服了自己,他就是没有错。再讲出来,告诉黎峰他没错。   黎峰在安全屋外脱了衣裳,拧干了水分,到里面去生火,把衣服架起来烘烤。   二田缩着脖子坐旁边,看看黎峰,看看火,也把衣裳脱下来烘烤。   赤着膀子,说赤诚话。   黎峰隔着火苗看向二田,平静说道:“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顺哥儿压着玩性,放弃了一个可以轻松享受的选择,留在家里支应帮忙的时候,娘说他长大了。   “我因为搭伙的事,常跟人起争执,经过考虑,决定去深山闯出一片猎区的时候,娘也说我长大了。   “你和娘说你要娶亲,非要娶王冬梅的时候,她说你长大了,知道说想法,懂得争取了。   “你定亲那天,她跟我说我们兄弟俩很像,都有牛脾气,倔得很。”   二田没吭声,眼睛只看得见面前的小火苗。   黎峰又说:“娘对长大的判断是我们不需要听她的安排做选择,受她的指点过日子。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承担。   “恨我,怨娘,这都是你的选择。你对我如何,我无话可说。我却不能让你这样那样的编排娘。”   “人只有一颗心,她确实最心疼我,最担心我,但她也最操心你。她在你这里受了多少气,你心里清楚。她怕我死在山上,怕我们这种门户,顺哥儿将来难说亲。顺哥儿很小就干活,被她手把手带着教。她是泼辣脾气,却教顺哥儿要和善。   “对于你,她常说你乖、说你懂事。你说她看不见你,从来不在乎你,但我常听她说放心你。她跟别人聊天也这样,说我不恋家,顺哥儿要外嫁,以后就跟着你过日子,要靠你养老。有这样的儿子在身边,她心里踏实。”   正因为她这样说二田,等二田大了些,黎峰才敢几个月不下山。家中事务都有人料理,门户有人撑着,他可以安心在山上打猎。   娘以前总说孩子是拖累,生孩子耽误事。那几年,他下山来,娘却改口了。说他们三兄弟各有各的好。   黎峰听见了二田的抽泣声,他低头拨拨火苗,没再说话。   二田喊他“大哥”,过了会儿就憋不住,一声声嚎着“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长大,小时候是哭闹,长大后是作,寻求看见的方式是自毁。   家里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他都知道。他分家出来过日子,愈发懂得其中难处。可他还是要一个准话,要一个答案。   黎峰说:“总有人不想你好过,但绝不是我,也不是娘。”   这是二田在山上的最后一天,次日,黎峰就带他去大强的猎区,找到割蜜的大强,让大强叫人送二田下山。   黎峰带着二黄继续留在山上,他们和山同眠,以地为席。   冬季的林子安静,鸣叫声少,风声穿过树林,摩挲出呼啸的声响。   他们在山里走着、歇着。静静观察、无目的地闲逛。   这座山的生灵教会他很多,它们为了生存,各有本事与弱点。   强大的兽类繁衍困难,弱小的兽类族群大。   有的善于奔跑,有的群居而生。有的会爬树,有的会钻洞。有的带毒,有的带刺。   黎峰想当强大的兽类。数量少,都是精锐。   可是他下山了,在新的“山林”里,最多的是人,是同类。   他要像头狼一样,带着族群壮大、繁衍。   二黄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走路都是挤着黎峰的腿,大尾巴摇一摇,就能碰到黎峰的手指。   这是一条猎犬,哪怕不为着狩猎,在山寨也有足够宽广的地方让它奔跑。它重回山林,却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习惯,极少叫嚷,喉间的“咕噜噜”声,都压得低低的。   黎峰蹲身摸摸它的脑袋,二黄往前探,舔舔他的脸。   黎峰想着,要是他的两个孩子,能有他的狗儿子一半懂事贴心,他做梦都能笑醒。   这天,他结束西山之行,下山告辞。   姚夫郎很有本事,和孙夫郎熟悉了,后续的事不用黎峰这个大男人来联络,蜜坊的进度,会通过送货的人捎带到府城。   他把带回来的礼物照着名单送。表达一下他娘的思乡之情。   再又去一趟寨主家,寨主问起二田的事,黎峰心情很复杂。   他可以去钻研猎物的习性,却很难读懂一个人的心。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藏着这么深的怨与恨。真令他后背发凉。   他不知二田会不会反复,请寨主关照着。   “可怜那个孩子太小了,等蜜坊盖好,给王冬梅派个活吧。”   寨主会帮忙照应,他说:“人事难料理,没有绝对的好,他当时没有怨你,这事就成了。人会变,以后的事,以后说。”   黎峰起身,深深行了个晚辈礼。   这次回山寨,他收获颇多,离开前,去给他爹扫墓。   墓前干净得很,坟头还添了新土。看样子是二田来过。   黎峰画圈烧纸,也给坟头添土。   他在坟前待了会儿,说了点府城的事。   “娘很好,顺哥儿要招婿了,娘看好一个牙子,我夫郎和娘一起找了许多媒人,官媒都找了。说年底能相看。娘想等相看完了再决定选哪个。我看那个牙子顺眼了,人有点本事,聪明好学,家世不好,好拿捏,性格不错,能由着顺哥儿耍性子,好过一身坏毛病的男人。”   他和陆柳的事讲得少,又说了点三水巷的变化。   说完,黎峰久久沉默。   他没提二田的事,这便祭拜结束了。   从黎寨离开,他又去了陈家湾,到陈大舅家坐坐。   送给舅爷的礼丰厚,有布料,也有棉衣靴子。还有几包茶砖,都是好茶,够喝几年了。   黎峰在陈家湾住了一晚,聊了很多,还顺道听来了陈老幺的事。这两口子日子过得稀烂,缺什么都现找,把村里的人烦得不要不要的。   黎峰仔细打听了几句,突然佩服起陆杨。   论人事处理,还是陆杨老辣。陈家这一堆人,日子都有着落。陈老幺过得不算好,但城里有爹有哥哥,家里开着豆腐坊,怎么都找不上嫁出去的陆杨。哪像他,一个二田都要愁死了。   二田是兄弟,陈酒也是他兄弟。   次日去了县里,黎峰到铺子里坐坐,跟三苗和王猛吃了一顿酒,转而去作坊里,见见陈酒。   陈酒和王猛在县里的住处是作坊,空屋子多,又当仓房又当家。平常很少有人来歇脚。一帮汉子搭伙赶路,除非赶不上时辰,否则都是直接出城回家。   作坊里收拾得干净齐整,院子里还晒着些干菌、药材,廊下有小木马和矮桌,桌上放着几样玩具。   陈酒平常都在家。这里跟山寨一样,里外收拾收拾,一日三餐的饭菜做着,带带孩子、做点针线,时辰过得快。   偶尔得闲,他就出去串串门。他喜欢去找陆林玩。陆林性子软,不会跟他呛声,懂的也多,在县里当大掌柜,都没瞧不起他,还教他很多。   这里是作坊改的房子,吃饭喝茶都在屋里,要么炕上说,要么就在前面的堂屋说。堂屋冷,都是自家人,就到屋里,坐炕上说。   黎峰看陈酒眉眼间少了与人相争的劲头,变化明显,问他在城里适应不适应。   陈酒说:“还好,县里方便一些,我这儿也没人帮我带孩子,王猛还常出门,手里空闲少,没法想别的,心里也舒坦了。”   他听王猛说过府城的事,见了黎峰,又搭着问了问,问了许多人,后面才问起陆柳。   黎峰一听就笑了,他笑起来,陈酒就皱了下眉头,但没收回提问,还是等着黎峰说。   黎峰讲了陆柳在做的事。小食铺开着,还在学习,人很有干劲,自信了,也坚定了。   陈酒听着都累,“还好姑姑也去了,不提孩子了,就是三匹马、两条狗,都要料理多久?还有人的一日三餐,收拾收拾柴火,清理清理畜棚,衣裳要洗,屋子要扫,简直一刻不得闲。”   他说:“你还好是娶了他,换个人,谁伺候啊。”   黎峰:“……”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王猛在旁边憋着笑,被陈酒瞪了一眼,“没眼色,半天不上茶,也不知道抱孩子,难道等着我一边抱孩子一边上茶?要不要给你再炒几盘菜?”   王猛:“……”   算了,他的错。   王猛去泡茶了,黎峰问陈酒以后的打算。   陈酒说:“我们会去府城,还没定下时候,等王猛攒银子。”   陈酒往外看了眼,话说多了些。   “他早跟我说了,我一直没答应。你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我,说陈家养出的小哥儿很奸,就会要金要银。他给天天买了一匹小马,我都气得不行,孩子小,根本用不着。他买来,别人不会说我们家孩子好福气,只会说我爱攀比。这根本不是我要的。他跟我说,这是他要的,小马长大之前,他会带我去府城。可我也没有想去府城。   “我们还要攒银子,他只让我等着。上次他从山寨回来,告诉我黎飞去府城求学了。我当天就松口了,说我们也要去。我想给这孩子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太窄小的地方,养不出宽阔的心。   陈酒以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终日像惊弓之鸟,怀疑外界的一切,对人对事都有攻击性。但其实最不肯放过他的是他自己。   他现在走出来了,他自由了。   黎峰因他这席话,灵光乍现。知道怎么处理二田的事了。   他要让二田跟着送货的人,跑一趟府城。走出去看一看,把心放大一点。府城不够,就再跟着商船,到省城看一看。   闷在山寨里,记着那么小的一个家里的事,从小到大都困在里面,今天好了,明天又重蹈覆辙。不如走出去看看。   他跟陈酒道谢,陈酒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两眼,说:“表哥,你成亲这两年,性子没那么躁了。表嫂让你舒心,你得好好谢谢他。”   黎峰挑眉,没想到还有被陈酒说的时候。   陈酒说:“我以前看见你,就觉着你会骂我、教训我,所以我会先骂你。”   黎峰:“……”   算了,比二田的性格好多了。   他跟陈酒说:“大舅很惦记你,我昨天在陈家湾歇了一晚,他问了很多你们的事,总放心不下你。他们问王猛怎样,在做什么,是不是经常不着家。又想王猛能跟着商号奔前程,又想王猛留在家里,里外能帮帮你。我说不准,你得空回家看看吧。你出嫁以后,离陈家湾太远了,不管是山寨还是县城,他们找你都不方便。你总顾着面子,怕人说你老回娘家,也很少去看他们,这样哪行?”   陈酒点头记下了。王猛端着茶壶茶杯进来,不知道他偷听了多少,接话道:“作坊里空屋子多,现在农闲,接岳父他们过来住一阵子吧?”   陈酒垂眸,说:“你去接他们来。”   这一趟县城之行结束,黎峰就能回府城了。他把二田的安排说给王猛。   他现在不适合跟二田见面,让王猛看着办。   王猛人粗心细,他说:“你不能说让他长见识,也不能说让他送货,给他个差事挣钱养家。你得说你想他,说姑姑想见他。他当时会答应,过几天上路了,就不想见了。这一路有了见识,下次继续这么骗,等他敢见了,这事就翻篇了。”   黎峰盯着他看,“你都知道什么?”   王猛道:“他恨我。可能是因为别人都说咱俩比亲兄弟还亲吧。”   黎峰:“……”   烦死了。大男人不去挣钱养家,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够闲的。   王猛挺乐呵,“钻研男人的心思还是很重要的,你看我们这一帮人,大多都是男人,不懂男人的心思,这商号怎么管啊?”   黎峰翻白眼,“照你的意思,文武百官都是男人,天下最懂男人心的人是皇帝。”   “哈哈哈哈!!”   王猛笑死了! 第191章 吃饱了不认账   十月底, 杂货铺老板一家搬走,铺面空出来,可以为书斋做准备了。   店里要重新刷墙, 前屋后院都要拾掇拾掇。交由罗家兄弟来办。   鲁老爷子在家收拾了一间空房来印书, 让陆杨不用再找作坊了,他们就近在家里干。   他们在县里都这样,突然要每天跑出去上工,他们不习惯。   陆杨过来瞧了瞧,地方不够大。他想着, 在附近再租个小房子当刻印作坊也行。   鲁老爷子觉着不用租,几家住得近, 能分派活计,东家干这个, 西家干那个,省点银子。   他们刚来府城,花销太大,不想陆杨再出钱了。   陆杨当时点头答应了, 心里则琢磨着该租还得租,有钱就把这事办了。   干活的地方集中一些,和生活区分开, 对大家都好。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没有干不完的活堆在家里,让人累得慌。   家里开商铺, 是挂在别人名下。   陆柳打算让壮壮读书科举, 家里不改户籍。商号是在山寨里找人挂名,小食铺是放在陆二保名下。   陆杨的书斋经过考虑,决定写自己的名字。   谢岩有功名, 一处小家业只能算作养家糊口的副业,书斋也是文雅的铺面,不算出格,可以和田产一样,留在自家名下。   以后家业多了,就学着陆柳,找两个爹挂名。   他沿路回家,各处串串门。穿着娘给他做的绣花棉靴,把巷子走了个遍。   怀孕到三个月,肚子略微显怀了。陆杨时常让陆柳和爹爹看看,看看有没有可能怀双胎。   双胎大,肚子早早就鼓起来。他这个好像不太鼓。   陆柳和爹爹都是让他放宽心,怀两个太累了,他的身子负担重,不如先生一个,过两三年再生一个。   孩子生出来,还有一大堆事,带孩子就是一件麻烦事。一个孩子肯定比两个孩子好带。   陆杨听了,再看看肚子,摇摇头不想了。   前阵子,洪楚帮他找的老掌柜来了,他每天要上一个时辰的课。选在了早上。   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陆杨把有空的人都叫来听,没空就听他们转述,有问题说出来,隔天再问问老掌柜的。   除了学做生意、看账,他们还要学学算数,能在没有算盘的时候,把大多数账目算出来。这样看账才快。   陆杨提了要求,想要记得看过的账本。这种记不是背下来,而是对看过的账目有数、有熟悉感。   这样一来,他就能跟洪楚一样,翻阅到其他账本,对于一些细枝末节上的记录依然有印象,从这些东西里,找出蛛丝马迹,获取想要的信息。   老掌柜便加了难度,期间会随机提问,问他们某几张纸上的相关内容是什么。   突然面临这种问题,他们都很懵,当天表现都不好。过几天习惯了,就逐渐能答上来了。   陆杨擅长记录“语言”,如果是传口信,当面给他说一遍,他能立马记住。这是他从小锻炼出来的本事。   写在纸上的东西,他就需要多一点时间,也需要刻意去记,才能做到对答自如。   陆柳表现挺好。他学认字以后,每天都会看看字卡、念念书。最初学认字的时候,就是强行背下字卡顺序,要记得纸上的字,才能对着学。   他还记账,总怕出差错,不忙的时候常翻账本,对账目的记忆形成了习惯。不像陆杨,因自信有个好脑子,很多东西都忽略了。   陆杨不贪多,上午学习完,他把当天的学习笔记和功课整理好,就会干点别的事,不会整天都耗在上面,这太累了。   这天下午,谢岩从崔家回来,时辰比往日晚一些,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找凌三师兄办下来了一件事,他们书斋可以卖年历了。   年历事关农事,坊间不允许私自刻印,都要到衙门上报,得了允许,才能印年历。   又是一年年尾,赶上书斋开业,有了年历,他们开业的时候多个宣传,能博个开门红。   谢岩拿了明年的年历回来,夫夫俩凑一处看了看。官府的年历很简约,是一个未裁开的长卷,写了当今皇帝的年号和年份,再有几句“风调雨顺”之类的话,然后就是月历了。   空白部分较多,裁开可以缝成一本小书。   一本小书……   陆杨眼睛一亮,想到他们书斋要做的爆款是什么了。   谢岩提议的评论文章合集,他暂时没有采用。距离会试不远了,要抓紧备考,不能因着几两银子耽误事。   现在做好的准备是全新的经营模式,铺子里没多少好书,再找作坊拿货,搭着卖些纸墨,可以满足附近书生的日用消耗需求。   但年历不一样,做成书的年历更加不一样。   陆杨脑子灵,当即就想了很多方式。   他们能照着官府的模板,印刷小长卷,客人们根据需求,随他是卷起来看,还是裁剪后看,都可以。   他还能做成不同样式的年历。这个他见过,县里书斋都有许多不同样式的年历。选用几个主题,像“五谷丰登”就是卖给百姓的;“财源广进”就是卖给商户的;“金榜题名”就是卖给书生的。   特别一点的,就做成一本“年历书”。   陆杨到书架上找到一本小画册,是谢岩在府学读书时,给他写的信。上面有固定的格式。以吃喝住行为例,最后写上特殊事件。   圣人言“吾日三省吾身”,那这个年历书,就可以做一个“君子款”。让他们省去。   还能像陆柳的生意记录本一样,做个小小的“记录款”。今日看了哪几篇文章、作了哪几篇文章、练了几个字。有什么特殊的,或者有什么不一样的、想要记录的事。   他真是喜欢做生意,脑子里有了主意,便话语连珠,一串串的吐,让谢岩都插不上话,越说越喜,恨不能现在就出去把事情办了。   但他知道雕版是怎么弄的,想到年历书所需要的雕版数量,又跟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当即泄了气。   年历每年更换,他们今年的雕版,用不到明年去。   陆杨抿着嘴巴,十分不高兴。   谢岩看他刚才还在笑,突然就垮了脸,愣了下,才追过去哄。   “怎么了?这个不行吗?”   陆杨说:“太麻烦,成本高,不适合批量印。我之前没见过这种年历,不知好不好卖。在我的想法里,这种年历需要很多书生都来买,带动一个新的习惯。就跟府城的菌子菜一样。如果不能批量印,第一步就失败了。”   谢岩当即带他去月亮门后面的书房里,拿出稿纸,边研墨,边问他页面上需要刻什么东西。   陆杨的审美一般般,也不会画画,没见过多少画卷,让他说样子,他讲不出来,就说了上面需要什么。   既然是“年历本”,年份、月份、日子,这三样需要写清楚。   以“君子款”举例,需要有三个空白区域写下今日所思。大抵就这样。   谢岩写完看了看,挺简单的。他另起一张纸,再把记录本的内容写下来。最后翻开他们的书籍,参考竖格数量,又拿一张大的稿纸,画出原版纸样,再进行调整。   以书本的大小来看,顶格写下要检查的条例,下方还有多的空余,足够记录简单的事情。   书本上下有留白,可以写批注,这个本子也一样。   对谢岩来说,如果有这个本子,他不会买。他拿到什么纸都能写,自己就能装订成册。但肯定也有愿意买的人。比如乌平之。   写不写另说,听说有新鲜玩意儿,乌平之就会买。如果后续有了流行,乌平之也会搭着写一下。养成习惯了,就会一本又一本。像乌平之这样的人不会少。   谢岩定下样式,以今天的学习和经历为模板,写了三次。   最终把年月日三样放大,后续填格子,就用一般大小的字。顶上批注,他会写下做某件事时的心情、想法。   按照他的习惯,他会添加点人物画。   陆杨常说他画的小人很好看,很耐看,栩栩如生,非常传神。他就又拿一张纸,画了很多不同状态的书生。看书的、写字的、吃饭的、赶路的。还配了些表情。   以人物画来说,这些东西加进去,又过于复杂了,不好刻印。他再进行删减,留下了看书、写字、思考等样式的图。再看定下来的书写样式,寻找添加小图的地方。   谢岩挑来挑去,都觉得太突兀,不如他根据事件心情来画的图好。   他拧眉想了想,又做了调整。很多书生都会写长卷的文稿,比如说文章,也比如说临写字帖。他再次调整了图画的样子,换成坐在书桌后的人,拿着一支笔,笔下的纸卷铺开,长长滑到下方,正好是笔者要记录的内容。   纸卷铺开当格子,就跟常见的齐整竖格有区别,整体看上去还好,随性自在。   陆杨看他不一会儿就在桌上堆出一摊稿纸,调整迅速,几笔勾勒一个小人,话都没说,就把成品递过来,一时失语。   他家状元郎真是厉害啊,本事见长。   最后定下的纸卷样式,陆杨喜欢,但还是雕版的问题。   “年年换……刻不起……”   谢岩拿红笔,圈了几处出来。比如“年”字和“月字”。   他一圈,陆杨就看明白了。   对呀,他们可以不刻具体日期,让客人们自己填写!随书赠送一卷年历就好了!   “阿岩,你真机灵!太好了!这样只需要几个雕版,等着书斋开门,我们就能卖货了!”   谢岩被他夸得灵感不断,这便再次拿一张纸,画了许多同款小人,但面部没有五官。   他想在小人的脸上用文字代替表情。比如写上“认真”“微笑”“尴尬”“害怕”。   这样自由度很高,书写工整一点,看起来效果还行。   谢岩看了眼陆杨,在小人脸上写上“发财”。   陆杨当即笑了,问他:“那你呢?你脸上写什么?”   谢岩在另一个小人脸上写着“净之”。   这跟陆杨预料的一样。他明明想到了,也是有经历的人,偏偏红了脸。   他说:“你这样写着,像这个人是我,哪知道是你想我?”   谢岩很认真的进行了一番思考,有了构图。   他回身,在书架上拿了一张好纸,对折一下,画了两张图。   右边图画上的人,别处的线条都实实的,留下一个脑袋,笔迹浅浅的,像山水画的效果,显得脑袋很清透。   纸大,人像就大。谢岩换了一支笔,在这个清透的脑子里,画上了陆杨的样子。   左边的图同理,但清透的地方变成了胸腔。   他在他的心里,画上了陆杨的样子。   这种画画方式,他是第一次尝试,画出来不大满意,觉着不够“透”。   但表达的东西很直观,他的脑袋里、他的心里,都装着他家净之。   谢岩有印章了,他拿印章在上面盖印。   “净之,这样看得明白吧?”   陆杨把画拿起来看,脸上红意更浓。   谢岩看得心痒,起身到陆杨身侧,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下。   陆杨侧头看他一眼,又被亲了嘴巴。   陆杨说:“你今天表现好,让你多亲亲。”   晚饭之前,他们小两口就在屋里亲亲我我。   陆杨很喜欢这幅画,想要裱起来。   今天放屋里晾着,等明天,谢岩空出手,就把这事办了。   陆杨故作为难,“哎呀,你要读书,又要写功课,哪有空闲做这个事?我让我干爹帮我装裱吧,或者找小水哥帮忙。就不用你了。”   谢岩不知道在崔家学了什么本事,讲话很糙。他说陆杨吃饱了不认账。   陆杨接话顺溜,“你怎么不说我提起裤子不认人?”   论糙,那还是陆杨糙一些。   谢岩摸摸他的腰带,本来想跟他调情,突然想到陆杨是把银票藏在腰带里的,再想想最近的开支,脸色发苦。   “净之,你的‘金’腰带变成‘银’腰带了吗?”   陆杨险些接不上话,他笑道:“我什么时候有金腰带了?我们一千两银子的家底都没有,我一直都是银腰带。等哪天腰缠万贯了,我就有金腰带了。”   谢岩问他:“要是有两万贯呢?”   陆杨说:“给娘也弄一条金腰带。”   谢岩噎住,想想又觉着合理,继续问:“要是有三万贯呢?”   陆杨说:“那我换着用。”   接下来四万、五万,他一口气说了十万、百万,陆杨就是不给他分一条金腰带系系。   谢岩委屈坏了!   “净之,你为什么不给我?”   陆杨就是不给他,“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谢岩的脸色撑不到两步路,就忍不住笑了。他果然很喜欢陆杨的霸道。   但他说:“你对我太小气了,我还想给你买大珍珠。手里没银子,买不着。”   陆杨不稀罕珍珠,谢岩想给他买。   “我最近找师父问了珍珠,他让管家带我去库房看了些好首饰,都是铺子里见不着的好东西,样式都很漂亮、很精巧。我想给你做个项圈,中间串颗大珍珠,或者镶嵌,看匠人用什么法子弄。项圈要金的,样子我有想法,改天画出来。你弟弟有金镯子,你没有,我要给你弄个大‘镯子’。我太穷了,你哪天多给我点银子,我给你弄个好首饰戴戴。”   这东西听起来就贵,陆杨心里感动,推说不要。   “我忙得很,手里不得闲,戴首饰不方便。”   谢岩早有准备,“所以我给你买项圈,项圈戴脖子上,不耽搁你办事。”   陆杨想想,说:“你忘了?我脖子上戴着平安扣,不用多戴一个。”   谢岩也想到了,他笑眯眯道:“平安扣放衣服里面,项圈放衣服外面,互不影响。”   陆杨:“……”   他有话说:“你不好好读书,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岩练出来了,不过脑子都能对答:“我想你了。”   陆杨便捉住了他的把柄,“好哇,我是乱七八糟的人了!”   谢岩:!!   直到坐下吃饭,他还在围着陆杨哄来哄去。   赵佩兰都看习惯了,没管他,跟陆杨说:“大勇家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做书房,明天汪掌柜过来,可以带他过去认路。”   他们家屋子大,但陆杨和谢岩的房间打通了,占了一半。另一边住着娘,还有两间空屋子。   陆杨之前说好了,要收拾一间屋子做茶室,这样盛大先和季明烛过来找谢岩聊学问的时候,不用在屋里进进出出。   茶室收拾出来,陆杨先用上了。   屋子隔音不大好,紧挨着的房间再做书房,两头都吵。便想着换个地方。   陆柳家的房子大,住的人也多,空不出地儿。便找罗大勇收拾了一间屋子。   陆杨应下,他让谢岩坐下好好吃饭,问他:“财神爷怎么还没回来啊?”   乌平之回家,可以帮忙掌掌眼,看看年历本能不能行,也帮忙选个样子。   谢岩不确定,他说:“我们上次在县里见过,他变了很多,像个大莲花,还说要修心。这次去省城还愿,我还老担心他出家当和尚。”   陆杨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路数?   谢岩领了这个差事,“我明天去一趟府学,找些同窗问问,看他们对这个年历纸有什么想法。”   他能去找同窗,陆杨也能就近拜访邻居们。还能到私塾、书院门外找书生们问。   他没把他的想法说出来,而是跟谢岩说:“不用,我先让干爹瞧瞧,看看难度和成本再定。”   谢岩听他的。   今晚早睡,次日,谢岩吃过饭,在家收拾了些装裱需要用到的东西,才出门去崔府上课。   陆杨早上上课,带汪掌柜去了罗大勇家认路。课程结束,他赶在午饭前,去了一趟干爹家。   这么近的路,谁瞧见他都要出来扶一段。陆杨觉着他像老大爷。   鲁老爷子看了图样,说样式不难,可以做。   他印过年历,今天要照着年历本的样子,做个雕版,这几天能出样品。   年历就交给鲁小水来刻,现在就能刻印,开业直接卖。   他们照着常见的样式,根据书斋的地点,做点五谷丰登和金榜题名的款式。财源广进的款式延后,有空就弄,没空就算了。来年再弄。   鲁老爷子给他说了一个雕版方式,可以组合印。   比如五谷丰登年历,五谷丰登的排头就是单独的雕版,年历是一堆数字块,根据当年的年历,排到木格里,确认位置,就可以刷墨印制了。   陆杨听着眼睛一亮,“那年历本是不是也能这样?”   鲁老爷子点头,“能。”   能活字印,雕版的成本和工时大大降低。年历和其他活字不一样,这个排版后,可以一年不动。   年历本是新尝试,本子上自带日子,翻到一页有一页的日子,是非常重要的事。单独配年历,这个本子和年历的相关性会降低。   保留排版格式,保留空白脸小书生,日期略做调整,这便行了。先印出正月的月历,他拿出去找人问问。   陆杨兴奋,把话说漏了,当天晚上谢岩就知道了,把他拉到屋里好一顿说。样品最终还是被谢岩拿去府学问同窗了。反应不错,都说价钱合适会买。   财神爷没回来,陆杨自己定下了,参考《科举答题手册》的印刷数量,先印八百本。   年历上空白的地方多,今年卖不完,他能拿回家给谢岩当稿纸。回收一下成本。   书斋的筹备稳步进行,陆杨又找陆柳说了下图册售卖的事。   陆柳和黎峰有卖图册挣钱,搬来府城之前,还新购入了一批图画雕版,现在雕版都在两个爹那里,他们得空就印些出来,随便拼凑着缝成小书,攒一攒,黎峰得空带到码头卖。   现在商号忙碌,黎峰没空卖书了。还好有个小食铺顶着,不然两个爹肯定会非常难受,觉着他们帮不上忙、没有用。   陆杨想在书架上留出一格,专门卖这种图册。书斋都会有这种书的,他也得有。   “卖出去的银钱,我就不要了。我们俩这样,你出雕版,我出摊位,卖多少都是他们的养老钱。这个事直到他们很老很老都能搭着做,能很久很久都安心。”   他希望二老能学会享福,但这显然需要很多年的沉淀适应。   陆柳能做主。雕版对以前的他们来说,很贵很贵。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则不算什么。   他说:“我跟大峰把纸墨也买上。”   陆杨不跟他争。这种事,也确实是陆柳和黎峰细心一些。   在一起当邻居这么久,他们两口子对各家的米面粮油、柴火菜蛋的存量都一清二楚。   哪天没米了、哪天没油了、哪家的柴火不够了,他们都能及时发现,提前一天就办下,不会让人临时到街上去买。   跟他们住一起,陆杨都会“偷懒”了,对他们有了依赖。   陆杨握着陆柳的手,带他去弄点好吃的。   “现在就有年糕卖了,我想吃红糖年糕,我们出去买点年糕回来。下午你别去铺子里了,就跟我一起烤年糕,多烤一些,大家都尝尝。家里糖不多了,还要卖两斤红糖回来。哦,还要给你买两块龙须糖吃。”   铺子里顺了,陆柳不用天天去,他跟娘说一声,就能陪哥哥去买年糕。   他把背篓背上了。到时用背篓装东西,他空出手挽着哥哥。   陆杨跟他手挽手的走在路上,故意揶揄他:“哎呀,柳哥儿,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只给你买两块龙须糖啊?”   黎峰喜欢吃龙须糖,陆杨总要嘀咕两句,拿话臊陆柳。   陆柳假装不知道,说:“你一块,我一块,我俩刚好吃完!”   陆杨还要笑话他:“跟我装什么?你惦记坏了吧?是谁想夫君想得掉眼泪?是我们家柳哥儿啊!”   黎峰回县里的时日比谢岩长,陆柳常在门口、在院子外等他。前阵子还好,这阵子越来越焦急,总是下意识到院子外看看。若是得闲,他能一次等好久,感受不到冷风一样,傻傻站着。   陆柳脸蛋红扑扑的,说:“住太近也不好,我做什么你都看得见。”   陆杨问他:“我做什么你知道不?”   陆柳不知道。   陆杨要给他看个宝贝。   兄弟俩采买完年糕和红糖、龙须糖,回家生炉子,放烤盘,陆柳先把年糕切薄了点,端着两盘年糕过来时,陆杨都拿上了装裱好的画。   他给陆柳看,把清透的脑子和清透的胸腔的用意说给他听。   “你现在知道我做什么了吧?”   陆柳低头叹气,然后谴责他,“哥哥,你怎么可以在我想大峰的时候跟我显摆!”   陆杨当然不是故意显摆的,他问陆柳:“想要不?我让你哥夫给你整一幅,等你家大峰回来,你把画给他看,他就跟看见了你的脑子你的心一样,把他迷死了!”   陆柳想要,又怕耽搁谢岩学习。   陆杨看见谢岩画画了,很快就画完了,傍晚回家,晚饭之前就能弄好。   “画完以后,找我干爹装裱,就不让他装了。装裱费事。”   陆柳便甜甜笑道:“谢谢哥哥,我想要!”   陆杨摸摸他的脸,“有了这幅画,你就安心在家等着,不要老去外头吹风,我看着心疼。”   陆柳重重点头,过了会儿,跟陆杨说:“哥哥,我是习惯了。我以前在陆家屯的时候,常常一个人看家,父亲和爹爹都要干活,总有干不完的活,地里的活干了,还要出去挖野菜、捡粪球、捉虫子。我总是一个人在家,差不多到时辰,我就会在门口张望,等不到人,我就到院子外头看。远远看见他们回家,我都能哭出来。”   后来嫁给黎峰,他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习惯难改。黎峰说了会回家吃饭,他从很早就开始期待。   里外收拾一番,看着时辰做饭,饭菜弄好,他就去外头张望。老远见到人,他就止不住笑。   他说:“我在陆家屯,是害怕居多,我怕有人来欺负我。所以见到爹爹他们回来,我会哭。在黎寨,没人欺负我,我看见他回家,心里很踏实,我就会笑。”   陆杨现在跟陆家屯的族亲比较亲近,有在拉拔。   他问陆柳:“哪些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陆柳摇头,“不了,村子里的人都这样的。我现在都来府城了,还跟他们计较什么?”   他拿筷子夹年糕。切成一片片的年糕很好烤熟,不一会儿就鼓包裂开,露出里面的白肉。底部烤得焦黄,就夹起来放到盘子里。   他俩烤着吃着,在烤盘边缘留了些温着,攒够数量,就拿小碗盛放,撒上红糖,各家都送一些。   陆柳不哥哥让动,他出去送,点名要喝桂花茶,让哥哥给他泡茶。   陆杨拍拍手,欣然应下。   他有一个贴心的好弟弟。他照顾陆柳,陆柳也会照顾他。 第192章 近甜者甜   进入十一月, 媒人陆续来信,顺哥儿开始相看了。   他听了娘说的话,有了成亲后也能分开的思想, 相看时大大方方的挑, 这姿态真是十足的选赘婿,大多男人的回信是婉拒。   他没打听理由,毕竟他不会去求着一个只见过一回、明确拒绝他的男人来跟他成亲。   家里也没谁问。黎峰还没回家,陆柳和陈桂枝换着陪同,别说男方婉拒了, 他们瞧不上的也有很多。   但媒人不这样想,非要追着他们说原因。什么这个顾虑、那个顾虑, 说到最后,都是让他们加钱。   原来婉拒的这些人里边, 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跟媒人打配合,坐地起价的。这就更不用谈了。   相看之前,他们都以为愿意入赘的男人是少数。真到相看的时候,才发现人数也不少。多得是家里条件不好, 日子过不下去的人。   也因此,来相看的男人大多数不合顺哥儿的意。有些是年纪大了,有些是瘦骨嶙峋, 看着不大健康,还有人是混子,在爹娘那里混了二十多年, 还想找个夫郎继续混着。这些人排除, 也见到了几个不错的。   他们有着相似的特点,要么老实内向,要么胆小木讷, 总之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到家里翻不了天。   但他们实在太闷了,和顺哥儿聊不到一处。顺哥儿主动找话题,都很容易冷场,他们要么不懂、接不上,要么答得结巴。   顺哥儿是山寨里长大的,见多了豪气敞亮的汉子,想着要跟个“面团儿”成亲,他很不高兴。   陈桂枝早说过,要找聪明点的,有点样貌的。这样对孩子好。他便合理的把这些人也排除在外。   余下还有一个在相看时表现特别优秀的。人长得高,特别白净,是家里老幺,爹娘宠着养大的,没吃过苦头,还念过两年书。但爹娘去世过后,兄弟们不能继续宠着他,他也没分到家产。现在没差事,也娶不起亲,便想着入赘。   人还算老实,问一句说一句,有些答不上来,就直言不知道。看气氛有点僵,还会主动找话。就是紧张,是顺哥儿都看得出来的窘迫不安。   他跟这个人有点话聊,因为这个人识字,他刚好也在学习。可以聊聊读书识字的事。   看好这个,他们没给准话定下。媒人说得千好万好,不如自己打探一二。   而陈桂枝是有经验的,她给两个儿子说过亲,也给别人牵过线,相看时要装装样子,她再清楚不过。要是他们走了,这人私下里没变太多,她才会认真考虑。   陆柳找罗家兄弟帮忙,跟着这人看看他平时的行踪,看看他都做什么。   这人有耐性,直到第三天,他都在家里勤快干活,挨骂都不还口。出门只为着家事,都没见朋友,来去急匆匆的,没跟人说话聊天。   到第四天,他才摸出门,跑去了花街,找了相好的,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   他说他能把顺哥儿拿下,说什么招婿嫁娶都要上炕滚一滚,睡完了,就没有不听男人话的。   说到别的赘婿不好过,他还自鸣得意,说他眼光好,会挑。说黎家的门户正,还可惜不是孤儿寡母,吃不了绝户。   这把人气的。他们当天就找媒人一口回绝了。   顺哥儿相看这阵子,海有田常来家里献殷勤,他很有眼色,帮着忙前忙后的张罗,见这事不顺,他还找相熟的媒人再做介绍。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海有田自知他是外人,也不好把心思戳穿,就干巴巴解释:“我跟陈姨投缘……”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为着年底的相看来的。   陈桂枝答应帮他介绍,让他去好人家做赘婿。前阵子陈桂枝给了准话,等黎峰回家就有信儿了。得了话,他来三水巷愈发频繁,有事没事都要过来转转,到陈桂枝面前干点活。   顺哥儿在招婿,他要当赘婿,事情到这份上了,他还没往那处想,一天天笑呵呵的,跟人坐一起聊天,还帮忙出谋划策。   陆柳跟陈桂枝嘀咕道:“娘,你说他是装的,还是不敢想啊?”   陈桂枝:“……”   像个傻的。   她说:“都有。因为不敢想,所以觉着怪,也不敢往深了想,看出点不对劲,也要装作没有看出来。”   让他们俩都觉着无奈的是,顺哥儿看海有田这样,也没多少异样情绪。   前阵子得知娘看好海有田,他见了人,情绪躲闪,这才多久?他就缓过劲儿了,能跟人正常相处。   他看海有田,只剩无语。   他说:“我看我们没戏,我没感觉,他也没想法。”   他相看一场,发现没一个好的,也发起愁来。   “咋办呀?”   陈桂枝说:“等你大哥回来再办。”   陆柳跟着点头,心里也有些发愁。   他也觉着没戏。他相看的时候,瞧着没感觉的,都没走到最后。在集市上跟黎峰见面,他就有感觉了。觉着黎峰威武可靠,会跟他搭话,两个人能聊上,他会感到不好意思。真是蒙了眼睛,还有红脸蛋露在外头,怎么都是害羞。   顺哥儿和海有田这样,真是看不出一点苗头。   现在就等着黎峰回来了。   立冬后变了天,断断续续几场小雨过后,就下起了小雪。等到一个晴天,他跟顺哥儿带着孩子到巷子里透透气,扶着他们学走路。   两个小宝能学着走路了,小麦稳一些,一步一步慢慢来,大人松手了,他也没急,站原地晃晃悠悠,知道扶着竹床。壮壮就很急躁了,站在地上,还跟躺在炕上似的,手舞足蹈的挥舞踢蹬,四肢平衡感很差,大人一松手,他小小的身子就歪歪扭扭,只能立马扶住他,不然他就会摔倒。   因此,小麦的学走路进度要比壮壮快一些。当小麦能独立站一会儿,能摇摇晃晃往前走出两步的时候,壮壮还只会在大人的怀里哇哇大哭。   这天,壮壮又哭了,他趴在陆柳颈窝,一声声喊着“爹爹”,把陆柳的心都喊化了。   小麦见状,也喊爹爹。兄弟俩感情好,壮壮黏哥哥明显又霸道,小麦黏壮壮却和耍小性子一样,常常眼巴巴望着,时间久了,才掉几粒小珍珠。一般都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抿着小嘴巴,一副认真又倔犟的可爱模样。   陆柳把壮壮抱到小麦这儿,小麦伸伸手。他被棉衣裹得胖墩墩的,胳膊都架着了,伸手几次,才碰到壮壮。两孩子不记事,挨着贴一贴,就忘了上一刻是什么情绪了,只顾着笑。   在巷子里待着,陆柳会习惯性往巷口张望。他想看看黎峰回来没有。   顺哥儿看他又在发呆,问他:“大嫂,你还没习惯吗?”   陆柳收回视线,过了会儿才说:“习惯了,但心里还是惦记。而且我也有习惯,总不能因为他出门的时间长一些就把习惯改了。”   他已经能接受黎峰会长时间离开家里了,他不会完全困在相思和担忧里面,他有事做。要照料家里,要看铺面,也要学习。他还给黎峰写了信件。   他说完,又抬头看了眼巷子口。   这一眼,把他看得愣了愣,很快便扬出笑脸,大声喊道:“大峰!你回来啦!”   这一声喊,巷子里立即热闹了起来。   在陆柳的感受里,这里变得更加鲜活了,风声都是欢快的。可能是大家都在说话,也可能是他的心情变化。   家里都忙碌起来,和山寨时一样,一家都围着黎峰转,先把他招呼好。   陆柳跟黎峰一起回房,把孩子放到炕上。   黎峰脱个外衣的功夫,顺哥儿就打来了一盆热水,他洗脸洗手。   两个小宝反应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喊“爹”,一声比一声急,爬着爬着就到了炕边,陆柳忙过去拦着。   两个小宝还会往他身上爬,乖乖找好舒服的窝,好让陆柳抱着他们去找爹。   陆柳回头看他,“大峰,你快来,他们都想你了!”   黎峰身上满是风霜与尘土,脱了外衣,身上还有凉气。他走过去,先隔着陆柳,跟他们说几句话,才伸手抱他们。   他身材高大,手脚都长,这样一抱,能拥着陆柳,把两个孩子也揽到怀里,一次抱三个。   炕是热的,夫郎是笑着的,孩子还奶声奶气的喊着爹。黎峰的心顷刻踏实了。   陆柳笑眯眯跟他说:“大峰,你把我松开,你抱抱他俩,看着点他俩,我去收拾收拾,帮着招呼你。”   赶路久了,腿脚浮肿。回家可以休息,今天能泡澡。他想先给黎峰换双鞋子泡泡脚,等吃过饭,再去泡澡换衣裳,好好睡一觉。   黎峰没松手,反而就着手劲,把陆柳往炕上抱了抱,他坐过来,夫夫俩挨得更紧。   隔着门窗,他们能听见些许外面的声音。二黄回来,威风威猛都在叫。家里还有人串门,他娘应该在灶屋,回话的声音又大又远的。   黎峰说:“没事,娘跟顺哥儿在,灶屋就那点大,不用三个人。”   陆柳便说:“那先把靴子脱了?换双舒坦的鞋子,我给你打水泡泡脚。待会儿给你捏捏肩膀揉揉头。”   黎峰现在不脱鞋袜,“别把你们熏着了。”   他赶路不换鞋子,冬季不比夏天,夏天还能穿草鞋,冬天就穿靴子。雨雪浇灌,地上泥泞,鞋袜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气味不会好。   他这样说,陆柳就更要给他换掉了。这样多难受啊?   陆柳说话有技巧了,他说话喜欢为对方考虑,想要把人照料舒坦,会说软话,顺着来。要是以前,他会撒娇,说这样他心疼,要怎么怎么才好。   现在却会夸着捧着来,他说:“大峰,你长得高,腿脚长,坐炕上都能踩到脚盆里,这不耽误事。我就出去一下,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块儿,两个孩子离不开你,我也端不动一大盆热水,等会儿你在院子里冲冲脚丫,再把水端进来。你看看我,我说好几次了,你就听听我的吧,你最好啦!”   黎峰爱听他讲话,怎么说都好听,语气上扬,听着人就高兴,话赶话的全是夸,脸上都是笑,怎么都是好。   他松口答应了,抱着孩子们出来,到院子里转转,一个人就能带着孩子转圈圈玩飞飞,让他俩“骑大马”。   陆柳到灶屋打来热水,院子里一片笑声。   他找来大草鞋,先给黎峰换上。   冲了脚丫,黎峰跑了两趟,先把孩子们送到屋里,再回来提热水。屋里陆柳翻找出大棉鞋,给他摆好了脚盆。   就忙这一阵,陆柳还要追着说:“哎呀!是我不好,说要招呼你,却让你跑来跑去的忙活,累着了吧?我这就来伺候你!”   “伺候”一词,在陆柳这里有很多种含义,在夫夫俩之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夹菜叫伺候,更衣叫伺候,他过来挨挨抱抱也叫伺候。   这时的伺候,是他搬来矮凳,坐在炕边,给黎峰捶捶腿。   在黎峰的身后,还有两个叫嚷嚷的孩子,也在他背上爬着、抓着,时不时捶一下。   黎峰回家这一阵,话没说几句,人却特别满足,身上的疲惫犹在,心上的尘埃全被扫除。   他两手摁着陆柳的小拳头,不让他捶腿。   “我皮肉硬实,你捶不透,别把你的手捶痛了。”   陆柳仰脸看着他,这一对视,眼睛感到酸酸的,笑起来都带着几分苦涩。   他说不清在苦什么,明明是高兴的,一下挤出了两行眼泪。   陆柳抽手擦擦脸,眼神没躲,他说:“大峰,我阵子好想你。家里挺忙的,孩子们在学走路,我也在学习,但总有空想你。好像有些不一样,我在山寨里适应了,到了府城,又会焦急,又会哭。”   他努力去想,想到他们放风筝的时候。   风筝飞得越高,他握着线轴也就越吃力,时间久了,胳膊都发酸。   他想,可能是他来到府城,具体感受了路程有多远的原因。   去年在山寨,他只知道到府城很远,自己熬了一段路,才把距离具体化。   黎峰就是一只可以飞得很远很远的风筝。就跟拿着线轴胳膊会发酸一样,他心里牵挂着黎峰,所以心里会酸酸的,会感到苦。   陆柳不藏话,在黎峰面前什么都会说,这一段比喻说出来,黎峰的心上也酸酸胀胀的。   “小柳,你真是把我牵住了。”   他果真是一只风筝,心上有一道无形的线。   泡脚时间不长,黎峰擦脚倒水,吃饭过后,又带孩子们玩了一阵,消消食,就去洗澡。头发也洗了,陆柳烧了铁盆,他坐屋里烤头发。一家人围着炉子说话聊天。   门窗都掩着,屋里光线暗,点了蜡烛。   烛火照在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暖暖的光。   黎峰瞒下了二田的伤人话,也瞒下了兄弟俩的西山之行,详细说了寨主的教诲,说他这次回乡的见闻与经历,最后说了二田两口子的安排。   等蜜坊建成,会让王冬梅去蜜坊找个差事干。二田要跟着送货的车队干活,往返辛苦些,也来府城开开眼界。   “他好面子,现在日子不好过,到了府城,见到了这里的繁华,可能不会来见我们。过个一两年,他攒些银子,家中好过了,就带着媳妇孩子们过来看看。”   黎峰说话自然,口吻没变。很了解儿子的陈桂枝都没听出来,或者她还惦记着二田,思绪杂了,没去深究细节。   顺哥儿跟他说了相看的事和铺子里的事。他爱上做大掌柜的感觉了,铺子小小的都满足。最近跟着汪掌柜学了很多,心境愈发平实,对于未来的目标,有了清晰感,说话做事都不急躁了。   人的变化,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有一个沉淀的过程。他说:“杨哥哥之前教我的东西,我以为我记住了、懂了,其实没有。我到铺子里历练后,觉着有进步了。在汪掌柜这里学学,又能进步。我喜欢这种感觉。”   至于相看,他只有简短的一句:“全没看上。”   陆柳手里拿着棉帕,抓着黎峰的头发擦着、拨弄着,嘴上搭话道:“我也跟着去学了。本来我说忙完了再去,但哥哥不让,每天都把我带着了。娘和顺哥儿总有事情拖着,不是带孩子就是去了铺子里,我早上学习,下午得空了要给他们说说。我怕有疏漏,听得可认真了,因为是我转述的,他们有时听不明白,我还得努力想例子、换法子讲,实在不行,又去找哥哥问,哥哥要是不懂,我们隔天再问问汪掌柜,我也感觉长进了。”   他把相看的事讲明白了点,“这才刚开始相看,有些私媒有人脉,从官媒那里打听来了我们家的事,再打听打听商号的名头,对这事很上心。年底这阵子,还能再寻摸些人。娘觉着第一批相看的,就是媒人手里的‘好人’了,后面很难有更好的,想在外头选个地方,看是饭馆还是茶楼,让海有田和顺哥儿在外头见面。这样海有田自在些,他俩能好好聊一聊。”   黎峰再问顺哥儿怎么想的,顺哥儿摊手,“没想法。”   他把海有田这阵子的表现讲了,干巴巴的,没有丝毫修饰。   听到海有田忙前忙后张罗的黎峰:“……”   看样子真是没戏。海有田往来他家这么频繁,对顺哥儿一点想法也没有?   这件事就剩一个陈桂枝在坚持,“还没相看呢,认识跟相看是一回事吗?”   他们就转换口风,跟顺哥儿说相看时会怎么怎么不一样。   顺哥儿:“……”骗小孩。   傍晚的时辰,黎飞下学回家,黎峰给他转交了家里捎带的家书和衣物吃食。   黎飞很惊喜,“居然给我带东西了!我走之前问过了,他们说我才走没多久,根本不用记挂!原来都是假的!”   他回来了,天就黑得快。   家里收拾晚饭,外头有谢岩的喊声。他在喊陆柳。   黎峰听见了,出来瞧了瞧。   这两人神秘兮兮的,还不给他看,悄摸摸嘀嘀咕咕又送东西。   等陆柳回屋了,黎峰看谢岩好得意的样子,问他:“你夫郎让你干活的吧?”   谢岩:“……”   他就说他不喜欢跟黎峰说话!   晚饭过后,各回各屋。   黎峰在枕边看见了一个卷轴,约莫书本大小。   他挑挑眉毛,看看陆柳,伸手拿过卷轴,展开看看,果然是画卷。   画上的人是陆柳和他,样式很特别,他在陆柳的脑子里、心里。   这不用过多解释,黎峰一眼就看明白了。   白天时还能压一压想念,到了夜里,思念决堤,夫夫俩对视一眼,都能勾动天雷地火,眼神噼里啪啦带火光。这一下更是直接引燃了。像是两根暴晒到一丝水分都没有的柴火,轻轻一碰就着了。   黎峰粗蛮又细致在陆柳身上亲吻,手上扒下一寸衣裳,唇舌就多舔过一寸皮肤。冬季的严寒都在屋外,炕上是暖和,身上是火热的。   陆柳都感觉不到冷,哪怕被剥光了,他都一面被炕暖着,一面被黎峰暖着。大大的身躯将他压着裹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交融,再相拥而眠。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次日醒来时,陆柳脸上的笑容特别大。   他小心翼翼从枕边拿走画卷,在房里转悠着,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还跟黎峰说:“哥哥说得没错,你果然被我迷坏了!”   黎峰看他转悠,不伤他的兴致,笑道:“我看见你就被迷坏了,再多一个画中人,两个你看着一个我,我就受不了。”   哇。他家大峰会说甜话了!   陆柳认为这是他的功劳,近甜者甜!   他决定不把画卷藏起来了,就把它放在炕柜里。   这样的一幅画,他不想挂出来被别人看见。这太羞人了。   他们夫夫之间就不用藏着了,放在炕柜里,拿取方便,想看都能看。   黎峰看他乐滋滋的忙活,等他放好画卷,把他堵在炕边亲了好一阵。   两人顶着红红发肿的嘴巴出门,假装无事发生。   顺哥儿红了脸,陈桂枝多瞧了他们两眼。等顺哥儿和黎飞都出门了,她才教训他俩:“差不多就行了,家里还有孩子,你俩在做什么?我们装傻,你们也把自己骗了?”   夫夫俩频频点头认错。挨完训,陆柳脸色红扑扑的,有了退意,小声跟黎峰说:“大峰,我们还是收敛一点……”   黎峰说:“嗯,早上不能亲了,晚上亲。一晚上过去,嘴巴就消肿了。”   陆柳憋不住笑了。   新的一天,从亲嘴开始。 第193章 开门红   十一月中旬, 陆杨根据铺面工期,挑了个良辰吉日,选择了二十四这天开业。   他提前写请柬, 自家人, 他的朋友,就由他提笔写。一些冲着谢岩来示好的商人,就交由谢岩来写。   他还交代给谢岩一个任务,让他这几天写写年历记录本。已经刻印出来了,他照着格式填一填就行, 放到铺子里打个样。   谢岩喜滋滋应了。好好一个年历本,一天一页写着就行了, 他偏偏一次写了五六页,才交代几天, 他写了几十天的记录。   陆杨:“……你的日子怎么过得那么快?”   谢岩说:“我是为了打样,我写很多种写法,他们来看了就知道了!”   他在大事上还是很靠谱的,陆杨就问一句, 没管他了。   请贴好写,陆杨请不到几个人。   他在码头认得一些人,再有丁老板, 然后就是洪楚。别的人都是谢岩来请。   买了三十张请帖,这还是考虑到谢岩有同窗要请的情况。这还不够。   陆杨把请帖拿来看,一大堆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他竟然还把他的师父师兄都写上去了。   陆杨问他:“你打算请多少?你这样不行的, 我们开业, 给人发个帖子,其实就是告知一声,有空的就来捧个人场。大多是维系感情, 他们会在这里随一份薄礼,买几本小书。我们到时候也过去照顾生意,有来有回。你给你同窗发这么多帖子,你还是考中了解元的举人,肯定很多人给你面子,有闲钱的就算了,没闲钱的怎么办啊?这不是为难人吗?”   谢岩是挑选过的,他说:“你放心吧,这几天我问过盛大先和季明烛,他们说这些人可以请。净之,你看看我写的字,我很客气的,我说我们的书斋里开了两间小静室,外面的书院没有静室,请他们过来坐坐,捧个人场喝杯茶。”   陆杨又一次打开帖子,这才看见他写的话。   请人来访的目的,都是同样的套话,陆杨早先看他字多,就当是书生讲究,没想到是他换了词。   陆杨几次张口,心说算了。   要是谢岩的同窗来买书,他就给人发“读书卡”,以后可以来书斋免费看书。勤快人能把书的本钱看回来。手里不差钱的,他收就收了,不客气。   谢岩硬说帖子不够,缠陆杨半天,拿了点碎银子,去街上买请帖。   书斋快开业了,巷子里的人都在忙,连黎飞下学了都要帮忙印印年历,他从巷子里走来走去,到处静悄悄的。   谢岩抱着请贴回家,跟陆杨说:“他们都好勤快啊,很有干劲。我待会儿也去装订书本吧,我都做熟悉了,很快就能装一本。”   陆杨不让他干这事,“请帖是必须要你来写,没法替你,印书装书就不用你来了,你还是看书学习吧。实在得闲,就去崔伯伯家坐坐,他收你当学生,也不图你什么,你陪他下下棋。”   说起下棋,谢岩就笑,他告诉陆杨:“我师兄棋艺不行,上回我找他拿年历的时候,他就说我要替他陪师父下五盘棋。我答应了,拿了年历,当天就告诉师父了。师父让他跟我下五盘,他全输了!哈哈哈!”   陆杨:“……”   事情是这样办的吗?为什么他还会笑得这么开心啊。   陆杨把手边的两份请柬捏着,最终还是放到了请帖堆里。   算了,这样的师门气氛,或许这两位大人物愿意来凑凑热闹。   谢岩写字快,新买回来的三十份请帖,他都写完了。部分还没填上名字,陆杨问一句,才知道这厚脸皮把他认得的同年举人都算上了。有些人他不记得,要找季明烛问问。   陆杨看他喜笑颜开的模样,已经无法叹气说一句“怎么办”了。他看谢岩已经掌握了与人相处的方式,只是这方式很特别。   请帖是谢岩和黎峰一起送,商户的帖子,包括洪楚的帖子,都是他去。余下的书生们、恩师和师兄们,就是谢岩去。   两人往外走,谢岩问他:“你识多少字了?能不能认清人名?”   黎峰翻开看。他识字量比陆柳少一些,有些人名他不认得,但他认得姓氏,百家姓都认齐全了。这部分人不多,他挑出来,让谢岩说一说,便没问题了。   谢岩问他的打算,“你这样太忙了,该要放放权,你去学管人的本事,让更多的人帮你干活。你一个人能做多少?还得管人才好。”   黎峰从黎寨回来后就有想法了,刚让海有田去找机灵的伙计和厚道些的掌柜的。根据海有田的说法,府城内很多生意都更迭很快,有很多手艺人都被东家换掉,那么伙计跟掌柜的也一样。他请些熟手来办事,好教导。   他问:“你最近学新东西了?”   谢岩神秘兮兮递给他一本笔记,“我师父教我的官混子之道。我觉着经商也一样,你得空看看吧。你抓紧学,学完多多干活,让我夫郎歇着。”   黎峰:“……”   最后这句不用说出来的。   所谓官混子之道,是个粗俗说法,精髓在于“知进知退”。   谢岩简要跟黎峰讲了这两句的含义,“没太深的大道理,大权要抓,绝不能让。小权要放,绝不能贪。”   黎峰再一次看向谢岩的脑袋。   他家壮壮怎么还没长大啊。   当天发完请帖,次日洪楚来访。   新一季的大集要来了,他最近都在忙。   大集的筹备不仅仅是民富路几条街的摊位和安全性,还要对参加大集的商号进行查验。通常是检查上报的货品。要供得上货,要是好货。要摸底价位,不能临时抬价,到大集上再降价,假模假样的让利。   还有许多商号被客商告了。这些在往年,都是一笔烂账。告到商会,还是那些人说了算,不会处理。洪楚在别处放宽了限制,今年的四季大集,他逐渐吸纳了许多中小商号参加,让货品种类更加齐全,质量高低更加明确,能有许多新品,也能有许多同品不同质的货品,可以排出价位梯次,供客商们选择。被客商多次状告的商号,他就不忍了。   他早跟陆杨约好了,会常过来坐坐,两人说说话,互相解解闷。但上次一别,洪楚没多久就忙起来,一直没空闲。   今天过来,还是因为接了请帖。他想着,等到书斋开业再过来,那也太冷淡了,便提前来一趟,跟陆杨叙叙旧,到开业的日子,他还要来一趟的。   陆杨在家里新开了茶室,这会儿见了他,却把他往屋里带,当带他去月亮门后面坐。他进过洪楚的卧房,也带洪楚到他的卧房看看。   洪楚进来就挑了挑眉毛,感到熟悉。   这一面面的书架,跟他房里的摆设一样。都避开了窗格,高低有序。   陆杨说:“原本没这么多书的,我干爹他们过来以后,我把他们筹备的书都拿了一本过来摆上。他到别的刻印作坊下定,又买了些书籍雕版,拿来的样书,我让我夫君挑来了一些。再是他从他师兄那里得来了许多书,不然我这儿没你的书多。”   陆杨爱喝毛尖,给洪楚也上毛尖。   他听黎峰讲过洪楚的派头,什么清桌子、铺桌布,上银壶银盏,他这儿没这个条件,看洪楚的人也没带,就普通上茶。   陆杨怕他不好意思,把他搁置没戴的银戒指拿来,沾了茶水和糕点,都没变色,才让洪楚吃喝。   这一套动作很流畅,陆杨微微皱着眉,骂了几句“不当人的畜牲”,招呼人吃喝后,又笑道:“要是忽略背后的风险,这样还挺好玩的。”   洪楚看他肚子显怀了,感觉比一般的孕肚大一些,问他:“还没四个月吧?我看着有点大。”   这还是第一个说他肚子大的,陆杨笑呵呵道:“可能是我穿得多。”   洪楚没怀过,听闻便没继续问了,转而聊了几句家常。   陆杨这儿热闹,干爹和哥哥们都来了。一条巷子里住着,全是亲人。说起来是到异乡讨生活,出门看一看,又跟在家里一样。他心里很舒坦。   心里敞亮,他状态也好了。能吃能睡的。   洪楚没见过这么和睦的亲族,他认得些人,各家都有矛盾。   不和睦的亲族,陆杨也见过。   他说:“我这是离开了县里,跟亲戚们远着了。能到府城一起过日子的,都是相处好的,所以看起来和睦。没谁会把跟自己不合的人带身边,我才不自讨苦吃。”   洪楚的理想就是把族亲们杀一杀、分一分。留在他身边的,必得是他挑选过的。   说到这个,两人有话聊。   洪楚说了些他最近的忙碌,大集的各种事情,陆杨都爱听。   陆杨说:“要是我以后能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大的生意,应该就跟大集一样。名下生意多,货品足,每个商号都有大掌柜,分开来各有名号,聚在一起就是靠山吃山。”   他也说了他的书斋,上回讲过会留静室看书。这次把年历本拿来给洪楚看,说了他的计划。   这本小书不知道会不会卖爆,但他想跟读书点卯活动同时进行。   第一次来参加读书点卯活动的书生,都会得赠一本当年的年历本。他们从当天就可以开始记录,写下他们于哪年哪月,在书斋看了什么书。又于哪年哪月,在书斋兑换了哪本书。   这既是年历,也是他们走过的足迹,还是他们的“黄金屋”。   洪楚听着有意思,“可惜离得远,不然我每天来坐坐。我看书没个样子,一年到头不记得看了什么。”   陆杨摆手,直接给他说塞了两本,笑道:“你用不着这个,我这是骗钱的。以前没有年历本,书生们还不是要读书?这就是跟街上叫卖一样,给它一个足够亮眼的好处,让客人们听见了,就能幻想自己拥有后变得更好的样子。比如说有了年历本,他就知道他都看了什么、学了什么,一年下来可以知道自己虚度没有。说漂亮点,这也叫光阴的痕迹。”   谢岩就不用,洪楚也不用。他们都喜欢看书,每天都会翻阅一二。旧书看常,好书多读,不计较一时长短。   洪楚却说这样的记录有意义,他做生意也有眼光,他说:“记录款的年历本会比每日三省的君子款好卖。君子款写不了一本就没意思了,天天都那样。写久了还会骗自己。记录本好写,也更容易获得满足感。”   陆杨听着心里有底了。他这次刻印的时候,也是记录本多过君子本。   洪楚看他大大放松的样子,不大理解,问道:“嗯?你不自信?”   陆杨往月亮门外瞧了眼,屋里没旁人了,他跟洪楚说:“你知道的,我以前就做过小生意,这次来府城,商号的菌子也是小生意做起来的,一开始就几百斤的出货。书斋可不一样,我一次投入数百两银子,家底都要空了。有时候会想着,万一没办好,前两年都白干了。”   他大多数时候是很自信的,因为利弊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也筹备得足够久,万事俱备。   如今谢岩是举人,算他不要脸,他沾沾举人老爷的光,只算冲着谢岩名头来结交的人,他都亏不了本。但偶尔,就是偶尔,他会情绪低落一下子,心中忐忑。   陆杨说:“听说这是怀孩子的原因,会胡思乱想很多事。”   洪楚点点头,不知懂了没懂,他说:“你巧思多,脑子活,肯琢磨,也胆大敢尝试,这没什么不好的。府城的银子好挣。有句话叫东边不亮西边亮。我看你这里不错,有机会要把周边的铺子连着买下几间。   “府城的书生就跟运河的水一样,来来去去,总不见少。你能做寒门学子、农家子的生意,就抓住了大批的学子。你上次说你夫君很爱写文章,你让他挑一些出来,你隔一阵子就拿一些到铺子里去。他现在是举人老爷,来年就是进士大人,是谢大人,多得是人想看。名声在外,挣钱是必然的。”   说完,洪楚话锋一转,道:“我就不敢大胆了,很多东西都不敢碰。”   陆杨跟他互相宽慰,“我这小家小业的,就是要折腾、要钻营,要是家业大了,我可能就不敢了。家业大,赔的多,我想一想都心疼。步子就迈不开了。”   洪楚已经捏着一份大家业了,他告诉陆杨:“到时不仅仅是当权者胆小,还有不想改变的人太多,他们会想尽千方百计阻挠你。那么多反对的声音冲过来,想想都怕了。”   陆杨听他连说“不敢”“怕了”,知道他最近的处境不如表面风光,他说:“快了,等乌少爷回来,我一定问问。”   洪楚摇头。他不急,他没有把性命前程交给别人定夺的习惯。也没谁一句话就能让他改变。他听不听,都要去做一些事情的。   今天叙旧的时辰短暂,陆杨也不会弹琴,就给他拿了一个食盒。   里面装着些超级小馒头、炒面粉、肉干,还有他们自家晒的桂花茶、柿子饼。   这些东西都很常见,陆杨平常吃得多。   除了柿子饼,其他都是他自己做的。让洪楚拿着当零嘴。   为着配炒面粉,他还拿了一斤红糖来。   洪楚急匆匆从街上过来,带来的上门礼很简单,就是两支毛笔。走的时候,拎了一整个食盒还有两本年历。   陆杨说:“我手艺不错,到处偷师学来的本事,等书斋开业,你到我这儿坐坐,我给你弄顿好吃的。”   洪楚垂眸看看他的肚子。   陆杨不觉着这有什么,“再过阵子,肚子大一些,我就不去灶屋了,要躺在屋里当大老爷,现在动一动没事。”   洪楚应下了,点了两个家常小菜。其中有茄子,陆杨最爱吃茄子了,还很会做,在门口就把洪楚馋了一顿。   书斋开业之前,乌平之从省城回来,过来家中拜访,人是喜气洋洋。   谢岩看他还愿以后,不像一朵大莲花了,心中很是担忧,“你怎么了?你把你的心交给菩萨了?”   乌平之:“……”   这小子命真好,以前有好爹,现在有好夫郎。   乌平之说:“我这叫随心为之,高兴就是高兴。”   谢岩爱听,“那你不如把八百两银子给我,你照着我学就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菩萨的事能乱说吗?他嘀嘀咕咕,被陆杨揪了耳朵,望着天空拜了三拜。   乌平之没讲太多见闻,只说了刘有理的事。   “他很厉害啊,在省城的名声都臭了。都有孩子唱童谣,把他那点坏人品唱得满城皆知。”   谢岩知道,这是季明烛和盛大先干的。   在府城也差不多了,季明烛回来以后,走动了关系,家里大大小小的人脉全动用了,坏了刘有理两门亲事,名声还没坏透,需要些时日来酝酿。估计没多久了。   谢岩跟乌平之聊着,说了上次打人的事。   乌平之眼露迷茫,确认了一回,听谢岩重复一次,顿时重重叹气,大感可惜。   “有这种好事,你怎么不叫我一起!”   打都白打,一般人去哪里打举人?哎!   谢岩便更加得意了。   陆杨跟乌平之说了寻摸的小哥儿小姐儿。他认得的人少,现在有一个是季明烛的弟弟,再有一个是丁老板的侄女儿。   乌平之听了条件,都说不要。   丁老板的侄女儿家里没经商,料理家务是好手,不适合他。   季明烛的弟弟有见识,但年岁小了些,还没定性,也不适合他。   乌平之说:“我想要成熟点的,能管着我家这份家业,镇得住族亲。我这次跟我爹聊过,觉着什么琴棋书画、聊得来,都没关系。他要是能管住我家的家业,他喜欢什么,我去学。我在外头会讨好人,在屋里自然也能。”   再说,两人互相付出,就无所谓讨好不讨好了。这叫磨合。   他爹也给他说了几个,他听着差点意思。   大抵是没经历多少事情,人有些天真。到了家里,需要几年的历练。   乌平之没下定决心,想等一等。   陆杨得了准话,便说:“我改天给他们家里递话,先回绝了。”   这样不耽搁人家相看。   闲话叙完,再说学习。   乌平之不去书院上学了,来蹭蹭谢岩的课,晚上留宿在家里,到茶室聊学问写文章,经过一番探讨,定下了后续的学习计划。   家里有一间客房,谢岩留他住家里备考,往来方便。   谢岩每天往师父那里跑。师父年岁大了,他就去半天,能跟乌平之一起学习。   乌平之左看不方便,右看不方便,等陆杨和赵佩兰再劝劝他,他就答应了。   他的行李好收拾,隔天就来了。   陆杨找空闲,跟他说了一下洪楚的事。   他没说太明白,只讲:“我有个朋友想找你请教个问题。”   乌平之随口就答应了。   陆杨的朋友,肯定是问生意。   十一月二十四,书斋开业。   这天,罗家兄弟买了十挂鞭炮,在门口炸个开门红。   陆杨跟谢岩一起把书斋的门推开,就在门口这儿迎客。   请帖发得多,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派人随了一份贺礼。   随着书生们到来,谢岩逐渐忙起来,不能跟陆杨一块儿迎客了,要进去招待客人。陆柳顶上他,挨着哥哥,看这客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哥哥,人好多啊,你这儿生意好得很!”   他们站不了一会儿,就被罗家兄弟替下,他们去店铺东边的小静室里坐着,拿本书看着聊着。   店铺大,一半摆书架,一半做静室。后院还有一处静室、一处小书房。   喜静的人,过来转一圈,照顾了下生意就要走。谢岩找着夫郎的教诲,给他们发了读书卡片。   喜欢热闹的,还在翻看谢岩的年历本,发出“哦哦”声。这时候的他们,不大像书生。   分明是臊人的动静,谢岩还自豪得很,忙不过来,把来当客人的好友们使唤上,让乌平之他们也领人到处看看。   他则挤过去,把他的年历本抢来了。   大家以为他是羞恼,都不跟他抢,哪知道他是厚脸皮,过来解说的。   他的年历本里,画了很多日常画面。这些没什么见不得的人,把他给得意的。   他一样样说着这都是哪天的事,画面的他们在做什么。还往陆杨陆柳那边指,教他们认人,“那个穿红衣裳的就是我夫郎,你们看见了吗?他领口系着鸳鸯扣。你们懂什么叫鸳鸯扣吗?就是我身上这样子的。”   他揪着领口的鸳鸯扣,让他们看个明白。   满屋子的人都听见声音了,很多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陆柳对陆杨进行了小声嘲笑,“哥夫让你丢尽脸面。”   陆杨强行扭转局势,他骄傲了,别人就不好意思笑了!   “我家状元郎宝贝我,这是应该的!”   再过不久,来了两份贺礼。崔老先生和凌三都没来。   洪楚来得晚,错过了开业的时辰,赶上了日子,进门时,人已经散去了一些,他让赖真把礼交给黎峰,跟陆杨一起,满书斋转转。   陆柳不去,要在前头当个临时掌柜的,帮着收钱记账。   书斋看起来大,分区以后,摆好桌椅,便不算大了。   前面的静室冷清,只有寥寥数人。后面的静室满满当当,他们看个新鲜,好几人围坐一张桌子,嘻嘻哈哈斗文说词。   院子里根据黎峰的建议,用了些草帘做遮挡。   屋里同样,每张桌子之间,都有草帘隔开。   他们第一次来,都新鲜着,把草帘拉上又放下。   乌平之说了要随心,也玩得高兴,又一次拉起草帘,他看见了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一个他认得,是陆杨。   一个他不认得,不知道是谁,总之脸蛋寒俏,像一朵腊梅。眉心有颗红红的孕痣。应当就是陆杨说的,有事要请教的朋友。   洪楚视线往里瞧了瞧,见里面一堆男人,便退了一步,不看这间屋子了。   陆杨便带他去小书房坐,这间房很小,有人造访过的痕迹,挤不下太多人,都没在这里久留。   他们进来坐坐,正好讨个清静。   陆杨跟他说:“乌少爷也在,就刚才靠近门口那一桌的,拉草帘的那个。”   洪楚挑眉,“看起来不太聪明。”   陆杨:“……”   财神爷修心,把人修成了傻子。   他说过,今天见面,会给洪楚张罗一顿好饭。   这时便说去弄。他就怕洪楚赶时辰,菜都备好了,都在旁边的小灶屋。灶膛火大,等个两刻钟,就能给他上三盘好菜。   洪楚想了想,来都来了,那就见见面那位“财神爷”好了。   他拜托陆杨,把人请过来。   “这儿清静,我正好问问他。”   陆杨不好放他跟外男待一间屋子,想想,说道:“那晚一点吃饭,我陪你一起。”   这也行。洪楚点了头。   陆杨去叫乌平之,乌平之小声问陆杨:“那是谁啊?季明烛的弟弟吗?”   陆杨:“……”   完了,好像是动心了。   陆杨说:“他姓洪,叫洪楚。”   乌平之:“……”   完了,一定被陆杨看出来了。   他紧急跟陆杨解释:“我只是问问。”   十分清楚他们两人情况的陆杨,只能装作不知道,笑眯眯点头:“没事,待会儿也要认识的。”   乌平之收拾好表情,以一种“很聪明”的样貌,进了小书房。 第194章 惊鸿一面(乌楚)   书房虽小, 各处雅致。配有一个小的八宝格,书籍和摆件错落有致。   在某不起眼的角落里放了一盒香膏,散发着淡淡花香。靠近窗口的墙壁下边, 烧着一个铜盆, 给屋里取暖。   小书房的桌椅是整间书斋最好的,更结实,样式也更耐看。考虑到看书的时辰久了,人会累,配的都是圈椅。   以看书为主, 标配是两张圈椅,两人对坐。   乌平之进门, 见只有两张椅子,表情就顿了顿。   陆杨说:“你先坐, 我叫人再搬一张椅子来。”   乌平之听了这话,心情放松了些,他说:“我去吧。”   陆杨怀着孩子,不方便搬椅子。   他也不方便跟洪楚单独待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   书房里, 陆杨假装无事,把靠里的椅子拖出来,要跟洪楚排排坐。   洪楚起身搭把手, 随口问道:“他好像很高兴?”   陆杨:“……”   他抬眸看看洪楚,决定说实话,“你肯定猜到了, 但他可能有误会, 我之前答应帮他寻摸,说好了几个。他以为你是其中之一。”   洪楚了然点头,“我待会儿就让他不高兴。”   陆杨好奇:“为什么?”   洪楚说:“他是你的朋友,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合适,一开始就不要有念想。   乌平之回来得快,把椅子搬到里面。   陆杨给他们做介绍,也起了个话头。   “楚哥儿有个事难处理,我琢磨很久没主意,就提到了你,他让我帮着约见,今天赶巧,都在书斋里碰上了,就把你叫来聊聊。待会儿我去灶屋弄饭,再一起吃个饭。”   乌平之是个玲珑人,没让人话头掉到地上,笑呵呵接了一句:“嗯,洪家生意大,他都觉得难,我可能帮不上忙,先说来听听?我试试看。”   洪楚不客气,开门见山,直说亲事。   他最初是想聊点其他问题,看看乌平之的本事,再决定要不要说这件事。   一个人可以很厉害,但不会事事都懂。见面以后,他根据那一瞬的觉察,换了想法。   果不其然,乌平之愣了下,然后坐正了些。   洪楚说了亲事,也没说太清楚,只说他还没干出一番事业,族亲一直催着他成亲,他想拖延一段时日,问问他有没有法子。   这话简短,乌平之改换个坐姿,洪楚就说完了。他话落下,室内久久沉默。   乌平之皱眉思索,抬眸看过洪楚好几眼,情绪都收敛了,多的是打量、探究,少的是一点不明显的怜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乌平之想明白了,他斟酌开口,说:“他们拿亲事逼你,你扛不了多久。这是最卑鄙最无赖的做法。”   更直接的说法是,以亲事相逼,洪楚毫无胜算。   而能选择这种下作法子,把家里培养出来的好人才推向别家,也是他们被洪楚逼到无路可走了。   乌平之看他洪楚脸色没变,便继续说:“你要是答应,以后麻烦不断。哪怕你能管得住那个男人,或者是你亲自选个亲信假成亲,都是一样的结果。只要你成亲了,他们就会催你生孩子,生孩子就要生儿子,生了儿子……”   乌平之顿了顿,又看了眼陆杨,话放轻了些。   “生了儿子,心善一些,就让你再生一个,两个孩子作伴。心狠的……小孩命弱。”   命弱就保不住,养大成人的这些年岁里,能出千百种意外。防不胜防。   怀胎十月,一个孩子就能拖一年。洪楚能有几个一年能拖延?   如果洪楚选择不成亲,那就让他成亲。   这事就是一个循环,最终会走向死胡同。   他是一个人,一个会掌权的人,他的承诺和他现在的表现都不可信,只要产生一个疑虑,这件事就会没完没了。   持续的时间长了,站在洪楚这边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他话语权越大,族亲对他的疑虑就会越大。   陆杨有些急,帮着问:“没有办法过这个坎儿吗?拖个一两年就行了。”   一两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乌平之往椅背上靠,他抬眼时,很轻松就把洪楚样子收入眼底,看得特别满。他又一次坐正,垂眸在桌上拿手指比划。   “抛开亲事不提,这件事是权力之争。争权夺利,是不能讲规矩的。”   洪楚感兴趣。他伸手倒茶,给乌平之续杯。   乌平之看看茶杯,把话说得隐晦。   “你们现在就好比在下一盘棋,你慢慢布局,一步步下,可以吞掉很多棋子。你把棋盘掀了,装一口袋棋子,也是一样的。”   洪楚能听懂这话的潜在意思。他装一兜棋子走,慢慢挑拣,留下自己人,剔除敌对方。又快又方便。   陆杨也懂了。这跟自立门户没区别,他提过,洪楚拒绝了。   洪楚说:“我不想离开洪家。”   他对洪家有感情,直到现在,他都不能说一句洪家亏待他了。有些人在逼他,也有一些人在爱他。只是反对的声音大了,他们都要以家族为重。   乌平之轻叹一声,又靠回椅背上。   他又一次把对面的人看清楚,然后抬头看。这间书房也有帘子,他拉绳放下草帘,隔开了视线,保持着这种松弛又无奈的姿态,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家族家业大了,要说忧患、难处,那就是内忧外患。   大多数内忧都能称作内斗,少部分时候是青黄不接。   亲事算内忧,乌平之再说说外患。   洪家太肥,他们家很聪明,是跟许多衙门打交道,但官员考绩三年起,不出意外,就以三年来算,三年的时间,难道不足够他们跟某几位官员建立深厚的关系吗?   富饶之地最不缺贪官污吏。要查这些人,从往来商户上入手,是最基础的。   这么肥的一块肉,不啃一口实在可惜。只要着手查,洪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这样好的机会,其他商号会不会落井下石?朝廷派来钦差,没有商户敢冒险说假话,能上报的真事,必是能在洪家身上砍一刀的大事。   有这些人助力,洪家再硬,都会元气大伤。   所谓居安思危,生意做到这份上,考虑考虑外患,是应该的。   乌平之说:“你不能否认,他们跟你争斗的时候,一定会去找熟识的大人行方便。”   洪楚隔着帘子敬他一杯茶:“多谢乌公子指点迷津,我知道结果了。”   他没有胜算,但他想要再试试。时间不够,他就在家族内部“掀棋盘”,大刀阔斧的干一场。他想长久的留在洪家,再带洪家走过下一个坎儿。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乌平之说完“内忧”已是足够。再讲“外患”,他都承担着风险。言语外露,府城这片地区的官员,都被他内涵了。他讨不着好。   洪楚再次倒茶,敬陆杨,也敬乌平之,三人同饮。   出了这个房间,他不会往外提一个字。   乌平之灌了几杯茶水,把草帘收起。   人各有志。他已经尽力了。   他早听说过洪楚的名字,都说他手段厉害,年纪轻轻,办事老辣,不是好惹的人。他以为洪楚会是很烈的性子。没想到是凌霜傲雪。   做生意的,没几个冷淡人,洪楚也表现得外向健谈,却没有特别热情,不冷不热刚刚好。   这事谈完,乌平之自觉告辞。   洪楚主动留他吃饭,“下回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今天就借杨哥儿的地方,我们聚一聚,全当交个朋友。”   乌平之借口有事,先出去了一趟,又到了书生堆里,等陆杨这边张罗好饭菜,他再回来。   同样一间书房,这么短的时间里,话题转变如风,这次是聊些平常话题。   他们三个都是场面人,冷不了场子,什么东西都能聊。说说生意,互相捧捧。   洪楚夸乌家藏富的本事,对此很佩服。   乌平之则自谦,说乌家小,才能藏。若是跟洪家一样家大业大的,想藏也藏不住。   陆杨听着,发现讲话玲珑的人,真是相像。自谦一句都不忘捧捧人。相比起来,他家状元郎才是真有趣。   今天是书斋开业,他俩互夸完毕,又把陆杨捧着夸。   一顿饭吃完,洪楚没法继续留了。   他起身告辞,陆杨跟乌平之送他到书斋外。   他今天是一身深蓝的打扮,袍服修身,到外头把大氅穿上,比这条街都亮堂。   乌平之觉着他像一朵蓝色的火焰,是烛心那一圈的光,小如豆子,灼如烈阳。   陆杨跟他站在一处,稍作犹豫,还是跟他说了。   “楚哥儿在祠堂起誓了,终身不嫁。”   乌平之收回视线。   惊鸿一面,不足以定余生。   他说:“我这些年吃过很多亏,一直在践行我爹教我的事。他说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论是经商还是当官,哪怕是普通人面对自己,也该克制欲望。不要贪心,不要强求。我总是很难忍受。交友是为人脉,读书是为科举,出人头地是为了不被人欺负。这是一座很高的山峰,我一直都在路上。   “谢岩教我作文章的时候看出来了,他说改不了,就要装一装。我后来沉淀了性子,我爹找我谈过,也就是亲事的选择。人这一生,总要受些委屈,接受一些不公的事。他想我在外面受了气,回家能有个安心的窝。让我少些功利心。   “这次赶考之前,我还被谢岩护过一回。对于交友的执念,也都放下了。”   他说了好长一段话,然后转头看向陆杨。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跟他不合适。只是可惜,也很佩服,洪家那样的地方,他另起门户,留一条后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会权衡利弊的人很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很少。   这短暂的一次见面,会是他很难忘的一天。 第195章 相看(顺海)   冬月二十六, 顺哥儿去相看。约在了离三水巷很近的老于茶馆。   他心情淡淡的。多次相看的失望和疲惫,让他懒得打扮。   尤其是他认识海有田,这阵子见面次数多, 突然换身新衣裳, 戴几样首饰,抹点脂粉,等到碰面,海有田一看他这样,还以为他早有想法呢!   今年刚来府城, 家里人都忙着,到了季节, 陆柳去买了几身棉衣,每人都添了新衣。顺哥儿就在家里穿过两次, 因还要去铺子里干活,他怕弄脏了,后面再没穿过。   他出门来,陆柳瞧见了, 又把他推回房里,让他把衣裳换了。   “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顺哥儿把他的理由说了一遍,陆柳笑他:“还像小孩一样。你们见过、认得, 就更要穿一件新衣裳去相看了,不然他看你跟平常没有区别,这还像相看吗?”   顺哥儿再次强调, “他万一觉着我对他有想法怎么办!”   陆柳给他拿来衣裳, 在他身上比划,看顺哥儿不动弹,就把袄子放到炕上, 伸手帮他解扣子,给他换衣裳,嘴上还教他:“这怕什么?你有没有想法他怎么知道?你都相看了,我就教教你。先有想法后有想法没关系,要看你心里在不在意。你看这阵子相看的那些人,好几个都觉着稳了,能跟你成亲了,那又怎样?你都不会多看一眼。要是以后能在一起过日子,他这样以为就以为了,你不管他。他要是因此对你好,你便不跟他计较,让他得意得意没什么。要是他以此来挤兑你、使唤你,到时你再生气。”   顺哥儿扭身子、伸胳膊,把棉衣换上了,说:“到时我再生气都迟了!”   陆柳说:“不迟,他连二黄都打不过,你怕什么?”   这话说得好笑,顺哥儿笑一阵,低头看看衣裳。   他在山寨里就爱俏,得身新衣裳到处遛弯儿,生怕别人看不见。现在换了新衣裳,他又琢磨着要不要配首饰。   陆柳给他换了发带,把他的头发重新收拾,用银簪子,戴了两只银镯。别的就不用了。   顺哥儿现在没多少首饰,这样简单大方的过去就行了。   离得太近,家里人都说等他回来,不过去看了。   顺哥儿一步三回头,出了巷子,才直直往老余茶馆去,没再停步犹豫。   在他身后,陆柳和黎峰又一次跟出来了。   他们这次没跟得太近,只在茶馆附近待着,等顺哥儿相看结束,一起回家。   茶馆里,海有田来得特别早。   他从陈桂枝那里听来入赘的事,当时考虑清楚,就为相看做准备了。   他找管事问过他的身价,赎身的银子还差一点,但他看好了一间商铺,可以完成早就接下的委托。看陆杨和黎峰是租下铺面,还是直接买下。不论是哪种,他拿到的抽成都足够了。   要是他们不满意这间铺面,他另外找主顾,也能拿到抽成,都一样。   现在他还不是自由身,平常很少添置衣物。幸而跟着管事长大,他知道体面,衣裳鞋袜都收拾得齐整,算不上新,洗得干净。他还找人给他刮脸刮胡子了,走到外头,他不说,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个牙子。   相看的小哥儿还没来,海有田怕茶水凉了,便只点了一盘瓜子。他也没嗑,就干巴巴坐着。   他会选地方,怕跟人错过,是斜对着楼梯坐。顺哥儿刚上来,他就看见了。   他看见顺哥儿,惊了下,猛地站起来,把凳子都撞倒了。   这动静太大了。顺哥儿顿住脚步,等他招呼了,才继续挪步。   海有田会来事,他扶了凳子,往楼梯这边走了几步,跟顺哥儿搭话,“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也是来相看的?我也是,我是陈姨介绍的。”   顺哥儿眼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坐到了海有田的那张桌子边。   气氛有一瞬安静。顺哥儿一直看着海有田,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好像很惊讶很震撼,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一屁股坐下,回看一眼,在这样激烈的情绪起伏里,无缝衔接了害羞。   顺哥儿:?   他只是疑惑而已,但海有田自己把害羞的情绪数次升级,越到后面越不好意思,脸红脖子红的。   顺哥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没办法继续盯着他了,视线往左又往右,又不着痕迹的扯扯袖子、拉拉衣摆。一定是他今天穿了新衣裳的原因!这样太怪了!   他大大方方的来,硬是被海有田影响到,满是不好意思,还开口催促他:“你快说话!再不说话我要回家了!”   来相看的,一句话不说就走,那就是没看上。   海有田赶忙开口讲话,他说:“我之前看你相看,我猜着陈姨给我说的小哥儿可能是你,但我又不敢想,这怎么可能?”   他一句“不敢想”,让顺哥儿多看了他好几眼。   “怎么不敢想?你贵,我便宜,有什么不敢想的。”   海有田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回他们一起去找老马头,路上聊过身价。   他说那个不作数,“你肯定是贵的,比我贵得多。”   让他开个价,他又开不出来。硬要他说,他就说:“所有的银子加起来都买不起。”   顺哥儿哼了一声,往一楼大堂的说书先生身上看,“油嘴滑舌。”   也不知道他在说哪个。   海有田在牙行长大,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和好口才,他此时看不懂顺哥儿的意思,听不明白话,就感觉顺哥儿的态度软和了些,没有刚坐下时直愣,往前回想一下,记得聊起身价时,顺哥儿还说过要买个男人回家。海有田脸色又一次红透了,眼睛也湿了。   他说:“原来你早说过了,我还没听出来,你是想买我啊?其实买我比招婿贵一些,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顺哥儿听懂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根本不是因为他今天穿了新衣裳,戴了首饰打扮,海有田的误会还在更早之前。   他赶忙说:“不是,没有,我当时没有那个意思……”   海有田理解,小哥儿脸皮薄,这种事怎么好直说出来?他连连点头,顺着顺哥儿的意思说。但顺哥儿看得出来,他就是嘴上顺着,心里已经认定了。   顺哥儿跟他解释。什么当时没有那个意思,也没往那处想过,他就是好奇而已。听在海有田的耳朵里,都是善解人意,当他怕伤了人心,善意圆话。   顺哥儿闭闭眼睛,脑子里默念大嫂说过的话,心说误会就误会吧!相看成了,才有后面的事,没相看成,什么都没关系!   他问:“行,换下个问题。相看还要说什么?”   此时,茶楼的小二从他们桌边经过,笑呵呵道:“相看还要上好茶、点几盘茶点,哪有光嗑瓜子的?占着嘴巴,怎么说话?”   这一句话,把两个人都臊到了。   他们到茶楼讲半天,桌上只有一盘没有动过的瓜子,太寒酸了!   海有田的心态都崩了!   天呐,他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他急急忙忙报了一串糕点名,再要来一壶毛尖。   三水巷都是从县城来的人,以前都舍不得喝好茶,受陆杨影响,好茶里最常喝的是毛尖。   顺哥儿留了茶水,把糕点去了一大半,只留了小酥饼和小麻花。   他们就两个人,吃不了多少。他也知道海有田的月钱,买那么多,不过年啦!   这店小二会来事,给他们送了两块冬瓜糖,说是甜甜嘴,相看顺利,日子甜美。   有这事打岔,他们俩情绪都放松了些,把前面的尴尬跳过,边喝茶,边开始了正常的相看流程。   顺哥儿是要招婿的,海有田要是同意,就要到他家来过日子。他家情况摆在那里,海有田知道不知道,顺哥儿都再说了一次。因为认得,他对海有田多了几分耐心。也因信任,他多讲了一些。比如他性子不算好,家里住的人多,地方拥挤,待在一起过日子,肯定会有摩擦。   然后是海有田入赘后要做什么。牙行肯定不能待了,要去商号干活。但不能说去了商号,就完全不管家里了。   “你看我大哥,再忙都会把家事料理料理,不会让我大嫂一个人忙。你不说比我大哥勤快,但也不能太懒,眼里要有活。我不是欺负你,你累了就说,我们家没谁让你当牛当驴子。”   还有海有田的家人。他既然有家人,就跟出嫁的小哥儿小姐儿一样,是可以回娘家看看的。有事就互相支应。   因二哥二嫂做了坏榜样,顺哥儿对这件事很在意,他提前说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正常往来吧?我们先说好,你不能什么都惦记着你家里,有事就商量。我们家是自己手里可以留私房钱,不多,平常吃喝不算在里面,这些银子你想干什么都行。”   他重点提醒,私房钱可以随便做什么,他不会管。就像娘和大哥不会计较他拿着银子去买吃喝还是买头绳脂粉。他也不会管海有田是怎么花的。   但是要拿家里的银子,一定要商量。   海有田心想:就陈姨那个骂人的架势,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私自拿钱。   他在牙行也见多了这种事,牙行打人厉害,他自小就手脚干净,没问题的。   既然说到这里,海有田也问回家的事情。比方说多久回一次。   这倒是让顺哥儿很疑惑:“你到时就是自由身,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多住一阵也行。”   那海有田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顺哥儿想让他考虑清楚一些,细细碎碎把家里的杂活数了个遍。   海有田常跟他们家打交道,知道都是勤快人,没谁是干等着享福的。事情听起来多,但谁家过日子都这样,大差不离的就这些事。   再详细一些的,聘礼、日子等等,就要两家长辈见过再说了。   话题转到这里,顺哥儿相看以来,终于是主动性的红了脸蛋。   怎么就聊到这里了?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之前是跟着娘和大嫂去相看,这事聊着,是别家着急,想要他的准话,他说习惯了,现在自己出来相看,也把话说了。这跟他相中了一样。   顺哥儿再看看海有田,顿时坐不住了。   “今天就这样吧!你等着我大哥的消息!”   他起身跑了。   海有田喊两声,拦不住,也不敢追。   顺哥儿出了茶楼,吹吹冷风,脸上还红彤彤的。   他脑子里有想法,脸上的热意下不去。   再走几步,看见大哥大嫂在面摊上坐着吃馄饨,慢悠悠等着他,他的脸再次升温。   黎峰看得啧啧称奇。   天呐,居然真的会脸红。   陆柳嘿嘿笑道:“大峰,你快看,真是一样一样的,相看的时候就这样。”   顺哥儿:“……”   不是说好了不来吗!为什么他们在这里!   但他也坐过去,要了一碗馄饨吃。   问及相看之事,他只说:“听你们的意思。”   家里对海有田满意,他这话就是松口答应了。   黎峰说:“那你俩在这儿吃着,我过去找海有田聊聊。”   事情才拿上台面说,他说什么都方便了。作为大哥,他也该好好跟海有田谈一谈。   顺哥儿答应让他去,然后小声跟陆柳叽叽咕咕说起相看的二三事,听得陆柳“哎呀哎呀”,捧脸叫羞。   顺哥儿真是服了他。 第196章 年货单   相看顺利, 就该谈亲事了。   海有田的家里,他自己去说,约个日子, 两家长辈见一面。   根据他的说法, 他家里对他很愧疚,一直以为他后半辈子都要在牙行过了,现在能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成亲,相看的小哥儿也是适龄的,无病无灾, 家里条件好,人也良善, 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只是入赘一事,会让他们再次感到内疚, 需要劝一劝。   他把这件事安排妥当,见面时喜庆些。   黎峰带着消息回家,陈桂枝便拿上年历选日子。   相看定下,成亲的日子就不远了。他们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这件事办得很快。   一般就往后面挑日子,圈出吉日,看是年前成亲还是年后成亲, 快点成亲还是晚些时日成亲。这都能商量着办。   陆柳陪顺哥儿坐着,问他想年前成亲还是年后成亲,顺哥儿都说不知道。   陆柳就拿话捏他:“大孩子了, 要自己做决定。”   顺哥儿问他:“那你说年前好还是年后好?”   陆柳觉着年前好, 年前成亲,家里热闹。   刚好大家凑一起过个年,能让新人尽早适应。   年后成亲, 就没有什么意思,刚办完喜事,就要忙这这那那的差事,没有过年的大萝卜勾着,在家里待着,心情会大不一样。   顺哥儿不懂,“怎么呢?不都是要忙、要干差事吗?”   陆柳想了想,说:“你是勤快孩子,应当知道的,家里的活是干不完的。比如说我,我要是年后嫁给大峰,我在家里不习惯,我就会找活干,不让自己闲着。既然是干不完的活,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歇着,我会一直把自己累趴下。   “年前成亲就不一样了,年前各家各户都要收拾,里外洒扫、拆洗晾晒,要采办年货,也要做些腊肉、蒸些包子馒头。你看看,这一样样的,都有条理,到了什么日子,干什么活。等到了年节,几天的年拜完,我也跟人熟悉了。年后再过日子,心中有数,各处都有条理。”   陆柳又说:“早成亲,对他好。晚成亲,对你好。你能再多考虑考虑,过年忙乱乱的,回房是一个人待着,自在一些。不然走到哪里都多个人,你可能不适应,做什么都急躁。年后就好说,各处开工,你跟他都要干活,早出晚归的,一天也就早晚碰个面,少些尴尬,培养感情也就慢一些。”   顺哥儿听完他的话,又问问娘和大哥的意思。   黎峰想要年后再说亲,“他一个大男人,讲什么习惯不习惯?他跟我家里还不够熟啊。”   陈桂枝则想年前说亲。年前说亲,能让海有田心里感动,以后对顺哥儿好一些。   黎峰说:“他不敢。他现在就感动得要命了,两边都冷一冷,我们照常走礼下聘,让他在家里过个年。我问过他身契的事,他还差四两多银子。人是踏实的,没过一天混一天。我先把他身契买下,这阵子就跟着我到商号帮忙。愿意回家就回家,不愿意回家就到码头铺面住。总之年后再说亲。”   他最开始就舍不得,最近常说看开了,临到要说亲,嘴上没说不舍,表现出来的全是不舍。   陆柳当然是顺着黎峰说,当即说了很多年后成亲的好处。   顺哥儿推推他,“你不是说他会不习惯吗?”   陆柳拥护黎峰,“他跟我不一样,我以前又没到家里来过。他跟我们家熟了,哪里会不习惯?”   顺哥儿:“……”   他俩达成一致,娘也动摇了,但家里还要看他的意见。   顺哥儿想想,距离过年没多久了,他还是跟家人过个年再说吧。   陈桂枝便往年后看日子,要在春耕之前成亲,这样不耽搁海家的农作。   顺哥儿小声嘀咕:“正月就行了。”   弄到二月、三月,他这事就拖太久了   一家人都朝他看来,他脸色爆红,实在坐不住,跺跺脚跑了。   他现在有地方去,家里待不住,就去隔壁屋里找陆杨聊天说话,陆杨没空,他就到铺子里待着。   他才相看完,这时候过去找陆杨,肯定会被臊一顿,所以他去了铺子里。没想到铺子里还有个贺青枣,也好奇他招婿的事,特意凑过来问了两句。   顺哥儿:“……”   原来走到哪里都逃不开。   冬月没剩几天,亲事推到年后,各人依然有事要忙。   黎峰隔天跑了一趟牙行,把海有田的身契买了,找的是常听海有田提起的蔡管事,跟他说明了买人是为着赎身,双方已经商定成亲的事,是结良缘,望成全。   蔡管事好惊讶,把黎峰领到屋里坐,先问了很多,再把海有田叫来又问了一次,感叹道:“这世上竟有这种好事……”   海有田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膝下养了十几年,他说他改个价,再添一点儿,让海有田自己赎身。   他有道理,他跟黎峰说:“身契在自己手上,人是自由身,你们说亲也好,招婿也好,两家都是平等的。他能自己选。要是由着你买去,哪怕你现在就撕了、烧了,对他来说,你也是捏着他命的人。你留着银子,下聘的时候压压箱子吧。”   这下把海有田感动的,眼泪都拦不住了,哇哇流。   他还想多在牙行待一段时日,就差那一点银子,他能凑齐的。蔡管事没同意。   “好事赶早不赶晚,趁早走。晚了,你的好事被人搅和了,你后半辈子都是奴才。”   牙行里的人,大多奸诈油滑。他们这也卖,那也卖,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银子,人情也就淡了。海有田身契在牙行,平常待人和善,干活不起眼,没招惹谁。   这回碰上好事,招待一个主顾,得来许多生意,还得了东家青睐,要招他去做上门婿,想想就知道会有多少人嫉妒使坏。   这身契当天就拿了,蔡管事再跟黎峰深聊一阵,问问亲事安排,使唤海有田出去买两坛酒,再买几样下酒菜回来,请共事的牙子们吃一顿散伙饭。   这顿饭吃着,黎峰不陪。出牙行的时候都听见羡慕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多人找海有田讨教经验,问他是怎么攀高枝的。   海有田听得心里一阵后怕,吃完酒,又去找蔡管事磕头。   蔡管事说:“我养你一场,你给我磕头是孝敬我。出了这个门,就别随便下跪磕头了。”   海有田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晚上,他用身契烧火取暖。次日清晨,他顶着晨曦的日光,离开了他待了十几年的地方。从今以后,他自由了。   除了自由,他身上没有几个铜板,带着几身衣物鞋袜,从早上走到下午,才到他家。   临近年底,家里在筹备过年。对他的到来都很惊喜。   这是大起大落的一天,海有田说他赎身了,又说他要入赘了。家里乱成一团。   他这里暂且不提。十二月中旬有一场大集,陆杨没空料理,黎峰要去码头铺面张罗。他请了些掌柜和伙计过来帮忙,心中总是不放心,要亲自去看着。   这场大集过后,他们能成事,黎峰来年就轻松了。   他也不跟人客气,把罗二武薅去了商号。说一个小书斋,用不了两个人才。   陆柳也忙着,小食铺顺了,品类定下,照常开门就行。   书生们要脸,食铺里还发生过举人打架事件,在附近扬名,大家都知道他们家有个举人老爷,以前没来闹事,以后更不敢。   贺青枣到铺子里以后,心情敞快,人变得开朗,等到成功和离,他更是解开了束缚,少了压抑。   铺子里锻炼人,陆柳和顺哥儿常跟他说话,还教他事情,他平常不忙,也被叫到家里坐坐,被陈桂枝手把手的教,思想改变翻天覆地。   陈桂枝说和离给他带来了力量。能跟一个举人老爷和离成功,他干什么事不能行?   他是勤快人,也知道感恩,不会的事就问,愿意听、愿意学。现在都能到前面看店,招待客人了。   有他支应着,顺哥儿这阵子相看,铺子里都没出岔子。   三水巷人多,陆柳承担着照顾大家的重任,在腊八之前,就带着人到处逛逛、采买。鲁家、罗家搬来住了一阵子,家中缺什么,大家都有数,这次先采买日用品。   书斋才开业,他们都忙着印书,想多备货。这次也只有采买日用品的时间。   陆柳是想着,府城货品更多、更全,很多外地的东西都有卖的,先带他们出去看看,到采买年货的时候,他们可以有更多选择。   逛完了,都看过,便不再拉着他们在街上跑。   他的事情一件件的,顺哥儿年后成亲,家里要筹备。   都说不用嫁人,就没有嫁妆了,要往外下聘,但陆柳想给顺哥儿买件首饰。   他跟黎峰商量过,决定买一对喜镯。   商号还没分红,家里的银钱有数,暂时就做轻一点的、样式简单的镯子。买对金的。   金首饰可以当银子用,钱花出去,就是换了种方式戴在了手上。和直接给钱没区别。   再是给海有田添置的东西。普通人家的聘礼,讲究个实在、实惠,衣物、布料、被子等等,这些东西都可以买。   除此之外,就是银子。娘给顺哥儿攒了钱,他们再添一点儿,凑个十八两银子就行了。   顺哥儿听见这一串,直呼太贵了!   他看别的都很需要,喜镯就可以免掉。   他也会说话了,他说:“商号还没分红,花这个银子做什么?等你们挣大钱了,再给我买吧。”   陆柳管着账,心中有数。他的小食铺还在挣钱呢。   “你别管,我不给你买,你大哥心疼得睡不着觉,你行行好,让你大哥睡个好觉吧。”   顺哥儿还是嘀咕:“我大哥成亲都没花这么多钱……”   他又没挣多少,怎么能比大哥还花得多?   陆柳撸起袖子,给他看看麦穗手镯。   “我跟你大哥成亲的时候,家里没多的银子去买这些,挣钱了,他就给我了。你现在成亲,家里有点银子,就给你置办了。这都一样的。”   反正以后还是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不用分太清楚。   顺哥儿伸手摸摸他的麦穗镯子,想到一件事:“小麦和壮壮是不是要周岁了?”   陆柳点头,“腊月初六的生辰,娘看他俩这一年小病小灾都挺少,怕办得热闹,被小鬼听见了名字,以后不顺利。她不想办酒,到时就多煮些鸡蛋,蒸些馒头,各家送些,简单办了。”   顺哥儿说:“那我给他俩买个礼物吧。”   陆柳随他。刚进腊月,他就开始筹办年货了,把哥哥家的年货一起办了。   哥哥今年怀孕,哥夫在备考进士,家里还住着一个财神爷,就剩一个赵婶子忙活,他要搭把手,帮一帮。   自家列出年货单子,陆柳带着他新做好的手炉套子去隔壁屋找哥哥。   他这几天忙,早上的课都没上,今天能过来多坐会儿。   怀孕到四个月,陆杨的肚子大了。显怀以后都小小的,一个月的时间,小宝贝好像醒了一样,在肚子里探索着,扩大了生存范围,把陆杨的肚皮也撑大了。   今早上,爹爹来看他,就说他好像也怀着双胎。陆杨没让声张。   他让陆柳也看看,陆柳放下手炉套子,伸手摸摸,又算算日子,回想他那时的肚子大小,迟疑着说:“可能真是怀了两个。”   陆杨怀孕以来,想法多变。   早前想怀两个,看肚子小小的,觉着没戏,就不惦记了。   说不惦记,他空闲的时候、跟小麦和壮壮玩耍的时候,又觉着两个孩子真是省事啊。心里总痒痒。   现在说可能真的怀上了两个,他又不大高兴。   他说:“肚子大了,你哥夫就紧张,一晚上醒好几次,要看看我睡得好不好。年后他就要去京城了,他本就放心不下我,算着日子是赶得上的,要是怀一个,他肯定去赶考。要是怀两个,我都管不住他,他到时去不去都难说。要在家里陪我。”   陆柳说:“等哪天他不在家,我带你去看郎中。我们都瞒着他,或者我让大峰多找他说说?”   陆杨想这阵子先瞒着,过年的时候他再看郎中。到时距离谢岩赶考没多久,再让黎峰和乌平之他们帮着劝一劝,怎么都要把谢岩带去京城。   说早了,谢岩脑子转的快,他想到反驳的话,谁说都不好使了。   陆柳又是高兴又是叹气。高兴哥哥被在意着,叹气则是:“跟个聪明人过日子,也是难。”   陆杨笑了声,“谁说不是?他还犟得很,自有道理。现在跟着他师父学本事,一天比一天霸道,看起来有个一家之主的样子了。我看他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等他笑一笑,说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又觉着他还没长大。”   陆柳不懂,“你们是夫夫俩,又不是爹跟儿子,你看他长大没有做什么?他就比我们小两个月,哪至于?”   陆杨想了想,说:“他心小,经事少。我怀孩子这阵,思虑很多,也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小时候见识小,懂得少,大人说的话,我们都不能完全理解,家里突然有了变故,小小一个孩子,待在家里算什么?大人叫叫嚷嚷,他一句都听不懂。他不是小孩子,但在我看来,那时候他跟小孩子没区别。都是莫名其妙要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处理他完全不懂的事情。所有人不给他成长机会,也没人细细慢慢讲给他听,那些人发出的只有一个声音,要他还钱。我总觉着心疼。”   陆柳把他的手炉拿过来,到铜炉边换了几块碳,换上新套子,又到炕边,塞他手上抱着。   他坐了会儿,说:“我知道,我也是。很多人说话我都听不懂,很多事情我嫁人以后才慢慢懂的,来府城以后,我还继续懂了一些事情。你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哥夫每天都在家里,你们每天都能见到,他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你看看赵婶子,一天天笑眯眯的,她说起家里,满嘴都是你和哥夫。   “从前没人教他,他吃足了苦头,才知道你的好。你心疼他,他也会心疼你。你以前也吃了很多苦,他都知道的。现在他有了成长,在外做事说话像个样子了,就能护着你了。我看他不是追求名利的人,他这样奔着前程,也是心里有你。   “你怀一个,肚子里就有两颗心,怀两个,肚子里就有三颗心。这样想来,心情会变是正常的。你想了不开心的事,也要想想开心的事,哪能让没出生的小娃娃随便拿捏你?”   陆杨笑眯眯听着,越听心里越是暖,也很欣慰。   他家柳哥儿好本事,说话一套套的。   “你口才越来越好了。”陆杨说。   陆柳坐到他身边,跟他挨着靠着。   “我在山寨的时候,经常跟安哥哥和酒哥儿说话,他们怕我也怕,互相安慰着,就过来了。”   陆杨让他一起暖手,笑道:“真好,我家柳哥儿是过来人,可以教教我。”   陆柳再跟他说说年货的事。他们没提别离,心中却都有个默契。来年谢岩没取中便罢了,若是取中,就要分开了。   陆柳犹豫了很久,没在单子上列出分量。只写上要买什么。   他把单子递出去,心有感触,“哥哥,以前在县里,你照顾我们多,事事都想着我,总想拉拔我,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今年我觉着很满足,我们住在一起,平常说说话、聊聊天,你教我一些事情,我也能做一些事情。我觉着这样好,我不想一直当被照顾的人。”   陆杨看他才是瞎想,“我疼你你不开心?”   陆柳没有,“我只是想变得有用。”   陆杨看完年货单子,原样递回去,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你家办多少,我这儿就办多少。”   他不照着离别的月份来筹备,他要正常过年。   陆杨问他:“最近是不是很累?怎么又想有用没用的事?”   陆柳说:“我是跟你说心里话,我想变得有用,这是我的追求。我也知道有很多人爱我,不会计较我的用处大小。”   陆杨放心了些。兄弟俩坐屋里,炕上暖着,铜盆烧着,屋里暖烘烘的,他们说话变得缓慢又温柔。   陆杨跟陆柳说:“你比我贴心,会说甜话,夫夫之间的事我都不用多教你,你跟黎峰两个人很好。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你早做打算。不同的人,喜欢不同的生活。你家黎峰是个顾家的好汉,他能为家里放弃一些事情,为了讨生活,他可以做这个,也可以做那个。但大山里养出的心,不适合长期待在这样拥挤的城区。   “今年我去陪考,你哥夫出考场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考场太闷太挤了,他那样喜静的性子都憋得要发疯了。这也是我一直忽略的事情,觉着大家都有好日子过,能吃香喝辣住大房子,能供养孩子读书上学,能留些银钱买良田、置办家业,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但人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滋养。你们要长期留在府城,置办家产的时候,要仔细斟酌。挣到了银子,也要适当休息。不要逼太紧。”   陆柳认真听着,连连点头。   他前阵子就想到了,主动提出让黎峰回一趟山寨。   黎峰上次回来,跟他说在山里待了几天。   陆柳垂眸想想,一时想不出来法子。   今天他拿着年货单先回去。差不多到晚饭时辰了,他该收拾晚饭了。   到这个时辰,家人陆续回来。黎飞离得近,最先到家。这孩子勤快,也听话,每天到家都要带两个小宝玩一玩。在学走路的孩子,很喜欢他这个大哥哥。   等黎峰到家,他们又一起遛马遛狗,在巷子里走来走去,也让小马跑一跑。   他跟黎峰两个配合着,一个扶着小宝贝,一个牵着马,带他们骑马玩。几条狗在旁边小跑追着。   陆柳收拾完饭菜,出来招呼他们吃饭,看见这一幕,心上有灵光闪过。   是了,他们需要一个更加宽阔的地方。   宅子买不起,良田太浪费,要么买些旱地、下等田。这种田地种着累,产粮低,拿来跑马不心疼。   以后再攒些银子,他们就盖房子、盖畜棚,请些佃户来养鸡养兔。这样不算浪费地方。   他们都为了生活做出过“最好的选择”,让步以后,又再次因为成长的收获,迂回着走向了滋养心灵的源泉。   陆柳扬手喊人:“大峰!小飞!吃饭啦!把小麦和壮壮都抱回来吧,我给你们打水洗脸洗手!”   带孩子久了,会有一个固定的“结束仪式”。两个小宝从马背上下来,要自己觉着累、不想玩,要么就是“飞一飞”。   他俩小小的,黎峰跟黎飞抱得轻松,两手抱住,往外举着转一圈,听见清脆笑声了,再持续转两圈,他俩晕乎乎的,就可以顺势抱回家中了。   陆柳看得直笑。   黎峰看他高兴,问他:“有什么好事?”   陆柳随口说:“刚跟哥哥定下了年货单子,他跟我家一样,数量也是。”   黎峰便懂了。   因为没有离别哀愁,所以高兴。   但陆柳藏了话。他以前总给黎峰画饼子,要这样、要那样。   这次就私下办一件事好了。等田地买好,收拾妥当,他带黎峰去看。 第197章 除夕   到十二月, 书生们相继返乡,这对书斋和小食铺的生意造成了一定影响。   陆杨在县城长大,对这些事情习惯了, 心情如常。   腊月初六是小麦和壮壮的周岁, 陆柳送来煮鸡蛋和馒头,带陆杨去看抓周。   家里准备得齐全,笔墨纸砚、书本算盘、弹弓锅铲,还有些木制的小玩意儿,比如长剑、大刀、饭碗、大马等等。   冬日冷, 就在炕上撒着,让两个小宝在炕上爬着抓着。   陆杨和谢岩给他俩添了金银元宝, 小小一个,小宝贝能抓得着。这也算他们的周岁礼了。   他俩天天被人哄着逗着, 成天都有人围着他们说话,到了抓周的时候,还跟玩一样,抓一个丢一个, 还会看大人的脸色。   大人脸上高兴,他们就多拿一会儿,然后继续扔掉。   陆柳和黎峰平常总说想让孩子们都读书, 特别是壮壮,以后要去当书生,考科举。但来抓周, 他们却没表现出特别的偏好。   抓到笔墨纸砚, 那就是他们果然喜欢读书。抓到算盘元宝,那就是有财有福。抓到锅铲饭碗,以后吃得饱, 饿不着。还有弹弓和刀剑,这就是跟黎峰一个样,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样的气氛之下,小宝贝抓什么都是好,就没有不好的。   两个孩子爱争抢。他们长大了些,连小麦的性格都有了些微变化,被壮壮带着,会主动去抢了。   壮壮举起金元宝,他就去拿金元宝。壮壮端起小饭碗,他也要拿小饭碗。   兄弟俩互相学着,小麦去玩算盘,壮壮也伸手拨弄。小麦抓着墨条,壮壮也要拿墨条。   这次抓周,就看个乐子。孩子没定性。   谢岩头一次看小孩抓周,把各样东西都记下来了,回家跟陆杨说:“要是我,我想小孩读书,我就到处放满书,他只能抓书。我想他去挣钱,我就放很多算盘,他只能抓算盘。”   陆杨看他不得了,学点本事,现在就算计起还没出生的小娃娃了。   他说:“拿算盘的是账房先生,一个月三五两银子,挣什么钱?”   谢岩便改口道:“放很多小元宝,这个好。”   陆杨敷衍夸赞:“好主意。”   后天腊八,家里做腊八粥。   赵佩兰跟陈桂枝结伴出去买了食材,准备了红豆、芸豆、花生、小米、糯米、莲子、核桃,回来说是七样,陆杨说要加红枣。   他之前喝过陆林做的腊八粥,那里面有红枣。   想到陆林,陆杨到书桌后拿了信纸,给他写封信。   谢岩从县城带回了很多消息,他当时回信过,现在这封信是问候,也说说近况。再有一些他最近学习的笔记与思考,让陆林都看看。   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两天谢岩找乌平之频繁,他会照顾好友情绪了,让他安心住家里,他们一起过节过年。   盛大先和季明烛常来家中做客,一起探讨学问。他们今年晚一些休假,要到小年后才回家。   腊八这天,他们俩都从家里带了腊八粥过来,互赠一碗,换着尝尝,品个滋味。   陆杨把他们几个招呼好,让娘拿一罐粥给黎峰,委托黎峰带给洪楚。   大集快开了,洪楚最近都在民富路附近,黎峰也在,往来方便。   还有一个好消息,蔡管事给他们寻摸了一间好铺子,他们看着不错,从账上支了银子,把铺面买下。先承接大集的生意,等到年后,再里外装点。   这几天忙着搞牌匾、做幌子,从码头铺面运货上货,先撑个场子。   黎峰忙不过来,罗二武初来乍到,很多东西不懂。陆杨现在不方便去大集,心在上头牵挂着,大大小小的掌柜伙计都被罗二武带过来见过他,他逐一做了安排。   和上一季一样,镖局船行和车马行都要跑一跑,给人送份礼,吆喝吆喝。生意不嫌多,他们多弄几次,跟这些人熟悉了,平常季节的时候,他们见到别的游商,也能帮着喊两嗓子。   客栈酒楼、当铺钱庄也一样。随它用处大小,都要过去贴贴冷屁股。   这些事黎峰交代过一回,临近大集的日子,忙起来急躁,互相之间摩擦多,对一件事的做法没有个准数,总起争端。   陆杨把很有主意的几个人单独拎出来,让他们每个人都负责一个事。这样能带几个人干活,也省去吵闹。   书斋不忙了,罗大勇看商号缺人手,跟陆杨说了声,过去支应支应。   今年的雪来得早一些,十一月就下过一场小雪,到十二月里有几场雨夹雪,过了腊八,大雪如鹅毛,飘洒了几天,外头一片银白。   家里的年货有陆柳帮忙操办,陆杨还惦记着人,等谢岩从崔家回来,围着他招呼招呼,让他暖暖身子,就跟他商量采办年货的事。   干爹那边要去瞧瞧。鲁家搬来不久,书斋就开业了,平常都在印书赶工,没怎么出来走动,要他们做晚辈的多去瞧瞧。   罗家两位兄长都去商号帮忙了,两个嫂嫂忙着装书的事,家里还有孩子照顾,年底杂事多,也得问问,看看有没有要帮衬的。   他们忙,陆柳也忙,两个爹沉默寡言,不爱往外说难处,既然出门问了,两个爹那里也要看看。   陆杨说:“你出去转转就好,问完了回来告诉我,我安排别人去干活。”   这几天来他这里的伙计多,他使唤一个人不碍事。   谢岩听完了,往陆杨嘴上亲亲,“真是爱操心,你怎么不想想我?”   陆杨想了。年节要送年礼,一般腊八之后送,三水巷这一条街都不用操心,只等着陆柳操持。有往来的商户也不用操心,有黎峰操持。他忙完这阵子,就要到处送礼,直到过年才能喘口气。   那书生们的年礼怎么办?乌平之给了主意。他从家里叫两个人过来使唤,帮忙去登门送礼,维系维系交情。   走得近的几家,像盛大先和季明烛,就得谢岩亲自去。   “尤其是你师父和师兄,这次要备份好礼。”陆杨说。   谢岩扶他在屋里走走,说:“待会儿我跟乌平之出去铲铲雪,老坐着不动,身子都僵了。我跟凌师兄说好了,他帮我弄些煤渣来,到时在巷子里铺一条小路,你可以出去走走。让娘扶着你。”   至于年礼的事,他有数的。   好友那里不用太出挑,拿上两抬馒头,再准备些糖酒,拿点笔墨文章就够了。   师父和师兄那里都送蜂蜜好了。谢岩已经知道了蜂蜜的妙用,他觉着他师父用得着。这么大年纪,人也不爱动弹,天冷了,更爱窝一处猫着,喝点蜂蜜润润。凌师兄可能用不着,先送了再说。给师父送十斤,给师兄送五斤。   蜂蜜之外,谢岩画了一本小画,给师父翻看着解闷。给师兄买鱼钩。   陆杨听着不错,问他:“这就是你学来的送礼之法?”   谢岩悄声道:“不。如果是照着师父教我的法子来,这礼有好几种层次。比如画册,能用金纸,能用金丝织布来画。比如鱼钩,要用金银打造。比如蜂蜜,可以单独放一坛金银珠宝。要是想雅致点,蜂蜜就是蜂蜜,单独准备几根裹着蜂蜡的金银蜡烛也行。我看这不像送礼,像是行贿。他说看我送礼的目的。如果是求人办事,诚意要给足。我问他,如果我要送礼给他,是不是应该弄两罐金银棋子。他说他看我想拿他的金银棋子。”   谢岩说着笑了,“我只是有点眼馋而已。”   陆杨听得眼睛都睁圆了。   他觉着这不是好事。   谢岩趁机又亲他几下,“放心吧,他教我的时候说过了,我可以不做,但我必须知道。不然哪天被人害了,还稀里糊涂的。”   陆杨听着放心了。崔伯伯人挺好的,还是想法子送一份合心意的礼物。   他问谢岩:“他家几个孩子都不在家吗?”   谢岩点头:“都在京城。师父觉得京城太吵了,就回乡了。乡里清静些。”   陆杨皱眉琢磨,谢岩伸手揉他眉间,“你少想点事情,你现在要听我的了。”   陆杨拍他手,“我不听你的又怎样?”   不听就亲他。谢岩抓着他亲个没完,亲得陆杨骂他两句,他才出去,到巷子里走走问问,把陆杨交代的事情办了。   再回家,吃过午饭,他就去找乌平之铲雪。活动活动身子骨,下午的学习就开始了。   下午,陆柳过来收了脏衣服、脏鞋袜,装背篓里,等着新找的浆洗工过来拿。   小麦和壮壮要出去玩雪,陆柳有些犹豫,陈桂枝胆大一些,说小娃娃要仔细养,但不用太小心,地里滚滚,沾沾泥土、沾沾雨雪,身体强健。   因这话,小麦和壮壮能到外头玩一会儿雪。   他俩一身皮毛,棉衣是滚过兔毛边的,做了小皮靴和兔毛帽子。一身红彤彤的,拿手碰过雪,觉着冰,又想玩,都摇摇晃晃的往雪堆里扑,隔着厚衣裳,他俩不觉着冷,玩得嘻嘻哈哈的。回家被揉搓着塞到炕上就老实了,还把被子当雪堆,也在上头扑着玩。   陆柳把他俩带来跟陆杨玩,陪哥哥解闷。   兄弟俩坐一处聊天说话,陆杨也在想孩子的小名了。   他起名都很朴实,这次取名都是吃的。要是有一个,就叫“小肉包”,要是两个,就再加个“小糖包”。   陆柳听着扁扁嘴,“还不如威猛的名字好听。”   陆杨:“……”   那再想想。   他还是偏向食物名,看看年节常备的东西,说:“叫年糕和元宵。”   这两个还不错,顺口好听。   陆柳喜欢有力量感的名字,他说:“年糕和元宵都是怎么做的?要捶打,要滚一滚,要么叫捶捶滚滚?”   嗯,捶捶不好听。   叫打打?打打滚滚?   陆柳:“……”   算了,还是软糯点吧。   他说:“哥哥,你喜欢软乎的名字。”   陆杨其实有想“正常”点的小名,只有一个,就叫“小满”,加一个就是“大福”。   小满还好,大福有些过了。他不敢用。   陆柳听着都喜欢,犹豫不决的,说:“你怎么就不能生四个孩子呢?”   陆杨哭笑不得,“那改天再听见几个好名字,我还得继续生孩子啊?”   兄弟俩笑成一团。   次日,再来小伙计找陆杨,就被陆杨使唤出去采办年货,给各家帮忙支应支应。   腊月十四,大集开市。   三水巷的日子没大变化,只有几个男人早出晚归不得闲。大集上红红火火,里头有很多光着膀子干活的人。   大集只开三天,十六这天晚上,还有一场庆功宴。   根据洪楚所说,年底的这场大集后劲很足,可以持续到正月里。   很多客商都会在府城过年,这时候府城各大商号都在抢生意,众多货品争奇斗艳。他们商号凭借菌子扬名,靠名贵药材抓住了一批贵客,又靠蜂蜜异军突起,直到小年,还有客商挤在城内商铺和码头商铺里等着准话,一定要拿下订单。   他们靠着那座大山的馈赠,在府城站稳了脚跟。以大集为突破口,让众多大小客商都听闻了“靠山吃山”的名号。   小年之前,洪楚到家里来了一趟,给陆杨带了两箱子衣裳。   他说:“这阵子给小孩准备衣裳鞋袜的人肯定很多,我就不凑热闹了,这都是给你准备的。你怀的月份好,要揣着肚子过冬,我找人做了些大棉衣,棉裤都是阔口的腰身,你拿出来看看就知道怎么穿了,就跟系襦裙一样,两边叠一叠,缠在腰上,这样暖和又方便。”   年礼就这样了。   再往后,洪楚没空来。年前祭祖,这是“硬仗”。还有很多客商在府城,让他年后抽不开身。   他过来之前,不知道乌平之也在陆杨家里住着,告辞出门的时候,在院子里碰到,两个人都愣了下。   洪楚拱手扬笑,“乌公子,上次见面,我受益匪浅。今日匆忙,改天我给你补上谢礼,预祝你会试顺利,得登金殿,青云直上。”   乌平之听了满耳朵,也跟着笑了声,“多谢,礼就不用了。你是刚来?”   洪楚是要走,他仰头看了看天色,与他寒暄两句,再次往院子外走。   乌平之想了想,送他到门口。   门外有一顶轿子候着,跟洪楚同行的人很多,轿夫、护卫,还有几个账房和伙计。今天赖真和洪老五都来了。洪楚去找陆杨这一会儿,他们把黎峰的年礼送了。   洪楚上轿,轿帘落下,他脸上的笑意也都散了,满面疲惫。风托着轿帘沉浮一下,这一点反差就被乌平之看见了。   洪老五和赖真跟在轿子两侧走,看乌平之盯着轿子,赖真瞪了他一眼。   乌平之:“……”   怎么了,轿子都不能看吗。   他再回去,正好跟站在廊下的陆杨撞上。   乌平之挠挠头,直接错开了话题,“我这几天要出去一趟,年底我爹会来府城查账,我还没听见消息,打算去铺子里问问,要是他来了,我就陪他过年。”   陆杨点头,趁着谢岩不在家,跟乌平之说了件事。   “我肚子大了,可能是双胎,我想等元宵再去摸脉,如果真怀了两个孩子,你帮忙要劝住阿岩,让他一定去京城赶考。”   乌平之看看他的肚子,认真答应了。   当天晚上,谢岩拖回来三车煤渣,次日,他用这些煤渣铺出小路,混着小石子,拍打到湿漉漉的黄土路上。   黎峰和罗家兄弟都出来帮忙,小路铺到各家门口,方便串门就行了。   等空出手,或者年后请人,再挖些粘土过来,把这条路修修,以后下雨下雪都不怕了。   他们都让谢岩别干了,觉着他是文弱书生,谢岩却很有干劲。   他身体比以前强健,现在都能抱着夫郎走好几圈了。   离年节越近,他赶考的日子就越近,他心中牵挂着,始终不放心,也很愧疚。陆杨嫁给他以后,奔波劳累一样没少,两人分离多,很多日子都没一起过。   他去京城赶考,算着时日,能在陆杨生孩子之前回家,但他怕被事情拖住,或者路上耽搁。夫郎生孩子,他帮不上忙,但他想陪着陆杨。   这条路修好,大家都方便。他不在家,别人可以常到家里坐坐,陪陆杨说话解闷。   要是陆杨觉着憋闷,出来散心也行。都说怀孕要走动,冬季没条件多走,他就把路修好一点。   陆杨站门口的小路上,望着前方挥洒汗水的男人们,侧头跟陆柳说:“你哥夫还不错吧?”   陆柳点头说是。   他怀孕的时候,黎峰也给他修了小路,铺了院子。   他说:“疼夫郎的法子好像都一样。”   过日子就这些事,搞些好吃好喝的,屋里的炕烧得暖暖的,身上的衣裳也穿得暖暖的,脚下的路要稳稳当当的。疼夫郎从这几处入手,还真一样一样的。   谢岩体力不如几个壮汉,他要歇息了,还让别人也歇着,“你们别跟我抢啊!没看见我夫郎在看我吗!”   罗大勇让他说话客气点。   谢岩赶忙赔笑,“大哥,我的意思是你们歇歇,让我多在净之面前表现表现。”   罗二武说他没出息,“夫郎看你一眼,你就当牛做马啊?”   谢岩不高兴,“二哥,你说什么呢?我给夫郎干活,怎么是做牛马?他听了心疼。”   黎峰没眼看,“陆杨根本没看你,他是怕他两个哥哥累着了。”   谢岩:“……”   黎峰说话真阴险,他反驳就是陆杨不疼哥哥。不反驳就是陆杨没看他。   他说:“你要叫我哥夫,你是这里最小的,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黎峰:“……”   陆杨跟陆柳的年纪一样,就一个兄弟之分,让这小子得意的。   他们真的歇息了,也吵起来了。   叽叽咕咕说生活好滋味、生活真幸福的陆杨陆柳:“……”   哎!   路铺好这天,乌平之出门去商铺,走在上面连连道好。   过了小年,谢岩得了大空闲。   盛大先和季明烛也不来了,他给师父和师兄都送完年礼了,路也铺了,可以陪陪夫郎了。   陆杨让他结结实实睡了两天好觉,养足了精神,跟他煮茶赏雪,过了一阵闲暇时光,转眼到除夕。乌平之跟他爹过年,没来这里。   除夕这天,吃团圆饭。今年热闹,各家都收拾了饭菜,然后端到一屋,拼桌吃了一次超级热闹的年夜饭。   府城的除夕比县城热闹,城里会放烟花。   放烟花的地方在码头,城内其他区域都是放鞭炮多。   他们离码头远,看不见烟花,吃饱喝足,都在门前放放鞭炮。   谢岩抱了壮壮过来,握着他的小手,帮他捏着一炷香,伸着胳膊举得远远的,让陆杨就着香顶的红星子点鞭炮。   “刺啦”一声,鞭炮就着了。陆杨甩手扔出去,紧赶着捂住了壮壮的耳朵。   壮壮还懵着,回过神,鞭炮都炸完了。他还要玩!   他和小麦还没分清陆杨和陆柳,见了他们都是叫爹爹。   他一声声喊着“爹爹、玩”,让谢岩好一阵笑话。   另一边,陆柳和黎峰也这样带着小麦玩。   三条狗也有人捂着耳朵,赵佩兰和王丰年坐一起,旁边蹲着个陆二保,一人捂一对狗耳朵。   黎飞跟罗家鲁家的几个孩子玩到一处,都不用大人看着,他们自己炸鞭炮,玩得非常欢快。   他们都说来府城好,府城鞭炮多。往年在山寨、在县里,他们经手的鞭炮,只能是拆下来的小炮仗,有三个都是很值得炫耀的事!现在他们每个人都不止三条小鞭炮!   罗大勇和罗二武跟鲁老爷子挨着,坐在门槛儿上,看着巷子里红红火火的气象,隔着火星子和烟雾,看见对面陆杨笑得眼睛都没了,也不知是逗孩子还是逗他的书生夫君,一声声“哎呀哎呀”的喊着,声音被鞭炮声压得断续朦胧,传到耳朵里的只剩下喜悦。   相似的小巷里,他们没想到会有这样圆满美好的未来。   那时候满满的无助与绝望,宽慰人,只剩一句“以后就好了、长大就好了”。   鲁老爷子给他们背《孟子》。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陆杨想读书的原因是因为读书不用干活、可以吃饱饭,但他对读书识字的兴趣来自这一篇。   这一篇,支撑着他走过了很多艰难岁月。如今都好了。   对面的陆杨朝他们招手:“你们坐那里做什么?过来玩啊!”   罗大勇没去,他推推弟弟,让二武去。   身后的院子里,他们的媳妇跟鲁小水一块儿,被陈桂枝带着,加上一个贺青枣,在玩投壶。   往常哪有这样的闲心?这都是富贵闲人玩的!   罗大勇往后看了眼,跟鲁老爷子说:“我看谢岩挺稳当的,杨哥儿亲人少,要是来年谢岩取中了,我打算跟二武一起走,陪他再走一段路。”   这儿太热闹了,谢家的人也太少了。他们兄弟算起来是两家,跟过去有个帮衬。   鲁老爷子走不动了,府城就是他的终点。   人生有聚散,他们今天在这里团聚,就全了一场缘分。   鲁老爷子说:“你跟二武要多看看书,外头天大地大,只靠县里那点本事,走不了太远。”   他家哥婿送来一坛烧酒,爷三个喝一碗。   对面黎峰看见了,也要讨酒喝。陆柳不介意喝酒,跟着黎峰一块儿来了。   小麦看见他们喝酒,嚷嚷着喝、喝。   陆柳正哄着,黎峰就拿手指沾了一点酒水,给小麦舔了舔。   陆柳:!!!   这边的几个男人都笑作一团,说:“是亲爹,亲爹才教孩子喝酒!”   陆柳不高兴,“你看你把小麦辣的!”   小麦直往陆柳怀里窝,不要黎峰了。   黎峰一碗酒端平,又去给壮壮舔了舔酒水。壮壮性子烈一些,他在谢岩怀里又踢又哭,谢岩都差点抱不住了!   “黎峰,这是不是你亲儿子!陈姨!陈姨!黎峰把两个孩子都弄哭了!”   谢岩帮他告诉了娘亲。   但陈桂枝不介意,“没事,他小时候也是舔酒水长大的。”   黎峰大声笑着,把壮壮抱走了,玩几次飞飞,壮壮就笑了,不计较酒水的辛辣,又跟黎峰是亲亲父子俩了。   陆杨看一圈,没见着顺哥儿。   他到屋里找,看顺哥儿还在擀皮子,准备包饺子,揶揄他道:“你怎么这么勤快?我们都在玩,不急着包饺子,这不是才吃饱吗?”   顺哥儿说:“这是新年的饺子,初一吃的。”   陆杨一眼把他的心思看穿了。   “哦哦哦!过了年,我们顺哥儿就是小夫郎了!再包饺子,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顺哥儿被他臊得脸蛋通红,也学着谢岩告状的样子,大声喊人,把谢岩喊进屋,让他把陆杨带走。   谢岩坚定拥护夫郎,“怎么了,我夫郎没说错,你做什么要赶他?”   顺哥儿放下了擀面杖。这饺子做不下去了!   他到门外瞧瞧,巷子里好热闹好热闹。这便回屋取水洗手,也去玩了。   陆杨有些累了,跟一窝“内向人”坐一处。   他先问娘:“娘,你怎么静悄悄的?”   赵佩兰明明变得话多了些,平常爱笑能说,不算内向了。   她说:“我想着亲家们应该不习惯这么热闹,就说陪陪他俩。”   陆杨又看向两爹。两个爹望着他尴尬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杨真是好奇,“你们这样静悄悄的,那时怎么相看的?”   王丰年说:“就这样,坐一堆,谁熬不下去了,就说一句。我们互相觉着性子好,就相看成了。”   陆杨笑坏了!   他这时笑厉害了不舒坦,谢岩扶着他,给他顺气,说:“来来来,趁着我娘和岳父们都在,我俩相看相看。”   陆杨一开口就把相看结束了。   “哎呀哎呀,这是谁家的俏书生啊!快让我娶回家做状元郎!”   双方长辈都不知道这个“状元郎”是什么意思,只有谢岩红了脸皮。   陆杨拿捏他准准的,靠着他说:“要是我跟你相看的时候说了这句,你是不是能跑出十里地,再也不敢见我了?”   谢岩果断否定,陆杨都不稀得说。   “哇,原来你喜欢我调戏你啊。”   小夫夫俩打情骂俏,让三个长辈挪了窝。   三条狗因此获得自由,跑去跟黎飞他们玩鞭炮,一听见声音就跑好远,没听见声音又凑过去,忙得汪汪叫。   王丰年看他俩挺好的,跟赵佩兰说:“杨哥儿就嘴上厉害。”   赵佩兰知道,“他是好孩子,乖孩子。”   陆二保看他俩都说话了,便接话道:“你们说得对。”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在这个热闹的除夕里,成了一处别样的风景。 第198章 发财啦   新的一年, 商号的分红下来,黎峰拿了七百四十两银子回家。   陆柳已经见过更多的银票了。那时是定金和货款,都不能自家拿着使。他一天要看好几遍, 无数次庆幸家里人多狗多, 不然他得不吃饭不睡觉的抱着银票,生怕被人偷走。   现在有了这七百多两银子,他心情没因数量差距而变低,几张“纸片”都数得有劲儿。盘算着银子该怎么花。   他暂时不开大酒楼,想等家里事情告一段落再说。   十二月的大集, 会忙到正月里。   黎峰年前到年后都有事情忙,商号的事之外, 就是送节拜年。年前刚歇下,到了初一, 又里里外外的跑动。年后还要把留在城里过年的客商们全拜访一遍。   他也不客气,把海有田薅着一起了。让他分担一些。   顺哥儿想选正月的日子,他看大哥太忙,往后推迟些时日, 定下正月二十七成亲。   陆柳细数家中事务,觉着今年干不了太大的事情,想把银钱花在实处。   他跟黎峰说了要在府城购置田地的事。黎峰以为他要置办田产, 没多想就答应了。   再说盖鸡窝兔窝,黎峰也没多想。还参考了陆杨的庄子配置,说可以弄个磨坊。   余下的银子, 陆柳不敢拿出去做生意, 为着稳妥,去问了哥哥的意见。   他们手上要留些银子,不知道要不要全攒起来。   陆杨给他提供了几个法子。要是求稳妥, 就添置一些固定的产业,比如铺面、田产、宅院。以后转手都是银子,不会砸手里。往外租,也有一份进项。   陆柳想要踏实些,可以根据他的需求添置,比如买下一间酒楼,置办一份自家的产业。租来的总是不一样。   除此之外,他们是靠着西山发家的,挣钱以后,要回报乡里。   回报不仅仅是说有个商号在,盖几个晒场,建起作坊,让寨子里的人跟着一起挣钱就够了。要让大家伙都凝聚起来,让他们有个共同的信念。   大宗族都有宗庙。他们也可以出钱盖一个祠堂,把人心聚在一起。   为着祖宗香火,为着死后进去受香火,寨民的团结力会非常强大。   再就是田产的购置,府城和县城离得不远,陆杨是建议陆柳在县里要留一份田产。有一份家业在寨子里,可以给大家伙做榜样,也让大伙知道他们的根子在黎寨,会感到踏实。   以猎物来说,他们没法量化。好在大家都开始农耕生活了,对田地有数。大片的良田摆在面前,他们便知道要奔出个什么样的前程了。   到时回家,要让他们以一亩田地的银子来做目标,让他们朝着这个数目去攒。攒了一亩再来一亩。   现在哪有人能抵抗住田地的诱惑?这可比小小一粒银子管用多了。   这样的一份田产,他们不能给寨子里的人种。   时间长了,容易激增怨气。觉着他们都这么有钱了,还要为几袋粮食跟人计较。   陆杨建议请佃户种,每年固定给寨子里捐赠一些粮米,根据当年收成定。   寨子里有孤寡幼小,这些人需要供养。算他们积德积福。   这几样办下来,就要把陆柳手里的银子花去一半。   陆柳目瞪口呆:“哥哥,你真会花钱。”   要是他正巧相中了一家大酒楼,那完了,他手里的银子都不够用,还得拆借一二。   陆柳垂眸想想,他把家人放在前头。   府城的田地一定要买的,再给家人添置些衣裳首饰。   铺面先瞧着,他想在附近买,虽说这里不如外头的生意好,但书生的生意相对好做,这都是要脸的人,他们家有个举人老爷,能得许多便利。不过是少了众多商户的席面,正好有个清静。   然后先拿银子,把祠堂盖好。   他们在山寨盖过晒场、蜜坊,也盖过房子,三十多两银子,就能盖个很大的房屋了。陆柳没进过祠堂,追加一倍,再凑个整数,想拿七十两银子盖祠堂。   这天,黎峰带海有田回家吃饭,陆柳找海有田问了些祠堂的事,一听什么木雕石雕的柱子都是以十两计算,往上几百两都有。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海有田说:“其实盖祠堂,你们要坚定些,不能被人忽悠了。这些人会拿祖宗压人的,什么你肯让你家祖宗睡茅草屋破房子吗?又什么别家门前都有狮子看门,你祖宗啥也没有。还有一些很气派很花钱的玩意儿,都是说大房子空荡荡,祖宗在里头住着不舒坦。其实都是套话。   “你说你只有三十两银子,他们也给你吹出花样,说你们孝顺,祖宗们能从坟堆里搬到大屋子里住,晒不到太阳,淋不到雨雪,还能天天享用香火。往后挣钱了,一点点添置,也让祖宗们看着家族一点点强盛起来,他们欣慰,地下有灵,都会保佑你们的!”   听完这一串话的全家人:“……”   果然挣钱是有方法的。   黎峰问他一般祠堂是多少银子为区间的,海有田回想一阵,道:“五十到三百两不等。要看造景用料的,有些富贵人家的小宅院都能花费数百两银子装点,这都说不好。如果朴实一些,把屋子盖大盖结实,里外分两间,一处议事,一处祭拜,再留几间屋子,这样能在一百两银子内办完。”   这钱真是不经花,上下嘴皮子一碰,一百两银子就出去了。   陈桂枝插话道:“这事到寨主面前说一说,他会放话出去的,到时有钱给钱,有力出力,能再凑一些,也能省一些工钱,盖出来不会差。”   这一百两是他们家出的,再以商号的名义出一点,寨子里筹集一部分,可以盖个顶顶好的祠堂。   陆柳听到这里,才觉着不错,可以拿银子把事情办了。   海有田到家里吃饭,顺哥儿相当不自在,席间一句话不说,等饭后,陈桂枝跟海有田说定下了吉日,要选个日子,两家见一面,这几天就让媒人过去下聘,顺哥儿才往海有田脸上瞧了一眼。   海有田这几天不知道干什么了,人瘦了些,看起来挺精神,提起亲事大方了,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他也看了眼顺哥儿,把两人都闹出大红脸。   两家长辈吃饭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八,陈桂枝会带顺哥儿上门去瞧瞧。   黎峰说要一起去,被陈桂枝留下了。   “你又不是他爹,你去做什么?”   黎峰:“……”   这天之后,黎峰又看海有田不顺眼了。   陆柳忙里偷闲哄男人,挑个好日头,给他掏耳朵、剪指甲,再修修胡子、磨磨茧子,让他舒坦舒坦。   城里跑动的地方少,马和狗没地方磨爪子,马蹄和狗趾甲也要剪。夫夫俩一块儿干。   黎峰说:“我们山寨的祠堂根本不用石狮子,弄几条狗就行了。”   陆柳听着好,“就是,狮子都不会叫,狗还会叫。”   孩子们在外头玩,夫夫俩有个空闲。   黎峰想了想,跟陆柳说:“二田这阵子来过府城两次,我没跟他碰上,他也没来我们这儿见娘。我瞒着娘,没告诉她。”   陆柳不懂二田,就关心黎峰,“你生气不?”   黎峰摇头,“我还敢生气?我现在都怕他了。我就想他能好,别跑到娘面前胡骂一通。”   天呐。他都不敢生气了。   陆柳把二田嘀咕了几句,想着祠堂盖好,他们一家要回家祭祖,到时怎么都能见面,他要再看看二田是啥样。   “你放心,我会吵架了,我不会让他骂你的。”陆柳认真道。   黎峰听着心窝暖,再跟陆柳盘算盘算银子怎么花。   除了祠堂、田产,余下银子就预留着应急、等个好铺面。   陆柳打算给娘添置几样首饰,要重一点,大气一点。   再买几身四季常服,平常出门有好衣裳。   他这儿攒了些私房钱,就拿私房钱给两爹添置。暂时就买两根银簪,他父亲跟爹爹还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衣服可以多买几身,他不添置,这两人怎么都不会舍得。   然后带他们去医馆摸摸脉,把身子养一养。他们早年挨饿受冻又劳累,现在都比同龄人显老,嘴唇都没有血色的。要是差钱,就从家里拿点。这样不多不少的,够了。   顺哥儿的喜镯定下,再配个小耳环。给海有田的聘礼也添一点儿,压压箱子。   黎峰要买几身好衣裳,他经常在外跑动,人要体面些。陆柳还去铁匠铺看过,打算给他买把短刀。也想做个胸甲。   盔甲不能随便买,买个背心总没事吧?他想整一个。   两个小宝就算了,这点小的娃娃,过个周岁,都攒起十两银子了!   陆柳自己没什么好买的,他嫁人后,衣服都是新制的,怀孕的时候也收了太多布料,都没穿多久,到府城后还买了两身衣裳。首饰也不用了,忙起来没空打扮,他连镜子都没照了。   黎峰转头看他,说:“你给顺哥儿买喜镯的时候是怎么说来着?首饰当银子花,就暂时戴身上而已,相当于没花钱。到你自己,怎么这个样子?”   陆柳嘿嘿笑:“我这叫勤俭持家。虽说首饰能当银子花,但买首饰跟置换银子的价钱不一样,既然我没空戴首饰,那就先不置办。你打算给我多少银子置办首饰,我就单独存一张银票。等着酒楼的铺面看好了,我看看够不够数。要是够,用不上这个首饰银子,我就去买几样首饰,等酒楼开业,我都戴上,显得贵气。”   酒楼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黎峰让他先买。   他们早前还说先租酒楼,挣钱了再置办产业呢。银子是很灵活的。   陆柳也不知道要买什么。   黎峰说:“可以让人做个模具,给你弄个银鸡银蛋银兔子。金鸡金蛋好听顺口,弄金的也行。去年挣好多钱,可以弄一个。”   田产置办下来,他们离得远,陆柳只能请人养鸡养兔,自家没法养。给他弄几个吊坠、挂件,他看着养眼,心里舒坦。   陆柳心动了一下,想想还是不要了。   这也不是什么正经首饰。   为着打消黎峰的念头,他说了个流氓话,“怎么不弄个你的鸡?”   黎峰接话自然:“我的鸡不值钱,哪配用金子银子?”   陆柳憋不住笑,“大峰,我最近学做生意,听来一句话,叫物以稀为贵。你不要这样说,你只有一只鸡,它就是贵的。”   黎峰点头,“有道理,但每个男人都有一只鸡。数量多了,就不贵了。”   陆柳哄他,说:“可是我只有一个男人啊,你是珍贵的。鸡凭人贵,你贵了,它就贵了。”   黎峰抓紧弄完手里的活,带陆柳放了剪子和锉刀,洗洗手就回屋亲热了。   陆柳推他,不许他亲嘴。   “上次被娘说过,你讲的,白天不亲嘴了。”   不亲嘴,就吃扔扔。   陆柳也想啃大胸。   夫夫俩热乎一阵,出门前各自捂着红嘴巴,发现他们俩真是没经验。   原来亲别的地方,也会把嘴巴弄得又红又肿。   陆柳摇头晃脑总结经验,“也很正常,毕竟都是动嘴巴。”   他让黎峰先出去溜达溜达,没听见娘训话,才从屋里出来。   结果他到外头,娘就让他站着,转头吆喝一嗓子,把黎峰从隔壁屋喊出来,夫夫俩排排站着,当着两个小宝的面挨训。   他俩苦哈哈的,“娘,孩子还看着呢,你小点声……”   陈桂枝:“现在知道要面子了?早干嘛去了?”   她这次就说了两句,转而把黎峰使唤得远远的,叫陆柳坐下,跟他说:“等顺哥儿成亲,你教他那事,别让他稀里糊涂就嫁了。”   陆柳疑惑:“娘,你怎么不教?”   陈桂枝说:“你俩岁数差不多,你跟大峰也没藏着掖着,他大致都知道,你们说说就行,以后他遇上事了,还能找你聊聊。我不方便,他不好意思跟我说,受了委屈才来找我。”   陆柳满口答应了,当天就去了一趟两爹那里,挑些画册回来。   黎峰还以为他是要续上白天的亲热,过来一问,得知是给顺哥儿挑的,当即叹气。哎!   转眼到初八,陈桂枝领着顺哥儿去海有田家。   一清早的,海有田就到他们家来接人。也不知他什么时辰起来的,头顶都有霜露。   一家子都瞅见了,也都是人精,见顺哥儿瞥了好几眼,他们便装作不知,憋得顺哥儿开口拿棉帕给他擦擦头脸,端盆热水暖暖手,他们才露出笑意。   这会儿没谁打趣他了,都觉着两人定下亲事,互相之间能惦记着,这事就错不了。感情再慢慢培养。   陆柳回屋,拿了顶帽子给海有田戴上。   是一顶皮帽,从山寨收货,搭着在铺子里卖一卖。家里还有点存货。   陈桂枝办事大气,赎身的银子是海有田自己出的,看他都没有帽子,想想海有田家人应该也没有,问一问,让陆柳回屋数数帽子数量,皮的、棉的混着拿,一人一顶的添置上,当个见面礼。   黎峰不能陪同,到了门口,还被陈桂枝提醒了一句:“也别悄悄跟过来。有田家里人对他愧疚,对入赘的事肯定是嘴上答应,心里打鼓。你这大个子,往那里一站,他们家人不会放心的。我跟顺哥儿去就行了。”   海有田是走路过来的,上门则赶着马车走。   黎峰追着送了一路,记挂着家中孩子,没走多远,又回来,跟陆柳一块儿照看孩子。   小食铺放了年假,这阵子贺青枣在两爹那里住。平常搭把手照看一下。   陆柳看着不错。两爹不爱说事,他们住得近,比不上家里有个年轻人照看,便收拾了一间空房,平常给他安排假期,让他有个窝。不用时时待在铺子里。   书院放假,黎飞也得闲,趁着谢岩在家,他攒了很多学问去请教。这几天还有举人老爷上门拜年,把他一个刚启蒙的小书生留家里考了又考。   他天天一脸菜色,被罗家的小孩子笑话。陆杨记挂着兄长,对兄长家的孩子不客气,一并抓来学习,这几个难兄难弟,得空就在墙头蹲一排,看着跟村里的小老头似的。   陆柳和黎峰抱着小麦和壮壮经过,说:“以后他俩也要蹲过去。”   黎峰看不得这蔫鸡样,把他们撵起来铲雪修路。   “实在不行,你们打一架啊。几个男娃娃凑一起,居然不打架。”   黎飞等人:“……”   这咋打?这又没抢东西又没吵嘴的。还是修路吧!   他们抱着孩子进屋,陆柳带孩子在屋里陪哥哥,黎峰跟谢岩在院子里聊天说话。   家里买了很多柴火,部分是劈好的,还有些没劈好。黎峰帮着劈劈。   谢岩跟他说:“我不算占你便宜,我最近看书得闲,还在画画,给你娘画了一幅,给我们娘画了一幅。多的没空了,过阵子去京城,我要在那里待两个月,我把你们一家画一起。”   黎峰觉着这个本事好,“这怎么学的?我让小麦学一学。”   谢岩说:“没什么固定的学法,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一般,都省着买书。后来学画,教我的先生画技也一般。我看我娘画的花样比较清晰,听她说是观察、照着画,我就照着学。开始喜欢画静物,尤其是方方正正的东西,爱画桌子盒子,这些没有弯绕,长一点短一点,大一点小一点,都不明显。你要是想让小麦学,可以让他照着画,随便画画。长大了,手稳了,眼睛能看准了,再给他请个先生教一教。不用全听先生的,学点技巧,然后想画什么画什么。”   之前说起教读书,他都说孩子小,这阵子有考虑,跟黎峰说了规划。   “早几年,孩子还小,就把读书当种草,撒一片种子,随它生长。启蒙书都很枯燥的,你们可以教些简单的词句,讲一些故事,引出典故,再教他多念几句原文。隔天念着原文,引着他说意思给你们听。   “前几年口齿不清,但学东西快。野着长几年,对读书有兴趣了,你们就可以让他练字了,养成写字习字的习惯。入学以后,先生讲的东西,他这也听过,那也听过,让他写字,他像个样子,得了夸赞,兴趣会更浓。   “不用着急让他写文章,这是把他放在笼子里教。等他兴趣起来,抓紧认字,把学过的典故串一串,让他自己去通读、去探索。自己探寻出来的,会更惊喜。小孩子要捧一捧,让他给你们讲新发现的东西,再多夸夸。如此几年过去,他也该八岁、九岁了。”   谢岩说:“要是你们舍得,就把他送来我这儿,我教他读书。”   黎飞到府城求学,是十二岁。   壮壮提前几年,应当没事。   黎峰皱眉想想,问他:“这典故、故事怎么讲?我跟小柳识得字,肚子里的墨水实在没多少。”   专门请个先生来,怕是达不到要求。   谢岩笑道:“可以找我们干爹帮忙。我家夫郎小时候听他讲过很多典故,从其中懂得了很多道理,这些足够用了。”   接下来,谢岩又讲了如何在大量识字期间把典故串联。   家里有钱,可以给他整本书,他翻到喜欢的文章,通读完一篇,获得了成就感,有极大可能会搭着把其他文章也翻一翻。   如果没条件,就给他拿单篇文章的文稿。让他一篇篇的积攒,从里面记录生字生词。这个习惯要养好,认得以后,要时常温习。以后做文章,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们家有书斋,书本是小事,但要好好引导,不能养成不珍惜书本的习惯。读书人,必是爱书人。   余下的,就太远了,以后再说。   然后是谢岩爹教他的东西,读书不能一直读,要换换脑子。谢岩那时候是学画画,这时候却劝黎峰让两个孩子学点武艺。   他也不知是不是心态变化,总之他开始强身健体的时候,正是他发奋努力之时,身体好了,他觉着读书的精力更旺盛,起来活动活动,再读书,脑子也更灵活。他也教给黎峰。   一个家族,要改换门庭,最方便的路就是科举。   黎峰和陆柳都晚了,幸而有下一辈可以培养。   一代人成才,算壮壮也是个天才,依着谢岩的年岁来算,需要二十年。   二十年后,他们不过中年而已。   谢岩给黎峰画个饼子,“以后在京城见。”   黎峰也不知行不行的,他先应下了。   壮壮若是有出息,他以后就是进士爹。   壮壮要是没出息,他就把孩子打一顿。   这事说完,谢岩又拜托黎峰一件事。   “我不在家这阵子,你们要常来我家看看,我夫郎好强,什么都扛着,让柳哥儿多问问。要是我回来之前,他生了,你们也帮忙照顾着。各处仔细些,他早前身子不好,现在怀孩子,都说孩子喂大了不好生,我都不敢给他多补补。”   他不说,黎峰跟陆柳都会照看的,说了,就是应一句,顺着讲几句,让谢岩安心。   这边气氛和谐,另一边,陈桂枝带着顺哥儿到了海有田家里。   他家是租的小房子,是个土屋民房,挺普通的格局,小小的。爹娘和弟弟妹妹都在。   过日子天天有开支,这么多张嘴巴吃饭,家里没个手艺,攒不出大钱。这一串人都还没说亲。也难怪海有田对离开牙行后的日子那么担忧。   陈桂枝总共三个孩子,都熟悉了,给顺哥儿说亲熟门熟路,就把他当个小汉子来,跟人寒暄唠家常,再说家中条件,问问要求。   海有田办事靠谱,说过会劝服家人,事情办得体面。这些明面上的条件,海家都没问题。包括回家频次都说过了。   陈桂枝看他们还是不大放心的样子,看天色还早,就说:“要么去我们家瞧瞧吧?互相认个门,以后都是亲家了,往来方便。”   海有田招呼着答应,一家子坐不下马车,这回就海有田的爹娘过去瞧瞧。   三水巷里热闹,他们进来,看这家也是亲戚,那家也是亲戚,两腿都在打颤了。觉着海有田入赘到这里,就他一个外人,随便人怎么拿捏了。   陈桂枝带他们到屋里,喊陆柳回来支应支应,不让黎峰回家,只说黎峰还在外头忙。   她在人前,把陆柳夸得天上地下,只此一个。又以陆柳为例子,说了陆家二老在府城的生活。   “你们放心,我给孩子们说亲,都是为着过日子,以后红红火火的,没想着算计谁、欺负谁。我是个寡妇,养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儿子,就这个小的跟我贴心,我实在舍不得把他嫁出去,才给他招婿。有田这孩子我看着好,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挺喜欢他这性子,人伶俐,心也良善,他跟我家大儿子也认得,两人相处得跟兄弟似的,这才找他的。”   海有田的爹娘就怕他到别人家里被欺负,对黎家这情况实在忐忑,到了这里,一颗心还是没放下。听陈桂枝说的跟海有田讲的大差不离,知道他们是先认识久了,才起的相看念头,便觉着还行。   他们来得迟,中饭时辰都过了,下午排了一桌席面,陆柳和顺哥儿料理的。   海有田在前面陪着三个长辈坐,陈桂枝继续跟他爹娘说道:“我家顺哥儿是山里长大的,也是苦命孩子,打小就勤快,家里家外的活都会干,自小没被人伺候过。以后要说伺候,那就是他俩有孩子了,就让有田多多上心,平常就是普通夫夫俩,互相搭把手的事。”   这顿饭吃着,喝了两杯酒,海爹海娘才吐露心扉。   到家里看过,黎家大,人也多,各处不乱,看家里人的样子,看他们说话的态度,看他们之间相处,就知道这家人平常的模样。   这就是普通招婿,就跟别家嫁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就是内心愧疚,总怕海有田过得不好。但要说怎么怕,他们也说不上来。   就跟海有田说过的一样,他们很多年没有在一起过日子,有个血缘亲情在,互相有感情,但相处很客气。到了亲事上,他们一颗心憋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到最后,也就一句答应。看起来勉为其难。   海有田留了一步,在院子里跟陈桂枝解释道:“陈姨,他们不是对你们家有意见,就是怕我以后不好过,他们也没什么见识,藏不住心思,什么都写在脸上。你多担待。”   陈桂枝理解,“没事,日子是过出来的。大事定下就行。以后看你过得好,他们就放心了,你跟他们回吧,我这几天就让媒人上门,让顺哥儿过去下聘。”   海有田不大好意思,搓搓手道:“陈姨,我手上没几个铜板,陪嫁可能没了。”   陈桂枝:“……”   适应真快,这就改口讲陪嫁了。   说起陪嫁,这年头挺不公平的。   娶媳妇娶夫郎,都要讲究陪嫁,聘礼给了,带回来的嫁妆少了,跟说好的不一样,媳妇夫郎在婆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但招婿不一样,男人精贵,他们赤条条的来就行了。聘礼都不会带回一点。因为家里条件好的男人,不会入赘。入赘的银子,都是家中贴补。   照着规矩,海有田什么都不用准备。   但他会把聘礼带回来,他家里不要,拿聘礼当嫁妆,换他过门时的脸面。   送走海有田,黎峰就能回家了。   家里再坐着说说事,便能散了。   陈桂枝把陆柳叫到屋里说说话。才聊到过嫁妆,她自然忘不了陆柳过门时的陪嫁。那几件旧衣裳薄棉袄,把她气得不轻。回门的时候,陆柳和黎峰扒了陈老爹的棉衣,她才觉着两家的账平了。   现在到了顺哥儿,全不一样了,她要跟陆柳好好说说。先是嫁娶招婿的不一样,再是家里条件阔绰了。   陆柳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笑了。   “娘,我知道的,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没事。”   陈家给的陪嫁少,是陈家主动算计的,说好的又没有,完全没考虑过孩子以后怎么过日子。海家不一样,这在商量的时候就说了没有,但顺哥儿给多少,他都会拿回来,相当于两家都没给,是平等的。   陈桂枝拍拍他的手,过了会儿,眼圈有些湿润。   她这辈子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许多事就是两个人想法的细微不同,因为心里的一点计较,就把矛盾扩大。   黎峰偶尔跟她聊起,都说把日子过得红火不容易。她当然知道不容易。   她这样强悍泼辣,也是想要家中的声音统一。少几个人讲话发表意见,就能少去很多矛盾。一个家里,有个太强势的人,下面的孩子就会养得软弱。   她现在还会常想起二田,嘴上说着放下了,表现也跟放下了一样,其实哪里放得下?她常反省,想着她哪里错了。   她跟陆柳说:“我们家现在这么顺当,里外红火,平常吵嘴都少,就是因为你心宽,不计较。你放心,娘不会偏心,家里条件好了,给顺哥儿的多了,也不会少了你的。娘给你攒一份的礼,给你添件好首饰。”   她自己攒,从私房钱里出。不动家里的。   陆柳挨着她贴贴,伸手揽她肩膀,跟她亲亲热热的。   “哎呀,娘,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都说了我心宽、不计较,怎么又提偏心不偏心的?你要是这样,就没把我当自家孩子,我要生气的。”   陈桂枝被他哄多了,还没习惯,让他别摇了,“摇得我头晕。”   陆柳便不动了,跟她说:“大峰也说要给我买首饰,我没要。我不习惯戴这些东西,有一两样高兴高兴就行了。他给我送柳叶耳环的时候我就高兴,后来给我买麦穗镯子我也高兴。再多了,也就那样。我还是喜欢银子踏踏实实的躺在家里,捏在手上。置换一下,我都觉着不一样了。我没要首饰后,大峰又琢磨着置办产业,说要多养鸡养兔,也要养猪养鸭子,还要挖池塘养鱼。我喜欢这个,听着就高兴。”   陈桂枝擦擦眼睛,说:“你是好孩子。”   陆柳也喜欢跟她做母子。他父亲和爹爹都太老实软弱,他喜欢被人护着的感觉。大峰能保护他,娘也一样。在山寨学着管家的那段时日,他忙乱乱的,娘教会他很多。   他不会计较些有的没的,他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但陈桂枝还是要给他置办个首饰。   黎峰下聘时,礼送到了陈家,陆柳一样也没沾着,陆杨也是。   她攒一对喜镯出来,跟顺哥儿的嫁妆一样,陆柳会高兴的。   今天不说了,她悄悄办一件事好了。 第199章 受气的小娇夫   进入正月, 日子过得很快。   谢岩出门拜拜年,再回家招待招待客人,留点空暇办点事,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十。   他要带陆杨去医馆诊脉, 看看肚子大小是不是正常的。   外头的路不好走,多是黄土路面,几场雨雪过后,地面泥泞,大太阳晒两天, 路面没干透,还有积雪在化水。   谢岩到外看了看, 决定请郎中到家里诊脉。   一清早,他吃过饭就出门去, 不一会儿就带了两个郎中回来。   他请人给陆杨诊脉都很严谨,宁可多花些银子,要听听其他郎中怎么讲。   陆杨早有预感,给郎中瞧瞧, 果然诊出双胎,家中自然而然的喜上加喜,热热闹闹的。   谢岩照规矩给郎中包了赏钱, 回屋看陆杨,觉着他好淡定,便问他:“净之,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陆杨跟他说真话, “没有,前阵子感觉肚子有点大,今天才确定的。”   谢岩凑过去看他, 跟他眼对眼的,突然在他嘴上咬了一下,“我看你早就知道了,只是瞒着我。”   陆杨笑笑,不跟他争。   他还在观察谢岩的反应,怕谢岩语出惊人,要留下陪他,不去京城赶考。   他的孕期反应较小,平常有忧思,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不怎么孕吐,吃喝都顺当。精神也不错,上课学习,跟人谈天,都有力气。就是更加容易犯困,疲累的速度更快。   躺到炕上,他又容易腿抽筋,身子发酸,总要有个人支应着。   夫夫俩有一阵沉默,谢岩不言语了,把陆杨的腿挪到炕上,给他脱了鞋袜,把被褥拉过来盖着。跪坐在旁边,非常熟练的给他捶腿、捏腿。   陆杨看了一阵,再次笑了。   “你怎么了?也不说话,像受气的小娇夫。”   谢岩看他一眼,满脸都是小性子。   “你猜。”   这话落在陆杨耳朵里,就是“你哄”。   哎呀,他都会霸道的撒娇了。   夫夫之间的相处方式,并非一成不变。   他们都在成长,各自有了变化。陆杨能感觉到他自己少了许多尖锐的狠劲儿,自然也能感觉到谢岩从无助怯弱变得自信坚定。   人坚定了,就会显得硬气。对待他的方式,就不能一贯强势。虽然他的强势,谢岩都会接下。   陆杨选择了谢岩喜欢的交流方式,跟他坦诚一些,没扯有的没的,把话说得很干。   “我就是怕你突然得知这个消息,放心不下我,不愿意去京城赶考。”   谢岩问他:“那你为什么又愿意让我请郎中来诊脉?”   陆杨根本没打算瞒着他,“我肚子大了,你都看在眼里,现在在府城能瞒,万一你走在路上,去了京城,见到别的怀着双胎的人,一下想到我,心神不宁怎么办?”   就算没遇上,等他回来,发现陆杨生了两个孩子,他一定会非常后怕自责,这件事在他心里就过不去了。   陆杨只是想拖一拖,等到他要去赶考了,再告诉他。他知情,能抗下许多意外。要是不愿意去赶考,临时劝一劝,可以把他强行带走。都上路了,就不用回头了。   谢岩给他捶完一条腿,换一边,给他捶另一条。   他说:“你小瞧我了。”   陆杨静静等着他的后话,谢岩过了很久,给他捶完腿,过来挨靠着他坐的时候才开口。   “我肯定会担心你的,但我不是郎中,也不会接生,我最大用处不是坐在家里干瞪眼。从你怀孩子开始,我就算着时日,我还一天天的往前数过,我一定来得及回来。赶考这件事,我们早就聊过,我知道三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会让你熬过怀胎十月后,又因为我再等三年,才得到一个小小的庇护,敢到外头闯一闯。   “你之前总说我们俩都是有事业要做的人,我会把我的事情做好。你也一定不能逞强,有事要会麻烦人,你好了,我就好了。”   他真是变了许多,尤其是年底这阵子,每天都有些变化。   陆杨知道是为什么。谢岩聪明,跟他说一件事,他都能想到书上提及的典故,他知道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以前他教谢岩,谢岩一点就透,很聪明。现在换了个更厉害的老师教他,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篇章,都慢慢消化成经验,只等着在前行路上,一件件实践。   谢岩又跟他说下棋的事。他现在陪师父下棋,能学到的东西很少,最初的经验才最深刻。   在他们前行的路上,哪怕他们不去主动招惹,没有去惹是生非,更别提得罪什么人,也会迎来莫名其妙的阻碍。可能是天灾,也可能是被波及。总之,越想成就一件事,越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   他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他会去赶考的,不会在意途中的“意外”。   但他说完以后,表情没有放松,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杨抓着他的手捏了捏,问他在想什么。   谢岩摇摇头。   他想了一些不吉利的事情,他不想说出来。   他跟陆杨说:“我很少面临两难的选择。我的路很窄,它曲折了一些,但没有岔路口。现在我看见了一条分岔路。”   理智上,他知道他应该去赶考。   情感上,他又十分害怕会失去陆杨。   从今天开始,从他做出决定开始,陆杨再不会说他像小孩子了。   陆杨判断一个人是否长大,是看他会不会冲动任性,由着性子来,只看心里想什么,不去管他应该做什么。   作为一把“伞”,他要遮风挡雨,就要先经风雨。他要勇于承担。   这次聊完,谢岩又往外奔波了数日,把陪产接生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他这里跑跑,那里问问,把能走的关系都走了一遍。   这是他拜年时就办过的事,这时知道陆杨是怀着双胎,心中不安,又往外跑了一趟,定下来日子,提前就请人住到家里,随时候着,也帮忙照顾照顾陆杨。   府城的元宵节很热闹,城内开始布置了。   他每跑一趟,街上就多一分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忙乱乱的时候,眼睛不得闲,仔细看过,回家画给陆杨看。都是些粗糙的线条,弄完了,随便涂点颜色,大致像个样子。   元宵节这天,他们家滚元宵吃。   谢岩听陆杨的使唤来,每一步都听话照做,滚了几个大元宵,余下的都小小的。能一口吃一个。   陆杨把他想好的几个小名给谢岩说了,问他喜欢哪个。   “有小肉包、小糖包、年糕、元宵、小满、大福。”   谢岩喜欢包子。   他们最开始就是做肉包子的,然后过上甜甜的好日子。   年糕和元宵比较常见,出门喊一喊,有许多小孩都叫这个名字。   小满和大福不错,他看陆杨犹豫,便直接不要了。反正是小名。   陆杨问他有没有想孩子的大名,“小麦和壮壮的名字很大气,我想了一阵,没想出合适的。”   谢岩有想过,都挺简单的。   “取单字名,用恒字,持之以恒的恒。还有一个青字,青天的青。”   恒字的意思明显,就是词中取字,希望孩子做一个有恒心的人,不要轻易言弃。相对应的,他提前把表字取好了,叫“辩之”。   在原句里,这一句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取辩之,让他认清方向,再去坚持。而不是固执己见,一条路走到黑。   青字就比较含蓄。青字即可是生机,青禾、青山,都有生机之意。也能是大志,比如青云。青云志、青云直上、平步青云。   名字太直白,孩子压不住。取个模棱两可的便好。表字则是“行之”。希望孩子不要做他这样的书呆子,要会践行。   一般给孩子取表字,都是等孩子大一些再取,看看孩子的性格。到时看哪一点突出,表字可以从性格入手,也能补充大名,还能是长辈的期许。   谢岩没那些讲究,他先定下。他对孩子的期许明明白白,跟大名配套,不用等了。   陆杨听完,把两个名字念了几次,觉着可以。   “好听,意思也好,我家状元郎有才华,会取名,不像我,光想着吃。”   谢岩这就给他煮元宵吃。   陆杨想吃小元宵,他说:“以前都滚大元宵,我一口都吃不完,碗里漏出一堆馅儿,看着可心疼了。你给我煮一碗小元宵,留一个大的在里面就行。我吃完小的,再去把大的咬露馅儿。”   谢岩给他煮。今年做了芝麻花生馅、豆沙馅、猪肉馅。   陆杨想吃甜的,谢岩没下肉馅元宵,给他双拼了一碗,等他吃完了,再盛一个大元宵给他。   过节吃好的,谢岩弄完以后出门去,各家串门送一碗。   各家都做了元宵,他添一碗,一人尝两个,吃个热闹。   他出门到外面,谁都要问一句他什么时候去赶考,谢岩都说后天走。   元宵节热闹,巷子里看不了花灯,他本来想弄些灯笼到巷子里点着玩,给陆杨看个热闹。陆杨把他劝住了。   “我在县里长大的,还差这一个灯会的热闹?你快别忙了,不如好好陪陪我。”   谢岩便不忙了,把娘叫来,母子三人围坐一起,煮茶吃零嘴,过得跟除夕似的,聊聊天,唠唠嗑,熬熬时辰。   他们家也拿到了商号的分红,这让陆杨手里有了大笔的银子,他给娘拿了二十两银子,留在手里花销。平常想买什么买什么。   给谢岩拿了一百两银子。穷家富路,此去京城,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多带些银两好一些。   余下的银子,陆杨都留自己手上。   他打算再租一间小房子,用来做刻印作坊。   干爹他们都在家里干活,时日久了不行。不提别的,雕版都很占地方,全堆在家里,房子都占满了,人的活动范围就小了,拥挤得很。   谢岩考上举人的时候,回乡祭祖,没有改换门庭。等陆杨生完孩子,不论谢岩此次赶考结果如何,他们都要回乡一趟,把老宅的门户改了。再添些田产,买间铺面,把祖产添一点儿。   剩下的银两暂时不动,等陆杨生完孩子再说。这是安家费,也是做生意的本钱。   赵佩兰对家里的大事都不发表意见,问了些赶考的安排,又问陆杨生孩子的安排。谢岩都办妥了,此时细细详说一番。   等他走了,家里就会来人照料,娘不会太累。   再有陆柳和罗家嫂嫂能来支应,陆杨这儿都好着。   谢岩说;“我给我师父师兄说好了,遇到难事,就上门去找他们说一说,他们会帮忙的。”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看书,问起学问,他只是说:“没事。考来考去都是那些东西,我现在像个油子,应对起来不难。就怕今年改了考核方式,让我去办实事。那才真完了。”   陆杨跟赵佩兰都笑了,他们说:“其实你现在看着挺靠谱的,让你去办事,还是能唬唬人的。”   谢岩点头:“我能看起来靠谱就够了,我要找个地方混日子的,绝不能去干实事。为了不祸害百姓,我要考出好成绩。不然下放地方,去当知县、县令,大家伙都完了。”   他看向陆杨:“那就只能让你来帮我当官了。”   陆杨:“……”   他得有多大的能耐,还帮人当官。   谢岩此时有些羡慕乌平之,“我给他说了,排在末次最好了。靠前的名次,要留在京城熬资历。再往下,还要继续读书考试。还有一批去六部学习的。这都很难熬出头。末次就很适合他,他能到地方上干出一番事业,到时上官看好他,圣上眷顾他,仕途就顺了。”   陆杨听着不错。乌老爷在府城过年,乌平之只来他家拜年过,这阵子都不在。本来要来劝谢岩去赶考,因谢岩上门求助托关系,找稳婆、找郎中的,乌平之知道结果,也没来。   他问谢岩:“这次能沾光不?赶考蹭蹭马车,蹭蹭住所。”   谢岩说:“和乡试一样,到京城肯定有地方住,赶考之前,我们几个凑一凑,多拿些银子,去换个民宅的房子睡觉,能睡饱了进考场就行。出来的时候有人接,他们家里都去很多人。”   陆杨一听这个,当即也要找人跟他一起去。   谢岩还说不要,陆杨说:“别人都有人接,你哪能没有?”   这话一出口,谢岩笑成个傻子,也没什么要不要的,全听陆杨的。   隔天,陆杨到哥哥家串门,把这事一说,罗大勇就主动揽事,“我去吧,我还没去过京城,正好去见识见识。”   他跟弟弟都决定了,会再陪陆杨走一段路。这次陪考,就当作探路,提前看看京城的情况。   陆杨感动得不行,可惜没有陆柳的好本事,眼泪上不来,没能泪汪汪的,只好敞亮笑一笑,道:“大哥,明天就要走,你抓紧收拾收拾,到了地方有住处,他们同行的人多,等阿岩去赶考了,你们可以在京城逛一逛。我给他拿了银子,放他身上我不放心,我待会儿给你拿来,让你管着。”   谢举人手里沾不得银子,昨天才给他,一天都不到,他跑出去花了四十两,给陆杨拿回来一个金项圈,项圈首尾衔着一颗大珍珠。这部分的项圈做了“福纹”,两段弯曲而成,加长了金子的长度,算下来全是银子。   谢岩挺高兴,在陆杨的抿唇瞪视下,帮他把项圈戴好了。   他是举人,有信誉,他早请人打制,等他攒够银两就去买下来。   这不,他走之前,把项圈买回来了。上面有大珍珠。   陆杨看他喜滋滋的,情绪转变,低头摸摸项圈,突地笑了。   “你手上得一点银子,都花在我身上了。你还好不是哪家的纨绔少爷,不然我非得被人骂成妖精祸水。”   谢岩喜欢给他花钱,“我要是纨绔少爷就好了,每天在你身上掷千金,让你天天有数不完的金银财宝,做梦都笑醒了。”   哎呀,嘴真甜!   陆杨让他过来亲一亲,不计较他花钱的事了。跟他说好了,让大哥去陪考,银子交给大哥保管。   谢岩答应了。他买下项圈,就没有要花钱的地方了。   明天出发,今天收拾行李。   进考场的衣裳鞋袜都从家里带,这次是走水路,出门有马车,他们把考篮也拿上了。   陆杨记得他上回从考场出来的委屈样子,这天睡得很晚,跟他说了很多熬时辰的法子。   他让谢岩进考场的时候,带上两斤混在一起的红豆绿豆,闲来无事就挑一挑豆子。挑拣完了,还能再数数豆子。   谢岩要是实在想动笔,就可以用豆子摆字样、摆图样,有人过来,他伸手一抹,就跟棋盘似的,全看不清了。   说起棋盘,他用红绿豆子当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也行。   谢岩这次有了牵挂,不会感到憋闷无聊的。他把陆杨抱着,心中只有不舍。   次日清晨,罗大勇赶车,黎峰陪同,三人一起去码头跟人汇合。   码头这边热闹,几乎每一条商船上都载着两个书生。   这都是赶考的举人老爷,都单独留着船舱,待遇比秀才相公好了十倍不止。   他们这次是坐洪家的船只。洪家生意大,有船去京城。不似别的商船,半途要转乘。   乌平之早早在码头等着,盛大先和季明烛来晚了点,两人都有夫郎陪同。他们见了谢岩,先发制人。   “哇,没有夫郎陪着你,你可怎么办啊。”   谢岩立马跑到乌平之身边,说:“我有朋友!”   再一把拉上罗大勇,道:“我还有大哥!”   盛大先和季明烛跟他太熟了,只是复读道:“可是我们有夫郎陪考,你没有。”   谢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深深的懂了。   他们上船之后,还有人往船上运货。   季明烛眼尖,从扛货的劳力堆里,认出了一个熟人——刘有理。   刘有理的名声彻底坏了,这样的名声,让他在书生堆里混不下去,名声太臭,来与他结交的商户都没几家。   临到考试,他手里的银子不多,也没找到人搭伙赶考,便出此下策,先混上船再说。   季明烛使唤书童过去,给刘有理带了一句话。   “让他自己下船,不然我让整个码头的人都知道刘举人在这里当力夫。”   书童传完话,刘有理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扔下肩上的一包货物,直直下船了。船上管事追着他的背影骂了两句,“你别想结工钱!”   他们这艘船开走,刘有理还站在码头。   罗大勇来得迟,不知道这一出,听谢岩简要讲了,才了然点头。   等到了船舱,他低声跟谢岩说:“你们要是狠不下心直接坏他前程,这时候就不要逼太紧。农家子考上举人的难度你我都知道,要么把他摁死,要么留一条后路。否则他找你们鱼死网破,你们谁都不值得。”   谢岩认真应下,放下行李,就去提醒季明烛冷静一些。   季明烛知道的,“我只是把他赶下船,不会再做什么的。”   谢岩放心走了。   他此行带了两封信件,都是他师父给他的。一封是赶考路上拆,一封是抵达京城拆。   谢岩不听话,两封都拆了。   上路的这封信里洋洋洒洒写了两三页,都是讲当今圣上的处事风格、翰林院几位学士喜好的文风。   乍一看都是拉家常,谢岩却看出来意思了。会试有标准答卷,有两种方式,一是从考生的答卷里选出优秀的,二是主考官亲笔答卷,以此做判卷标准。   这些年都是主考官答题,以他的答卷为标准,自然会有文风偏向。知道考官喜好很重要。   再是圣上的处事风格,可以定下策论的重心,是柔是刚,还是刚柔并济,是直言,还是规劝,都能有个选择。   学士好几个,主考官只有一个。要到京城再打听打听,看他们行踪,以此推断主考官是哪一位。   谢岩怔怔的。他没问过这些,没想到他师父给他写下来了。   他又看第二封信。第二封信开头就是骂他的,说就知道他会提前拆信,是个不老实的猴崽。   自觉跟猴子没有任何关系的谢岩:“……胡说。”   第二封信是第一封信的补充,骂完以后把他嘲笑了一遍。   “那些都是给你琢磨消遣的,真到考场,没谁说得准。保持平常心,能考就考,考不上就回来继续学,当我门下最没出息的学生。哎,一个小举人。你到京城,连你师兄们的门都进不去。”   谢岩:“……”   什么高门大户。   他本想说他没空去,思绪一顿,又觉着必须要去。   这么些有出息的师兄们,家里藏书一定很多吧。给他看几本,拿几本,再送他几本。这样他们家的书斋就有更多的好书了。陆杨会高兴的。   嗯……谢岩把信纸举起放下,左看右看,没有写地址。   他把信封拆了,从里面看见了一行小字。   “你还太嫩了。”   谢岩:“……”   他师父有这种心态,还能活个一百年。   他此行路上有得琢磨了。   什么学士的文风、圣上的作为,他全没想,都是琢磨怎么找到这些师兄们。   已知崔二哥的大名,也知道他跟师父的关系,要么先去崔二哥家里坐坐吧。他们约好了在京城见的。   京城,他来了! 第200章 岁月的痕迹   过了元宵, 家中开始筹备婚事。   陈桂枝手把手教陆柳,里里外外的,又是采买, 又是布置, 还要安排席面、写帖子。   家里生意大了,摆酒设宴的事,就不纯粹是自家乐呵乐呵,还要多请些人来,以后别家办酒, 也请他们去,来来往往的熟悉了, 生意也兴旺了。   陆柳跟黎峰商量了数次,这次的喜宴算了, 就自家办三桌酒,不请旁人了。   他们家来府城的时日太短,还没到可以互相登门吃喜酒的交情,以后再说。   在府城过日子, 不比在山寨,吆喝一声,能来几十号人帮忙。现在大家都有事做, 一些能请人做的事情,他们手里松一松,请人办了。   席面是自家办, 但请了三个帮工。先来家里洗菜备菜, 席面过后,再把灶屋收拾了,碗筷都洗了。   喜字窗花交给赵佩兰弄, 她会剪窗花,剪了很多,满屋子都能贴满。   他们平常很少穿红衣,到裁缝铺看了数次,没扯布做红花,还是用红纸做皱纸红花。这个实惠方便。   喜服是半买半制的,顺哥儿跟陆杨学了穿搭,扯布做了一身红里衣,样式简单又方便,自己赶工都来得及。再买了一件红外衣穿上就够了。   在裁缝铺试穿的时候像红色常服,到喜字满屋的房里穿上,就跟喜服一样一样的。   顺哥儿很喜欢这个,平常也能穿。   陆柳“哦哦哦”的打趣他,“哇,我们顺哥儿都会持家了!就是不知道你平常穿红衣裳的时候,海有田怎么看你?他会不会这样?”   陆柳给他表演星星眼、爱心眼,还要故作害羞。把顺哥儿臊跑了。   陆柳逐渐懂得了姚夫郎的乐趣,等顺哥儿成亲了,就没这么好逗了。他这几天看见顺哥儿,都要臊他两句,把顺哥儿说得怕了他,老远就躲着。   席面的菜单定下,各家都帮忙炒几个菜。一起端过来,喜宴便定下了。   这是租来的屋子,他们不好过分装点,黎峰检查了下,给顺哥儿添了帐子。冬夏两用,平常领人到屋里坐,可以把炕上遮一遮。刚成亲的孩子,怕羞。   喜镯打好了,还说再请个有福气的老人来给顺哥儿梳头开脸,顺哥儿不要别人,就要娘给他弄。   各项事情都办妥,就看顺哥儿要不要去海家接亲了。   顺哥儿不大想去。现在是男人接亲多,招婿的小哥儿小姐儿都是在家里等着。实在讲究,就会拜托兄弟帮忙接亲。   他想请大哥帮他接亲,他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黎峰想想路程,还有府城的拥挤街道,答应了。   到亲事前一天,家里就两个小宝早睡,让黎飞照看着。一家人都忙到很晚。   陈桂枝提前把顺哥儿的头发梳顺了,这样明早怎么梳都是顺的。陆柳和顺哥儿都瞪大了眼睛,居然还能这样!   黎峰收拾出红衣裳,擦擦马,再到巷子里看看路,各处填填土。   陆柳等着娘给顺哥儿梳好头发,再跟顺哥儿坐一处,悄声跟他说洞房都是干什么的。他还拿了画册过来。   他们家在山寨就有印画册,都不给顺哥儿看。顺哥儿总是好奇,知道不该他看,没去偷瞧过,但他时不时总能瞥见一两幅图样。他大多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晚被陆柳指指点点的比划,顺哥儿红彤彤一张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柳教得挺认真的,怕顺哥儿听不懂,问了他几次。   “我那时是从陈家出嫁的,我姑姑觉着我哥哥什么都懂,教我的时候很含糊,没这些东西。你要仔细点,这样好怀孩子。”   顺哥儿悄悄翻画册,不言语。   陆柳:“……”   跟他研究厨艺真没意思。   陆柳想着,他跟黎峰也不是洞房当天同房的,问题不大,就跟顺哥儿说:“那你先看着,想同房的时候再来找我问。”   顺哥儿第一次成亲,没听懂潜在意思。心想,他洞房之前还要去找大嫂,这样全家都知道了!   他又把陆柳拉着再说说,两人叽叽呱呱到深夜,被娘招呼着歇觉,才散了。   明天起早,今天不闹。   夜深的时候睡下,天不亮的时辰起来。   家里亮起灯,烧水泡茶,梳妆打扮。   兄弟俩早上一样的步骤,顺哥儿那里有娘招呼,黎峰这儿就是陆柳招呼。   早上垫垫肚子,黎峰照常料理完家中狗和马,就骑马出门去接亲。   接亲的班子是媒人帮着请来的。海有田是他们自家相中的,下聘说亲还要媒人作保,流程没大区别。   两家隔着些路程,黎峰天亮出发,来回走着,路上挤着,再绕绕路,吹吹打打的赶回来,正好拜堂。   顺哥儿老早就收拾完,脸上涂脂抹粉,拿口脂点了下孕痣,剩下的时辰就在房里熬着。   外头要筹办喜宴,铺子还开着。早上留人在店里,帮工来收拾,等着席面办好,再在锅里架蒸笼,把菜都热着。   顺哥儿有些坐不住,什么都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话,在屋里踱步,走来走去的。   陆柳说:“不去接亲,时辰是有些难熬。我那会儿跟你大哥走,从房里出来,满村绕着,再回山寨,时辰都过去很久了,到家没坐多久,吃个饭,外头的席面就散了,这一天就过完了。”   顺哥儿紧张得很,“那晚上见面说什么啊?”   陆柳说:“随便说什么。而且你不用等晚上,拜堂就碰面了,你还要送他回房的。可能也不用送,你是招婿,不用在屋里等着。他是男人,要陪客人吃酒,你们要在外面待着。”   顺哥儿更紧张了。他是盼着时辰快点过的,免得他干熬着难受。等知道很快就会跟海有田碰面说话,他又很是抗拒。这种抗拒,他说不清缘由,更像是害怕。   办喜事的日子,三水巷比不得山寨,家里也很快热闹起来。陆杨都来屋里玩了会儿,和陆柳一样样的,把顺哥儿臊了一通。   没多久,屋里轮番来人,再把两个小宝留下,顺哥儿就没空想旁的了。   宾客陆续到来,牙行那边发了几张请帖,蔡管事带着几个小牙子来吃酒。上了一份礼。   海家没亲戚。一般送嫁过后,娘家人不来吃酒,黎峰一起把人接来了,热闹热闹。   吹打班子跟着接亲队走,听着声响,就知道人到了哪里。   陆柳跑出门看,远远见着接亲队到家了,赶忙叫黎飞来看孩子,他牵着顺哥儿出门,到堂屋这里,准备拜堂。   黎峰的接亲任务完成,把海有田带到家里,就跟陆柳一块儿在堂屋里看着。宾客尚未入座,都在旁边说着喜庆话。   陆柳在陆家屯的时候没凑过这份热闹,到黎寨以后看过数次,那时候只感到热闹、喜庆,自家办一回,才知道这些喜庆,都是平日积累的善缘。   家里要热闹,就要这些宾客们肯张口,来来回回几个词,能说得回回不一样,语气又高又热情,互相捧着来,把拜堂这一阵的气氛捧得高高的。   陆柳和黎峰也在气氛组里,一声声喊着、贺着,再鼓掌,吹打班子在院子里助阵,两个新人都没蒙盖头,脸蛋一个胜一个红艳艳。拜完堂,他俩像模像样的去洞房走一圈,等着外头宾客入座,又再次结伴出来,敬酒吃席,陪客人热闹热闹。   海有田去了海家那一桌,蔡管事和几个牙子也在。   顺哥儿过去敬酒,两人再往别桌走。   自家的席面,陆柳客气,没跟人抢着吃,开口说话,全是招呼人吃好喝好,再就是吃席常见的唠嗑环节。   都是自家人吃酒,他们更多的关注海家人和蔡管事等人,宾客尽欢过后,陆柳还跟黎峰一块儿出门送客。   蔡管事等人住得不远,自己能走。   黎峰要赶车,把海家人送回家。   陆柳再跑回来,跟娘一起里外收拾。   各家都有帮忙,加上帮工一起,院子里都收拾了半个多时辰。   这期间,顺哥儿还在外头晃悠,到娘身边被娘赶,到大嫂身边被大嫂赶,等到大哥回家,他犹豫数次,不敢去找大哥——这是真会由着他耍性子的人,凑过去就把亲事搞砸了。   顺哥儿在外头躲着,外头的人又忙,海有田在屋里坐立不安,也跟着跑出来,他刚入赘,家人对他客气些,走哪里都没人赶,帮着干了不少活。   再磨蹭,也要进房间。   今晚家里静悄悄,互相说话都压着嗓门。   陆柳把孩子们抱回屋里,让黎飞补补觉。带娃是个很累的事情,这两天把黎飞累坏了。   两个小宝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人带他们到哪里,他们就去哪里。这两天在家憋坏了,想到外头转转。   他俩都知道出门要跟黎峰在一起,在炕上蔫蔫的,等黎峰进屋,他俩就会撒娇要抱抱,抱上就要飞飞,飞飞就要飞远点。   现在还早,黎峰问陆柳累不累。   陆柳这会儿有点累,开口却说不累,夫夫俩收拾收拾,重新把棉衣穿好,带两个小宝到街上转转。   快要宵禁了,街上的店铺都在陆续关门,小摊贩走得更早一些。冬日的路难走,他们怕回家晚了被盘问,都会提前收摊。   两个小宝听见茶楼里有声音,指着那边要去听热闹。   黎峰只带他们到门前转了转,一家人往回走,到巷子里玩一玩。   他们到外头透透气,就觉着好了。   小麦要爹爹抱,陆柳把他接过来。   黎峰的眼睛跟着小麦跑,被壮壮打了一巴掌。   黎峰:“……”   逆子。   陆柳空出手,在壮壮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衣裳太厚,壮壮没感觉,还朝陆柳笑了下,口水也流出来了。   陆柳当即心软了,又捏捏他的手。   再多就不行了,孩子大了些,衣裳也有重量,他单手抱孩子,坚持不了多久。他收手,专心抱着小麦走,还要黎峰伸手扶一把,免得一脚滑出去,父子俩一起摔着了。但壮壮也要陆柳抱。   一路走,一路哄。他们出门时静悄悄,回来时闹腾腾的,等到回屋,陆柳坐下了,才好一次抱两个孩子。   黎峰出门打水,回来收拾两个孩子,然后夫夫俩洗漱。   这几天都累着了,他们睡得很早。   陆柳知道黎峰会睡不着,陪他说了很久的话。   黎峰说:“我爹走得太早,顺哥儿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是他大哥,平常也当爹。弟弟成亲,就跟孩子成亲一样,心里总有些不舒坦。这都成亲了,我过几天习惯就好了。”   陆柳揉搓他的耳朵,让他放松些。   “那这几天你要把海有田带出去干活吗?”   黎峰不带,“过阵子再说吧,我是想他俩好的。”   让海有田在家待着,多跟顺哥儿相处。   家里人多,有些挤,他俩可能不好意思。   黎峰说:“明天让他俩去小食铺待着,让枣哥儿休息几天。年节这阵子,家里太忙,都是枣哥儿在铺子里支应,该歇歇了。”   陆柳答应下来,顺便跟他说起贺青枣的事。   和离之后,他就是自由身了。他不愿意回娘家,在村里时,他家里人没护着他,现在跟已是举人的刘有理和离,他家人更容不下他了。他只能在外头讨生活。   “我们都有家,关起门户热热闹闹的,枣哥哥一个人,太孤单了些。我前阵子去找媒人,就着顺哥儿的事,试探过他的想法,他不太敢成亲了,就觉得他这样子的条件,找不到好的。我多说两句,他又怕我是要赶他,我就不敢提了。我想着,让他认我爹做干爹,以后有个家。去年才和离的,今年先缓缓,让他跟着我们过日子,以后遇见合适的,就从我家出嫁。”   黎峰对贺青枣印象挺好的,人勤快也知感恩,愿意学,能吃苦,才二十四岁。除了娘家不可靠,其他都挺好的。   他说:“等他想明白了,你跟我说一声,我帮着寻摸寻摸。”   他认识的男人,比陆柳认得的多。   夫夫俩说话的声音渐低,双双睡了。   另一边,顺哥儿跟海有田还干巴巴坐炕头,你看我,我看你,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说一句,能沉默好久。   这比白天还熬人,顺哥儿实在受不了了,问他怎么想的,“你知道今天要做什么吗?”   海有田知道,但他不敢动。他感觉顺哥儿的情绪很躁,可能会动手打人。   他支支吾吾说了实话,顺哥儿拿手指自己:“我?我动手打人?我打谁,我难道打你?”   海有田往角落挪挪。   顺哥儿:“……”   海有田到底是个伶俐人,他跟顺哥儿搭话,问他:“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   顺哥儿没有不高兴。   海有田又问他:“你是不是害怕?”   顺哥儿理直气壮的摇头,那一个挺直腰板的动作把他出卖了。他就是害怕,像个没什么攻击力的兽类,只能表现出凶性,去吓退别人。   海有田努力活跃气氛,他说:“应该是我怕你。你现在吆喝一声,你家的狗都要来踹我两脚。”   这让顺哥儿很有底气了,他看海有田躲得远,问他:“你才是怕了吧?”   海有田想了想,说个大实话。   “其实还好,没那么怕,又不是不认识。我就觉着今天要离你远点。”   顺哥儿其实没做好准备,但海有田这样说,又把他的胜负欲激起来。他看向桌子,去倒了两杯凉掉的酒,过来找海有田喝交杯酒。   这种事大哥没法教他,娘也说得含蓄,只说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找的男人不同,相处方式自然也不同,让他成亲后慢慢磨合。   大嫂是软性子,他学来的东西都比较被动。主要他现在也没法撒娇,总会莫名其妙的挺起腰板,显得自己很厉害。   所以他又找杨哥哥请教了。杨哥哥说他想要什么,就说什么,最忌讳什么都不提,让人去猜。他说了,海有田办不到,他们就再商量。要是他不说,海有田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事才愁人。   顺哥儿努力霸道的喝了交杯酒,然后让海有田来同房。   海有田朝他走来一步,顺哥儿又改口,让他把酒拿来,两人又添了一杯,才试探着亲了一口。   这一晚很短暂,他们都太小心,也太忐忑,什么都要问一问,话跟动作一样多,熬到天明,听见外面有人声,两人都如释重负。   海有田让顺哥儿多睡会儿,他麻溜穿衣下炕,到外头帮忙干活。看看早上要做什么。   黎峰一清早跟他打了照面,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没说什么,带他去喂马喂狗,跟他一起收拾了狗饭,让狗子认个亲。   海有田还算习惯,没感到多惊讶。他在牙行长大,早都知道富贵人家的狗都比人过得好。他挺喜欢二黄的,和威风不熟,因为威风是黎峰的狗闺女,不让碰。   这天,陆柳也起得特早,跟黎峰前后脚出门,把孩子送到娘屋里,往外瞧了瞧,看海有田都在喂狗了,就去敲了顺哥儿的房门。   顺哥儿受惊得很,问:“谁?”   陆柳应了声,得一句同意,才推门进来。   顺哥儿都穿好衣裳了,还窝在炕上没出门。   陆柳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他的脸,跟他说外头的事。   “他跟你大哥在喂狗,你要是没不舒坦的,就起来吧。我跟你说,成亲就是多个人一起过日子,晚上有个人暖炕暖窝,遇到事情有个人商量,平常有个人搭把手干活,没别的了。你越是不好意思,日子越是难过顺。你就当是平常,该干什么干什么,日子反而顺了。”   顺哥儿听他的,下炕的时候路走得不太利索。陆柳没说他,让他慢点。   “今天就在家里,等会儿吃过饭,你到娘那儿坐坐,跟娘一起干点针线活,我带他去小食铺转转,中午回来吃饭。过这一早上,你俩也该好了?下午就看你累不累,要是不累,你俩就一起去小食铺里待着,我把枣哥哥叫回来歇歇。明天你俩一起去铺子里,后天就到回门。这样算着,是不是很快?”   顺哥儿听他这样安排,这几天都事情有了着落,知道该做什么,心里就踏实了些。   他出门来看,果然,海有田已经喂完狗,现在在剁草料,准备喂马了。   以前这些事都是大哥忙,多个人搭手,活干得快,等他洗漱完,水缸里的水都满上了。   吃过饭,黎峰要出门,海有田便自己找活干,把马厩狗窝都清理了。等陆柳收拾完灶屋,带他去小食铺,他还回头望了眼。   陆柳跟他说:“你别在意,顺哥儿是害羞,刚成亲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海有田挠挠头,说:“我知道,我其实也有些不习惯,怕闲着。”   明明跟家里很熟悉了,突然变了关系,他却怕坐怕站,非要干点活才好。   陆柳说:“你俩都太客气了,这几天别忙着干活,你这样伶俐的口才,多跟顺哥儿说说话,别光顾着顺着他讲,也要说说你的想法。”   陆柳盼着他俩好,也教教海有田,“你在牙行长大,可能对家里过日子的事感到生疏,其实都一样的,无非是吃喝拉撒睡。你们成亲就是搭伙过日子,有喜欢的就说喜欢,有感动的就说感动,却没必要守着喜欢和感动说来说去的,过日子要踏实一些。   “你比顺哥儿年长几岁,人也成熟一些,也别说我偏袒顺哥儿,这事就是要你多提提,他现在紧张得很,还是要跟你相处自然了才会放松。你就跟他说这这那那的家事,里里外外的想法,吃什么、喝什么、要做什么,他习惯家里有你,你俩就好了。”   海有田认真记着。已经成亲了,黎家人对他的态度没变,更亲热了些,他的心也是踏实的。   小食铺的事简单,海有田记性好,过来转一转,里外都熟悉了。   他真是好口才,也是真伶俐,当天就帮着招呼客人,跟谁说话都笑眯眯的。   下午,顺哥儿过来跟他一起看店。   过了饭点,铺子里不忙,他们坐在屋里,守着炉子,烤火煮茶,再烤些花生豆子吃。   海有田给顺哥儿剥花生,跟他说:“我这也是第一次成亲,你有什么想法都能说,我再改改。我俩一起把日子过好。”   顺哥儿往门口瞧了眼,没客人进屋。   他接了花生米,还热乎着。   可能是铺面的环境和房间大不相同,这里给他了安全感,他说话比昨晚平和,少了自我鼓励的强硬。   他说:“我成亲之前想好了要怎么过,真成亲了,我又觉着处处都不一样,一下都乱了。”   他成亲后,还要出来干活的。   他要做掌柜的,以后要做大掌柜的。   当然,生孩子的事情也不能耽误,他想早点要孩子,趁着他本事不厉害,家里也没开起大酒楼的时候,先把孩子生了。   海有田听着连连点头。刚成亲的小夫夫俩,说起过日子会红着脸蛋,说起生孩子的计划,却又冷静理智,跟不是自己的事一样。   海有田还帮顺哥儿做规划,这个事怎么办,那个事怎么办,哪个先、哪个后。   顺哥儿跟陆杨学做计划的时候,差不多就这样。   他就是很怕不确定性,刚出来历练不久,计划稍被打乱一点,他就会急躁不安。   海有田跟他说:“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计划,你想好了,列个先后就行。一样样慢慢办,早点迟点,影响不大。”   两人在小食铺里叽叽咕咕聊一下午,茶水喝了不少,到晚间,又要接待吃晚饭的客人时,他俩都想上茅房。   陆柳怕他俩忙不过来,跟娘过来支应,结果是把他俩换走。   陆柳早上还说他俩相处太客气,晚上沾了屎尿屁,什么客气都没有了。   今晚回房,顺哥儿跟海有田自在了很多。   顺哥儿试着表达了不满和需求,海有田照办,他就软了态度。   再到次日清晨,他能跟海有田一起从屋里出来了。   黎峰瞧着不错,招呼海有田喂狗去。   马还好,狗要认人,熟悉海有田的味道,这几天让他多喂喂狗。   今天的活安排得明明白白,海有田揉面,顺哥儿炒馅料包包子,夫夫俩一块儿干活,一块儿看店。   陆柳空出手,带上针线,去找哥哥。   家里多了两个照料起居的人,都是谢岩走之前安排的。陆杨这阵子都不错,被照顾得很好。   他不想熬着娘,夜里都是让别人轮流陪夜。   陆柳说今晚来陪他,“我陪着你,你睡得舒坦些。”   陆杨不要。这阵子陆柳忙得很,事情一大堆,再来陪夜,日子不用过了。   他也问顺哥儿的事,“习惯了不?”   陆柳点头:“我看着习惯了,就是脸皮过不去,再过阵子,脸皮厚了,就没事了。”   陆柳裁了布,拿竹枕和竹垫做芯子,再缠几层布,裹上棉花,给陆杨做了个腰靠。   腰靠大一些,整个垫子做背部支撑,竹枕和垫子缠在一起,可以垫着腰。这东西适合在椅子上用。   家里的椅子很宽大,陆杨坐上去,腰后空空的,肚子越大,越是吃力。   这个腰靠还差一点针线缝合,陆柳到这里办完,扶哥哥坐椅子上试试,瞧着不错,对这个尝试很满意。   从哥哥这儿回家,陆柳到爹爹那里拿了两条鱼,又去街上买了豆腐,今晚炖鱼汤喝。   铺子里卖汤羹,家里炖汤的次数就少了。忙过亲事,陆柳想跟黎峰亲热亲热。他收拾一顿鱼汤,再炒两盘家常菜,割点腊肉切成丁,再弄点豆腐丁,炒了一盘咸菜。   他有阵子没跟黎峰单独吃饭了,晚饭收拾妥当,他都盛一份回屋,又烧了酒,好好招呼招呼黎峰。   黎峰喜欢他做的鱼汤,汤鲜豆腐嫩,他白口能吃两碗。   家常菜解腻,咸菜下饭,再喝两口小酒,简直不要太舒坦。   黎峰吃饱喝足,后靠到椅背上,隔着桌上的餐盘,看着对面的陆柳,心中无比满足。   他主动交代:“我最近没藏心事,就是有些想你。”   陆柳没忍住笑,也老实交代,“我也一样。”   房里点了一盏很亮的油灯,夜色被驱赶,他们的模样清晰。两人还是年轻的,岁月没有在脸上留下痕迹,可他们互相之间,都从对方的神态里感受到了岁月的痕迹。   这无关皱纹的数量,也无关眼神的沧桑,像是被时光滋养,都有了成熟的韵味。   陆柳的坚韧愈发外放,黎峰的柔软也沉淀出硬朗的骨骼,他们的温柔与霸道在不经意里交融,互相影响,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对方。   黎峰再看陆柳的眉眼,不再觉得陆柳越来越像陆杨了。他们分明是夫夫相。 第201章 红豆   京城路远, 从运平府出发,途经两个省城,走了半个多月才到。   进城顺利, 到地方就知道往哪里走。   和以前一样, 进城先安置。考期已经定下,二月初九就要应考,几个考生进了家门,分好房间,当即吃饭洗澡, 先抓紧休息补觉。贡院附近的房子,由陪考的人出去找。   有过上一回的经验, 家里有条件的,都提前派人到京城租房子了, 可惜贡院附近的房子一天一个价,他们来得迟,房子没保住。   来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房主没见到人, 便以价格论,价高者得。屋里都住下人了,房主便不愿意得罪人, 临时加钱也不租了。   无奈之下,只能沿街往外找,尽量找近一点的住处。最后是租了百姓家的房子, 整个大通铺, 进考场之前过来眯会儿,养养精神,不用熬一宿。   谢岩精神还不错, 休息一天,恢复状态,就到街上转了转。   他们在两个省城歇过脚,以码头的繁华程度来说,谢岩都觉着跟运平府差不多。他们的家乡是一块富饶之地。   到了皇城,就完全不同。各方面都被比下去了。感受最深的是城内有诸多高高的建筑。在其他大城市,大多都是两层小楼的建筑,以客栈酒楼居多。   更高的建筑,在城内会非常有名气。比如金佛塔。   但京城不同,他们站到高处,往远处看,城内东一处、西一处,有很多耸立的建筑。大多都小小的,是塔和楼。   极小一部分是房屋,它之所以高,是因为地基高。上了台阶,到了平地上,这房子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除此之外,地面也更加齐整,路面上的马车、驴车更少,相对应的,马粪和驴粪也减少了,街上的气味好一些。更多轿子在街上穿行。   铺面大小、所售货品,就没多大差异。   可能是皇城贵人多的缘故,码头城市的“街连街”奇景没在京城看见,这些商铺只抢好地段,没有扎堆开在一起。   他沿路进了几家书斋。京城的书斋是真多啊,常见书目都一样,却有更多不同的装帧,比如布艺装帧,在这些书斋里,都装出了花样,各种他平常听都没听过的布料、绣艺,都用在了书上,小小一块布,装出一本书,价格就不是他这种穷举人买得起的。   他连续进书斋,大差不离都这样,少部分还有彩印图画,这让谢岩嗅到商机。因是京城的书斋,各家老板都有人脉,所以也更加容易拿到某某大人的墨宝,甚至一些书院的试题、试卷。   谢岩和乌平之拿到的来自京城的文章、书籍,多是后一种。   程文闱墨没有大肆刻印,他们想要看好文章,看更多的文章,只能从这方面入手。   他就知道一个大人,所以找店伙计精准求问:“你们这儿有崔仲卿崔大人的文章吗?”   店伙计一听就知道他是来赶考的外地书生,笑着解释道:“崔大人的文墨不在坊间流传,早年倒是有几篇,仿写的人太多,他便没再往外送文章了。你要是想看,我就拿给你。”   谢岩想看。拿来翻翻,发现他早都看过了。   当时是在什么书的合集里边,忘了什么时候看的,总之他看过。   要说仿写,他其实也仿过。   因为崔二哥这几篇文章都是非常标准的答卷,从破题起,整篇直白好懂,越看越有味。乍一看十分浅显,没怎么动脑子就读完了。细品下来,回回不一样。   他的目标就是写出这种文章,浅浅切入,雅俗共赏。学问浅的觉着好看,学问深的觉着有看头。   他掏钱买了。店伙计再给他推荐字帖,他就没要了。   他近几个月练字,都是照着他师父的字来临写。   他师父的字很潦草,笔走游龙,很随性。随意里有风骨,字字不一样,看着赏心悦目,极为养神。   崔二哥的字就要严肃一些,各方面都很规矩。谢岩能写规矩的字,这是答题需要。他平常写字是潦草的,捏着笔,鬼画符一样,没个准头。所以他现在喜欢临写他师父的字。   再走几间店铺,他还买到了崔大哥的文章。   伙计神秘兮兮的,只能先买后看。   谢岩想着,都是他师父的儿子,崔二哥都这么厉害了,崔大哥应当不会差。他一口价买了书,当场翻开,脸都黑了。   所谓文章,就是一篇口水话。别人写劝学,他写厌学。开头就点明这是打赌输了,所以写一篇自幼的学习经验。   他的主要经验是:有个好脑子,随便学学都成了。当然,他也有个好爹。但好爹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个好脑子。没有好脑子,全天下的大儒聚在一起,也教不出他这么牛的人物。   最后用很少很少的笔墨,写还需要有一个一般般厉害的弟弟。这样能形成小小小小小的竞争,偶尔可以起到激励作用。   而通篇传递的厌学思想,也是基于他有个好脑子。他万分不想学,他有这么好的脑子,干什么都能成事。他是被逼着学的。他劝天下学子,不要死读书,没有这个天分,不想读书了,那就别读了。   谢岩:“……”   他抬头问伙计:“能退钱吗?”   答案是不能。   谢岩沉默凝望着这本花了他二两银子买到的薄薄小书,心想:我一定要去崔大哥家里捞回本。   不然他怎么睡得着!!   结束逛街,他回家去。   他们此行都住季明烛家里,吃饭没一起,各自都在房里吃。想聚就说一声,考试之前,大家情绪起伏大,若非必要,平常还是不见好。   乌平之就没关系,谢岩找了乌平之,吐槽今日买书被坑的事。   乌平之把他买的两本小书拿来看,随手把崔老大写的厌学扔到一边,“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有好脑子的人。”   然后他翻开崔老二的文章看。这也是他看过的,他跟谢岩聊了聊学问。   谢岩跟他一起坐书桌边,一心两用。嘴里回应着好友的问题,手上提笔写家书。   新来一个陌生城市,他写两封家书,一封给娘,一封给陆杨。   见闻他都用线条勾勒,几笔就是一个小场景,没有深入刻画。再写了这一路的感受,重点写了京城内的事情。   他看见的、听见的、感受到的,能想到的,他都落笔记下。   乌平之跟他简单聊两句,没再往后说。   谢岩抬头看他一眼,说:“你比乡试的时候还淡定了,你修心修出了个什么东西?让我也学学。”   乡试的时候,乌平之之所以心态平稳,是因为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他能得到什么结果,都是他的极限,他再强大的执念,都没办法压到笔尖上,写出震撼考官的千古名篇。   现在来考会试,他的心态平稳,是因为他能把他的欲念分隔开。他非常想穿上官袍,但只是想一想,都会耗他许多心力。这不值得。   乌平之说:“就算我装得好吧。”   谢岩想了想,跟他说:“你不开口说话,就装得好。一开口说话,我就觉出矛盾了。你想要,但说不要。你明明说过你是随心为之。你现在可没有随心。”   乌平之问他:“你觉得会试的时候,我装一下好,还是随心好?”   谢岩让他装。   “我也要装的。我最近跟着我师父学到了很多,人心里喜欢的东西,跟表面喜欢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他们会藏起欲望,随大流。别人喜欢什么,他们就喜欢什么。我们也要这样。”   乌平之点头,笑道:“难怪骂文人都骂伪君子。”   谢岩:“……”   他伸手把崔大哥的文章拿来瞧一瞧,这时品出了几分滋味。   真好啊,希望他以后也能这样说真话,能傲,也能笑。   二月初七,所有人都在筹备。   天还冷着,他们沐浴泡澡都小心,到城里去泡汤池。暖暖的进去,热烘烘的出来。   怕着凉,回家后一人灌一碗姜汤,今晚早早睡下。   罗大勇和其他陪考的人一起收拾考篮,准备衣物被褥、油布暖炉等物件。   这都是家里带来的,全都是素寡的样式,一个小小的花纹都没有。   罗大勇是在考场担任过官差的人,检查更仔细,帮着其他几家都看完,天都蒙蒙亮了。   初八这天,考生们都睡了懒觉,临近中午才起床,中午吃顿好的,下午就出发,去贡院附近的民宅。   房屋有人收拾,炕都烧好了。他们到地方,下午窝一块儿下棋说书聊聊天,晚上吃得早、睡得早。三更天就被人叫起来,收拾洗漱,简单吃个早饭,就往贡院去。   初九开考。和乡试差不多的流程,到地方找县牌,等着点名。他们几人到了地方,各处看一看,没有见到刘有理。   到这时没来,那就是今年不考了。   季明烛皱了下眉头,没说什么,专心等着点名。   谢岩左右看看,把京城贡院门前的景象映入眼底,等着画给陆杨看。   会试是举人应考,搜检的过程斯文一些,他们不用把衣衫脱完,食物的检查也没太恶劣,至少谢岩带进来的红豆绿豆,只是被摇晃了几下,没有被人伸手反复摸索揉搓。   他们赶考都熟悉了,进去找到号棚,就钉上油布防雨防风。   谢岩把被褥铺好,考篮放到桌上,点了蜡烛,逐一收拾好物件,暖手炉要抱着,两斤豆子放枕边,等他熬时辰的时候用。他还抓了一把红豆出来放到墨碟里。这是相思豆!   这些弄完,时辰不早,他抓紧闭目养神。   他把陆杨的话记在心里,就这一会儿,也把外衣脱了睡,免得起来着凉了。   等着考巷里有铜锣敲响,答题纸来了,他就麻溜儿起身,被子也不叠了,把衣裳穿好,静等答题。   今年的会试,正式开考了。   与此同时,运平府的家中,陆杨整晚没歇好,天蒙蒙亮,他就睡不下去,成功把陆柳吵醒。   陆柳伸手摸摸,问他:“哥哥,你哪里不舒服?”   陆杨说一句没有,因声音太有精神,被陆柳听出来他不是刚醒。兄弟俩都不睡了。   临近考期前几天,陆柳就抱着小枕头来陪哥哥了。   算算日子,今天开考。陆柳没说什么,摸黑下炕,点了油灯,又再次爬上炕,扶着哥哥坐起来,拿棉袄给他穿上,把大袖套拿来给他抱着,手暖、心窝窝也暖。   陆杨让他再睡会儿,“我最近很快就累了,就这一阵过去,我也睡了。”   陆柳不睡了,陪他说会儿话。   “你说京城是什么样子的?我听说省城都跟府城差不多,京城会是一样的吗?”   陆杨也不知道。他最远就去过省城,比弟弟多走一站路。   陆柳又说:“你放心吧,有罗大哥在,哥夫肯定被照料得很好。他心里也记挂着你,只要想到你,就不会在外胡来。我找大峰问过的,去京城要二十天左右,这还是走水路,要是走陆路,两个省城的距离,能走两个月。他到地方,歇一歇,就该应考了,哪能有事?”   陆杨说不好心事,“就是记挂。知道他好好的,还是记挂。”   陆柳就知道了,不再追着安慰,而是顺着话头跟他聊。   要说路程,他们过了元宵再走都有点晚了。听洪管事说,很多考生过了新年,到初五开市,就立马走了。还有一些人,去年就往京城去。   “哥夫舍不得你,才拖这么晚。”陆柳说。   陆杨情绪还好,记挂归记挂,没有特别忧心急躁,只是心里念着想着,让他脑子里全是谢岩,没法睡着。   说来也怪,谢岩在家的时候,他常常会想到一些让人难过的事情,心情起伏着,时不时不高兴,偶尔也会掉眼泪。谢岩去赶考了,他反而好了。   “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信,毕竟我这一晚上都没睡着,但我说的是真的,他走了,我就不矫情了。很多念头我都觉着没意思,没必要。我怎么都能过好的,什么困难我都不怕。”   陆柳听着为他高兴,说:“哥哥,你这是会撒娇了。哥夫宠着你,你知道他会由着你耍性子,所以你能闹一闹。现在他去京城了,你俩离得远,你又不好意思对我撒娇,自然就觉着没意思了。没事,你都攒着。等哥夫回家,你这这那那的找他麻烦,他肯定很高兴!”   陆杨听得直笑:“我找他麻烦,他还高兴?”   陆柳肯定道:“他最喜欢你找他麻烦了,这说明你需要他!”   这倒是真的。   陆杨跟他说了些谢岩的事。   有些是最近的,有些是以前的。还有一些是他做梦梦到的。   他怀孕后,睡眠质量不好,总是做梦。梦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有些让他心疼,有些让他委屈。   梦里的时间是乱的,他们有时候见过,有时候没见过。但在陆杨看来,所有的相遇都应该是认得的,谢岩要是冷淡,表现出不认识他的样子,他就会很烦躁,很生气。   做梦多了,他觉着他的脑子都要坏掉了,真的假的分不清了。睡醒就能闹个脾气。   “我这性子,就得找他这种好脾气的男人哄着才好。我现在是变了很多,我刚跟他成亲的时候,欺负他几次,我就会跟他说我不是故意的,让他别跟我计较,要是不喜欢,就告诉我,我会改。现在我都不问了,我就要欺负他。不过很多时候,我也下不去手,张不开口,慢慢会心疼他,不想欺负他了。   “柳哥儿,你不知道,我有一阵觉着我们俩不愧是兄弟。你看我在外头那么强势,可是我在家里竟然也会这么温柔,这么会疼人。我都在想,是不是今年住到一起,我们常常来往,我喜欢你待人的方式,觉着和你相处高兴,也跟着学,性子也变软了。”   陆柳听这话好耳熟,他歪歪头,往前回想一阵,记起来黎峰也跟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他当即笑了,也不提黎峰,顺着夸道:“这是夫夫相啊。你是跟哥夫相处多了,他待你好,事事顺着你,做什么都怕你不高兴,你跟他在一块儿,他对你好,你对他好,慢慢也就不舍得了。你们是天生一对!”   陆柳夸完,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跟大峰也是天生一对!   陆杨被他甜得不行,想想陆柳说的话,也觉着有道理。   他是这种人,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他当然也能主动对人好,他办事圆滑,他有很多种对人好的方式,比如说他刚嫁到谢家的时候,他各处都安排妥当,没让人不高兴。但要真心换真心,确实是谢岩先喜欢他。   兄弟俩坐炕上聊得久,赵佩兰起来,见屋里亮着灯,过来敲门,也上炕坐着,加入聊天。   她昨晚也没睡好,怕陆杨记挂,只说刚睡醒。   她跟陆杨陆柳说了点京城的事,“谢岩爹看过一本游记,里面写了点京城的见闻。我都记不清了,就听说很多贵人把房子的地基修得高高的,回家跟上殿一样,要走几级台阶。”   陆杨对游记有点兴趣了。他看书很功利,之前觉着读书有用,跟着看四书五经,后来认得洪楚,愈发知道这些书的可看之处,每天都要翻几页。但看得最多的是经商书籍。   从某方面来说,游记真的值得一看。了解别地的风俗人情,对他做生意也有好处。一地盛产之物,到另一地是稀缺的。货物运过去,转手就是银子。   他说出来,就拍了拍脑袋。   哎。怎么还是这么功利?   赵佩兰和陆柳都看笑了,让他随心点,想看啥看啥。   外头天亮了,陆杨要下地走走。   他吃过早饭,在外走走消食,出去串串门,再回家补觉。   今天没上课,下午睡醒了,陆柳给他补课。   陆杨听着昏昏欲睡,没学进去,又补了个午觉,等到傍晚,才找陆柳再给他说一遍。   根据汪掌柜所说,学生意、学看账,是没有尽头的。   前人经验给他们铺路,让他们前行路上少走弯路。他们上路了,再遇上事,或是照着经验应对,或是自己另想法子,一日日历练,练就一身好本事。   陆柳喜欢这个说法,他跟陆杨说:“大峰也是这样的。他们当猎户的,都有家传的本事。怎么在山里生存,怎么跟猎物搏斗。要会找水、找食物,要会辨认方向,找安全的地方歇息。也要知道各种猎物的习性、弱点,还有一些有毒的植物、蛇虫,都要学。他跟我说,他很早就记熟了,上山以后才发现差别。他还是要自己走一遭,才能把这些经验跟实际经历结合,化作自己的东西。”   陆杨听陆柳细细诉说,心中很欣慰。   他弟弟总说自己笨、会得少,但他其实一点都不笨。他记得很多事,也擅于模仿。这些和经商毫不相关的东西,在他心里沉淀,因汪掌柜一句话,全都勾起来,让他很轻易的就理解了。   这门生意课,兄弟俩进度差不多。   陆杨胜在原本就懂得多,败也败在太过相信自己,学到新本事,会有一个接纳过程。   陆柳胜在懂得少,很听话,学得快。败在原本了解得少,很多思考想得浅,达不到汪掌柜的要求。   现在他们慢慢同步了,陆杨找到了平衡,懂得了求同存异。陆柳也在学习里找到了熟悉感,能联系其他的经验,形成循环。   今晚他们还是住一起,陆杨洗漱完,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星星。   不论相隔多远,头顶的这片天空是一样的。   考完试的谢岩,一定也会仰头看看天。   他们相隔数百里,有这一刻的默契,心里就满了。   陆柳给他拿来披风,陆杨没穿,转身回房。   陆杨有一个长长的木锤,是他请干爹做的。   他靠坐在炕上,能拿木锤捶捶腿。陆柳再帮他捏捏脚掌,他夜里就能睡得特别舒坦了。   陆杨看他忙来忙去,觉着有个弟弟真好。   “你说我们要臭男人做什么?我俩也能过日子。”   陆柳听多了这话,再次听见还是会笑,他说:“哥哥,你就承认吧,你是离不开哥夫的,就像我离不开大峰一样。男人是臭的是香的,自己抱着闻一闻就知道了。”   陆杨觉着谢岩是香的,黎峰是臭的。   陆柳觉着黎峰是香的,谢岩是臭的。   兄弟俩拌嘴入眠,睡得香香的。   而远在京城的谢岩,在第一场考试结束的夜里,用考篮当凳子,坐在考棚外,看了很久的天空。   他烧着炉子,一壶茶够他暖很久的身子。他知道今夜陆杨一定会看看星星。他们有默契,看一眼星星,就算说过一遍想念。   陆杨怀着孩子,月份大了,受不得冻,可能晚饭后不久就回房歇息了。   但谢岩没有急着回考棚躺下,他固执地仰头看天,想着一遍再一遍,每一个最后一遍,都要把他的目光留一留。   直到炉子都不能给他温暖,他感受到寒意,才利索起身,取水泡脚,收拾完自己,躺到被窝里。   京城的贡院不比省城好多少,木板吱呀吱呀响,他拿棉花堵住耳朵,手里抓着一把红豆睡了。 第202章 状元   会试九天三考, 和乡试差不多。   考完才二月中旬,需要等到月底才出成绩。   谢岩有计划,出了贡院, 歇息两天, 养足精神,也不用出去跟人结交、吃酒,他跟好友们说一声,就跟罗大勇出门,打听到崔二哥的府邸, 上门拜访。   他至今不知道崔二哥想收他做徒弟的事,见面就喊师兄, 得到一个非常复杂的眼神。   谢岩知道礼数了,先说很多师父的近况。   老人家过冬难。他师父还好, 家里富贵,炭火足,走哪里都冻不着。就是御寒的衣物太重,老人家身子虚, 穿少了寒凉,穿多了沉重,他总不舒坦。   吃喝饮食还不错, 谢岩看他挺能吃的。都说能吃是福,年岁大了,再保持饭量, 一看就知身体好。   平常没什么玩的, 凌三师兄要忙着公务,隔阵子才到府上拜访。师父精力比不得年轻人,谢岩也只过去上半天课。   要是跟师兄碰上了, 家里就特别热闹,三个人就能笑笑闹闹。只有两个人,就觉着有点闷。   崔二是个严肃人,家常谈完,就要说学问。   谢岩如常讲了。崔府藏书多,他还没完全看完。   他早看过《通鉴》,不是完本,这半年都补齐了。因补了这套书,其他书籍的阅读都耽搁了。这半年的学习,也是以此为主。   谢岩很幸运,拜了一个好师父,没学完整套书,都让他受益匪浅。   他跟崔二哥说:“师父说我取中了进士,他就不教我了。他也不想教这个,讲腻了。”   崔二听到这句,不着痕迹的把谢岩的话头推出去了。   “到时让我大哥教你。”   谢岩正想找崔大哥,闻言立马接话,想去拜访一二。   崔二不知他的热情源自被坑的二两银子,看他满眼的渴望,当他求知若渴,当即写了名帖,让他拿着去。   谢岩克制再克制,今天先在崔二哥府上留了半天,临走前到书房拿了两本书。   只得两本。因为崔二哥直言了不给,他看对方的神色好可怕,不敢硬拿。   次日,他转道去崔大哥府上拜访。   崔大哥就热情很多,说早听说过他,说老头子老来得徒,一串串的话,十分不中听。像谢岩是骗了崔伯伯养老钱的黑心肝一样。   谢岩就说:“师兄,我看过你的厌学。写得真好。”   崔大听得一愣。   为官多年,还没人到他面前直接怼他,他愣了一下又一下,问:“什么?”   谢岩给他背了一段。   崔大:“……”   他爹为什么会收这么个愣子。   谢岩看他没生气,又往前再试探了一下,“我能在你家看书吗?”   看书而已,多大点事?   连看带拿就不一样了。   他拿都拿了,抱着一摞书,还要让崔大送他几本。   非常理直气壮,他拿的是他拿的,崔大送的是崔大送的。   崔大:“我不给你,你能拿?”   谢岩:“我能拿,是因为我师父有面子,我们第一次见,你不能太冷漠。你送我,是见面礼。我可是你师弟。”   谢岩看他脸色不好看,抓紧时机,问了其他师兄的住址。   崔大的性格跟崔二真是不一样,他使唤人,给谢岩拿了二十多张名帖,让他去。   谢岩就想忙一点。忙一点他就没空想些有的没的了。   在等待会试成绩期间,他没有忧虑过结果,逐一到师兄们家里认门,看脸色行事。哪个人不够严肃、不够可怕,就会被他蝗虫过境,好书无遗漏。   谢岩满载而归,极为得意的给他师父写回信。   他在成绩出来前,拜访完了他已知的所有师兄。他一个小小举人,都能进师兄们的门。作为师父,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不够努力。   而他的师兄们,团聚在一起,面色各异。   有个人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苦笑道:“还好我消息灵,见到他就板着脸,话也没说两句,他喝喝茶,寒暄两句就走了。不然我也……”   所以是热情的错对吗,所以他们热情招待小师弟是错的对吗?   他们到崔大家里诉苦,被崔大笑话了一通。不得已,他们收拾收拾东西,又去崔二家里坐。   崔二听说还有人一本书都没被拿走,递去眼神问询,听闻是板脸装严肃的战果,只觉无语。   这小子变化真大,都会看菜下碟了。   谢岩在拜访里熬过了等待,这些背地诉苦的师兄们,也万分关注着会试成绩。   张榜这天,万众瞩目。谢岩名列榜首,扬名京城。   报喜的人从早到晚,家里带来的银子如流水似的花,看得谢岩好心痛。   本次会试取中二百九十六人。他们一行人,名次差距特别大。盛大先排名五十,季明烛在一百名后。乌平之在乡试时和盛大先名次相隔不远,这次却在两百名开外。所幸都取中了。   殿试在三月中旬,这期间他们去礼部学礼仪,已经被当做官身看待,往来小吏都特别客气。   殿试还会再有一次排名,再看各人去留。乌平之已把会试结果当做参考,设宴请他们吃酒。   谢岩心里不大高兴。早都知道会别离,真到面对的时候,却想不开,没办法高贺恭喜。   乌平之让他高兴些:“我以后还等着你捞我。”   谢岩干巴巴笑。他对他的前程不太看好,他说:“科举结束,会读书的优势荡然无存。我还指着你罩着我。”   他拜了好师父,却没想着借此上青云。   他的官途会顺一些,要想特别出息,却不容易。   没有才干,想扶扶不起。   乌平之真是佩服他,“你怎么到现在还能守得住心?我要是拜了这么个师父,我会试都考不下去了,我心早飘天上去了。”   谢岩说:“你看吧,好师父是双刃剑。有好有坏。”   这场酒吃得不热闹,隔天,季明烛再摆一桌,说说读书的苦,讲讲这些年的难处,大家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不为前程抱负,只为来时的路,喊苦叫累,因这份成绩,都值了。吃了一顿热闹酒。   这顿酒后,他们歇息两天,迎来殿试。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上殿应考,却不足以让喜讯传回家中。   殿试是天子担任主考官,场面很大。   天子升殿,文武百官行礼,中式举人们跟着礼部官员静候,等着天子赐题,再行礼叩拜。领题入座,正式开考。   殿试只考一天,中午有餐食茶水,考完就可以交卷离开。   谢岩没急于动笔,装得很随大流,读题过后,提笔在草纸上慢慢写,和他平常写笔记一样,没有成篇的文稿,都是些文思,记几个关键词句和思路。   他能写很多种风格的文章,平常知道怎么选,到最后一场却犯了难。   他师父讲过当今天子的行事风格,但在教他的时候,从未说过哪种文章好,只常说过一件事。   落笔作文,不在新,不在奇,在于心,在于骨。   谢岩喜欢这句话,他喜欢由心而发的文章,有血肉,有风骨。这样的文章会不够完美,有瑕疵,却会给人极深的印象。   最后一场了……   谢岩闭闭眼,选择了“完美”,随大流。   这篇作文誊抄完,谢岩感觉自天上落下了一件纱织的衣裳。它会随环境变色,无影无形。那么轻,又那么沉重。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有了成长,是个大人了。   殿试考完,从角门离开。   只一天的考试,他比考九天还累,回家就倒到炕上,从衣裳里掏出他的荆棘福牌。它的意思是,身有锋芒,心无尘埃。   殿试成绩又要两天,谢岩收拾好心情,把他想写的文章写下来,又迅速烧掉了。他记得就够了,不必留档。   在他们上殿听殿试结果的时候,府城的家中来人报喜。谢岩考中进士的消息传遍三水巷。   家里热闹不断,登门送礼的人比取中举人时多了十倍不止。来来往往的游商,听见消息都要来凑个热闹。   陆杨没出去躲清闲,他喜欢这份热闹,听着心中欢喜。   家里摆酒庆贺,他在书斋里也搞了个“读书会友”,连续十天,来书斋看书不用钱,借着谢岩扬名的时刻,让书生们都知道他们书斋,来沾个喜气,一起传名府城。   两地隔着路程,他们摆酒庆贺的时候,谢岩得知殿试结果。   他得偿所愿,被圣上点为状元。   考完以后,才是忙碌的开始。   谢岩作为状元,要领着一群进士们,穿上大红的进士袍服,叩拜谢恩,又上街游马。一天有一天的事,要吃琼林宴,要去鸿胪寺学礼仪,要接赏赐,拿朝服冠戴,要上表谢恩,要去拜谒孔子庙,更换朝服,从此是官身。   谢岩这辈子没有长期跟这么多人打过交道,忙得他灵魂脱壳,只剩一个躯壳在路上行走。   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他再回神,还有人恭贺他连中三元,一下又把他拉回刚得知成绩的那天清晨。   殿试结束,意味着科举结束。   他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人生要进入下一阶段了。   可能是要跟好友们分离,而家人们都不在身边,谢岩又很疲于应酬,很难高兴起来。   他们一行人,他是最早离开京城的。他要回家。   盛大先是第二个,他是二甲进士,可以考馆入翰林。返乡祭祖后,就会回到京城了。   季明烛是第三个,他被分到兵部观政。这是出乎意料的结果,他因此在京城多留了一阵,返乡祭祖过后,也要抓紧回京。   最后离开的是乌平之,他被点为一个他们都没听说过的县城的知县。择日上任。离京后不再回来,先去吏部,又有一番应酬打点。   来时同行一路,返乡时零零落落。   三月中旬,谢岩等人在考殿试的时候,府城又迎来了一场大集。   他取中进士的消息传回府城,本次大集都没怎么费劲,就占到了一个摊位。还没到雨季,商号的菌子储备不足,让陆杨大感遗憾。   他们之前有过尝试,可以跟其他作坊、商号谈合作。别家供货,他们卖。   陆杨后来又跟洪楚聊过,能把货源的来路摆在明面上。他们挣个信誉钱。   信誉要多年积攒,一开始会很坎坷。   他把弟弟他们都叫来,一起商量过,决定就挣信誉钱。   开始坎坷一些,慢一些不要紧。他们现在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承办。刚好一起发展,事业起飞,人员到位,才接得住大财。   走信誉担保的路子,他们商号以后做旁的生意,入股或者自家开作坊,也能更好的让客商们接受。   大集是忙碌的,里里外外都有奔头。   谢岩启程返乡时,家中又来人报喜,恭贺谢岩取中状元。   这下别提往来游商了,城内乡绅、大小官吏,都上门祝贺。   登高楼的余老板上门下帖子,要给谢岩摆酒庆贺,只等他回家。   余老板是他们来府城后的第一批客商之一,也是他示好,以登高楼的名气,带着菌子菜扬名。直到现在,还固定拿货,商号卖蜂蜜,他也拿了不少。   陆杨直接答应了,不耽搁余老板做生意,只说到时会提前递帖子订座。   和谢岩的心情不一样,他在京城高兴不起来,家里却非常喜庆。   陆杨挺着大肚子,里外走动不方便,就坐屋里这这那那的指挥。   还没返乡,先在公爹牌位前祭拜禀报。香火要给足,收拾些酒菜,买些香烛纸钱。   考中状元,家中门庭彻底要改了。这房子是租来的,不能改。外头要留人,辛苦一下黎峰和罗二哥,还要从商号里叫些伙计过来支应。   这时候报喜的人很狂热,也不知他们激动个什么劲儿,窗户门槛儿都能先拆了,也不管房子是怎样的,先改了拿银子再说。大喜的事情,不好跟人吵架,只好他们自家防着点,看见有人带着家伙事来,都拦一拦。   三年出一个状元,但百年才出一个□□。谢岩的状元跟别人的状元不一样。   以后当官能走多远,他们不考虑。趁着名气在,里外都沾沾光。   他的书斋不用提,以后少不了状元墨宝、状元笔记、状元文章等东西。   弟弟家的酒楼也可以先筹备起来,买不起就租个铺面。不想去街上,就让海有田跑一趟牙行,让蔡管事帮忙找一找,看看书院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饭馆,要大一点,气派点。   他们在赶考的季节来府城时,饭馆酒楼的菜单全有“状元”,什么状元蹄、状元塔,连茶水都是状元茶。那他弟弟开个状元楼,不过分吧?   就开在书斋附近,以后就往外吹牛,说他家状元郎就是吃这些东西,才养出的好脑子。附近书生们怎能不心动?   商号就算了。往来游商已经贺喜过两回,这种事情,要适可而止。捧得太高,对他们都不好。   这时候要趁机办族学。拉拔乡里亲戚。   谢家人丁少,祖坟在那里,要让亲族们沾到光。   改换门庭,祖产要再添置一些。一并盖个族学起来。   要留些屋子给孩子们睡觉,一家起来,两家都带一带。陆家屯的孩子们和黎寨的孩子们,都送过去上学。   束脩要交的,会比城里低很多。   这不为着挣钱,要控制一下人数。否则他们承担不起。供读可不是小开支。   往外说着计划,陆杨深感谢家人实在太少。   老家那边要是留几个谢家族亲,这事才叫真喜庆。现在从他们这一支开始发展,要几辈人开枝散叶,才能成为大家大族。   陆杨摸摸肚子,心说两个孩子还是有点少了。他怎么就不能生十个八个呢?   这样孩子们长大了,这里有,那里有,怎么都够使唤了。   要紧的事情安排完,余下就是家中琐事。   门庭改不了,贴些皱纸红花,里外喜庆些。家里收拾收拾,多备些柴火,连日烧着热水,菜也买得多,只等着谢岩回家,给他接风洗尘。   忙着忙着,生辰过了。   进入四月,陆杨的肚子很大了,他平常走路都看不见地面,要人扶着走。   可能是连着两个好消息冲的,他这阵子状态极好,身体笨重了些,腰也酸得厉害,心里还惦记着谢岩,想他立马到家,可走到外头,红光满面的,脸上都是笑。   越到产期,他越不能懒怠。状态好,就下地走一走。没赶着极限来,差不多就要回屋歇着。   家中稳婆说他这肚子快了,是要生了。   请郎中来诊脉,也说孩子快生了,让家中做准备。   陆杨强行把弟弟赶走,不让他陪夜了。陪夜辛苦,时日久了熬人。他快要临盆,让别人照看,大家都不放心。赵佩兰陪了两天,陈桂枝又来照看两天,还说让顺哥儿来。   谢岩星夜兼程,回家这天已经晚了。   家里把菜都分了,还说他今天回不来。他刚进巷子,在外遛狗带娃的黎峰看见了,吆喝了一嗓子,各家各院都亮起灯,一声叠一声的欢迎状元郎。   谢岩进了三水巷,听见熟悉的乡音,才感到轻松,一口气松了,身上的力卸了,分明是疲惫的,却由衷的笑了。   同样的祝贺,甚至三水巷的祝贺更加干巴,说来说去就那几个词,听在他耳朵里都万分喜人。   他问一句陆杨和娘亲,得知都好,陆杨还没生,心中大石落地,一抬下巴,就有了得意模样。   “我去考试,肯定拿魁首的,我还没考过第二名!这次到京城,还拜会了很多师兄,拿了很多见面礼,我们书斋有福了!干爹要辛苦了,哈哈哈!”   他在外声音大,陆杨在屋里就听见了,顿时坐不住,要下炕到外头来瞧一瞧。谢岩一路走着说着,就到了家门口,把罗大勇推了出去。   “除了考场,我走哪儿都带着大哥,你们问他吧!我要去见我娘和夫郎了!”   赵佩兰也是听见声响,从房里出来,母子俩一见面,她眼泪都止不住。那些自怀孕起的期盼,那些在谢岩幼年时,她听过、也聊过,对他寄予厚望又想他顺遂的念头,那些他们没了依靠后的执念,终于都实现了。   谢岩爹离世后,她总觉着不大好,精神惶惶。这两年的好日子滋养,她恢复了很多。今日又因大喜,冲得只会流泪,念念叨叨,只有反复的一句“你爹会高兴的”。   谢岩给她磕头,送她回房,又给爹上香磕头。   赵佩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再次落泪。   她的孩子,终于成才了。   谢岩安抚好娘的情绪,再回屋去看陆杨的时候,他的心情早已收拾好,夫夫俩相见,话没开口,先是眉眼弯弯,笑得暖暖的。   外头有人支应,又是烧水,又是做饭。   谢岩一身风尘的回来,不敢上炕,只是拖张椅子到炕头坐着。   他赶考时,路上有积雪。   回来时,已经夏日,都有蚊虫飞舞了。   陆杨看他脸上有个蚊子包,伸手给他掐了个十字印,原是笑着的,看他眼底红血丝密布,一张口就忍不住哭了。   “累不累?在京城都好不?我看你瘦了些,脸上都是皮包骨了。”   谢岩抓着他的手,贴脸蹭一蹭,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眼底有光彩。   他很少见陆杨哭,见一次,就把自己的眼泪收回去,要为他担着。   他说:“我考完才感到累,很多事情连着来,我全都不懂,就听使唤,别人怎么教,我们就怎么做。一样样的流程都很繁复,这都要谢恩的,是很严肃的事,笑一笑都要合乎礼仪,合乎规矩,我就跟着来。考试还好,这次考得久,我抓着豆子,摆出好多样子,不觉难熬。”   陆杨再问他在京城都做了什么,听他细细说来,光是听着,都替他累。   他们去京城没多久就考试了,这便算了。   会试结束后,有十多天的等待,他去拜访了几位师兄,拿到了很多书。   还吃了两场酒,都是跟熟人好友一起。其他时候,他们几人没怎么聚在一起说话,怕影响情绪。他总睡不着,也看不进去书,会提笔画画,经常熬到很晚,有时候画他的见闻,有时候画肖像画。   要说他没睡觉,他是不认的。   他考完试,都会躺个一两天。他只是不想闲着。   谢岩说:“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忙点好。”   他尤其担心陆杨生孩子的事,心里万分记挂。   他在京城期间,连跟乌平之聊天时,都不敢提起一句,生怕被勾起忧思。   陆杨往炕里边挪,想叫他上炕歇息。谢岩摇头,没上去。   陆杨身子重,不方便洗澡,他这么脏,上去睡一觉,就是折腾人的。   家里是白天买很多菜备着,到晚饭的时辰,谢岩没回家,就各家分一分。今天谢岩回来晚了,接风酒吃不了,给他下了面条吃。   热水也烧好了,谢岩吃半碗面条就去泡澡。头发没洗,擦一擦就算了。隔天再收拾。   陆柳看他要进屋,还说他俩换一换,让谢岩去跟黎峰睡,他来陪哥哥。   “我哥哥快要生了,这几天都要仔细点。你刚回来,肯定睡得沉,他又不好叫你,还是我来。”   谢岩婉拒了,他不会睡得很沉的。   事实上,他们家的两个宝宝很懂事。   早说快要出生了,等到谢岩回家,结结实实休息了两天,陆杨的肚子才发动。清晨的动静,中午就生完了。两个小汉子。   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是报喜的声音,婴儿啼哭响亮,压不住欢声笑语。   谢岩很早就跑到屋里来看陆杨,给他喂药汤。   深褐色的药汤,在苍白的唇上挂不住色,只在下巴上留下一道褐色的水印。   陆杨说他:“你手好抖。”   谢岩确实抖,越想控制,越是抖。   他说:“净之,你生了两个人。”   陆杨想笑不敢笑,腹部难受,让他闭嘴,不许说话了。   他怀孕生子的过程不算难熬,他一直有事情忙碌。夫夫俩分离数月,再到重逢,都抵达了新的路标,要开始新一段的人生。   这次的生活里,他们多了两个孩子。   陆杨让谢岩把孩子抱来,他看看,又伸手贴贴小孩的脸。   他从前想过,如果他有了孩子,他会给孩子们怎样的生活。   那时候贫穷又不安定,他想不了太久远的事。只敢想温饱。   现在日子好了,他发现温饱也挺好的。   他跟谢岩说:“阿岩,我可能当不了严父。我看见他们,就感觉心里软软的。”   谢岩主动揽责,“没事,严厉的事我来办。”   陆杨根本想象不出来谢岩严厉的样子,一抬眸,见谢岩脸上挂笑,却有几分冷感,像是性格终于和皮相磨合好,他呈现在外的反差小了。如果是这副皮囊,稍稍冷脸就够了。   可是陆杨说:“我想他们也爱你。”   谢岩不怕。   “有你在,他们会爱我的。” 第203章 不散的筵席   陆杨生完孩子第二天, 谢岩就去崔家见师父,恢复了从前的日常,半天在崔家, 半天在自家。   师父想给他上课, 他就听着,不上课,他就陪师父下下棋。   他很不舍得,想着崔大哥和崔二哥都在京城,便试探着问师父要不要上京城去。   他师父拒绝了, 只说老了,走不动了。   谢岩是能给他解闷的, 所以又疑惑,为什么当时要劝他今年应考, 而不是再等三年。   他师父的回答依然是老了。说老了,累了,再久就教不动了。   他以后会在翰林院熬资历,崔老先生让他随便抓个大学士请教。又说他是三元及第, 不算年岁,都足够瞩目,圣宠来得快, 让他不要怕。   “刚开始,就写写文书,干点清贵的差事。你在翰林院熬不了太多年, 以后找机会去礼部, 办些讲规矩的事,少些麻烦。”   谢岩听着眼圈都红了。这一天,师徒俩的棋子捏手里, 落子无章法,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他听来了很多朝堂之事,对六部的职责划分有了了解。前途正大的,就先翰林,再六部,封大学士,再占一部堂官的名头,可以入阁,做个辅佐之臣。前途偏一点的,可以到处混一混,然后再回翰林院,看能不能熬到院长,这个官职不高,名声不显,却是极为清贵极为重要的职位。国子监不建议去,大多都是权贵之子,他应付不来。   如果不计较前程,还可以走更偏门的路子,去当史官。三元及第的状元,走史官的路子,是极偏门的。若非犯错、主动调任,很难担任。   谢岩自知没有办实事的才干,可以稳中取重。先在翰林熬资历,再去礼部办些差事,激流勇退,不占礼部堂官之位,让后来者居上。找机会回翰林院,往大学士上奔。这会很慢,但很稳妥。以他的追求来说,不高不低的官职也够用了。   稳中求贵的路子是升任最快的。入阁不容易,出阁却简单。来回倾轧,你争我打的,站对地方办对事,顶替一个位置不是问题。   史官么,就不讲究什么升迁升任、清贵前程了。低调、内敛,不起眼,如无意外,会是非常平庸的一生。   谢岩想回翰林院。兜兜转转还是翰林院,他喜欢看书修书,这个职位也确实够用了。   能入翰林的都是很会读书的人,他在那里也能找到许多志同道合的人聊学问。前程浅了些,对他来说足矣。   崔老先生点点头,“我想着也是这样。你到时就多找找你二哥,他挺喜欢你的。老大么,就不必去了。他为人奸猾一些。你跟他多打交道,我不放心。”   谢岩抿唇,说了他上崔大哥家拿了很多书的事,崔老先生没改口。   “这不算什么,他跟你逗着玩。你以后不用经常找他,过年过节拜访一二就行了。”   这天,他难得在崔府留饭。饭后,崔老先生让他不用再来了。   “你上任有日子,抓紧回乡吧,上京之时不用过来,没空见你。”   谢岩给他磕头,又得了两只长命锁和两对小手镯。   他眼泪都憋不住了,“我还没给你送过好礼……”   崔老先生哈哈笑起来,“穷小子一个,不差你那点孝敬。”   临近分别,他讲了个俏皮话,“你这张嘴,以后会得罪不少人,到外面别说是我教的。惹得起的,就是你二哥教的。惹不起的,就是你大哥教的。”   谢岩应下了,说:“我去京城上任的时候,会从府城走,到时我带我夫郎和孩子过来看你。”   崔老先生没应话。   他今天回家晚了些,出了大门,还回头看了好一会儿。   他大致能懂他师父的老年生活为什么会这么孤独,人登上过高峰,拥有过足够大的权力,往来便都是利益。他无心应付了。   家族随之登高,不进则退。连小辈都没办法松懈,要在名利场里泡着。   崔家两个儿子,和他父亲差不多年岁。孙辈也就跟他差不多大。   年幼时,他师父尚可教导。长大以后,留在父辈身边,会比留在年迈的爷爷身边好。   他想着想着,又一次哭了出来。   师父让他别再上门了,他在返乡之前,保持着相同的习惯,每天要来上半天。   门房不开门,他就在外候着。初夏的季节,算不上顶热,熬到中午,烈日当头,也很磨人。   老人家心软,又放他进屋。看他又是骂,说他不听话。谢岩自然要顶嘴,跟他犟着争两句。   在府城的日子,谢岩就在家里、崔府之间来回走,期间也上门去拜会过凌师兄,再是几位好友家。   陆杨还没出月子,房里闷闷的,家里弄了冰盆,放在月亮门后面。离炕有些远,能给室内降降温,又不让他受凉。   谢岩写的书信陆杨都看过了,许多画面都很简单,谢岩又给他讲说。   他在很多画面上都会加个小小的陆杨,写上“带净之到此一游”。   最热闹的场面是状元骑马游街时,街上的热闹能透过纸面传出来。乍一看是很多波浪在纸上翻滚,细看是拥挤成群的人。地上、楼上,还有人被抗在肩上,爬到了屋顶上。   这些人都在往场内扔香囊手绢,还有花草和绣球。谢岩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根本没有收到,所有砸来的东西,都神奇分流,投往了榜眼和探花。   他考完以后,自觉像行尸走肉,只是跟着流程走,高兴不起来,画在纸上的状元郎却是哈哈大笑的,嘴占了半个脑袋,眼睛只剩一条细缝。   他穿着状元袍,戴着状元帽,帽侧簪花,手里捧着一个很花哨的绣球,绣球之上,坐着一个小小的陆杨。陆杨跟他穿着同样的衣袍。   民间有以状元袍当喜服的习俗,这场面就跟成亲一样。   整幅画潦草,就剩这颗绣球和陆杨精细刻画,成了画面的中心。   状元郎随风飘飞的大袖子上写着一串小字:带净之到此一游。   最严肃的地方,就是金殿之上。   谢岩画了两幅小画。一幅是他殿试时,小小的陆杨趴在他的答卷上,侧目对人,充当镇纸。稍一分心,就会对上眼。   一幅是被点为状元时,陆杨在他帽侧的簪花里探头。像一只花中精灵。   事实上,上殿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佩戴簪花。   陆杨喜欢小人镇纸,想要个状元郎的样子。   谢岩答应给他弄一个。   陆杨又看画,指着骑马游街那幅画问他:“你不是说那天不高兴吗?”   实话最让人动心。   谢岩说:“你不在,我只觉得吵。”   所以那么热闹的场面,只是一些波浪线,像是热浪,要将人淹没。   陆杨再看画,就懂了他为什么会有个绣球了。   热浪会把人扑到地底,但球体会随之起伏,送他去谢岩那里。   时隔很久,陆杨又用了往日的夸人方式。   “阿岩,你哪天不读书了,去画画也是能挣大钱的。”   谢岩要点实在的。他凑过去,侧着脸等陆杨亲。   陆杨推推他的脸,没一会儿又笑,把他揽过来亲嘴。   提到画,谢岩这阵子在家,除了陪陆杨,就在跟字画打交道。   他考乡试时答应的两幅画已经装裱好,还有一幅是全家福,正在画。   装裱好的画,交给他娘了。   赵佩兰拿着两幅画卷,去隔壁屋找陈桂枝。   她俩在堂屋就把画卷打开看。一幅是陈桂枝的单人画像,少了些生活感,多了些端庄仪态,是坐在交椅上的样子。   这是一幅标准的肖像画,她坐姿端正,目视前方,唇角微微含笑。这样的画很容易画得呆板无神,陈桂枝最突出的性格需要动起来才好展示出来,但在这幅画里,她的泼辣略微内敛,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   赵佩兰跟她说:“大户人家的老人都叫‘老太君’,下面儿孙成群,都指着她教养。你以后就该是这样的。”   陈桂枝找陆柳拿了小铜镜,对着脸照照,又看看画上的人样,笑得合不拢嘴。   “你家儿子好本事,这是怎么画的?怎么看起来像我又不像我的?”   模样神态都是她,却比她端庄威仪。   赵佩兰也是说大实话,“这就是照着你的样子画的,你要不长这个样子,他还画不出来!”   哎呀!陈桂枝都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   她们再展开另一幅画卷,这是她们俩的画。两个女人静立画中,背景是模糊的街巷,是两人说笑的神态。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再看已是泪眼相对。   赵佩兰抓着她的手,说:“哎,老姐姐,真是舍不得,哪天你家大峰到京城来,你一定要跟来。我好好招待你!”   陈桂枝答应了,“不远了,不远了,京城也不远,我俩都有福气,孩子们有出息,还能到京城见见世面!”   这两幅画,她们一起选地方挂起来。   陆二保和王丰年从街上回来,大包小包的去看陆杨。   来府城以后,他们手上一日比一日阔绰,要买什么不用抠搜的算着省着。   他们怕陆杨难拿行李,又怕给了银子,心意不到位。犹豫再三还是买了东西。   这阵子能吃吃、用用。以后年年都有信件往来,他们再做些衣裳鞋袜捎带过去。   才过去一年,他们也有了成长变化。   人到中年,再谈成长,他俩都挺不自在的。但确实,走出村里,看见更广阔的世界,去尝试了另一种可能,他们的心比以往豁达。   去年的他们,想要留在村里,相依孤老,不拖累孩子,也不让孩子为难。   今年的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想要留在府城,不再去更远的地方。理由却不是拖累、为难,而是他们适合这里。   他们能把话说开了。他们是内向性子,话也不多,留在府城,都常要两个孩子上门支应,跟他们说话。去了京城,他们又要重新适应。   陆杨可能会为了他们再开个小食铺,让他们有事做,不憋闷。他们觉着不用。他们喜欢三水巷。   他们相信,今年的陆杨,也不会认为这种选择是厚此薄彼,是留一个弃一个。   他们说:“哪天你们得空了,回来瞧瞧。我们就在这里。哪天柳哥儿出息了,我们也出去见识见识,去看看你。”   陆杨看着他们,笑得坦荡。   “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看把你们紧张的,脑门都是汗。人往高处走嘛,以前从县里到府城,现在从府城去京里,我们先去探探路,以后你们来了就好安家。就像来府城时一样,不用这么难过,都会再见的。”   再坦荡也要面对别离。三水巷的人家,逐一来访。   干爹他们不走,会留在这里。罗家两位哥哥会跟着去京城,再陪一段路。   陆杨把顺哥儿叫来问话,问他愿不愿意先去京城。   刚成亲的顺哥儿,又做出了和待在山寨时一样的选择。他要留在家里。   二哥不在,他们家就两个兄弟,下面有孩子,商号在扩大,家里也在添置产业,他要留下支应。   时隔数月,顺哥儿习惯了房里多个人,完成了从小哥儿到小夫郎的转变。要问他喜不喜欢海有田,他说不上来。只觉得两人成亲好,海有田勤快,懂得多,各处都帮得上家里,他认为是合适的。   陆杨说:“你能肯定他,接纳他做家人,是比喜欢更重要的事。”   顺哥儿不懂,陆杨也没再多说。   喜欢是一时的,会因为很多事情发生变化。家人却更加包容,可以一起同甘共苦。   顺哥儿却还纠结:“可是我看你们会经常说喜欢说爱。”   陆杨笑道:“夫夫俩之间不说喜欢啊爱啊,难道说你是我的家人,你是我的郎?”   顺哥儿听着笑了,再不问了。   陆杨还把贺青枣叫来说了说话,问贺青枣要不要跟他走。   和他们在一起,安全一些。刘有理今年没应考,不知所踪。不知他会不会跑来祸害人,这里也太好找了,等他家人找来,把他抓回去嫁人,这可怎么办?   贺青枣听到后一种可能,有些害怕。   他问陆杨:“我只能去京城吗?”   那里太远了,他也习惯了三水巷的生活。   陆杨摇头,他可以留下。   应对家人有很多种方式,比如他再次嫁人,有个门户撑腰,家人也拿他没办法。出嫁的人,家人管不了太多。   又比如,他卖身做奴。已经不是自由身,家人要管他,就要先赎他。   陆杨不希望他仓促嫁人,想要他稳妥些,仔细些。   卖身也不是好选择,但他们认得牙行的人,可以操作一番。   “让蔡管事给你写一张契据,一进一出,差价多少银子,我帮你给你了。你把身契捏自己手里。就当是你买下了你自己,以后你是自己的主人。有人来找事,你就说你的身契在我弟弟那里。没人找事,你就照常过日子。哪天遇上合适的人,你想嫁了,就把身契烧了,以良民的身份出嫁。   “和离以后,你没家人在身后撑腰,往后的路难走一些,就多做打算。这样做麻烦了些,对你却有个保障。这年头,当爹娘的可以卖儿卖女,你不能给他们留着口子。”   贺青枣记住了。他在陆杨这里哭得厉害,一开始就是陆杨搭理他,照应他,给他差事,让他能挣到钱。后来陆杨忙了,他到陆柳那儿干活,和陆杨往来少了些。但他始终记得陆杨对他的好。   他说:“我在家里都没被这样对待过。”   陆杨让他自强,“你厉害了,你可以对别人好。以后遇见可怜人,可以帮一把。”   贺青枣连连点头。他盼着有那一天。   贺青枣来过之后,谢岩就要返乡了。   上任有期限,他等不及和陆杨一起回去,先到家筹备祭祖,改换门庭。等陆杨养好身子,他们在县里见。   罗大勇陪同谢岩返乡,差不多前后脚的事,陆柳收到了一封来自山寨的信件。   信是姚夫郎写的。蜜坊的生意很好,他们也被黎峰催烦了,家中事情有安排,今年麦收之后,他们一家就要搬来府城了。他很期待跟陆柳的见面,盼着能再做邻居。   这件事让陆柳高兴了很久,一封短短的信件,来回翻看数遍,然后提笔写回信。在回信里,他大段大段的讲了三水巷的日常趣事,说了府城的日常生活都要做什么。   在府城过日子,是跟山寨里不一样的充实,他们会有一些新的生活事件,比如学习、看店,还要去买菜,可以逛街、听书。也有更多熟悉的旧日常,比如三餐饮食、洒扫收拾、养娃养狗等等。   他还在信件里写了他新添置的田产。他买了十五亩田地,其中五亩下等田,十亩良田。   数目少了些,对他们家来说足够了。他请了两家佃户,这两户人家小哥儿小姐儿多,劳力不足,别人都说他只顾着发善心,不考虑实际,但他其实考虑了。   良田要耕种,年年产出的粮食,交税过后,佃户分一些,他们收一些,日常吃喝就差不多够了。   他在下等田盖了几间畜棚,还挖了鱼塘。鱼塘是花费最高的,不然他能再多买点良田,这样吃喝可以完全兼顾上。   在他的庄子里,搭了鸡窝,养了兔子,鱼塘里放了鱼苗,也养了小鸭子。今年还没养猪,佃户家的人数不够。想等他们缓一缓再说。   陆柳在信里写道:“五亩地,听起来少,种起来累,产不出多少粮食。这五亩劣田,我让人圈出来了,畜棚前都有大片的空地,可以让鸡和兔子在外活动,这样养得好。余下的,除了池塘,就是跑马的地方。”   他非常期待姚夫郎和大强搬来府城,这样一来,大强可以跟黎峰一起去庄子上骑马射箭,玩个痛快。   他也可以学,可以陪黎峰消遣解闷,但教人不尽兴,偶尔玩一玩便好,等他会骑马射箭,太慢了些。   在大强没有来府城之前,就指着黎飞跟黎峰一块去玩了。   写完这封回信,陆柳选个日子,带黎峰下乡,去看看他们的小庄子。   这地方很小,但有海有田规划,选在了周边劣田众多的区域。以后庄子扩大方便。   黎峰只知道家中添置了田产,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田产。   这里有足够宽阔的地方给他跑马,前方不远,就是官道,这里跑不够,还能上官道再走走。   这里还有一片青色的麦田,只等着麦穗成熟,就能带来丰收的喜悦。   目之可及的地方,盖着些畜棚。还有他点名要的磨坊。那些曾经放弃的东西,都以更好的方式回来了。   黎峰带陆柳上马,他们骑马巡庄子。这是比脚步丈量更快的方式,显得庄子小小的。   陆柳迎着风,靠在他怀里,整个人放松又自在,不怕掉下马,也不怕颠簸。二黄和威风跟在他们身侧,汪汪叫着,身如疾风,跑出一道残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毛色光滑润泽。   陆柳回头问黎峰:“我看别家的庄子都有取名字,我们家的庄子叫什么好?”   黎峰说:“叫大柳庄。”   陆柳笑得不行,哈哈哈的吃了一肚子的风。   他厉害了,从小柳变成大柳了,还有庄子了!   这样一来,庄子里还得挪栽一些柳树才好。   这事好办,黎峰给他种。   日子往前,陆杨出月子,给洪楚递了帖子,想去看看他。   此时此刻,洪楚正在他父亲的书房里。   去年起,洪楚就没有进过这间书房。   他父亲比去年更加老迈,靠在椅背上,笑容却欣慰又释然。   父子俩之间隔着一张书桌,桌上是一本族谱,翻到了写着洪楚名字的这一页。族谱旁边,笔墨都备好了。   洪楚这半年干了很多大事,裁剪的人员上百,族亲族老的利益受损颇多。捏在他手里的铺面作坊,比留在洪家账上的还多。   但他还是差一点,这些人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他爹语调很轻,目光一直望着他。   “你自小就倔,骂不听,打不怕,我们很多次把你拉回后院,你还是跑到前面跟着一帮小汉子一起读书。族中子弟多,个个不如你。这些年,你崭露头角,什么生意落你手里都明明白白。很多人不当回事,也有少部分人感到不安。   “你十五岁时,有人试探着找我说亲,想先定下人家。我越是不松口,他们越是逼得紧。到你十九岁时,他们全没藏着,亏你稳得住,把皇商的采办单子办妥了。”   洪楚没抬头,视线紧紧盯着族谱上的名字。那是他的名字。   他爹继续说:“我让你当家主事,仅两年,家里的掌柜管事都说你有本事,心地仁厚。与我相熟的客商,都说我家的行事风格不像‘洪家帮’了。我问他们更愿意和哪样的洪家做生意,他们说是现在的。   “你说做生意不能像亡命之徒一样,性命和家财朝不保夕。如此作为,招来的必是嗜血之辈。与他们同谋,是将整个洪家放在了刀口之上。那一年,你十二岁。我抗下了压力,没让你回后院,留你在前厅学做生意。”   洪楚伸手拿笔,把他的名字划掉了。   洪父起身。他在中年就显得佝偻,一副老态。   他跟洪楚说:“我们做过尝试了,依靠着‘洪’的姓氏,我们越不过族亲。他们势大,洪家就不会长久。带着你争来的家产走吧。我会选一些小辈跟你走。你是洪家断掉的尾巴,哪天洪家被折腾没了,你们就是根。”   他拿过洪楚用过的笔,在族谱上划掉了许许多多的名字。   这一场较量,两败俱伤。   洪楚久久没有说话,他问:“我应该去哪里?”   他爹说:“到外头看看吧。在府城,洪家很大。离开府城,洪家什么都不是。”   洪楚没在他面前露怯,显得软弱,一如平常领了差事的模样,问过就走。   出了书房,外头很多人候着。他们看洪楚神色如常,都松了口气。   洪楚说:“你们回家收拾收拾行李,跟我南下,我们去做一个大生意。”   他们又有犹疑,对上洪楚的视线,又都道好,答应下来。   小斯送来一张拜贴,洪楚拆开看了内容,回房拿上他的古琴,去见陆杨。   以后他们一个南下,一个北上,再难相见了。   他把古琴送给陆杨,留个念想。   出门这段路,洪楚步行,走得身上冒汗。   坐下没一会儿,就热汗淋漓。   他也感到释然了。接管家业以来,他第一次这么轻松的出门,不用各处警惕防备。   陆杨问他要去哪里,洪楚没有想好。   “我以前只往北方去过,这次想往南边走走。我看书多,去的地方少,难得这么自由,都长长见识,再看看做什么生意。或许也会重新回到北方,这里有熟悉的客商,我对这里的衙门、官员也熟悉。以后说不准也会去京城。等我到了地方,会给你写信的。”   陆杨让他往翰林院寄信。他们还没安家,找谢岩比找他方便。   陆杨说:“我以后安定了,也会到处走走看看。到时再见面,我们都是胸有沟壑的人了。”   洪楚有些惊讶,“你能走得开?”   陆杨点头,“嗯,我还没这个想法之前,他就说会让我出去走走。我送他读万卷书,他送我行万里路。”   洪楚说他们很般配。这是比幸运中听的词。   五月中旬,他们同行一段路,陆杨带着孩子们,跟赵佩兰一起返乡祭祖,找谢岩汇合。洪楚带着十几号兄弟,途经三水县后,稍做停留,便往更南的方向走去。   三水县是老样子。一座城市的变迁是缓慢的,重回故乡,陆杨恍惚间觉得他从未离开过。   他们在县城有住的地方。陆林收拾了屋子,张大人也收拾了府邸。谢岩选了陆林家。   兄弟重逢,带回两个孩子,陆林喜欢得不行,抱抱小的,看看大的,还说陆杨瘦了。   陆杨说他睁眼说瞎话,“我还瘦?我离开县城的时候才几斤肉?现在脸上都能掐出二两了。”   陆林说他这是虚肉,生孩子养的,过阵子就掉秤了。   陆杨跟他打趣几句,也真心想拉拔他。县里这点小产业,不用把他拖在这儿。   他跟陆林说三水巷的热闹,说都是熟人,也知道陆林跟陈酒熟悉了,以后陈酒一家也会去府城,他想让陆林也去府城。   那里有他新添的产业,书斋比小铺子轻松,没有那么多的活干。夫夫俩在那里轻松些。   陆林犹犹豫豫的,不想去。   陆杨挽着他胳膊,说:“林哥哥,你就去吧,你家有两个哥哥,哥夫家也有兄弟。你们两口子在不在的,都有人孝敬家里。到府城去,你更轻松些,身边有更多聊得来的人,日子顺,以后养孩子,也好送他们读书上学。这样我才觉着对得住你。我们兄弟一场,我是惦记着你的。”   如果有可能,他想带更多的人去京城。   但他知道家中负担,知道谢岩肩上的担子有多沉,只能一步一步来。   陆林还是犹豫,他觉着县里的产业也很重要,那么多人都想着过来吃干饭,他在这里好一些。   犹豫就是考虑。陆杨再接再厉,又是讲道理,又是撒娇,还给他装哭,说以后在府城,他们往来方便一些。从府城走水路上京方便,他们可以常常见面。   要问小铺子怎么办,陆杨说:“让大松哥来。”   陆杨再摸摸他的肚子,问他:“有动静没有?”   陆林摇头,有些难受。   “不知怎的,就是怀不上……”   他会挣钱,家里的不满能拖久一些。等到张家有怨言的时候,刚好谢岩考上举人回乡了。举人的威慑过去,又是状元返乡,谢岩和陆杨都对他客气又亲热,张家没到他面前说难听话。但他心里有压力,也会觉得对不起张铁。   陆杨皱眉,想想他们搬出铺子的时日,又觉着合理。   搬出来以后,中间有个年节。过年肯定要回家的,他这些年怀不上,两家嘴上不说,脸上肯定有计较,陆林心里再加点压力,回来以后成天惦记着,环境虽换了,他心上没松快,总也好不了。   陆杨想让他快点去府城,府城没人给他脸色看,没人催他怀孩子,哥夫待他好,从不给他气受,到时夫夫俩张罗着新生活,又要熟悉书斋的一应事务,再让陆柳带着他到处转转,也让他了解刻印作坊的事,把他的心都填满了,便没空忧思忧虑。   好日子好盼头,平常多吃点好的,补补身子,来年就抱娃娃了。   陆杨想得好,跟着催他快点动身。   陆林哭笑不得,“哪能那么快?还要把我大哥叫来教一教才好。”   陆杨又催他快点教,“年底之前要去的,我等着你的。”   他到时都不在府城了,怎么等?但陆林说好。   他们回县里待不久,县里落脚歇一天,次日回庄子上。   门庭已经改了,有人在盖族学。他们一家回来祭拜谢岩爹。   沿路的官道上都站满了人,比举人返乡时热闹数倍。   县西四个村子都有来人,县里也有些百姓跟来,有些是看热闹,有些是艳羡。   谢家的族亲被人挤兑得无地自容,整个上溪村都满脸菜色,面容憔悴。他们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后悔与恐惧与日俱增。   陈家湾的人扎堆,一拨人跟着陈大舅,说这算远亲了。一拨人跟着陈老幺,问他敢不敢上去攀亲。两头一喜一怒,周边都是笑声。   黎寨里来了些人送礼添砖,拉了几根上好的房梁来。新宅子和族学都能用上。   二田在随行的人之中,跟着大家伙看新科状元。三苗问他要不要去府城,二田假装不懂,说:“送货就去。”   对他们这些久居县城、久居村落的人来说,整个三水县的变化都很轻微,但属于谢家的庄子,却远近扬名。   谢岩提前回来,添置了些良田,花费都比往年高。他家附近的土地,是香馍馍了。很多人买来沾文气。   这让谢岩很不高兴。他本来想说一文不给沾,想想这些人花钱也是为着后代出息,叹口气算了。   他们在县里待不了多久,陆杨给他林哥哥铺路,陆家屯和上溪村都去了一趟,对于陆林去府城的事,两家都没敢有意见。   往返路远,上京还要些时日,他们即日回府城。   陆柳和黎峰给登高楼下帖子包场,楼上楼下,都是三水巷的人。   谢岩携带家眷,先去了崔府。   早说了数次不见不见,他一上门,崔老先生就没辙,让他们进屋坐了会儿。   他已经教过谢岩,今天对陆杨说了几句。   陆杨机灵,却有气性。到了京城,遍地是贵人,夫郎的地位,是男人给的。在外受气、遭人白眼,是常有的事。让他不必因此介怀。   “人有聚散,在京城更是如此。今天还在刁难你的人,明天指不定去了哪里。过好自家的日子就好了。”   要做生意也是可以的。没谁说夫郎不能到外面做生意,能承受住那些声音,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同理,那是一个讲究官职官阶的地方,须得看开看淡。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然后去做就行了。   陆杨听得想哭。人生的缘分说不清,有些人会很坏,有些人又不求回报的好。   只是可惜,人都要往前走,会有许多无奈与不舍。他跟谢岩一起磕头,跟他告别。   登高楼的席面在中午,外头艳阳高照,屋里却像华灯初上,每个人都酒过三巡般,说话都有几分醉意。   楼上楼下都是陆柳和黎峰招呼,这里落座,那里上菜,又让人吃好喝好,又让人大声笑笑。   两个小宝跟不上陆柳,只好缠着陆杨喊爹爹,要饭饭。   陆杨带他们见弟弟,教他们认小肉包和小糖包。   他们全都喊“包包”,喊着喊着就成了“抱抱宝宝”“宝宝抱抱”,这个连词他们经常说,说得十分顺嘴。   陆杨又招呼陆柳和黎峰过来吃饭,让他们歇歇。   “不用招呼那么仔细,我看着都替你们累,你们怎么不把饭喂人嘴里?”   陆柳当即拿小碗夹菜,要喂给他吃。   陆杨没推辞,张嘴接了。   在他们旁边,黎峰跟谢岩碰杯喝酒。   他们聚在一起,家里摆席面,上茶多过上酒,谢岩更是没陪黎峰喝过几回。   他俩碰杯数次,谢岩酒量不佳,先叫了停,要拿画来看。   “我紧赶慢赶的画完了,你们一家都在上面。”   黎峰接了画卷,打开来看,嘴里不饶人。   “你再多画画,以后改当画师,省得吃读书的苦。”   这是个出路。谢岩说:“当官混不出来,就去当宫廷画师。”   黎峰:“……”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画卷是横幅,展开一卷,是三水巷的巷子口。   巷子口,住着两个爹。他们家还住着贺青枣。   画面从他们开始,他们往前看,画卷往后展开,斜对门有鲁家,再斜对过去,又是罗家两个门户。罗二武家和陆柳家对着,陆柳家和陆杨家挨着。   这是一幅长卷,亲朋好友都在门前张望,或笑或闹。一家有一家的样子,合在一起,是市井日常。   这画取名叫三水巷,卷尾写着小小的“人有重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