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房子里的哑巴   作者:季少堂   文案:   第一部:天福(完结)   天福当了兵,遇到白房子里被剪了舌头的哑子。哑子可怜,可他必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被下了白房子。天福晓得这个,也晓得自己不该怜惜哑子,既做了坏事,那无论对他作什么,都是应当的。   第二部:远芳(完结)   儿女情长抵不过家国天下,两情相悦也不能厮守终生。最终一个流落军营任人作践,一个迫于无奈不能相救。   第三:番外(完结)   (一)初见: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二)定情: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三)梦回:已经是很好了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不用打赏,真的(就算打赏了我也拿不到咸鱼啊)。谢谢~   谢谢大家一直很好人地给评论。俺要去搞下三次元,没法一天刷800次论坛看帖回帖了,但所有的回复,无论喜欢还是讨厌,看完了还是弃文了,我都很感谢的,真的!   一句话简介:天福当了兵,遇到白房子里被剪了舌头的哑子   标签:BL,长篇,古代,虐文    第一部 天福   天福当了兵,遇到白房子里被剪了舌头的哑子。哑子可怜,可他必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被罚作营妓。天福晓得这个,也晓得自己不该怜惜哑子,既做了坏事,就活该被人骑,被人肏。无论对他作什么,都是应当的。    第一章 白房子   从小天福就知道自己名字好,算命的按八字取的,天上来的福气,保一辈子逢凶化吉呢。   要不然呢,他四岁没了爹妈,吃百家饭也长得长一码大一码。十岁能干活了,赶上天灾,村里饿死几十号,他一半大孩子没死,逃荒、要饭、做短工,挨了七八年。在讨饭路上,听说当兵能吃饱,又稀里糊涂去当了兵。既当了兵,就要打仗,几场仗打下来,那些比他个子大的,比他莽的,比他能躲会闪的,一个个死的死残的残,他呢,脸上拉了条疤——自己磕石头上划的,还是全胳膊全腿,活蹦乱跳。   从西南回来后,营里都在说,仗打完了,能歇歇了。天福听着很高兴,能吃口安生饭,还能歇着,多美。邱老二就笑话他,说你二十啷铛岁,只想吃饱了歇着,出息!   邱二是天福同乡,比他大几岁,也多当几年兵,是个敦敦实实的矮个子,平时爱吹牛,人是热心人,把天福当小老弟,什么便宜要捡,什么亏不能吃,常提点他。天福也很信服人家。他是直肠子,平时有什么好事儿,肥缺,争不过那些兵油子,不过跟着邱二,吃不着肉,汤总是能喝的,这会听他这样说,就嘿嘿笑。   天福的话没从嘴里说出来,脸上都露出来了。邱二晓得他不服气,就说,“兄弟,人活一世,美事儿多着呢,瞧见那白房子不,看到那些娘们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不?”   天福第一天来这里就见过那排白房子,军营往北半里远,有一个老大的院子,院里一溜儿二十来间矮平房,白天关着门,门前总有几个老兵在闲逛。有那么一两次,他远远看到有女人从屋里出来又进去,还纳过闷,后来天天操练,又立刻开拔去南疆,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时听邱二问,就说,“是给咱们补衣服的吧?”   邱二笑得要断气,“补衣服,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亲娘哎!补衣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末了说,“傻兄弟,等过两天,到时候哥带你去开开眼。”   话是这么说,后来邱二没提这茬,天福也没往心里去,还是天天起床操练,吃饭睡觉。不过这也就是平常的练练,和先前打仗时那种整个营地又紧张,又焦躁,一枪刺出去就带着火的操练很不同。   到了入冬,城里来了新消息,说龙将军的妹子要出嫁,嫁的是天璇府的二皇子思昭。消息传开,就有人问,咱皇上有几个儿子?听的人说,原来有仨,现在就剩一个。先一个说,那龙小姐以后不就是皇后,龙将军不就是,那个国丈?后一个说,放屁!那叫国舅!皇帝的大舅子!第三个过来一人给一巴掌,嚼什么蛆,这种话也乱说得!   天福不知道为啥这话不能说,但他见过龙将军,八尺高,紫膛脸,长得跟庙里的金刚一样。人不光长得威风,还有心胸,有本事,营里上下,没一个不夸龙将军爱兵如子,用兵如神。先前南疆那场仗,要不是他调兵遣将,手下又个个身先士卒,等闲还拿不下来。龙将军是好人,龙将军的妹子就是好人,她要嫁的那个皇子,虽然天福先前连名字都不知道,当然也是好人。   消息传来传去,最后终于定了,十一月初十黄道吉日,龙小姐出阁。这喜事再大张旗鼓,本来也就是京城里的热闹,但龙将军在军中有威望有人心,大家上上下下也跟着喜庆。到了正日子,几个厨子白天就开始忙活,太阳没落山,营房前就开了流水席,猪肘猪蹄,鱼头鱼尾,还有能把舌头辣掉的劣酒,川流不息地送过来,除了站岗放哨的倒霉赶不上,其他个个吃得肚皮溜圆。   天福实诚,左手端着一大海碗的酒,右手抓了个猪蹄,啃得满嘴流油。他吃得高兴,邱二从后面扒他肩膀,挤眉弄眼说兄弟,今天好日子,哥带你去乐乐。   天福吃肉吃菜,塞了一嘴,含糊说,“乐,乐什么?”   邱老二抢了他手里的猪蹄扔桌上,说,“走了傻小子!哥带你吃更香的去。”   天福被硬拖着走,心里很不乐意,这时天还冷,他一说话嘴里就出白气,说,“二哥,这要去哪儿?”   邱二笑嘻嘻地说,“去白房子。”   天福更不乐意了,“有饭不吃,去白房子做啥。”   邱二见这小子不开窍,骂他,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子带你去见识娘们!再叨叨,回去吃你的猪头肉!吃得自己也像个猪头!   天福见邱二生气,不敢再说,他有那么点想回去,但不知咋地,脚下还是跟着走,走了几步,踌躇着说,“你,你说那白房子里的娘们儿?那些人……她,她们……是做这个用的?”   邱二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哼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教训他,你个猪脑子!   天福噢了一声,仿佛一下醍醐灌顶。他一边走,一边很想问,又不知道要问啥。娘们,他想。他知道娘们是有好处的,虽然没见识过,但有时听同营的人聚在一起说笑,漏出来一两句,似乎真有了不得的好。他这样一寻思,刚喝下去的酒从小肚子烘烘蒸上来,心口和脸上就热了,脚下也不由自主快了。   两个人越走离营地越远,但路上的也不止他们两个。三三俩俩,往去路的倒比来路的多。邱二加快了脚步,嘴里嘀咕,坏了,晚了。天福不懂他说啥,但见他急,也有点急起来,脑子里乱乱的。等到白房子前,邱二远远一看就跺脚,完了完了!晚了晚了!   天福第一次过来,好奇地四面看。那地方前面是挺大一院子,旁边还有两口井。一排房子远看整齐,近看就是用木料搭起来的一间间营房,外面刷了白漆。每间房都是方方正正的,看着不大。门前有老兵守着,门旁挂着白灯笼,却没火,门上上着闩,门后就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声音传出来。   邱二很不高兴,回头骂天福,都是你,要不是找你,路上还磨蹭,早到了。   天福这会子也明白了,灯暗着,门闩着,就是已经有人进去了。两人一路走过去,并没看到一只亮着的灯笼,天福见邱二唉声叹气,就不好意思,说二哥,要不就算了。邱二不肯算了,跺跺脚,忽然眼睛一亮,说这边,又带着他往后走。   两人走到房子背后,快到尽头的地方,果然还有只白惨惨的灯笼亮着。   邱二很高兴,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兄弟,今天龙将军嫁妹,二殿下娶亲,咱也跟着沾时气!喝酒吃肉,再乐一晚上,就是做神仙也没这样快活。   天福也很高兴,又有点奇怪,问他,“这屋子为啥没跟其他屋子一起呢?”   邱二嘻嘻一笑,说因为这是后来加上去的。他故弄玄虚地停一停,又说,里面那个啊,是个男的。   天福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男,男人,那,这,这个…………行不,行不行……“他过来这一路,心里已经很期待见识娘们的好处,这时听说是个男人,不免很是失望,又觉得荒唐,说话着就要停下来。   邱二看出他的心思,抓着他胳膊拉他走,还朝他挤眼,说小子,要不怎么叫教你好处呢。你别以为只有娘们好。那些个不经肏的,手脚重点,搞的过点,就嚎得像杀猪,不然就哭,再不然就抓你满脸花,扫兴得很。这个呢,又不能出声,又不能还手,咱哥俩个玩到天亮也没事。   天福听他这样说,就问,“那是个哑子么?”   邱二笑着说,被剪了舌头,不是天生哑的。但你又不亲嘴,就算拿来吹箫,也够用了。   两人说话已经到了门口,天福眼尖,看到守门的老兵脚下放了个木盆,里面扔着几个铜线,一下停住了,口吃说,“这,这……还要钱啊?”   看门的听了这话,立刻眉毛一竖,还没开口,邱二已经赶在前头,假装生气地教训天福,说兄弟,你在里面快活,人家给你看门,要不要几个酒钱?又跟看门的打圆场,“老哥别生气。嫌货才是买货人呢。今儿我做东了”,说话摸出几个钱扔在盆里。   看门的瞧瞧他们两个,没好气说,要药不要?”   邱二就打哈哈,说药出来的有什么趣儿,操出来的才见本事。他这样自吹自擂,那看门的脸上就显出点看不上,哼了一声,起身拔了门闩。   天福忍不住朝门里看,见里面地方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张矮床。桌上点着盏油灯,床上侧身蜷着个人。豆样的火苗摇来摇去,照的那人的背影也隐隐绰绰,好像要隐没进黑暗里一样。   看门的活动了下筋骨,说,你们进去,我去打点酒来。   邱二就笑,说你去你去,我们没一两个时辰还乐不完呢,边说边把天福拉进房里,顺手拍上了门。   求评论意见建议,好的坏的,喜欢讨厌,错字别字……无论什么。    第二章 哑子   监禁,灯油,轮奸   那地方实在小,天福两三步一跨,就到了床前,长手长脚地戳着,邱二还在一叠声地催他把人摆好打开。   天福身上出汗,觉得自己像狗咬乌龟,没处下嘴,就犹犹豫豫地去抓那人的胳膊,倒没遇到什么反抗,但一抓起来,就听到铮铮的金属摩擦声音,原来那人两只手上带着铐子,当中还连着长铁链。天福看了就想,那他不是一直被锁在这里?   邱二见天福笨手笨脚的,他又猴急,心想这小子指望不上,还得自己费力。他熟门熟路,上去用力把链子扯起来,往墙上钉的一根丁字架上一挂,又绕了几圈。哑子呜咽了一声,被扯起来仰面朝天,双手吊在床头。   天福这时倒对着那人的正面,但油灯没什么光,而且那人长发胡乱一扎,披下来的乱发遮住一半的脸,白多灰少,看起来又像年纪不大,又像已经非常年老。而且他垂着头,也不看天福和邱二,就更看不清脸了。   他这么光看不动手,邱二不乐意了,说你先把这货剥光,再掰他的腿子。天福知道自己跟着吃白食,得听话,就过去动手。剥衣服让他有点伤脑筋,那人身上穿的本来像是件长袍,已经脏碎得不成样子,带着铐子也不好脱。天福要把衣服撕下来很容易,但心想虽然这衣服烂了,但要是自己撕了,管事的反找自己讹钱,那可划不来。他想了想。就把衣服从下往上卷起来,露出下面赤裸的身子。天福再胡乱往上一推,衣服领口本来就烂了,一下从那人头上滑出去,挂在他吊起的手臂上。   天福一呆,心想这应该行了,下一件是掰腿。这倒比他以为的容易。那人大概是被弄惯了,被摆成这姿势时已经自己曲起膝盖,天福再拿住了往两边一分,一双细长笔直的腿子就分得大大的。那地方跟被叫做白虎的女人一样,没一点毛发,软软垂着条肉。再下面应该就是拿来用的洞,穴边红肿濡湿,穴口张合,也不知道先前被几个人奸过,湿漉漉地像是下一刻就有精水要出来,看得天福眼都直了。   这时邱二过来,嘴里说,“我先来,你瞧个好儿!”天福让了让,看到邱二赤条条地压了上去,扶着阳具就往那洞里塞。塞了半天没塞进去,邱二不服气,握着阳具撸了撸,又试了一次。床上那人看起来也很配合地往两边分腿。试了半天,但还是不行。   天福看了会儿,多此一举地提醒说,“好像不行。”   邱二从哑巴身上下来,抱怨说,咋还紧着哩。他没带着油膏,这时四处看看,忽然灵机一动,说天福,你把那灯拿来。天福不晓得他要做什么,把桌上的油灯拿给他。邱二拿着灯,忽然心血来潮,学着戏文里样子,捏着嗓子说,丫环掌灯,观看娘子——把油灯往哑子脸上一照。   于是天福就看到一张乱发下的,苍白的脸,和没有光的眼睛。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邱二已经移开灯,又凑近那人的下身,照了照,手一侧,一半灯油就浇在他腿根。哑子喉咙里嘶嘶叫,身体猝然弹起来,又被用力按下去。邱二嘴里叫“接着接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灯塞给天福。   天福拿着灯,眼看邱二忙着把灯油往那人穴里抹,也不知怎么想的,手指往灯油里浸了浸,烫得很,他用被烫的手捏着耳朵,看着邱二凑合着抹完了,托着哑子的屁股,第三次去顶那地方。这法子看起来有用,这次成功了。邱二伏在他身上聚了聚力,把他的腿往上推,跟着就一进一出地肏起来。这时交合的地方几乎完全露了出来,邱二用力时屁股绷得紧紧的,一耸一耸,紫黑色阳具跟着在肉里进进出出,一下进得猛了,硕大的卵蛋打在皮肉上,就是啪的一声。   天福看得又惊骇又刺激,还硬了。他就算再笨,也知道看别人办事自己射了,那是大笑话。于是不敢再看邱二奸那人的详细,去看其他地方。邱二身体壮实,把哑巴的身子遮了大半,不过他在挣扎蠕动时,天福就能看到他裸露的皮肤上都是青紫,间或露出来的奶子也又红又肿。   天福想,难道做了这个事,奶子也会变成娘们的样子?下一刻看到邱二一边肏,一边在那人身上又掐又拧,到了兴起,喉咙里荷荷出声,一口咬在他奶子上,就懂了。   哑子先前一直没出声,这时大概是吃痛,大声地喘,挣扎着想蜷起来。邱二当然不让,反用力在他奶上又咬了一口,咬得他发出几乎像尖叫的一声。邱二嘿嘿笑,说再躲就把你奶子咬下来。咬完这两只,还有那骚娘们的奶子,明儿老子一高兴,也给咬下来。天福没听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哑子似乎能听懂,果然不敢再动了。邱二故意又咬了他另一边奶子,咬得很重,渗血的齿痕深深印进皮肉里,他只是摇着头用力吸气,手指抓着铁链,身体疼得打颤,却真的没再动。   可肏了几下,邱二又不满意了,掴了那人一记,呵斥他,“老子又不是奸尸!”他这一会一个主意,连天福也觉得有点难伺候,但哑子却很顺从地开始挺腰,夹腿,去迎合一下下的肏弄。   这样翻来覆去地又奸了一刻,邱二终于泄了,他拔出来后抖了抖,坐在床边喘气。天福看到哑子的腿无力地软下来,腿间那条肉还是垂着的。   邱二歇够了要起来,两腿打着摆子,一下又坐下了,还笑,说爽得很,不比娘们儿差。等他站起来去穿衣服时,他想起天福了,就让,说你也上啊,看门的多咋才回来呢,咱花了钱的,别叫这贱货歇着。   天福哦哦了两声,紧张得都同手同脚了,把油灯——他拿了半天了——放回桌上,正要往床上爬,忽然油灯一暗,灯火晃了晃,又是一暗,眼看马上要熄。邱二骂了半句操你——忽然想起来刚才自己往哑巴身上倒了一半的灯油,就住口不骂了,反过来催天福,快上快上,黑了也没事儿,你又不看这货的脸。   其实天福有点想看那人的脸,但也来不及说什么,也来不及脱衣服,慌慌张张地上了床,学着邱二的样子把那人的腿折起来,又抬了抬他的屁股,掏出话儿往里塞,还想,要是进不去就糟了,没灯油了。好在那人刚被肏过一轮,那地方还很湿软,天福用了点力,就很顺利地进去了。他刚一进去,灯火忽然一红,跟着就熄了,顿时屋里全是黑的。   邱二在旁边喃喃咒骂,但天福已经顾不得了。他只顾得上自己怀里的那具身子,手摸到的地方都是热的,又湿又黏。还有捅进去的地方,穴口咬着自己,想要咬紧,又咬不紧。那里头也是热的,更加湿更加软地箍着肉棒,跟着自己前后的耸动,顺服地收拢又破开,叫他舒服得像是上了天。   这时候他瞧不见什么,听得反而更加清楚,他听到自己一下下干进去时,皮肉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还听到肉在肉里咕唧咕唧的水声,刚才看着邱二奸哑子时,他就觉得刺激,这会儿看不见,反而变得更加刺激。他的手臂卡在哑子膝弯那里,用力往前顶,好让那屁股完全抬起来,一边腰身用力,抽出来又顶进去,狠命地,又急又快地干着。   哑子在他刚捅进去时,发出一点轻细的嗯嗯声,后来被奸得狠了,又躲不开,又不能推拒,又或者在黑暗中少了羞耻心,那声音就渐渐大了起来,一声声的,低哑的哭叫和哽咽,就像垂死的畜牲一样。   天福听了就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能让哑子发出这样的声音,那就是比邱二更利害了,所以一下下干得更加卖力。不过一直到最后,他射进哑子身体里的时候,那条夹在两人小腹之间的肉也都是软的。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三章 姐弟   强奸,轮奸提及   天福本来是个没开过荤的愣头青,但没开过有没开过的好处,想要了就自己撸,也活了那么大。可自打被邱二带去开了眼界,由奢入简难,他又年轻火气壮,从此每次撸管,就不免想起那晚上被压在下面的,抽搐的肉体。   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也只能想想,逛白房子,现在他知道了,就和逛窑子一样,是要花钱的。他每月拿两百文饷银,军中包吃包住,但剃头,买点什么东西,都要自己花钱。一个月顶多攒下一百文。   天福常盘算,一个月一百文,一年就是一两银子。买一亩地总要七八两银子,再加上盖房,娶媳妇,置办家什,没二十两是不行的。他晓得很多人都觉得当兵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儿,手里有了钱,立刻就去城里吃香喝辣嫖姑娘,但天福不是那号人,他要强得很,说攒钱就攒钱,一文也不能乱花。   可是,天福又想,同营的那些人,拿到饷银就去城里乐。听他们说,城里得意楼的姑娘儿,见一见就要一两银子,连个手都不能摸呢。白房子里那些,一次只要十文钱,不能不说是个便宜。虽然攒钱是要紧的,但有便宜不占,似乎也并不上算。   他就这么着,想了又想,说服了又说服,终于在下一次轮休时,揣着十文钱去了白房子。   不过那一次实在太糟糕了。他本来还想去找那个哑子,可是到那里时,门口的老兵说已经有人占了。天福一下没了主意,又不想白跑一趟,就找了个还没主的房子,把手里攥了半天的,十枚汗津津的铜钱交给了看门的。   房里是个女的,穿的挺齐整,抹着点胭脂,也并没叫铁链锁着。他知道,邱二说过,白房子里大多都是娘们。天福虽然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但乍然见到个女的,还是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那娘们倒很老道,且一点不知羞耻,管他叫军爷,又很自然地躺倒在床上,不晓得从哪里拿了罐油膏,脱了裤子,给自己涂涂抹抹地准备起来。等天福终于鼓起勇气,莽撞地脱了衣服上去后,很容易地就入了港。   一开始他觉得很好,女人的身体很软,还有白花花的奶可以揉,还会一声声叫着军爷,快些儿。既然她让快些,天福果然就干得很快,何况那女子在他身下拧来拧去,又缠又绞,夹得他也不得不快,才肏了十几下,还没怎么觉出味来,就射了。   天福泄了身,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那女子反倒起了,自己从屋角的木桶里打了水来洗,眼里就跟没天福这个人似的。天福就很不是滋味,加上射得早,觉得远不如上次和哑子那回。他想歇歇,再提枪来战,没想到那娘们跟着就把门打开,对看门的朝里努努嘴。   看门的一瞅这样就笑,说完啦?那女的说,完了。   看门的就冲天福龇牙咧嘴,说走吧,小子,还想吃回锅肉是怎么着。天福扫么搭眼地提溜了裤子,也不敢多争辩,就这样被扫地出门。   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天福本来不想告诉人的。可是没过几天,邱二又来找他。说他们下次的轮休是一道的,约他再去逛。天福吞吞吐吐的样子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一再追问,听天福说了首尾,一边哈哈笑,一边拍大腿,说兄弟,叫你吃独食吧,你被那娘们耍啦!   天福问怎么耍了?邱二就教他,说白房子里那些娘们,很多是已经被关了七八年的,被人骑惯了,又骚又奸。遇到好欺负的主,就放出手段,夹得他们没一刻就泄了。花钱的没找成乐子,她们倒能多歇一会儿。   邱二最后总结说,“对这些娘儿们,就得狠狠的干,干得她们哭爹叫娘,哭爹叫娘也不能放过,干得她们爬不身。”   天福对上次的经历很不忿,但听着邱二这样的壮志豪情,并没有十分被鼓动,他还记得自己出的丑,不想再叫人家笑话自己入门倒。   邱二看出他心思,鼓励他说,没事儿,哥哥带你去找个好的。上次那哑巴你记得不?咱们去找他姐。   邱二提到那哑巴的时候,天福张了张嘴,很想说自己还想去找他,但听说要去找他姐姐,又很好奇,犹豫再三,还是跟着邱二去了。   两人交了钱,进屋前邱二说,瞧我咋整治这娘们,学着些儿。   这次的妇人比上次那个看着年轻一些,眉眼还娟秀,涂了些脂粉。见两人进来,也叫他们军爷。   邱二朝天福使了个眼色,虚张声势地说,芸姐儿,咱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位军爷,你可得好好伺候。他脾气爆,你伺候不好,他一发火,就去找你哑巴兄弟,你瞧他人高马大,一用力啊,嘿嘿,把那哑巴肠子肏出来。   天福没想到邱二拿自己去吓唬人家,但看到那妇人明显颤抖了一下,很快看了自己一眼,又垂下眼,嗫嚅地应了一声。   这次果然要好得多。那妇人先服侍了邱二,又来服侍天福。在他身下恰到好处地奉迎着,叫他快活,又不至于快活到一下开了精关。天福去揉她的奶,她也让他揉,去亲她的嘴,她也很和顺地张开了嘴,让天福把舌头伸进去。天福慢慢学到了关窍,往她要紧处顶时,那妇人就蹙着眉,含着泪一声声叫,军爷,不行了,军爷,要坏了。叫得天福血脉贲张,恨不得把屌和蛋都顶到她里面去。   这一轮下来,芸姑果然瘫在床上,一时起不来身。天福看她这样,就想到先前那哑子,被自己奸完后,也是这样动弹不得,下次再遇到他,也要揉他的奶,亲他的嘴。可是他不能说话,就不能哀恳地叫着求自己,有点可惜。   不过这次真的也很好了。回营的路上,天福心满意足,觉得值回了本钱,也决定下次遇到这些事,要多请教邱二。   邱二这人呢,本来就有点好为人师,看到天福这样诚心佩服自己,就不再计较他之前吃独食的事,指点他说,这娘们,和上次那个哑巴,是亲姐弟哩。   天福啊了一声,问,那他们是犯了什么事,被关在这里的?   邱二神神秘秘地说,这个嘛,你就别打听了,不是啥好事,是重罪。   天福本来也不是特别关心这个,反正关在白房子里的总不能是好人,又问,那你跟那女的说,我要把那哑子,把他……   邱二有点得意,说这叫打蛇打七寸,你要玩那娘们,就说她不顺从,就去搞她兄弟。你要玩那哑巴,就说他不顺从,要去搞他姊姊。拿着了要害,你想他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天福明白了,很是感激,心想要不是邱二教自己,自己一辈子也不知道能这么要挟人家。   邱二看他一脸恍然大悟,又佩服的神色,就很得意,说,我刚来的时候吧,那娘们已经被关了好几年了。哑巴还刚来不久,被剪了舌头,又被奸了几轮,就要寻死。你看那铁链子,就是那时候打的。那个时候啊,每天都要有人看着他,不然就得把链子收短,把他吊在墙上,要是喂了饭,就要把碗筷收走,一点器具都不能留,他才没法寻死。   天福问,后来呢?   邱二说,后来他死不了,就不肯吃饭。水可以灌,这饭没法灌,灌下去他转头就吐出来。而且天天灌水喂饭,天天防他寻死,也不是个事儿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你说是不?   天福点点头,说,后来呢?   邱二说,后来就有人想了个法子。把哑子绑在椅子上,就在他眼前,把那娘们,就是芸姑,叫十来个人奸了一天一夜。   天福张大了嘴合不上,问,那他就吃饭啦?   邱二一瞪眼,说不然呢?一看到有人搞那娘们,那哑子就开始叫了。可他先前既那么不驯服,自然要给他点教训。听说一开始那娘们还会哭会求,后来声音都没了,去了半条命。现在呢,他们自个儿也知道了,只要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得活受。这样一来,两人不都乖乖听话了么?   天福呆了半天,终于说,这法子倒挺好。   邱二同意说,是挺好,然后砸砸嘴,又说,就一个不好。那次干那娘们的时候,是不要钱的。但那时老子刚来,这好事就没能轮上。   作者有话说:求评论意见建议,好的坏的,无论什么都行。    第四章 连珠弩   蒙眼,轮奸,体内射尿   天福把邱二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想好了下次去找芸姑,或者哑子时,就能用上。可他接连去了两次白房子,花了二十文。他心疼这开销,又唾弃自己的不要强,拿定主意,一个月顶多去一次,第一次嫖哑子不算,自己这个月去了两次,就要到再下个月才能去。   他想的很好,也太太平平地过了这个月,第二个月刚过一半,一天傍晚,邱二心急火燎来找人,一见面就问他借钱。邱二好赌钱喝酒逛窑子,手头常不宽裕,但他信誉不错,有借有还。天福就摸出钱袋,要数钱给他。   邱二忽然说,等等,等等,你也一起。   天福莫名其妙,说什么一起?   邱二说,好事儿,不由分说抢过钱袋,把天福也拖出来。   天福到了外面一看,有好几个人在等着。打头的军士看到邱二,就不耐烦地说,老邱,你到底有钱没有?别去了又装胡羊,老子可没钱借给你。   邱二一叠声说,去去去。又指着天福说,我兄弟有钱,把他也算上。   军士打量了天福一眼,口中念念有词,算了半天,说,每人六个钱。交钱。又对邱二说,你俩排最后。   邱二没口子答应,自作主张地从钱袋里数了十二个钱给那人。那人把钱揣好,就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天福跟在后面,接过邱二还给他的钱袋,问他,“这是干啥去?”   邱二哧地一笑,说找乐子去呗。便宜呢。   天福看他们走的方向,也懂了,说,去白房子啊?   邱二还没说话,先前那军士听到了,回过头说,小子,你逛过白房子,知道啥叫连珠弩不?咱今儿就玩个连珠弩。   连珠弩天福是知道的,匣子里能装十支箭,两个人才能扳动机括,十箭连发,又急又猛。但那人说玩连珠弩,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正要问,邱老二把他脖子搂下来,在他耳边说,傻小子,看到这里这些人没有,加上你我,一起进去干那个哑子,就叫连珠弩。   天福吓了一跳,数了数,连上自己,得有八九个人,他想着那次哑子在自己身下又抖又喘的样子,问,“这,要是他被干死了,咋办?”   邱二笑着说,“那些人贱得很,哪有那么容易死”,又叮嘱说,“待会儿进去了。你别说话。”   天福又问,“为什么?”   邱二有点不耐烦了,说,“叫你别说就别说。”看天福一脸傻样,还是跟他解释,“你在乡下时,见过骡子拉磨没有?”   天福说见过。   邱老二说,“那你要骡子拉磨时,是不是总给它蒙着眼?”   天福点点头。   邱老二说,“就是这样。你想,那个哑巴看到那么多人进去,知道要干他一晚上,他要省力气,就会装死。对不对?我们蒙上他的眼睛,又不说话,不叫他知道有多少人,他想快点搞完,就会出力伺候了。”   天福明白了,很佩服这样的聪明。一群人到了白房子,守门的兵从打头的军士手里接过钱,眼看他们一个接一个进去,一声没言语。   屋里和上次一样,只是挤了那么多人,连转身也不方便。好在他们也不用转身,一个个直着眼睛看,看领头的军士脱光了爬在床上,撕扯那哑子的衣服。   天福看那哑子的手还是被收短的链子锁在床头,眼上蒙着黑布。三两下就被剥得赤身裸体。军士把膝盖卡在他瘦伶伶的两腿中间,那腿就合不拢了,又一手拿着个油罐,用手指抹了油,给他草草准备了下,然后把他双腿抬高。   哑子挣扎了一下,不过没什么用。每个人都看到那条肿胀的孽根湿漉漉地闪着水光,抵在他后头停了停,跟着用力顶进去。哑子吃痛,就张着嘴,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叫声。但他也晓得躲不过,双手用力抓着铁链,忍着疼,反而把腿往外分,好让那人肏得便宜些。那人紧压着哑巴,在他肚子上一耸一耸地用力,等全进去了,朝围观众人撇了一眼,意思是怎么样。   天福看到哑巴的手紧紧抓着链子,又竭力迎合着向上挺腰,心想这办法果然很好,但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他在胡思乱想,就看那人肏了一轮,憋着不射,抽出来后喘了口气,把哑子屁股抬得高高的,两只脚架在自己肩上,又捅了进去。哑巴的腰和屁股全悬空了,重量就吃在肩颈和两只脚上,被一下下地,插得两条大腿直抖。那人就着这姿势,要紧地又抽插了几十次,末了猛地一下,大腿根紧紧抵着大腿根,跟着停住不动了,过了半天,才抽出肉棒抖了抖,松手把哑子扔在床上。   哑子躺着直喘,旁边几个是早说好次序的,看到第一个完事了,就有人过去,把链条从丁字把上放下来,拖着他跪到地上,上半身趴在床上,肚子抵着床沿,两腿岔开。自己也不费事脱衣服,直接掏出话儿,在后面嘿呀嘿呀用起力来。   这样几个人一起车轮战,虽然花钱少,但要眼巴巴看着别人奸得兴致盎然,就会很不耐烦,等的时候巴不得前面的都是进门倒,轮到自己,都蓄足力气要奸出本钱。这么翻来覆去地搞,到第五个时,哑巴到底力竭了,动作越来越慢,到后来一动不动地让那人在身上动。上边那个又掐又咬,还是得不到什么反应,就恼了,揪着哑巴的头发,重重打了他两记耳光,骂他,“老子花钱,你倒挺尸!”   旁边的有人等急了,也忍不住叫,“废话什么,赶紧的。”又有人拉他,说别说话,别说话。   那人骑在哑巴身上,索性一把把他蒙眼布拉下来,说,“就就,前面的占便宜。这婊子装死,老子不吃这亏。”   哑子半阖着眼睛,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也没力气再动,只是在那里喘气。还没轮到的几个倒吵起来,说哑巴只出力伺候前几个,现在没了力气,叫后面的人吃亏了。前面已经奸过的人呢,本来在看活春宫,这时又自家兄弟,好说好说,这样事不关己地劝架。没想到这一劝架,火烧到自己头上,就有人说,要凑钱买药。前几个不愿意,有人想走,后面的人堵着门不让走,邱二做和事佬,掰手指给他们算账,就算平摊买药钱,还是比一个人来嫖来的便宜。于是大家骂骂咧咧地,凑钱买了一服药来,给哑子灌下去。   天福自从进屋子就没说话,别人奸哑子,他就看着,别人吵架,他就听着,要凑钱了,他也乖乖地交自己的一份。他看到哑巴本来一动不动地趴着,灌了药没多久,呼吸就急了,跟着就开始绞腿,只是手锁着,只能拉着铁链发出哗啷哗啷的声音。第五个人再上去时,果然好很多,才把肉棒插进去,哑巴已经竭力抬起屁股,双腿往那人腰上盘,口中也有些声响出来。   这时旁边的人不用忍着不出声了,于是有催促的,也有说下流话的,邱二专管指指点点,什么九浅一深,什么鸭子凫水,天福再长个脑袋也记不住,只听见骑在哑巴身上那人一边往里顶,一边说,“你求我。求我就让你射。”   天福这才发现哑巴肉根那里绑着根布条,一开始哑巴没硬,屋子里又暗,所以他没瞧见。现在哑巴吃了春药,那东西颤巍巍地半立不立,就容易看到了。天福听那人叫哑巴求他,就想到上次自己和邱二,还有先前几个人轮奸哑巴时,他只是在迎合或挣扎时发出很低的呜咽声,但这时大概实在被药折磨的苦,听了这话,果然咿咿呀呀地哭叫起来,真的像要说话的样子。可是他既然没了舌头,虽然能发出含糊的声音,终究听不出来意思。身上那人也正好不理,只是一边嘿嘿嘲笑,一边更用力地肏他。   哑巴的叫声在这样的奸弄下,一声声的,断断续续,听上去又凄惨,又淫荡,叫得旁边的人都硬得跟石头一样。恨不得自己也能立刻爬上床,把这不会说话的婊子压在身下狠干。   天福瞪大眼睛看着,觉得残忍,又觉得异样的兴奋。到后面两个人一起上去,一前一后地肏哑巴的嘴和后穴时,被夹在当中的,抽搐的肉体看起来已经不再像人,只是一件会发出声响,又可以随意摆弄,用来泄欲的器具。   不过这让邱二很丧气,他原来想好了,自己要干嘴的,没想到被人占了先,轮到他时骂骂咧咧地上去,拿不定主意要奸前面还是后面。其他人再三催,他才爬到哑巴身上,捞着他的腿干起来,一边干一边不忿自己吃剩下的,不免嘴里喃喃地骂。他这人嘴上比屌上来得,骂得虽然起劲,自己坚持了不到一炷香,也就泄了。   最后一个轮到天福。他支楞着手脚走过去,上了床,见哑巴仰天躺着,那肉茎还半硬地立在肚子上。天福拿不定主意应不应该给他解开,伸手摸了下,那东西也没啥动静。又去摸他的肚子,觉得又凉又粘,像在摸条垂死的鱼。天福心想,这肚子里不晓得灌了多少精,一边想,一边拿手用力按下去。哑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抖着腰挣了一下,几乎在原地没动,但大张的腿间就流出粘稠的白浆来。   天福觉得有点恶心,但既然已经那么恶心了,自己再做什么也都是可以的,就脱下裤子,把那人摆弄成俯卧的姿势,团起被褥塞在他肚子下,掐着他的腰,抵着那些流出来的白浆,发狠地直接顶进去。那地方早被肏熟了,很松软,不费什么力气就进去了。天福是有点货色的,等整根进去了,就觉得里面还是紧的。他经过了前面几次,又看了刚才那些,很想也学着那些能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花样,可真到了自己上阵时,还是只会下死力气猛干。   不过到了这时候,他就算只会下死力气,哑巴也经受不住了,他已经叫不出来,两只手肘勉强支在床上,双手握拳抵着额头,好几次身体软绵绵地要往下倒,却被天福掐着腰,倒不下去,只能抬着屁股被奸。   天福觉出那人一边被肏,一边在发抖,就像临死的牲畜,隔一会子,忽然抽搐一下那种发抖。他晓得自己是和那些人在做一样残忍的事,但又觉得乐在其中。何况那身体虽然脱了力,还是叫他快活。那垂落的脖颈,被链条绑住的赤裸的手臂,小腹上滑腻的皮肉,湿漉漉的,缓慢无力地蠕动着的肉壁,都叫他起劲地,不断地在那身体里进进出出。他原来已经很硬了,憋着劲儿在那人身体里抽插了百来下,终于忍不住射了。说实在的,其他人都挺高兴,因为他们已经乐过了,天福也没肏出什么新花样来,只不过做事有始有终,看戏总要看全套。   天福浑浑噩噩地射了精,还很舍不得地压在那人身上。邱二误会了,以为他没过足瘾,又想到他最后一个上,吃了亏,灵机一动,就说,“天福,天福,你尿进去。”   天福说,“啊?”   邱二说,“你最后一个。没事。尿吧。”还问别人,“对不对?”   那些人纷纷表示没事,说快点。尿完回去睡觉。   天福被他们一提醒,倒真有点想尿。他这时抱着那哑子,觉得对方身子还在抖,不是之前那种抽搐,而是真正的,细细的颤抖,忽然想到,对了,他能听见的。旁边的人还在催促,于是他乘着肉棒还没完全软下来,打了个寒战,把热淋淋的一泡尿在那人身体里。   哑子倒在床上时,还在细细地抖。不过他没昏过去,因为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但也没什么动作,不挣扎也不叫唤,只是张着脚,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天福看着他瘦削肮脏的脸,心脏忽然觉得一抽一抽,却不懂是什么道理。   那天他们回去时已经四更了,天福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恨得隔壁用很难听的话骂,说他再敢翻身,就割了他的屌。天福不敢翻身了,但还是睡不着,尽想着那湿漉漉,颤抖的身体,柔软滑腻的穴肉,和最后那污秽的,死一样的脸。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五章 给他擦擦   伤害抚慰   天福到五更才睡着,才眯了会儿眼,就被号子叫醒,该早练了。他睡的实在不够,又魂不守舍,赶上寸劲儿,两人对练时用的是草包尖的白蜡枪,他一个没挡住,腿上一阵剧痛。原来对方扎着枪头的茅草散了,自己腿上被枪尖拉出道口子。伤口还不浅,血哗地流了一腿。   出了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天福被人扶到场边包扎好,自个儿回营房躺着。   先前有事做还好,这时闲下来了,他又开始想那哑子,昨天被那样肏,不知道怎么样了……邱二说不会死,那应该就不会死……可万一呢,昨儿连着搞了大半个晚上,万一他经不起呢……经不起也怪不着天福,那么多人呢,他又不是肏得最狠的那个……可他是最后的那个,他骑在哑子身上,那身体全是软的,只是喘,叫都叫不出……但自己起来时,那人还好好的,还在发抖呢……   天福躺着想了半天,躺不住了,顾不上腿疼,自己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去了白房子。这是操练时间,看守的老兵不知在那里歇着。天福走到门口,看到外面闩着,四周也没人,就拔开门闩进去了。   大白天的,外头比里头亮得多。天福一开门,就看到哑巴赤身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吃了一惊,想,不是死了吧,赶紧走过去,伸手到那人鼻子下探,有气,没死。   天福想去扶他,拄着拐棍又不方便,就把棍子扔一旁,拉拉扯扯地把人抱起来,才看到地上一滩尿渍,又看到墙角有只便桶,原来绑在那人肉棒上的布条也没了。天福心想,大概哑巴后来自己解开布条,想去尿尿,不知怎么着,从床上下来就摔了。   天福来过这里两次,两次都是在晚上,只觉得小,白天再看,就觉得不像个人住的。他想起之前那些女人住的地方,桌上都有镜子梳子,这里除了桌椅和床,什么都没有,住在里面的也不像人,像被拴着的牲畜。   天福想把哑巴放回床上,走近了闻到一股腥气,再看到被褥上各种印迹,想起昨晚的事,就有些不自在。他把那些脏的臭的扔到地上,再把人放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心想现在虽然开春,但这样光着睡床板肯定是不行的,就抱着被子褥子,拐着腿出去找人。   他一出门,迎面看到守门的剔着牙过来。对面看到他抱着这一大堆,也吓一跳,说你干吗?又说,你咋进去了!没花钱就想吃肉?!   天福结结巴巴地争辩,没,我没干他,又朝手里抱的努努下巴,说,脏了。   那人快走几步,到门口往里一张,看到里面的狼藉,也知道了首尾。他转过来打量天福,认出他也是昨天来的,就骂他,你们这些天杀的,乐完了也不收拾。按理,付了钱的只管逛,逛完了该看门的收拾,但昨天人来得多,嘻嘻哈哈地搞到大半夜,那人在门口呵欠连天,困得不行,好容易等他们都走了,就直接上了闩,自己睡去了。   那人偷了懒,这会儿倒来骂天福,见天福不吱声,知道是个好欺负的,就把人领去仓房,翻出床被褥,说,喏,你做好人,你去换吧。   天福没听出他嘲笑自己,问,那脏的呢?   那人没好气,说,洗了。   天福哦了一声,把干净被褥拿回去铺好,再把哑子搬上去。哑子抱在手里轻得很,不费什么力,就是铁链牵牵绊绊,有些碍事。天福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自己拿了脏的去院子里打水洗。他打小一个人过,又有力气,做起这些事很麻利。等把东西洗完绞干,就挂起来晾着。   那老兵在旁边抱着胳膊看他忙,也不过来帮把手,等他忙完了,忽然说,小子,你是不是中意这哑巴?   天福一呆,还没回答。那老兵又说,你要是中意,下次你来逛他,不要钱。   在白房子看门的这些兵,都是年纪大了,或打仗残了,没处可去,才留在营里干这活。其他屋里的娘们,平时洗洗涮涮都是自己做,偶尔被搞得起不来,看门的照顾照顾,还能揩个油。来逛哑子的都手重,常把人往死里折腾。衣服被褥几天就烂了,他自己又被锁着,就得别人来洗换。那看门的不好这口,平时连个便宜也占不上,心里一直很怨。   这时他看天福干活,灵机一动,想出这主意,反正自己不吃亏。他看天福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就劝他,说你两三天来收拾一次就行。今天算一次,下次你来,我记得你,让你白逛。   天福干活时没想到这个,光想着他们昨天把哑巴搞得惨,现在来收拾一下,也不费什么。听到那人这样提议,就在心里算,两三天收拾一次,就可以白逛,一个月逛一次,就省了十文钱,逛两次,就是二十文,逛得越多,省得越多,他算账算糊涂了,半天才点点头。   老兵听他答应了,很高兴,正要走。天福矗在他跟前问,“有热水没有?”   那老兵说,你要热水干啥?   天福说,给,给他擦擦。   那人翻了个白眼,领他到灶下,大锅子里烧着热水。天福勺了几勺在盆里,又掺了一半冷的,看到旁边有两条破布巾,也一起扯下来,跛着腿回了白房子。   他在外头做了这许多事,那哑巴也没醒,天福也不想他醒。他掀开被子,看到里头赤条条的身体,忍不住瞟了一眼他下面,身上斑斑迹迹的精水尿水都干了,屁股那里红肿得利害,糊着浊白黏稠的一层。天福没敢多看,绞干布巾给他擦身。   天福擦的时候,就摸到那人身上冷得很,脖颈,肩膀,奶子,肚子,到处都是青肿的齿痕指痕,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怜。他一直擦到肚子上,想到里头大概还留着昨天射进去的东西,抬头看看那人,见他还没醒,就揉了揉,没反应,又用力去揉,下面就有些黄的白的东西流出来。天福昨晚肏得高兴,这会儿反觉得有点臊,忙用巾子在下面垫着,这样又揉又擦,很花了些功夫,才没东西出来了。   那人的腿根和肉穴看起来着实凄惨,天福也想不到什么法子整治,只能先胡乱把外头的脏东西抹干净。不过他看到那微微张开的肉穴时,不免想到前两次自己在里头时,那地方是多么热,多么湿软,一松一紧的吸着自己……天福晃晃脑袋,把升起来的下流念头压下去,转而去擦哑子的手脚,心里想,等下次,下次来,那人说了,就可以白逛呢。   哑子腿上也有瘀血,膝盖破了,青紫了一片,天福想找点什么东西给他包一下,四面看看没找到,只好算了。胳膊倒还好,就手肘磨破了些。天福给他擦到手腕,有铐子就没法擦了,好在他腕子被铁铐长年累月磨出了一层痂,倒没什么血。   天福握着哑子细瘦的手腕看那铐子,寻思怎么才能打开。那上面有孔洞,应该是有钥匙的。   他这样想着,就看到连在下面的铁链在抖。天福开始还当自己的手抖,然后发现不是,一抬头,看到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睁着眼。他一吓,差点把手里的巾子掉了。   两人互相瞪了半天,天福发现那哑巴也不动,也不出声,一边发抖,一边瞪着自己,但好像没认出自己是谁。   天福想昨天那么多人,他未必记得自己来过,也说不定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见他没反应,就开口说,你,你冷不冷?我把被子换了。   哑子直直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天福有点发讪,说,你不要动,我再去打水。于是去院子里把脏水倒了,又打了干净水,绞干毛巾,去擦他的脸。他手伸过去时,哑子猛地缩了一下,他本来就靠着床头,也缩不到哪去,但他身体不住打颤,连带铁链也一直抖,叮叮当当作响。   天福见他怕得利害,只能说别怕,我不打你,一边随便给他擦了擦。哑巴的脸擦干净了,就看出他虽然头发灰白,但年纪并没那么大,长得也不难看,和芸姑很有几分像。   天福看那人的长相,觉得并不像会犯重罪的样子,转念一想,光看长相也做不得准,谁知道他做过什么坏事呢,总不能是白白关他在这里。他这样想着,用剩下那点水把地上的尿渍也擦了,端着盆子出了门。   哑子一直蜷在床上,拿被子裹了赤裸的身体,一直看着天福,看他瘸腿走路,又看他拿了拐棍,关门走了。   作者有话说:求评论意见建议,好的坏的,喜欢讨厌,错字别字……无论什么。    第六章 不弄疼你   趴跪背入,玩弄身体   天福是个说话算话的,既答应了看门的,就三天过去一次,去哑巴房里洗洗弄弄。遇到天气好,还把被褥拿出去晒。要是哑巴能行动,天福只需给他打桶水放着,他就能自己擦,天福走前把水倒了就行。哑子行动不方便,弄得不会很干净,不过也没必要弄得太干净。   天福一直惦记着白逛的事,但老没机会。每次他收拾完,午歇时间也差不多过了。他在晚上去过两次,但每次房里都有人。那看门的见他白跑两次,也有点过意不去,赌咒发誓不是不让他进,真有人占了,还打开门让他看。天福就看到里头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肉体,听到粗重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呻吟,也只好算了。当然他也可以在外头等,可来嫖哑子的人不少,人家都是花钱的,天福既不花钱,就只有捡漏儿。   这样一来二去,过了七八天,天福还没能逛上一回,可三天一次的收拾还得照去,他腿上的伤又老不好,一直疼着,就很燥,又觉得亏。看门的见他急了,就拍胸脯保证,叫他隔天傍晚来,准保给他留着空儿。   第二天天福三两口扒完饭,就去了白房子。看门的没骗他,那是吃饭的时候,没什么人。天福跟那人打了招呼,把门推开,见哑巴闭着眼仿佛在睡,听到声音就睁开眼了。   天福前两次来都是在收拾屋子,哑巴也没想到今天他是来逛来着,就光看着他,没动作。天福也不知道该咋说,幸亏看门的替他说了,叫哑巴好好伺候,然后把门关了。   哑巴听到这话,就从床上慢慢支起身,被子下面的身子是光着的。上次他的衣服已经烂得没法缝补,好在天气没那么凉了,守门的也不用给他再换,左右他天天被锁在这屋里,是哪里也不用去的。   天福见哑子这样,就知道昨晚上他大概没闲着。可是天福也委屈,哑子哪天都要伺候好几个,要是等他歇够了才能肏,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哑巴不知道天福心里的委屈,但还是很顺从地爬起来,等着天福摆弄自己,或者吩咐摆出什么姿势。   天福笨手笨脚地上了床,伸手在哑巴身上摸了摸。这时他身上有点暖气,不像上次那么冰凉凉的,但那些伤还在。天福手碰到的时候,哑子就会稍微一缩。天福收回手,吞了口口水,说,你趴下来,想了想,又说,我轻轻的做,不,不会弄疼你。   哑巴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话,但也只默默看了他一眼,跟着就背转身跪下趴好,把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抬起了屁股。   他动作的时候,铁链叮叮当当的,发出细微的声音,这声音叫天福想起前两次他肏哑巴的光景,只要一想,就硬得像根擀面杖。不过他脱了衣服后,没有急吼吼地压上去,反而停了停,想了下接下来要做的。   这个姿势是天福早想好了的,和第二次的一样。不过这回没人催他,哑巴也不会拧来拧去地让他快点,所以他可以一件件地,把想做的事按顺序做了。   比如,他现在晓得做这事前是要用油膏的,也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候从小罐子里挖了油膏,一边想着上次看别人是怎么做的,一边往哑子肉穴里涂抹。不过他没啥经验,塞了太多进去,那里头又热,油脂很快融了,淋淋沥沥沾了他一手,埋汰得很。好在哑巴看不到,也不会嘲笑他,只是在他把肉棒顶进去时,发出一点闷闷的声音来。   天福见肉棒进去了大半,就俯下身,抱着哑子的腰,沉甸甸地压上去。不过他记得自己答应哑子会轻轻的,所以一开始并没可着劲儿狠肏,而是用一种比较和缓的动作抽插进出。也因为动作和缓,所以他还有些余暇去感觉,感觉自己似乎还可以肏得深些,更深些。   于是他膝盖往前挪了半步,手臂用力箍着哑子往后压,自己的腰胯往前挺,两下里合力,一下下肏得越来越深。哑子本来是随便他摆弄的,但天福的家伙和力气都大,先前还缓着劲儿来,后来越肏越用力,越肏越深,他就有些吃不住了,灰白的头发抖动着披落在肩上,脸颊随着一顶一顶在榻上来回厮磨。他伸长了两只手,用力抓着铁链子,每被顶弄一下,就抓得更紧一些,仿佛要抓着铁链,把身体从天福四肢的牢笼中拉出去。   天福这时尝到甜头,当然不好让他跑掉,见哑子抓着铁链把身体越拖越往前,就把话儿抽出来,直起身歇了歇力,跟着抓住他两只脚踝往后一拉。哑子没防备,发出一下尖锐的声音,被拉得岔着腿爬在床上,链子也从手里松脱了。天福就握着他的腰和屁股,拎起来,摆放到最合适的位置跪好,再一次顶进去,可着心意往深处肏。   最后天福射进去的时候,手按在哑子软和的肚子上,想象自己的精水咕哧咕哧全射进那个地方,射满了,满得要溢出来。不过他抽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这全是自己的想象了。哑巴腿间虽然被他弄的湿漉漉的都是油膏和淫水,但穴里并没东西流出来。也许要多几个人去肏他才会满到盛不下精水,也许,天福安慰自己说,是自己肏得深,全射在肚子最里头,所以流不出来。   天福在床上歇了一下,见哑巴还趴着,就把他翻了个身,看他脸上浮起点血色,虽然看上去累得很,但并没十分痛苦的样子,先放了心。他还记着自己的计划呢,就伸手去摸哑子的奶,那里大概是因为已经叫很多人摸过和咬过,看起来比天福自己的要大很多,也红很多,虽然还及不上芸姑的,但天福摸了两下,又捏起来拧了两下,也觉得很有趣。然后他又凑上去用力嘬,哑子打了个哆嗦,僵硬着身体,但并没反抗。不过天福没有咬他,只是对着他的左乳又吸又吮了好一阵,吸到发出啧啧的声音,然后吐出来,和右边的比比,果然更红肿了好些。   接下来是哑巴的屌,天福看那东西还是软软地垂着,有些好奇地拿在手里搓弄了几下,哑巴倒抽了口气,铁链响了两声,似乎想伸手来拦,但还是没敢。天福就安抚他说,别怕,不疼的。他确实没弄疼哑子,弄了两下那东西硬不起来,也就算了。屌他自己也有,并不稀罕,只是在想,不晓得哑子要肏的时候,会不会硬起来,可是他被锁在这个地方,只有被别人肏,哪有机会肏别人呢。再不然,天福想,就像上次那样,给他用了药,就能硬起来了。   天福是有心想把上次跟芸姑做的事再在哑子身上做一遍的,现在屄也肏了,奶也摸了,还捏了屌,就剩一件了。他爬到和哑子并头,凑近他的脸,正想去亲他的嘴,忽然想起邱二说过哑子被剪了舌头的事,就停住了,说,你张开嘴。   哑子很顺服地按他说的张开嘴,天福朝他嘴里看,果然里面只剩下半截舌头,软软地趴在嘴里,还在轻轻颤动。天福并没觉得恶心,但也不想再亲了,只是想,他是犯了什么事,所以被关在这里,还被剪了舌头呢?哑子是没法说话的,邱二又不肯说,可要是自己去打听打听,说不定也能打听出来。   天福只顾胡思乱想,没发现哑巴还一直张着嘴,等发现时,看到涎水已经从他口角流了下来。天福忙说,好了,不用张着了。哑巴合上嘴,没有去擦口涎,只是等着听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   不过天福没什么吩咐的了,他觉得非常满意,这次按着自己心意,把所有想好的事都做了一遍,而且还不用花钱。他腿上的伤还没好,还得瘸着走路,不过这和他在哑巴身上找到乐子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这时他就觉得庆幸了,幸亏自己那天不顾腿伤来这里看哑子,不然哪来今天的快活呢。   天福穿上衣服,回去前捎带手地又替哑巴打了盆水,不过哑巴只看了看,并没起身去擦洗。天福一想也对,这会子已经天黑了,他就算擦干净了,还是得再伺候人。不过自己的心意到了,也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每次看到小黄灯,我都希望是回复,但经常是赞。但我又不敢说自己想要回复,不想要赞。因为怕这样一说连赞也没了……(这条记得投题头)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七章 算不上好人   骑乘,伤害抚慰   完全可着心的,慢慢奸弄哑子的经历是那么的好,让天福很快就又去了白房子。这回他知道了诀窍,到了饭点儿,三两口扒完饭菜,一抹嘴,就先赶着过去。看门的很明白他心思的笑,说小子,咂摸出味儿来了?让他进去了。   这回天福脱了裤子,在床上躺好,叫哑巴坐到鸡巴上。上次他们一起来的时候,他见了这个,当时就觉得很惊奇,又羡慕那些人知道那么多新鲜玩意儿。不过眼下做起来,倒比他想得要花功夫。哑子用手指给自己准备了一下,就爬过来跪在天福腰两侧,扶着硬挺挺的肉棒小心地往身子里坐。但天福老觉得戳进去的地方不得劲,就要抬抬屁股,左右动动。每次他一挪动,哑子就得停下,重新坐准了位置,然后继续把东西往里吞。   等肉棒吃进去得差不多了,哑子停了停,跟着就开始扭动腰和屁股。天福就枕着手,看着他摇晃着肏自己,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忍不住,总想往上动弹。自个儿不用出力当然好,但深浅快慢不称心就不好。而且哑子手撑在床上,屁股半抬,老不能把整个肉棒吃进去,也叫他不满意。   天福就伸手去握那细瘦的摆动的腰,哑子停下来,睁大眼看着他,屏着气不动,像在预备着接下来的事——接下来天福两手抓着他,用力往下一挫。哑巴梗着脖子,张开嘴却没叫出声。但他腿已经软了,屁股重重撞在天福胯上,发出很响的动静。这回是完全吃进去了。   哑子被那肉棍子直通通顶进肚子,一开始动都不敢动,手撑在天福身体两旁,紧紧抓着被褥,头发披下来遮住了脸。他喘了会儿,竭力把腿更张大些,打着颤,一点点直起腰,又开始慢慢的动。   天福很愿意见到哑子这样塞得又深又满地,艰难地讨好着自己。从下往上看,可以明白地看到他用力的样子,咬不住的,张开的嘴,喘得又急又快,脸上也越发显出血色来。铁链在他身体摇摆时晃荡着发出声响,披落的头发和肿大的奶子也跟着一下下的抖。   天福让人这样伺候着,两只手还是空的,还能找点其他乐子。哑子正上上下下地吃那肉棒,顾不了天福去摸他抖动的大腿,拉扯他的头发,又去掐他的奶。能看着哑子这样肏他自己,还能在那光身子上随便的摸,都是很有趣的,但最后天福还是决定自己来,把人一把拉下来,挺动着腰往上肏。哑子没防备,叫了出来,一声声急促的喘息就在天福耳边。   天福肏了几下,发觉这么着不得劲,拧腰把哑子翻到下面,压在他肚子上,动着屁股狠命往里顶。他压得太急又太重,哑子在他身下扭动着挣扎,两只脚不住踢蹬。好在天福肏了十几下就射了,放开手。哑子爬到床边,又咳又喘了好一阵。   天福歇了一会儿,就去穿裤子,看到那条肉还是软软地垂在他腿中间,就好笑说,这玩意儿咋不硬呢?又说,咋能叫它硬起来呢?   哑子看看他,伸手握住那条肉,开始前后的撸。那东西慢慢硬了些,但离能肏还差得远。哑子皱起些眉,咬着嘴,鼻翼扇动,呼吸也快了,只是持续地,一下下地揉搓。天福看了会儿,觉得也没啥好看,站起来准备走了。哑子看到他要走,就停了手。天福忽然明白了,他只是随便说,哑子却以为自己想看他射出来。这诚然是误会了意思。那东西硬不硬的,和他既没关系,也没什么妨碍。   经过这两次,天福觉得叫人趴着,从后头肏很好,让他坐上来呢,也还可以。他也想好了,等再去时,就要试试上次见过的,让他跪在床边的肏法。   过了几天,天福正往外走,碰到同营的几个聚在一起吃饭。那些人知道他最近往白房子跑得勤,就叮叮当当敲着碗,互相大声说话。这个说,那铁拐李咋天天往外跑唻。另一个唱曲儿似的哼哼,白房子,住婊子,找个相好是哑子。   天福住了脚,想说哑子不是自己相好,自己也没天天过去。但那些人自管吃饭说话,并没听他解释的意思。天福就有些被人抱团排挤了的不痛快,不过想到待会儿的快活,就又高兴了起来。   等他到了地方,遇到看门的提着个桶过来。两人一进屋,天福见桌上搁着碗筷,碗里的吃食没动。看门的喃喃地骂,贱婊子,饿不死你的。天福问,咋了?那人说没事,乐你的去,收了碗就走了。   天福看哑巴还躺着,没像从前那样,听到有人进来就起身,就过去捅捅他,把他捅醒,说,你往床边跪。   哑巴睁开眼,看到是天福,就支楞着手臂慢慢坐起来。被褥滑下来,露出赤裸的身体。天福以为他要起来了,但没有,他喘了几口,伸出手,在自己嘴上比了比,再指指天福身下。天福没明白。哑巴张开嘴,把那两个动作比划着又做了一遍,眼中流露出些求恳的意思来。   天福见哑子动作迟缓,两颊烧得红起一片,就去摸他前额,烫得很,又全是冷汗,就猜到了,心想他这是病了,想自己能饶过这次,只肏嘴呢。   哑子等了会儿,见天福不吭声,就挣扎着要爬起来。天福还在犹豫要怎么着,见他颤巍巍支持不住的样子,不禁动了怜悯,说,那你歇歇,我回去了。哑子听他这样说,合掌朝他拜了拜,又慢慢缩回被子里,闭着眼,冷似的发抖。   天福回去前又去找那看门的,说自己这次没肏,不算数的。   看门的说,做啥不肏?   天福说,他烧得很。   看门的就笑他,说你现在不肏,待会儿有人来逛,他一样是要撅起屁股伺候。又说你个傻的,不晓得有人专爱逛发瘟的婊子,比寻常的还热还软哩。   天福听这话有些道理,自己做了好人,吃了亏,哑子还是得叫别人肏。这样一想,他就有些后悔,但已经说了要哑子歇着,也不好反悔,又想起他赤条条地缩在被褥里发抖的样子,就说,你给他件穿的。   看门的说,干啥?   天福说,他成天光着,哪里能好。   看门的说,关你屁事,说归说,还是不情不愿地翻出两件旧衣服来。   天福拿着东西回去,见哑巴烧得起不来,又想到他铐着链子,衣服也不好穿,只能先替他把裤子套上,又把衣服给他塞进被子盖在身上。   哑巴这病生了五六天,天福去收拾过两次,每次都看到他昏昏沉沉的裸着身子,裤子虽可以给穿上,但下一次去,就看到又被剥下了扔在床脚。   不过他第三次去的时候,就看到哑子虽然还在发热,但已经能坐起来吃点东西了,衣裤也都已经穿上了。   天福见哑巴病快好了,也很高兴,又想到他发烧时冷汗出得跟淌水似的,就找了块用剩的胰子,打水先给他洗头,洗净后扎好头发,看着就齐整很多,又换了水,绞巾子给他擦身。   他握着哑巴的手臂上下擦,心想既然能穿上衣服,可见这铐子是能打开的。等擦完了,就跟哑子说,哪天给你开了锁,就可以打水洗澡,不用这样擦了。   天福干活是不惜力气的,打水又倒水,来来回回。哑巴一直安静地随他摆弄,听他说话,等他干完了要走时,忽然做手势指指他右腿。   天福一愣,领会到是要看自己腿上的伤呢。他伤了都有个把月了,自己也不上心,也没好好养,跑来跑去的,一直也没好齐全。他挽起裤管给哑巴看敷着药的伤口,还左右转了转腿,说没事,差不多好了。   哑巴凑近了点,闻了闻那药的气味,又直起身,比了几个手势。这回天福搞了半天才明白,是在问他要写字的纸笔。   天福很惊奇哑子会要这个。他自己不识字,就算识字,也不会随身带那些东西,想了半天,只能去灶下找了条细长的炭,又在院子里揭了张旧告示回来。   他进屋时哑子已经在桌前坐着了。天福把纸和炭条放桌上。哑子就拿手挽着铁链,在告示背面写字。他写得很费力,青白的手指抓着炭条,抖抖瑟瑟地在纸上移来移去,统共十来个字,写得歪歪斜斜的,还花了不少功夫。不过天福也看不懂,反而很有兴致地看着他做这事,   哑子写完后,把纸给天福,又指指他的腿。这就很容易懂,是要天福照着写的抓药治腿伤。   天福又惊讶又疑心。哑巴懂得写字已经叫他惊奇,又疑心他为啥要给自己这药方。按理,叫他抓药治伤是对他好,但哑子是个婊子,又是个被关押的重犯。婊子和犯人,无论哪个都算不上好人,虽然平日看着可怜,但也不能因这可怜就轻信了他。   天福折好字纸放在身上,打算去问问邱二,因为邱二是有见识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消问问他就好了。   大部分的回复我都是立刻看到的,但为啥要攒到第二天再回呢,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出我发文后一分钟刷一次评论……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八章 “那边”   隔天天福就抽了空,在午歇时候去找邱二。一见面还没说话,邱二先嚷起来,“稀客。稀客今天咋来了。”   天福脸一红,晓得自己这些日子频繁往白房子跑,怠慢了自家弟兄,不怪被人用斜眼看。他想辩解几句,又嘴笨,憋了半天,只有一句“是我不对。”   邱二很容易地原谅了他,挥挥手,大度地说,别往心里去。谁没个紧着吃肉的时候呢,哥我在你这年纪,见了条狗子都想肏。   天福见邱二不怪自己,放了心。不过他有话要问,叫了声,邱二哥。   邱二哥说啥?   天福说,那哑子,他……   邱二说,他咋了?   天福又说,我……   邱二见他吞吞吐吐,倒紧张了,说你咋了?你看上那哑巴了?   天福吓了一跳,摇头摆手地说没有没有。   邱二敲钉转脚,真没有?   天福肯定地说,真没有。   邱二松了口气,说我想也是,哪能呢。他倒是好心,心想天福第一次是自己带去的,要是被迷了心窍,可不是自己害了人家。   天福张了张嘴,终于问,二哥,那哑子,他,他到底为啥被关在这儿?   邱二看看他,嘿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问明白不死心,是不是?他不等天福回答,一拍大腿,说,得了,今天哥哥给你交个底儿。那个哑巴,你知道他哪里的人?   天福摇摇头。   邱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朝北一指,说,那边儿的。   天福说,他北方人?   邱二气的捶了他一下,举高了手再往北指,说那边!那边!!   天福呆了半天,明白了。   天福知道那个“那边”,十几年前,为了跟“那边”打仗,官府里来人,从乡下抓了不少壮丁,也荒了不少田地。一仗打了好几年,连原先的太子都战死了,天福的爹娘也是那时候没的。不过幸好,最后打赢了,把那里的人杀了不少,剩下的就像牛羊那样迁过来,分散到各处,做下九流的营生。当今天子连听到那地方的名字也要降罪,从此没人再提那个地方,也没人再说那地方的话。   邱二见他懂了,又说,还不止哩。那些人到了这里,就该老老实实的卖力气干活,是不是?但那哑巴,他压低声音往两边一瞟,其实两边根本没人,他偏要故弄玄虚,“那哑巴,听说他巴结了二殿下,还在京城里继续害人,后来不知咋地,又偷了宫里的东西,想跑。幸亏没跑成,又给抓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朝天上指指,仿佛上面坐得有人,“龙颜大怒,所以把他……”,最后朝白房子那里一努嘴,说完了。   天福听邱二这样长那样短地说了,哦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早知道哑子不是好人,可现在听邱二说他真不是好人,还是觉得有点憋闷。   他呆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他,他给我开了张方子。”   邱二立刻紧张了,问是什么方子?   天福跟他把首尾一说,拿出方子给他看,说就这个,要我治腿呢。   邱二对着纸看了半天,问天福,你认不认识字?   天福说不认识。   邱二咳了一声,说我也不认识。   天福想想,说,那我们找个认识的人问问?   邱二说,不行不行。你拿去给人看,别人一打听,谁给你的,那可糟糕。   天福不明白为啥糟糕。邱二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说兄弟,你想想,那哑巴被剪了舌头,锁在这里,就是皇上的意思,不叫他跟人说话,是不是?你拿了他写的字,叫别人知道了,要怎么说得清?就算这是个方子吧,要是他还给你写过其他的呢?要是你还给他传递过什么呢?   天福忙说,没有!我没有!   邱二说我知道你没有,你就是好心,看他可怜,去那里洗洗做做……嗐,那也不是啥好事。你想,咱这营里,多少人跟那边打过仗,多少人的亲兄弟,亲爹亲叔伯死在那儿?这都恨着他呢。你要去逛他,那没事儿,但你要是……是吧。别说哥哥我没提醒你,这上下千把只眼睛,可都看着呢。   邱二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最后拍拍天福的肩,见他闷闷地不说话,又问,对了,你那腿伤咋样?还没好?   天福动动腿脚,说差不多好了,有时候还疼,但没啥要紧。   邱二说,还是了。咱们的大夫明明能治好,那哑子干吗给你开方子。谁知道开的是不是毒药。他心里其实还有一句,就算不是毒药,也是为了讨你的好。但想着天福人傻,要是说了,说不定他还感激那哑子,就咽下去了没说。   天福叹了口气,知道邱二这些话都是为的自己好。   两人于是去灶下找了火。邱二说,扔进去。天福就把纸扔进去。那纸很快烧着了,上面歪歪斜斜的字在火里扭曲挣扎,变得焦黑,又变成灰,一点痕迹没留下。邱二还用拨火棍去拨了拨,确定烧没了才放心,说兄弟,走了。   天福应了一声,却没动弹,蹲在那里,又叹了口气。   邱二听他长吁短叹的,也蹲下来。说你也别往心里去,大家自己兄弟,什么事不能摆上台面讲。哪天我跟他们说道说道,他们也就明白了。你就是去逛那哑巴来着,没别的心思。是不是?   天福点点头。   邱二又说,那你去逛了几次,他伺候得你咋样?   天福闷闷地说,还行。   邱二不太满意这说法,他自己嘴碎,也爱打听个小道八卦,床上床下,就追问怎么个还行。   这些日子营里的人都远着天福,他也没跟别人说过那档子事,但心里未免总有些想炫耀的,这时被邱二一再追问,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始说自己是怎么奸那哑子的。   邱二听得很有兴致,遇到天福含糊过去的,还要追根究底,往详细里打听,天福被问不过,有一句没一句,把自己叫他摆什么姿势,怎么肏进去,怎么摸他,怎么吸他的奶,那哑子又是怎么顺服,怎么扭动,怎么压不住的叫,怎么喘不过来,都说了。   就这一个问,一个说了半天,邱二终于满意了,脸上现出艳羡嫉妒的神色,酸溜溜地说,“那贱货可没这样伺候过我。”   天福有点臊,又有点得意,还要装不在意,说,二哥你那次肏他,也挺带劲儿。   邱二更酸溜溜了,说那可不一样。那可不一样。他羡慕了半天,忽然想出个主意。说天福,下次我跟着你去。也让他这样伺候我一回。   天福啊了一声,没言语。   邱二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兴致越发高了,又说,你照顾了他这些天,他保准听你的。   天福心里有点不愿意,又不好出口回绝,毕竟邱二对自己是很好的,自己第一次逛那哑巴,还是邱二出钱请的呢。   邱二看他呐呐地,就拍胸脯说,你是不是怕看门的不让进?没有的事,哥那份自己掏钱。你只要叫那货跟伺候你一样伺候我就行了。又加了一句,这次你先上,我第二个来。   话说到这份儿上,天福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况且,他想,哑巴本来就是叫人肏的,邱二又给了钱,那让他好好伺候邱二,也没有什么不对。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好坏都行。有人讨厌我也很高兴的,真的,所以能不能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第九章 你听他的   轮奸,舔屌   天福虽然答应了邱二,但对这事并没很起劲,也没再忙着往白房子去。不过邱二就很起劲,三天两头过来催一回。天福一想,再要推搪,要伤兄弟和气,就打起精神,和邱二选好了日子。   到了说定的那天,天福饭吃到一半,邱二已经来了。天福算吃得快的,邱二是压根没吃,矗在那里催他,搞得天福也没吃完。两人进了白房子,邱二果然给了看门的十个钱,正经算来逛的。   哑子这时在屋里呆坐着,看到门开了,进来的是天福,很自然地就去看他的腿。天福腿还疼着,看到他的目光,心里忽然一抽,尽量做出不跛的样子。跟着邱二也进来了,哑子愣了一下,又去看天福。   天福避开他的目光,瞅了瞅邱二。邱二很讲信用,说,你先肏,我下一个。   天福就指着床边跟哑子说,你脱光了,跪那头。   哑子明白了天福和邱二是一起来嫖自己的,就不再看他了。他慢慢站起来,拖着链子走到床边,脱了裤子,光着下身跪在地上,把上半身平趴在床上,再分开腿,把脸贴在褥子上。   天福很庆幸哑巴听话,又庆幸自己挑的这姿势不用见着他的脸,但没去想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庆幸。他走过去跪到哑巴后面,拿出了油膏罐子给他准备,想到待会儿邱二也是要用的,就掏了更多些送进去。   不过天福脱了裤子开始肏的时候,就觉得不知为啥,没上两回来的得劲。或者是因为天还亮堂,再不然就是邱二在旁边看着,虽然不至于硬不起来,但总有那么点别扭。那身子里头倒还是一样的软滑湿热,而且大概是哑巴先前病着,来逛的人少,这时候干进去,比从前还紧着些。   这么个肏法,其实和哑子趴在床上那回差不多,不过这次他的肚子顶着床沿,后头再怎么顶撞,也没法朝前躲。有两次天福顶得重了,就能听到那柔软的肚腹撞到床边的响动。天福一边肏,一边忍不住去看他,见哑子紧闭着眼,手指胡乱抓着被子,随着后头的顶撞,脸颊也在褥子上来回磨蹭。但他并没有叫,天福想,刚才自己又用了那么多油膏,应该是不会疼的。   天福又紧着撞了几下,撞得那身子上的肩胛骨也跟着一耸一耸。要换了从前,他大概会去摸那两块像要破出来的骨头,说不定还会拨开哑子披下来的头发,好露出下面的脸。不过今天他兴致并不那么高,只是循规蹈矩地抽插进出,最后一下重的顶进深的地方,然后就射在里头。他在温热的身体上趴了会儿,摸着那软软的皮肉,心里还有点讪讪的,觉得今天这事办得没先前说的那般好,邱二见了,说不定以为自己之前是在吹牛。   邱二倒没笑话他的意思,他裤裆里已经顶起老高,眼看天福办完了事,就等不及要上阵,也不去床那边,只脱得精赤,光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这里,来这里!   天福爬起身,想起前两天邱二说的话,对哑子说,邱二哥要肏你哩,你过去,又说,你听他的。   哑子没法开口答应,但确实从地上爬起来,向邱二那边去了。   邱二很起劲地拍着大腿,说坐上来,坐上来!   天福想起件事,忙把油脂罐儿递过去,说二哥,你用这个。   邱二给天福省钱,把哑子抱到大腿上,往下面一摸,就说,湿的很,用不着。又夸天福,好小子,射了这一肚子。   天福干笑笑,眼看邱二让哑子背朝外,脸朝里的跨坐在身上,抱着那两条腿分开了,就把人往胯下的一柱擎天上摁。   哑巴刚被肏过一回,这会子腿还微微打颤,又没处借力,只能搂着邱二。他也知道逃不过,虽然挣了挣,也只为那根硬肉能进得缓一些。   好在邱二为了自己的宝贝家伙,也不敢捅得太急,抱着人上上下下,吞吞吐吐了两三回,终于觉得行了,掂量着把手往下放。哑子本来低着头在喘,被邱二抱着屁股颠了颠,然后忽然松手,一下子坐到了底,就扬起颈子,发出点呜咽声来。   这样一来,进是进去了,但上面那个坐得实了,下面那个也不好使力,邱二等了会儿见没动静,不满意了,拉着哑子的头发往后一扯,说动啊!   哑子把手放开邱二,转而扶住椅背,又颤巍巍伸直了腿,脚趾勉强抓地,就这么站不得坐不得,摆动着身躯开始吞吐肉棒。邱二抓着他的腰,觉得慢了浅了,就加把力把他往下摁,觉得伺候得正好,就松一把,两只手也不闲着,在那身上腿上到处揉。他个头矮,两人这会子面对面,哑巴的奶刚好在他跟前。他又好这口,就把那松垮垮的短衣一股脑儿胡撸上去,露出了胸和奶,凑上去吸得啧啧有声,等嘬够了,又开始用力咬,把哑子咬得一缩一缩地打颤。   邱二这样乐了会儿,总觉得还缺点啥,一琢磨,明白了,跟旁边的天福说,天福,你叫他浪着些。   天福犹豫了一下,刚说了个你字,哑巴就松开咬着的嘴,一边挨着肏,一边咿咿啊啊地叫起来。他叫不出那些女人的花样,既不能求饶,也不能说荤话,只能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低哑声音。邱二却很高兴,乐呵呵地在他奶子上用力拧了一下,说好货,好货,知道听爷的话了。哑子没法回答,只能一味直着脖子,跟着身体的起伏,断断续续地,嘶哑地叫着。   邱二肏得很爽,到了快要射的时候,忽然想起一边的天福,招呼他过来,天福不明所以地走近了。邱二朝他抬抬下巴,说,咱哥俩个今天来唱出双龙会。   天福没听过这个,不过看邱二接下来的举动就知道了。邱二挪动了下位置,抓着哑巴的两条腿往上提,把他紧紧扣在自己身上,两人交合的地方露出来,肿胀湿润的穴口艰难地咬着粗大的肉棒。邱二腾出只手,手指从肉和肉边上往里捅,要给天福开出条道儿来。   天福有些惊怕,又有些好奇地看着,觉得那地方是吃不下的。可邱二再三保证,说一定能吃下,还说,你不知道这货多耐肏哩。说话功夫他已经捅进去一根手指,还撺掇天福也一起来。天福伸出手,沿着那穴边上摸索,那地方的肉绷得紧,被邱二的阳具和指头强硬地开拓了,就有些湿漉漉堵不住的淫水顺着缝隙往外渗。   天福见了这光景,开始觉得说不定真能吃进去,但他也看到哑子伏在邱二身上,弓着肩,赤裸的背脊不住颤抖,邱二想要再捅第二根手指进去时,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就好像在哭号一样。天福忽然想到,哑子是说不出话的,他只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不行,不要,或者饶了我。他这样一想,就缩了手,摇摇头,表示算了。   邱二有点扫兴,抽出手指,把先前的肏弄继续下去。到最后的那一下,他把哑巴死死摁在身上,好半天才放开手,吁吁喘气,又有些得意地向天福夸口,说哥这一泡,也不会比你小子的差呢。   哑巴从邱二身上下来,腿软得站不起来。不过他也不用站起来,邱二在椅子上把两脚分开,指着自己软下来的阳具和卵蛋说,好货,来舔干净了。哑子听了这话,就撑起来爬过去,把脸凑到邱二胯前,张嘴含进他那话儿。   天福不晓得哑子只剩一半的舌头还能不能舔,但看邱二眯着眼的样子,显然那滋味不坏。他还不许哑子停下,要到自己说好才算好,他不说好,哑子就只能一径舔下去,到后来口水都流出来。不过最后邱二终于满意了,把哑巴推开,站起来穿衣服裤子,还不住夸天福,说他利害,有出息,自己嫖了这么些年,这回就算不是最过瘾的,那也是数得着的。   天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邱二等他一起走,见他没走的意思,以为他还想要,就好心提醒,说天快黑了,那些逛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你要再来一轮可得赶紧。这货嘴也好使,肏嘴也是一样的。   天福听了这话,忍不住朝哑子看,看到他正扶着椅子,腿肚子打着哆嗦,想要站起来。先前弄进去的油膏混着后来的精水和淫水,从那穴里头淌出来,又黏糊糊地连着不断,挂在屁股当中直晃荡。但他并不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也好像没听到邱二的话。他只是在这越来越暗的地方等着,等着下一个人过来,把他按在哪里,肏他身上随便哪个可以肏的洞。   试试不求评论会不会评论多一些(但我还是想要的!)   …………   看来没啥用……=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    第十章 这辈子造的孽   伤害抚慰   为了和邱二一道去逛这事觉得过不去,是没有道理的。不用旁人开解,天福自己就知道这个,也满可以找出理由:就一件,哑巴既下了白房子,就是给人嫖的,邱二给了钱,不用说,他自然该好好伺候。而且他俩也并没把人往死里折腾,哑子身上没多什么伤,到他们走的时候,他还能站起来呢。   所以这事当真没啥要紧,天福也觉得没啥要紧,还是一样隔三岔五去哑巴屋里收拾,得了空再去逛时,哑巴也还是一样的顺从,并没给他脸色看。况且,天福想,他拿什么给自己脸色看呢。   哑巴没再跟他比过手势,甚至也很少看他。他的样子很像是最早的时候,只是默默地凭人摆布。当然这也一样没啥要紧。不过有时天福会想,要是自己在哑巴面前跛着脚走几步呢,或者要是告诉他,上次那方子丢了,他会不会重新给自己写一张呢?   这两个念头实在可笑,天福也没当真去做。但他没想到,自己最后做出来的事,比这两个念头想的还更可笑得多。   那天天福来得早,也没太多事可干。他收拾东西时,哑子一直坐在桌边,看着窗外,这时天色还是亮的,从狭窄的铁栏杆间,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和云。   天福一边抹着桌子,一边胡思乱想。他想哑巴自到了这里,不晓得有没有出去过。他有多久没出去过了呢?还有他姊姊,芸姑,也是在这里的。他们虽然只隔了几间屋子,但多久没见过了呢?   天福这样想着,忽然被鬼迷了心窍,开口说,我上次,见过芸姑哩。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他见过芸姑,就是他去逛了芸姑。他不晓得哑巴听到这话会怎么想,只能指望对方最好没听到。但哑巴身子一颤,慢慢转头看着他。   天福也瞪着他,这头起得实在太坏,简直没法往下接话。他看着哑巴很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手背上,很轻的推一推,眼中就显出切切的神情来。   天福清了清嗓子,绞尽脑汁地想话说,想了半天,冒出一句,她,她生得怪俊的,又加了一句,和你也像。   哑巴听了这话,又在天福手背上轻轻推了推。   天福心想他一定是想知道芸姑的消息,但他那天是去逛的,总不好跟哑巴说自己是怎么逛他姊姊的,只能把芸姑的年岁和长相描述了一遍。   哑巴看着天福,还是按着他的手。   天福没奈何,搜肠刮肚,把那屋子在当中还是在边上,里头的大小,是刷的墙还是糊的墙纸,桌上放了水罐水碗,镜子梳子……这些没要紧的,全拿出来说了,当然并没说出邱二拿哑子来要挟那事。   哑子听他说完,还是一径看着他,轻轻按着他手背。   可天福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了,只能叹了口气,说,她还好好的呢,你不用惦记着。   哑子听他这样说,并没现出高兴或者放心,只移开了手,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天福暗中出了口气。但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他又站起来,走到自己面前,跪了下去。   天福吓了一跳,想去拉他,嘴里说,这是怎么的?   哑子不起来,只合掌做出恳求的姿势。   天福见他这样,是求自己做事,瞎猜说你想咋的?你想见她?心想这事可办不到,不免又怨自己不该起这话题。   哑子摇摇头。   天福又猜,说那她来见你。   哑子还是摇头,指指天福,又指指外边。   天福说,你要我出去……要我去,去见她,见芸姑?   哑子点点头。   天福很后悔自己随口一句,就惹来这个麻烦,退后坐到椅子上,自己跟自己说,我,我去干啥。   哑子还是跪着,膝行到他跟前,比着自己心口,又抬高手在天福嘴前虚碰了碰,再指指外边。   天福说,你要我给她带话?   哑子点点头。   天福只好说,什么话?   哑子想了想,比了个吃饭的样子,又合掌放在耳边,比了个睡觉的样子。   天福乱猜,说你要我告诉她你吃饭和睡觉。   哑子点点头,指指自己,又把吃饭和睡觉的动作做了一遍。   天福忽然福至心灵,说你要我跟芸姑说,你好好的。   哑子点了下头,不再做手势了,只是看着天福。   天福很拿不定主意。心想这句话有什么好说的呢,为了这四个字,就得花十文钱去找芸姑,未免有点不值。   哑子还是跪着,见天福不吱声,又等了一会儿,铁链叮当,小心地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又把脸也贴了上去。   天福脑子里一团乱,但有点高兴哑子做出这样顺服求恳的姿态。说了归齐,他还是得讨好自己的。他想了半天,没说答不答应,只是含糊地说,“那个,再说吧。”   哑子并没有再催天福,大概知道那也是没有用的。只是后来天福再过去时,有时会发现他用那种小心的,切切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又不敢多看,彷佛是怕被发现了讨嫌。而且在天福去嫖他的时候,也伺候得越发顺从殷勤。办完了事,还主动爬到天福胯下,含了那话儿给他清理。他的舌头被剪了一半,并不容易舔,只能用口唇细细吮吸,倒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天福被伺候得高兴,不免想,原来他还能这样的。不过他也知道哑子这样的殷勤讨好是为了什么,说到底,也就是十文钱的事。   到月底领了饷银,天福往白房子去的时候,其他的兵还是一样怪声怪气地说话,嘲笑他去看哑巴相好。天福心里不自在,又不好解释,只能宽慰自己说,那哑巴伺候我,比伺候你们十个加起来还来得周到哩。   不过这次他没进哑巴那屋。这里看门的兵都知道他的事,见他去了芸姑那里,就取笑他,说嫖够了兄弟,这会子又来嫖姊姊了?   天福不理这些话,给了钱就进去了。   芸姑见了他,但已经不记得他了,还是和从前一样起身招呼,就要过来给他脱衣服。天福忙拦着,说等等,我先说句话。   芸姑停了手,不明白地看着他。   天福说,你兄弟,那个哑巴,他要我跟你说,他好好的。   就这么句话,说完了,天福就停在那里。芸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天福有点窘,又说了一遍,他还好好的,就是这个。   芸姑还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两只手捂着脸,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又抖瑟着掏出块帕子,用力咬着,好不让哭声传出来。可是天福见她背着身,肩膀抖得非常厉害。他遇见这种事,简直手足无措,只好呆呆站在旁边看着。   好在芸姑哭了一会儿,就收住了眼泪,掖好手绢,先给天福磕了个头,又站起来去伺候他。   天福觉得这就有些滑稽。不过虽然芸姑的眼睛肿得跟桃儿一样,脸上的妆也花了,但也没耽误手上腿上的功夫。不消一刻,两人就赤条条地滚到了一起。   天福还记得上次那回,已经是很好,这次被服侍得更加的好了。他在那柔软的肚子上动着,听着身下一声声呻吟,又被绞得神魂颠倒,一边觉得爽,一边又觉得也不是不划算。   等办完了事,芸姑软软靠在天福身上,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央求他下次再给带消息。   天福没吱声,想带了一次还不够。虽然这事儿看起来没啥风险,但万一呢。   芸姑觉出了天福的不耐烦,急忙说,她不求其他,只要知道兄弟平安就好。   天福心想,他也没啥平安的,但这话又不好说。他见芸姑切切恳求的样子,和哑子像得很,觉得这姐弟两个也有点可怜。可其他的不提,这次过来已经是花了钱的,再要传话,还得继续破费,这就令他很不情愿了。   芸姑小心地看天福的脸色变化,好像猜到了他心思,摘了自己戴的一只银耳环硬塞到他手里,又低声下气,再三的恳求,只要他偶尔过来,带个平安信就好。   天福被塞了这么个东西,见这耳环虽然又小,做工又粗,但银子的,也值三四十文钱。他拿在手里,不知道要不要收,犹豫了半天,说,这东西没了,有人问起来咋办?   芸姑忙说,我说是去外边洗衣服时不小心丢了一只,不碍事的。   天福这才把耳环收了。   芸姑见他肯收,又是千恩万谢。   天福躺了一会儿,躺够了,开始摸衣服穿,准备要走。芸姑却又靠上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臂上,怯怯地打听,问他哑巴在那里有没有被人磨折,有没有吃苦。   天福心想这有什么好问的呢。可芸姑还是在等着他回答,细的手指在他臂上不安地微微颤抖。   天福想想哑子那边的情形,踌躇了半天,还是没法把没有两个字说出口,最后只能说,他现在吃这些苦,都是因为做了坏事,还这辈子造的孽,修着来世哩。   芸姑抓着他胳膊的手指忽然收紧了,她抬头看着天福,眼中含泪,凄凄地说,他不会做坏事的。他是好人。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十一章 以后再打   后入,深喉   天福自从给芸姑带了话,心里舒坦了,也不觉得过意不去了。他想这事是哑子欠了自己情的,那自己再拿他去还邱二的人情,就很公道了。所以下一次邱二又来找他去逛时,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而且,天福还发现同去的另一个好处——要是单个儿去,会被人排挤取笑,要是和邱二一起去呢,那就是两人一起去逛个婊子,营里不少人都这样,又能看,又能干,谁也说不出什么。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往白房子路上,天福跟邱二讲了自己前几天逛芸姑的事。邱二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芸姑说哑子是个好人,一拍巴掌,嗨呀,你跟那娘们说这干啥?   天福紧张了,说怎么,这个不能说?   邱二说,那倒没有。但婊子的话也信得的?叫人肏烂了的狗东西,还不向着自己人说话么。好人,什么好人。我干她一晚上,她得哭爹喊娘地叫我百八十个好人呢。   天福唯唯诺诺地答应,心想,虽然邱二是信得过的,但还是不要把自己给那两个捎话的事告诉他了,少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而且一说,没准儿又要被他笑话。   这次他们的时间有点紧,所以在道上商量好了。一进屋,邱二就急不可待地催哑巴,说快快,赶紧的,跪好跪好。   哑巴见他们两个一起进来,又听了这话,就爬起身往床上跪。   邱二跟天福说,这个双枪挑单车……谁他妈见过是在床上挑的,这边的!后半句是对哑子说的。天福让邱二去胡说八道,自己先过去占好了位置。   哑子肘膝着地跪在他们两个当中,撅起屁股,又抬起头,张开嘴。   天福在哑子身后,剥下他的裤子,见那地方湿漉漉的,再用手指插进去,也很松软,想必是前一晚被人奸过,那些精水还没清理干净。不过他现在也不会觉得埋汰了,就掏出话儿,很顺利地送了进去。   另一头呢,邱二的屌也塞满了哑子的嘴,兴致勃勃地干了起来。他一边干,一边还要说荤话,说了半天陈词滥调,终于想出了点新鲜的,伸手掌着哑巴的脸,笑嘻嘻地对他说,芸姑那婊子帮你说话,说你是好人哩。你这挨肏的要是好人,老子就是,就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更了不得的称呼,而且这样一说,就是把自己和哑巴放在了一起,也没什么光彩,于是闭嘴不说了,哼哼着把屌往哑巴嘴里捅,捅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又开口使唤人,说贱货,叫个中听的,叫声好人出来听听。   哑巴当然是叫不出的,他被天福撞得跪不稳,又被邱二的肉棒捅进了喉咙,连声音都很难发出来,这时被一再逼迫,也只能竭力张大了嘴,发出些呜呜的叫声来。   天福在后面卖着力气,一开始听邱二下流话不停,烦得很,到后来干爽了,就理会不了那许多。他这回是理直气壮,干起来分外给力,全神贯注的,只盯着眼前不住扭动的脊背,凌乱的头发被撞得从肩头抖落下来,颤颤地晃个不停,又听着那被塞满的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声呜咽,就像有了助兴一样越肏越带劲。   邱二还在那里聒噪,一边捅着哑子的嘴,一边支使他发出各种莫名的声音。不过天福已经顾不得那头了,他快要到了,只要再冲个几下就可以。可是哑子被前头掰起了脑袋,后面就不由得在往下坐。天福很不满,两根拇指掐着他腰窝,抓紧了胯,猛地连腰带屁股提起来,又嘿一声把肉棒死命夯进去。   啊呀————邱二一声大叫,把天福吓得一激灵,打桩打到半途,僵在那里不动了。他一抬头,看到邱二已经光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神情惊恐万分。   天福顾不得自己还插在里面,忙问,咋了?   邱二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清了,牙齿打着战说,咬,咬下来了。   一句话把天福吓软了,匆匆忙忙地抽出来,跑到跟前去看究竟。他过去一瞧,邱二那话儿软塌塌地吊着腿当中,但看起来还挂得好好的,并没被咬下来。   天福先松了口气,又看那上面湿漉漉的糊着些血丝,心想该不是伤着了,就抓着衣袖,胡乱擦了擦。邱二嘶嘶吸气,要他轻着些。擦干净了,上下拨弄拨弄,没见带伤的地方。   天福说,没事,还在呢,也没伤着。   邱二气得直骂,没事个屁!这么磕,磕下来,怎么会没事!   天福大概明白了,自己刚才在后面夯那记猛的,哑巴八成是没撑住,又正在吸邱二的屌,一个没收住,就把那话儿给磕了。   邱二吃了这一下,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被吓得实在不轻,顿时就萎了,再看到屌上带血,惊慌之下还以为自己宝贝给咬了下来。   这时他听天福说没事,自己又伸手摸摸,那物件虽然软了,但确实还好端端地连在身上,才算放心。他惊魂甫定,转头看到哑子脸上糊满了涎水精水,跪在那里咳个不住,气往上撞,起身把人踹翻,又一脚踩在肚子上。   哑子含混地惨叫一声,抱着肚子蜷缩了起来。   天福本来在怪自己干昏了头,没留意邱二那边的情形,又有点怨哑子没抱小心,这会儿见邱二没轻没重地乱踢,担心他把人踢死了再闹乱子,忙上去拉着,说邱二哥,别打,先看着你的家伙,以后再打。   邱二很想再过去踢两脚,但比起哑子,当然还是自己的屌更要紧,就骂骂咧咧地让天福把自己拉开。两人心急火燎地提着裤子往外走。天福见哑子还蜷在地上抽搐,伸脚把人推到一边,一边系着裤带,一边拉着邱二出去了。   出去还撞见那看门的。人家也是被那声大叫惊着了,过来看动静,见他们那么狼狈,忙问怎么了?邱二好面子,说没事没事。天福朝后头胡乱一指,说你去看看。两人手忙脚乱地跑了。   到了外面,又找了个茅厕看了一回。天福觉得没什么大事,但邱二对自己的宝贝十分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要找大夫。他又怕丢人,不找营里的大夫,要找城里的大夫去瞧。天福劝不住,只好一起告了假,陪他去了。   两人进了城,也不认识哪里有名医,胡乱找了个自称包治百病的郎中。郎中给邱二看了屌,开了草药给他敷,又开了汤药吩咐他煎,最后说,包好。一夜七个,金枪不倒。   邱二花了钱,抓了药,又要去喝酒压惊。天福只好继续陪着。   酒菜齐了,邱二一边让天福,一边自己先喝了两碗。他从营里出来一路气到现在,还在气,边喝边骂,说老子也不要一夜七个,等好了,看我不把那货肠子肏出来,再喝一碗,又说,等着,瞧我整不死那烂货。   天福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但也只能先敷衍,说二哥你先歇几天,好了再去。到时候爱咋整咋整,怎么都好,都听你的。   邱二一听,顿时高了兴,说那敢情好,又说,不行,过两天有个节庆。得再等等,等过了这阵,那货才得空哩。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十二章 节庆   天福没听说过那个。邱二就指点他,说那不是正经过节。是为十来年前,龙磐将军带兵攻下北城,把对面守了大半年,死不投降的那拨打得跳楼抹脖子,从此没了那个国号。后来每年到了这几天,营里都会让兵们吃点好的,再找点乐子。天福刚入了伍,跟着就打仗去了,所以不知道这事。   天福听他这样说,就有点明白了先前那话的意思。   邱二点头说,你瞧白房子里那些,都是当官的犯了事,大老婆小老婆,大闺女二闺女,就给送了来。也就芸姐儿和那个哑的是从北边过来的。平时呢,大伙儿匀着来,再过几天,都冲着那俩去了。人伺候花钱的还伺候不过来,哪有你小子的份儿。   他见天福听了这话不言语,就逗他,说咋了,吃不着了,不乐意了?   天福说没有没有,过了会儿,忍不住问,这要都找他们两个,那得等上多久啊。   邱二说那也不至于,就是跟北边打过仗的,或有亲友死在那里的,那些人去的多,也不老少了。反正就两三天的事儿,你要忍不了,找其他娘们去呗,那些都闲呢。   天福想的不是这个,只是有些担心,又疑惑,说要叫那么多人轮着使,挨不住了咋办?   邱二听了就笑,说到时候谁理会那个。他们既投错了胎,就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不然呢,咱们也那么多人,打了快一年,难道白辛苦了,又说,你没见过前几年,那时才叫乐呢,不过后来上头传话,不叫搞死了人,现在就不能这么乐了。   天福听了这话,有点拿不定主意,不晓得这算上面的慈悲,还是只不过要延长那些人的苦楚。   他问邱二,邱二也不知道为啥不能搞死人,要由着他,死就死了,以前白房子里就常有上吊撞墙的,后来哑子来了,就开始盯紧,说不让死。不过不管死活,只要不妨碍取乐,他就懒得费心多想。这时他已经喝了不少,笑嘻嘻地凑近了,说天福,姊姊和兄弟你都逛了的。给哥哥交个底,哪个干起来更爽?   天福一张黑脸微微泛红,心里比较那两个,一时答不上来。   邱二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评点,说当年从宫里抓来的,到现在也就剩了那么俩活的。芸姑那婊子,说不定还是什么郡主小姐,被肏了那么多年,倒还是细皮嫩肉的……那哑货虽然不会叫,但腰子软,腿也长,又经得起折腾,便宜他还在外面待了几年。呸!还不是一样下了白房子叫人骑。   天福想着芸姑的祥子,十来年前,大概也就十几二十岁,哑巴当然要更小些,就问,他在外面哪里?   邱二说,城里呗,还有哪里。一开始在宫里关了两年,后来二殿下给求情,就把人放出来了。不但放了,听说还常照应,要不怎么叫恩将仇报呢。然后语重心长地教训天福,说你也是,别看这些人现在可怜,就给糊弄过去。这都是报应,他们该得的。   天福说不会的,又说,为啥二殿下放了哑巴,却让芸姑进了白房子?   邱二对着他直瞪眼,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子又不是宫里的人,我咋知道!说不定是皇上只给放一个呢!   说到皇帝,邱二就放低了声音,对天福说,你想想,养那么大一太子,死了,尸首都给踩烂了,还不得恨得牙根痒痒。这要换了我,早就手起刀落——做了个杀头的手势,也就是二殿下心好,还一直给这些人说情,可好心没好报啊,后来哑巴偷了东西跑,他还给皇上怪罪,要不然,早立了他当太子。   他说到这里,想起来自己这算妄测上意,又嘱咐天福,“这话你可别往外传,被人听到了,嗝,小命都没有。”   天福觉得邱二是在吓唬人,不过也点点头,想了想,说,那这二殿下,可是好人。   这话容易接,邱二顿时来劲了,说话声音也响了,说那是当然,人家人品好,相貌好,又能干,又体恤。虽然眼下不是太子,但将来,没跑儿。   天福听他吹的像真的一样,就问,他那么好,你见过?   邱二说那倒没有,然后说,这还能有假?你打听去,人可不是那绣花枕头,都是立过功的!前几年,那场瘟疫从营里发到城里,死多少人。二殿下开医馆收病人,找了偏方救人,这事谁不知道。再有,咱龙将军,是响当当的人物不是?要是二殿下不好,能把妹子嫁给他?这叫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戏文里都有唱的。   他把个皇子和将军并排了说,实在大有问题。不过天福也不懂,光听邱二把人说的花好稻好,像神仙一样,就想,要是哪天能见见就好了,他长了那么大,也就远远见过一眼龙将军,不用说,真是天神一样的人。所以邱二这番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他这样一想,就有点替哑巴可惜,叹了口气,说,要是他不偷东西,也不跑,就好了。   邱二知道他在说谁,不屑一顾地说,贱呗。别说那哑巴,就他们那一群,先前宫里开恩,说许他们回北边看看,这几年跑过去多少,都是一去不回头的。那地方被烧的草也不长一根。一窝贱种,最好都饿死在那里。   那天邱二醉的走不了路,天福把人扛回营,自己也累得够呛。   后来几天,邱二全心全意养他的屌,不敢再去逛了。天福倒去过一次,看哑巴没大事,也就放了心。临走那看门的还怪抱歉的跟他说,再过几天,就不能让他来逛了。   天福被邱二教导过了,说知道,就那个,过节呗。   看门的说,可不是,那几天成日都有人呢,又说,虽然不能逛,来瞧个乐子也是好的,热闹呢。他这时要讨天福的好,因为预料着到时候哑巴肯定被折腾的不成样子,有天福帮着,自己就可以清闲了。   天福听了这话,但没放在心上,到底也不至于猴急到了那地步。何况到了那两天,就像邱二说的,饭菜比平常来得丰盛,酒也是少不了,到哪里都能喝上两碗,还能听人说当年攻城的各种事迹:什么把城池围得跟铁桶相仿,苍蝇都飞不出半只,什么对面眼看守不住了,就有人站在城头抹了脖子,血溅五步……说的人里经历过的没几个,描述起来倒都是活灵活现,跟说书似的,旁边那些也听得十分带劲。   也有自家亲人出征战死,尸骨都运不回来的,往往就眼含热泪,把酒泼在地上,朝着北边祭奠。旁边的人也跟着叹息安慰,说好在已经十倍百倍地报了仇,死了的地下有知,也就闭了眼。   天福第一次赶上这热闹,新鲜得很,四处转转,已经七八碗酒下了肚。他头脑晕淘淘的,听那些人说当年的事,听到高兴的地方,也一起眉飞色舞,听到惨烈的地方,也跟着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也在当场,好去把那些敌人劈成肉块。   到了午后,他手里拿着只空碗,已经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了,站在路口,看到有个人迎面过来,远看像邱二,近看也像邱二,到了自己跟前,那人兴兴头头招呼一声天福,果然就是邱二。   天福见了邱二,就想起他的屌,大声问他,邱二哥,你屌好了没有?   邱二恨不能去捂他的嘴,幸亏旁边几个都在喝酒说话,没人留意这边,才给了天福一肘子。   天福吃痛,清醒了一点,压低声音说,二哥,你那屌好了没有?   邱二也压低声音,说差不多好啦。不过郎中说了,半个月不能近女色,不然前功尽弃,就要糟糕。   天福听了,很同情他,说,那,再喝几碗?今天喝酒不用花钱。   邱二说别啊,咱白房子去。   天福说你不是不能近女色?   邱二说近是不能近,看还是能看的,咱看热闹去。   想要评论……喜欢讨厌……看不下去弃文了……什么都行。    第十三章 报应   轮奸,双龙   天福不怎么想去,但也不是不好奇,经不住邱二死拖活拽,说好看哩,勉强走到半道,停住说,二哥你去,我回营睡觉。   邱二不让他打退堂鼓,连哄带吓唬,说过节呢,大家一起热闹才是好兄弟。你要不去,人家要笑话,说你心疼那哑子。   天福迷迷瞪瞪的,被他搅糊涂了,又再被拖着走。   他们一到了地方,就看到那房前聚了许多人。有人看到天福过来,就对着他大声嚷,说你相好忙着呢,后边儿排着去!   天福又尴尬又生气,酒气一冲,话也说不出。好在邱二护着他,骂回去说,我兄弟是正经人!咋会找个被人肏屁股的做相好。   偏还有人不识相,怪声怪气地说,给人洗被子,还给人擦身子?不是相好,那就是媳妇儿吧!周围的人听了顿时都笑。   天福更尴尬了,涨红了脸转身要走。邱二拉着不让走,呸了回去,说是那贱货装可怜,天福心肠好,叫他骗了!   其他人听他们斗嘴,又要看天福的笑话,就推推搡搡地让开条道儿,给两人过去。这么一来二去,两个到了房门口。里面人也不少,吵吵嚷嚷,站的坐的,得有七八个。天福酒喝多了,眼前发花,光看到床边赤条条地站着几个,也没见到哑子。   先前起哄的那些就在他后面高声叫,让让!别挡着天福看人干他媳妇儿!   前面的人听了这话,嬉笑着让出个空儿。天福看到床上坐了个赤膊汉子,怀里又抱着一个。那人早被剥得精光,铁链子绑着手,披头散发,身上全是淤青,两只奶子叫人捏在手里用力揉搓,揉得胀大红肿。他虽然坐在那汉子身上,但两条腿抖抖颤颤,被粗大的肉棒塞满了后穴,溢出的精水已经从腿根一直流到脚上。   坐着的那个像在显示自己有本事,在哑巴身子里捣进捣出,一下下肏得高兴,好半天也没要射的意思。旁边就有人等得不耐烦,上去说,老哥,我来搭个伙。   那人倒很随和,听了这话左右看看,就想抱着哑巴换个姿势,好让人一起来肏嘴,就听有人叫起来,“慢来!慢来!”   说话的是邱二。他其实巴不得有人去肏哑巴的嘴,顶好也被咬了,自己就不是一个儿倒霉。但他这次来不光为看热闹,不能因小失大,所以一边叫着劳驾劳驾,一边挤上去,跟第二个汉子说,大哥等等,我先问这货几句话。   那人很不耐烦,说一边儿去!   邱二被他一呵斥,脸上下不来,索性放开喉咙对着整屋的人说话,说各位弟兄,咱哥俩这次过来,可不是为肏这贱货来的。我兄弟,他一拍天福的肩,先前瞧这哑巴可怜,常照顾他。他是新来的,人好心善,自己受了累,反倒让人笑话,做哥哥可不能叫他吃亏。今个儿就是要问这货两句话,好叫我兄弟知道他是怎么个人!问完了,咱就走!   周围的人一听,都觉得有趣,纷纷说,你问你问!   第二个汉子见众人起哄,只好先让邱二说话。   邱二见自己的话奏了效,很得意,给大家抱了个拳,走到床前对哑子说,“老子现在问这些话,就为了给天福兄弟个交代。你也别以为招了,就能逃过今天。就算老子饶了你,在场的弟兄也饶不了你。但要不照实了说,咱这边有的是人证,到时候你自个儿受罪,芸姑那婊子也跑不了。”   他提高了声音说话,不单要哑子听到,还要其他人,尤其是天福,都听到。正肏着的那个一边听,一边挺着屁股卖力,粗黑的肉棒在穴里进出,不时把哑子捅出难堪的呻吟。   邱二也不管那人,继续问哑巴,你打北边过来后,是不是被关在宫里?是不是后来二殿下看你可怜,放你出的宫?”   哑子被后面的汉子抱着摆弄,身子起起伏伏,一边吃力地喘,一边点了点头。   天福睁大眼看着这情形,这些事他早听邱二说过,但现在在大庭广众下问出来,哑子又自己点头承认了,那又是不一样的。   邱二又问,那二殿下是不是给你谋了差事,又送银子送东西,常接济你?   哑子被人上下颠着,听着这话,露出些恍惚的神情,没回答。邱二见他不答应,跟后头那汉子说,老哥给这货醒醒神。那人哎了一声,果然抓着哑子的腰提起来,用力往自己胯上摁,一下把整根肉棒全捅了进去。哑子仰起了脖子,呜咽着,涎水从嘴角流到脖颈,挣扎着点了头。   这时旁边就有人提意见,说邱二你这样要问到什么时候去,赶紧的。   邱二是有道理的,说咱要问就问清楚,别叫人说是冤枉了他,又转回来对哑子说,咱二殿下待你那么好,那是恩重如山。你是不是后来伙同了其他人,偷了宫里的东西,又私自跑走?是不是二殿下,还有龙将军,带人把你追了回来?   天福看到哑巴被摇晃得坐不稳,绑在身前的手伸了又缩,像是要去抓着什么。不过这回他并没迟疑,点头应了邱二的话。   邱二得意地向四周看看,又问哑子,贱货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坏了良心恩将仇报?!是不是活该被剪了舌头下窑子?!是不是活该被千人骑,万人肏?他这三句接连问出来,旁边的人都又叫好又打唿哨。后边那个也凑趣,两条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抱着哑巴,把人抬起来又摁下去,一下重过一下,越肏越带劲。   每个人都看着那粗大的屌一次次从哑巴身子里拔出来,又尽根捣进去。哑巴赤裸的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一边熬不住地发出啊啊的叫声,一边不顾一切地点头。他这副生不得死不得的淫态,就像正应和了邱二的问话,叫围观的那些看了都觉得有趣,拍着巴掌大声喝彩。   这时大家都很高兴,只有那个本来马上就可以肏,却被邱二硬生生拦下来的的汉子不高兴。他看到其他人都给邱二叫好,说他问得对头,更不高兴了,气呼呼地走过去。   邱二忙说等等,还有几句要问呢。   那人气冲冲地说,我抬轿子,你问你的。   那些看热闹的只是要看热闹。刚才邱二说要问,他们就起哄说问!这时那人说要抬轿子,也一样起哄说抬轿子!   正插在里面的那个也没意见,停下来缓了缓,抱起哑子的两条腿往外掰开,露出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肉穴。   天福看着就想起来,这姿势和早前邱二坐在椅子上肏哑巴的姿势是很像的。只不过这次哑巴的脸朝着外头,他原本紧闭着眼,看起来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但第二个人逼近时,却忽然睁开眼睛,现出恐慌的神情,踢蹬着腿,挣扎着想往后躲。这自然是不行的。后面那人正锲在他身体里,凭他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让自己被那肉棒捅得更深了些。   哑子恐慌的神情很快变成了绝望。他发出哭泣一样的声音,先是用力摇头,又抖着手去拜过来的那人。有那么很短的一忽儿,天福觉得他好像看到了自己,脸上掠过和从前一样的,求恳的神色,不过第二个人很快压了上去,天福就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那嘶哑的哭号和铁链哗啷啷的挣动声了。   这时大家都在往前挤,想要看究竟,但地方实在是小,后面的人看不着,只能听到里面的骂声和哭声,急了就问,进去了没?!前面的就说,没,还没,这骚屄还挺……妈的你踩我脚了!   又过了会儿,一直没停过的哭声忽然变成了一下凄厉的嘶叫。跟着就有人叫起来,进去了个头儿!大家噢了一声,都松了口气,知道既然能进去了个头儿,接下来的事就要容易多了。   围起来的人退开了些。那两个汉子一边挤住哑巴,一边从床上站起来。两个人都很当心,不能叫好不容易顶进去的肉棒再给挤出来。他们面对着面,互相抓着对方的手臂,就好像两根轿杆。哑子的两条腿被抬起来,膝弯架在他们手臂上。他屁股下面吃着两根肉棒,但并没有完全吞进去。那两人把手臂颠一颠,他的身子也跟着上下颠动,每一次掉下来的时候,他就会直着脖子哭叫,脚趾蜷缩,身子颤抖,那屁股也就把两根肉棒更多吃进去一些。   邱二看着那两个抬轿子,就怪天福,说你上次不肯,看看,被人家占先了。   这时旁边有人提醒他,说邱二,你不是还要问吗?问啊!   邱二说啥?然后想起来了,哦哦两声,走过去,吞了口唾沫,问哑巴说,那个……还有一年,城里死了许多的人,是不是你使的坏?   哑巴被那两人夹在当中肏弄,紧闭着眼,身体直打颤,只晓得挣扎和叫唤,或者没听到邱二的问话,或者听到了也没力气回答。   前面那个就往上用力一顶,说别装死。   哑巴一激灵,睁开眼睛。邱二又问了一遍,说有一年,京城里发病,死了很多人,是不是你干的?   哑巴偷了东西的事,很多人都是知道的,但邱二现在问的就没什么人知道了,于是大家都不说话,要听他怎么回答。   但哑巴还是没回答,被绑着的手下意识地推搡着,脸上神情茫然,像是没听懂邱二的话。   邱二不耐烦了,说那年!旁边有人说,二殿下出征回来那年。邱二说,对,就是那年,到秋天的时候,京城里莫名其妙发了疫,死了千把个人,咱这营里,还有城里,都死了不少。太医院说了,那是北边带过来的病。是不是你,还是你们的人给使的坏?!   邱二这样问的时候,哑巴就睁大了眼睛。别人都在等他回答,那两个肏他的汉子也停下来,好给他缓口气,或点头或摇头。可他没有点头摇头,只是忽然牵动嘴巴,显出一个诡异的,不像哭也不像笑的神情来,喉咙里也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一个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声音。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都说,他在说什么?是在笑么?这有什么好笑的?还是发癫了,该不是发癫了吧?   不过哑巴的样子激怒了众人。一个偷了东西的,或者还害死了许多人的贼,正在被人肏的婊子,怎么能不回答问话,自管发癫呢,夹着他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一齐顶弄起来,比先前那轮的还要重得多,猛得多。   哑子很快受不住了,发癫的笑声随着肏弄,变成一声声嘶哑的叫唤,跟着又变成凄惨的哽咽。他被钉在两根粗大的肉棒上,一直在拧着身体挣扎,但到底是逃不掉的。他的手徒劳地撑在身前男人的胸口,无力地推拒和抓挠,可是除了让手腕上的铁链响了几声外,并没有其他作用。他的脚是悬空的,没个着力处,脚背绷了又松,间或抽搐似的踢蹬两下,但很快垂落下来,跟着一下下撞击在空中晃来晃去。   其他人看到那软和的肚子上贲起里面肉棒的形状,都觉得有趣。有个胆大的就凑过去,把手放在上面。正在肏着的汉子一瞪眼,往上用力一耸。哑巴一下哀叫出声,脑袋垂下来抵着那汉子的肩,身子颤个不住。那人赶紧嬉笑着缩回手跑回去,跟别人说,真的,会动呢。   大家看得都很过瘾,又都有点遗憾,因为这一回,直到哑巴被扔在地上,黄色的尿水在他身下漫开时,他也没点过头。   最遗憾的是邱二,他记着哑巴的仇,有心要他在天福面前出丑,但列了两件罪状,哑巴只认了一件,就很有些悻悻的。旁边有人安慰他,说算了,这些人坏得很,晓得那事是不能认的。   好在偷东西这事是赖不掉的。邱二啐了一口,说,贼骨头,敢偷宫里的东西,活该死罪。又转头问天福,说天福,在咱们老家,抓着贼骨头要怎么样?   天福眼睁睁看了这暴戾淫乱的一出,又被那么多人围着,听着那些叫嚷谩骂,酒气直往头冲,被邱二一问,就大着舌头说,要打断手哩。   旁边的人听了就架秧子,叫着要打断手。有人过去松开绑着哑巴的铁链,把他一只胳膊按牢在地上,露出了右手。那手瘦得很,细长手指像五根青白的竹节。   天福脑子里轰轰的,忽然想到他见过这只手的,不过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那细长的手指正抓着炭笔,抖抖瑟瑟地,在一张纸上写字。可他喝得太多了,不记得当时写的是什么,反正他也看不懂,那纸也早不见了。可是邱二说的话是真的,哑巴自己认了的。旁边那些贼骨头,打断手的叫嚷也是真的。那么多人围着他,给他鼓劲儿,他不能叫人笑话。所以他抬起一只脚,朝着那手用力地踩下去。   那青白的手在他脚下痉挛,五根手指箕张,竭力想要挣出来却不行。他看到哑巴张开嘴,残缺的舌头蠕动,但没听到那喉咙里有没有发出声音,因为那时候,旁边的人正在给他大声叫好呢。   不过天福是喝得太醉了,只踩了两下,第三下才抬高脚,一个没站稳,自己反摔倒了。旁边的大家又都笑。邱二也笑,一边笑一边去拉他。他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看到哑巴的头被人按在地上,一张脸是死白的。有人说,吐他口水。天福就朝那脸上吐了口口水,说,贼骨头,报应。旁边的人就又给他叫好。   那天天福最后记得的,就是这叫好声了。   求评论意见建议,或者喜欢讨厌,或者看不下去弃文了……什么都行。    第十四章 还是弄疼他了   强奸,轮奸提及   天福听说过酒醉后的荒唐举动,到醒了,就全忘了做过什么。现在他觉得这说法未必是真的。因为他醒了后,明明还记得先前做过的事——虽然他倒宁愿能忘了。   他最先记起的,是自己狠狠踩下去的一脚,心里就觉得怪不是滋味。哑巴虽然是婊子,是囚犯,但说到底,并没什么对不起天福的地方。那么这一脚,就像是把两人间仅有那点好意,给踩碎了。   但是,天福又想,自己当时是喝醉了的,喝醉时做的事,哪怕再怎么糊涂,也该被宽待些。况且哑巴是在众目睽睽下点了头,认了是个贼的。天福敢拍着胸脯说,要不是哑巴认了罪,自己也绝不能被人怂恿着去踩他的手。这样一想,昨天那事儿,又似乎没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已经近了晌午,同营的人在外头攀谈打趣,招呼着去喝酒。只要天福起身走出去,就可以跟他们一道吃喝说笑,就像那些呻吟,嘶叫,痴癫的笑声,全是梦里听到的,全没发生过。   天福在床上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把自己连头到脚蒙在里面。外面的声音听不到了,眼前也是黑的。在这样的黑当中,他仿佛清楚地看到哑子慌乱地合着掌求,看到那赤裸的肉体被架起来奸弄,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大笑,哑子被钉在两根肉棒上,颤抖着抻直了脖子,张大了嘴……   天福用力闭上眼,摇了摇头,要把那些记忆从脑子里排挤出去。那些人的脸被摇散了,可他还能看到那双眼睛,张皇而绝望地睁大了,里头蒙着一层泪……那眼睛让他想起芸姑,也是那么盈着泪,颤声说,“他是个好人。”   那两人的眼睛在天福脑子里盘旋,看着他的,没看他的……老不肯被忘掉,老不肯放过他。他在被里闷了会儿,翻了两次身,又一下掀开被子,瞪着屋顶,大口呼吸。他忽然很想把哑子上次写的方子拿去找人看看,看上面写的到底是不是治腿伤的药,可立刻想起来,那方子已经叫他烧了,变成了灰,一点都没剩下。   就这么着,他什么事都没干,愣在床上耗了一天,谁叫他去喝酒,或者找乐,都说自己头疼。他知道今儿哑巴还是要被奸淫一整天的,但这件事,他既不便伙同着去干,又不能去阻止,那除了蒙头大睡,又有什么别的可做呢?   若说发生过的事叫他懊恼,那接下来的事就更让他心烦。经过了昨天,他大概知道哑巴会被折腾成什么样,也想到了看门的兵是计划了自己要去帮着收拾的。但他不想去了。这不是因为过意不去,他想,自己并没做错事。也不是怕哑巴会记恨,但说到底,他就是不想去了。   第二天,天福没去白房子,第三天也没去,过了总有一个月和尚日子。看门的兵还来找过他,听说天福不去了,很不高兴,觉得他没信用。好在其他人并没觉得天福有什么不对,反又来和他说说笑笑了。   但天福也并非什么事都没做,他没再去问邱二,自己小心地,旁敲侧击地去各种打听了那天提到的两件事。   那场疫病过去没几年,不少老兵都记得,和邱二说的一色一样——先是营里的骡马发瘟,后来传到人身上,一倒一片,家里有钱的,拿各种药吊着命,没钱挺不过去的,就地死了。后来天璇府起了头,在城郊建了医馆,又找了郎中大夫治病,才把疫情压下去。   至于宫里失窃的事,虽然人人都知道,但也就一个,因为姐夫是龙将军手下亲兵,能讲出点详细。说发现窃盗时人已经跑远了,天璇府和龙府都派了兵去,据说还打了一场,最后抓回来的只哑子一个。又说他当场就认了罪,却不肯供出同伙,所以宫里发了话,叫剪去舌头,送到营里供人嫖宿。至于偷盗的是什么,跑了的有谁,前后因果,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天福打听明白了,心里有了底。疫病是从军营往外传的,当时哑子还在京城,这事或者和他没关系,但偷盗是无可疑的。所以哑巴受的那些罪,到底也不算冤枉。不过这事他没法跟旁人去说,因为在其他人眼里,这些都是连问都无须问的。他甚至想过去找芸姑,跟她说,你和哑巴分开了十来年,凭什么还能认定他是好人,不会做坏事呢。他忘恩负义,偷了东西,可不就是坏事么……不过他想芸姑不会信的,还是会坚持着自己兄弟是好的,会眼中含泪,哀恳地问自己,哑子有没有被人折磨。   等弄明白这些,天福就又开始了逛白房子。说了归齐,自己用手,到底比不上抱着一个温热的肉体。他也想过去逛别人,但最后还是找了哑子。第一件,哑子是犯了事的,那么去逛他,在天福看来,就比逛那些被牵连才下了窑子的娘们,要来的正当。第二件,是他很少会想到或承认的,过去了这些日子,他想看看对方怎么样了。   头一次他是自己去的,哑巴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似乎更瘦了些,但也没瘦得很利害。天福还着意看了他的右手,那手还包着白布,看不出什么。办事的时候,他也很配合地按照吩咐,抬高腿盘着天福的腰,穴里的肉抽搐地绞着肉棒,让天福觉得很爽。   办好了事,天福起身坐在床边,看哑子没动静,就拿手捅捅他,又指指自己胯下。哑巴从床上起来,跪到他跟前,用嘴清理他的屌。天福受着服侍,觉得这证明了确实没啥要紧,只要知道怎么支使哑子,什么事都和从前是一样的。但在他心里,老有那么一小块儿不接受这样的说服,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   最后天福起身拉裤子,在系裤带时,看到哑子还跪在那里,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过去掌着他的下巴抬起来。   哑巴很顺从地抬起脸,消瘦木然的面孔实在没什么看头。天福忽然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家里有一条耕牛老了,被牵去宰杀,自己偷偷跟过去,趁屠夫去磨刀时抱着那牛大哭。那条牛以前和他很好,他每天都会打新鲜的食水给它,夏天点了艾草赶牛蝇,冬天用干草在牛栏地上铺厚厚的一层。那牛也会背他在田里到处走,用驯顺的眼睛看他。但那个时候,牛却只低着脑袋,不看他,也不舔他的脸。畜生理应是没什么神情的,但那时他却被那绝望又顺从的样子吓到,收住眼泪,飞快地跑了。那牛后来自然是被杀了,他也很快忘了这事,但这时却忽然又想了起来。   天福第二次去时,一共是三个人,搭伙会便宜些,又显得合群。哑巴先伺候了天福和另一个。最后的那个,可能为了新鲜,要哑巴用手撸出来。这是个便宜,因为很少有人来逛,却肯不肏屁股或嘴的。天福留意到哑巴右手上的白布已经拆了,但手背兀自红肿着,动作也不灵便,手指几乎不能屈伸。被伺候的那个不很满意,做到一半就要哑巴背身趴下,最后还是肏了屁股。   天福看着哑巴小心翼翼地跪好,把右手放在左手手腕上悬空搁着,好不被坚硬的地方咯到。他忽然想起一件仿佛已经是久远以前的事。他想哑巴大概已经忘了,不过他还记得,他记得自己以前说过,不会叫他疼的,不过到了最后,却还是弄疼他了。   做则会有话说:求评论意见建议,喜欢讨厌,看不下去弃文了,什么都行。   (被读者讨厌比被读者不理会来的好……我觉得)    第十五章 大赦?   日子一旦合上辙,过得就快。天福混在其他兵当中,忙时练兵摆阵,闲时吹牛打屁,犯了瘾,就去逛白房子。一天天不算完满,也没大的毛病。转眼又到了开春,晌午大伙儿扎推吃饭。刚坐下,就有八卦的着急开口,说你们听说了没有?   大家都没听说,于是那人就有了一手消息的快活,说咱皇上,跟着拼命使眼色,不说明白,意思是你们懂的。听的人里确实有懂的,也有早知道的,但要么没当回事,要么不敢乱传。现在有人起了头,大家小心翼翼地,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拿宫里的消息下饭。   就有人搭腔,“说是,卧床不起,好几天了。”众人听了这话,就现出又惊讶,又痛心的表情。有个虔诚的拦着不让瞎想,说别胡说,圣天子有神灵保佑呢,哪会有事。这话其他人都不信,每个圣天子都有神灵保佑,也没见谁能不死啊,但不好当面反驳,就把那人跳过去。又一个说,这龙体欠安,也有三四个月了。咋最近又提起来?   最早开口的那个,因为有认识人家的女儿嫁给太监做外室,很有些小道消息,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咱皇上身体一直不错,没病没痛的。就是去年,那个啥,偶感风寒。太医院说几天就好,可老也没好。这么拖到现在。听说最近把早朝都免了。”他住了嘴,过了会儿,又开口,“要说他老人家,横是也快六十了吧。”于是大家就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也有人吃自己的饭,操朝廷的心,忧心忡忡地问,老不上朝,那朝政咋办呢?没人管,那可不得乱吗?前一个很理所当然地说,怕啥,有二殿下和龙将军管着呗。   大家一听,就放了心,因为都知道那两位是靠得住的,跟着开始窃窃议论:要不怎么说天家也有烦心事呢。就说这皇帝,仨儿子,死了一个,跑了一个,幸亏老二是个好的。这些年宫里宫外,谁都知道二殿下是要继位的,但皇上不提前传位就算了,为啥连太子都不立呢?这事谁也不知深浅,也猜不到要领,没说几句,就把话题转了,开始议论等二殿下即位,这营里的人会怎么样。   前几任皇帝,包括现在这位,都是爱打仗的,几十年南征北战,打下了不少地方,当然也死了不少人,留名青史呢。这位二殿下呢,虽然也出征立过功,但据说并没继续开疆辟土的意思。他大舅子龙磐虽是将军,这点上两人倒是一气的,都说要什么,节饷安民。安民当然是好的,但营里要一直养着那么多人,可怎么节饷呢?于是大家都猜,说没准到时候发了一笔安置费,就让各人过各人的去。   天福扒着饭菜,竖起耳朵听那些人提心吊胆又热热闹闹地议论。他虽然没祖业没田产,又是背井离乡,好在年轻力壮,当兵两年,多少有点积攒,这几年世道又好,所以并不担心出去了会饿死。但过惯了定时定刻,两饱一倒的日子,想到有一天要离开军营自己找活路,又不免生出些怯意。   不过他听着这些人都说二殿下要继位,忽然想起件事来——以前乡下老人们说过的,每次新皇帝登基,就会大赦天下,把牢里的犯人们都放出来。他心里打了个突,那样的话,他想,那样的话……   但现在天福很识相,想归想,只闷头吃饭,一声不言语。有要打听的,也不去问邱二,因为准知道邱二会猜到自己在想啥,泼冷水也就算了,说不定转头又要搞事。所以他只等周围没什么人了,找了个年纪大,人老成,又不爱说闲话的去问,问时也留了个心眼儿,说自己认识个人,前两年犯事下了狱。要以后有了大赦,能不能给放出来。   那人听天福这样问,就掰着指头给他算,说当朝当代,也就有过两次大赦,远的那次,是当今皇上登基,那就几十年前了。近的呢,就是几年前,皇上得了病,后来给治好了,又赦过一次。那么论理,要是有类似情况,比如新皇帝登基,就该再赦一回,但就算大赦,也不是人人都能免罪的。他看看天福,要是杀了人的,恐怕也不能放出来。   天福忙说没有没有,不至于。   那人点头说,要是小罪,大概是可以的。   天福没忍住问了实话,真要能大赦,咱白房子里的那些人,也都会放了么?   那人想了想,说那可没准儿。那些娘们虽没什么大罪,但她们的爹,或者男人,都是犯在当今天子手上的。被送到这里,也是宫里的意思,和寻常犯人又不一样。要是以后二殿下……他咳嗽一声,也是拿准了继位的再没别人,继续说,要是以后宫里想要放了他们,一道旨意,也就放了。但要是二殿下想顾着当今皇上的意思呢,那些人就得继续关着。天意难测,谁知道呢。   天福点点头,没敢再往细了问,不过觉得还是挺有希望的……过了会儿,他记起来哑子是那个二殿下带人给抓回来的,自己哎了声,抓抓头,顿时觉得希望又小了……但立刻又想,那么多人都说二殿下待人宽和,体恤民心。他既那么好,说不定能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抬抬手不计前嫌呢……但别人也说这殿下十分孝顺,皇上生了这些时候的病,他天天督促着御药房用各种好药来治,还衣不解带地侍候呢。要按现在皇上的意思,恐怕就不能放人了……但哑巴到底被关了这么些时候,又再讲不了话,就说做了偷盗的事,也不至于被锁起来折磨一辈子。   他这么翻来覆去地胡琢磨,最后乐观地想到,就算哑巴不行,芸姑也可能给放出去。姐弟俩只要出去一个,那就算好的。而且要真能放了人,自己还可以把当初芸姑给的那只耳环——他还没拿去换钱呢,还给她。虽然不值什么,好歹也是样东西,比光着手强。   天福自个儿盘算了这些,可没敢跟别人说,就连跟哑子,也没说。有时候他从哑子身上爬起来,看着对方顺服而木然的样子,也想提下这事儿。不为别的,就为让他有个想头,但张张嘴,还是没吱声。因为要是不说,到时候真有大赦,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但自己一提,哑子以为可以出去,一心盼着,结果却不行,那就不好了,而要是他因为知道了这个,反盼着现在的皇帝快死,那就更不好了。   好在这白房子里的一天天,每天都是一样的。哑子和芸姑已经待了那么多年,那么再熬几个月,至不济几年,总能知道结果的。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十六章 拜天地,配夫妻   下药,乱伦   也说不定圣天子真有神明庇佑,过了一个月,宫里并没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营里的人议论了几天,就说别的去了。天福的心情比较微妙,一方面是盼望落了空,另一方面又松了口气。他正庆幸自己没跟哑子开这口,邱二就又来找他逛白房子了,还很得意地说自己有个新鲜主意。天福呢,经过了前几次,也明白了,邱二的那些主意,越新鲜的越缺德。他不想再掺和进去,也不想扫兴,急中生智,说二哥,我要攒钱哩。   邱二很纳罕,问他为啥忽然又要攒钱。天福答的倒是实话,要是以后真让离开军队回老家,手里没俩钱是不行的。   邱二一听,也很体谅这小老乡,想了想,在身上掏了一遍,掏出十来个铜钱塞给天福,说兄弟,拿着,别太苦着自个儿。   天福不肯要,说这咋说的。   邱二硬要给,说别推,推了就见外。上次你陪我进城看病,又把我扛回来,这事儿我还记着哩。这是赌钱赢的,就当你也入伙了。   他这样一说,天福不好再推,心里反过意不去,加上话已经说了,索性认真开始攒钱,连着好几天没再去白房子。他也看到邱二同着几个人鬼头鬼脑地商量事,又朝自己挤眉弄眼,也忍住了不去问,打定主意让他们玩儿自己的去。   过了两天,眼看快到端午,上头有心,让置办伙食的给买了几十大篓粽子。营里叫天福给那些看门的兵也送几个。天福办完了事要回去,路过芸姑的住处,见门开着,外面却没人,就觉得奇怪。他过去往门里探头看看,里头没人,外头也没人,心想难道人跑了?也不能啊。   他正在那里纳闷,背后给重重拍了一下,转头看到个不认识的兵,说嘿!在那边呢。   天福完全摸不着头脑,想难道芸姑搬地方了?   另一个倒是热心肠,见天福一脸茫然,说跟上,我带你去。去晚了就看不成了。   天福问,看啥?   那人说,拜天地呗,还有啥。   天福吃了一惊,问是哪个拜天地?   那人说原来你不知道?那你张望个啥?   天福答不上来。那人也不用他回答,说,就是那娘们拜天地呗。   天福更吃惊了,又有些没来由的着慌,问她跟哪个拜天地。   那人这下明白了,这是遇到个啥都不知道的,就说,带你去看嘛,看了就知道了。   天福跟着他往后走,老远就看到哑子房前有六七个人,比上次过节时要少些,他稍微安了点心。一开始离得远,光听到吵闹,等走近了,就听他们嚷的是磕头磕头!   天福惦着脚往里看,看到邱二正捏着拳,口沫横飞地嚷,妈的你摁住了啊!   天福叫了声邱二哥。   邱二听到有人叫,转头看到天福,比划着支使人给腾地方。天福挤进去了,看到屋里一溜站着四五个,衣服倒都穿得好好的,问,干吗呢?   邱二嘿嘿笑,说没见过吧,又冲里头叫,赶紧的啊!   天福往里看,就看到那些人推搡着换了个位置。原来先前是在朝屋子里头拜,所以遮住了看不到。这次是对拜,就看到他们左右各两个人,又分别按着一个。左边的哑子已经被剥得赤条条的,蒙着眼,反绑了手,一只奶子上穿了只银耳环,亮闪闪地晃荡。右边那女的是芸姑,还穿着衣服,但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嘴里塞着麻核,呜呜叫着说不出话。   那四个人抓着他们的胳膊,摁着脑袋,让两人向对方磕头。哑巴倒还好,芸姑却挣扎得利害,但到底抵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被硬摁着磕了下去。   天福看得目瞪口呆,说二哥,这是做什么?   邱二就笑,说傻小子,这是拜天地,配夫妻呢。   天福说,这,这……   邱二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痛叫了一声,原来芸姑挣扎间把麻核吐出来了,又把要捂她嘴的人狠狠咬了一口,跟着撕心裂肺地嚎叫,天杀的啊!你们不得好死!不得——   邱二顾不上天福了,忙指挥那些人把麻核塞回去,再撕了她的裙子,绕了两圈把嘴绑牢,这样东西就掉不出来,她也骂不出声了。   哑子还是赤身裸体跪在地上,被人压着肩膀,头转来转去,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天福心口砰砰直跳,大声问,他听不见吗?他咋听不见呢?   邱二说,听不见,耳朵里封着腊呢。   这时其他三个汉子已经把芸姑也剥光了,用粗麻索把她双手绑在床头,芸姑双脚乱踢,用力挣扎。就有人拿了绳子,把她腰也绑在床上,脚也朝两边拉开绑在床脚,又殷勤地在她屁股下垫了枕头和被褥,好把屄露出来。有一个边绑边抱怨,说操他妈,比老子自己肏还累。   旁边有个袖着手的汉子笑话他,说嫌累啊,趁早认输得了。   邱二忙拦着,说不行!赌局都开了,哪有认输的道理!   那绑人的汉子又骂邱二,说操你奶奶的老子累一身汗,你也下了注,你咋不来搭把手!   邱二叫屈,说那我也没闲着啊,媒子膏不是我弄来的!   这时另外的两个把哑巴架起来,旁边的人哗地大笑,都看到他下面那根直挺挺地硬着。就有人说,从没见过这货硬成这样。又有一个说,你每次肏都不用药当然不硬,用了就硬了。看到没,这是用了配骡马的媒子膏,瞧这水淌的。还有人说,“姐姐不是白虎,兄弟倒是白虎,倒也稀罕。”另一个说,“你把那娘们的毛去了,再涂了药,就也是白虎了。”   邱二从怀里掏出个罐子扔给床边那个,说接着,给那娘们儿也抹点。那人骂骂咧咧地接住了,掏了里面的东西,粗手粗脚地就往芸姑的屄里抹。   那人抹完药退到旁边,另两个架在哑子腋下,拖着他往床边走。芸姑虽然叫不出声,却能看到。她被绑得紧,只能竭力抬起上身,左右扭着,扭得两只奶直抖。但凭她怎么挣扎,两条腿还是被拉开了合不拢。   天福睁大眼看着这情形,张了张嘴,说,你,你们别做这个。   邱二盯着那头没看他,说啥?   天福说,二哥,你们别做这个。   邱二还是没明白,转头说,别做个啥?   天福看着他,说二哥,这样……缺,缺德。   邱二瞪了他一会儿,说好小子,你倒来教训我?   天福说不是,但他,他们,他停了停,说芸姑也没得罪你,他们怪,怪可怜的。   邱二对他简直恨铁不成钢,就骂他,前阵子白教导你了。他们可怜个屁。咱们死在那头的弟兄才可怜!我跟你这样的,背井离乡讨生活才可怜!这不叫缺德!叫什么来着?叫,叫替天行道!   他骂了两句,又缓和了口气,说那啥,咱也不是光为了找乐。你看那人,他朝那袖手看热闹的汉子努努嘴,跟哥几个打了一两银子的赌,说哑巴那玩意儿已经废了,肏不了娘们。一两银子呢!咱不得给他瞧点儿好?!那除了芸姑,难道还能让这货去肏别的娘们?那些也是卖的,但好歹算咱们的人。他说了这些,又看看天福,说兄弟,银钱交关啊!这不关你的事,你也别多管。等赢了钱,哥哥请你喝酒。   天福不想喝酒,也想不到要怎么阻止这事。那两个汉子已经用手扶着哑巴的肉棒,往芸姑的肉洞里戳。芸姑拧着身,但只能挪动一点地方,倒让人看到她下面已经湿淋淋的,阴户的口也开了。哑子那条肉硬矗矗的,对准地方往里一顶,就进去小半截。   哑子脸上蒙着厚重的布,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无疑是想办这事的,肉棒原来硬得直流水,顶进去后,就像找到了该去的地方,两个架着他的人一松手,他整个身子就扑在芸姑身上,像一块会活动的肉,呼哧呼哧喘着,扭着,耸动屁股,要把屌更往里去。但这事靠他自己是办不成的,他的手捆在背后,肏两下就要从芸姑身上掉下来,全靠旁边有人不时扶一把,摆正了位置,才能继续干。   芸姑已经不动弹了,侧着头,紧闭着眼,脸上全是泪,哑子倒一直在用力,虽然有一半的力气是白费了的。过了会儿,有个站得近的说,这娘们也发骚了。于是大家都仔细看,果然看到芸姑双颊绯红,鼻翼扇动,虽然眼泪止不住地流,但上半身也在扭,腰和屁股也在扭,不是先前那样的挣扎,倒像在拱着身,迎合哑子一下下艰难的肏弄。赤裸的四条腿绞在一起,肉咬着肉的地方带出的淫水也越来越多。   这么干了一阵,哑子额上已见了汗。他几乎全身都在动,要把气力用到屁股和腰上,喘几口,耸着屁股用力挺几下,再喘几口,再挺两下,一直到力竭了,卧在那里喘气,不大动了。旁边的人都猜,说大概是射了,又有人说,拔出来看看,两个人架着他从芸姑身上离开,就看到那肉棒已经软了。   那袖手看热闹的汉子倒很爽气,愿赌服输,立刻拿银子出来给邱二和其他的几个,还连说了两声,真有你的。   邱二很得意,先收了钱,再客气说都靠兄弟们关照,两天没动这货,又一直给绑着,灌了药,用了媒子膏,这会儿就算给条狗啊,他都能干半天。   他赢了钱,心里高兴,指着芸姑和哑子跟其他人说,就这俩货,哥几个随便乐,都算我的!今儿晚上喝酒,也算我的!那些看热闹的听了这话,哪有不叫好的,都在说邱二够意思。   输钱的汉子见哑巴趴在地上,眼上还蒙着布,就走过去,把他拖到床边,和芸姑两个头并着头,笑着说,这下信物也有了,洞房也有了,就是顺序不对。来,两公母再亲个嘴儿,照个脸儿。   天福眼看那人伸手去拉哑巴遮眼的布条,翕动着嘴说不——但他知道来不及了,踉跄着退到门口,才转身迈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样的感想,喜欢谁讨厌谁,看不下去弃文了……什么都好。    第十七章 没什么关系   天福后来知道了,原来一个人想好的事,拿定的主意,哪怕看起来最微末的小事,到头来也是可能做不到的。他想好了不再跟邱二厮混,不打听白房子的消息,更不到那里去。到末了,却一件都没做到。   邱二那边,他确实是不想再有牵扯的,也想好了,就算他来找自己,也是能避开就避开。但邱二没来找他,后来也没再出去操练。有人说,他被罚了十记军棍,把屁股打烂了。   天福听了,呆了半天,拿出邱二上次给自己的钱,再添了十来文,买了糕点果子去看他。进了营房,果然看到邱二俯卧在床上,盖着被子,哼哼唧唧地嚷疼。他见了天福和那些东西,感激得要哭,说兄弟,幸亏你还记得我。   天福放下东西要走,邱二不叫他走。他不但伤口疼,心里还委屈,拉着天福抱怨,说谁能知道芸姑那婊子,被骑了十来年了,气性还会那么大呢?那些看门的只晓得收钱,没把人看好,难道不是他们的错处?还有那输了钱的,要不是他手贱掀了哑子的蒙眼布,说不定也不会有后面的祸事。再有,那些花了自己的钱,吃喝嫖赌乐了一天的,现在他出了事,一个个缩头王八似的,连影儿都不见。总之,他有一肚子的怨怼,怪芸姑,怪看门的兵,怪跟他赌钱的,还怪那些吃自己喝自己,事到临头却没个义气的小人。   天福听着这些抱怨,没什么话可安慰,把糕饼放在他床头,不顾邱二再三地留,只说营里还有事,匆匆走了。   然后,是了,芸姑死了。那天她被绑在床上,那些人图方便,并没把她放开。姊弟俩就这么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绑着手,张开了脚,各自又被奸了三四轮。然后他们把芸姑拖回住处,从外头把门一闩,就自顾去吃喝了。到了晚上有来逛的,一开门,看到人已经冷了,是撞墙死的,地上老大一滩血。第二天天一亮,这事立刻传开了。天福再不打听,再不想知道,也挡不住每个人都在议论。不过他听到这个,倒不是非常难过,就觉得她能这样的死了,或者,终于能这样的死了,倒也挺好。他就是觉得有些可惜,芸姑给的那只银耳环,自己还想着还给她的,现在没人可还了。那东西自然也不能还给哑巴,给了他,叫他想起芸姑,算什么呢?其实天福自己也不想留了,可是即不能丢,又没人可给了。   芸姑既然寻了死,那些人晓得闯了祸,更不敢让哑子也死了,于是祭出从前的办法,收短了链子,把他锁在墙上。起先他们很担心了一阵,因为这次要是哑子不肯吃喝,就没人拿来要挟了。但过了几天,哑子看来并没寻死的意思,那些人放心了一些。又看了几天,发现他虽然并不准备寻死,但也不像准备活着。喂他东西,他就吃,不喂,饭食放馊了也不见动过。跟他说话,他不明白。骂他呢,也没反应。要是用打的,打得不重,他就挨着,打重了,他会呜咽和躲闪,但不会像从前一样跪下,也不懂得比手势求饶。诚然已经是疯了。   天福本来不知道这些,后来看门的兵来找他,说了才知道的。那次的事闹得不小,聚赌的那些由邱二起头,一人被打了十板子不说,先前那俩看门的也都被革了职。新换上来的这个就很客气,跟天福商量,希望他能再去照管哑子。天福不想去,那人就拿各种理由劝他。天福不受劝,他不想再进那个地方,不愿意再碰哑子,但又不能阻止他被人折磨,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平白去看一个疯子受苦呢?   那人没办法,最后咬了牙,说你要是肯来照看他,你哪天来,那天赚的添头,就咱两个平分。天福听了很惊奇。他不知道原来这些看门的是会从中捞油水的。设若一天有十个人逛过,收了一百文钱,他只算九个,就可以昧下十文来。   那兵见天福没立刻答应,以为他是担心出了这事,没人再去逛,就拍胸脯保证,多了不好说,每天分四五文那还是有的。你只要答应,我给计着人数,绝不少报了坑你。   他说的倒是真的。最先几天,哑子被锁着,其他人都知道出了那祸事,不会再过去。后来那些人见他不寻死,又把他放下来,原先的主顾看没什么大事,也陆续回来了,还有人拿这事还价,说逛个疯了的,理应少收几个数。看门的兵先不答应,说哑子现在是掰不开屄了还是被缝了嘴,别说几个,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但过了几天,眼看来逛的见少,只好退一步,答应减了数卖,   在这件事上,那些还价的确实有他们的道理。哑子虽然还是能肏,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样了。从前别人叫他浪些,或不许出声,他会照着做,实在难受的时候,也懂得作出哀求的姿势。现在他都不会了,就像听不懂那些话,也不知道有人可能施舍些慈悲,只是岔开腿,张着嘴,一味地挨着,实在挨不过了,就发出嘶哑的,没人能听清的号哭。他既变成这样,逛的人不免少了兴味,但好在是贱卖,总还有人愿意照顾生意。   他也再认不得人,不明白天福是来做什么的。开始几天,天福要给他的奶子上药——那地方先被穿了洞,后来不晓得哪个贪小,在肏他时把穿在上头的耳环硬扯下来,留下一个撕裂的伤口——每次天福过去解他的衣服,他就会自觉地摆好姿势,等天福来肏。   天福已经不觉得这是个便宜了,也不会再去动他,但是,就跟当时晓得了芸姑的死讯一样,也没为了这个十分难受。他答应再过来的时候,是预备了用赚的钱去抵那些难受的,后来却发现事情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哑子先前的伤好了,总还会有新的伤,而且不再会用手势示意,每每被肏狠了,尿出来的次数也比从前多。不过这些只是身上的伤痛和污秽,天福慢慢明白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再理会自己拿了钱去照顾哑子,别人是会当面眼热,还是在背后排挤。奇怪的是,这时也没什么人指指点点了。就连邱二,自从被打了十军棍之后,也收敛了很多,就算两人遇到了,也就是尴尬地笑笑,不再有从前的热络,也不会来指摘他这个做得对,那个做的不对。   于是他得空就去哑巴屋里干活,然后拿自己那份钱。这样倒很好,虽然没从前的快活,也不会为了什么难受。但事情总在想不到的时候忽然起了变故。这年大寒,城里城外下了几天的雪,一天清早,有人骑着快马,飞奔进营地。等送信的再出来,军营上下已经传开了消息——六宫鸣钟,百官戴孝。帝皇崩殂,天璇继位。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八章 你去不去(终)   皇上驾崩的消息一出,就像往井里扔了块石头。一时间全营上下没有不议论的。大家都悬着心,知道这是个变化,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变化。就连白房子里那些娘们儿,也会缠着来耍的主顾多讲几句,好知道是不是个转机。只有哑子不知道这些。他不能问,也没人会告诉他,说了,他也不懂。天福也没去告诉,不是因为哑子不能明白,而是到了这时候,出不出去,对他实在也没大的分别。   消息还在不断进来,怎么扶灵出殡,怎么开丧致哀。没两天又来了个传令官,文绉绉地说了一堆。营里的主簿归总了一下,意思是国丧期间,不扰百姓。但新帝不日登基,有意大赦,那些因为家人犯案被送来的眷属,从今儿起暂且歇着,不许人再去嫖宿了。   这意思一传达,将官们当然没意见,左右他们可以上城里逛得意楼去,下面的兵就有些意见。但一来这新皇帝得人心,又是龙将军的宝贝妹夫,二来虽然得意楼逛不起,便宜窑子总是有的,所以抱怨了几句,也就算了。那些妇人当然更加感激涕零,只等着脱了娼籍,就能重当良家子,那一阵也不晓得有多少人天天祝祷,盼望这新皇帝长命百岁,福泽无穷。   天福也没意见,还是照旧往白房子去。那兵跟他说了两次,说眼下不能逛了,你就算来帮忙,也没钱给你,见天福还是来,就乐得不管他。   其实天福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虽然没了额外的钱,但哑子不用每天被作践,自己的活儿也轻省很多。不过他也知道这情形不会长久。新帝大赦,要是哑子不被放出去,就什么都回复原样,要是放了出去,他现在这样,连做花子也是不行的,大概不外饿死或病死。不过这也实在没什么法子,眼下人人连自己都不知会咋样,哪还顾得了其他的呢。   又过了几天,他再去白房子的时候,看到院里有几个人,站得错落远近,又都是生面孔。天福见了,不禁放慢脚步。但那些人只看看他,并没阻止他过去的意思,他就犹犹豫豫地往哑巴的住处走。   还没到,就见看门的兵没头苍蝇一样冲过来,看到天福像看到救星,忙说,啊哟你来了,快过来,要问话呢。   天福说,问啥?问我?   那人说,快来。又说,不晓得问啥,就说要问。   天福被拽进哑子屋里,看门的一进去就松开他,规规矩矩垂手站好。里边已经有三个人。站着的是营里的管事,坐在床边的是哑巴,手上的链子已经解开了,衣服也穿的好好的。另外还坐着一个,天福就不认识了。   那人穿着体面,正坐在哑子身边,向他柔声问,你还认得我么?   哑子自然是不会回答的。那人就在他不到一尺的地方,他却看都不朝对方看。   那人等了会儿,低声叹了口气。   天福站在旁边,看到那人的样子,忍不住说,他谁都不认得的。   那人僵了一下,转头看看天福,却没说话,现出一些疑惑的神情。   管事的忙解释,说这是天福,这,这个……哑巴,是他一直在照料的。   那人神色就放松了一些,很和气地对天福说,辛苦你了。   天福这时看清了他的脸,三十上下,长相俊秀,说话也有礼,很像大户人家的出身。   那人又问,他这样有多久了?   天福想了想,说,半年多了。   那人喃喃说,半年,半年。   管事的在旁边向天福使眼色,意思是不叫他插嘴。天福也确实没其他话可说了。要是那人再问,哑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或者,谁让他变成这样的,那要怎么回答呢?   好在那人终究没再问什么。天福低着头,看到那人的手搁在床边,有两次往上抬了抬,像是要去碰哑子,但还是放下了没碰。最后他站起来,对管事的说,劳你跑了这趟,这几天还请多照看些。   管事的忙不迭地说,是,是。还请您老给龙将军,梁将军两位带好儿。   那人笑了笑,自管走了。天福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跟出去,看到外面站着的几个已经在那人身前身后。天福离得远,只听有人说,“主上要是想知道,属下这就去查”,又见那人摇了摇头,说,“要是查出来了,未免……”,接下来的话听不清了,就看到另一个退了下去。   那人转身看到天福,向他招手。天福走过去。那人说,这位大哥,劳你一向费心。他看起来比天福还大着几岁,讲话却很客气。他说了这句,也不见示意,旁边就有人掏出块银子给天福,也说费心。   天福见这银子总有十两,怎么也想不到会飞来这样一笔横财。那人见他接了银子,却又不走,就很温和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天福从没见过这样温和可亲,没一点骄矜的人物,就像什么都可以跟他说,什么事他都能办到,支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你……那个哑巴……他,他,你会不会赎他出去?”   那人有些讶异,像是没想到天福会这样问。天福想替哑子说几句好话,但又不好撒谎,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说,“他已经改好了,不干坏,坏事了。你要他做啥,不管说啥,他都听的。真的。他,他以前还给我治好了腿哩……”哑巴并没真的给他治好了腿,不过天福想,他给自己开过方子,所以这样说也不算扯谎。   那人的目光在天福脸上停了一会儿,轻声说,难为你好心,这般顾着他。   那几个人已经走远了,天福还是呆呆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想,那人是谁呢?他认得哑子,这是肯定的。他还认得龙将军,有那么多手下,又那么和气,想必是个很有身份,很尊贵的人物。要是他早点知道哑巴在这里就好了。最后问到会不会赎哑巴出去时,那人虽然没说会,但也没说不会,所以这事还是大有希望的。   天福正想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问,那人是谁啊?!他吓了一跳,转头见是管事的,就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然后看着对方,心想难道你不知道?   管事的说我咋会知道,又说,是梁将军带来的人,说龙将军吩咐了,人家让做啥做啥,不叫耽误事儿。   天福听了这话,虽然照旧不知道那人是谁,但觉得希望又多了一些。   管事的因为那人走前的关照,不让再锁着哑子,但又怕他跑,只好叫人昼夜守在门口。那些人叫苦连天,因为没钱可拿,反多了值夜的活儿。但哑子看来并没跑的意思,他原先叫链子锁着,要是起得来,就常坐在床上或椅子上,现在没了链子,他也还只坐在那两个地方,一动不动地坐一天,连门口都不近。   营里不少人知道了这事,都在说哑巴走了运,这就要被赎出去了。也有人抱着怀疑,说那可是宫里发送过来的,要说是大赦,那或者能出去,不然,凭他有钱的做官的,也没赎身的道理。还有人想得多,说那人要真有那么大来头,晓得了哑子在这里的情形,会不会怪罪下来?有心大的就说怪罪个屁,没听说过嫖个官家的婊子,还要被事后追究的。   天福是相信哑子会被赎出去的。他记得那人对哑子很柔和地说话,也记得当时自己结结巴巴地求情,那人一点也没不耐烦,更没出声打断,而是一直很耐心地听自己讲完。   不过,如果要赎人的话,天福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以为是没几天的事儿,但一直过了半个月也不见动静,后一种说法就占了优势。有人猜那人只是从前认识哑子,知道他被送到这里,就过来瞧瞧,叫人照顾着些,再没其他的。   又过了一个月,连天福也无暇顾及这事了。宫里下了旨,把眼下的募兵制改成府兵制,冗余兵力解甲为农,保有军籍,以后边境有事,就在当地应召入伍。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费功夫。营里的兵都是四面八方招募来的,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留在驻地附近,也不是每个人回去了都有地可种。于是又要征集意愿,又要登记祖籍,愿意留在当地的,就给分配合适的田地,想回老家的,就分发最后一笔饷银,很是忙乱了一阵。   天福是早想好了,他攒了贰两银子,上次拿到了十两,这次又能发五两,一共十七两,刨去回乡的路费,要想买田置房子,还是缺着不少。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准备回去了。   走前他又去了趟白房子,也没别的要做,就是过去看一眼,好记着哑子穿着齐整,安静坐在桌边的样子,就像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去记得对方曾遇到过的事,也不去想他可能再遇到的事。   不过他到那里的时候,只看到院里空落落的,坐着三两个闲散的老兵。那一溜屋子房门大开,里面都没了人。一个老兵见他发呆,懒洋洋地说,赦啦,都赦啦。   天福傻傻地问,那人呢?   那兵嗤地一笑,说都赦了,还不都走了。也有自己走的,也有家人接走的。哪儿还有人。天福呆了会儿,快步走到哑子的住处。那里的门也是开着的,他朝里头一看,人不在了,床上的被褥,桌上的油灯也都收了起来。屋里空荡荡的,就像从没人住过一样。   天福怏怏地转身,没精打采回了营。不过他想自己总是要走的,哑子不管是留下还是被放了,也总是要自寻活路的,那有没有见着最后一次,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他这么想着,闷闷地坐了会儿,就又打起精神来收拾行李。   他当兵两年,脱下这身皮,也没剩什么东西。最要紧的当然是攒下来那些银钱。整锭的十两,零碎的七两,他从枕头里摸出只粗陋的银耳环,抬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踌躇了半天,还是没扔,和其他银子铜钱包在了一起。   才收拾到一半,忽然外头有人嚷嚷,天福呢?天福哪间的?   天福听出是管事的声音,正要答应,一抬头,就见那人急火火地冲进来,一照面就说,哟,还在啊?   天福说,在呢,明儿才走,又问,咋了?   那人过来得急,这会儿一屁股做到凳子上,甩着手扇风,扇了会儿,说小子,你走狗屎运了!   天福不明白。   管事的说,刚京城来人了,说有个差事,说到这里就住了口。   天福更不明白了,瞪眼不说话。   管事的本想卖个关子,见天福一副呆样,只好自己把话说完,“傻小子,人家点名要你呢”,跟着问他,   “你去不去?”   全文完   谢谢观赏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二部 远芳   儿女情长抵不过家国天下,两情相悦也不能厮守终生。最终一个流落军营任人作践,一个迫于无奈不能相救。    第一章 思昭思明   四月初春,京城里连下了七八天雨。好容易等到个晴天,卖货郎,耍猴儿的,一窝蜂地到街上开张,吆喝声此起彼伏,像在比哪个嗓子亮堂。大街小巷,酒馆茶楼,熙熙攘攘的全是车马人头。整个城里也就天璇街还是个清净地方。那地方除了有时客人来往,再没闲人进出。不管刮风下雨,到了点儿就有人提着笤帚出来打扫,扫完了回府,把门一关,就只看到一扇桐油漆的大门,门上挂了个匾,匾上“天璇府”三个字笔法清峻。   现在没过来的客人,也不是打扫的时刻,但蹄声劲急,两匹骏马风一样从远到近,眼看要从门前掠过,骑马的吆喝一声,猛勒缰绳。马是好马,从发力快奔到收蹄站定也就是一眨眼,停住了,还晃晃头,喷个鼻子,意思是对背上那位不咋满意。   里头的听到动静,开门一伸脑袋,见有人在这私家路上练马呢,就要开口训几句,还没骂出来,看到一个少年从马背上跳下来。那少年二十不到,圆脸大眼睛,一脸精灵古怪,人没站稳先开口嚷,“二哥呢?二哥在不在?”   看门的立刻换成一张笑脸,上前行礼说,“三殿下来了!二殿下在里头呢。小人这就通报去。”   少年笑哈哈地说,“别费事儿了,我自己找他去。”话没说完,人已经连蹦带跳地进去了。   门房知道自己也拦不住,正要去给这贵客牵马,忽然身边一阵风。原来跑马来的有两位,另一个也下了马,正要跟着进去。   门房下意识地叫了声站住。那人是站住了,一回头,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就是一副油腔滑调的无赖相,笑嘻嘻地说,“大爷,你们殿下要我进去呢,等我伺候完了他,再来招呼你。”   门房平时见的都是高官贵人,个个都讲体面,没见过这样的,还没顾上说话。那人又说,老哥——大爷就变成了老哥——说老哥,给咱看着点马嘿。说话手一抬,人已经进去了。门房低头再看,手里被塞了根马鞭,外加一块银子。   天璇府外边看着简朴,里头别有洞天。穿前院,过回廊,就到了后园。园里种了许多丁香迎春,绿叶摇曳,水声潺潺,一派风姿天然的清幽景象。   那少年分花拂柳,只往绿荫深处走,走了会儿,看到棵大的垂叶柳,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有人正坐在那里喝茶。   少年欢欢喜喜叫了声“二哥!”人已经扑上去了。那人被他一扑,好险没从凳上摔下去。他自己坐稳了,也没忘记扶那少年一把,还没开口先笑,“出去几个月,还是这样顾前不顾后。什么时候回来的?”话是这样说,但语气里没一点责备的意思。   那少年说,“今天刚回来的。还没去见爹……父皇,先来找你了。我在南边玩儿了一个多月,本来不想回来的,不过想到你在这里大概快闷死了,就回来了。我还带了个好朋友来……何川!老何!!这里!”   青年朝少年招手处看,看到有人过来,就站起身招呼客人。   何川走过来笑嘻嘻作个揖,“二殿下好。草民何川,见过二殿下。”   那少年哈哈笑,说老何,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客气!   那青年也笑,“何兄是思明的朋友,叫我思昭就好了。”   何川眼珠在那两人身上骨碌碌转了几转,没言语。   那青年叫顾思昭,少年叫顾思明,一个行二,一个行三,身份都不低。何川和思明半路结交,按思明的说法,就是一见如故,两人结伴来了京城。这三个在一起,思明一个人要说两个半份的话,先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番南方见闻,说得嘴干了,拿起桌上的茶喝一口,说“苦的”,又继续滔滔不绝。   他说了有一刻钟,终于讲到是怎么认识何川的——“那时老何在仙香阁点了一桌菜。仙香阁知道吧,就是淮安最大的酒楼,和咱们这儿的和乐楼差不多。但那边的油淋桂花鱼这里就吃不到了。那鱼只在南方湖里长,能长到簸箕那么大,鳞又细,肉又嫩,样样都好,就是刺多不好。厨子就得把刺全剔了,只剩鱼肉,拿滚油一浇,拌上汤汁一捞,哎哟那个鱼肉比豆腐还嫩滑,都不好用筷子,夹不住,得用勺子,舀起来尝一口,鲜得眉毛掉光。那里每天只做二十单——有生意不做,你说是不是傻?我去晚了,被他——”说着一指何川,“被他把最后一条鱼要了。老何点了菜,等上齐了,才发现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己没带,哈哈哈哈哈哈自己没带钱!!!”   这事也没什么好笑,但思明笑得停不下来。思昭也在笑,不过不是在笑这个。他看了何川一眼,见他也笑嘻嘻的,大概也不是在笑这个,而是看着思明有趣。   思明笑完了继续说,“我看老何在那里急得要跳楼,就路见不平,给他会了那桌酒菜的钞。他感激得要命,一定要涌泉相报,就跟我来京城了。”   思昭知道思明一向自来熟,但能和人这样亲近的也不多,就问何川,“何兄来了京城,不知有什么打算?”   何川说,“我就一闲人,左右没事,跟思明到处逛逛,开开眼界。二殿下就当没我这人,不用管我。”   他对思明直接叫名字,对思昭就叫二殿下,两三句就把人家的问话推搪了。不过思昭脾气好,不会为这个生气,正要开口,目光一转,对着旁边说,“远芳,你来了?”   另两个朝旁边看,看到十几步外站着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那人听思昭出声招呼,就走过来向两人行礼,“二殿下,三殿下。”   思昭笑着跟他介绍,“这是思明的朋友何川。”,又对何川说,“这是我朋友苏远芳”。   那人二十多岁,眉目端正干净,但看着不是当地人长相,向何川做了个揖后就没说话。何川也不说话,还了礼后笑吟吟地对人家上下看,看到对方衣衫洁净,但肩膀上有水迹,应该是在树下站了些时候,被叶子上滴下的水珠打湿了。苏远芳不用通报,直接能进天璇府,思昭又说是朋友,两人关系应该不差。但他对着思昭和思明却又恭恭敬敬,没一点逾矩的地方。何川这样一想,心里就开始盘算这三个的关系。   当然他也就想想,不会说出来。但思明不管这套,直接对远芳说,“苏先生,苏公子,我求求你,别再殿下长殿下短的行不行?!二哥说多少次了!直接叫名字!名字!!我要听人叫殿下,不会去宫里听?一天八百次,听到耳朵起茧!”   他身份比苏远芳高得多了,这样又开玩笑又当真地说话,远芳既不能不理会,也不能真按他说的做,不免有点尴尬。好在有思昭解围,过来截住话头,说思明,你再不进宫,就赶不上晌午那顿了。听说今天有张安官拿手的山药炖野鸡,我本来还想难得有这野味,你……   思明一听,就跳起来嚷,“哎呀我把这事儿忘了!”他动作快,话一说完就走,边走还边回头解释,“我是去宫里见父皇的,可不是去吃什么山药炖野鸡的!”   求评论意见建议, 无论什么都好    第二章 不记得了   思明是藏不住话的,一出天璇府,立刻跟何川说,“我知道你想问得要命,就是不好意思开口,没关系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川笑起来,说我还真是想问得要命,就是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你让我再想想,然后装模做样,摆出副苦苦思索的样子来。   思明等了会儿,实在忍不住,提醒他,“你最想问的,肯定是为啥我说从家里出来玩儿,结果却是什么殿下吧?”   何川右拳一敲左掌,说可不是嘛!但我觉得这当中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一个外人东问西问,不大妥当。   思明很豪爽地一挥手,“没啥不妥当,也没难言之隐。我就是在宫里待腻了,出来晃晃。这微服私访的事么,当然是要瞒着身份的”,又说,“思昭是我二哥,我还有个大哥,很多年前就死了。”   何川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原来如此。   这地方是大齐地界,当今皇帝和先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和美,但身为天子,当然也要恩泽天下,所以在宫里和民间都很有风流韵事,就是运气不好,只有和皇后生了一个儿子。   十三年前北疆战事,太子思旸奉旨督军,却死在异乡。消息传来满朝震惊,皇后一病不起,第二年就抑郁身亡。皇帝接连死了独子和发妻,性情大变,率军平定边境后,从此不近三宫六院。任凭大臣再三劝说,也只在几个表亲的儿子里选了思昭,赐姓改名,收了义子,只等他成年,就可以继任太子。   思昭虽然也是皇室的旁系血亲,但这样一步登天,宫里当然有人不服。不过他为人聪敏稳重,办事又体面周到,几年下来,大家逐渐归心,也就没了异议。   谁知世上的事出人意料,思昭进宫不到三年,就有传言,说皇帝早年在民间留下个私生儿子,如今有十五岁了。但凡盼儿子的听到这种传言,总是宁肯信错,不肯放错,于是皇帝立刻派人去查,吩咐找到了人先带进宫再说——这被带进来的就是思明了。   思明亲妈死得早,从不知道亲爹是谁,也没身份表记,却长着一张根皇帝年轻时像了六七分的脸,这便宜儿子想不认都不行。但这事不能昭告天下,说出来显得帝王荒淫无道。就好比游龙戏凤,正德帝的名声也是不怎么样的。所以宫里对外只说又收了个义子。老百姓不晓得就里,光看这皇帝左一个干儿子,右一个干儿子,不免背后议论,可怜他想儿子想疯了。   所以顾思昭和顾思明两个名义上算兄弟,实际也就是个远房表亲。但宫里除了太监宫女,就他们两个年纪地位都差不多。思明心大,没多久就开始二哥思昭地混叫,兄弟不像兄弟,亲友不像亲友。但他年纪小,又正受宠,所以没人管他。   思明虽然进了宫,又和思昭亲厚,但生就的性格改不了。他从小在乡下长大,天不怕地不怕,立刻发现城里是热闹的,但宫里就能闷出鸟来,一天天日子过的,那是一百个不乐意,终于找了个机会偷溜出去,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现在他把何川当好朋友,真是推心置腹,说,“你已经见过我二哥了。我这就要进宫,你没官职,没法一起进去,得等到春试比武……”   何川打断他,“不急不急,进宫这事嘛,咱慢慢再说。”   思明听了,更觉得对方合心意,点头像鸡啄米,说可不是嘛,我也这样想。宫里真的没意思,这边也要礼,那边也要礼,不闷死也要烦死。   何川听他抱怨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后来跟你二哥说话的那个,他是谁?”   思明一愣,“他啊,他是思昭的朋友,叫苏远芳。他是……”   何川不等他说完,就接口,“他不姓苏,姓萧,是北燕的人,是不是?”   思明一听就说,“哎哟,你看出来啦。”   北燕是从前位于大齐北方的郡国,十几年前国破城亡,留下来的人离开故土,移居大齐。这些人被归入贱籍,不耕种,不放牧,不从军,不入仕。要么做戏法杂耍,要么做优伶娼妓,靠这些下九流行当谋生。   思明这会儿很佩服何川老江湖,有见识,一下就看出苏远芳的来历,说,“他比我认识思昭还早。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呆了三四年了。那姓也是思昭改的。你知道了,那些人很多是姓萧的,后来我父皇不许再用这个姓,就全给改了。   他说了一堆,有用的消息没多少。何川抓抓耳朵,“你父皇还最好那些人全死绝呢。你二哥跟人家交了朋友,他也不管?”   思明说,“胡说八道,他们眼下不还活得好好的。”   何川笑笑,不说话了。   思昭送那两人离开,回来见远芳还在原地等着,就自己坐下,叫他也别站着,说,“他们走了,你不用那么小心”,又说,“从前思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来献宝。现在交了个好朋友,也要带过来给瞧瞧。我刚才陪着他们,可怠慢你了。”   远芳摇头说没有。   思昭拿起桌上的茶壶又放下,笑着说,“我本来预备了新茶的,思明一来,就全糟蹋了。”他把自己的茶杯推到远芳跟前,“你喝我的。”   这动作亲昵得已近狎戏,思昭做起来却再自然不过。远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并不在意茶水好坏,只问,“你先前是什么事找我?”   思昭笑了笑,“原来是有事的,现在恐怕没事了。”他见对方不明白,就解释,“边境不稳,有地方官送奏章,请朝廷出兵平乱。”   远芳说,“所以宫里是想……”,他说到这里停下,呵了一声。   思昭点点头,“父皇原本想让我跟着去。不过因为大哥的事,这次要把什么都布置周全,所以耽搁了。但现在思明回来,他一进宫,这事恐怕是要给他了。”   大齐国风一向尚武,掌皇权前必定先掌军权。历任太子个个都有军功,到登基当了皇帝,也要扩充疆土,才能留名史册。眼下要肃边,哪个皇子跟去,就是对哪个的试炼。这几年皇帝对思明偏爱器重,谁都看得见。机灵点的呢,就从奉承二殿下改成奉承三殿下,坚持立长不立幼的当然也有,不过更多的还骑在墙头两边观望,随风摇摆。   远芳说,“宫里既然预备让你去,三殿下刚回来,不一定会再更改。”他想了想,又说,“就算要改,三殿下年轻好动,那些文书印鉴,粮草车马的事,未必有耐性去管。你要是想一起过去,也不是没办法。”   思昭想着这话,“但要是这事给了思明,父皇一定会派能干的主簿长史去辅佐。就算我想一起过去,也不好当面就提,不然就是有违圣意了。”   他见远芳不说话,看起来像有心事,就问,“怎么了?”   远芳迟疑了一下,“你刚才说的,是哪里的边境?”   思昭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宽慰他说,“是西北方向。听说有西赢蛮人流窜过来。”   远芳点点头。两人心里都知道,他真正想问的,也是一直惦记的故土,早就没有了人烟。   思昭要逗他说话,说,“思明不在时,天璇府常有拜帖,眼下他一回来,这里就该清净了。”   远芳知道思昭不会为了这些介意,只是要岔开话题,答道,“人性趋利,也是常有的事。”   思昭继续逗他,“那你呢?你总是会帮我的,是不是?”   远芳一愣,规规矩矩地回答,“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定尽心报答。”   思昭没听到想听的话,还被换成敬词称呼,只能叹口气,说你这人……也没说下去,从桌下拿了只铃铛摇了摇,就有仆人过来,冲水换茶。   两人谈谈说说,又品了一轮茶,思昭站起来活动手脚,对远芳说,“天晚了,我留你住一晚上,好不好?”   这时寅时已过,昴时没到,太阳虽然偏西,还亮堂堂地挂在天上,但思昭说话时眉眼含笑,显得十分理所当然。   他原以为远芳一定会答应,却见对方犹豫了一下,跟着说,“这几天有两个学生在。我不回去,恐怕他们记挂。”   思昭要是一定要留,只要说派人去他住处送个信,远芳就不能推脱。但他不想勉强,只说,“好,那先记着这次。但等他们走了,你是要补偿我的。”   远芳听他开玩笑似地说话,过了会儿,叫了声思昭。   思昭应道,“什么?”   远芳说,“北方没南方那么多毒虫瘴气。但春夏时也有虫蚁疫症。那里的水土草木和这里又不一样,你要是真的去,能不能把军里的草药单子先给我看看。”   思昭听他念着自己的事,十分喜悦,笑着说,“那我先多谢苏大夫了。”   远芳这就要起身告辞。思昭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柔声问,“父皇这次发兵边关,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从前的事?”   远芳手掌一颤,却没挣开。但他不回答,思昭就不放手,过了一会儿,终于低声说,“那时我年纪还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思昭知道问不出什么,听他又说了一次“告辞”,才慢慢把手放开。   求评论意见建议, 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章 你叫什么名字   远芳回到住处,没见有人,先把晚上的饭菜准备了。过不多久听到外边响动,他也不回头,门自己就开了。外头站着两个少年,高个儿的说了声“苏先生,我们回来了”,人在原地不挪窝。   那少年虽然站在门口,远芳也看到他鼻青脸肿,衣服上的土可以拍掉,但撕破的地方遮不住,就问,“长生,怎么了?华英也过来。”   被叫长生的身后又出来一个,怯怯叫了声先生。   远芳见他眼睛红红的,招手说,“过来。”   那少年叫华英,比高个的刘长生还小一岁。进门前长生就连哄带吓唬,要他不许跟先生说,就算要说,也要往轻了说。但华英年纪小,对远芳又很敬爱,禁不住后者三言两语一问,就委委屈屈地全说了。   这两个小的也是北燕遗民,跟着家人迁居到大齐后,生活一直困窘。家里人打听到远芳住在京城,就托人把他们送来,又带了书信,说是给远芳做学生,其实只为讨生活。但远芳既然答应照看他们,却不能只管温饱,还是打点关系,把两人都送进私塾,读书认字。   这年岁的学生容易抱团欺生,华英和长生又是异族。两人上学时,有些胆小的学生远远看着他们,交头接耳,见长生凶狠地一眼瞪过来,就嘻嘻哈哈地跑开。胆大些的呢,就常拍着手在他们身边唱歌嘲笑。   这天放学后,几个学生把华英团团围住,推搡着不让他走。华英几次走不出去,急得脸蛋涨红,用力睁大了眼睛,不叫眼泪掉下来。长生功课不好,被夫子留堂,出来后看到他们戏弄华英,就叫起来,“你们做什么!”过去推开两个学生,把华英护在身后。   那些学生其实也没多大恶意,只不过年少气盛,不肯退让,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长生从小跟母亲住在大齐,学了满口的乡野粗话,这时和人对呛,居然一点没吃亏。   对面打头的少年骂不过他,急了就开粗口,说死不光的燕狗小杂种,畜生也来学人讲话,也不撒泡尿照……话没说完,胸口就挨了拳重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其他几个大叫打人了打人了,跟着就是一拥而上的群殴。   远芳听华英抽答着说完,只叫他去打盆水,再把药箱拿来,打发了华英,又把长生叫过来。他看得清楚,华英虽然衣服肮脏,身上却没伤,倒是长生要狼狈很多,想必是打架时护着小的,自己一马当先的缘故。   长生本来预计要被教训,有点不安。但远芳没骂他,一言不发地给他清理上药。长生只顾龇牙咧嘴地忍痛,就把怕被教训的事给忘了,又看到华英端着水在旁边,红着眼圈,看起来想是要哭,就凶他,“哭有什么用!不许哭!”   华英用鼻子嗯了一声。   长生训他,“人家凶,你就要比他们更凶。人家打你一拳,你就要还十拳。”   华英不能同意这个,说,“他们人多,打不过的。”   长生大声说,“打不过也要打!”   远芳听着他们说话,把伤口处理停当了,又招呼两人吃饭。吃完后,两个少年快手快脚收拾好碗筷,把桌子空出来。他们白天上学,晚上远芳就教他们北燕文字。华英学的很快,长生不是读书的材料,又打架打累了,没写几个字脑袋就往下耷拉。   远芳见了,就说,“长生,你先去睡吧。”   长生立刻睁大眼睛,说,“我不困。”   远芳知道他脾气倔,也不管他,就让他这么瞌睡着撑到最后。   等两个少年终于睡了,外头有更夫路过,竹梆声声,一慢两块打了三下。远芳坐在桌前,拨亮灯火,心想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发兵,天璇府那里还是要早做准备。他提笔蘸了墨,笔尖停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是北燕皇室的人,本来姓萧,后来不得已才改了姓。北燕和大齐边关纠纷了几十年,今天你南下几里,明天我就要北上占个村落。你来我往,谁都觉得自己占理。到十三年前一场争斗,双方都有军队列在边关。   一开始,人人都以为只是场无关紧要的小仗,不然大齐也不能把太子派来。但事出意料,齐军因为有太子督阵,士气大振,人人奋勇——好在未来皇帝跟前争个表现。太子又年轻贪功,五天里催促军队向北推进了百余里。也有几个稳重的副将想拦,没拦住。   燕军虽然后撤,但军容不散,遇到有百姓要跟着走的,就让百姓走在头里,军队在后护卫。齐军纪律严明,虽然一路北进,并不惊扰寻常百姓。   几天后,齐军到了一座名叫乐安的小城城下。乐安虽然地方小,位置却很要紧,再往北就是十三燕郡。城中守军见齐兵势大,自己的后援又来不及赶到,几个将官商议后,把军队和全城百姓撤了出来,走之前,在城里城外的各处水源里都下了重药。   这些人知道齐国士兵自带干粮,可以不动城里的粮食,但不能不喝城里的水,也知道军队里肯定有人验毒,所以在水里下的不是毒药,而是一种当地特有的泻药。北方有种野草,开出的花是嫩黄色,一开就是一片,所以被叫做满地黄。花谢后结出的种子可以用来清肠,虽然不像巴豆大黄那样立竿见影,但好在无色无味,完全不能防备。   退出乐安的燕军和援兵会合后,算好药性发作的时刻,大势反击,一夜间把小城又夺了回来。当时齐兵一个个上吐下泻,来不及迎战,又在深夜中分不清敌我,单这一仗就折了七成兵力。到天亮时,燕军收拾兵器,清点死伤,谁也想不到地上一具被践踏而死,衣着华贵的尸首,就是当时的大齐太子。   几个月后,边境上列队的齐兵黑压压地宛如乌云蔽日,马蹄隆隆,像天边传来的惊雷。正是大齐皇帝以倾国之力出战,要报丧子之仇。   之后几场大仗打得惨烈无比。双方伏尸千里,尸体下的泥土全被染成红色。齐军攻下一座城,就四面放火,城外耕地牧田,城内民舍商铺,全部焚烧殆尽。有人稍作抗拒的,立刻乱刀砍死。   齐军一直攻到北燕都城下,齐帝派人传信,要他们献出城池,俯首称臣,并交出当时乐安的守军和那里居住的百姓。北燕国君不肯投降,说你齐人杀我燕人已经百倍千倍于此,又斩杀来使,决意死战。   围城这一仗打了有半年。到城破那天,曾参与乐安一战的北燕将士只剩下七个人。这七人一齐站上城墙,拔刀自刎。但当时都城里聚集了各郡逃亡过来的百姓,要想分辨出哪个是来自乐安的,却是也不能够了。   于是大齐皇帝下旨,把北燕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发入军中,终身为役。又出了归齐令、宗法制,在关外焚田毁屋,强迫那些遗民迁入大齐,从此归为贱籍,不与士农工商为伍。其中有姓萧的,又责令全部改姓。   当时苏远芳和兄姊一起,坐着囚车被押解进京。一路上看到处处焦土,遍地是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路边有饥饿的野狗找食,就把死尸的皮肉咬开,嚼食里面的内脏。   到京城后,他们二三十个少年男女被关在宫里。那时皇后重病,皇帝又要整顿军队,没人理会他们。只有几个太监每天过来供给三餐,叫他们不至于饿死。   又拖了几个月,皇后薨毙,那些侍卫太监知道皇帝把这些人恨入骨髓,他们要是活下来,最好也就是赐给臣下为奴为婢,就算死了,也没人会追究罪责,于是放心大胆地把供给的一天三顿减到两顿,然后是一顿。一来可以从中克扣钱粮,二来这些囚犯既然时时都在挨饿,只要给几块糕点,拿他们取乐也很方便。这样过了三年,这些少年儿女里活着的只剩了六七人。   那天远芳在房里,听到门口有人跑来跑去,大声吆喝。当时他每天能想的只是这一天要怎么去找吃食,对外面的动静全不理会。过了会儿,有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喝令他快去洗脸洗澡,再把头发梳好,又急急忙忙跑去下间屋子说一样的话。等他洗漱好了,就有人把他们带出去,站成一排。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耀眼,远芳还没看清过来的是谁,就听到身后有人呵斥,“小贱种,二殿下来了,还不快跪。”   远芳在被人轻贱时,原也是跪过的,但这时听那人说话辱及父母,又说来的是齐国的殿下,心里生出一股倔强,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硬是直挺挺站着,不肯跟身边的人一样跪下去。   说话的那个大怒,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抓着肩膀要去踢他膝弯,却听到有人朗声说,“放开他。”   那人动手快,住手也很快,立刻放手退到一边。   远芳被那记巴掌打得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地站稳,用力睁大眼睛,朝出声的地方看,看到朗朗丽日下,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少年站在跟前,看过来的目光又是好奇又是怜惜,温言在问,“我叫顾思昭,你叫什么名字?”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章 征北平北   早朝时刻,文武百官连带思昭思明,分左右站在紫微殿上。思昭是守规矩的,思明就差点意思,听上奏的说了半天司典,盘粮,灾异,雨泽,老大不耐烦,好容易看到下一个上去的是兵部侍郎常茂,说的是发兵边关的事,顿时精神一振。   北境已经太平了十来年,这次为阻击西赢蛮人,朝廷又要出兵。按规矩,兵部侍郎说完后,就该其他大臣举荐一位皇子随军,但这时却没人接口。   身为臣子,揣测上意那是必修的功课,但眼下这上意有点不好揣测。谁都知道这次要派皇子出征,原先已经定了思昭的,但思明忽然回来,就难说天子是怎么个想法。要是按长幼,那还是得思昭,但要看皇帝喜好,大概是偏向思明。所以大家都不吱声,有人就朝兵部侍郎看,心想他既然奏本,应该知道点内情。常茂只当没看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好在当皇帝的没叫底下为难,接过奏折后就叫了思明。   思明听到自己名字,走出行列。   齐帝神情严厉,说道,“思明,你平时不好好上课,只爱到处胡混,先前又擅自出宫,实在胡闹。现在边疆有乱,人人应该出力,你愿不愿意将功折罪,随军出征?”   这话一说,下面就有些嗡嗡的声响,跟着又安静下来,各人怀着各样心思,都在等思明回答。   思明呆在那里,一时答不上话,但立刻想起来这是上朝呢,刚才也决不是自己听错了,连忙上前一步,大声说,“儿臣愿意”。   皇帝就点头说,“既这样,散朝后你去见龙磐将军。龙将军是北伐主将,你这一去,每件事都得听他号令。”   思明心花怒放,无论听到什么都没口子答应。他进宫后就有少师少傅教导。但他天性好动,圣人之言看不进去,兵法谋略读得津津有味。就是人在宫里,读了兵法也没地方用,最多叫来几个侍卫,假模假式演练一番,实在没趣。前两天他从外面回来,立刻挨了好一顿训斥,以为自己下半辈子就要被锁死在这地方,实在愁苦得不行。谁知忽然得了这喜讯,这一随军出征,又能领略边塞风光,又能纵马沙场杀敌,这乐子可真不用提了。   散朝后他送思昭出宫,心里想的还是这件喜事,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在思昭身边连说带比,要配置兵器,要挑选战马,恨不能立刻就插翅飞去战场。他眉飞色舞说了半天,忽然住口不说了,也停下来不走了。   思昭一直在听他聒噪,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下,转身看着他。   思明有点不知道该不该问,但他藏不住话,还是问了,“思昭,这次父皇让我去,你会不会不高兴?”   思昭微笑说,“你是闲不住的,又喜武不喜文。父皇派你出征,也是希望你建功立业,扬我国威。这次我虽然不能去,但也一样代你欢喜。”   思明听他说得诚恳。心里更加不安。他只是没心机,人是聪明的,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当然看出来齐帝偏爱自己,冷落了思昭。但要说放弃这次机会,哪怕只是想想,也觉得万分舍不得。   思昭只当不知道他这番心思,说道,“今晚我在府里设宴,祝你旗开得胜。就是可惜你刚回来又要走,也没时间好好聚聚”,又笑了笑,“我原先还想着,再有出宫机会,能跟你一起去呢。”   思明一拍大腿,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是我们能一起去就好了。他说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去?我们去求父皇,他肯定答应。”他从小机灵,嘴巴又甜,有什么为难的事,到母亲或长辈跟前一求,别人多半就答应了,这时身份变了,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思昭是有意引他说这话,这时见他毫无机心,反倒有点歉疚。   思明看到他神情,还以为他担心皇帝不答应,拍胸脯保证说,“你放心,我这就去跟父皇说。”他倒是半点不耽搁,立刻跟思昭告别,一路蹿回宫里。   思昭打马回府,换下朝服,心里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应答,果然没过一个时辰,就有太监过来宣召。   他这次进宫去的就不是紫微殿了,直接被引到御花园。思明早在那里,见了他,迎上来叫了声二哥。   思昭过去见礼,皇帝伸手扶他起来,对思明说,“思明,你也该向思昭学点礼数,这次随军,再要胡闹生事,朕一定重重罚你。”   思明吐吐舌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   思昭笑着说,“三弟年纪小,性格又诚朴,有时不免疏忽礼仪。但父皇你说他胡闹,那就冤枉他了。听说几个少傅都称赞他读兵书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思明有这样的天分,要是把他一直拘束在宫里,就像宝剑从不出鞘,也难大展光华。”   齐帝虽然钟爱思明,但跟思昭相处了几年,知道这养子聪敏沉稳,对他也很看重,倒也想过,思昭一向恭敬有礼,两兄弟感情又好,要是他以后能安分守己,辅佐太子,那就再好不过,这时听他维护思明,龙心大悦,觉得他大有爱悌之心,就问,“刚才思明过来,说自己不懂规矩,担心这次出去有什么不周到。要是你也一起过去,彼此也能互相提点。思昭,你愿不愿意?”   思昭恭恭敬敬地回答,“儿臣听说,西北郡守冯偃清慎明著,德义有闻。要是父皇派儿臣一起前往西北,儿臣必定以冯郡守为镜,为父皇分忧。”   思昭说的冯偃是大齐老臣。这人没什么才干,最大的好处就是谨慎小心,在边境布置粮草,安顿军民,没立过大功,也没犯过大错,兢兢业业几十年,从一个地方小官做到西北郡守。思昭拿他作榜样,就是明说了自己这一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齐帝本来也没指望他们两个能立什么大功,点头说,“冯偃虽然只是个郡守,也是三朝老臣。你们这次过去,对他不能怠慢。”这样一说,就是同意让两个一起去了。   思昭答应了,目光往旁边一扫,看到思明一脸得意,正对自己挤眉弄眼。   第二天宫里出了旨意,龙磐是正将,思昭封征北将军,思明封平北将军,不日率军出征。要是单看官职,思昭比思明还高了半阶,但两人一个执掌粮草,一个执掌军马,孰轻孰重,各人心里自有分教。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章 又有何妨   书房调情,很温柔地做了一次   思昭领旨后,当真叫人把军队里的草药方剂誉了张单子,转手交给远芳。   远芳的医术一半是在北燕学的,一半是在大齐学的。原本他们的人就擅用草药,小孩玩耍时也会在地上摆了各种野草,看谁能认出更多。远芳生在帝王家,普通人听都没听过的珍贵药材,在他看来也全不稀罕。他被放出宫时只有十六七岁,思昭担心他不能谋生,就荐他去太医院当差。管事的给思昭面子,没打发他去烧火劈柴,只叫他每天跑腿打杂,干点轻活。过了几年,见他学会了读写齐国文字,又让他去整理太医开的药方。远芳本来就有根底,记性又好,每天把几十张药单上的病症,诊断,配药全记在心里,回到住处后重新誊写,细心研习。   这时他拿了思昭递来的几张单子,把上头列的名目看了一遍,说,“很齐全了。不过半夏软芡都要新鲜入药,当地恐怕不容易找到”,跟着提笔在纸上补了几个药名,“换成这几种也是一样。”   思昭笑着说,“多谢你了,那些医官常年在京城,原是不懂北边的情形。”   远芳又递了个纸包给他,“这些用来防蛇虫疫症,一半冲水,一半熏香。药方也在里头。”   思昭见包药的纸张挺括,药材气息一阵阵透了出来,就知道是对方赶着准备好的。他接过来收好,微笑说,“我没几天就要出发,除了这些,你不再说几句中听的么?”   远芳就说,“大齐上下,都盼望殿下旗开得胜。”   思昭不给他过关,说,“你也不是大齐百姓,我也不管别人,只问你说什么。”他话一出口,就想到远芳的故国也是被齐军剿灭,对方配药赠药,为的是自己情面,再要他祝齐军得胜,未免强人所难。他正要岔开话题,远芳却看着他,诚心诚意地说,“我盼你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远芳从小经历国破家亡,又一直客居异乡,虽然和思昭两情爱悦,但就算私下相处,也很少流露心事,现在说出这八个字,已经是难得显露的真心关怀。思昭心里明白,不再多说,握住他右手,摸着指尖和掌缘上一层薄茧,又放在自己面颊上轻轻磨蹭。   他闻着那手上淡淡的草药气息,不禁怦然心动,在掌心亲了几下,跟着倾身过去亲吻对方双唇。远芳也很顺从,闭上眼睛,张开了嘴。两人舌尖纠缠,唇齿相依,缠绵温存了一刻,思昭的手摸到对方腰后,就去撩他衣襟下摆。   远芳身子微微一僵,睁开眼睛。思昭手上动作不停,用鼻音“嗯?”了一声。远芳的手抵在他胸口,迟疑说,“这里……”他还没说完,思昭的嘴唇已经附在他耳边,轻言密语,温柔湿润,就像从耳畔直进到心里,“就在这里,又有何妨。”   远芳听他这样软语求欢,再想到他立刻就要随军出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里一软,不再推拒。   思昭见他愿意依从,很是喜欢,也不去动他衣服,只抽掉他腰带,再褪了裤子鞋袜,又哄他坐到桌案上,分开了双腿。自己就从那细瘦的脚踝一直摸到大腿腿根,在那地方着意揉搓几下,又从腿根往下摩挲,这样来来回回,一直摸到那两条长而直的腿不自禁地轻轻颤抖,才松开手,去抽屉里拿润滑的油膏。   这两个都不爱浓烈花香,那脂膏也没一点味道,送进穴里后像蜜乳一样化开,再细细抹在肉壁上,润得那里头深处浅处,全是软滑柔嫩,指尖一沾就是一颤。   这时光天化日,远芳被思昭推在桌上做这事,上半身还看不出异样,下半身已经一丝不挂,岔开了腿给手指反复奸弄,不消一刻,已经脸上绯红,身子打颤。他又觉得羞耻,又怕被人经过听到,只能咬着嘴唇不作声。   思昭偏不放过他,手指在下边进出不停,又在他唇上一下下啄吻,含含糊糊地问,“你为什么在发抖,是不是觉着冷?可你身子里头,却又好热……”   远芳给他这样调戏,见不得人的地方又酥又痒,穴口翕张,肉壁微颤。他想并拢双腿,却被思昭一手按着膝盖,一手往要紧地方捅进抽出。他张了张嘴,“我,我……啊!”一开口,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思昭存心逗他,说你什么?你也来摸摸看,这地方热得很,又湿软得很……你觉不觉得出,就是这里……   远芳硬生生咽下一声尖叫,哆嗦着摇头,不肯去碰那地方,过了会儿,又伸手去推,一边说,“殿,殿下……”   思昭不愿意,说你叫我什么。   远芳颤声说,“殿下……思,思昭,够了,啊……已经,已经够了……”   思昭在他的颈子上咬了一口,也没用力,留下的痕迹不用半天就能消掉,说,“哪里够了,现在进去了,待会儿你又怨我弄疼了你。”   远芳跟思昭好了这些年,事前事后,从没有过一些抱怨,但这时他忍着不出声也很勉强,哪有余暇再去辩驳,只能拿手撑着桌面,大张着脚,眼睁睁看思昭再三把脂膏送进去,到后来已经错觉那些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融化成水,失禁一样从穴里慢慢流出来。他不想违拗思昭,只能一声声求告,“够了,真的……啊!不要,不要再多了……已经湿得很了……不,不要……”   思昭听这几句语不成声,又见他睫毛带湿,眼中含泪,大约实在熬不住了,再往那地方一摸,里外都已经湿润不堪,穴口也足够柔腻松软,才放下油膏,在他唇上印了一吻,放出肉茎压了进去。   他这次邀远芳过来,就是预备了要做这事,所以早吩咐下人婢女不许靠近书房,这几天也没拜帖,不会有人突然造访。只不过他虽然想的周到,却忘了还有个不用拜帖,也会突然来造访的顾思明。   思明过来倒是为了正事。他领了军职后踌躇满志,想约思昭一起去营里转转,这时兴冲冲跑到天璇府外一打门,没人应。他等了会儿,不耐烦了,看旁边长了棵大树,有根树杈斜斜伸进院子里头,粗细也足够,就跑到树下搓搓手,猴子一样手攀脚蹬,三两下爬到树上,又牢牢勾住树杈,手脚并用地爬到墙头。   那墙有十来尺高,思明身手灵活,扒着墙沿往下溜,溜得差不多了,直接一跳——没站住,摔了个屁股墩。他也不觉得丢人,从地上站起来,拍拍灰土树叶,心想,思昭不是在庭园就是在书房,书房近,先去书房找。   他知道书房是东边第二间,但过去时没看到一个人,正在奇怪,忽然听到前头有声音,有点高兴,想,在这里了。等到了书房外边,他刚抬手要推门,却停在了半空。那门是关着的,但窗没关严,里面的人正说话,又夹杂着一声声喘息呻吟。   思明也不是三岁小孩,只一听,就猜到里头在做什么,顿时又尴尬又好奇,还生了促狭心,想知道这个一向温文有礼的二哥是和哪个在白日宣淫,下次就好拿这事笑他。于是他也不敲门了,踮脚走到窗下,存心要听壁角。但房里又没了动静,他耐心等着,没过多久,又有断断续续的叫声传出来。跟着思昭说了几句,声音低得听不真切。   思明刚来得及想,怎么是个男的?又听另一个声音缠绵低软,含糊不清,只听出有两次是求恳地在叫“思昭”。   但就是这两声,思明已经认出来了,惊讶得张着嘴合不拢,只想,这……他,他们……他们……还没想出他们什么来,就听到思昭低声笑,安抚似地说,“放心,下人们规矩得很,不会来的。但你咬得这般紧,要怎么……”   接下来的话或者是没说完,或者是被一次次顶撞声掩盖住了,思明没能听到。他只听到有人压不住地叫出了声,颤抖的声音又像苦痛又像欢喜,又听到有人在求慢些,只求了两次,就没了囫囵话,变成一声声淫乱的呻吟。再过了会儿,连那呻吟也变得又低又模糊,像是口里咬了什么东西。思昭也没再说话,房间里除了凌乱的喘息和肢体交合的淫声外,就只有桌椅在地上一下下顶蹭的声响。   思明在乡下时跟其他小孩一起抓过野合,到了宫里,也撞见过太监宫女亲嘴摸胸地做假夫妻,但从没遇到过这样只听声音就叫人面红耳赤的情形。他刚听出另一个人是苏远芳时,还想从窗缝里偷看一下,好确定真的是他,这时却完全不敢再去看,轻手轻脚地倒退了几步,直到再也听不到屋里的响动,才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六章 就不是你二哥了   思明跑到门口,撞上门房刚拉了泡爽的,系着裤带从茅厕出来,见了他忙说,“三殿下,小人这就去通报二殿下。”一想不对,思明从里头跑出来,就是已经见过思昭了。   思明跑出去两步,又转回来,喘着大气说,“思昭……那个,你家殿下,他他谁也不见,你看着门,谁也不许放进去!”   门房听他没头没脑说了这句,又风风火火跑远了,自个儿愣了半天没想明白。   思明出了天璇府,上马后就放开缰绳,跑出几条街才收了缰,心里赌咒发誓,从此再不私闯民宅。但他难得出次宫,也不能这样回去,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了会儿,想起何川给过个客栈名字,自己后来几次叫人带信过去,都没一点回音,出都出来了,干脆亲自跑一趟。   他记得何川说的是悦来客栈,城里也就一家悦来客栈,到了地方一问,伙计说何爷去得意楼了。   思明又赶去得意楼,一跳下马,先给外头的龟奴扔了锭银子,跟着马缰一甩,气宇轩昂地大步走了进去。   得意楼是京城有名的妓院。人生得意须尽欢,等尽了欢,那就越发的得意。何川在花厅开了一桌,三四个美女珠环翠绕,一个娇滴滴地叫着何大爷,另一个翘着兰花指给他斟酒,当真是好不得意。   思明进来时东看西看,觉得这地方热闹有趣,看到了何川,大叫一声,“何川你大爷的!”   何川一转眼看到思明,就是一愣。他这时左拥右抱,腾不出手,只能朝思明那边抬抬下巴,对旁边一群姑娘儿说,“宝贝儿,财神来了,快去见过那位,那位……齐三爷。”他这样一说,立刻就过去两个美人,莺莺燕燕地傍住了思明。   思明被两个美人夹在当中,好容易在何川旁边挤了个位置,又闻到阵阵香风,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挣扎着说,“老何你阿嚏,你也太不够,阿,阿嚏……不够朋友,一点消息没有。我还以为你死外头了呢。”   何川笑嘻嘻地说,“我就算要死,也是在这里快活死的。”,说完拖着左边美人的手,巴巴问她,“宫里的廖爷啥时候过来?”   美人不高兴,“廖三今天当值。提他干吗?”   何川说心肝,廖三一交班就来找你。我怎么敢跟宫里的爷们争先呢。   美人高兴了,“廖三要到寅时交班,今天来不了啦。”   何川捏着她的手说,“那可再好不过了!”   思明听那两个打情骂俏,逮了个空子插嘴,“老何你看到我的信没有?你一起过去,我保你做个副将。到时候一战成名,还怕什么宫里的那……谁谁。”   何川还没说话,一个妓女先吃吃笑起来,娇声说:“这位爷台小小年纪,敢情还是位军爷。”   何川干咳一声,坐正了,右手摆摆,那些妓女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走了,桌上只剩下他跟思明两个人。   思明先深吸了口气,说啊哟憋死我了。老何你收到信没?跟不跟我去?   何川懒洋洋地说,“收到啦。”   思明很热心地追问,“怎么样?去不去?”   何川嗤地一笑,“我能做什么副将,我这样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他看一眼思明,“对不住,我说错了,这边儿才是正经太子。”   思明警觉地看看四周,“你不要乱说。”好在周围的客人都在喝酒划拳,没人留意他们说话。   何川说,“全京城都知道你封了平北将军,要带兵出征。皇帝这样看重你,这太子的位置还不是十拿九稳的?”   思明说,“那也不一定。”这几天来结交的官员一波接一波,他应付得脑袋都大了,这时喝了几杯,终于忍不住问何川,“你说,思昭会不会不高兴?”   何川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知道,他不高兴又怎么样。”   思明有点闷闷不乐,“听说父皇从前待二哥很好。这次我要是晚回来几天,这带兵的事也是派给他的。但因为我回来了,就全给我了。”   何川还是那句,“那又怎么样。你父皇现在待他也不差,难道你还想把好事儿全让给他?”   思明呆了半天,叹了口气,“要是思昭当太子,我当兵马大将军,那也挺好的。”   何川听了就好笑,“你想得倒挺美的。你跟他平起平坐,你又有皇帝看重,又拿了兵权。就算你不想当太子,你以为他能放心?”   思明说,“他是我二哥,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川冷笑说,“他现在是你二哥,等当了太子,皇帝,就不是你二哥了。”   思明说,“哪有这种事”,心里却觉得何川的话不是没道理,于是更不高兴了,又喝了一杯,皱眉说,“这地方连酒也是香的。”   何川笑嘻嘻地说,“这里比酒香的东西多了。你既然来了,没白跑一趟的道理。你想要哪个姑娘,玩什么新鲜的,只管开口,哥哥我决不藏私。”   思明酒量不大,几杯下肚,肚子里有热气烘上来,脑袋晕乎乎的,听何川这样说,立刻想到之前在天璇府遇见的事,酒醉的面红耳赤上又加了一层面红耳赤,大声说,“男子汉大丈夫,还没建功立业,怎么能……嗝,沉迷女色!”   何川皮笑肉不笑地拍手,“好,壮志凌云,真是你父皇的好儿子。”跟着假惺惺地叹口气,“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什么建功立业都是假的,只有酒色财气,才最叫人快活。”   思明扁扁嘴,“你比我大多少。酒色财气,又有什么好了?”   何川见他脸蛋酡红,目光迷离,马上就要醉倒,还要跟自己争,就故意逗他,拿起一只空碗倒满,说,“你喝了这碗,我就告诉你其中的好处。”   思明禁不起激,接过碗一仰脖子,学那些江湖豪客的样子,站起来把空碗向何川一照,说,“哈哈!”隔了一会儿,又说,“哈哈!”他眼前有个笑眯眯的何川,那个笑脸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跟着咣当一声,整个人栽在桌上。   何川见思明一头醉倒,先是好笑,跟着想起件事,不由叫一声苦。原来他想到思明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么大个人醉在这里,自己要咋把他送回去。但这时后悔也晚了,只能伸手去拍思明的脸。   思明睁开眼,说别吵,又要闭眼。   何川忙说,“喂喂,你是骑马还是坐车来的?喂!回去了再睡!”   思明说,“不回去!”他酒醉还有三分醒,记得自己出宫时说去找思昭,现在事没办成,人醉醺醺地回去了,下次再想出来就难了。   何川听他不想回宫,说那你呆着别动,我去叫人备车,送你去你哥那里,心想只要把他送去天璇府,他睡觉也好,发酒疯也好,就全是顾思昭的事。   思明迷迷糊糊的,先说了声好,跟着立刻想起什么,一叠声地嚷,“不好!不去!”。   何川想怎么连天璇府也不肯去了,但看他闹着不去,只好哄他,“好好,不去宫里,也不去你二哥那里。”   他要是真不想理会这事,只要雇辆车,把人往车上一扔,宫里也好,天璇府也好,先送过去再说,但看到思明面孔涨红,眼睛都睁不开,还一个劲儿嚷嚷“不去”,倒有点可爱,就想,不如等他醒了再说。   何川打定主意,叫了个龟奴来问,“楼上的暖玉阁还留着吗?”   龟奴挤眉弄眼地笑,“留着留着!不但暖玉阁留着。那水灵灵的黄牡丹姑娘也给大爷您留着呢。”   何川揉着眉心说你让水灵灵的姑娘等等,找两个人来,先把这醉醺醺的少爷给搬进去吧。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七章 不如不知道   思明这一觉睡得热闹,先梦见小时候跟同伴斗草打架,又梦见自己穿着盔甲,提两柄瓮金锤,在沙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结果遇到对方首领,那人使把宣花斧。两人大战三百个回合,打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没打完呢,梦里又变成不见上下左右的一片混沌,一声声喘息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断断续续,急促凌乱,听得他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片昏天黑地中,就看到远处亮着一线光,他赶紧往那边跑,越跑越近,听到那头杯盏交替,欢声笑语,心里正高兴,忽地眼前冒出张脸,冲他大声嚷嚷,“这里只管喝酒吃肉,你来做什么!”   思明被这冒出来的大脸一吓,登时醒了,一睁眼,看到眼前飘的是红罗帐,头下垫的是鸳鸯枕,身上盖着条喷香的被子,被面上绣了并蒂莲花。自己躺在一张大床左边,右边沉甸甸地还躺着一个。他记得自己醉前是在喝花酒,那这地方显然就是妓院,身边躺的就是妓女,这惊吓可比惊醒那次大多了。他抖豁豁地转过头,想看身边那人是谁,伸出手,却不敢去碰被子。   结果被子自己动了,一颗脑袋从里头钻出来,先看到乱草样的头发,头发下附带一张脸,脸上似醒非醒,似笑非笑,可不正是何川。   思明吊到喉咙口的心扑通放下,长出了一口气,“啊哟是你,我还以为是,是那个……可吓死我了。”   何川不说话,瞟了他一眼,把头一低,背过身肩膀抖动。   思明奇了怪,“老何,咋了?你哑啦?”   何川挤着幽怨的声音说,“这位官爷好生无情,奴家伺候了你半日,你却错认了奴家。奴家,奴家……”   思明一呆,跟着哈哈大笑,“小娘子,俺对你一片真心!待俺在沙场上一战成名,回来后定娶你做个一品夫人!”   何川还在装腔作势:“当真如此,也不枉奴家昨晚服侍一场……”   思明唬地挑起来,“什么昨晚?!”   何川不装了,笑着说,“外面刚敲了子时,还不马上就是昨晚了?”   思明叫一声苦,手忙脚乱地找衣服找鞋,又抱怨,“你怎么不叫醒我!”   何川说,“小祖宗,你醉成那样,别人碰一碰就是一拳,哪个敢来叫你,你瞧我这眼睛,现在还是肿的呢。”   思明朝他脸上一看,觉得也不是很肿,说,“那你怎么还睡在这里?”   何川说你大爷的,这地方和床都是我定的,现在你嫌我不该睡在这里?!   思明没空跟他斗嘴,一叠声嚷着牵马。   何川说,“你真要回去?这时候还能进宫啊?”   思明边束腰带边说,“不能进也得进,要是父皇知道我没回去,一生气,把我的差事削了,那可糟糕。”   何川没办法,只好叫小厮给马上鞍。两人一起出了得意楼,他把思明送到宫门外,看着这大兄弟进去了,自己才回去补觉。   思明带了腰牌,倒是顺顺当当进了宫,只不过第二天皇帝召见,问起前一晚的事,他不敢说自己在妓院待到半夜,只说在酒楼喝醉了,结果又挨了好一顿训。他知道理亏,听皇帝下旨,规定他以后每次外出必须有人随同,虽然不高兴,也不敢出声反对。   所以到了当天下午,天璇府门房听到门环砰砰敲击,过去一开门,“哟”了一声,心说三殿下这样又带随从又上拜帖地登门,那可真是新鲜事儿。   思昭见了他也笑,说今天怎么转性了,礼数这么周到。他听说思明要约自己一起去军营,正合心意,两人说好了日子时刻,一起骑马出城。营里早得到消息,说二殿下三殿下要来,几里外就有将官带人马迎接。   思昭思明是早上到的,刚升起的太阳照着一排排营房。上千个士兵穿着盔甲,拿着刀枪,在空地上操练,吆喝喊杀声直冲云霄。陪同的将官姓梁,说这些人已经练了一个月。就等着号令出发。   几个人边走边看,从短刀营,牌盾营,看到长枪营,弓弩营。这次朝廷存心立威,用打老虎的力气抓兔子,准备的全是精兵强将,一匹匹战马也是膘肥体壮。   思明每到一个地方都有问不完的话,比手画脚,指指点点,恨不得立刻就跟这些人一起飞去战场。思昭听得多说的少,只偶尔插口问几句。   转眼到了中午,这几个用过饭,又去看战马营辎重营。姓梁的将官听思明问个没完,又不能不回答。思昭看出来了,见思明又要说什么,截住他说,“你这样问下去,到天黑也回不去了。”   思明闭上嘴,悻悻地“哦”了一声。   梁将军忙说,“两位殿下体察军情,百忙之中能过来看看,属下正是不胜,不胜……那个欢喜。他嘴上拍马屁,脚下偷偷踢了记马肚子,好让马走得快点。   三个人走走停停,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所有的地方都看了。思昭向梁将军道别,思明在旁边东张西望,看到不远处有几排板房,外边刷了白漆。房子前坐着几个老兵,和其他营房看起来很不一样,就朝那地方一指,“那是什么兵住的?”   梁将军呃了半天,说,“那个是白……是,是,那个妇营,不是兵住的。”   思明不明白,正要问,“什么是妇营?”就看到最顶头那间屋子房门打开,一个妇人拿着个木盆要出来,被几个老兵吆喝着,赶鸡赶鸭一样赶了回去。   梁将军更尴尬了,“就是军队里那些,那些娘们住的地方……”   他说得吞吞吐吐,思明立刻就明白了。他早知道军营里有营妓,但没想到她们住得那么简陋,离营房又那么近,这时见梁将军尴尬,还要火上浇油,说老梁,那你这儿的人,可就比不上得意楼里那些了。   思昭听了这话,看了他一眼,思明却没留意。   梁将军倒高兴了,说原来三殿下也逛过……想起来不对,连忙改口,“三殿下说的对。这些娘们都是犯官的老婆女儿,再不然就是咱们从北燕抓来的女人,还有从前的公主呢。身份都是不低的,至于长相嘛,哈哈,那当然是及不上京城的姑娘儿。”   两人跟梁将军告辞后,并骑回城。思明嘴是不带停的,说了一路今天的新鲜见闻。思昭就不言不语地听他说,等他终于停下来歇口气,才开口道,“思明,今天梁将军说的,营里那些女人的来历,你不要告诉苏远芳。”   这话他犹豫了一路要不要提,心想要是不提,思明以后未必想得起来这事,但这便宜兄弟爱说爱闹,嘴上又没把门,也说不定哪天遇到苏远芳,话就溜出来了,权衡利弊,还是不得不关照一句。   思明呆了呆,先答应了好,跟着问,“怎么,他还不知道啊?”   思昭听他问了,不能不解释,说道,“那时我求父皇放他出宫,父皇准了,又把其他人也遣送了出去。他一直以为宫里把所有人都放了,但不知道他姊姊被放出去后,就被送到这里。”他停了停,又说,“这是父皇的旨意。他就算知道了,赎不了人,也是徒然伤心,不如不知道的好。”   思明明白了,满不在乎地“噢”了一声,又想起来思昭跟远芳的事,凑上去嬉皮笑脸地说,“哪思昭,这次我替你瞒着苏远芳,你给我什么奖赏?”   思昭不动声色地说,“我不罚你,就是天大的奖赏了。”   思明说,“你干吗要罚我。”   思昭说,“你刚才跟梁将军说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见的得意楼的姑娘?”   思明“啊哟”一声,才想起自己刚才说漏了嘴,被思昭抓住把柄。他脸一红,立刻放低姿态恳求,说好二哥,亲二哥,我是去那里找何川的,也没待多久。你可不要告诉父皇。   思昭就有些奇怪,“何川去了得意楼?你不是说他连酒菜结账的钱都没有吗?”   思明扁扁嘴,“老何奇怪着呢,有时打尖住店的钱都拿不出,有时拿点东西去当,就又阔起来了。”他怕思昭误会何川不是好人,赶紧加一句,“他说那些东西都是他家留下来的,可不是偷来抢来的。”   思昭听了,也没多问。思明只担心得意楼的事,软磨硬泡地非要思昭起了誓,绝不告诉别人,才算放心。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    第八章 少年英才   思明被思昭吓怕了,不敢再多嘴,也收起了胡闹的心。但他喜欢打仗倒不是纸上谈兵,跟着就一直缠着那梁将军,不是摆阵势就是练兵马,还去营里跟士兵们一起吃饭,咸菜就萝卜也吃得很香。   到了出发那天,两位殿下都穿银甲白袍,骑了骏马,一个温文沉静,端凝秀逸,一个神采飞扬,英气勃勃。来送行的大臣当面没口子说好话,背过头就开始盘算,不知道靠山这一去能不能多攒点功勋,好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一个月后,军队刚进西北,郡守冯襄就送来一道表章,称赞思昭定军心,给饷馈,粮道无绝,黎民无扰,四方百姓交口称颂,并感圣上天恩。   这道表章一念,底下大臣嘴上都在夸思昭好,肚子里就笑冯襄做了一辈子老实人,年纪大了也学会拍马屁,还没开打,先给思昭送了顶高帽子。皇帝倒很高兴,特地把送信的斥候叫了来问。   斥候上了殿,说这次思昭随军出征,无论预留营宿安置大军,还是召集官吏征收粮草,事事都处置得妥帖周到,连几个经验老道的主簿都很佩服。更难得的是治下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有个晚上大军连夜穿过城镇,一路只有马蹄声和马匹偶尔嘶啼,一点没惊扰到镇民。到第二天那些人醒来,才知道大队人马已经不声不响地路过了。   斥候这样一说,其他人也不得不信了,都想,思昭一向稳重,办事也能干,这次又有老人儿冯襄帮着,这补给粮草,整顿军需的事做好了,那也很有作为,要是思明一点功勋没得,甚至受了什么挫折,可就要给比下去了。   这想法倒也不是杞人忧天。几天后第一封战报送到,说军队在边境摆好阵仗,跟敌军也打了照面。只不过两边都在试探,没出全力。文书里提到思明,说他御下有方,指挥得宜。至于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领多少兵马,怎么布阵,怎么策应,都另有其他名字。朝廷里混的都是人精,知道这夸奖就是个场面话。但也都想,沙场跟其他地方又不一样,要缜思断行,要临机应变,就算你平时把兵书背得滚瓜烂熟,一上战场也可能南北都分不清,弄得不好,那真是要出人命的。有太子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就算这次思明从头到尾呆在营里不出去,也没人敢非议一个字。   过了几天,第二封战报到了,说思明带小队人马偷袭敌营。两边人数差不多,对方被打了个出其不意,死了十来个人,又被烧了粮草。大家一听,就都交口称赞,心想还是龙磐会做人,安排思明立个小功,以后在功绩簿上做文章,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   但接下来的事却谁也没有想到。前线接二连三有消息过来,差不多每封战报里都提到平北将军顾思明亲自带兵,要么山地伏击,要么深夜奔袭,不是歼敌就是劫粮,最差也能以少打多,全身而退。众人听着这些捷报,心里的疑惑大大压过了高兴,都在想——当年还能说太子地位高,其他人劝不住。现在龙磐统领军队,圣旨里明说了思昭和思明都要听他调派。现在思明几次三番身入险境,万一出了什么事,不但龙磐作为统帅难辞其咎,麾下的将官也都要被问罪。   果然宫里立刻下了旨,先嘉奖三军奋勇,保家卫国,重点在后面——要龙磐约束部下,不得贪功冒进——意思是要他把思明看住了。这还是幸亏皇帝一向知道龙磐老成持重,估量着那些动静肯定是思明不听号令闹出来的。   旨意刚下,还没送到战场,三天后前方飞马传报——镰刀口大捷!战报里写得清楚:军中得到线报,西赢集中了精锐兵力,派一万骑兵从飞虎山突袭。龙磐在镰刀口设下埋伏,用五千人拖住对方七天。这七天里顾思明把剩下一半人马分成骑兵步兵两支,骑兵日行夜憩,步兵日夜兼程,两天交替一次,在第四天赶到西赢腹地。这一下神兵天降,只用了半天,就冲破对方防御,斩杀敌酋,灭敌无数。   思明立了这第一大功,留下五百人收拾残局,带着剩下的四千多人赶赴镰刀口,和龙磐内外夹攻。两边打了一天一夜,对方左翼将军战死,几个副将挡不住溃败之势,弃械逃跑。其他士兵本来就在苦苦支撑,再看到这个,顿时没了斗志。齐兵全军掩上追杀,也就一个多时辰功夫,对面近万人土崩瓦解,不是被杀,就是投降。   当初宫里决定发兵,只为了击退作乱的西赢人马,结果龙磐和思明出奇兵,定生死,一举扫除敌寇,剩下的人逃到几百里外,再也不能为祸边境。龙磐成名二十多年,一向用兵如神,这次胜仗也就是在他无数的功绩上,又加多了一件功绩。但思明第一次带兵,就能把布置的任务完成得分毫不差,来回行军五百里,连打两场硬仗,不但杀了敌军首脑,还有余力歼灭对方精锐,实是没人想到的奇功。   这一下思明声名大振。原先那些将领看到他,当面叫三殿下,平北将军,私下都在抱怨,说皇子领兵,自己辛辛苦苦拼下来的功绩,到时候就要白送出去了。现在这话也没人提了,倒是有人在庆功宴上喝多了,涨红着脸说,“老子还以为咱们是做事的,那位三殿下是来添个彩头。谁知道人家才是来做事的,咱们才是那彩,彩……”话没说完就被别个捂嘴拖了下去。   消息传回京城,众人那个惊喜交集也不用说了。龙磐在战报里对思明写的评语——年少英才,兵圣之风,两句话传遍宫里宫外,一时间只要提到西北战事,无论思昭,冯襄,督军常茂,大将龙磐,这些名字就像消失了一样,各人耳口相传,议论纷纷的,就只有“思明殿下”四个字。连街头巷口的闲人妇孺也都津津乐道,把他的功绩越说越神。   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更不用说,对这位三殿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每天学堂里桌椅空了有一半,全是逃课去学功夫的。还有性格莽撞的,瞒着家里直接跑去军营,说要报名从军,要跟着三殿下上战场杀敌扬名。   长生从小喜欢练武,被这风气一带,心痒得坐不住。他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要跟同伴一起去看耍刀枪,又不敢让远芳知道,就威逼利诱华英,不许他说出去。   华英劝不住他,只好一个人去上课,放学后等了半天也等不到长生,又一个人慢腾腾往回走。好在这时候大点的孩子都去学武,既然学武,就要讲武德,不能持强临弱,所以没人再来欺负他了。   华英走到半路,忽然听到一声“喂”,向两边看看,没看到人,又听到那声音叫,“喂,喂”。他仔细看,看到转角站着一个,在朝自己招手。他不认识那人,只停下脚步,没过去。   那人看他不过来,走近几步,说小子,我瞧你掉了件东西。   华英不肯上当,退后一步,离他远远的,问,“什么东西?”   那人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个吊牌,在华英眼前一晃,“这是不是你的?”   华英见这吊牌很像是自己的,忙低头拉开前襟去看,看到自己那枚好好挂在胸前,那人手里的样子一样,但比自己的要旧多了。   他虽然被骗了,却没生气,反而又惊又喜地向那人叫起来,“你也是?!”   还没等他说出是什么,就听后边有人叫他。华英转头一看,叫了声先生,三两步地跑到远芳身边,抬头说,“先生,他那个是……”   那人见远芳过来,就直起身,笑嘻嘻地不说话。   远芳把华英拉到身边,向那人说,“萧远荷,你这招猫逗狗的脾气,我看是改不了了。”   何川哈哈一笑,“那你当年是猫儿呢,还是狗子?”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九章 辱没了祖宗   远芳不想提旧事,问他,“你怎么没和跟顾思明一道?”   何川撇嘴说,“他去给大齐建功立业,跟我有什么关系。”   远芳说,“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何川就笑,“不做什么。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又没人能管我,也没法令拘着我。”他这样一说,就预备对方要生气,远芳却只说,“说的也是”,拉着华英要走。   何川赶上去张手拦住,嬉皮笑脸地说,“别走啊。他乡遇故知,那是人生一喜。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总要叙叙旧,问问故人。”   远芳知道这是被缠上了,就叫华英先回去。   华英看看他们,转身走了。远芳见他走远,问何川,“你想问谁?”   何川说别急,咱一件件来。他清清嗓子,“头一件我想知道的,当初你们被围城半年,想从城里出去的,不管是逃兵还是百姓,叫齐兵看到了,全部乱箭射死。你们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后来米粮吃尽,连死人的尸首也掘出来吃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远芳听他笑嘻嘻地说着当年围城的惨事,脸色发白,只不说话。   何川也不管他神情难看,“你不说,我就当你认了,不然老子岂不是空欢喜了这十几年。”   远芳恚怒之极,看何川还杵在跟前,不想从他身边经过,转身就走。   何川这次不拦了,提高声音说,“第二件,我就问两个人,刘将军,还有我那个堂叔的尸体,也叫人给吃了么?”   远芳已经急走两步,听到这话却停了。何川没说名字,但他当然知道问的是谁。对方说的刘将军,是北燕名将刘念之,他说的堂叔,是苏远芳的生父,当时的北燕国君。这两人死了十来年,远芳从没在别人面前提过他们的名字,就连自己一个儿时也不愿去想,这时却被何川忽然问到了。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也没转身,慢慢说,“齐军攻进来那天。刘将军在城上自杀身亡。一直到我们离开时,他的尸身还挂在城墙上。我爹只比他晚死半天。他是准备好了棺木的,但百姓恨他触怒大齐在先,不能退敌在后,害了满城老小,把他的尸首从棺材里拖出来撕扯泄愤。最后只捡到几片衣帛碎肉,就地埋了。他们这样的下场,你可满意了?”   何川听他这样问,真的想了想,然后笑起来,“怪了,我听说这事时,就想,要是能知道刘念之和你爹的死状就好了。但现在听你说出来,好像也没觉得有多痛快。”   远芳迟疑片刻,转身说,“那么多年了,那些人也都不在了。就算你再恨他们……”   何川说打住!你知道个屁,也来说这个。他冷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爹死以后,你们是怎么说他的?是不是说他畏罪自杀,说我和我娘跑出去,是要去投奔敌国?”   何川说的那事,二十年前北燕没一个人不知道。远芳想着当时的情形,慢慢道,“那时宫里都说,萧常胜谋反,败露后服毒自尽,一家几十口,只有你跟你娘跑了出去。刘将军去追,但只带着你娘的尸体回来,说你跌落山崖,是活不成了。”   何川嘿嘿一笑,“我那亲亲堂叔,当真是金口玉言。他说我爹谋反,我爹就是谋反。百战百胜萧常胜,哈哈,百战百胜,满门抄斩。刘念之追过来时,我娘跪下求他,说看在和我爹同朝几十年,能不能放我走,还说不管我是死是活,从此再也不跟萧字有一点关系。你刚才叫萧远荷,现在哪里还有萧远荷。”   他说的这些,前一半远芳是知道的,后一半却是第一次听说。   何川把用来骗华英的令牌绕在手指上转了转,“我娘说完,就用匕首刺胸死了,血溅了我一身。那时我才好笑呢,哭得一脸鼻涕眼泪,怕得屎尿都出来了。刘念之就骂我,说我没点骨气,辱没祖宗,又把这令牌给我,叫我拿了这个出城,自己逃走。”   他一边说,一边笑,“眼下他是死了,我这东逃西逃,辱没祖宗的人倒还好好活着。”   远芳低声说,“我们这些活着的,本来都是辱没了祖宗。那些不辱没的,早死的连尸骨都不剩了。”   何川笑着说,“死的好,死的好啊。以前总说,没了萧常胜,还有刘念之。现在呢,他们老哥俩在阴司里大概也见着了。你爹下旨杀我全家,现在他全家也死的差不多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的好?”   远芳听他笑嘻嘻地冷嘲热讽,虽然不再恨他言语恶毒,但也没话可说,只能看着他不作声。   何川说了几句,看到远芳的神情,忽然不高兴地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不等他回答,又换了口气,说好吧,现在我不姓萧,你也不姓萧,咱们难兄难弟,半斤八两,我有事问你,你可不能隐瞒不说。   远芳说,“什么事?”   何川走近了,神神秘秘地说,“就是八宝图的事。”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地看远芳的神情。   远芳神情不变,说,“什么八宝图?”   何川说,“就是你爹在城破前,偷偷运出去藏在外头那批财宝。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远芳冷冷说,“你也知道大军围城,只要城里出去的,无论是人是马,一律就地格杀。你要是相信有藏着金银的车马出城,你就去找吧。”   何川一点也不尴尬,打了个哈哈,“那就是我记错了。不是城里运出去的,是以前就藏在外头的。”他见远芳不答话,又说,“你不用担心我骗你。我既然能问出来,就是知道得差不多了。”   远芳说,“你既然知道得差不多了,何必再来问我。”   何川被他抢白,说你现在倒知道怼我了。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事就是你们的人告诉我的。   何川一向是真话假话混着讲,但这时说的倒是真的。北燕原本是游牧部落,后来占了十三郡,划地成国。每一代皇室都遵祖训,把征伐来的财宝留下八成,剩下两成藏在外头。防备以后局势危急,就可以拿出来使用。   远芳是知道这事的。但他那时年纪小,不会有人跟他说详细。这时听何川提到,心想城破后齐军到处放火,就算有什么地图,也早被烧了,就说,“你怎么知道那人说的是真的?”   何川说,“这事说来话长。一年前我在路边遇到几个要饭的,都是打北边来的。其中一个饿得快死了,跟每个路过的人都说,只要给他半碗剩饭,就能换个天大的秘密,别说自己荣华富贵,就连子孙十八代也用不完。你说他一个要饭的,却说自己知道千万财宝的秘密,可不要笑死人么。”   他说到这里停下了,等远芳问一句,“他说了什么?”   远芳没问,他咳嗽了一声,自顾自说下去,“那人说,北燕国君藏着很多财宝,地图放在只八宝盒子里。又说他亲眼看见那盒子跟其他东西堆在一起,被送进这边宫里。他混进宫做了几年伙夫,好容易打听到放东西的地方,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告发了。说他是贱民,在厨房打杂就是要下毒。他被打断了腿扔出来,只能等着饿死。但那盒子还在宫里,谁能拿到,就能发笔大财。我听他说这种白日梦话,可见是饿昏了,就买了屉馒头给他。他吃了七八个大馒头,又喝了半桶凉水,没多久就捧着肚子咽了气。那乡下地方连个郎中没有,可不能怪我。但他临死还抓着我,发誓说的句句实话,我看这人既然那么有诚意,我又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远芳听何川这样说,心想那人知道八宝图的事,就算不是皇族的人,也肯定跟萧家关系很近了,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他心里难过,但不想在何川面前流露出来,说,“所以你费尽心机,结交顾思明,又跟他一起过来,都是为了这事。”   何川叹了口气,“我的如意算盘倒是这样的。但那位三殿下整天惦记的不是骑马射箭,就是带兵打仗,没半点用处。我只好受累自己打听。听说那皇帝把抄来的东西全封进库房,贴了封条,既不许人看,也不许人动。碰一碰就要杀头抄家,你说这是不是有病?!”   远芳冷冷说,“那人恨我们入骨,连书籍文字都禁了,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至于那些财物,只要不在我们手里,无论在那里都是一样。”他这样一说,就是默认了何川之前的话。   何川摇头说,“这事没人知道也就算了。现在你知我知,要是还不能把东西找出来劫富济贫,那真是天大的罪过。”   远芳问,“你想要济谁的贫?”   何川指指自己,“眼下我穷得叮当响,当然是济我的贫。”   远芳知道他前面东拉西扯,现在才到了正题,就说,“那你自己去把那图找出来,自己拿了财宝,不就很好。”   何川笑嘻嘻地说,“我倒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有两件事难办:第一件,那宫里我也没去过,人生地不熟,就算能避开侍卫巡查,要是在里头迷了路,可就糟糕。要是有人能给我画张地图出来,这事就方便多了。”   远芳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让顾思明给你画一张,或者干脆带你进去,确实方便的很。”   何川翻了个白眼,“那小子倒也没傻到那个地步。而且要是他带我进宫,我就得一直跟着他,也不能到处看,又有什么好处。再说……”   远芳接口说,“再说顾思明把你当真朋友待,你要是为这事连累到他,不免心中有愧。”   何川一笑,也没反驳,“还有第二件。等我拿到藏宝图,那上面总会有标识解释。那些标识呢,想必是用北燕文字写的,”他说了前一半,停下来等远芳自己领会后一半。   远芳开始没领会到,过了会儿,奇怪地看着他,说难道你不认识?   何川有些着恼,“我走时才多大,哪学过那么多字!谁能想到这会儿要用呢!”其实他逃走时也有十岁上下。但他是萧常胜的儿子,家传的重武轻文,自己又是个上房揭瓦的,功夫学了不少,字却认得不多。后来一个人逃在外面,又把认识的也忘得精光。   远芳哦了一声。   何川悻悻说,“你哦什么哦。总之等东西到了手,还得找个人译出来。这事看上去容易,其实倒不好办。你们的人本来就少,识字的更少。现在老的死得差不多了,小的又不一定学过。而且我请人办事,总要给人好处。想来想去,这桩美差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你了。”他这几句说得大方无比,好像要卖给远芳一个天大的人情一样。   远芳不为所动,说道,“那些文字被禁了许多年,我也不记得了。”   何川当然不信,说你从前看过的书都能过目不忘,现在说不记得,倒是骗谁?又说,“你真的不肯帮忙,我也不能强逼,只不过……”   远芳听他说了“只不过”就没了下文,一抬眼,看到对方正看着自己,目光里满是嘲笑,“萧远芳,你在这里十几年,难道当真过的快活得很么?”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章 离家乡近些   远芳回到住处,两个小的已经在了。长生神情惭愧,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远芳先前看到华英一个人放学,已经猜到了,就问他,“你今天是不是没去上学?”   长生不敢说慌,点头认了,又推脱,“是他们一定要拉我去看师傅耍棍棒,我,我也只去了今儿一天……”   远芳问,“他们是谁?”   长生有点尴尬,抓抓脑袋,“就是……那时候打架那些……”   远芳有些诧异,“你们现在不打了?”   长生忙说,“不打了。和好了”,没说自己跟领头的已经约过了好几场。他身高臂长,几次单挑并没吃亏。两个人都是好勇斗狠,倒有了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远芳一直希望长生和华英能像寻常少年一样好好过活,听说他结交了同龄朋友,倒有些高兴,又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学功夫?”   长生犹豫了下,点点头。   远芳再问,“今天看的是哪里的师傅?”   长生说了名字,原来是个江湖卖把式的,赶上大家一窝蜂学武,也跟着抖了起来。远芳想了想,“要是我给你好好请个师傅。你愿不愿意半天念书,半天学武?”   长生没想到不但没挨骂,还有了这样的好处,欢喜得连声说,“愿意愿意!我一定好好念书!”   远芳笑了笑,“那就这样罢。但你这几天还是得按时上学,不能再逃课了。”他说了这话,见长生磨蹭着不走,就问,“还有什么事?”   长生踌躇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我听华英说,他今天遇到一个人。那人……他是不是认识我爹?”   远芳看了华英一眼。华英忙说,“那人的吊牌,我认得上面刻的是刘字,才告诉长生的”,又问,“他也是我们的人吗?”   远芳不想提到何川,但见长生一脸期待,还是开口说,“你娘没跟你说过刘将军的事?”   长生摇摇头,“她不肯说的。我要是一直问,她就只是哭,我就不敢问了。”   远芳心想,刘念之忠心报国,最后落得曝尸城头,悬吊示众,他家人不肯再提这事,也是人之常情。   长生看他不说话,又担心,又不死心,再开口时就带了点畏怯,“先生,我爹……他是不是……是不是……不是好人?”   远芳心中不忍,说,“刘将军自然是好人。他智勇双全,战功赫赫。当年军中,没有一个人不以他为荣。”   长生高兴万分,说话声音也响了,又问,“今天华英见的那人,他是不是认识我爹?为什么他有我爹的令符?”   远芳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人……当年是刘将军救了他性命,又给他令符,让他自己出城。所以他想打听你爹的消息。”他这回答只有一半是真的,至于何川的其他遭遇和说的那些话,只有隐瞒不提。   长生自打记事就没见过父亲,就算问起,母亲和长辈也都不说,再问得紧些,就惹母亲伤心流泪,这时听远芳说,自己的爹不但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还有人受过他的恩惠,念念不忘,心里欢喜雀跃,连眼睛也亮了,隔了会儿,又问,“那他是怎么死的,是被齐兵打死的吗?”   他问这话时声音都在发抖。远芳看着桌上的油灯,缓缓说,“那时候齐兵围城,刘将军带着士兵守了很久,但寡不敌众,最终还是难以抵挡。他杀敌无数,到了城破那天,因为不愿牵连无辜,又不肯受辱,于是站上城头,自刎身亡……”   长生听得热血沸腾,一颗心像要跳出胸口,忍不住大声说,“等我学好功夫,也要做个跟我爹爹一样的好男儿!”   他说话声音大了,震得灯火一晃。远芳转过头,看到他神情激昂,又兴奋,又悲伤,心想自己答应让他学武,不知是对是错,说道,“不早了,先去睡吧。”   长生在外头跑了一天,确实累得很了,躺下没过多久,就沉沉睡熟。   远芳拨亮灯火,铺开纸张,继续教华英认字。他见华英一笔一划,学得十分认真,等他写完两张纸,就说,“华英,你要是想学其他东西,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生气。”   华英抬头说,“先生,你教的我都很喜欢。我爹娘也要我好好敬重你,听你的话。”   远芳听他这样说,想到他离开父母那么久,也是可怜,温言问他,“你想不想他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华英说,“想是想的。可是,可是……”   远芳问,“可是什么?”   华英低下头,“我出来前,爹就说过,要是我留在那里,他们也养不活我。所以叫我跟着你,不要回去。而且,就算我回去,他们也不一定在原来的地方了。”   远芳说,“如果他们要搬走,总会给你留个讯息。”   华英摇头说,“我爹说,我们家是在北方。家里好多人的遗骨也在那里,一直没人收埋。要是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就会朝北走,一直走到最远的地方,饿死也好,叫人打死也好,总可以离家乡近些。”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眼圈儿已经红了。   远芳无话可说,只能摸摸他的头,叫他收拾好笔墨去睡。那天晚上夜色沉沉,整条街只有一扇窗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摇摆不定,一直亮到了四更。   过了两天,远芳果然给长生找了个正经武馆的师傅。他虽然不是齐人,但医术在左近小有名气,练武的人难免受伤挂彩。那师傅听到是苏先生荐来的徒弟,又送了不薄的谢仪,就答应了。此后长生上半天还是上学,下半天就去场馆学武。华英除了白天念书,晚上学习北燕文字外,远芳有空也会指点他医术药理。两个少年各自学了喜欢的东西,长进很是迅速。   转眼到了九月,有消息过来:西北平定,大军凯旋,两位皇子不日即将归来。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一章 开阳府   思昭和思明回京那天是九月十五。以前军队出征归来,宫里只派使者迎接,这次归来的队伍在城外十里就停下驻扎。三天后,皇帝亲自带着百官,出城相迎。   那天风和日丽,碧空万里。城外东西两列,东边是车辇煌煌,群臣赫赫,西边是旌旗猎猎,军威凛凛。一个太监快步走到当中,打开圣旨,说某年某月某日,大齐皇帝协同文武百官,迎接北伐大军凯旋。   主将龙磐领旨谢恩,起身后退到一边。跟着两头鼓乐齐鸣,西边阵型左右一分,两匹马从阵中疾奔出来。士兵们都举枪向空中贯刺,叫着二殿下三殿下,一时欢声雷动。这阵仗是预先设计好的,不但是为鼓舞军心,也是叫天下知道,大齐国运昌盛,后继有人。   骑在马上的正是顾思昭和顾思明,两人都是戎装打扮,银盔银甲,英武非常,疾驰到御辇百步外,双双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思明连人带马都是精神十足,一路还算收着力气。马儿停下后不住摇头蹬蹄,思明把缰绳一扔,一边向前飞奔,一边兴高采烈地大叫,“我们回来啦!”   众人见他高兴得连礼仪也不顾了,都觉得有趣。连齐帝也露出笑容,向左右说,“这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他看到思明抢上几步要跪拜,就站起来说免礼,又招手说,“过来,让朕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思明本来就不耐烦这些礼仪,既然皇帝说免礼,他就虚跪了跪,跑过去往齐帝身边一站,拿手一比,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是高了。”   齐帝假装发怒,“龙将军说你不听号令,擅自出击。这样的胡闹,朕一定要重重罚你。”   思明小声说,“不是都打赢了么。龙将军跟我好得很,才不会说我坏话”,但还是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第一次偷带人马出去的事,会不会被龙磐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   这时思昭也到了,在御前下拜。齐帝牵着思明过去,伸手把他扶起来,笑着说,“你也辛苦了”,跟着双手各拉着一个,转身接受众臣与士兵的欢呼跪拜。   军队回来后,士兵都有七天休假,好和亲人团聚。将官要整顿伤亡,补充弓箭盔甲。思昭和思明两个早被围得密不透风,不知道多少人过来溜须拍马,着意结交。好在这次两人确实功勋卓著,这马屁拍起来不算违心。   思昭很能应付这些虚礼,和那些人周旋了几句,就说府里有事,告辞出宫。思明在人堆里眼巴巴地看他离开,只恨不能跟着一起出去。这时有个太监匆匆过来,说皇上请三殿下过去。思明如蒙大赦,撇下那些官员,急急忙忙往内宫去了。   这皇帝也跟天下父母一样,儿子总是自家的好,看思明在外头待了几个月,褪去了少年稚气,越发的神采奕奕,心里很是欢喜,说,“思明,你去过南方,又去了西北,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京城,这次回来可要从此收心,学点规矩了。”   思明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眉毛也耷拉了下来。   齐帝又说,“你年满十八,又有了功勋。朕想给你在外面建一座宅邸。只是你走了,宫里那么大的地方,就要冷清了。”   思明“啊”的一声,登时又活了过来。他眼珠转来转去,一颗心早飞了出去,但听到最后一句,心想不能显得太急,只好压着欢喜雀跃,说,“我,我……一切听父皇安排。”   齐帝当然明白他心思,笑着说,“罢了,我像你这样大时,也不喜欢待在宫里。朕这就命户部选个好地方,再找个黄道吉日,破土动工。”   思明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说,“那我要住得离二哥近一点儿。”   几天后宫里传出旨意,要在城里圈块地,给三殿下建造宅邸。地方还没选定,又是一道圣旨,说皇上御笔,将这座府邸赐名为开阳府。两道旨意一出,又起了好一阵议论。思明已经成年,又有战功,搬出宫另起宅院是应当的。但先前两位皇子的宅邸都是合北斗七星的名号,已故太子思旸的是天枢府,次子思昭的是天璇府。要是按这顺序,思明的住处就该叫天玑府。现在跳过天玑,直接封了开阳,合的是武曲命数,又是天子题匾,正是锦上添花,两重殊荣。   消息传进天璇府时,思昭跟远芳两个正在下棋。思昭指间拈着黑子,迟迟不落,说道,“我虽然是先手,已经失了先机,冲不出,连不成。纠缠下去恐怕白费心机,弃子认输又不心甘情愿。这样的情形,可真是难得很了。”   远芳看着局中黑白相争,答道,“现在争的只是边角劫数,大势未定,残局也能转败为胜,何必轻易认输。”   思昭微微一笑,“说的也是”,思索片刻,“哒”地轻轻一声,把黑子落在上位七八路上。   两人你来我往,半个时辰后点数,思昭赢了半目。他看了会儿棋盘,忽然笑起来,说你不会是故意让我吧?   远芳刚才并没殚精竭虑地要赢,但也没有刻意相让,就说,“哪有那样的事。”   思昭只看着他笑,“就算你让了,那也是我赢了”,跟着叫人收走棋盘,换上新茶。   这次他和思明回来后,齐帝应了臣下提议,让两人协理朝政。思昭这头还应付得来,思明打仗机变百出,一看到文书立刻头大如斗,常要找思昭救场。思昭两边周旋,再长袖善舞也不免应接不暇,这时向远芳说,“这些天我难得在府里,回来又有应酬,到今天才有空找你……”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等对方接话。   远芳说,“正事为重。我也不懂那些,来了也帮不上你。”   思昭听他避重就轻,笑着说,“那些事也不用你帮忙,但我一走半年,你就不想早点见到我么?   远芳脸上一热,但要他当面承认思念对方,还是说不出口。   思昭调笑了一句,跟着就问他半年里京城里的情况。远芳捡要紧的说了,却没提何川的事,念着两人毕竟是血亲,又都沦落异乡,自己虽然没答应何川的提议,也不想给对方招来祸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思昭说,“对了,我带了东西给你”,跟着拍拍手,对过来的下人吩咐了几句。远芳以为他要送自己什么珍贵的礼物,虽然不爱这些,但想他一番好意,自己收下就是了。   没多久有人捧了个盒子过来,放到桌上。思昭说,“你来看。”   远芳见这盒子尺寸不小,但那人拿着也不吃力,装的应该不是金银玉器,就走过去瞧。   思昭打开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码了十几只布袋。远芳拿起一只打开,看到装的是半袋种籽,再看袋子上,写的是“石龙蕨”,再打开一只,袋上写着“一叶草”,跟着又有“杜仲”,“地蚕”,“桃儿七”,“金满地”。每只袋子里装的都是不同的种籽块茎。   远芳当然认得这些北方植卉,心想这些东西在当地再寻常不过,但思昭特意去收集来,又路远迢迢带给自己,这番心意可比送金银财帛要重得多了。他正要开口道谢,思昭却把手按在他唇上,说,“刚才下棋时,我的心思你猜得一点不差。现在倒来猜猜,我想不想听你谢我。”   远芳微笑说,“既然这样,我在心里谢了,也是一样。”   思昭柔声说,“我送你这些,为的是自己私心。当地郎中说,这些都是北方草药,在京城难得一见。要是你能种出来,叫它们从此长在这里,岂不是很好。”   远芳听他这样说,心里又是感激,又有些难过,低声说道,“这些虽然只是野花野草,但天时严苛,又没水土可以扎根,只怕种了下去,也难以存活。”   思昭知道在远芳心中,归齐令和宗法制两件,一直是他最大的心事,当下安慰道,“父皇已经有了成见,只能慢慢设法,劝他回心转意。以后就算思明继位,他天性纯良,想必也不会刻意为难他们。”   远芳心想,皇帝心里的恨意,何止是一个“成见”,但也知道思昭没经历过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开豁为民”在他眼里,是一件施或不施的德政,对自己族人,却是一念生一念杀的生死相关。对方虽然是安慰,话里已经分了彼此,但自己和那些人才是一样的族系血脉,并不会因为自己受着天璇府的眷顾,就变成了“我们”和“他们”。但当着思昭,这话却说不出口。   思昭转开话题说,“等开阳府建成了,思明一定会收不少贺礼。你替我想想,到时候要送他什么?”   远芳收敛心神,答道,“三殿下喜欢骑射弓马。要送奇珍异宝,恐怕他也不会喜欢。要是有什么宝剑好马,大概就合他心意了。”   思昭笑着点头,说这事好办,太仆上了奏,说军队要补充马匹。我让他们留意着,要真有什么千里马,我就先买过来,给思明送一份大礼。他说话时却没想到,一直到开阳府落成,这份大礼也还没能送得出去。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二章 看他救不救   这一年原本真的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边境虽打了仗,也是个大胜仗,赫扬国威呢。没想到刚过秋收,京城内外都开始盘算怎么过年的时候,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   大齐在中原地界,疫病不像南方那样常见,以前也起过几次,都是在气候湿热的夏天,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脖子肿了。谁得了病,就请郎中来抓副药,甚至不用抓药,过几天自己好了,也是有的。但这次又不一样,疫情发作的时节不是春夏,而是深秋,起病源头也不是人,是牲畜。   这事也不是没预兆。北伐军队回来一个月,营里的马先发了病,有几匹一直烦躁不安,跟着不吃不喝,只喷着鼻息,口吐白沫。再过几天,就口鼻出血地倒地死了。养马官是个新来的,不知轻重,只把病死的马埋了,也没上报。   半个月后,十匹马里已经有三四匹发了病,连附近家养的牲口也起了症状。治牛马的人过来看,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只能当瘟疫来治。营里上报太仆,要宰杀染病的牲畜。但土地要耕种,消息要传递,总不能把牛马杀个精光。百姓又珍惜大牲口,偷摸藏起了不少,那时还没人想到,这畜生的病也是能传到人身上的。   这病传到宫里,又是十来天后的事了。那天侍卫交班,过来的人里有个脸色蜡黄的,被人打趣说,贾大哥前两天回去找媳妇儿,把身子都掏虚了。众人一阵哄笑,那人也跟着笑,但还是恹恹地没精神。巡逻的队伍应该是整齐两列,走到一半,当中就有个踉跄的,被同伴拉回来两次,末尾的队长看不过去了,生气说,“老贾!你又去灌了猫尿!”   老贾身子摇晃,说没,没……话没说完,忽然用手捂住口鼻。其他人见他满额冷汗,眼白赤红,指缝里又渗出很多血。反应快的忙去扶他坐下,又有人飞奔去找大夫。   太医院的两个大夫过来了,又翻眼皮又搭脉,一个说是内伤,一个说是瘟病,一边争吵一边异口同声地叫把人抬出去,死在这里成何体统。众人手忙脚乱地先把老贾放担架上抬出去,又过来几个捂着鼻子的太监,清扫地上的血迹和脏污。   到了第二天,这事就被传成有人冲撞了鬼怪,吐血数升,倒地不起。别说宫女太监不敢从同一条路经过,连巡逻的侍卫也要避开那块被水刷过的石板地。谁知道这鬼利害,到了第三天,同班的侍卫,打扫的太监,又有几个起不来的。这时有太医觉出不对了,叫宫里各处快熏艾叶香草,又在饮食里加了辟瘟丹,茯神汤。但这些动作也没效用,隔了两天,就又倒了几个个。这上下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这边太医院还没找到根由,那边又到了早朝。两排人在紫微殿上从寅时等到巳时,没见皇帝出来。众人正在疑虑,终于来了个老太监,说圣上身体不适,免了今日朝会。   站着的那些面面相觑,等那太监说完,就有几个围上去探口风。祝公公干笑说,“几位大人莫急,已经传了大夫,说皇上昨晚吃得油腻,又受风寒,外凉内淤,起了热症。休息一天半天就好了。”大家听他这样说,就放心散了。不想到了第二天,还是没人临朝。祝太监说的一天半天又变成了三天四天,跟着又拖成七天八天。   到了这时,各种消息已经像野草一样疯传。最先得病的老贾死了,用过的衣服器具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全部砸碎,运到野外埋起来。侍卫杂役也好,太监宫女也好,稍微有些不舒服的,都给送到外边。宫里各个地方都熏了艾蒿硫磺,太医院的烛火彻夜长明,十来名医师翻找各种笔记古籍,想要找到治病的办法。   当大臣的呢,惜命的就托病告假,闭门不出,也有忠心的风雨无阻,天天去紫微殿报道,等上两个时辰,就为听一句“龙体不豫,暂不视朝”。   思明本来住在宫里,疫病一起,就有几个侍卫带口谕过来,押着他搬家。因为开阳府还没造好,他只能搬去天璇府跟思昭同住。一开始,他还跟思昭一起进宫等消息。去了几次就不肯去了。他倒不是怕死,就是忍不了每天跟一群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唉声叹气,白耗几个时辰。   眼下他一个儿在府里无聊,就想找人说话,但这地方的熟人也就三个:思昭进宫还没回来,苏远芳话不投机,想来想去,只能去找何川诉苦。   何川对这事没一点共情,觉得自己没幸灾乐祸已经是宅心仁厚,看思明愁眉苦脸的,就拿“吉人自有天相”这种话敷衍他,跟着想祸水东引,说你老子生病,怎么不跟你哥商量,倒来找我?   思明说,“思昭又不是大夫,找他有什么用?”跟着唉声叹气,“大夫也没一个靠谱儿的,今天说是伤寒,明天说是瘴气……见了他的鬼!京城哪来的瘴气!叫他们给个准话儿能不能治好,又推三阻四地不肯说!”   何川说,“我也不是大夫,你找我也一样没用”,忽然想起来问他,“那你二哥呢,还是每天进宫?”   思明点点头。   何川说,“他也不懂医术,天天过去干什么?”   思明也不知道为啥思昭天天过去,不过还是回答,“他说,自己多看着些,那些大夫也治得勤勉些。但治来治去,只见送人出来,一个好起来的都没有。”   何川可比思明精明多了,心想思昭看是在看,只怕看的不是太医院的大夫,是那位皇帝老子,但看到思明一脸愁苦,人都瘦了,就没说这话,转口问,“那天璇府里呢?倒没人生病?”   思明摇头说没有,又说,“先前,就是我们去北边之前,苏远芳给了他包药,说是防当地瘟病的。现在思昭叫府里的人都用了,还真没得病的。”   何川鼻子出气,轻轻哼了一声,心想那小子真多事,说,“那他拿这药去治病不就得了,再不然就叫姓苏的去治。”   思明说,“那还用你说。思昭早让太医去试了,不过倒没见他找苏远芳帮忙”,跟着很聪明地说,“我看他是怕人家不答应。”   何川很不起劲地哦了一声。   思明继续说,“你想啊,他们那些人上次打输了,当然记仇。好容易要我们求他,还不得拿乔么?”   何川听了就笑,说你真想让他帮忙还不容易。   思明问怎么样?   何川说,“道理是一样的道理,爱什么就死在什么上。他要是爱财,你们就给他金的银的,要是爱名,就给他头衔名号。”他看了眼思明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说,“他要是什么也不爱,你们就去找找,他族人里有没有染上这瘟病的,就算没有,跟得病的一起关上几天,也就有了。到时候看他救不救。”   思明想都没想过这种事,听了一吓,说老何你怎么那么坏!   何川一点不觉得什么,反教训他,“这主意你以为顾思昭想不到?我是说出来了,你二哥才聪明呢,光想不说,别个还尽当他是好人。”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十三章 积不下这样的功德   思明跟何川分手后,又在街上转悠了半天,看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连摆场卖把式的都不出来,实在没处去,只能打道回府。回去后一问,思昭还没回来,更加闷了,撂下一句,“他来了就说我在房里”,就没精打采地去睡回笼觉了。   思昭是到下午才回来的,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一个是早先见过的梁将军,一个是太医院的张医师。   梁将军嗓门大,说话老远就能听到,“殿下那个药,咱们找了病人和瘟马都试了,吃了三四天,没见好。看来没用。”   思昭有些失望,说道,“这次疫情是从北伐军马里起的,我还以为是在那里染的病,看来是想错了。”   张太医插嘴说,“那也不一定。殿下的药方里有藿香和大青叶,没病的人用了,可以散气防疫,但要用来治病,那就不行了。我把这些药分给了几个太监宫女,叫他们每天煎水服用。那些人都是贴身伺候皇上的,到现在也没人发病。依下官看,这方子治病不行,用来防疫倒是可以。”   思昭听了这话,心里又宽解了些,说,“但眼下宫里宫外,得了这病的已经近千人,还是要快点找到办法才好。”   那两个一起答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殿下重托。”   跟着张太医又开了口,说下官还有一件事请教。这药方殿下从哪里得的?   思昭说,“我有个朋友,先前听说我要去北方,所以写给我的。是不是方子还有什么不妥?”   张太医忙说,“不是不是。我看这药方里的关防风,北沙参,都是关外草药。京城里是很少见的,寻常大夫也开不出来。殿下的朋友不但懂医,也熟悉当地药草和各种病症。要是殿下能引荐他入宫,大家一起想办法,总好过下官和同僚们毫无头绪地乱撞。”   思昭心想,那人天天都在太医院里,却说,“我朋友跟人不太亲近,也不一定答应。”   张太医就有些不以为然,“要是其他事,那是不能勉强。但现在皇上也得了病,关系国本,人人都该尽心出力才对啊”。他话刚出口,就想到自己这样说,倒像在指责思昭没尽心出力一样,赶紧的又赔不是。   思昭知道他着急救人,当然不会介意。   张太医见思昭不见怪,又说,“还有,殿下上次给的那些药,现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思昭被他提醒,说,“我这就给你方子。你叫人在宫里备药。还有,京城内外,各处药铺,都要贴出布告,叫百姓们也用这方子防疫。”他让那两个在花厅等着,自己进去把方子抄了一遍,交给张太医。后者小心收好了,跟梁将军一起告辞。   思昭送走那两个,也不去找思明,回到书房,拿起张纸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苏远芳十六岁才开始学中原的文字,平时抄的又都是药方,笔迹总是十分端正工整。思昭用过他给的药,又听了张太医的说法,知道这病十有八九是北方带过来的。要是他知道怎么治,当然最好,就算只是见过,或听过类似的病症,也能帮着一起想办法。但想到要拿这事去求对方,又觉得十分为难。   他这一天先上紫微殿,又跟京城官员商量办六疾馆,跟着再找梁将军和张太医问话,这时虽然惦记着还有许多事要做,但坐下来刚写了几个字,就觉得神思困倦,不知不觉合拢了双眼,就在朦胧要睡的时候,听到门上一声轻响,有人进了书房。能不经通报来见他的只两个人,思明的动静不会那么小,那就只有远芳了。   思昭听到脚步声近,又在旁边停住,跟着身上一暖,被披了件衣服。他想按对方的性子,看到自己不醒,说不定就走了,于是睁开眼,问来人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远芳见他醒了,说,“我才进来,你不如回房去睡。”   思昭拿下短衣,起身时把药方带到地上,放好衣服再回头,远芳已经把纸捡起来放回桌上。   思昭见了就笑,“太医院张崇信说这方子可以预防疫病,想抄一份回去。我没来得及问你,就给他了。”   远芳答道,“治病救人,本就不用问我。”   思昭走回桌边,“太医院已经联系了京城官府,明天就会贴出布告,叫百姓们也照这方子抓药防疫。”   远芳点头说,“那是最好。”从疫情刚起,他就早晚煎药,叫长生和华英服用,后来看到有效,又给了邻里一些。但这种事由官家来推行,当然更方便快捷得多了。   思昭想到之前张太医的提议,心念一动,试探着问他,“但张崇信说,这方子只能防病,不能治病,又说这是北方的疫症,最好是发加急文书,把当地的大夫调过来诊治。”   远芳听了这话,却摇头说,“来去要两个月,来不及的。而且就算找来当地大夫,这病也不是吃药能治好的,要是能……”   思昭心口一跳,“要是能什么?”   远芳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没什么。”   思昭没再追问,转而说,“张崇信看了这方子,很是赞赏,还说要引荐你进太医院,一起商量治病的法子。”   远芳神色不动,“我只是胡乱开个药方,怎么能跟宫里的太医相提并论。”   思昭见他这样,知道他已生出防备,再试探也没用了,这时只能实话相告,于是上前一步,说道,“现在军营的士兵,城里的百姓,都被这疫情所苦。不幸病死的也有几百人。太医院竭尽所能,还是束手无策。远芳,你要是有一点头绪,能不能摒弃前嫌,加以援手?”   他说了这几句,见苏远芳神情若有所思,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再要劝时,忽然听对方问道,“思昭,你现在要救的,到底是营里的士兵,城里的百姓,还是眼下的大齐天子?”   思昭听他语气生硬,又问得直截了当,一怔之下,还没回答,就看到对方背窗站着,西沉的落日映得他半边身子像泼血一样,又听他冷冷说道,“你父皇禁了我们的书籍文字,又不许我们以正业谋生。大齐有那么多名医能救他,用不着我这乡野郎中。”   思昭知道远芳一直深恨齐帝剿灭北燕,这些年又苛待那些幸存的族人,但眼下这情形,又不得不请他助力,只能劝道,“现在父皇得了病,太医院正千方百计维系他的性命。只要外头有了见效的方子,必定会传进宫里。要是你执意袖手旁观,就算最后,最后……能报了从前的仇怨,但只要多耽搁一天,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枉死。”   他这几句话说的也是真心诚意,说完后走到远芳身前,深深揖了下去,“这事关系千百人命,只盼你出手相助。大齐上下,必定同感大德。”   远芳侧过身,不肯受他这礼。   思昭迟迟不直起身,过了很久,听到远芳说,“我医术微薄,不能替殿下治了这病,也积不下这样的功德。”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四章 那是药   远芳一出天璇府,就发觉后面有人跟着。他忽然转身,把那人惊得退了一步。他看那人穿的是府里下人的衣服,神色惊慌,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又半天不说话,就问,“什么事?”   那人像是又被吓了一跳,结巴着说,“苏,苏先生,刚才殿下问你能不能,能不能治,治,那个病……我刚好路过,我,我……”   远芳本来是负气离开,这时听那人说话颠三倒四,心想,就算他听到自己说不肯医治皇帝,也不过是出言犯上,死就死了。谁知那人鼻翼抽动,眼泪就掉了下来,跟着颤巍巍地要跪。远芳吃了一惊,忙伸手扶住。   那人哭着说,“苏先生,我家丫头……得了这个瘟病。她哥哥,昨个儿已经,已经抬出去了……她还啥都不晓得,只管要哥哥……我实在没了法子……”   远芳见他哭得可怜,就问,“没请大夫么?”   那人哽咽说,“请了两三个,都说没得医,多少人都得了这病,没得医。只能拖,拖着。拖不住的,七八天,就没,没了……”   远芳本来有一丝疑心,以为这人是思昭安排来试探自己,这时见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决不能是装出来的,心里不由惭愧,只扶着他不说话。   那人哭得难看,也来不及擦眼泪,只抓着远芳问,“苏先生,你医术高明,殿下也常夸的。这病到底能不能,能不能治?”他一边问一边盯着远芳的嘴,只希望听到一句“能治”。   远芳见他边哭边问,绝望中抱着一丝急切的希望,再三迟疑,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那人见他不回答,像是明白了什么,抓着他的手颓然放开,喃喃说,“没得医……都说没得医……”,一边蹒跚转身,慢慢走了回去。   远芳看着那人回府,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离开。从天璇府回他住处,要穿过小半个城,一路上见不到几个行人,只有风吹树动的影子。街上每隔三五步,就泼着煮过的药渣。还有几家门前的不是药渣,是烧过的纸灰,那紧闭的门后就能听到哀哀哭声。   他回了住处,却没进门,反绕到后面。那里搭着个牲口棚子,平时总栓了十来匹牲口,现在只剩下一匹老马。那马瘦的皮包骨头,身上东一块西一块长满疮疤,十来只苍蝇绕着疮口嗡嗡转。马尾巴上也不剩几根毛,半天才有气没力地甩一甩。   远芳站在棚外,拿帕子扎在脸上,遮住鼻子和嘴,又挽起衣袖,把准备好的草料清水提进去装满食槽水槽。那马喷着鼻息,慢腾腾地走过来,咬了口干草,一下下咀嚼起来。这时离得近,那畜生的样子看起来更加寒碜,眼睛红通通地流泪,又糊满黄白眵屎,牙齿也磨平了,吃着草,浊黄的口沫就不断流出来,跟那些瘟马的病症一模一样。   远芳在那匹马前后看了半天,又走进恶臭的棚子,查看角落里的马粪。他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他取下手帕收好,再走几步,看到街口有个身影,远远地叫,“先生!”   远芳听出华英的声音,提高声音说,“你别过来。”   华英也高声说,“我知道!我不过去!!”就在七八步外停下。两人隔着几步距离,一先一后回到住处。   进屋后,远芳先把衣服换了,再洗干净手,才许长生和华英靠近。这几天学堂和武馆都关门了,两个少年只能在家里练习。远芳却没功夫过问他们的功课,他坐到桌前,取出一叠字纸。华英早准备好笔砚,自己在旁边磨墨,远芳一边写,他就侧着头看,看到纸上记得是那病马几天来的症状。长生也偷看了一眼,就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到了晚上,长生和华英一起睡里间,远芳睡外间。他闭着眼,却总忘不掉先前跟思昭那场冲突,好不容易要睡了,又朦胧做起梦来。在梦里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坐在假山石旁,虽然拿着书,却没有在读,只是欢喜旁边一丛玉簪洁白娟秀。不远处两个姊姊正在说笑,指点着斜长的一树榴花。微风送来人声,几个兄长像为什么事吵了几句,跟着又一齐放声大笑。这时最小的妹妹过来,送给他一个草花编成的手环,又格格笑着跑开。他目送着那小小的背影,看到天边云蒸霞蔚,瑰丽无方。   忽然那如火如荼的云霞变成一片熊熊烈焰,脚下土地隆隆震动,兵器交击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只听有人高声在叫,“陛下有令,杀进宫后,一个人头赏银千两!赏银千两!!”不知道从哪里跳出三四个人,抓住他手脚,把他死死压在地上。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姊姊被人连拖带拽地拉走。又有全身盔甲的士兵冲过来,把几个哥哥接连砍倒,其中一个没死透,在血里翻滚着哀鸣,有士兵一跳骑了上去,用刀活生生地去剁他的头颅。小妹一边跑一边尖声大哭,一个兵几步赶上来,伸手一捞,就把她挟在肋下。他眼看那小身躯在辖制下不住扭动,自己一边呼救,一边竭力挣扎。但有人用力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狠狠撞去,一下,两下,撞得满脸是血,又把他整个脸压在地上。他口鼻中全是沙土,窒闷得快要死了,只能双手乱抓乱挠,在地上抓出道道血痕。   远芳猛地惊醒,只觉全身都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他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拿手压住胸口,等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一侧头,看到窗外夜色沉沉,才知道前世今生,也就是一梦的光景。这时旁边忽然传来轻轻一记嘘声,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会儿,听到长生的声音说,“没事,没醒。”   跟着华英轻轻“嗯”了一声,又用气音说,“你小声点儿。”   长生说,“我知道……你继续说,后来你们想出办法没有?那匹马是干吗的?先生不许我去看。”   华英细声细气地说,“那是药。”   长生“咦”了一声,忙又压低声音,“药?你说那马是药?是杀了吃,就能治病吗?”   华英说,“不是杀了吃。先生说,他以前见过有人用这法子。那马跟人生的是一样的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但它要是不死,就能拿来做药了。但先生说,他也只见过一两次,不一定能成。”   长生说,“肯定能成。”过了会儿,还是不放心,“那马都养好几天了,还要等多久才能拿来做药啊?我今天去看夫子,他已经下不了地了。他老娘八十多岁,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华英低声惊呼,“先生说了,不许去看生病的人的!”   长生说,“我只远远看了一眼,连房门都没踏进去!你可不能去告状。”   华英想了一想,“我不说。但你也不能再去了。”   长生答了声“好”,跟着又说,“要是能快点把药做出来,就好了。”   华英嗯了一声,两人不再说话,又过了会儿,只听到里面鼻息沉沉,再没别的声响。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五章 孝心   这一晚长夜漫漫,远芳从梦中惊醒时,思昭却还没能睡下。他为了要建六疾馆,已经奔走了几天。这事是有先例的,官家买下城外空的民宅,用来收容病人。很多人却不喜欢,说官府强行分离骨肉,是不仁,家人不能服侍生病的父母,是不孝,所以先前兴起了没多久,就被废止了。这次太医院又提出来,大臣里也是反对的多,赞成的少。思昭倒是支持,觉得是个法子,所以最后该由官家出面做的事,变成了天璇府牵头。   思昭知道这事不容易办,很多时候都要自己出面斡旋。这时他查阅前人笔记,没留意时间,看完了一抬头,窗外夜深花睡,已经三更了。他刚要起身,谁知坐的时间长了,一站起来就眼前发花,只好继续坐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顾思昭,你是不是要成仙了?”   思昭认出这声音,回头说,“思明,你吃过饭了?怎么这时候还不睡?”   思明气鼓鼓的说,“我吃过了,也睡饱了。倒是你,又不吃饭,又不睡觉,可不是要成仙了!”   思昭就笑,说我有些东西要看,现在看完了,正要叫人拿东西来吃。   思明朝门外一指,“你让放在外面的,自己倒不记得了。”   思昭走出去一看,茶案上放着一碟点心,还有一碗冷了的粥。他拿了块点心吃,说,“原来已经送来了,我倒没留心。”   思明说,“你当然没留心啦。贵府的规矩,二殿下办公时不许打扰。别说送吃的来你没留心,祝太监也来过了,你还不是一样没留心。”他一边说,一边就把思昭整理好的文书乱翻。   思昭很惊讶,“祝公公来了?是不是父皇有事?”   思明摇头说,“我问了,没事。但父皇要我们明天进宫。”   思昭听了这话,心里就生出些不安。   思明把文书放回去,“你问过我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下人说苏远芳来过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思昭不想提这事,说,没什么。   思明却很机灵,看他神情不对,就问,“怎么?你们吵架了?”他以前一直觉得思昭跟远芳彼此客客气气的,一点也没不规矩的地方,要不是上次撞到,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有私情,但要说这样两个人会吵架,那就更加稀罕了。   思昭叹了口气,说没有。   思明不肯罢休,再三地问,思昭被他缠不过,只好说,“他先前给的那个防疫方子,今天张崇信说有用,想请他进宫,一起商量怎么治病……”   他没说完,思明就插口说,“但他一口回绝,不肯帮我们做事,是不是?”   思昭不说话了。思明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他想起何川的话,眼珠转了转,说,“你想要他帮忙,我有法子。”   思昭问,“什么法子?”   思明就把何川出的那个缺德主意依样葫芦地讲了一遍。   思昭一听就沉下脸,喝止说,“不许胡说。”   思明笑嘻嘻地不怕他,“我就随便说说。你别那么生气。”   思昭看着他,“这种阴损的法子,你是想不出的,是谁教你的?”他想了一圈思明那些斗鸡跑马的朋友,“是何川说的,是不是?”   思明这下是真的佩服了,砸拳说你真聪明!怎么猜到的?老何还说这法子你一定也想得到呢。但咱们就算想到了,也不会真打这个念头,是不是?   他见思昭不说话,自己拿了块糕搁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咱们这么多大夫都没办法,难道苏远芳就真有办法?那个张太医说不定只是客气客气,你不用那么烦恼。”   思昭不这样想,他知道远芳的性格,想到他早些时候的说话,不见得毫无办法,但这也不用告诉思明,只说,“我看起来很烦恼么?”   思明说,“那可不!”   两人说话把一碟点心都吃了,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这两个一大早进了宫。祝太监把他们带到心宿阁,皇帝的两名贴身太监已经等在那里,其中一个尖声说,“圣上有旨,三殿下入内觐见,二殿下在此等候。”   思明脱口而出,“为什么?”   思昭说,“思明,你先进去。我在外头等你。”   思明看看他,跟着两个太监进去了。   思昭站在前院。祝太监也恭恭敬敬站在旁边,过了会儿,忽然说,“兵部户部的几位大人一早都进去了,一直也没出来。”他嘴里说话,眼睛看着地,一点也不朝思昭瞧。思昭也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倒像一个压根没说,一个也压根没听一样。   过了一顿饭功夫,门开了,两个太监先出来,里头又鱼贯出来五六个,就是祝太监说的几个六部重臣。这些人从思昭身边走过,有三四个跟他交情不错的,这时看看他,神情中就有点可惜的意思。思昭不动声色,好像没见到他们一样。   思明落在最后,在思昭跟前停下,正要说话,两名太监过来了,这次是召思昭进去。   思昭不等思明开口,对他说,“父皇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你先回去等我”,说完就跟太监进去了。一进门,先闻到药气刺鼻,房间里一边开着窗通风,一边又拉着窗幔,不叫阳光进来。   思昭走过去,在床前跪下行礼,轻声问,“父皇,你可好些了。”他说了这句,又跪了半天,才听到皇帝虚弱的声音,“起来……起来。”   思昭站起身,站在床外三步的地方,看到床上的帷幔挂起一半,齐帝靠在枕头上,脸色蜡黄,闭着眼在那儿喘气。   思昭不说话地等着,齐帝喘了一会儿,攒了点气力,睁开眼说,“思昭,你,你……”   思昭见他说不上来,就劝道,“父皇有病在身,还请安心静养。”   齐帝连咳带喘,挣扎着说,“你一向稳重懂事。思明,思明……”   思昭待人的态度一向是谦恭的,但这时听到夸奖,却没接口。   齐帝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你,你很识大体……以后也要,也要多帮着思明。那孩子执拗得很,他,他……”   思昭低着头,恭敬说,“父皇不用担心,我长着思明几岁,自然要尽兄长的责任。”   皇帝听他这样回答,像是不十分满意,正要再说,忽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站着的两个太监一个过去给他捶背抚胸,另一个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找太医。   思昭看齐帝被服侍着喝了水,重新躺下去,在那里顺气,又等了会儿,见他喘得好些了,才说,“父皇还是好生休养,儿臣先行告退。”   齐帝咳得胸口疼痛,没力气再说什么,只能让他走了。   思昭出去时,看到几个太医正匆忙赶来,就扶着门让他们进去。   祝太监还在院子里等着,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事,看着很紧张。   思昭走过去说,“父皇说话急了,咳了几声,没什么大碍。”   祝太监松了口气,“那敢情好。”   思昭问他,“公公,您一直在父皇身边伺候,那些太医是怎么说的?”   祝太监瞧瞧四面没人,低声说,“太医说,这病险得很。现在呢,又没什么法子治。只能靠各种珍贵药材吊着。要是年纪轻些的,熬过这阵,或者能慢慢好起来。但皇上年纪大了,那可就,可就,不好说了……”   思昭点点头,“还请公公尽力伺候,让太医只管用药救治。父皇有神灵护佑,一定能逢凶化吉。”   祝太监连声说是,心想这二殿下虽然不是亲生的,倒还真有几分孝心。可惜了的,就算他有这份孝心,皇帝看重的,到底还是另外的那个。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好坏都行。    第十六章 私心   那天下午,大街小巷的告示就贴了出来。有识字的看着大声念,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各户按人头数领药,又说城外建好了六疾馆,家里无力照料的,就可以把病人送过去。   通告发出当天,领药的地方已经排了长队,六疾馆那里却没什么动静。思昭预料到这情形,早安排好人手,挨家挨户去问,先找得了病又没人照顾的,家里穷没钱请大夫的。那些人左右是等死,听说过去了还有人给治,就肯了。再找家里不止一个得病,人手顾不过来的,掰开了揉碎了劝。花了那么大功夫,馆里才来了十来个病人。不过万事开头难,等有人把病患送过去,看到那地方照顾得不错,也有郎中来看病,回去后一传,陆续就有其他人把患者送去了。   远芳也有听说六疾馆在招杂工和郎中,但他这几天的心思都在那匹马上,管不了别的。好在那匹马虽然一直恹恹的半死不活,倒也一直没死。他知道这病马多活一天,就多一分治病的指望,心里很是鼓舞,但也不免想到,要是当真能治了,自己该怎么办,却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天他从外头回来,听到一声骡嘶,路上有辆车经过,车厢用白布挡得严严实实。他知道只有送得瘟疫的病人才会用这种车,其他人见了都躲得远远的。远芳正要让开,赶车的见了他,叫了声“苏先生!”   远芳见那人是个认识的,城西卖果子的老张。他见远芳朝车厢看,脸上就有些不自在,说,“那是我兄弟,这就送到城外去。”   远芳点头说,“听说那里有人照料,好过留在家里顾不过来,又容易传人。”   老张听了这话很欢喜,“苏先生也这样说,那就没错了。我要出去卖果子,家里实在没人看。也是听说那边不错,才给送去的。”他又想起了什么,求远芳说,“我老娘为这事哭了两天,骂我不顾兄弟。先生要是能一起去看看,回来后说那地方好,给她老人家安个心,那就最好了。”   远芳知道很多人都担心亲人送去六疾馆没人照料,自己也确实想去那里看看,就点头答应了。   老张很高兴,让出个位置给远芳坐,然后挥鞭赶骡子走,一路又跟他说话,说官府给的药倒管用,这几天病倒的少了,但那些已经得病的还是只能挨命,又摇头说,“连宫里都得的瘟病,要是能治,那些老爷们可不早该治好了。无法,无法”,唉声叹气,非常愁苦。   远芳不作声,转头看着道边。走了大半个时辰,骡车停下了。他看那地方是一连几进的房屋,当中围着个院子,里外打扫得干净,墙根瓦上,都有新修补的痕迹。   车一停,就有人迎上来,“两位爷是来送病人的?这边请。”   远芳和老张跳下车,跟那人进去,就看到院子里拉满绳子,挂着床单被褥。那人先给他们两副帕子遮住口鼻,又领他们拿了副担架,回到车前。   老张打开帘子,远芳看那病人只有二十出头,两层被子下露出个脸,张着嘴虚虚喘气。他帮着把人搬到担架上,只觉得那人轻得异乎寻常,已经熬得不剩什么重量了。   先前那人指点他们把病患抬进屋,又带他们去洗手,还叮嘱说,病人在家用过的东西或烧或埋,两床被子要是留下,他们可以帮着烧了,要是不留,也不能再用了。说完这些,才领他们去登录姓名年岁,户籍住处。远芳听了这些,心里暗暗点头。他和老张安置好病人,正要离开,经过一间屋子时却听里头有人大声吵闹。   老张是个热心的,停下了往里看。屋里摆了张床,床上躺着个七八岁的小孩,两个帮工正要在旁边摆另一张床,被个汉子拦在跟前,赶鸡赶鸭一样朝外扬手,嘴里还嘘嘘出声。他扬手的方向站着个妇人,紧紧抱着个更小的孩子,眼神仓皇,茫然无措。   老张看不过去,踏进屋里大声说,“老哥,你赶她做啥?”那汉子看到有人出头,愣了一下,立刻嚷起来,“这娃娃又不是齐人,咋能跟我娃娃放在一道!”   妇人听到这话,抬起眼,声音细弱地嗫嚅,“他爹爹是齐人,是齐人……”   那汉子说,“就算爹是,娃娃也不是!”   远芳听着他们吵闹,再看那妇人的样子,已经明白了。这时有不少北燕妇人为着生计,在齐人家里做奴婢或妾侍。按宗法制,这些女人要是生了孩子,无论男女,都跟母亲一样是贱籍,没出生先低人一头。他听那汉子叫嚷的越来越不堪,心里不忍,就要过去把那妇人拉开,忽然听到后面一叠声的“借光”,有人用力挤了进来。   两个帮工看到有人过来,忙过去把前因后果说了。那人看着像是个管事的,脸上很和气,听完了,上前先做个揖,对那汉子说,“大哥,这地方人多屋子少,屋里还得加床。咱们可是早就说好了的”   那汉子脖子一梗,“就说要加床!也不能让我娃娃和那种人同住!”   管事的一点不动气,好声好气劝他,“这位大嫂的孩子呢,得的也是这病。您行个方便,两个孩子住在一起,彼此还能做个伴儿。”   那汉子却不肯就台阶下,还是嚷,“谁要跟那贱种做伴儿。这是官办的地方,咋能什么臭的烂的都往里收!”那妇人羞惭无地,低了头,双肩抖动,发出阵阵压抑的啜泣。   管事的一直笑眯眯的很和善,听了这话却把脸一沉,“这位大哥,你去打听打听,这是我家主人办的地方,可没要官府一分银子。主人吩咐了,只要得病的过来,都是一样收治。可没你家孩子住了,就不许人家孩子来住的道理。你要是不乐意,这就把孩子领走,自找地方吧。”说完更不多话,直接支使两个帮工去挪床。   帮工们见有人拿主意,就自管做事,没人再去理会那汉子。那人被撂在原地,又尴尬又没趣,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也不能真把孩子带回去,站了半天没人搭理,只能悻悻走了。那妇人跟着几个帮忙的走进走出,眼中含着泪水,嘴里只是喃喃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管事的见她这样,又过去安慰了两句。   远芳眼看那人安顿好这头要走,上前招呼说,“留步”。   管事的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这位大哥是?”   远芳伸手把脸上的帕子取了。管事的认出来了,就很惊喜,“我说呢,是苏先生,好久没见您来府里了。”   远芳刚才听他说话,才知道这地方是天璇府办的,所以要问详细。   管事的听他这样问,就笑了,“不敢这样说,我吓唬那人来着。虽然是咱们府牵的头,但太医院的大夫,京城的官府,林林总总,也都用上了,可不单一家出力。连那些帮工和郎中,”说着朝院子里一指,“也有给了钱不要,巴巴来打白工的,都说这病害人,能做点事,就是行善积德了。”   远芳听着他说,又看到这地方的人进进出出,只要是能站着的,就没一个停的——打扫屋子,引导来客,有人提着满篓的东西进了灶房,又有人从灶房出来,把滚水煮过的帕子和手巾挂起来晒……他想起那天思昭再三求恳,自己却认定他虚言矫饰,只是为了要救皇帝。现在天璇府出钱出力建了六疾馆,收治病患一视同仁。管事的,帮忙的,太医院的大夫,卖野药的郎中,个个都在奔忙,自己却还因为一己私心,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手救人。相比之下,当真是无地自容。   他又是惭愧,又是后悔,听到管事的还在念叨,“……殿下要我每天来这里转转,看缺了什么,哪里不好的,就报上去。要不是他病着,这上下就该自己来了。您说,这要是不盯紧点儿,往后有啥不周到的地方,可不就是我办事不力的错。”   远芳只听到思昭病了,心里一惊,下面的话就全没听进去。管事的见他脸色都变了,忙说,“苏先生,您别急呀。已经请太医看过了,说不是大病,也没寒热,也没起疹。就是用心太多,忧思,忧思……那个过甚,作息不安定的缘故。太医说了,只要殿下按时吃饭睡觉,别太过劳累,就没事。这不,这些天一直在府里养着呢。”   远芳听他这样说,知道思昭的用心和忧思都是为了眼下这疫情,这病一天不除,他就一天放心不下。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七章 等你睡了再走   思昭虽然按太医嘱咐,在府里休养,但六疾馆是他力排众议,一手办起来的,生着病也没撂下这事。每天都有人送消息进来,那里有多少病患,情况怎样。因为收的病人多了,花费的饮食药物也多了,又要把先前闲置的屋子腾出来。这些人力银钱,都是天璇府出了大头。他这时过了遍清单,交给手下去办,只做了这事就觉得头痛,又不想下人大惊小怪,就自己回房吃了安神药,躺下睡了。   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天都暗了。好在头不疼了,补了觉也不困了,就叫人点灯。下人点了蜡烛过来,说,“殿下,苏先生过来了。”   思昭惊讶说,“他什么时候来的?”听说是下午,又问为什么来的。   下人回禀,“苏先生听说殿下睡了,就没说什么。”   思昭问,“他说什么时候再来?”   那人回答,“他没走呢,一直在花厅等着。”   思昭一听就要起身,一转念,吩咐了几句,见那人去了,自己又躺回床上。没过多久,就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说,“苏先生,您去看看罢。”,又听到远芳的声音中掩不住的焦急忧虑,“不是说不碍事么,怎么又发起烧来?”   思昭闭着眼,听到房门打开,有人过来坐在床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两指搭在自己腕上。他把眼睛睁开一线,看到远芳侧身坐着,正全神贯注地号脉,过了会儿,放开手,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俯下身想翻自己的眼皮。   思昭一抬手,已经握住他手腕,叫了声“远芳”。   远芳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挣没挣开,“你什么时候醒的?”   思昭笑着说,“你进来时我就是醒的”,又说,“我病了那么久你才过来,可不能一见面就教训我。”   远芳听他虽然在开玩笑,但面容憔悴,脉象细滑,这个却假装不来,愠道,“既然病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思昭握着他的手,把他右手手指一根根展开,摩挲着指尖指腹,“又不是大病,我故意装得重点,叫你担心了,才肯来见我。”   他这样半真半假地说话,远芳总是不知道怎么应对,隔了会儿,才说,“那你在城外建了六疾馆,为什么不告诉我?”   思昭笑了笑,“也没故意瞒你。你现在知道了,也是一样的。”他把手放开,又说,“从前文惠太子也建过六疾馆,只是没办下去。我们这些人平时受百姓供养,锦衣玉食,现在百姓有了危难,就应该尽心竭力地回报,这事我早就想做,不单是为这次疾病的缘故。何况……”   远芳问,“何况什么?”   思昭轻轻说,“何况那天我强人所难,惹你生气。要是再让你以为我有心市恩,又有什么意思。”   远芳正要说“我怎么会那样想”,却想到那天自己不听思昭说话,自行走了,要是他那时提起这事,自己说不定真以为他在挟恩求报。这样一想,就越发的惭愧,“那天你说得不错。学医是为治病救人,贫富贵贱,怨亲善友,都要一视同仁。我因为私怨,不顾几百人的性命,是我做错了。”他既然来见思昭,就是下了决心,但说到这里还是停下了。思昭也不追问,只是看着他,耐心等着。   远芳见对方目光温柔,神色间又带了些歉疚,几番犹豫,终于说道,“这病虽然凶险,但不是不能医治。”   思昭听他亲口说出这话,心里顿时一松,又知道对方能退让到这地步,一定经过了极大的挣扎,这时既感激,又怜惜,柔声安慰说,“你放心。等疫情一去,我就求父皇下旨,撤了宗法制和归齐令。”   他以为对方是带了药方来的,却听远芳说,“这病不能用药治,明天你叫那些医师去我住处,我做给他们看。”   思昭有点奇怪,“不是用药么?”   远芳说,“不是。是其他法子。”   思昭心想,以远芳的身份,本来就不能去给皇帝诊治。既然他让其他医师去学,那再好不过,就说,“我明天一早安排,午前就跟他们一起过去。”   远芳摇头说,“那地方脏得很,你还病着,不能去。”   思昭也不勉强,“好。那我让他们自己过去。”   两人定好了时刻地方,远芳想起身,又被拉住。思昭靠在床上,抓着他手臂,笑着说,“你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你要是走了,我再不舒服可怎么办呢。”   远芳明知思昭真有了什么病痛,不知道多少太医赶着来看,但听他这样温柔地求恳,还是心里一软,坐了下来。   思昭见他的手放在床边,就把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说,“你要等我睡着再走。要是吵醒了我,那就走不了啦。”   远芳看着他闭上眼,眉心舒展,低声说,“是了,我等你睡了再走。”   思昭没了心事,睡得就很安稳,第二天一醒,觉得身边有人。他也不睁眼,伸手搂过去,嘴里说,“你一晚上没走么?”   那人见他这样,吓得跳开一步,跟着就捏着嗓子说,“思昭哥哥,我正是一晚没走呢。”   思昭吃了一惊,睁眼看到思明在床前笑得打跌,笑完了又凑上来,“我听说你生病,就想来看看。一过来就看到苏远芳从你房里出去。我还以为他也是早上来的,难道他是陪了你一晚上么?”   思昭这一觉睡得好,本来神清气爽,被思明这样一问,觉得头疼又要发作,只能说,”不要胡说。”   思明争辩,“我哪有胡说,上次你们……”   思昭看着他,“上次我们什么?”   思明支吾,“上次你们,你们不是吵架了么?怎么,他来找你和好啦?”   思昭说,“他有了法子,今天就能给人治病了。”   思明跳起来,“真的?!”跟着口中啧啧有声,“看不出,看不出,姓苏的还有两下子。他要怎么治?我要去看看!”   思昭巴不得他给自己个清静,说,“我正要去请张太医。等他们来了,带你一起过去。”他知道这事不能耽搁,立刻派人去太医院报讯。思明凑热闹,跟着一起去了。   这一天思昭都在等消息,心里的焦急也不用说。一直到傍晚,才看到张太医和思明一起回来。思明一看到他就嚷,“哎哟思昭,亏得你没去!苏远芳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八十岁老马,毛都不剩几根。马厩比茅房还臭!我一进去就给熏个半死,你要是去了,说不定没法活着出来。”   思昭不理他胡说,只看着另一个。张太医就不一样了,喜滋滋地说,“殿下上次说你那朋友,我还当是谁。我在太医院也见过苏公子几次,他平时话都没一句,没想到有这样的本事。真是英雄出年少,我们这些老糊涂,那是不中用啦。”一边说,一边捻着胡子微笑。   思昭听这两人一个抱怨,一个称赞,没一个说到正题的,就直接问了,“张大人,这病到底要怎么治?”   张太医虽然没思明那样聒噪,说起话来也是事无巨细,听思昭问了,就把他们去的地方,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从那匹马怎么得病讲起,跟着说它为什么拖了这么久还没死,又说苏远芳怎么叫人绑住病马,用薄绵布敷进它鼻腔,等棉布被汁水浸透,再取出来,用各种药液浸泡,最后敷在患者鼻子里。这样从头到尾,仔细描述完了,末了说,“内经上有‘毒药攻邪’的说法。我看苏公子用的,就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思昭耐着性子听完,只问了一句,“那依大人看,这法子能不能见效?”   张崇信说,“只要等明天。明天那人的病情要是有起色,就是有效了。”   思昭见他虽然说要等,但一脸的赞叹钦佩,看来把握是很大了,想了想说,“既然这样,请大人叫太医院预备着,要是这办法当真有效,明天立刻为父皇医治。”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八章 是谁的功劳   牲畜的瘟疫原本少有会传到人身上的,关外又住得分散,就算得病,一家死完,病也没了。这次大齐军马在北方染病,带回中原。疾病到了南边,猛恶了十倍不止。,城里人又多,一个传一片,到最后不可收拾。好在官中发下防疫的药,又有太医治好六疾馆里的病患。入冬以后,已经没人再得这病,先前得了病的,也都一天好似一天。百姓们不怕了,就恢复了平常作息,商铺酒家移开门板,重新迎客。   到了立冬,和乐楼上有人请客,一盘盘菜肴流水样传上来,又有歌妓唱曲儿助兴。席上有个中年秀才喝多了,大声说,“我大齐啊,那就是国运当头!二殿下文安天下,三殿下武定太平。放眼天下,哪里再找两个更了不起的人物来!”   他这样满口颂扬话儿,其他人总得附和两句。那人更来劲了,“咱这两位皇子,不但是人中龙凤,而且兄友弟恭,比亲兄弟还亲厚,对圣上呢,又都尽忠尽孝。这次皇上病了,多亏二殿下到处求医问药,别说是太医院,京城那些知名大夫,一个没落下。也就是这样用心良苦,才有上天垂怜,给他找到救命的方子。”   他说到这里,旁边有人插口,“他要不是这样用心良苦,别人怎么会知道他心系皇帝,孝感动天呢。”   众人惊讶地朝说话的地方看,角落里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一个脸朝窗外看风景,另一个见大家目光看过来,就笑着说,“对不住。我多嘴了,你们继续说。”   思明等那些人不看这里了,才转过脸,抱怨何川,“你又胡说什么?”   何川说,“我哪有胡说。现在谁都知道病人是天璇府收的,方子是顾思昭找的。这些消息要不是你二哥放出来的,其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思明说,“那些事本来就是他做的,放出消息又怎么样。”   何川朝他上下打量,说呵,你倒大方,你那个二哥啊,心思可比你重多了。他这是有心在你父皇面前立功呢。要是他有一天当了皇帝,你也觉得不怎么样么?   思明干了杯酒,没说话。   何川又激他,“刚才那秀才说,你们兄弟情深呢。你要是什么都能让他,就早说,免得我白替你打抱这个不平。”   思明涨红了脸,说,“就算二哥当了皇帝,那也很好。但是,但是……唉,我不跟你说了。”那天他被叫进心宿阁,齐帝当着他的面向几个重臣下旨,自己病逝,就由他们辅佐思明即位。但这事关系重大,眼下皇帝又没死,就不能跟何川提了。   何川不说话,只管喝酒吃菜。思明又说,“这几天我看书,原来咱大齐的江山一开始只有两三个郡,都靠前人四面征战,才打下现在那么大地方。我当皇帝也好,当将军也好,总要和那些人一样,创下轰轰烈烈的事业,叫人人都知道,那才是英雄好汉。”   何川听他说得认真,语气中充满神往,忍不住嘿地一笑。   思明生气说,“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做不到么。”   何川笑着说,“不敢。你大齐这十来年灭了北燕西赢。轮到你,当然也要打到其他地方个个臣服,杀得血流成河,才能成就威名。”   思明差不多就是这样想的,但被何川阴阳怪气一说,听起来就不太对劲儿。他还没咂摸过来意思,何川已经一叠声叫小二结账,说自己今天佳人有约,去晚了就十分不美。   两人在酒楼分手,何川去了得意楼,思明回了天璇府,又跟思昭一起进宫。   这次还是祝太监领他们进内宫,两个贴身太监带他们到心宿阁。两人看到窗帘都已经拉开了,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很是舒服。阁里没用熏香,药味也淡了。皇帝靠着床榻,虽然还有病容,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思昭让思明一个人叽叽呱呱,自己站在旁边,只笑不说话。   齐帝已经没什么大事,但到底是久病初愈,思明又是个能说的,来回没几句,就显得有点精神不济。思昭和思明互相看看,就要拜别离开,忽然听到皇帝说,“思昭留下。”思昭答了声是,转身又回到床前。   他看齐帝闭目养神,就垂手站在一边。过了会儿,皇帝开了口,“那些太监宫女说,朕病重时你天天进宫,督促御医调理饮食用药,怎么那时也不过来见朕?”   思昭恭恭敬敬地回答,“太医嘱咐过,父皇的病要静养,儿臣不敢打扰。”   齐帝又说,“太医院也回禀,说你在城郊建了六疾馆,收容病患,不叫更多人染上疫症,又方便大夫行医施药,才能这样快找到对症的疗法。”   思昭说,“那都是几位大夫不眠不休,殚精竭虑的功劳。”   齐帝睁开眼,笑道,“你倒是不居功。”   思昭正色说,“儿臣不过是做了点辅佐的事,当然不敢居功。”   皇帝手指轻轻敲击榻边,“这就奇了。你说不是你的功劳,那些大夫也说不是他们的功劳。但疫症已除,那又是谁的功劳?”   思昭吃了一惊,不敢回答,只听齐帝说,“张崇信那老家伙,朕说他治好了朕的病,要重重赏他,他却不肯领。说是从二殿下朋友那里学来的法子,就算要赏,也该由那人来领。思昭,是不是这样?”   思昭原先想好了,等皇帝身体痊愈,就说有燕民献药,然后为他们邀功,请求免了归齐令和宗法制。没想到张太医比自己性急,早早把这事说了出来。他倒是好心,不肯白占功劳,但这样一来,却叫皇帝知道自己和苏远芳关系密切。这时被问到了,只好答了声是。   齐帝说,“张崇信竭力举荐你那朋友。他又立了那么大功劳,朕自然是要赏的。就算让他在太医院谋个官职,又是什么大事。”   思昭听对方和颜悦色地说话,心里已经生出警觉,又想,就算皇帝现在不知道远芳是谁,迟早总是要知道的,于是答道,“儿臣不敢隐瞒。那人是北燕遗民,归入贱籍。按大齐律例,不能做官,也不能受封号。”   齐帝哦了一声,听起来并不惊讶,又问,“十年前,你求我放了一个北燕少年,是不是那个人?”   思昭一凛,心想皇帝果然知道了,而且那么多年前的事,到现在还记着。他这时不敢编造,说,“父皇记心好。我那时年幼无知,见那人和我差不多大,关在宫里可怜,才替他求了情。父皇后来放他出宫,他倒知恩图报,这次疫病是北伐军马带来的,他认出这病,就跟儿臣说了医治的法子。”   齐帝先没说话,过了会儿,忽然问,“他只给了你治病的法子,就没求些什么?”   思昭心想,现在就算说没有,皇帝也不会相信,何况自己确实答应了苏远芳,要替他族人求情,答道,“他没要求什么,只是说……”   齐帝说,“什么?”   思昭回答,“他说,当初从关外过来时,路上看到千里平原,全是没掩埋的尸体。想到那些死者暴尸荒野,难以安心。因此希望父皇开恩,允许他们回到北方,掩埋亲人的遗骨。”   齐帝笑了一下,“他这样说,你就答应了?”   思昭说,“儿臣心想,要是能治好父皇的病,哪怕他要金山银山,也给他了。但他求恳的事有违归齐令,儿臣不敢自作主张,只答应向父皇求情。”   齐帝“哦”了一声,问他,“他既然托你求情,那你怎么想?”   思昭字斟句酌地说,“儿臣见识短浅。那些人在大齐待了十来年,大多没什么财物。那地方又已经是一片焦土,就算他们想要重建,也有心无力。父皇要是能允许他们回去收拾亲人遗骨,可以彰显我大齐赏罚分明,仁怀天下。”   齐帝闭着眼,过了半天才开口,“你先前说的不错。那人要是求金山银山,倒是小事。但这些人在大齐待了十来年,还是心怀故土,想要重归北地……”   思昭心中忐忑,无话可答。片刻后,才听齐帝说,“罢了。他既然立功,理应嘉奖,这事朕会着人办理。”   思昭松了口气,“多谢父皇”,又说,“还有宗法制……”   齐帝没等他讲完,就冷笑说,“怎么?他还想朕也撤了宗法制?”   思昭心念转得很快,知道皇帝动怒,立刻改口,“不敢。父皇撤了归齐令,已经是天恩浩荡。但按着宗法制,那人眼下还是贱籍,儿臣心想,要是对他本人也有嘉奖,以后他就能尽心尽力,为我大齐办事。”   齐帝听了这话,想了一下,问道,“张崇信说那人眼下在太医院做事?”   思昭回答,“他在太医院任抄写之职。”   齐帝说,“赏他纹银千两,从此脱籍为民。太医院的事,就不用来做了。”   思昭没奈何,应了声是。   齐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思昭,你一向稳重恭顺,朕相信你结交朋友也有分寸。但你刚才说,朕宽恕了那些人,他们就会尽心为大齐做事,那可就错了。朕知道你从小学的是天下大同,宽仁为怀。你待我大齐子民,当然可以用这样贤者之言,圣人之道。至于那些贱民,你只须记得八个字。”   思昭低头说,“请父皇明示。”   他虽然看着地面,却感觉有两道视线盯在自己身上,听到皇帝一字字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十九章 不要去   到了年底,城里纷纷扬扬下了三四场雪。天黑的早,又雪深路滑,傍晚时街上就没什么人了。远芳背着药箱,提着两大包东西,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狼狈。   他后来不能去太医院,就找了个药庄坐诊。他的医术在附近有点名气,不少人知道这苏大夫医术不差,有专门来求诊的,也有请他上门的,一来二去,也还能维持生计。   这天有孩子玩雪摔断了腿,家人请他过去看诊。远芳给接上断骨,固定好伤处,嘱咐三个月里伤腿不能移动,不然就算痊愈了,也要变成瘸子。人家千恩万谢,除了诊金,还硬塞了两只熏鸡给他。远芳推辞不掉,只能收下。他背了药箱,又提了那些东西,听到后头咔咔的踩雪声,朝边上走了两步,好让后面的人先过去。   那人走到他身边就慢了下来,不但慢了下来,还凑了过来,贼忒嘻嘻地问,“苏大夫,你要猪头肉不要?”   远芳见是何川,不想搭理。何川鼻子一动,又说,“这熏鸡香得很,给个傻子吃糟蹋了。你不喜欢猪头肉,我这儿还有一副猪脑,你拿去炖了吃,就最合适了。”   远芳听他信口胡说,沉着脸不回答。但何川是不会觉得没趣的,继续说,“我还以为医者父母心是那些江湖郎中自吹自擂,没想到还真能看到。你连仇人也救,怎么每次见了我,反倒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   这时外头的人只知道治疫的法子是太医院跟天璇府合力找出来的。远芳听何川这样说,想到用马治病那天思明也在,何川应该是从他嘴里得了消息,就截断他,“你说完了没有?”   何川回答得干脆,“没有”,又说,“我有正事问你。上次那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远芳说,“什么事?”   何川说,“就是把咱家藏的财宝找出来,一人一半的事。你画好了宫里的图没有?”他虽然不认姓萧,但说起财宝就一口一个咱家,做人倒很随和。   远芳想,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一人一半,又什么时候答应了画图的,说,“我已经不在太医院做事,宫里那么多道路,哪里记得住。”   何川不放过他,“你在宫里几年,现在说忘了?我是真心诚意,你也别找借口,答不答应,给个准话。”   远芳听他这样说,就答道,“好。我不答应,你这就请吧。”说完要从他身边过去。   何川紧着几步跟他并肩走,还是纠缠不休,“这事成了,你好我好。你倒说说,为什么不答应。”   远芳心想,自己不把话说开,对方总不肯罢休,索性停下来向他,“你去偷宫里的东西,被人抓到怎么样,不被抓到又怎么样?”   何川就笑了,“我这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惜命,没把握不动手。你只管放心。”   远芳冷笑说,“你被抓了,是你一个人的事。要是你得了手,自然远走高飞。那皇帝以前找不出乐安的人,就把所有人打成贱籍,以后宫里发觉失窃,少的是我们的东西,又找不到犯人,到时候遭殃的是谁?”   何川直摇头,说我还当你是担心我,原来是怕皇帝迁怒,跟着耸耸肩,“他就算再恨你们,也不能把剩下的人都给宰了,最多是在眼下的禁令上,再多加几条禁令,我看也没什么区别。”   远芳知道多说也没用,拔步就走,只听身后脚步声响,何川又追了上来,嘴里说,“你怕被我连累。但你们这样委曲求全,战战兢兢地活着,难道就很好吗?”   远芳冷冷说,“总好过血气之勇,白送了性命。”   何川说,“你倒肯做缩头乌龟,但人家是刀,你们是肉,只要被那皇帝拿捏在手心里,还不是他想什么时候收拾,想怎么收拾都行?”   他见远芳不回答,又说,“你是不是打量前些日子出了赦令,就妄想会慢慢宽限?你想想,他大病初愈,想的是大赦天下,哪天龙颜一怒,说不定就要杀人全家。你以为他让你们回去是好心?那地方除了死人就是荒草,连完好的屋子都没一间。你们过去对着骨头哭完,难道就在那里饿死?还不是得再回来。但要是先出了关,再找到财宝,又有人又有钱,还有什么不好商量。我看你从前也没这么傻,不知道是在这里呆久了变傻的呢,还是被顾思昭忽悠傻的……”   远芳不能快走甩开何川,只能把他的话一句句落进耳里,听到思昭的名字时心神微分,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何川早在留神他举动,也不伸手去扶,只等他站稳了,才顺着之前的话说,“那个二殿下可精明得很。现在每个人都以为他心系皇上,爱护兄弟。我看他对你大概也跟对顾思明差不多,他是不是假惺惺地跟你说,‘你放心,我一定能劝父皇回心转意,撤了那些法令,叫你们人人都安安分分地做我大齐顺民’?”   远芳听他捏着嗓子学思昭温柔说话,又是不伦不类,又是可笑,忍不住反驳,“就算他说的一时不能成真,也已经尽力而为,好过你袖手旁观,说这些风凉话。”   何川叫屈说,“我怎么袖手旁观,说风凉话了。我这办法明明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他忽然停下了,歪头看着远芳,“顾思昭对你很好吗?怎么你一开口就是帮他说话?”   远芳不回答。何川就继续教训他,“就算他眼下对你好,也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就像你救了皇帝,就正合他心意。你要是去帮顾思明,或者说要走,瞧他会怎么样。再说,他费尽心机,就是想当皇帝。等哪天登了基,要是个好皇帝,也只会事事顾着他们的人,要是个坏的,嘿嘿,嘿嘿……”   远芳听何川一路冷嘲热讽,打定主意不去理他,又走了一段,何川忽然说,“那人是谁?是不是在等你?”远芳往前头看,那里站了个人,但天色昏暗,三人又都穿着斗篷雪帽,一时认不出是谁。   那人像是也看到了他们,朝前走了两步。何川眼尖,先咦了一声。远芳再看时,见那人修眉俊目,可不正是顾思昭。   何川刚才还在说人家坏话,眼下一认出正主,忙把头一低,悄没声儿地走了。   思昭踏着雪迎上来,到了远芳跟前,笑着说,“怎么拿了那么多东西”,一边把他左手提的纸包接过来。   远芳见他帽上肩头都有雪沫,知道他等了一阵子,忙领他进屋,关了门,又放好东西,问他,“你怎么来了?”   思昭就笑,“你去我那里可以,我来看你就不行么?”   远芳后来去过天璇府两次。一次在门口被拦住,说二殿下出去了,一次说思昭在会客,不给他通报。他猜到思昭不能见自己,却猜不出原因,又不能去太医院打听。好在不久就传出齐帝龙体康健,大赦天下的消息。天璇府大门敞开,宾客络绎不绝,他知道思昭没事,也就放了心。   这时思昭见他放好药箱,又去拨炭盆,自己也插不上手帮忙,顺口问,“刚才那个是你病人?还送了那么多礼?”   远芳正在摆弄炭盆,手下一停,含糊应了声。   思昭只见过何川一次,虽然远远地看那人有些眼熟,也没认出来,听远芳应了,就没放在心上。他打量四周,见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桌椅床柜,只一个木架上放着书本药箱,冷清清地少了些烟火气,又看到远芳忙忙碌碌,先把熟食送去隔壁客栈,又拿铜吊烧水,就拉着他说,“够啦,你也不用当我是客人”,又说,“这样冷的天,倒不如喝酒来的好。”   远芳说,“我这里只有药酒。”   思昭从怀里掏出只扁扁的酒壶,笑着说,“上门总是要带礼的。你试试这个。”   远芳见他有备而来,就去拿了两只杯子。思昭把杯子倒满,说,“这是西赢蜜酒。那里冬天阴冷,就喝这种酒祛寒除湿。”   远芳见这酒倒出来粘稠如蜜,抿了一口,嘴里充满果香,却没寻常酒的辛辣气,咽下去后一道暖线从喉头通入肠胃。他放下杯子,还是问,“你怎么来了?”   思昭没回答,反问他,“前两次你过来我都知道。但不能见你,你怪不怪我?”   远芳摇摇头,“是不是你替我们说话,得罪了皇帝?”   思昭歉然说,“我对你不住,父皇虽然大赦,也只撤了归齐令,其他的却不肯答应。”   远芳本就猜到一些,再听思昭说了,不禁神色黯然。他知道自从宫里撤了归齐令,不少族人已经在典当东西,筹措路费,那些当无可当的,也预备了就算一路乞讨,也要回去看上一看。但就像何川刚才所说,这些人大多是身无长物的老弱妇孺,就算能够北归,也难在关外谋生。   思昭见他这样,就想宽解几句,却听外头有人敲门,原来是隔壁厨子把一吊白粥,四色小菜送了过来。除了一碟熏鸡是送去现切的,其他醋熘鱼片,罗汉豆腐,冬菇炒竹荪,都是客栈里的家常菜。   思昭帮着把粥菜摆好,只见色香俱全,倒喝了声彩,再挟一筷子尝了,更觉得好。其实这几样荤素比起天璇府里精心烹制的菜肴还差得远,但他在雪里等了那么久,眼下身边有炭盆取暖,桌上有清粥小菜,加上意中人陪着喝酒说话,打起分来就高估了不少。   思昭尝了两筷子菜,忽然问,“你两个学生呢?”他没见过长生和华英,但听远芳说过他们跟自己住在一起。   远芳答道,“要过年了,他们回去看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思昭知道他很看重这两个学生,没话也找话,“那等过完年,他们见过父母,也该回来了。”   远芳却摇摇头,“等过了年,天气再和暖些,他们就该和父母一起往北去了。”   思昭量浅,之前喝了两杯驱寒,这时已微有醉意,听远芳说到,“也或者他们先回来,再跟我一起过去”,愣了一下,跟着明白了远芳是在说自己也要北归。   思昭手上筷子停在碗边,口中饭菜也难以下咽,只想,他也要回去。是了,他亲人都死在北边,总要过去收拾尸骨。等办完了那些事,也就回来了……但心里明明是这样想,却问不出那句,“你几时回来?”   远芳却没留意到异样,还是低声说,“我还有两个姊姊,出宫后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些年我时常惦念她们。现在撤了归齐令,她们想必也是要回去的。要是天可怜见,说不定这次还能见上一面……”   思昭听了这话,心头一凛,心想他姊妹眼下要是没死,就是在军营里充做娼妓,当然是不可能过去的,但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他心念转了几转,终于说,“……不要去。”   远芳听了这话,疑惑地看过来。   思昭放下碗筷,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你不要跟他们去。”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二十章 你舍得么?   好好待你,让你快活   “你不要跟他们去。”   远芳不明白,脱口问,“为什么?”何川先前的话在心里一闪而过。   思昭解释说,“往年春试都是父皇主持。现在他身体好了些,但经不起劳累,前些天下了旨,把明年春试交给我办。这事正在筹备,节后就要贴出榜文。你别急着走,再等几个月,等春试过后,我跟你一道过去,这样好不好?”   远芳听他这般解释,顿时放了心,又惭愧自己为了何川的话疑心思昭,再一想他说的,不禁问,“你要主持春试?”他在京城住了几年,知道春试比武,秋试比文,都是举贤纳才的盛典。现在皇帝指定思昭主办,器重之心彰然天下。   思昭点点头,又微笑说,“思明知道了这个,说自己也会拳脚兵器,也要参加比试。这自然不行。争了半天,最后让他去主持小春试,看人家打架过瘾。”   远芳也听说过小春试,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舞刀弄剑,不能跟正经武试相比,于是很为思昭欢喜,又问有什么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思昭听他这样说,就是答应了先不走,心里喜悦,说道,“比武免不了受伤,场子里要有大夫看着。这些小事本来不用你做,但张崇信一直后悔,说自己连累你不能在太医院做事。要是你能去跟他叙叙旧,也是好的。”   远芳点头应了,“他是好心,那也不关他的事。”   思昭又说,“还有,到时候来帮忙的郎中大夫,都是宫里另给花红的。但你要是嫌钱少,我就不敢说了。”   远芳听他打趣,微微一笑,“那我先多谢二殿下照顾生意了。”   两人相顾莞尔。思昭说道,“春试三月结束,秋试十月开始,当中有半年光景,要去哪里都够了。”   远芳笑着说,“这里离了你半天都不行,可怎么经得起半年。”   思昭知道他这是打趣了回来,就说,“也不用半年那么久,思明能溜出去两三个月,难道我就不行?我们先去北边拜祭了你亲人,也不忙着回来。我常听人说,江南景色雅致,人物风流,和中原全然不同,烟柳画桥,风帘翠幕,都是画儿一样的美景。还有那些进宫的胡商,说他们到过最西的地方,骑了驼马,走十天半月都看不到一个活物。到日落时放眼望去,只有血一样的夕阳映着平沙万里。我早想去那些地方看看,却一直也没机会。要是咱们能一起去,岂不是很好。”   远芳从小生长在北方,后来又被掳到京城,一生再没去过第三个地方,听着思昭描述江南和大漠的胜景,心里很是神往,再想到两人携手同游的快活,不禁低声说,“真能这样……”   思昭问,“你说什么?”   远芳回过神来,微笑说,“我说你要是真能离开那么久,自然是很好。”   这时窗外还飘着雪珠,屋里却很和暖,盆里的火炭爆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思昭见远芳脸颊上浮起淡淡血色,眉眼间有柔和的欢喜,不禁低低叫了他一声,又去握着他的手,说,“天色晚了,我……”   远芳抽出手,似笑非笑地说,“天色晚了,这里地方简陋,不敢怠慢贵客,就不多留殿下了”,说着站起来,作势要送客。思昭跟着起身,走过他身边时把他的手往背后一拉,凑在对方耳边轻声笑道,“真的不留?你就舍得么?”   两人很久没有亲热,这时身躯相贴,呼吸相闻,都有些情难自禁。远芳虽然情动,但想到自己全没准备,身边没一样东西就手,正在踌躇,看到思昭拿起酒壶晃了晃,笑着说,“还剩了一些”,就想岔了,心想那怎么能行。他是行医的,总有涂抹治伤的油膏,勉强也能拿来使,就转身要去取药箱。   思昭却不让他走,含了口酒就去亲他的嘴。远芳没料到这个,头往后仰了仰,也不是认真要避开,跟着唇上一片温热湿软,酒香沁人。他闭了眼,微微开启双唇,和思昭吻在一起。两人舌尖勾缠,缠绵中好些没咽下的酒水就淋漓流在脖子和衣服上。   远芳在亲热时不觉得什么,等亲完了,先皱了眉。他也不是恼思昭,就是不喜欢身上沾了污渍。思昭倒很爱他这羞窘样子,握着他的手不给他擦,自己凑上去舔那酒渍,从唇角慢慢往下,酥酥麻麻地舔吻到脖颈,跟着就抬手去解他衣领。   衣服脱到一半,思昭想起了这里不是天璇府,什么地方都宽敞。这屋里两张床,里面那张宽些,刚够长生和华英同睡,外面那张窄的,是远芳自己睡的。他往两边一看,很自然地要往里头走。远芳不肯进去。思昭问怎么?远芳有些尴尬,说,“那不是我睡的。”思昭立刻明白了,但故意说,“要是弄脏了,明天我叫人送张新的来。”   远芳听了这话,面红耳赤,更不肯了,最后还是依着他待在了外面。   思昭从小锦衣玉食,这地方跟用的东西都和府里的不能相比,但只要人是好的,就抵得过其他的不好。他从来温柔体贴,这时又抱着歉疚,想着要好好待对方,让他舒服享受,于是手指沾了药油在那穴里进进出出,找着叫人动情的地方慢抹轻揉,直到远芳呻吟出声,点着头要他进去。   思昭存心要远芳快活,叫他背身侧卧,不用出力。自己站好了位置,在床上跪了右膝,再把对方一条腿架起抬高,露出濡湿的后穴,在那处揉摸了一会儿,确定准备得妥当了,才扶着话儿长驱直入。好在这床虽然窄,高矮还合适,抽插起来也顺畅。他这时的深浅快慢都是按着远芳的喜欢,虽然看不到对方神情,但弄了没多久,就见那两片单薄的肩胛紧了又松,双臀迎合着顶撞向后挺起,连那条被架起来的腿也不安分,每每被捅到要紧地方,就抽搐着绷直了脚背。   思昭放慢抽插,稍微俯身,看到远芳半边脸颊潮红,闭着眼在床褥上磨蹭,虽然咬着嘴,却忍不住有些嗯嗯的声音出来,两只手也不得闲,正握着那条肉前后撸动。   思昭见他这样,偏要促狭,不但停了动作,又去把他的手拉开,不许他自读。远芳睁眼看着他,嗫嚅道,“让,让我……”思昭好整以暇地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凑近了柔声问,“你先说说,这样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远芳被他顶在高潮附近过不去,后边的刺激停了,前边又不能去碰,耐不住地扭着身子,满心只想被那阳物填满了用力肏弄,听思昭这样问,颤声说,“好的很。喜,喜欢的很……你别停下,我,我……”   思昭一笑,握着他那条硬肉撸动几下,跟着直起身,一手抬高他的腿,一手掐紧了股肉,腰臀前后挺动,涨鼓鼓的肉茎从穴里抽出来又撞进去,每一下都啪啪有声。不消一刻,远芳光裸的脊背就扭得越发利害,身子阵阵抽紧,忽然发出一声呜咽,弓起了腰,穴肉死死咬住炙热的肉棒,前头已经射了满手。   思昭把对方肏射了,自己倒还硬着,肉茎在那身子里跳动着没有饱足。他见远芳高潮后喘得利害,就想别再折腾对方,再抽插了两三次就退出来。自己坐在床边,用手弄了几十下,才意犹未尽地射了,又从怀里拿帕子擦干净手,团起来扔在一边。   远芳好了些,转身看着思昭,不明白地问,“为什么……”   思昭把被子给他盖好,问他,“有盆子没有?我去倒些热水,你擦了再睡。”他说话就要站起来,却被拉住了。   思昭回过头,见远芳正抓着自己手腕,就笑起来,“怎么了?还舍不得我?”   他这句本来是调笑的,预计了对方听到就会放手。远芳脸上的血色还没褪尽,听了这话,就又加多了羞色,但还是拉着思昭不让他离开,过了会儿,又坐起身,被子滑下了一半,火光在赤裸肌肤上投出明暗的阴影。他看着思昭,几乎察觉不到地点了点头,轻声说,“你上来。”   刚才那回思昭原是没有尽兴,这时听远芳承认了想要自己,自然是心动的,但再瞧瞧这伶仃的床,就忍不住笑,说这要是经不起……   远芳高潮刚过,眉眼说不出的柔软,声音也是又倦乏,又涩滞,“要是经不起,你明天叫人送张新的来……”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    第二十一章 春试   思昭起身时放轻了动作,不想惊扰枕边人安睡。他整理好衣服,再一回头,看到远芳脸上映着窗外透进的雪光,看起来疲惫多过了餍足,心里的十分柔情中就加多了一丝怜惜,又站在床边,多听了会儿对方平稳的呼吸,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回府路上,思昭收住缰绳,让坐骑慢慢行走。这时月色清寒,又有雪珠不断落在脸上手上。他满腔缠绵的柔情褪去,先前的不安就卷土重来。他跟远芳认识了十年,直到那天为治疫起了冲突,才第一次听对方说出心里的激愤。虽然这事解决得还算完满,但他也已经明白,这十几年积下的仇怨,要靠一句不知什么时候能实现的“脱籍为民”来消除,还是远远不够。   思昭心里转念,皇帝既然说了那些话,这几天对方最好不要再来天璇府,自己又不能时时过去找他……又想,远芳自然不会对我不起,但他对族人一向看重,既然要去北方,也许就会找人商量。那些人被管了这么多年,必定心里怨恨,要是跟他说了什么不妥当的,难保不出岔子。   他一路想着这事,忽然马匹停下脚步,又嘶鸣一声,原来已经到了天璇府外。   思昭回来得晚,府里也有人等着迎接。他叫人牵走马,自己却不去睡,在书房里来回走动,过了会儿,传了个亲信进来,吩咐说,“你找几个稳妥的人,都要面生的,住到苏远芳家附近,看着有什么人找他。”   那亲信跟了思昭几年,知道远芳是他至交,听到这吩咐有些惊讶,但也没问,只答应了是。思昭又说,“再留意着,看他有没有要搬家,或者远行。”   那亲信问,“要不要拦着?”思昭原本也不是想阻止远芳北上,只是怕他万一不告而别,摇头说,“只要立刻来告诉我”,又说,“他住处旁边就有个客栈,你让那些人扮成住店的客人也好,路过的行商也好,可不能叫人起疑。”那亲信答应了退下。   过了腊月十五,大齐各地都贴出春试红榜,各地先甄选英雄才俊,上京后再层层筛选,最后十六人上校场一展身手。到时候来观战的不但有平民百姓,也有朝廷官员。等分出高下名次,十六个武举人簪花饮酒,再入宫受赏,骑马游街。很多读不起书,却有两膀子力气的,或者喜武厌文,耍得好刀枪棍棒的,就指着这条路飞黄腾达。   别的地方不说,单说这京城里,又多着一张小春试的榜文。参加小春试的都是不到十八岁的少年。优胜者也有赏钱赏物。最早是有人搞了这个给春试助兴,后来一年年也办得像模像样。加上今年的主持是声名在外的三殿下顾思明,吸引了无数少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远芳这时已经在春试的跌打医生里占了个名字,但正日子没到,他没什么事可做,每天除了去药庄,就是在住处专研医药。这天他正在抄书,听到外头有人敲门,一开门,看到华英兴冲冲地扑上来,嘴里叫,“先生!我回来啦。”   远芳跟这两个少年相处一年,有了感情,原来以为他们陪着父母就不回来了,这时忽然看到华英,很是喜欢,笑着说,“怎么没先让人带信过来。”   华英搂着他不放,说,“开始大家都在过年。过了十五,我就自己出来了,不用麻烦别人送信。先生,这些日子我们不在,你一个人好不好?”他年纪比长生小些,对远芳也更加的依恋,   远芳听他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心里感动。华英走时头顶才到他下巴,这时发梢已碰到他鼻尖。再叫对方站远几步看,确实是长高了,穿的衣服也是新的,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裁剪合身,整个人看着像拔高的小树般挺拔。远芳又觉欢喜,又有些惭愧,心想自己受托照顾他们,却只想着他们吃饭念书,这些少年成长后的穿衣打扮,却完全没有留意。   他见华英这一身精神,就问,“这衣服是你娘做的么?”   华英摇摇头,“不是。是刘婶婶做的”,又加了一句,“就是长生哥哥的娘亲。她给长生做了一套,也给我做了一套。”   远芳问,“你一个人回来的?长生呢?”   华英说,“长生哥哥也回来了,带刘婶婶去客栈放东西了。”话音刚落,听到门口有人说,“就是这里。”   华英跳起来说,“他们来了”,跑过去开门。果然长生站在门口,也是一身新衣服。他看到远芳和华英出来,神情有些扭捏,对后面说,“这是苏先生。”再往旁边一让,对远芳说,“这是我娘。”   远芳少年时见过刘念之,记得他三十上下,相貌英武。现在过了十多年,刘夫人最多也就四十来岁。但站在长生身后的妇人两鬓花白,容颜苍老,看着倒像五十都不止。远芳把两人让进屋,又倒了茶待客。   刘夫人不太敢跟生人说话,好在长生口齿伶俐,原来他们两家已经商量好了,等天气再暖和些,就要北上为亲人收骨修坟。华英是回来了,他父母还在当地筹措盘缠。长生只有一个寡母,平时靠替人缝补衣服过活。他放心不下母亲,索性把家里那些破烂一股脑儿卖了,带着母亲一起进了京。   长生一边说,刘母一边看着他,目光中充满爱怜,等他说完了,就把手边的包裹往他那头推。长生有点不好意思,接过包裹递给远芳,说,“先生,这是我娘缝的鞋垫,比外头买的只好不差。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远芳道了谢,接过来收好,又问刘母住在哪里。   长生说,“我娘就在旁边客栈住。离得近,要是有什么事,还要多麻烦先生。”他顿了顿,又说,“先生,我这次回来,就不念书了。武馆师傅那里走了两个徒弟,他说要是我住过去帮着做事,他按学徒的分例给我工钱。”   远芳听了,猜到是刘母进京,长生不好意思母子两人都依靠自己,就想出去赚钱养家,但想一个学徒能有多少进账,还要负担两人的吃住,就劝他还是留下,他们母子的花销就当是长生先借自己的。   但凭他怎么说,长生就是摇头不肯。咬定武馆里包吃包住,又能挣钱。他性子急,交代了这些,就要送母亲回客栈,又要收拾自己的东西。远芳没奈何,只好让华英帮他一起收拾。   到最后长生提着包裹出门,忽然回头看看远芳,放下包裹,走回来站在他跟前,抬抬手又放下去,瓮声瓮气地说,“先生,我可不是不想跟你住,你不要生我的气。”   远芳叹了口气,“你是想自己孝敬母亲,我自然不会生气。”   长生抽抽鼻子,转身拿了包裹,头也不回地走了。   华英站在旁边,看看长生的背影,又看看远芳。远芳对他嘱咐了几句。华英“嗯嗯”两声,提着剩下的东西,追着长生去了。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二十二章 决不给三殿下丢脸   华英按远芳吩咐,每天放学先去客栈转一圈,看看刘母缺什么吃的用的。长生吃住都在武馆,难得回来一次,就看到华英在自己母亲跟前,不是送茶送水,就是问长问短。这天武馆里分年货,他拿了两块栗子糕回来,一推门,兴冲冲地叫,“娘”,看到两个一起抬头,顿时没好气,“我叫我娘,你抬什么头?”   华英还没说话,刘母就护着他,“阿英乖得很,晓得你不在,来陪我说话。”   长生又瞪他,“早也来晚也来,功课做不完,先生肯定骂你。”他拿出糕点,一块给母亲,一块给华英,看母亲不吃,又哄她,“我那儿一堆呢。快吃。干了就不好吃了。”做好做歹,看着她吃了。   长生跟母亲说了两句,听说缝衣服的线团用完了,就自告奋勇去买,跟华英两个一出门,就撞见客栈掌柜。他想躲开又没地方躲,窘在那里。掌柜的认得他,打趣说,“小刘哥,我也不催帐,也不赶人,你怕什么?”   长生涨红了脸,“我哪有怕!我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拿,你管得着么。”掌柜的不生气,笑眯眯地夹着算盘走了。   两人出了客栈,华英把栗子糕分了长生一半,长生接过来往嘴里一塞。华英趁他梗着脖子吃东西,好声好气地说,“长生哥,先生很惦记着你,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他?”   长生迟疑了下,说,“不了。马上要春试,武馆里忙。你替我好好照顾先生。”   华英就安慰他,“我听人说,当学徒的都是这样,过两年就好了。”   长生说,“我哪里等得了两年。昨天我娘还在算,说修坟的钱不够呢,再过两天,客栈的钱也要给了,唉。”   华英看他发愁,就说,“你还差多少钱?我这里有多的……”   长生瞪着他,“你都借给我两次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华英支支吾吾,“上次先生给的那些,我还没用完……”   长生生气说,“你当我傻的。你明明只拿了回来的盘缠,剩下的都留给家里了,现在倒有钱借给我。这是苏先生的钱,他叫你借给我的,是不是?”   华英呐呐说,“你猜到啦”,又说,“先生想帮你,你就拿去用嘛。现在他对我们好,以后我们也对他好,一直陪着他,好好孝敬他。”   长生说,“我当然会好好孝敬先生”,跟着不说话了。他从小心气高,自从知道父亲是位受人景仰的大英雄,就立志要做个跟他一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次他变卖家当,把母亲接来京城,就是想自力更生养家活人。没想到世上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他不肯叫母亲受委屈,情愿自己吃苦受累,但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忙碌,也只能勉强维持开销,就别说攒下钱了。   华英还在翻来覆去地劝,要他先拿钱去使,再说几句,一看长生不见了。他忙转身找,看到长生站在墙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红艳艳的榜文。   小春试报名的地方很寒碜,就一块空地上搭了个凉棚,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两个记事官。这是报名最末一天,天又冷,两人在棚子里缩着手,就等时间一到,就麻溜地收拾东西走人。   长生到了地方,看到有人,很高兴,大步走过去,说,“我要报名!”   左边那人头也不抬,懒洋洋地拿笔蘸墨,“姓名?”   长生报上名字。那人才写了个姓,被右边那个碰了一肘子,第二个字就写歪了。   那人正要生气,另一个努努嘴,叫他自己看。那官员抬头看到长生,不急着写名字了,光上下打量他。   长生被他打量得发毛,又说了一遍,“刘长生。长短的长,出生的生。”   那人慢条斯理地说,“你是哪里人?住在哪里?父母是谁?”   长生不明白,说我就报个名,做啥要问父母?   那人把簿子一合,说咱这小春试,也是官家主持,堂堂正正的比试。可不是让有些来历不明的人来捣乱的。你说不出籍贯父母,那就不行。   长生急了,大声说,“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比试,怎么不行了?”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回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为什么不行了。”   华英听他们越说越僵,不安地扯扯长生衣袖。长生压着火分辩,“榜上写了,京城十八岁以下男子,都可以参加比试,我……”   那官员截断说,“那是,京城男子,说的是咱大齐的人!良籍!你要是齐人,或者有齐人做你的中保,就能报名了。要不然,谁知道你是不是哪里流窜来的小贼盗匪。”   长生气往上冲,又辩驳不了,张口结舌地说,“这,这……”   那人得理不饶人,又说,“再不然,还有个法子。你这辈子胎投得不好,赶紧回去投个好胎,下辈子再来报名,就行了。”   长生再也压不住怒火,涨红了脸,扑上去就要厮打,刚过去就被人从后头抱住。华英抱着他的腰,不住口地说,“长生哥哥,咱们回去。刘婶婶……她,她还在客栈等呢……”   长生被一言提醒,举起的拳头砸不下去,撑着桌子呼呼喘气。   那记事官只顾说刻薄话儿,看到长生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吓得往后一缩,现在见他被拉住,又得意了,说,“哪来的野小子,敢在这里动手!”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朗声说,“谁要在这里动手,站出来给我瞧瞧。”   记事官一看,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一个年纪大点的正笼着手,笑嘻嘻地看热闹。说话的那个身量不高,脸上还带了少年锐气。两个官员见了忙出来行礼,嘴里说,“三殿下”。   长生一听就愣住了,顾不上报名,光盯着那人看。华英见他不打了,也放开手,再看那两人,就“咦”了一声。没说话的那个朝他眨眨眼睛,又摆摆手。   那两个正是何川和顾思明。思明过两天就要主持小春试,这会子拉何川过来,想问问报名的有多少,刚好赶上这场吵架。他只听到最后几句话,见那官员不许长生报名,就板起面孔问,“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出了什么事?”   那官员当着思明就很恭敬,回答说,“下官按照律法,不许那少年参加小春试。他恼了,就要动手。”   思明想这人推得倒干净,就问,“你按什么律法不许他报名?”   那官员说,“这少年是北燕遗民,身为贱籍,按大齐律例,不能参试。”   思明看了眼长生,见他手长脚长,鼻挺脸瘦,其他跟齐人也没什么不同,就撇撇嘴,问那官员,“贱籍就不能参试么?”   那官员有十成把握,说,“贱籍不能参加科举,自然是不能参试的。”   思明眼珠一转,说,“既然律法写了,就得按规矩办事。不能叫人无理取闹,明明不够格的,却要浑水摸鱼,赚咱们的奖赏。”   那官员急忙附和,“殿下说的千真万确。”他正在得意,听到思明又问,“小春试的奖赏是什么,我倒忘了。”那人翻出张榜文,把列的赏格念了一遍。春试秋闱为的是甄选朝廷官员,小春试虽然没有封官,前三名的赏金也很丰厚。   思明听那人念了一遍,转头跟何川说,“钱倒不少。可惜我参加不了,不然能多笔银子花花。”   何川还没回答,两个官员先凑趣笑起来。一个说,“殿下要是参加,当然是一举夺魁,独占鳌头。”另一个说,“开阳府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殿下哪里看到上这些彩头。”话没说完,就听思明说,“榜文里写了,赢的人赏钱赏物,可没说要封官封爵,大齐律法里,没写着不许这些人比武挣钱吧。”   那两个听思明这样问,相互看看,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思明又说,“再不然,你们刚才说的,有齐人给他做中保就行。我是齐人,我给他作保,你们看行不行?”   两人听到这里,早领会了思明意思。一个机灵点的忙说,“行。行。殿下说的没错。是下官们疏忽,这就把名字补上。”当下回到座位,执笔如飞,端端正正地把“刘长生”三个字写在报名册上。   思明摆平了这事,心里得意,觉得自己很像戏文里那些为民解难的青天大老爷,转身要离开,才走出几步,听到后面有人叫,“殿下!你……你是三殿下顾思明?”   思明停下一回头,看到刚才那少年跟在后头,就说,“你还有什么……”他差点说成“你还有什么冤情”,总算及时改口,“你还有什么事情?”   长生自打开始学武,每天都想着要见顾思明,这时忽然见了,只能不错眼珠地盯着对方,心里又是景仰,又是憧憬。他也知道这样看着人家很不像话,想说几句话道谢,想了半天,只蹦出一句,“我,我叫刘长生,刚才的事,谢谢你……谢谢三殿下。”   思明笑着说,“刘长生。好,我记住了。你报了名,可要好好的比。我是你的保人,你要是上去就给人打得屁滚尿流,我也没面子。”   长生挺起胸,大声说,“我决不给三殿下丢脸!”   思明见他倔强好胜,倒有点喜欢,说,“那咱们说好了,比武场上见。你要是能赢,除了赏金,我另送好东西给你。”   长生听他这样说,大喜过望,用力点了点头。直到思明和何川走出老远,还能听到他在后头高声叫着,“我叫刘长生!我决不给三殿下丢脸!”   思明回头朝他挥挥手,才走了。   何川一直没言语,等看不到那两个了,才说,“你不是讨厌那些人吗,怎么又去帮那小子?”   思明刚才看到长生被那官员欺负,就上去打抱不平,并没想到其他,听何川这样问,想了想说,“那些人跟我们打仗作对,我当然讨厌。但这都十来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跟他有什么干系。”   何川说,“那时候你也是个小孩,跟你也没关系,你还不是一样讨厌那些人。”   思明一呆,想不出怎么回答,过了会儿,忽然问,“刚才那人说,贱籍不能参加科举。是不是真的?”   何川笑着说,“那倒是真的。不单不能科举,也不能有自己的田地,不许做买卖。要是仔细追究起来,连读书认字也是不许的。”   思明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瞪着眼睛说,“这不许那不许,那还能做什么?”   何川说,“运气好点呢,可以去唱戏卖艺,差点呢,就做奴婢娼妓伺候人,再不然就只能去要饭了。你说顾思昭当年救了苏远芳,又抬举他去学了医,那就难怪他对你二哥那么忠心了。”   何川说着这话,就有点悻悻的意思。思明却没听出来,愣了半天,想到那两个少年比自己还小着几岁,要是一直是这样的境遇,也实在可怜。他刚才是一时兴起,出手相助,这时倒开始有点希望长生能在小春试中得胜了。   谢谢看这些走得很慢的剧情章……   想要评论,喜欢讨厌,看不下去弃文了……什么都行。    第二十三章 三箭   十天后,城郊聚集了百来个劲装少年,一个个抓签比武。这些少年的本事不值一提,倒是个个生龙活虎,冲劲十足。场子里打打杀杀,场子外呐喊助威,还有人举着锣鼓乱敲。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遇到了庙会。   前两天是初试,思明本来不用到场,但他怎么肯不凑这热闹,不但来了,还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又在人群里找长生。但场子里人多,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算了。   第三天是决赛,场边搭起座高台,思明和几个武官坐在上头,视野开阔。他一边东看西看,一边听传令官报前十六的名字,报到第八个,听到个刘字,忙往下看,出列的少年正是自己见过的那个,一下就来了劲。   长生当然也看到了思明。他想朝台上挥手,又怕扎眼,就忍住了,只打起十二分精神,要在思明跟前一展身手,   前面两组比完,轮到长生上场。他用的是长剑,对面用的是虎头刀。刀剑都是近战兵器,在战场上不如枪矛好使,但轻便灵活,参赛的少年中,就数用这两种兵器的最多。   思明在台上看得真真的,跟长生比的那个虽然不到十八,但身量跟成年人没两样,使一路六合刀,纵砍横劈,刀刀带风。长生不敢硬挡,灵活地躲来躲去,看到哪里露出空挡,才上去攻一两下。来去拆了二十多招,长生渐渐放开手脚,看那人一刀劈空,肩膀露出个破绽,就一剑刺过去,那人使招二郎担山挡开。刀剑相击,长生力气没人家大,退了一步。那大个儿向前横刀一劈。长生退后避开。那人又抡起单刀,当头直砍。   那人连出三招,每招都虎虎生风,虽然场上用的刀剑都不开刃,但考官见那人力气大,挨着一下也要受伤,就按住腰间兵器,一旦长生躲不开,就要上前格挡。谁知长生压根不躲,身子一矮,向前扑去,就像跑急了收不住脚,笔直冲进那大个子怀里。   那人举刀还没砍下来,胸口空门大开,被长生扑到近身。刀在外头,人在里头,这一刀就劈不到人身上。那人反应也不慢,双肘一曲,结结实实凿在长生背上。长生挨了下狠的,反咬了牙,用尽全力撞在那人胸口。那人下盘不稳,被撞得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虎头刀也脱了手。   那人挣扎着要站起来,脖子上一凉,被长生拿剑架住,叫道,“你输了!”。他又不服,一把推开长生,骂道,“输个屁!”,跟着一骨碌爬起身。   长生没想伤人,冷不防被那人推开,心里很气,就要再打。考官已经过来了,宣布胜负已分。那人兵器脱手,又被制住要害,算长生赢了。长生忍着背痛,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喜笑颜开,退到场边休息。   思明见长生首战告捷,也很得意,觉得自己眼光好,了不起。后几场比试各有胜负,思明看到精彩的地方要叫好,见人出错要嘲笑,还要跟旁边几个武官说话,一个人撑起了台上一半的场面。   按照赛制,十六个少年每人要比两轮。长生第二个对手也是用剑,一招一式中规中矩。长生虽然占上风,但对方一味死守,也不容易攻下来。两人打了很久,他后背又疼,就有点不耐烦,连连急攻。那人倒沉得住气,见招拆招,忽然看到长生一招用得太老,左肩露出好大一个空挡,不及细想,举剑刺了过去。   长生就等他这招,立刻一招二郎担山,拿剑当刀使,全力往那人剑上架去。只听呛啷一声金铁相击,两人各退开一步,又听铛铛两声,那人的剑掉在地上,长生手里虽然还抓着剑把,剑身却只剩了一半。   思明在上头看得直拍大腿,称赞,“聪明!聪明!”又说,“可惜,可惜。”他看出长生是故意露出破绽,等那人来攻,好借机震掉对方的剑。那招二郎担山是先前用刀的大个子使的,长生只见了一次,就学的像模像样,时机抓得也没差,就忘了要紧的一条——刀厚剑薄,剑身是吃不住力的。这一下虽然把对手的兵器震飞,自己的兵器也断了。按规则,两人都没了兵器,就算平手。思明都在替他可惜,长生当然更加懊丧,却也无可奈何。   两轮比完,长生一胜一平,排在第六。他还在高兴,忽然看到有人牵了几匹马进来,又有人在场子里立起几座草垛。他看了半天,忍不住问,“这是干什么?”旁边一名少年听了就说,“考弓箭啊,还能干什么。”长生大吃一惊,说,“还要考弓箭?”那少年看稀奇似地看他,“年年小春试的最后一轮都是考弓箭,你不知道?”长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京城里学武的少年虽多,但要不是富贵人家,也不会有人养匹马来专门练骑射。但其他人都早知道要考射箭,怎么都会找个师父,临时教几天也是好的,像长生这样,事到临头才知道的,还真只有他一个。   跟着传令官过来,叫他们去选马匹弓箭。长生硬着头皮过去牵了匹马,取弓箭时看到箭囊里只有三支羽箭,就是只能发箭三次。前五个依次上去时,他也顾不上被人笑话,站在场边瞪大眼睛,比比划划地学弯弓放箭的姿势。但这临时佛脚抱不了多久,没一刻,那五个比完了,也有三箭都中了草靶的,也有中了一两箭的。   长生这时是死扛也要撑的,一咬牙翻身上马,两腿一踢,那马训练有素,朝场子里小步跑去。他腿肚子微微哆嗦,骑在马上东倒西歪,伸手拔出一支箭,架在弓上。   思明在台上看得明白,见长生弯弓搭箭的姿势不伦不类,就知道他对射箭一窍不通,心里好笑,要看他怎么应对。   长生又要控马,又要取准,紧张得全身冒汗,弓只拉开一半,右手一松,第一支箭歪歪扭扭地射出去,飞了五六尺就落了地。围观的人看了,都大笑起来。   他跑过场中,又圈马跑回来,再搭上一支箭,嘴里对自个儿念着,“别慌,别慌”,一边瞄准草靶。这次他吸取上一箭的教训,拉满了弓,瞄着草靶,迟迟不敢松手。直到快要跑过中场,才手放弓弦。羽箭划着弧线擦过草靶右侧,没钉住,斜斜落在地上。   长生又气又急,又不敢气馁,憋着劲儿,抽出最后一支箭。   这一次众人只听到弓弦声响,再去看草垛,靶上靶下都没箭,正在奇怪,忽然有人叫起来,“在那里了!”,原来这最后一箭力道够了,方向却差了十万八千里。箭头插在离靶几丈远的地上,箭尾还在颤个不停。   长生一松弓弦就知道坏事,再听到围观的人大笑,羞得无地自容,交还马匹长弓时头都不敢抬,既怕看到别人嘲笑轻蔑的目光,也怕人家看到自己掉泪。他知道这次不但拿不到好名次,只怕所有十六个人里,就自己一个三箭落空,这时又是伤心,又是羞愧,恨不得就跟那支箭一样,一头扎进地里。   要是看到的话……我想知道一部(和二部)里,大家最喜欢哪章的黄。   我自己最喜欢一部十三章,就是问话和双龙那次。但好像很多人都觉得太虐了失去了世俗的欲望……= =    第二十四章 春雪   思明见长生骑马和射箭的姿势都不对,又看他别别扭扭射了三箭,果然一箭没中,忍不住哈哈大笑。旁边的武官以为他在笑那少年一窍不通,也都跟着笑。思明一边笑,一边心里盘算,叫来筹备的官员说了几句,那人又问了几句,见思明点头,就去安排了。   等场子里的人全部比完,考官还忙着计分。就有传令官过去,向考生和围观的人大声宣布,说今天来的都是年轻有为的少年英雄,三殿下见了欢喜,特改了规矩。十六个考生,全部加赏白银一百两,并赐酒一杯!   大家一听,纷纷拍手叫好,都知道小春试不是正经科举,三殿下肯加赏,叫人人拿到彩头,哪有不好的。考生们更加欢喜雀跃。这些人把顾思明看得跟神明一样,不要说额外的一百两银子,就是光上台得他赐一杯酒,说一句话,都是了不起的荣光。   没过多久,就有十六个侍从端了托盘上台,每只盘子里都放了一杯酒,一枝花。那些少年按名次上台。思明一个个先簪花,再赐酒。到最后一个走过了,他还在那里东张西望,又问旁边的,“怎么少了一个?”   那官员也糊涂了,说,“少了么?”转头一看,还有个侍从托着盘子孤零零站在那里,果然上台的少了一个。   长生交还弓马后,悄悄退出人群,手里抱着外套,外套里裹着两截断剑,独个儿离开了比武场。他起先还能听到后头传来的欢呼惊叹,应该是考生里有人射中或射偏,再多走几步,那些声音也渐渐远了,听不见了。   他原本一心想在小春试里赢个名次,拿到赏金后好去奉养母亲,要是运气再好些,能得到三殿下的垂青,那就更加的扬眉吐气,说不定还能借此出人头地。但眼下这些全成了泡影。这几天他忙着练武,没去客栈,现在回去见了母亲,她肯定放心不下,要问东问西。武馆里的师父师兄知道了这事,就算嘴里不说什么,心里也会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三殿下,他看得起自己才做了中保,自己也说过不会给他丢脸,眼下别说没进前三,还在众人面前出了这样的大丑,哪有脸面再去见他。   长生背上的伤越来越痛,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凭着一腔酸苦,勉力又走了一段,终于力气用尽,再也走不动了。二月的天气还是冷的,他坐在路边,嘴里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先前出的热汗把衣服浸得半湿,被风一吹,凉津津地贴在身上。但他不想去穿外套,反倒希望能生一场大病,就可以谁都不见,什么都不理。   他呆呆坐了一会儿,攒起些气力正要起身,冷不防悲从中来,埋下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了一阵,好像听到旁边林子里有动静,怕有路人经过,忙擦掉眼泪去看,也没看到什么。忽然后头马蹄声响,有人一路大叫大嚷,“嘿!前面的,那个刘……!叫你呢!”   长生听这声音耳熟,转身一看,一匹马正飞奔过来,骑在马上的正是顾思明。思明打马跑到他跟前,把缰绳一勒,自己跳下来,说,“刘什么……长生,是不是?”   长生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结结巴巴地说,“三……三殿下?”   思明追了一路,终于追上了,很高兴,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对了,你叫刘长生,我记着呢。说好了比武场上见的,你怎么自己走了?”   长生听他这样问,支吾说,“我,我忘了。”   思明怎么会信,又问,“那说好我要送东西给你的,你也忘了吗?”   长生听了这话,更加伤心羞愧,低着头说,“我没能取胜,不能要三殿下的东西……”   思明知道他对最后那场比赛耿耿于怀,就安慰他,“先前那两场,你都已经胜啦。你又没学过骑马射箭,第三场不算”,又说,“我撇下那么多人追过来,可不是要看你哭哭啼啼,死气活样的。”   长生本来已经擦掉眼泪,被他一说,又拿袖子擦了下,才抬头问,“你……殿下,是来找我的?”   思明笑着说,“可不是。你小子面子大,我特地来找你,还要巴巴地送礼物给你。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回去了。还有,你不用叫我殿下,这儿又没旁人,叫我思明就好了。”   长生听他这样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朋友,这一喜非同小可,忙说,“要!要!”思明哈哈一笑,从腰间摘下件东西,朝长生扔过去,说,“接着。”   长生伸手接住,一看是把连鞘的短刀,黄铜刀柄,鲨皮鞘口,再拔出来细看,这短刀寒光逼人,刀身近刀柄的地方还刻着两个不认识的字。   思明就吹嘘,“这是我从西赢缴来的,叫春雪宝刀,就是上面刻的了。现在送给你了。”其实他也不认识上面的字,当年献刀的人这样说,他就重复了一遍。   长生翻来覆去地把玩短刀,心里喜不自胜,连谢也忘了说。思明看到受礼的人高兴,自己也就高兴,问长生,“你功夫不错啊,哪儿学的?”   长生照实答了。思明想了想,说,“我们开阳府里也有武师,教刀剑,教骑马的都有。你要不要到我那里去学?你已经有了底子,再练上一年,下次参加小春试,还不打得那些人屁滚尿流的。对了,你多大?要是马上就到十八,就算参加春试,说不定也能拿个名次。”   长生听着这话,那真是句句打进了心坎里。他对思明钦慕已久,眼下他肯提携自己,简直是比天上掉下一百个大元宝更了不得的福分,忙不迭地满口答应。   这两人一来一往说得高兴,全没留意旁边林子里还站了两个。   何川靠在一颗大树后面,偏着脑袋,支棱着耳朵偷听思明跟长生说话,啧啧说,“好小子,知道做人情了。举刀听春雪,这刀好,杀的人也不少”,又转头问另一个,“喂!那小子跟你学生是一伙的,也是你学生?”他年纪比在场的其他三个都大,哪个到了他嘴里都是“小子”,前一个小子是顾思明,后一个是刘长生,至于正问的那个,却是苏远芳。   远芳知道自己要是不回答,何川肯定得一问再问,就点点头。   何川说,“那你偷摸跟了他半天,又躲在这里看了半天,是要干什么?”他问这话时理直气壮,全不介意自己也是一样偷偷摸摸地躲在后头。   原来前几天长生报名参加小春试,怕自己成绩不好,又怕母亲担心,叫华英不许往外说。华英虽然应了,却担心长生出事,还是告诉了远芳,又说,“先生,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人也在呢。就是有刘将军令符的那个。”   远芳心想,长生的父亲对何川仇多过恩,他求的事自己又没答应,难保做出什么,加上不放心长生,就到张崇信那里,说愿意先去小春试的场子帮忙,之后就一直混在场边的医官里。   先前长生几番苦战,又在弓马上一败涂地,他都看在眼里。当时人人都注目场上的比赛,远芳却只留意着长生,看到他独自离开,就一路跟了出来,又见他在路边哭得伤心,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下。他转身时发出响动,回头看到何川在唇前竖着食指,叫自己不要出声,跟着又见思明打马过来。   这时何川不见他回答,又说,“你看那小子跟顾思明勾搭上了,也不管管?”   远芳说,“有什么要管的?”   何川说,“笑话,你们两家是有国仇家恨的,难道你已经忘了?”   远芳看了他一眼,“你又不姓萧,倒是比我还记着那些国仇家恨。”   何川“哟”了一声,说敢情。还是我多管闲事,隔了会儿,又说,“其实,你是巴不得那小子攀上顾思明,好谋个出身吧。”   远芳不说话,心里正是这想法。他这些年依附顾思昭,也只是苟且自保。长生和华英是他最亲近的两个人,既然知道长生的志向,当然希望他得偿所愿,又不免担心他因为是贱籍,会被别人欺负,要是有顾思明做依靠,就比他一个儿挣扎来得稳妥多了。这时他看到不远处两人说得投机,心里有些喜欢,又有些担忧。   何川哼哼两声,手指朝他点点,又哼哼两声。远芳说,“什么?”   何川说,“你和顾思昭那么有交情,在他跟前说个情,给这小子找个差事,又有什么难的。其实你心里也知道那人靠不住,是不是?”   远芳听着就觉得可笑,他知道思昭因为跟自己交往,已经被皇帝警告过了,当然不会再求他做什么安排。思明很得皇帝看重,长生又是经由比武得他垂青,就谁也不会有什么闲话。这时听何川又在挑拨,忍不住反驳,“他靠不靠得住,跟你有什么关系?”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二十五章 八字一模一样   思明看长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转身上马,打眼瞧见树旁靠着一个,嘴里嚼着草梗,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就欢喜地嚷起来,“老何你个神出鬼没的,叫陪我看比武你不来,怎么现在来了?”   何川笑着说,“我忙正事儿呢,这种小孩过家家的东西有啥好看。也就你在这里瞎做人情,我才过来瞧瞧。”   思明呸了一声,“你能有什么正事儿”,跟着有些不好意思,“你看到啦。我答应过送他的,不能说话不算。他还说,要来开阳府学武功骑射呢。”   何川懒洋洋地拍手,“好,知道笼络人心了。不错。”   思明更不好意思了,“哪有。我就是看他人机灵,剑使的不坏。再说,那些人也挺可怜的,就,随便提拔提拔他。”   何川对思明为什么提拔长生没一点兴趣,说,“现在武也比完了,人也提拔了,你可该歇着了吧?”   思明摇摇头,“小春试比完了,还有春试呢。”   何川说,“那是顾思昭的活儿。怎么,你还得去帮忙啊?”   思明说,“我这个是闹着玩儿的,他那个才是正经科试。比的人多,看的人也多。什么场地布置,人手安排,连坐席先后都是学问。说了你也不懂,嗨,其实我也不懂。反正他忙着呢,要是我能帮得上,总得去搭把手儿。”   何川撇嘴说,“到时候出风头的是他,眼下忙点还不是应该的。再说他府里那么多人,还会缺人帮忙啊?”   思明揪着马颈子上的鬃毛,“那也不是谁都能帮上的。你可不知道,宫里办事的都是些老古板,只知道旧例。思昭天天跟他们磨嘴皮子,管的事比我多十倍。得亏春试只有一个月,要是再多一个月,我看他头发也要白了。”   何川听思明这样说,忽然笑起来,“你这样说话,好像他是你亲哥哥一样。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就算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呢。”   思明就有些不痛快,说,“你才见过思昭一次,就老把他往坏里想。你倒说说,你见他害过我什么,还是害过别人什么?”   何川慢吞吞地开口,“那倒还没有。”   思明说,“还是了。我看你就是跟他八字不合”   何川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我跟你二哥不是八字不合,是八字一模一样。我会打什么主意,他就会打什么主意,所以看着才觉得分外讨厌。我一见了他,就想跟他过不去。”   思明听他信口开河,扁嘴说,“我就看不出来,你跟思昭哪里一样了。就算你想跟他过不去,眼下也得排队等着。他一大堆事儿要忙呢,还轮不到你。”   何川笑嘻嘻地说,“那可没准儿,谁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撞上了呢。”   思明懒得再说,瞧瞧四周,“你没骑马来?从这地方走进城里,天也要黑了。”   何川吐掉草梗,说一句,“你坐好”。他也不踩镫,伸手在马鞍上一摁,双膝微屈,从地上跃起打个半旋,稳稳落在思明身后。   思明觉得身后一沉,回头一看,何川已经坐稳了,不由喝一声彩,“这手很俊啊,你什么时候学的?”   何川从他手里接过缰绳,轻轻一踢马腹,“我小时候学的。”   思明那些话倒也不是瞎说。思昭之前整治疫情,焦虑的是事态紧急,找不到应对的办法。现在主办春试,时间是够的,人手也富裕,结果倒有一大半精力花在了虚耗上。以前的春试都是皇帝发话,一言九鼎,其他人只要按旧例办事。今年他刚接手,就有人进言,说这些章程要改,那些规矩要变。一个说要改革,三个跳出来反对,光为春试的花销该由兵部出,还是吏部出,就吵得不可开交。思昭到底没皇帝的实权,又不好得罪老臣,也亏他好耐心,跟那些人周旋,晓以利害,把一件件事安排妥当。   这时大比日子将近,他忙里偷闲,在茶楼定了雅间。送上的新茶叫云中绿,三泡三饮,香气如兰。他正自斟自饮,就听门外传来剥啄声,跟着门一开,外面站的正是苏远芳。   思昭见他背着药箱,就知道是看了病人后直接过来的,给人斟了茶,又招呼坐下,等对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才问,“病人怎么样?”   远芳说,“不碍事。原本是小病,之前用的药过了,上年纪的人经受不起。用汤药慢慢调养几天,应该就好了。”   思昭笑着说,“现在换季容易得病。你这样跑来跑去,可辛苦了。”   远芳喝了口茶,“也没什么辛苦。”   两人这些天各有各的忙碌,难得有机会在一起。思昭说了两句,忽然想起件事,“我先前带回来那些花草,后来种出来没有?”   远芳说,“种了。虽然发了芽,但两地水土不同,长得就慢些。”   思昭说,“那也不打紧,时间长着呢,能养起来就好。”   远芳答了声是。他见思昭虽然笑着说话,神色却总有些疲倦,又知道他为春试忙碌,很费神思,就问,“前些天那方子你用了没有?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思昭说,“你放心,我早晚都吃药,已经好很多了。”   远芳听了这话,还是心里关切,要他伸手过来搭了脉息,才说,“那药是治神疲多梦的,但这些只是表症。等过了这几天,你不用那么操劳,再好好调养一阵,才能全好。”   思昭点头笑道,“是了。到时候苏大夫想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你就算搬个药铺过来,我也把那些药都吃下去了。要不然,咱们好好地在外头游山玩水,你还要照顾个病人,岂不是很煞风景。”   远芳没想到那么多,但听思昭说了,心里也很欢喜。只是他性子内敛,虽然喜悦,并不会轻易说出口。   思昭却不放过他,笑吟吟地说,“怎么不说话了?那时你答应过的,要跟我一起去大漠江南。可不能说话不算,也不能说已经忘了。”   远芳被他弄的啼笑皆非,说,“是,我自然记得。”   思昭再要逗他两句,忽然转头看向窗外,对他招招手,说你来,看这个。   远芳走到他身边,看到窗外满树繁花将谢未谢。一阵微风吹过,粉白色花瓣纷扬落下,就像飘雪一般,煞是动人。   思昭笑着说,“这里是疏影阁,临窗就是满园杏花,取的是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典故。但这句虽然有名,现在这时候就及不上另一句应景了。你猜猜看,那句是什么?”   远芳平时只读医书,杏花是认得的,杏仁入药也知道,什么写杏花的名句就一窍不通了,听思昭这样问,摇头说,“我懂什么诗词……”   他话没说完,思昭已经握住他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亲,“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这是月老灵签里的名句,难道你不知道么?”   求评论意见建议,喜欢谁讨厌谁,太慢了太虐了,随便什么。    第二十六章 龙抬头   大比当天,思昭清早起身,焚香沐浴,端正衣冠,只等时候差不多了,就要往考场去。他人在前厅,有个亲随匆匆进来,向他行了个礼。思昭见是先前派去留意苏远芳动静的,后来自己忙着春试,几乎把那事忘了,这时见他过来,倒是一愣,心想难道出了什么岔子?但自己跟苏远芳前不久才见过面,几天功夫,能出什么岔子?他心里纳罕,就问,“怎么了?”   那人说,“上次殿下吩咐后,属下一直派人在苏远芳住处看着,并没见什么异样。但前两天有人回报,说他有个学生……”   思昭问,“怎么?”   那人说,“那学生本来是跟苏远芳同住的,后来搬出去替一家武馆做事,这些天又搬了回来。”   思昭不以为意,“那就是他把武馆的工辞了。”   那人说,“殿下说的是。但他搬来搬去,又常往外跑,属下就叫人跟着瞧了瞧。原来那少年最近每天都会去开阳府。   思昭一愣,“然后呢?”   那人说,“属下打听好了,他去开阳府,是跟那里的武师学骑马射箭。但这事,苏远芳应该也是知道的。”   思昭知道远芳两个学生,一个学文一个学武,其中一个结交上顾思明,要说苏远芳全不知情,那也没这道理。但他不信对方会投靠开阳府,心想,说不定只是那少年喜欢练武,正好跟思明投契,就凑到一块儿。就算远芳没提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又想,无论如何,眼下春试才是第一要紧,就算这事有什么蹊跷,也要之后慢慢查究。   春试和小春试用的是同一块场地,思昭一到,就见那地方已装饰得焕然一新。观战台顶上搭起了遮阳挡雨的天蓬,台阶上铺了红毡,台子正中摆着两张长桌,后面设好了座席。思昭的座位在当中,左边是思明,右边是龙磐。再往下是其他文臣武将。十余杆大旗在场边迎风猎猎,几排卫士站在旗杆旁,即做护卫,又显军容。   场地四周已经挤了上千人,都来凑这一年一次的热闹。那些人看到考生走进休息的棚子,就叫好,看到卫士站到台下,也叫好。闹腾了一阵,终于等到桌后坐齐了人,就安静了些,以为马上要开打。这时有个传令官小跑过来,在思昭耳边说了几句。思昭一怔,那人点头说,“已经在路上啦。”   围观的百姓看那些人刚坐下,又都站起来,开始搬动桌椅,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上头的再各自坐好。   思昭吩咐把自己的座位往右移,思明的座位往左移,当中空出个座席。布置的彩带花束也全撤走,给太监侍卫留出位置。齐帝坐定了,笑着说,“朕心血来潮过来,是不是又给你们添乱了?朕只想舒舒服服看个热闹。原来预备了怎么办的,现在还是怎么办。”   思昭微笑答道,“父皇说哪里话,御驾亲临,是万民之幸。”他一听说皇帝要来,就想好了要怎么变动。这时吩咐下去,原先考生一次上四个,分两组比试,改成一次上八个,分四组比试。这样本来比八轮的,就只要比五轮,赶上了耽搁的时间。   两边士兵得了信号,齐步上前,号角呜呜,顿时把喧哗声压了下去。号声一停,龙磐到台前展开令旗,就有人领考生进场。八个人占了四角比试。这些人用的要么是大刀铜棍,要么是长枪长矛,也有用斧子铜锤的。长剑短刀这样的轻巧兵器就没人用了。   围观的人里有不少泼皮闲汉开了赌局,压今天谁能夺魁。那些下注的钱压在哪头,心就向着哪头。一个说,“我压了那使刀的一百钱。瞧人家那个子,那红脸,带上胡子就是个活关公啊!”另一个不服,“个子大顶屁用,你瞧这使棍的干巴,人家可有把子力气,前两天赢了个使双刀的,我瞧得真真的,砸的那刀啊,跟麻花一样。老子压得不多,三百钱,到时候弟兄们喝酒算我的。”   这边还在吵,场上的红脸汉子没提防,叫对手的大斧砸落了长刀,干瘦汉子一棍抡出去,被对面一招四两拨千斤,收不住脚摔了个狗啃屎。打赌的输了钱,也争不下去了,气哼哼地分开,再找另外的下注。   两轮下来,有了八名胜者,又分成四组比斗。这些人奋力搏击,出招又快又猛,很容易有人受伤挂彩。伤势重的立刻被送出去包扎,伤势轻的不肯下场,抓着兵器还要再战。   观战台上的文官就是看个热闹。武将那边有说有评,就有门道多了。思明因为皇帝坐在旁边,不好太过张扬,但椅子越来越往右移,抓着另一边的兵部侍郎喋喋不休。   思昭不懂刀枪棍棒,一边看着场子里打斗,一边挂念着苏远芳,心想要不要让他避一避,跟着目光扫向场边,看到几个人穿着医师服色,但离得远,认不出谁是谁,又想,自己看不到他,皇帝就更加看不到,不用多此一举。他正想着这事,忽然听到身边有人轻轻噫了一声,一转头,看到龙磐神色讶异,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   思昭知道龙磐久经沙场,见识不凡,不知道什么事让他这样惊讶,就顺着对方目光看去,看到场上剩下三对正打得激烈。他看不出哪里不对,叫了声“龙将军。”龙磐转头应道,“殿下”。   思昭笑着说,“龙将军看得这样认真,想必是考生里有人技艺不凡。不知道是哪位英雄?”龙磐听他这样问,迟疑了一下,答道,“殿下请看,这场上有两人使枪,殿下看这两人的枪法有什么不同?”   思昭看场上确实有两名使枪的汉子,正各自和对手较量。他看了会儿,说,“我是外行,看不出差别,请将军赐教。”   龙磐说,“马家锁喉枪,晋西断魂枪,都是有名的枪法。右边考生使的是断魂枪。他的枪比普通枪长一尺,枪头上铸了五枚倒钩,可以锁住对方的兵器。”   思昭看那考生手中一杆黑漆漆的长枪,挥舞起来前后生风,极具威势。这时长枪抖动,盘旋急进,逼得对手接连后退,跟着挽一个枪花收势,周围顿时轰天价叫好。   龙磐说,“殿下再看另一个。”   思昭再看左边,那人用的也是杆长枪,一时看不出特别。他对手使两杆铜锤,倒是攻势猛烈,虎虎生威。但锤短枪长,短兵器遇到长兵器,一定要抢进内路才有胜算。使锤汉子的力气虽大,用枪那个却灵活迅捷得多。使锤的再怎么横冲直撞,招式如风,几次要抢步上前,总被枪尖先一步直刺要害,只能变招自救。他又想去砸那枪杆,对方手腕翻转,枪杆微颤,每每在间不容发处就避开了。   思昭一边看,一边听龙磐说,“使断魂枪那考生招式严谨,攻守都有法度,就是差在经验。刚才那招要是不收势,用突疾步进击,眼下已经胜了。至于另外那个,他用的招式只是上中下三平,拦拿扎滑,撩枪转腕。就算叫个操练过三个月的小兵来,也一样会使。这人的招式没一点花巧,也不多费一丝力气,正是用来上阵杀人的枪法。”   思昭问道,“龙将军的意思,那人是从军中来的么?”   龙磐缓缓说,“我们跟北燕交战那么多年,他们的一位将军,用的就是这样的枪法。”   思昭这才惊讶了,“这人用的是北燕的枪法?”   龙磐又看了一会儿,才说,“当年北燕军队悍勇,百胜将军这路毒龙枪,不知道挑落了多少大齐名将。但自从他死后,就再没人见过这路枪法。眼下就算有人看到,也只会当成军队里的寻常枪术。说来惭愧,下官当年在这路枪法下吃过亏,花了些功夫专研,所以才认得出来。但这人使的跟当年的毒龙枪又不完全一样,像是曾经学过,又没学完全,再混了其他招式进去。但底子是那个底子,总能看得出来。”   思昭还要再问,忽然听到众人齐声惊叫。原来那使锤汉子打了半天落在下风,激发狠劲,竟不管对方出招,双臂直上直下,抡锤攻了进来。另一人也不闪躲,阴翻阳一个虚招,枪花一抖,中宫直进。这一枪刺到中途,眼看要被大锤砸到,那人左手颠提枪尾,右腕一翻,枪杆避开铜锤,枪头如毒蛇般昂起,迅捷无论,直刺对方咽喉。   使锤汉子眼看自己左手锤被躲开,又见寒光扑面而来,心一横,更不收力,只求右手锤能砸中对方,就算被一枪刺死,也能挽回点颜面。台上台下看到这情形,一齐惊呼起来。监考将官知道不好,想要阻止却来不及,眼看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使枪汉子左手变抓为推,枪杆一侧,枪尖略偏,从使锤汉子颈边擦过,自己腰杆一拧,滑溜得像条游鱼,堪堪避开了铜锤一击。   众人的心已经悬在了喉咙口,眼看险招过后,两人都好端端地站着,一时人人屏住呼吸,竟没一点声音。过了会儿,不知道哪个突然叫了声“好哇!”全场才如梦初醒,爆出暴雷般的喝彩。那使锤的傻在原地,摸着脖子,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看热闹的只知道这场打得精彩。大臣和考官们却都松了口气,心想今天天子在场,要是闹出人命,未免太不吉利。   思昭虽然不懂武功,也看出了先前的惊险,这时见没人受伤,才放下心来。他见那使枪考生技艺不凡,又不轻易伤人,有了些兴趣,正要叫人去取花名册,只听龙磐在一旁喃喃说,“这招龙抬头……可真是,可真是像得很了……”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二十七章 簪花赐酒   眼看场上八个分出胜负,四个赢了的要到下午再比。来看热闹的都有经验,知道春试要耗一天呢,这时各自拿出干粮,边吃边议论。第一个被看好的是那使断魂枪的,接下来就是使长枪的灰衣汉子。那两位也争气,午后第一轮,一个在对手腿上戳了个透明窟窿,另一个挑飞了对面的长刀,双双进了决胜局。   思昭叫人送来花名册,扫了一眼,“使断魂枪的是并州人。另一个写的祖籍宣州”,跟着把名册交给龙磐。   龙磐知道他没问出口的话,摇了摇头,“单凭枪法,下官也不好断言那人的来历。”   思昭沉吟说,“眼下这情形,那人不是状元就是榜眼,总不好没凭没据削了他的功名。也说不定他真是宣州人,跟那些北燕遗民学的枪法。不如先记着这事,以后再查他的底细。”   龙磐点头道,“殿下说的是。”   两人在观战台上说话,只听下面的彩声一阵高过一阵。枪是兵中龙,场子里两条长枪矫腾灵动,枪缨炸处寒光点点,扎刺抨缠、圈挑点拨,已经旗鼓相当地斗了百来个回合。灰衣考生连卖两个破绽,对方严守法度,并不上当。   转眼又拆了十几招。使断魂枪的一招凤点头,刺向对方左腿,被另一个竖枪挡开。他往后抽枪,听到铮地一声,没抽回来,再抽,还是不行。原来对方挡开招式后,沿着枪身就势一抹,白蜡枪头和五钩枪头咬在一起。使断魂枪那个用力往后抽枪,但他用力,对面也在用力,两杆枪拉向相反方向,枪头摩擦,声音刺耳,锁得更加死了。   围观的看他们本来比得激烈,转眼两条长枪变成两条长棍,转着圈在那里拔河,都哄笑起来。使断魂枪的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朝对面一看,见那人还在冲自己龇牙咧嘴地笑,心里有气,大喝一声,劲灌双臂往上猛挑。他这一下用了十成力,却挑了个空,对方已经松了手,只听仓啷一声,一杆白蜡枪打着旋飞了出去。   他这下就像用足力气去抬一块大石头,发力那刻石头却不翼而飞,自己顿时重心不稳,看到对方兵器没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先噔噔蹬连退三步,跟着眼前一花,一只拳头当面捶过来。他铁枪在外收不回来,情急之下偏头要躲,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登时仰天摔倒。   原来另一个见他发力挑枪,就松开手,直接扑上去虚晃一拳,跟着底下一个扫堂腿,把人扫倒。他看对方挣扎着要站起来,又一个虎跳骑上去,摁住了不给起来。眼看一场比武变成了泼皮打架,台上台下都在哄笑,连几个老成持重的官员也摇头莞尔,连说胡闹。   龙磐在台上也看着好笑,但输赢还是要判的。他看出那灰衣考生是故意弃枪,又已经把对手摁在地上起不来,就跟传令官说了几句。那人奔下去再跟监考说了几句。两个考官就跑过去,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跟着宣布灰衣考生得胜。   齐帝看了这出,也是呵呵大笑,问思昭那个考生是谁。思昭把名册递过去,说,“那人不是郡县选送的,是自己来的京城参试。”他说了这话,又朝场子里看,看到灰衣考生在跟传令官说话,又抬头看向观战台。   思昭还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就是这一抬头,忽地让他觉得有些眼熟。那人说了几句,就跟着传令官往这边走。思昭眼看他越走越近,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大,就连这种对方面对面地走过来,自己一边觉得熟悉,一边又想不起哪里见过的感觉也似曾相识。   没一刻那人到了台下,抬起头朗声说,“草民何川,拜见圣上,拜见诸位大人!”   思昭听那人报出姓名,已经吃了一惊,再一看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确实见过他不止一次。一次是在天璇府后园,思明当面引见。一次是在苏远芳住处,只远远看到个身形,就跟今天一样,虽然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他一想明白这个,顿时又惊又疑,下意识地看向场边,心想,“难道他当真有事一直在瞒我?”   这时场外挤满了人,他这一眼当然是看不到远芳的,但远芳的惊讶也不在思昭之下。他这一天都忙着照顾受伤的考生,没留意场上情形,等全收拾好了,也比完了,就听周围议论,说今年这状元怎么了不得。他抬头往场子里看,刚好听到何川在皇帝面前自报家门,顿时大吃一惊,不知道对方是故意来找岔子,还是另有图谋,也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台上,去找思昭的身影。   齐帝听何川报了姓名,又看看名册,“你叫何川?这册上可不是这名字。”   何川眼睛都不眨,“那名字是胡编的,就是怕输了丢人。”   齐帝笑着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京城人士,怎么没参加郡选,直接上京比试来了?”   何川对答如流,“草民从小喜欢练武,学了点棍棒枪法,就想换个功名,但一直找不到门路。也是巧了,后来认识了三殿下。三殿下看我有心报国,就带我来京城,还指点我参加春试。我既然已经过来了,就顾不上回原籍参加郡试,直接参加京试了。”   这番话一半真一半假,他跟着思明进京是真的,思明跟他提过春试也是真的,至于什么忠心报国,当然全是胡说八道。皇帝却听得龙心大悦,问思明,“他说的可是真的?”   思明从认出何川开始,嘴就没合拢过,这时又惊又喜,涨红了脸说,“儿臣确实跟他说过春试,但是,但是……”   齐帝更高兴了,夸道,“好,好!你这样的年纪,就知道为国招揽人才,日后必定大有可为!”又转向何川,“你刚才说怕输了丢人。现在赢了,可不正是光宗耀祖。”   何川拍马屁也很有一手,立刻说,“全靠陛下和殿下洪福齐天,草民不过沾上一点,就有鸡犬升天的福分。”   齐帝大笑说,“你倒会说话,这就上台来,等着领赏喝酒。”   何川谢了恩,还是站着不动。齐帝又问,“你还有什么话?”   何川说,“陛下,草民是三殿下带着来京城的,在京城这一年,我听人人都说,三殿下战功显赫,威震边域,是天上武曲星下凡。我这次侥幸能赢,都是沾了陛下和三殿下的福报。要是能再让三殿下亲自赐酒,就是这辈子最大的荣光。”   他这番话说得齐帝呵呵大笑,正要开口又停下,转而去问思昭,“思昭,今天你是主持,你倒说说,能不能叫这人得偿心愿?”   这一件件事接连发生,思昭就算反应再快,一下子也难应付。他看思明惊喜的样子不像假的,未必是跟何川串通了来搅局;但那天跟远芳同行,看到自己后匆忙离开的人又确是何川无疑。他不能明白那三人的关系,又被点名问到,知道皇帝已经想要答应何川,只是说好春试是自己主持,才要先问一问。   何川那番话声音朗朗,观战台上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场外看热闹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些文官武将的神情更加微妙,目光在皇帝,思明,思昭三个之间来回打转,最后还是落在了思昭身上。   思昭知道这时候几百双眼睛都看着自己,所有人都在等自己回答,当下定一定神,站起身笑道,“大齐从开国就有春试。为的是萃天下精英,成举国栋梁。思明慧眼识珠,知人善任,是我大齐之幸。何况他威震沙场,命合武曲,眼下为武状元簪花赐酒,正是再合宜不过。日后传扬出去,好叫天下都知道今日的盛举,也必成千秋之佳话。”   齐帝听他这样说,极是欢悦,连称,“说得好,说得好!”旁边精乖的太监已经在使眼色,示意那些捧着红漆托盘的侍从由思昭身后转到思明身后。   何川被引到台上,笑嘻嘻地站在思明跟前。思明只能站起身,从托盘中拿起缠着金丝的红花,想到何川先前添了十分油盐酱醋的胡吹,不禁脸上一红,但现在不好跟他斗嘴,只能瞪了他一眼,把红花簪在他发间。何川伸手拿了盘中酒杯,一饮而尽,一声“谢三殿下簪花赐酒”说的分外响亮,跟着目不斜视,从另一头下去了。   思明本来以为自己只要给何川一个人簪花,没想到何川刚让出位置,榜眼已经站过来了。那人紧张得要命,思明还没做什么,他已经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三殿下簪,啊簪……”思明没奈何,只得也替他戴了花,又敬了酒。   就这样十六个人依次过来,思明一个接一个给他们簪花赐酒。过来一个,台下就一阵鼓噪叫好。每个人都在大声说话,说的是今天各路英雄怎么各出奇招,奋勇争胜,最后武曲星封赏武状元,又是何等天降吉兆,尊荣显赫!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二十八章 你还陪不陪我?   远芳回到住处,见华英在,长生不在,就知道后一个肯定看春试去了,大概还看得乐不思蜀。过了会儿,长生也回来了,一脸的神采飞扬,见了远芳就说,“先生,今晚开阳府里摆宴席,思明……殿下叫我也一起去呢。”   远芳心想这宴席肯定是为何川摆的,就没言语。长生怕他说不行,赶紧的加了一句,“我已经答应了,怕你们担心才回来说一声。我跟师傅们坐一席,他们还等着我呢。”   远芳见他着急,显然很想过去,就问,“那里的师傅对你怎么样?”   长生忙说,“很好,府里的人都很好,对我也很好。三殿下上次见我骑马,还说我学的差不多了,过一阵子他们打猎,叫我也一起去呢。”   远芳心想,那些人对他客气,也只是看思明的面子,但听他没口子地说那边的好话,又一脸期待,不忍叫他失望,说,“去吧。早点回来。”长生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跑了。   远芳看着华英吃完饭,叫他自己练字,自己走到街上。这时街头巷尾,每个人都在议论白天的比武,说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在那些人嘴里,何川就是个忠心报国,又怀才不遇的落魄英雄,幸亏千里马遇伯乐,得了顾思明的赏识,才有今天的力压群雄,扬眉吐气。又说他拿下武状元后,在天子面前发誓,以后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来报三殿下的知遇之恩。   远芳听着荒唐,正要走开,看到两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从街上辚辚过去。他避到一边,听到有人在问,“这是谁家的车?”   就有回答的,“这都认不出?是城西王大人和李大人的。”   先一人说,“这都过去五六拨了,也没听说今个儿哪个府上做寿啊?”   另一个就很看不上,“你家才做寿,做出你这个寿头!那是三殿下请客,给新状元庆功呢!今年这状元长脸,三殿下给敬酒,皇上也另眼相看。这些人哪,都是赶去贺喜的。”   旁边又一个插嘴,“你以为他们真是巴结那状元,那都是冲着开阳府去的。谁不知道咱三殿下就是武曲星下凡,一百年才出一个!!如今结交上了,可不等着日后飞黄腾达!”   远芳听着这些人议论,知道何川决不会想当什么武状元,闹这一出一定另有文章。但他参加春试是一回事,当场下思昭的面子又是另一回事,说到底,总是仗着皇帝宠爱思明,肆无忌惮的缘故。他边想边走,忽然察觉天色昏暗,再一看,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天璇府外。   这时暮色沉沉,天璇府大门紧闭。远芳在外头站着,心想,顾思明大摆宴席,一定也会请思昭过去。何况自己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地进府了。   他刚要离开,忽然听人叫了声,“苏先生”,回头一看,府里的门房站在旁边,倒像已经等了很久,正说,“苏先生,殿下请你往书房去呢。”   远芳有些讶异,“殿下请我去?”   门房点头说,“殿下叫我在这里等着。见了先生,就请先生去书房”,说着过去打开大门。   远芳不明白思昭用意,听那人这样说,就进府往书房去。这地方他很久没来,那些草木陈设都和从前一般无二。他到了书房外,也不见其他人,只隔窗看到里头有光,再轻轻推门,房门应手而开。屋里四角点着铜灯,桌前又有灯烛,思昭坐在桌子后面,面前展着一卷书,看起来像在夜读。   他听到响动,抬头见了远芳,笑着说,“你来了。”   远芳走近两步,“你知道我要来?”   思昭的脸在烛光下明暗不定,声音又轻又柔,“思明今晚设宴,人人都去开阳府贺喜,我就猜你是要来这里的。”   远芳知道思昭在春试上费的心力,结果却被何川搅局,现在人人都知道皇帝更加看重思明,思昭就算气量再大,只怕也难释怀。但这事任谁也无法可想,他又不擅长安慰人,只得说,“开阳府设宴,我以为你也去了。”   思昭笑了起来,“思明请了我的,还赔了很多不是,说何川是不懂礼的,等到了席上,再叫他给我赔罪。你看,他想得这样周到,我却推脱不去,叫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说我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   远芳说,“凡事只要自己心安。其他人背后毁谤,不用太过在意。”   思昭微微一笑,“那要是我确实心胸狭窄,嫉妒思明的风光,又气不过他受父皇看重呢?”   他不等远芳回答,转头看着跳动不定的烛火,轻声说,“我生父祖上三代为臣。从我四五岁起,就对我谆谆教导,说我们身为皇族旁系,切不能仗势欺人,任意妄为,总要三省自身,勤俭奉公,以国家百姓为念,上辅君王,下安黎民,才是为人处世的正道。后来父皇召我进宫,我父母当然是万分的舍不得,但也切切叮嘱,要我从此不再想着家里,只要对父皇恪尽人臣人子之道。要是有一天蒙父皇以社稷相托,需要时刻记得,只有宽仁有德,公正贤达,才不辜负上天这份福报。   他的手指在展开的书卷上滑过,“我知道自己资质愚钝,又不是宗室嫡亲,这样进宫一定有人不服,所以这些年来,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无一不是按着书里先贤大儒的教导……是了,我正是按着这些圣人说过的话,在正道上亦步亦趋,不敢偏离一步,也不敢有一刻松懈。”   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温良谦恭,仁智通明——我总以为,要是能得一句这样的称赞,就不辜负了当初那些殷殷嘱托,也不辜负自己这十几年的兢兢业业。直到后来,我见着了思明……看到他我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不用去恪守正道,他们心胸磊落,光风霁月,只要随性而行,脚步踏出的地方,就已经是正道坦途。”   “思明不但聪慧英武,有将帅之才,眼下看来,连运气也比我好得多了。他被看好器重,也是理所当然。这次春试,全靠上下同心协力,才能为国举贤。要是我真的只以国事为重,眼下就该在开阳府里和众人举杯共饮。结果呢,我却躲在这地方借酒浇愁,自怨自艾。可见私心权重,哪里瞒得了人呢”   他的目光从桌上的《治要》,《六箴》上一一扫过,“这些训导我已经看了十来年了,都是在教人克己复礼,明善其身。现在想想,那些在书里被交口称颂的明君贤主,也未必比荒淫无德,纵情声色的昏君过得更快活些。”   远芳暗暗心惊,说,“思昭,你醉了。”   思昭抬头看着他笑,“我只喝了几杯,哪有那么容易醉呢。”   远芳劝道,“你既喝了酒,就早些睡吧。”   思昭叹息一声,“你这就要走么?”他说着要站起来,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远芳早在留心,抢过去扶住了。思昭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轻声说,“上次思明说你陪了我一夜,那今天晚上,你还陪不陪我?”   远芳不回答,只说,“我送你回房去。”思昭不再说话,任凭他扶着自己往内室走去。   远芳把思昭扶进卧房,见里头漆黑一片,就借着廊上微光打着烛火,又把思昭扶到床上,安顿他睡下。他把烛台放在桌案上,在旁边坐了会儿,看到思昭靠着枕垫,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没一点要睡的意思,就说,“我跟上次一样,等你睡了再走,明天再来看你。”   思昭笑了起来,说,“你刚才不走,现在却走不了啦。”   远芳说,“什么?”就要起身,冷不防被思昭拉住手臂一扯,跌坐到床上。他坐着时没觉出什么,这时一起一跌,又被思昭翻身压住,就觉得肌肤燥热,下腹像有一团暗火,隐隐烧了上来。   思昭压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地笑,“我说我没醉,你又不信。这蜡烛里用的是和合香,你闻不出来么?”   远芳点燃蜡烛时确实闻到了淡淡香气,他虽然精擅医药,但蜡烛里混了花香果香,掩去药味,他又从没见过思昭用过这种东西,以为是普通的香烛。这时觉得思昭身躯温热,手指抚过自己脸颊,脖颈,一直向下探去,耳侧酥麻刺疼,正被人轻轻舔咬。他没有十分挣扎,只是无奈地低声说,“你又何必这样……”   思昭在他的耳垂上亲吻,含混笑道,“荒淫无德,纵情声色,就是这样的了。”   上次就更到这里,明天就是新的了。   求评论意见建议,喜欢讨厌,看不下去弃文了,无论什么都好。    第二十九章 永不相负   下药,半强制   这一晚廊上是静的,院子里是静的,连月色下树的影子也是静的。卧房的门窗都关着,漏不出一些儿声响。房间里只点了一支蜡烛,幽暗烛光照着远芳全身赤裸,耸着肩,前臂压在褟上,岔开了两条长腿地跪在床前。   思昭自己衣服齐整,跪在远芳身后,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去揉两粒乳珠。揉了几下,再戏弄似地去拨,拨得两粒东西颤颤地弹动。他一边可惜自己看不到那殷红肿胀的乳尖,一边摸着那光裸的身子,又动着胯,隔着布料去磨蹭底下热烫的肌肤。一直蹭到两瓣臀肉瑟瑟发抖,就停下了退开些,看到那臀间穴口张合,仿佛在等着被什么粗大的物事喂进去。   思昭很爱对方这顺服的样子,他也不急,长身从床头暗格里拿出催情的油膏。换了从前,他必定要把那穴里细细地都涂遍了,这回却只并了两指,送进去又立刻抽出来。滑软的穴肉缠绞上来,每次都只能恋恋不舍地嘬着离开的手指,发出一下下淫声。   远芳先前把和合香吸进去大半,这时又光着身子被折磨,整个人像在欲火中炙烤。思昭既不肯干脆地喂他,他就只能渴求那双手的爱抚。那手离开了他胸前,他只好把硬如石子的乳头在床上磨蹭。那手指不肯抚慰他后穴,他只有用体温去捂化那些脂膏,扭动腰臀,徒劳地收紧穴口。他知道自己样子狼狈,只顾埋着头,让口涎和泪水滴在褥子上,但下面两腿大张,私处流水的淫态,却是藏也藏不住的。他觉得自己已忍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会儿功夫,到了耐不住含泪转过脸时,只看到那点烛火忽远忽近,兰麝一样的香气萦绕不去,又听到思昭在耳边轻笑,“怎么,是等不得了,还是忍不得了?”   远芳知道自己一出声就是难堪的呻吟,也不敢说话,抖着手去推他,手到半途就被捞住,五根细长的手指没半点力气,被思昭握着随意玩弄。他没了办法,只好挣扎着开口求恳。   思昭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远芳颤声说,“你……啊……熄了,熄了蜡烛……”   思昭一笑,直起身离他远了些。远芳以为他要去吹熄蜡烛,没想到思昭既不起身,也不放开他,好整以暇地把手掌沿着他脊线温柔摩挲,嘴里柔声说,“喜烛助兴,熄不得的。”   他虽然抚摸着那赤裸的身体,却不去碰最要紧的地方,也不许远芳去碰,看到对方要去撸动肉茎,或想插弄后穴,就先一步伸手挡开,这样接连三四次,远芳熬不过,压低了肩,翘起了双臀,抖着声音说,“求求你……快些进来。”   思昭听了这求告,又看够了对方全身颤抖的羞窘样子,才褪下裤子,说了声,“你且松动些个”,就跪低了,扶着鼓胀灼热的物事,由下往上,发力捅了进去。他很少有这样上来就用了猛力的,远芳被磨折了这些时候,一下子叫那热的东西杵进见不得人的地方,顿时直着脖子叫出了声,声音里半是苦痛,半是快活。但也就这一下,跟着就不肯再叫出来。   思昭早料到他这样,那话儿抵在七八分的地方不动,伸手去摸他口唇,小心翼翼地把被褥从他嘴里一点点抽出来,又把手上的油膏汁水抹到他唇上,轻笑着问,“你不叫我看你,又不肯出声。你还有什么事,是我见不得,听不得的?”他一边问,一边屈着手指抵在那齿间。远芳唇齿打战,既不能咬下来,就再也忍不住那些嗯嗯啊啊的叫声。   思昭弄得对方不得不叫,心里喜欢了,就揽着他,先按惯常快慢抽送几下,等那身子开始跟着起伏,呻吟里也带了欢喻,忽然收紧手臂,箍着那柔软的腹部,腰上使力,把肉茎尽根捅进抽出,一下下皮肉相击,发出啪啪的声响。远芳吃不住,被肏得腰腹酸软,两腿打战,连叫声里也带了泣音。但他身子顶着床,没处可躲,只有被身后那个搂紧了肆意奸弄。   思昭紧着抽送了百十回合,最后一下全身压上,紧紧抵着那双臀,把一注阳精尽数泄在肉穴深处。他抽身前先伸手去对方身前一摸,摸了一手黏滑,就知道已经是被肏射了。   他这回做得畅快,但还不知足,歇了一阵,又抱着人转到榻上,看对方也是喘息急促,颊上红潮未退,就知道这春药效用绵长,泄了一次后不但欲念不消,还越发激起情潮。他在远芳湿漉漉的脸上厮磨亲吻了一会儿,抽了靠枕垫在他腰下,又把他双腿曲起,推向胸口。自己跪在跟前,几下撸硬了肉棒,抵着湿润的穴口,不疾不徐压了进去。这回就有了余暇,每一下顶进抽出,都是又和缓,又温存。   远芳被钉住了要害,耳侧,颈旁,乳首,腰间,这几个敏感地方又被着意抚弄,不免情难自禁,扭动着身子,双腿盘在思昭腰后缠紧,挺起腰身不住向上迎合。   思昭要是有心给他,两人就能共效于飞,同登极乐。但今晚他偏要在每件事上都刁难,看远芳急着想要,反放慢了动作。这具身体他早肏得熟了,这时顶进去些,停一停,抽出少许,再入得更深些,这样入两分收一分,不出片刻,就把对方弄得紧一阵松一阵,耐不住地摇着头,喉间也溢出淫乱的呻吟。   思昭眼中见的是爱侣双颊酡红,辗转求欢的情态,下头又被柔腻的穴肉缠裹揉绞,虽然舒服得利害,却也没到顶峰。他一向是能忍的,这时还能隐而不发,前后摆腰缓缓蹭动,说出的话又像诱哄,又像蛊惑,“好人,你不说要不要,叫我怎么给你?”   远芳身体绷得跟弓一样,穴里吃着涨鼓鼓的肉棒。那地方撑满了,思昭动一动,里头的酸痒就被轻轻揉开,漾出叫人心神俱醉的甜美。但这绝妙滋味稍纵即逝,凭他双腿绞紧腰肢摇摆,竭尽了全力奉迎,也不能触摸到。他熬得难受,实在顾不得颜面,只能语不成声地说要,又啜泣着求思昭给他,到了后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么。   思昭由他这样又求恳,又挣扎了一阵,最后气力用尽,双腿盘不住地往下掉,才伸手把他两腿打开,掐着大腿根处,挺动胯部,又急又快地抽动起来。   远芳刚才想要时求之不得,现在思昭给了,他却没了跟上的力气,赤裸的身子被顶得往床头一下下耸动,手指攥着床褥又松开,两只脚在榻上蹭着,把被子踢得皱成一团。他想求思昭慢些,又想求他更快些重些,但仰起了颈子,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这样又像交欢又像折磨地挨过了一炷香,才被思昭尽兴射在里头。   远芳小腹上全是精水汗水,身下的褥子也湿了两层。他喘了一阵,神智慢慢回来,就觉出下身还有粘腻的东西在往外流,但这时全身酸软得腿都并不拢,眼前尽是白晃晃的虚像,自然也顾不上那些羞耻,昏昏沉沉地只想一睡不醒。   半梦半醒中,有人抽掉他腰下的枕垫,又轻柔地拨开黏在颊边的头发。他闭着眼睛任由摆布,听到那人在说,“远芳,你最懂药理,总该知道这和合香只是催情助兴的春药,不是叫人动弹不得的迷药,只消忍得一刻,用凉水就能解去药性。所以你先前留了下来,是因为走不了呢,还是不忍舍我而去?”   他答不上来,也没力气开口,朦胧中听着思昭语声轻缓,不知是幻是真。   “这些年你陪着我,帮着我,每一次都依顺我。我再怎么对你,你都没一丝抱怨。我从前贪心不足,虽然十分欢喜,却也总在担心,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爱惜我,还是为了报当初救你出宫的恩情。后来时日长久,我也想明白了,只要你能一直这样待我,又何必去追究其中的缘故。”   “我知道你对我是旧恩难报,对那些人是旧情难忘,其中总有两难。你们是同根同源,血脉相连。你为了救他们,费了多少心思,我是怎么也不能相比的。但当初你我定下誓约,我答应过你的事,没有一刻忘记。你对我说那些话,如今可还记得?”   远芳听到这里,眼前忽然一暗。原来桌上的蜡烛烧到尽头,烛焰吐红,竟自熄了。沉沉黑暗中,思昭说的每个字都幽微清晰,和他心里念的重合在一起。   “你那时说道……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说看不下去,没意思,弃文了都好。    第三十章 求娶淑女   春试第二天,十六名武举人赴过闻喜宴,再上紫微殿。武举没殿试,唱名就是让传胪官把名次再报一遍。殿上十六个人,有诚惶诚恐的,有感激涕零的,大多还是一副扬眉吐气,志得意满的样子。何川心里看不上这名头,就很神态自若,只找机会往四下里打量。倒是思明乐不可支,看到好朋友出风头,比自己露脸还快活些。   唱名过后,传胪官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夸大家刀马娴熟,堪当大用。跟着这十六个出了宫,挂花打马,要在城里热闹的大街上走上一遭。   街道两旁早挤得水泄不通,那些人一边看,一边还要指指点点,说这个高大威猛,那个风流俊俏。还有不缺钱的包了酒楼的临街位置,居高临下地看新举人骑着马一个个过去。   从赴宴到游街,前后花了有三四个时辰。思昭从清早就进宫奉陪,午后才回到府里。他一进府,就换上便服,遣开左右,自己在院子里等人。   没多久等的人来了。思昭见了就问,“看清了么?”   那人说,“看清了。属下带着画匠一起去的,也把样子画下来了。何川现在还住悦来客栈,属下一定仔细探访他的来历。”   思昭摇头说,“何川未必是他真实姓名。你查仔细些,除了客栈酒楼,再去得意楼问问。”   那人道,“是。属下明白。”   思昭又想起思明之前说过的,嘱咐道,“那人来京城后应该典当过东西。你去各个当铺,查查他当过什么。万事小心,不能叫人起了疑心。”   那人又答应了,但思昭没叫他下去,他就继续站着。   过了会儿,思昭开口问道,“你上次说的,苏远芳教的那个少年,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答,“叫刘长生。属下打听过了,他参加过小春试,说不定就是因此认识了三殿下。”   思昭自言自语了两次“刘长生”,又出了会儿神,才说,“下去吧。”   三天后,宫里嘉奖思昭主办春试有功,赏了各种珍玩古董,金银绸缎。思明知人善任,举荐贤才,除了赏赐金银外,又封了平时教导他的几位老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圣天子这是着力扶植三殿下呢,至于二殿下呢,大概也就属意他做个安乐王爷罢了。当下有大臣往天璇府递帖子,过来后话里话外,试探思昭的意思。思昭一概推脱不回答。要是来人不识相,一再要问,接下来就是婉言送客了。这么三番四次的,上门来碰钉子的也就少了。   思昭不管别人背后议论,一样的起居饮食,每天有了空,就是看书饮茶,赏花听鸟,还真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样子。又过了十来天,他等的消息才有了点眉目。   去查访的人过来回报,说何川在京城一年,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狐朋狗友,平时光是吃喝玩乐,没一个知道他的身份来历。那探子是真下了功夫,这头没打听出消息,就假扮嫖客上了得意楼,去找跟何川相好过的姑娘。眼下这位是新科状元,名声在外,那几个妓女要拿他来抬身价,倒很乐意跟人说这事,但说来说去,也就是何爷出手阔绰,言语风趣这些好处。那探子不甘心,追根究底地问,倒给他发现了另一桩古怪。   思昭听到这里,就问,“又是什么古怪了?”   那人回答,“探子说,何川在得意楼认识的几个姑娘,平常都另有恩客,还都是宫里的侍卫。他每次过去,总要先打听那些侍卫当不当值,要是不当值,他就换别个儿陪酒了。”   思昭知道御前侍卫轮值后爱去妓院消遣,一般嫖客也不敢跟他们争姑娘。但何川在春试场上当着皇帝侃侃而谈,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忌惮宫里的侍卫。他认识的那些妓女,里头有一两个跟侍卫有染,还可以说是巧合,每个人都是这样,就一定另有文章。   那人又说,“属下也去几个当铺查过。他典当的东西,有些已经被人买走了不知下落。剩下那些死当的,属下已经都买回来了。”一边说,一边就拿出些金的玉的摆在桌上。   思昭拿起件玉佩,他珍宝见得多了,看出那玉成色上好,样子却跟常见的首饰不大一样,就叫那人去找商人买办,或银楼掌柜,看能不能问出这些东西的来历。至于得意楼那边,也让探子再去探听,查出何川跟那些女子来往时说过什么,打听过什么。   他做完这番布置,又过了几天,去查探的人还没消息,宫里倒来了人宣召,说圣上请思昭殿下入宫面见。思昭不知道缘故,也不好怠慢,当即正装而去。   他从前奉召进宫,大多是正儿八经地去上书房,这次太监却直接把他领进御花园。皇帝自个儿在凳子上坐着,面前的石桌上还摆着一方棋枰,见了思昭倒很高兴,不说正事,先招呼他下棋。两人轮流执黑,下了两局。思昭先输一局,第二局缠战良久,最后战成平手。   齐帝把棋盘一推,笑着说,“思昭,你棋力大有长进啊。”   思昭恭敬答道,“父皇谬赞。儿臣殚精竭虑,还是逊父皇一筹”   齐帝说,“朕的棋艺也不过如此,国手是算不上的。但这些年来,下棋能赢过朕的,却一个都没有。你倒说说,这些人不肯尽出全力,算不算是欺君?”   他这话就是把思昭也说进去了。思昭站起身,“父皇每天治理国事,为的是万民福祉。琴棋书画,不过是闲时拿来自娱的小节。要是能用这些消遣的东西,慰藉父皇平日的辛劳,也算他们的一点忠孝之心。”   齐帝呵呵笑道,“说得有理。既然说忠孝,你可知孟子是怎么说的?”   思昭自然读过这些,就说,“孟子说的是,须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   齐帝说,“很好。那反过来,又是怎么样?”   思昭心想,皇帝这次召自己进宫,决不会只为下两盘棋,问几句孔孟之道,但他既然问了,自己也不能不答,说道,“是阿意曲从,陷亲不义。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不娶无子,绝先祖祀。”   齐帝笑道,“圣人的话流传千古,总也有些道理。朕年事已高,幸亏有你和思明承欢膝下。你一向沉稳周到,思明毛躁了些,倒也是聪明孝顺的好孩子。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往后必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这阿意曲从,不为禄仕两样是犯不上的。只一件,平常人家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身为皇裔,当然更要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前几天礼部进言,说两位皇子现今都没婚配,也无子息,为着江山社稷,理因尽早筹措。你看,朕被他们一言提醒,才想起这些年忙着国事,疏忽了你兄弟俩的家事。大齐一向兄在弟先,你比思明长着几岁,也是该早日求娶名门淑女了。”   思昭来时也想过皇帝宣召的缘由,却决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到这个,一时愣在当地,难以回答。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十一章 从前怎么对他,往后也怎么对他   这天正是春分,街边杨柳依依,新绿初绽,枝头鸣鸟啁啾,双宿双飞。思明早换上轻薄衣服,一身鲜亮,快马加鞭直奔天璇府。他到了府前,就看到一乘官轿正要离开。原来宫里要给思昭议亲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思昭虽然不如思明得宠,但他容貌俊秀,为人温柔,都是有口皆碑的,谁家女儿能嫁进天璇府,安安稳稳做个王妃,哪里就比嫁进深宫差了。所以这些天府前车来车往,都是打量着来做媒的。   思明下了马,把鞭子扔给侍从,兴冲冲地跑进去。那些人知道他的脾气,就让他自个儿去找思昭,不跟着讨没趣。思明刚踏上后园的小路,就听到有女子的声音问,“今个儿又是哪家小姐?”另一个说,“听说是裴府的二小姐呢……”   两个婢女正在说话,路径一转,忽然看到思明,顿时“哎呀”一声飞红了脸。思昭待下人宽和,但背后议论主人私事总是犯忌。两人向思明福了福,叫了声“三殿下”,快步走了。   思明不理会她们,自管脚底生风,转眼进了后园,看到思昭还是坐在垂柳下,石桌前。桌上放着书,也没打开,搁着茶,茶也冷了,桌后那人眉心微蹙,一看就存着心事。   思明心里好笑,快步走过去,先叫了声“二哥!”他见思昭虽然起身招呼,样子却很意兴阑珊,就想宽慰对方几句,一转念,还是先办正事,说,“打猎的日子定了,再过十天,四月五出发。你去不去?”   每年春天万物复苏,就有各种野物出来,不少王公贵胄纠集人马去远郊围猎,也算一桩习俗。当今皇上曾经也是个中好手,眼下年纪大了,就在旁边看看。思昭弓马平平,所以自打思明进宫,每次春猎都是他拔头筹。   思昭见他兴致勃勃,就问,“今年去什么地方?”   思明眉飞色舞地说,“上次我们去西郊,光打了些兔子野鸡,有什么意思!今年我跟他们说了,再多走十几里,到林子多的地方,要是能打到大野猪才好呢。”   思昭对打猎没什么兴趣,但思明好心来邀,他也不想扫兴,就说,“是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   思明很高兴,“你就瞧好吧!老何那家伙,尽会吹牛,说自己赤手空拳打死过豹子。嘿!这回看我不把他赢得屁,屁……心服口服的。”他这些天被几个大学士耳提面命地学之乎者也,诗书礼乐,到底不是全无进益,知道有些用词不雅,硬生生地改了口。   思昭听到何川的名字,微微皱眉,却没说话。   思明见他不出声,凑过去笑嘻嘻地问,“怎么了?你不高兴?”   思昭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思明扁嘴说,“你瞒我干吗。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   思昭不上当,淡淡说,“你又知道什么了?”   思明一晃脑袋,“咱兄弟玩什么虚的。前几天父皇召你进宫,要给你议婚,你心里不乐意,是不是?”   思昭只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思明继续说,“这些天宫里可都传遍了。什么孙尚书的女儿,龙将军的妹子。嘿,我认识老龙这些年,都不知道他居然有个妹子!”   思昭的笑意像画在了脸上,说,“你还听说了什么?”   思明就很得意,“我还听说,父皇对那两家都不满意,叫礼部再拟呢,你可放心了吧。你说,那龙家妹子要是跟她哥哥一样,也是长方脸蛋,浓眉大眼,你天天对着这样一张脸,这日子可咋过啊!”   思昭心想,孙仪和龙磐是文臣武将的首脑,皇帝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结亲。他见思明一脸得意,还不知道那两家的亲事总有一门是为他预备的,也不说破,只说,“那些都是深居简出的闺阁小姐,你小心些,别总在背后议论。”   思明说,“那不能。我就知道她们一个都成不了,才跟你提一句,好叫你放心。”   思昭唇角略弯,“父皇既然说要议婚,不是她们,迟早也会有别人。”   思明见他神情古怪,以为他担心皇帝的旨意不好更改,自告奋勇说,“我知道你不想娶。你放心,我去跟父皇说,不叫你成亲。”   思昭本来满腹心事,听了这话也不禁笑出来,“你去说有什么用?”   思明抓抓头,“我就跟父皇说,说我们约好了,发了誓的,要等扫平四海,天下归心后,才能成亲。大丈夫不建功立业,何以家为。眼下功业都没一撇,娶什么媳妇儿啊。”   思昭听思明说得十拿九稳,全没想到皇帝这番苦心,就是为了要看他成家立业,最好再生了儿子,才好把太子位置放心传给他。只不过碍着习俗兄在弟先,等安排好自己的婚事,跟着就轮到他了。   他知道这事无可更改,也不想思明去讨没趣,就说,“父皇已经下旨拟定人选,就是一言九鼎,哪里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收回去的。”   思明瞪眼说,“我三言两语不行,这不是还有你吗?你一定不娶,难道他还能逼你拜堂,逼你进洞房啊?”   思昭叹了口气,“成家立业也是人生正事。父皇年纪大了,想要儿孙绕膝,那是人之常情。他既然有这意思,我们自然应该遵从……”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若有所思,就显得口不应心,忽然听到思明说了半句,“……怎么办?”就问,“什么怎么办?”   思明的脸都凑到他眼前了,大声说,“苏远芳!我说苏远芳!你要成亲,那苏远芳怎么办?!”   思昭忽然被他警醒,跟着又是一惊。他不想在思明面前失态,不动声色地说,“苏远芳怎么了?”   思明忿忿地说,“少装样了!你真娶了亲,对得住人家么?   思昭脸色一沉,“我怎么对不住他了。你又听了什么胡话。”他待人温和,对思明更是一向和颜悦色,但这时心里有事,又被思明不知轻重地说破,这才语气重了。   思明更生气了,几乎要嚷起来,“我可不是听说的!是不是胡话你心里清楚。你要他治病,他明明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想治的,还是给治了。你生病了,人家就守了你整夜。还有你们两个,你们,你们………………”   思昭见他停下不说了,反问道,“是了,我们怎么样?他还怎么对我了?”   思明对他们两个的事也没知道多少,知道的那些又说不出口,“你们”了半天,只能气呼呼地说,“反正他对你很好。你撇下他就是不对!”   思昭知道思明跟远芳一向没什么交情,这时见他恼怒,更起了疑心,沉住气缓缓说,“无论朱门蓬户,达官百姓,总要娶妻生子。父皇当年夫妻恩爱,就是你我的榜样。现在他盼望我们尽早成亲,既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是想看到我们娶得贤妻,儿女绕膝。我们无论为忠为孝,都不该违拗这番美意。我和远芳多年至交,我从前怎么对他,往后自然也怎么对他。他素来懂得事理,怎么会像你这样胡闹。”   思明听他每句话都说得冠冕堂皇,每个字都是拿忠孝礼仪来压人,最后那句更是大有暗示自己多管闲事的意思,气的脸孔涨红,连道别的话也不说了,径自拂袖而去。   思昭不去拦他,等他走远了,才召来亲信吩咐,“你跟着三殿下,不能叫他察觉。看到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就马上过来回报。”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十二章 你可别告诉别人   思明原先打算得很好,先邀思昭去打猎,再跟他说议亲不成的消息。结果邀是邀到了,消息也传到了,自己反生了一肚子的气。这时气鼓鼓地出了天璇府,上马后抓着缰绳,一时不晓得要往哪儿去。他冲出来时,是想着立刻去找苏远芳的,忽然记起思昭最后那句话,又犹豫起来,心想那两个人要好,自己忽然去跟苏远芳说思昭的坏话,说不定人家以为自己在挑拨离间。他想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驾一声打马转向,直奔悦来客栈。   何川自从在春试出了名,就有京城的乡绅富商上门,情愿不要钱地供吃供住,只为结交这新贵人。何川把那些人全回绝了,也不肯跟思明去开阳府,一片痴心地蹲守老住处。但他成名后的日子反没之前来的逍遥,有人上门他可以不见,但新科状元去逛窑子总不像话,所以得意楼也不能去了,整天闭门不出,关在屋里养膘。   思明到了地方一说找何川,那伙计也不认得他,嘴里念叨,“这两天来找何爷的人可不少,刚还有人过来呢,小人先去看看人家走了没有,再给您传话”,这样一边说,脚下却不动弹。思明还没发作,掌柜的眼尖,一眼看到了,忙抢过来给思明又作揖又道歉,说殿下别见怪,何爷换了房间,眼下正住天字一号房呢,转头给那伙计一巴掌,骂他狗胆包天,敢打三殿下的秋风。那人吓得话都说不清,结巴着说,“先前是有人来找,来找……”   早有其他机灵的店伙抢着把思明带上楼,还没到门口,先扬声叫,“何爷,有客到!”态度殷勤,和从前大不相同。   就听何川在里头怪声怪气地答应,“爷爷我不在。”   思明再闷闷不乐也笑出声来,叫道,“何川!老何!”   屋里顿时没了声,过了会儿,门吱呀开了,何川探出个脑袋,左右看看,说小祖宗,你咋来了?   思明硬是挤进去,说我来看看你住什么好地方,叫你搬都不肯。他这是第一次来何川新换的住处,只见前后两进客房,比先前大了有一倍,看来那掌柜是把客栈最好的房间让了出来。   何川见他四下张望,忙说,“来来,您老这边”,先把人拉到桌子前坐下,又叫伙计端茶送水。   思明东看西看,说老何,几天不见你可发达了,都使唤上人了。   何川笑着说,“托福,多亏三殿下栽培。”   思明趁着等茶,这样长那样短,把狩猎的时刻地点又报了一遍,末了说,“到时候我们一起,也好有人说话。”   何川想跟你一起,哪儿还用得着我说话,问他,“你叫了顾思昭没有?”   思明说,“叫了。”   何川就笑,“他是不是假惺惺地装病不去?”   思明听惯了他提到思昭时夹枪带棒,从前还会分辨几句,这时却怏怏地说,“没有。他也去。”   何川说,“你二哥见了我就讨厌。你跟他一起,我就不凑热闹了。”他说了这话,预备着思明不服,没想到等了半天,却听思明悻悻地说,“咱俩一块儿过去,你也见不着他。”   何川眨眨眼,心想这小子一向把他二哥捧得天上人间,怎么这会儿一副刚闹完别扭的样子。他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哪有不乘机煽风点火的道理,笑着说,“干吗耷拉着个脸,顾思昭怎么你了?”   思明不回答。刚好茶水到了,何川给思明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装模做样地品茶,也不再问,就撂着他不理。   果然他才喝了两口茶,思明就忍不住了,说,“他没怎么我。”顿了一下,又说,“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何川好整以暇地喝茶,“嗯”了一声,心想,这可说不定。   思明说,“前几天父皇下旨,要给他议婚呢。”   何川笑了起来,“哟,升官发财娶媳妇,碰上一件就是大事。赶明儿我见了你二哥,可得给他道喜。”   思明说,“喜什么呀,他早有相好了。我以为他不会答应的,还想帮他一起求父皇收回旨意来着。结果他非但不领情,还真准备大婚了。你说,这不是气死人么?!”   何川说,“这有啥好气的。大婚么,当然是要娶门当户对的小姐。再说了,成亲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私相授受的道理。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事上抗旨啊。”   思明哼了一声,“你倒替他说话。他明明跟一个好了,却要撇下人家娶另一个,还不是没良心?”   何川嘻嘻笑,“我不是替他说话,就是这道理。再说他这样的身份,往后三妻四妾,要把相好的放在身边还不容易。”   思明摇头说,“不成的。”   何川说,“有什么不成的。我看他打的就是这主意。先把千金小姐娶了讨你爹欢心,以后再娶另一个。你二哥聪明着呢,到时候一双两好。也就你这傻小子多管闲事。”   思明冲口说,“不是,那人他,他不是……唉,反正是不行的!”   何川听他欲言又止,倒好奇了,“不是什么?不是好人家?不是心甘情愿?”他连猜了七八个,思明都摇头,最后不耐烦地说,“你别猜了,猜不中的。总之是思昭对不住人家。”   何川眼珠一转,心想京城豪门子弟没娶亲的多了,但要么屋里放着陪睡的婢女,要么就是得意楼的常客。顾思昭洁身自好,倒没听过有这样的流言,他要不是天生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是另有别人不知道的途径了,再这么一想,就说,“要是你二哥断袖分桃,相好的不是个姑娘,娶不进门,那也没有法子。”   他看思明脸色一变,知道自己猜得不差,得意地说,“怎么样,这回中了没有?”   思明不服气,说你这样一个个轮着猜过来,总能撞到的,有什么稀罕。   何川笑着说,“那我再猜一个,你就知道是不是撞到的了。”   思明说,“你说。”   何川故做玄虚地停了停,像是要偷偷说话,嗓门又着实不小,拉长了声音说,“我还猜——那人你见过,我也见过。他姓苏。是不是?”   思明吓得跳了起来,“你怎么,怎么……??”   何川做手势,“坐下,坐下”,等思明坐了,才晃着脑袋说,“我神机妙算,你服不服?”其实思明认了前一件,他就猜到了后一件。顾思昭平时交往的都是有妻有子的朝中显贵,只有苏远芳跟他年纪相仿。两人都是独身未娶,地位悬殊,又过从甚密。加上远芳之前不计私怨治病救人,跟自己说话时又对思昭处处回护,这几件事合起来,可不是明摆着的么。   他见思明一脸疑问,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猜到的,就拍拍他手臂,说,“那人是苏远芳,你更不用管了。那两人是一气的。你二哥那点打算,说不定还是跟他商量出来的呢。”   思明摇头说,“不是的。我说他对不住人,他还不认,说了一通天道人伦,忠孝两全的废话,还说就算苏远芳知道了也不会见怪。那不就是还没知道么?”   何川只想快点把这祖宗打发了,说,“那还不是一样。他们认得多久,是什么交情。你二哥既然说他不会见怪,你就当他不会见怪。人家周瑜打黄盖,要你瞎操心。来来,哥哥今儿做东,破费请你一次”,说着就要起身。   思明忿忿地说,“怎么是瞎操心了!人家待你好,你当然也要待人家好,这叫投桃报李!懂不懂?!”   何川点头说,“我懂我懂。你送我个桃子,我就要送你块玉佩。这种蚀本生意我看你二哥是不会做的。你起来,这儿地方小,我们去外头逛逛。”   思明被他硬拉起来,嘴里还在抱怨,“亏我从前还觉得他对人家好,原来全是花言巧语,骗人的呢。还有营里那些女人的事,他也再三叫我别说,还说怕苏远芳知道了难过。哼,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何川听了这话,停下不动了,问,“什么营里的女人?”   思明心里抱怨思昭,也想不到再替他隐瞒,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在军营里看到听到的全说了,末了说,“梁将军说,那里头有北边抓来的女人。思昭明知道是苏远芳的姊妹,还不是瞒着人家。”   何川听思明讲完,也不急着说话,过了会儿,才古里古怪地笑笑,“你是说,苏远芳的亲人被送进军营里做妓女。顾思昭一直知道,却从没跟他说过?”   思明就点头,“是啊。他还叫我也别说呢。嗨,现在想想,这事做得真不地道。”他见何川站着不动,上去拉了他一把,“喂,你不是说请我喝酒,怎么还不走?”   何川笑着说,“这就走。这就走啦!”   思明说,“走就走了,你嚷嚷个啥?”   何川说,“我哪有嚷嚷”,和思明说笑着出去,反手把门关了。   两人离开后屋里一片安静,隔了半天,里间的门帘慢慢掀开,苏远芳站在帘后,脸色已经煞白如纸。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十三章 除非亲眼看到   远芳和思昭一宿缠绵,第二天醒时见思昭不在,自己衣物整整齐齐叠在椅子上,再想到前一晚自己在对方身下辗转求欢的情态,心里羞耻难当,起身后也不留话,匆匆走了。   他听思昭的说话,知道对方已经起了疑心,心想,自己虽然隐瞒了何川的事,却没答应共谋,思昭温柔通明,真要追究起来,总还能够解释。但何川在京城待了一年,又下大功夫来争这状元,恐怕就为了进宫窃盗。无论他得不得手,事情早晚败露,也必定祸及族人。这些人挣扎求生,苟延残喘,再经不起另一道苛令,于是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事。   眼下人人都知道新科状元的住处,但他去了悦来客栈两次,都被店伙挡在外头,不是说何大爷在会客,就是说何大爷出去了。远芳也明白了,第三次再去,在伙计开口前就递了锭银子过去,那人立刻说,“何大爷午睡刚起,小人这就领您上去。”   远芳跟着上楼,店伙在一扇门上敲了两下,恭恭敬敬地说,“何爷,有人找。”然后指指里头,自己转身走了。   远芳推门进去,见何川躺在床上,看到自己也不吃惊,只哟了一声,说稀客,哪阵风把苏大夫吹来啦?   远芳关了门,直接问道,“何川,你参加春试,是不是为了进宫?”   何川干笑两声,“苏大夫说笑话。我参加春试,当然是为了升官发财。”他对那批宝藏志在必得,远芳既不肯帮忙,就得另找法子摸宫里的底。春试的武举人里有一半要授腰牌封卫职。他现在要在宫里找个差事,可以说十拿九稳,但这些事当然不用对人去说。   远芳按捺着怒意,“你眼里就只有金银财宝,全不在意几千条人命?”   何川说等等,等等,跟着摇摇手指,“苏大夫,我这人眼皮子浅,只看得到真金白银。什么几千条人命,那可是在你手里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家里人打下来的,正好物归原主。我倒一片好心,想跟你一人一半。我好少费点手脚,你们呢,拿了钱可以自找出路。你自己不肯答应,别赖在我头上。现在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敢再要你帮忙,你也当没听我说过那些屁话,行不行?”   远芳听他推得干净,冷笑说,“你就那么有把握,以为别人看不出你用心?”、   何川的目光变得跟刀子一般,“别人是谁?是老不死的皇帝,还是那个顾思昭?你自己昏了头,情愿让软刀子慢慢杀死,我管不着。我自寻财路,你也别来挡道。”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盯着远芳说,“你要是想通风报信就只管去。去之前先想想,什么叫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要是我被逮着,也不用上刑,我想供出谁就供出谁。你倒猜猜看,到时候我会拉哪个垫背?那皇帝又会清算到哪个头上?”   两人越说越僵,远芳还没回答,就听外头脚步声响,有人在叫,“何爷,有客到!”   何川皱皱眉,不干不净骂了一句,扬声说,“爷爷我不在!”话音刚落,就听到思明的声音。屋里两个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这时被思明撞见他们在一起,却也难以解释。远芳朝里间一看,再看看何川。何川心想也没别处可去,就点点头。等远芳先进去了,自己再去开门。   远芳站在里间,听到外头思明跟何川说话,心想只能等他们说完了离开,自己才好脱身。忽然听到何川一句,“顾思昭怎么你了?”,不禁留了神。只听思明先是没说话,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两三句说出宫里在给思昭议亲的事。   远芳听着这话,一颗心像个水瓢被扔进缸里,先往下一沉,跟着又浮起来,空落落地飘着,上下左右都没个依靠。他早知道自己跟思昭的关系见不得人,这世道也有爱男风的,要么是拜契兄弟,要么就去象姑馆,再不然大户人家放几个男宠娈童在身边也是有的。但无论哪种,都不会为这个耽搁了传宗接代。思昭这样的身份,娶妻生子更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既然早有准备,听了这消息就不该惊讶难过。但一个人想得到的未必做得到,事到临头,心底的酸楚还是一点点蚕蚀了上来。   他在这边发怔,听到外头何川逗着思明,要猜跟思昭私通的是谁,猜一个,思明说一个不是。他听得分明,明知何川在将话引话,也没办法阻止。最后听他猜到是自己时,忽然想到,何川知道了这事要看低自己,那也没什么相干。但思昭正在议婚,要是他别有用心,把这事刻意张扬出去,岂不是,岂不是……   他还来不及去想何川会不会借机生事,听到思明说,“还有营里那些女人的事,他也再三叫我别说……”,就是一愣,心想,什么女人?刚好何川也在问,“什么女人?”   远芳心里疑惑,向外走了两步,好听得清楚些。   外头思明被何川追问,说了他们去军营时看到的详细。远芳站在里间,把那些话一字字落在耳里,听到营里那些女人的来历时,登时惊得呆了。开始他还存着侥幸,心想也许是何川串通了思明来骗自己。但自己来找何川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算有人给思明通风报信,后者也不能来的这样迅速。而且思明心无城府,跟思昭又一向亲厚,怎么会跟何川一起来挑拨离间?还有,自己和姊姊分别时,思明还没进宫,更不会知道当时的情形。只是,只是……要是不是这样,难道竟是思昭把这事瞒了自己十年?   他想到这里,十年前的情景就清清楚楚浮现在眼前。那时他答应了思昭留在京城,送两个姊姊离开那天,眼看她们相互搀扶着上了马车,却一直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他们的父母兄弟都已经不在,这些年就只三人相依为命。分别时就有一千句关怀的话,一万个舍不得,因为怕彼此伤心,也只能切切说一句保重。他脚下是一条黄土漫天的大道,就在这道上,马车载着他仅有的血亲越走越远,渐渐缩成一个黑点,又终于看不到了。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身边有人说,“你不要担心。”他转过头,看到思昭站在旁边,正柔声说,“你不要担心,父皇既然说送她们出城,以后就不会难为她们了……”   那时的温言抚慰犹在耳边,几个月前思昭雪后探访,说起宫里撤了归齐令。自己想到两个姊姊离开京城后再没消息,还向他吐露心事,说盼望她们还在人世,这次说不定能有机会再见一面……   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一忽儿是思昭的说话,一忽儿是自己的说话,却听到有人一声轻笑,是何川明明白白地在问思明,“你是说,苏远芳的亲人被送到齐军营里做妓女,顾思昭一直知道,却从没跟他说过?”   远芳胸口像被重重锤了一下,再也支持不住,伸手用力抓着身边的椅子,紧紧闭上眼,又再睁开,就听到何川大声说要走,听到他把门重重关上,跟着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才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打开门,又摇摇晃晃地出了客栈。   他一路神思恍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住处。一开门,就看到华英过来,说,“长生哥哥刚才回来,说三殿下叫他去打猎,他要在开阳府练习骑马射箭,这几天不回来了!”   远芳这时哪里还能理会这事,只应了一声。   华英不走开,还黏在他跟前,有些欢喜地说,“先生,我已经把《内经》读完了。”先前远芳见他喜欢医道,就找了几本医书叫他去读,不懂的再问自己。华英聪明伶俐,几天就看完了一本。   远芳见他一脸雀跃,勉强夸了两句,就不再说话。华英有点失望,但见远芳神不守舍,也不敢多说,吃了饭后收拾好碗筷,自己去念书练字,更不用多吩咐一句。   远芳坐在桌边,看着华英在灯下写字,心里翻来覆去,只是想着思明和何川那些话,终于下了决心——这事除非自己亲眼看到,总不能信别人口口相传。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十四章 四月六,宜畋猎   思明因为和思昭怄气,后面几天一次也没去天璇府,只跟何川厮混。何川见他们兄弟不和,乐得看热闹,又奇怪远芳那里怎么没动静。一晃眼十天过去,到了围猎的时候。春猎一向是前后三天,城西野外早赶走了闲人,也给皇帝和随驾官员安排好了住处。   四月五日清早,宫里的禁军,天璇府和开阳府的侍卫,三队人马总有一百多人,分别穿着明黄、赭红、深蓝色锦袍,里头衬着轻甲,列着队,浩浩荡荡向西郊进发。   参加围猎的大多是武将,也有文官跟着凑热闹,不过龙磐留守京城,就没在其中。兴致最高的自然是思明。他为了行动快捷,袍子里只穿了护心甲,骑着爱马跑前跑后,只嫌队伍走得太慢。前几次他都跟思昭一道,这次就只缠着何川。但何川不像思昭,什么都让着他,看到思明跑出去了也不去追,自己懒洋洋地打马跟在后面。思明跑到几里外,一看除了几个贴身侍卫,其他人都落在后头,只能再悻悻地跑回去。   他本来要回队伍,一转念,又掉转马头去找自己府上的侍卫。这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思明眼尖,一下看到要找的那个,打马过去问那人,“没事吧?还行吗?”   那侍卫穿的衣服比实际身量大了一号,领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听到思明问话,也不回答,只先摇摇头,再点点头,意思是没事,还行。思明就笑起来,“你放一百个心。这里都是我的人。你跟着大伙儿,保准没事。等明天那些兔子獐子一跑起来,更没人管你了。”   那身穿侍卫衣服的正是长生。先前思明看他练骑射练得卖力,一高兴,就问他要不要跟着来打猎。长生自然大为心动,又担心自己不是开阳府的人,不能一起去。思明灵机一动,说这个好办。到时候你换上我家侍卫的衣服,大伙儿混在一起,就认不出来了。   长生大喜,立刻答应了,当天就穿着开阳府侍卫的衣服混在队伍里。这次大家骑的都是高头大马,他驾驭起来不很灵便,好在走的不快,没出岔子。他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阵仗,觉得新鲜之极,但还是忍着不去左顾右盼,更不敢跟别人搭话。其他人见他是生面孔,但因为是思明带过来的,就猜到是三殿下把外头结交的朋友带来开眼,反正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也都不管这闲事。   思明见长生这边没事,就回去跟将官们走在一道。跟来的这些人里,不少是想趁这机会巴结向上的,都知道思明在春试上长脸,皇帝又请了国子监大学士给他当老师,看来这储君的位置不说十拿九稳,七八成把握总是有的。之前他在那里疯跑,大家追不上,这会儿人回来了,就有几个想上去套近乎。不过思明左边的位置叫何川占着,众人挨挨蹭蹭的,终于有个监正抢到了他右边的位置。。   思明正跟何川说得高兴,已经把大前年跟前年的打猎说完了,开始抱怨去年春猎自己还没玩儿够,赶上下大雨,只好草草收场。他说到这里忽然担心起来,忧心忡忡地问,“老何,要是明天下雨可怎么办?!咱们走了那么远,结果什么都没打着就回去,那还有什么意思。”   何川被他烦得不行,一路上先是担心打不到大野兽,现在碧空万里的又开始担心下雨,没好气地说,“下雨怕什么,正好回去睡觉。”   旁边的监正看机会来了,插嘴说,“殿下放心。下官出来前算过,四月六,宜畋猎,保准不会下雨。”   思明听到有人搭理,顿时很有兴趣,转头问他,“你还会算命啊!那你有没有算过我们能打到些啥?可别尽是兔子了,能不能打到狍子狐狸?”   那人就信口胡吹,“殿下是武曲星下凡,紫微星保佑。这次又有武状元助阵,别说狍子狐狸,就算野猪野熊,那也是手到擒来,满载而归,那个满载而归……”   思明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也知道这人在阿谀奉承,但到底是个吉利话儿,就笑了起来,说好,要是明天我打到了野猪野熊,那就重重有赏。要是打不到,你去给我抓一只过来。   那人只听到前半句“重重有赏”,就一叠声地“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周围人看他不要本钱地拍马屁,都觉得肉麻。只不过别人光是心里想想,何川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思明那头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另一边相比之下就安静多了。思昭虽然也穿了轻甲,有随从替他背着长弓箭囊,但他喜静不喜动,每次春猎都射不了多少猎物,只因为习俗这样,一起过来助个兴罢了。他这时骑在马上,间或跟旁边的将官说几句,目光扫到思明跟何川,心里就是另一番思绪。   这几天思明虽然没来找他,他却一点也没缺了开阳府的消息。那天他派侍卫跟着思明离开,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人才回来禀报,说看到三殿下进了悦来客栈,不多久就跟何状元一起出来了。   思昭原来预备着思明去找远芳,听说他去找了何川,反松了口气,心想那两个一向交好,思明在自己这里碰了钉子,去找何川诉苦也不奇怪。   只听那侍卫又说,“属下看他们走了,本想立刻回来的,但后来看到苏先生也从客栈里出来了。”   思昭的神情就冷了,“你看清楚了?”   那人说,“看清楚了。三殿下和何状元先离开。苏先生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思昭先是没说话,跟着轻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一路?”   那人以为他在问自己,答道,“他们走的是两个方向。三殿下和何状元是去酒楼。苏先生是回自己住处。确实不是一路的。”   思昭没再多说,让那人下去了,心想要是换了从前,就算远芳知道了议婚的事,也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和不得已,决不会横生枝节,而自己也必定在日后好好地补报他。但眼下两人已生了罅隙,再去多做解释,反显得自己理亏。何况何川身份不明,居心莫测。苏远芳跟他在一处,对自己又诸多隐瞒,总要查清了其中蹊跷再做道理。   他一向沉得住气,之后的几天也没去找思明或远芳,只是每次出府时,总不禁向街口看一眼,却也看不到有人过来。   再过几天,去打听何川消息的亲信进府回话,说探子又去了几次得意楼,问清楚了,何大爷平常没别的喜好,就爱打听个其他客人的小道八卦,那些侍卫几时交班,几时过来逛,中意哪个姑娘儿,跟哪个争风吃醋,谁出手大方,谁手紧又好面子……都问得齐全,就差没跟人比大小了。   思昭心想,何川打听的这些,都跟御前侍卫有关,看来总有什么是要着落在那些人身上的。但究竟是什么,却还不得要领。   那亲信继续回禀,“还有那些金的玉的,属下也找银楼掌柜看过了,都说成色很好,但不像中原的手工,倒像是关外的东西。”   思昭点了点头,心想还是龙磐眼光老辣,看出何川使的是毒龙枪。他身上的东西又来自关外,只怕跟北燕脱不了关系,那认识苏远芳也就说得通了。   何川的身份既然抽丝剥茧,他的一举一动也就有了脉络可循。这人处心积虑,先结交了思明,又借狎妓打探宫里的消息,还隐瞒身份参加春试,这些举动自然都是别有用心。但眼下他是新科状元,正是风光的时候,又跟思明交好,除非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不然就算揭穿他身份,思明一求情,最后多半小惩大戒,不了了之。要是这样的结果,也不值得自己多费心思……   思昭想到这里,一抬头,看到思明和何川正双骑并辔,一个偏着头,比划着手,兴致勃勃地说话,另一个懒洋洋地听着,不时回上一句半句,惹得对方开怀大笑,心里不禁一动,跟着又低低叹了口气。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十五章 快走   这几天天气和暖,城里的达官显贵忙着出游打猎,城外的军营倒还得日常操练。营里只有几个老兵是闲的,三三两两坐在空地上晒太阳。白房子外头有两个看守已经换了单褂,一个抱着件旧棉袄,在抓里头闷了一冬的虱子,另一个就看他抓,嘴也没闲着,吹牛说,“要说当兵的,那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不用说,咱龙大将军打仗又来得,做人又来得,上到皇帝下到百姓,谁不夸一句神威盖世,国家栋梁。”   前一个专心致志地抓虱子,没搭理。另一个也不怕没趣,继续说,“中等的呢,喏”,他大拇指朝胸口比比自己,“打了十几年仗还是囫囵个,又没死又没烂,当个闲差,饷银照拿,逢年过节的贴补哪次也没少。过两年干不动了回老家,上头体恤,还能再发一笔银两。”   前一个听他自吹自擂,嗤笑说,“就你这德行还是中等,那下等是咋样的?”   另一个嘿嘿笑,“这下等嘛,就是当了几十年兵混不上个伍长,老了只能给娘们儿守院子,也没婆姨儿孙,到了了一伸腿一瞪眼,拾掇拾掇就光腚入土了的老哥你了。”   前一个越听越不对,末了大怒,把棉袄一扔,上去揪着那人要打。那个被揪住领子,连声告饶,说别别别,咱哥俩谁跟谁……啊哟别打脑袋,我操你还真打!   前一个恼他嘴贱,还要再打。另一个往远处一指,说,“来了来了!有人过来了!!他妈的你还打!”   打人那个顺着指的方向看,真有人拉了架板车过来,就松开手,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打不死你个嘴臭的!”撂下他走了。   挨揍那个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后面一起迎了上去。   来的那人四十多岁,隔老远就打招呼,“赵大哥,杜二哥,今儿是你俩个当班啊。”   姓杜那个嘴贱,眼神也差,眯眼认了半天,认出来了,说老钱!你多咋来啦?   老钱向后努努嘴,“我能有啥事,送东西来了。”   姓赵的说,“今个儿就送,早了吧?”   姓钱的干笑说,“不瞒两位老哥,我呢,在老家寻了门亲,送完这次,下次不定啥时候来呢。所以跟梁将军说了,这次提早来,连秋天的份一起送了。钱是不急,多早晚我回来了再结。”边说边把清单递过去。   两个老兵看看板车,上面堆的大件是床褥被子,中件是衣服鞋袜,小件是木梳铜镜,头油香粉,都是集市上随处可见的劣等货色,数量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姓钱的在前头拉着,后头还有一个帮着推车。   白房子里那些妇人虽然伺候的是官兵,日常开销却不在军费里头,除了饭食算在营里的,其他衣物妆奁都是从收来的钱里拨一部分,从外面买了送进来,再按每屋的份额分配。这时赵大一边点数一边抱怨,说那么多东西,可不得用到明年去。你小子是把卖不出去的次货全塞过来了吧。   老钱忙指天罚咒,说送来的都是好东西,   杜二说得了,你也不用赌咒,到时候应了不好看,你送来的要真是好东西,里头那些也配不上呢。   姓钱的嘿嘿笑,说配得上的,配得上的,又腆着脸说,“兄弟还有一件事,求两位哥哥行个方便。”他咽了口口水,“不怕两位笑话,兄弟我在京城几年,早听说这里的娘们儿都是从前的贵人小姐,个个长得赛过天仙,一直也没福来逛逛。这临走临走,要是老哥们容我进去开开眼,就是积了大德了。”   赵大刚要说话,杜二拦在头里说,“老钱,这你就不懂规矩了。这是啥地方?是军营!哪是外人随便能进的。”   老钱很识相,立刻摸了两把钱送到两人手里,陪笑说,“小本生意,多了没有,给两位老哥打酒。”   杜二收了钱,得意洋洋地看了姓赵的一眼,意思是怎么样,不但省了劳力,还落着好处。   这白房子一溜排开,说多不多,二三十间总是有的。姓钱的殷勤,和帮工一起快手快脚把东西分好了,又拉着车,逐间屋子给送进去。他们带来的东西虽然不值钱,却占地方,拿在手里老大一堆。光衣服被褥姓钱的一个人就捧不下,那帮工就在后头抱着那些瓶瓶罐罐。两个老兵跟在旁边嬉笑,也不去帮忙。   那些妇人的住处只有外面有门闩,赵杜两个直接过去把门打开,让另两个进去,把东西搁在床上桌上,再把要换的收走。白天士兵都在操练,没人来逛,里头的娘们都没着妆,一个个面目浮肿,头发蓬乱,有几个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屋子又只有一间,人一进去,就什么都看到了。好在她们也没寻常女子的惊慌羞窘,有开荤腔调笑的,有挑剔东西不好的,大部分还是不理不睬,就跟没看到有人进来一样。   这样送了十来间屋子,杜二在旁边抱着手臂嘻嘻笑,说咋样,是不是都跟仙女儿似的?   老钱苦着脸说,“老哥哥,不是我说一句,你们这些军爷,可真的是……可真的是……咳,不挑捡。”   姓赵的说,“你也不看看这营里多少人,赶上热闹时,能排上就是便宜了,还顾得上美丑呢?也就是个个都猴急,毛手毛脚的,衣服废得多了。就你送的那些脂粉,要不是伺候官爷,平常还用不上呢。”   老钱说,“是,是”,跟着又进了一间。屋里的妇人二三十岁,虽然蓬头垢面,还看得出几分颜色。她坐在凳子上,见有人进来了,也没站起来,也没说话,光是看着他们。老钱抱着被褥过去往床上一搁,正要走,忽然听到当啷乱响,回头一看,是帮工的手滑,把胭脂香粉掉了一地。   老钱立刻跺脚骂起来,“你瞎了眼的!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那人被骂得半点不敢吱声,蹲下去捡那些碎片。那妇人一直呆呆看着他,这时也附身去捡。但瓶罐碎了一地,哪里捡得干净呢。那人正抖着手把那些碎的烂的拢在一起,忽然看到有什么一滴滴落在地上,再一看,是那妇人抓着一块碎瓷,瓷片已经割破了她虎口,鲜血淌了满手。但她兀自用力抓着不肯松手,就像觉不出疼痛一样。   那人抬头看着她,颤声说,“你,你的手……”,哆嗦着伸出手,想要去看她的伤口。   两人的手刚一碰到,那妇人像被火烫着一样,猛地一甩胳膊,把那人的手打开。这一下把流出的血都溅到那人脸上。妇人看着对方的脸呆了一呆,跟着扔掉瓷片,站起来在他胸口狠狠一推,尖声叫起来,“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快走!快走啊!!”那人刚直起身,就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在地上。   两个老兵在门外听到响动,已经过来了,就看到那妇人不顾一手鲜血淋漓,从桌上拿起镜子水瓶,没头没脑地往他们身上砸。三人料不到这女人忽然发癫,见她连哭带叫,像疯了一样,都吓得连连后退。老钱见那帮工还愣在原地,忙过去一把把他也拉出来。那妇人扔空了桌上的东西,连着鞋子衣服,枕头被褥,只要是能拿起来的东西,全一股脑儿朝他们砸过来。   几个人慌不迭地退到门外,那妇人还要恶狠狠地扑出来,但冲到门口,突然定住不动了,张着嘴,也不叫了,脸上容色扭曲,大白天看着还是叫人害怕。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瞪着眼前的人,过了会儿,忽然回转身,重重关上门,在里头一径悲号起来,哭声凄厉,不忍卒听。   那四个惊魂甫定,最后还是姓钱的开了口,“这,这娘们,咋那么大气性?是不是那个,新来的……”   杜二吐了口唾沫,说呸!早来了八九年啦,再贞洁烈妇也被骑烂了,今天吃错了药发这人来疯,边说边瞪了帮工的一眼,看到那人低着头,全身抖个不停,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又想到他是姓钱的带来的,就没好气地说,“得了,你们也别送了,再来这么一出,人都闹起来,四十军棍谁也跑不了。”   姓钱的上下赔了几十个不是,又把那帮工骂得头也不敢抬,两人把剩下的东西送到库房里,又给赵杜两个再塞了一吊钱,才灰溜溜地走了。   这两个拉着板车,默不作声地闷头走了两里地,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的营房,姓钱的才停住脚,伸手抹了把汗,苦笑说,“刚才真把我魂儿都吓出来了”,又问另一个,“苏先生,你还好吧?”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十六章 就当她们死了罢   远芳知道自己在营里的神情瞒不了人,所以一直低着头,又竭力咬着嘴不出声。这时他抬起头,姓钱的见了吓一跳,说你,擦擦脸上。远芳就去擦,但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凝成褐色,有几处没能擦掉。   他放下手,对姓钱的拜了拜,哑声说,“钱爷,多承你关照”,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送过去。治疫那会儿宫里给了他一千两银子,除了给长生和华英带回去那些,剩下的已经都在这里了。   姓钱的连说不敢当,接过银票飞快点了数,心想,原来这些郎中这么有钱。他现在心放下了,舌头也活络了,就夸自个儿,“要说我老钱开价是高的,但一分价钱一分货,要不是能办下这事,我也没这脸收这银子。”   他自称自赞了两句,想到刚才那情形,亲人对面不能相认,也是惨得很,就又叹气,跟远芳说,“我早劝一句,你也不能听。营里那些娘们就没见过出去的。今天是见到了,说句不好听的,往后就当她是死了罢。”   远芳口唇颤抖,说不出话,心知那人说的不错,因罪发放的营妓不像寻常妓女,没有官家赦令,不能赎身自赎。但发放她们的是当今皇帝,那除非皇帝死了,不然这些人就要不人不鬼地熬一辈子。自己身份卑贱,明知亲人受苦也不能相救,想到这些,心里疼得像被利刃剜割。   两人走了一段,姓钱的在分岔口停下,说,“苏先生,我朝那边去,你还是回城里?”见远芳点头,就好心提醒,“这天马上要黑啦,你从这里进城,路可不好走。听说以前还摔死过人呢。”   远芳不回答,心想我已经做了十几年睁眼瞎子,哪有福气在这里摔死了。   两人分手后,远芳一个人上路。果然太阳一落,道路就看不清了。他也不看脚下,也不分辩方向,只一个劲儿磕磕绊绊往前走,摔倒了,就挣扎着爬起来。一直走到深夜,终于看到前头影影绰绰,有了城墙的轮廓。   他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城下。这时城门当然是关着的,他伸出手,扶着墙上粗糙的砖石,这才觉出腿脚已经酸痛得站都站不直了。他靠着墙慢慢坐下,抱着膝,看着过来的路。夜深了,周围又冷,野草里升起的雾气越来越浓,一团团相接,直到四周都是灰蒙蒙一片。他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白睁着眼,想着这些年自己惦记亲人,总盼望她们能吃饱穿暖,平安无事。却不知道她们和自己离开不过百里,正每天被人作践,受尽苦楚。他想着这一堵城墙分隔了骨肉,墙外是鬼蜮,墙里是监牢,想着自己挣扎了这些年,现在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除了回进那牢笼,竟再也没其他的地方可去……   他从夜色深重一直坐到东方泛白,到末了,心里翻来覆去只剩下一句,“从今往后,就当她们是死了罢,就当做是死了罢……”   天慢慢亮了,有一两个挑担的,拉车的过来,都在城外等着开门。这些人越聚越多,看到远芳神情木然地坐在墙边,身上肮脏不堪,都离他远远的。后来守城的士兵来了,打开城门,那些人就一哄而入。   远芳跟着站起来。他走了半宿,又坐了半宿,这时两条腿又痛又麻,像被千万根小针攒刺,只能扶着墙一步一挪,再多走几步,才好了些。   城里的店家都已经移开门板,张罗着招揽生意,小贩们大声吆喝,牛车马车从道上辚辚经过。这些他全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住处。他推开门,看到华英和衣趴在桌上。旁边还放着纸笔,但墨已经干了,油灯灯芯也已经烧尽了。   远芳有些负疚,想着自己一夜没回来,这孩子怕是也提心吊胆等了一夜。他叫了声“华英”,话一出口就吃了一惊,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华英抬头揉揉眼,看到远芳站在跟前,立刻现出欢喜的神情,跟着见他满身泥水,样子狼狈,又害怕起来,站起来急急忙忙地问,“先生,你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有没有伤着?还是生病了?”   远芳拿笔写了几句,说自己昨天晚上出诊,误了进城的时间,眼下感染风寒,不是大事。华英看看他,不大相信,但也没敢多问,赶紧去打来热水,又拿了干净的替换衣服。远芳看他忙前忙后,不想再让他担心,就草草洗漱一下,又换了衣服。   华英硬把远芳拖到床上躺下,有点想去搭他脉息,伸了几次手,还是没敢,看他脸色比先前好了些,也稍微放下点心,说,“先生,我去上学了。你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今天别出去了。”他迟疑了下,又说,“刘婶婶昨天来过两次,说长生哥哥本来前天要回来的,但一直没回来。她急得很,听说先生认识宫里的人,想求你打听下他去了哪里,几时才回来。”   远芳记得华英提过,说长生要跟开阳府那些人一起去打猎。换了从前,他就算不去开阳府,也会设法去天璇府打听。但现在他心里不但憎恶宫里的皇帝,对思昭也生了疏远,听华英这样说,只点点头,心想长生的性子越来越野了,等他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华英再三叮嘱他不要出门,自己出去不到一刻又转回来,把几只瓦盆搁到窗槛上,这才离开。   远芳等他走了,就从床上起来,披着衣服走在桌前。桌上一册《千金方》翻了小半本,旁边的纸上密密麻麻记了各种心得和不明白的地方。他看了看,把纸张夹在书里收起来,又走到窗边。几只瓦盆里种着不同的药草,茎叶卷曲,迎风微微颤动。思昭带给他的种籽已经发芽出叶,但长得慢,又一直细细弱弱的不够茁壮。华英不知道种这些药草来做什么,但因为远芳看重,他也跟着上心,总记得每天将瓦盆放在能晒到光的地方。   远芳看着这些细弱的茎叶,忽然生出莫名厌恶,心想自己苟且偷生了十年,总希望有朝一日,亲人族人也能平安饱足,不再受人欺辱。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被人蒙骗,连近在咫尺的至亲都救不了,还说什么其他。就连眼下这存身的地方,也只是别人一念恩赐,只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好在里头妄想那些空中楼阁。他想到这里,就要去把那些半死不活的药草拔了,但手伸出去停了会儿,还是颓然垂了下来。   从早上到中午,又从中午到下午,他一直呆呆坐在桌旁,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不睡觉也不觉得困倦。到了午后,外头忽然吵嚷起来,街上人声脚步,都在往一个方向去。远芳虽然听到了,也全没兴趣。又过了很久,大门砰一声打开,华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口中叫着,“先生!先生!长生哥哥!长生哥哥……”   远芳见他脚步踉跄,声音又惶急,还没站起来就说,“长生还没回来,你……”他话说一半就停了,看到华英面青唇白,牙齿打战,像是努力要说什么,但嘴巴一张一张,只能认出是在说“长生”。   远芳见他怕得利害,又看他摇摇晃晃的,担心他摔倒,就伸手去扶,一碰到华英,才发觉他全身都在发抖,就像遇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远芳看他这样,也是心惊肉跳,哑声问,“长生怎么了?你见到他了?”   华英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一个字,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十七章 凶兽   思明提心吊胆了整晚,唯恐打猎时碰上下雨。他一片诚心感动上苍,到了四月初六,清早就出了个大太阳。宫里侍卫,两府随从,加上文的武的,十来名新科进士,几队人马列开阵仗,还有二三十条套着脖圈的猎犬信信吠叫。牵狗的一松手,那些猎犬就飞一样蹿进长草矮树,把藏匿的各种野兽赶得四下乱跑。后面的人跟着扬鞭纵马,像离弦之箭一样奔驰出去。   思明就是个人来疯,这时兴致最高了,一马当先跑在前头,没一会儿,就射到两只山兔,一只野鸡。开阳府队长看他兴高采烈,越跑越远,心里只是叫苦,想起前两年跟天璇府一道,思昭殿下性子沉稳,说起话这位小爷还能听两句。眼下二殿下不在,他可不像脱了辔头的野马,再没法管了。   那队长正犯愁,转眼看到何川提溜着缰绳晃荡,看上去快要在马背上睡着了,灵机一动,心想这人武功高,跟三殿下又交好,他去劝劝不定有用。   何川听那队长一说,就笑了笑,“你要我去说?”   那队长说,“何状元,你劝劝三殿下,你一劝。他就听了。”   何川说,“好,我劝劝,也不定行不行。”说完把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鼓气一吹,吹出个很响亮的唿哨。   思明听到了,拉住马往回看。何川自己不动,伸手招了招,叫思明过来。那队长吓了一跳,心想怎么能这样差使三殿下跑来跑去。他还没来得及阻止,思明就兴冲冲打着马回来了,还一叠声地嚷,“什么事?你见到什么好东西了?”   何川懒洋洋地说,“倒是还没见着,就想先问问你,打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思明射中的猎物早有人去捡了归拢来,搁在地上老大一堆。何川一见了就笑,说昨天那人给你算的卦不准,我来给你算个。你今天命犯房日,也不用再费事了。   思明说,“为什么?房日又是什么?”   何川哈哈大笑,“房日就是兔子!你今天是打翻了兔子窝了,射来射去都是兔子,还是别费劲儿了!”   思明气得鼻子都歪了,又没法反驳。那摞起的一堆里十只有八只是兔子,剩下两只就是野鸡山鼠,一个大猎物也没有。他气呼呼地又摘了个箭囊跨在身上,双腿一夹,打马远远跑了出去。   那队长在后头哎哎几声,思明驰马如风,怎么叫得回来。何川笑嘻嘻地说,“你看吧,我就说我劝了,他也未必听的。”他看那队长真急了,就说,“他那么大个人,又那么多人跟着,你紧张个啥。再不然还有我呢,保证叫那小祖宗囫囵个儿地回来。”   思明纵马跑了一段,听到后头有蹄声跟上来,板着脸说,“你们别过来,把猎物都吓跑了。”   其他人听了,只能勒慢马匹,但还是不敢叫思明跑出视野外。何川是个不听吩咐的,反而催马赶了上去。他又是个二皮脸,思明不跟他说话,他就自管在旁边哼哼唧唧地唱山歌。   思明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今天要不打只大野兽还不叫他瞧扁了,就一个劲儿地往草长林深的地方去。他走得远了,已听不到其他几队的人声,四周不是乱石就是几尺高的野草野树。   思明屏住气息,瞪大了眼睛往四周看,忽然听到背后扑啦啦一阵乱响。他猛地转身,看到一只山鸡慌慌张张地飞出来,顿时大失所望,正要打马走开,蓦地又停住,看到那山鸡飞出来的灌木中有团黑魆魆的物事在动,要不是他眼尖,还真发现不了。   思明看那团东西不小,心想不是只野猪,也得是头狍子。他怕那东西跑了,心急火燎地弯弓搭箭,嗖一声射了出去,虽然性急之下来不及取准,但因为目标大,也射了个正着。只听“嗷呜”一声嚎叫,那东西竟摇摇晃晃地直立了起来。   思明见那东西站起来有八九尺高,黑漆漆地像一座铁塔,也吓了一跳,但想到自己骑的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就算打不过,逃总逃得掉的,倒也并不怎么害怕。   那东西刚惊走了山鸡,掏着没孵出的山鸡蛋吃得正香,冷不防叫思明一箭射中屁股,虽然破皮见血,也没什么大碍。这时瞪着圆圆的小眼睛,也在上下打量思明。   一人一兽正你看我我看你,何川悄悄从后头掩了过来,压低声音说,“你认得这玩意儿不?这是人熊,熊瞎子。你用箭射不死的。”   思明听说过这东西,却是第一次当面见到,听何川这样说,也放低声音问,“那怎么办?”   何川说,“用箭不行,用枪矛可以。”原来这畜生不但力气大,性子凶,还皮糙肉厚,平时喜欢蹭树滚泥,那些树脂泥巴风干了糊在身上,寻常箭矢都射不进去。思明和何川只带了长弓箭囊,只有几个侍卫那里才有长矛。但两人胆气豪壮,见着这玩意儿不想着逃跑,都在寻思怎么才能猎杀了它。   何川这种时候还是靠谱的,说,“你去找人过来,我引这家伙出去。”   思明知道何川怕自己受伤,所以主动留下做诱饵。他虽然好胜,也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何川既然见过这东西,肯定比自己有经验,说了句“你小心”,就圈转马头跑出丛林。   思明不敢怠慢,快马加鞭一气跑去侍卫那里,又带着一队人赶回来。这时何川已经把那熊罴引到空地上。他艺高人胆大,每次看到那熊停下不追了,就转身放箭,箭矢虽然不能致命,但那畜生吃痛,激发了凶性,四爪着地,龇着獠牙直扑过来。   思明见那畜生跑得不慢,就吩咐侍卫,“你们别下马,围住别让它跑了”,说完策马上去跟何川在一道。那些侍卫三人一组,四人一群,远远地分散开,把熊罴围住。这些人个个拿着长枪,却不投掷,只是看到那熊往哪里跑,就挡着它的去路。   那畜生再追了几步,忽然停住不动了,朝四周看看,仿佛知道自己落进了陷阱,只停在原地,龇牙咧嘴地喘气。   何川握着根长矛掂掂重量,向思明,“瞧见没有,这家伙胸口毛色浅些,你一矛刺穿,就能送它归西。”   思明投矛的本事平平,听何川这样说,就问,“要是刺不中呢?”   何川啧了一声,说,“那就轮到哥哥我露脸了”,跟着低声笑,“再不然,你叫声好哥哥,我就把这功劳让给你。”   思明脸一红,说谁要你让,更不打话,从何川手中接过长矛,估了估分量远近,一抡臂,呼地投了出去。谁知那熊看起来粗壮笨重,行动却十分敏捷,向旁边一扑,这一矛竟被它躲开了。   围在外头的队长眼看这下没刺中,想要讨好思明,呼啸一声,那些侍卫持着枪矛,双腿紧夹马腹,一步步把包围圈越缩越小,一直逼到离那熊罴只有几丈远。只见它一身棕黑硬毛像猪鬃一样根根直立,小眼睛露着凶光,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们这次骑来的都是好马,但看到这样的凶兽也心存畏惧,要不住催促,才肯勉强上前几步。   那熊罴左冲右突,每次都被枪矛逼回原地。它原本一直四爪扑地,这时身陷重围,团团转了几圈,忽然后腿蹬地,昂然直立起来,张开血盆大口狂吼一声,不要性命地向前冲去。   队长看到这情景,忙叫,“拦住!拦住!”谁知那些马匹被吼声惊吓,不是极力抗拒不肯向前,就是踢蹬地面连连后退,混乱中听到一声长嘶,不知哪个的坐骑挣扎撅蹄,踢中旁边的马匹。后一匹马吃痛,更是乱踢乱咬。   这时包围圈缩小,几拨人都离得近,一匹马受惊,立刻影响到其他,有三四名侍卫已经控制不住坐骑。其中一匹在原地狂跳几下,忽然朝着思明的方向疾冲过去。   这变故谁也料想不到,思明的马也受了惊,他好不容易辖制住坐骑,一抬头,看到一匹快马当面冲来,两下里立刻要撞在一起。他骑术是好的,立刻左脚猛踢马腹,那马嘶叫一声向右蹿了一步,刚好避开了冲过来的惊马。   思明刚出了口气,就听众人齐声叫道,“殿下小心!”跟着眼前一花,一团巨大的黑影迎面扑来。原来那熊罴也看出思明是个头领,不追别人,就跟在惊马后头,直扑思明。   思明来不及闪避,情急中竭力往侧面拉缰绳,硬生生把马头拽了个半圈。那畜生巨爪挥处,把马脖子连皮带肉地撕开,跟着又是几百斤重量直压上去。那骏马悲嘶一声,倒在地上。思明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后脑重重撞在地面凸起的硬石上,登时晕了过去。   那熊罴扑在马上,却是一点没受伤,摇晃着起身要再扑思明。众人眼看救不得了,忽然听到破空之声刺耳,一根长矛带着劲风,劈空而来,扑地一声,直直刺进熊腹中。投掷的那个手劲极大,一矛贯入三尺来深,几乎把那畜生刺了个对穿。那凶兽受了重伤,厉吼一声,竟然还不就死。   何川长矛一出手,人已经从马上扑下来,矮着身蹿到前面,一个鱼跃揽住思明,立刻着地滚开。他还没能喘息,只觉背后一阵腥风,兽类负痛狂怒的吼声已在耳边,当下来不及细想,背身护着思明,下一刻就觉得后背像被利刃活活劈开,一阵剧痛钻心剜骨。   那熊罴濒死反扑,在何川背上这一抓几乎要了他的命,跟着小山一样的身形蹒跚几步,“嘭”一声仰倒在地,长矛插在腹上,矛柄犹自颤动不已。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十八章 我没害人   片刻功夫,思明、何川全受重伤。那群侍卫知道出了天大的乱子,两个圈转马头回去报信,剩下的都围过来,看那两人一兽的情状。那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见是死了。何川半边身子染成了红色,背上还在鲜血狂涌。思明被他护在怀里,身上沾的也不知是人血是兽血,一样的生死未卜。   皇帝一听这变故,顿时大惊失色,立刻让随行医师去救人,又下令把另外几队人马召回来。众人提心吊胆等了许久,才看到两具担架抬着人回来了。何川上半身被包成个粽子,白布上还透出一大块血迹,他被熊爪一击,眼下还活着已经算命大。思明身上只有轻微擦伤,但脑后肿起个鸡蛋大小的鼓包,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那医师知道这两人一个是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另一个颅内积了淤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何川的死活也罢了,要是思明有什么一差二错,恐怕自己官职难保,所以向皇帝禀报,说三殿下伤重,行猎途中什么都不方便,要回京后才能仔细诊治。当时天色晚了,这些人来时就走了半天,回程要顾着思明和何川的伤势,不能快马加鞭,只好在行宫先歇一晚,等第二天清早再走。   开阳府带来的侍卫都已经被严加看管,一个个盘问当时的情形。那些人说的倒都一样,狩猎中有马匹受惊,叫猎物脱出包围,思明来不及闪避,因此受伤。齐帝听后怒极反笑,说要侍卫跟随是为保护主上,却反害人受了重伤,于是下令严查,是谁的惊马冲撞了思明。   那边还在查问,这边又有人来回报,先前有监正说思明打猎时会遇到野熊,现在被人检举,请旨怎么发落。皇帝正担心思明的伤势,听了这话,下旨掌嘴二十,回京再审。旁边有些听到的就觉得荒唐,心想那人就是拍错了马屁,也不至于要因此定罪,但看到天子盛怒,都不敢多说。   过了半个时辰,去查问的统领回来,禀报说,惊了思明的马匹和马主都找到了,但那人直叫冤枉,说自己的坐骑是被其他马惊吓才发了狂。当时好几匹马受惊,场面混乱,追本溯源地查到四五个人,至于谁的马第一个控制不住,实在问不出来。倒发现这些人里有一个不是开阳府的侍卫。   众人听了都吃了一惊,心想是谁那么大胆。齐帝怒道,“那人是谁?怎么会混了进去?”   统领禀道,“那人穿的是开阳府的衣服,下官盘查人头,才发现他不是府里的。他说自己姓刘,是三殿下的朋友。但下官看他的容貌,倒像是,倒像是北燕的人……”   那人说的当然是刘长生。围熊时他的坐骑也受了惊吓,他骑术平平,只顾辖制马匹,没留意周围情形,等回过神来,思明已经出了事。他情急关心,也跟那些人一起过去查看,没想到其他。等皇帝下令把他们都看管起来,他想到自己身份,却已经走不掉了。跟着又有人过来问话,逐一核对姓名,这就被揪了出来。   这时长生被两名御前侍卫带到厅里,周围都是陌生面孔,也不见了思明和何川,心里就有些怕了,但还强撑着站在当地。其他人一看他长相,果然是个北燕遗民。   那统领看他还站着,过去一脚给踢跪下,嘴里喝问,“你怎么混进开阳府的,为什么要害三殿下?快说!”   长生的膝盖砸在地上,又听那人这样问,忍痛叫道,“我没有!是三殿下让我一起来的!”说着就去看一起被带上来的开阳府侍卫,希望他们能替自己作证。   那些人都低着头,没一个说话。其中几个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思明住进开阳府不久,下面的人经常变来变去,多出个不认识新面孔也很常见。有几个是看到思明带着长生过来的,这时也一点不敢作声。每个人都想,三殿下跟何川还不知死活。自己护卫不力已经是个罪名,再要去担保这少年,可不是拿脖子去撞刀口么。更有人想到,现在要是说一句,“这人是三殿下带来的”,皇帝肯定要问,“你明知他不是开阳府的人,为什么不出言阻止?要是不能阻止,为什么不立刻上报?”要是思明还在,这些事有他来担当,但现在他出了事,比起这少年的冤屈,自然还是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更加要紧。所以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一人说话。   长生眼看没人开口,急得要哭。那统领又取出件东西,厉声问,“这个你又是怎么偷来的?”   长生一看,那人拿出来的是思明送的短刀春雪。这兵器他爱得像性命一样,一直随身带着,刚才被人收缴了去,就说,“这是三殿下送我的!”   那统领喝道,”胡说!这是三殿下击败西赢后缴获的宝刀,怎么会给了你!”   长生急着分辩,“真是他给我的!你去问他就知道!”   那统领说,“你既然说是三殿下给的。那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长生说,“是小春试比武,我进了前十六,三殿下奖给我的。是真的!我没撒谎!”   那统领冷笑说,“进了小春试的都有名字登录在案,可不容你撒谎。你叫什么?”他是想借这因头,激长生把名字说出来。谁知长生还没说话,旁边有个武官插口,“胡说!那天三殿下有令,凡是进了前十六的,都有赏银赏酒。当时我就在台上,怎地没见过你?”   长生满头冷汗,心想自己当时避开众人走了,没有上台领赏。眼下思明不在,当真百口莫辩。   思昭听这两人一问一答,又看到皇帝神色厌憎,就知道他已经认定长生满口谎话,加上思明伤重,只怕这少年性命难保。他听说这少年姓刘时,就想起暗探提过,苏远芳有个姓刘的学生跟开阳府走得近,心想按思明的脾气,肯定是他叫这少年来凑热闹,说不定还出主意要他乔装改扮,好混在侍卫里头。但这事要是说出来,一是这少年的身份牵扯上苏远芳,二是自己派人监视开阳府,被皇帝知道了不是小罪。   他迟疑了一下,上前劝道,“父皇,这少年善恶难辨,不如先把他收监,等三弟醒了,再仔细询问。他说参加过小春试,那时的名册还在。等回了京,一查就知道了。”他心想只要思明醒了,这事自然水落石出,眼下先保住长生的性命再说。   齐帝听了这话,转头瞪着他,嘿然说,“这人害你弟弟生死不知,你只说是善恶难辨。那他要是恶人,岂不是这里每一个都要死于非命?!别说已经有了人证,就算这孽种真去过小春试,难道就不是图谋不轨,包藏祸心?!”说完不理思昭,只向那统领下令,“这小贼狡辩,你去严刑拷问,务必查得水落石出。”   那统领躬身答应了,叫人把长生拖下去。长生两只脚乱踢,竭力挣扎,一直被拖到厅外还在尖叫自己没有撒谎害人。齐帝怒气不息,站起来转身走了,留下厅里那些人面面相觑,都想连思昭也被严词训斥,还有谁敢多说,只能各自散了。   这一晚没人睡得安稳,第二天起来,就见每个人的眼圈都是黑的。皇帝最担心的是思明的安危,一大早就传大夫,听说伤势没变化才放心,但想到他一天一夜没有醒转,又十分焦躁。   这时将官们聚在一起,都在等车马过来。那统领又过来回报,说昨天那少年还是不招,也不肯说出名字,只口口声声要见三殿下。   齐帝大怒,“这贱人还敢提思明?!把他押解回去,交给刑堂处置。”   众人出去时,看到长生被两个御前侍卫押着跪在外头,就一晚的功夫,已经遍体鳞伤。他见有人出来,忽然高声叫起来,声音沙哑凄厉,叫道,“我是冤枉的!我没害人!我要见顾思明!顾思明!顾思明!!”   齐帝正要走过去,听他声声叫着思明的名字,忽然停住脚步,也不看长生,只对跟出来的统领说,“这小贼隐瞒身份,构害皇室,罪同谋逆。眼下又直呼尊上名讳,是大不敬。你把他拔了舌头,刺瞎眼睛,带回京城示众。等查出家人余党,再一起斩首示众。”   这话一说,长生顿时惊得呆了。只听那统领连声应道“是。是。”跟着快步走过来,挥手要两个侍卫把自己拖开。他看到那人腰里挂着件东西晃来晃去,正是那把短刀春雪,一下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挟制的两人,笔直朝前扑过去。他这下出力极猛,那两个也是大意,竟被他挣开了。   长生一伸手,从那统领腰间拔出短刀,死死攥在手里。那统领下意识要去夺刀,被长生一挥之下划伤手掌,捂着血淋林的右手退了几步,叫道,“护驾!护驾!”旁边立刻过来十几名侍卫,持着长矛长枪,把长生围在当中。   长生眼里看不到那些人,只是紧紧握着短刀,带着哭音叫道,“我没有害人,这是顾思明送我的,我没有害人!!”   但这情形下哪还有人听他说话,那统领见他手持利刃,就算不能伤人,惊了圣驾的罪名也不小,在一旁急得跳脚,拔高喉咙喊,“废物!废物!还不快把人犯拿下!!”   侍卫们听到号令,挺着枪矛围成圆圈,向中间步步逼近。长生拿着短刀乱刺乱划,但刀短矛长,他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削去几只矛头,立刻就有其他拿着兵器的人补上,自己却震的手腕发麻,短刀险些脱手。这时皇帝已经在围护下避到远处,那统领站在包围圈外不住呼喝,要他们生擒活捉,好拷问同党。   长生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在圈子里团团打转,又胡乱挥舞手臂,却只白白消耗了力气。没过多久,他的伤腿已经支持不住,慢慢屈膝跪了下来。这时他耳边轰轰作响,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呼喝谩骂,只有那句“追究余党,一起斩首”像惊雷般一次次炸开。他想到还等着自己回去的母亲,远芳,华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胸口,撑得心脏鼓炸欲裂,在极度悔恨中忽然想起远芳的话——“你父亲不愿连累他人,又不甘受辱,因此在城破之前,拔剑自尽。”   他握着短刀的手不住打颤,连牙齿也在格格作响,眼中看去,那些枪尖矛头都已经是模糊的虚影。他站在圈子里,忽然厉声大叫,“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害顾思明!顾思明!顾思明!”叫声远远传了出去。圈外那些人听他声音凄厉,都躲远了几步。   那些侍卫见长生已经是困兽之斗,就要上去擒捕,却看到他像疯了一样,反转刀口往自己脸上划去。那短刀锋利,他又用尽了气力,顿时在脸上割出几道血流如注的伤口,跟着把刀刃往脖子上狠命一勒,从喉咙里飙出的鲜血有尺把高。他身子一晃,委顿在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说什么都好。    第三十九章 还有谁救得了   远芳跟着华英赶到集市,看到那地方已经里外围了三层,还有人在不断过来。他两天一夜没吃没睡,又跑得急了,胸口闷得难受,眼前一阵阵发花,问了两次华英见到什么,后者只哭肿了眼说不出来。远芳心里惊慌,不敢再问,也不敢往深处想。   这时他和华英挤进簇拥的人群,听到四周议论纷纷,都在问,“吊着的是哪个?”“犯了什么事了?”远芳听在耳里,愈发的心惊肉跳。两人挤到前面,看到一块空地上站着两排士兵。当中搭起个粗木架子,横梁上用绳索悬空吊下个人。那人的手臂和身体被紧紧捆住,满脸血污,头颅软软垂了下来,从脖子到胸口都是凝成黑色的血迹,两脚悬空,挂在那里转来转去,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一个士兵手里拿着黄纸,正在大声诵读,“人犯刘某,隐瞒身份,犯上作乱,畏罪自杀。现悬尸示众,以儆效尤。有知道同党者,立刻面官呈报。隐瞒不报者,依例论罪。”,每喊一遍,就有人在旁边敲一下锣,好让听的人警醒。   远芳单听到一个“刘”字已经如遭雷殛,再仔细看那吊着的尸体,见那人虽然穿的是侍卫的衣服,脸上又血肉模糊,但长生一年来跟他同吃同住,身形相貌怎么认不出来。华英紧紧靠着他,死攥着他手臂,语不成声地问,“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只盼望能听到一句“不是”,说自己是认错了人。   远芳站在人群里,被那些看热闹的推来推去。他听不见华英说话,也听不见那些高声念出的罪状,只是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瞪着那满身血污的尸首,一颗心像落在了冰水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全身彻骨冰寒,麻木得觉不出疼痛来。   华英看看远芳,又看看吊着的尸体,想再走近一些。远芳被拉着朝前走了一步,立刻惊觉,紧紧抓住华英,不让他过去。他想官家在集市上曝尸,一定是为了搜寻家人同党,这时要是过去认尸,当场就会被抓,但要是不去,难道就眼看长生的尸体被吊着示众?何况这些人迟早能查出长生的来历,就算眼下忍心不去,终究也是逃不过的。   他只顾抓着华英,正是没一点办法的时候,忽然旁边又起了阵骚动。人群往两边分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头发蓬乱的妇人跌跌撞撞挤了过来。远芳见旁边几个人让开位置,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那妇人对远芳和华英,对身边的人群,对刀枪矗立的士兵,都像是一点看不到,只顾冲到木架前,呆呆仰头看了会儿,跟着爆出不像人声的号哭,抱着死尸悬空的双腿拼命往下拉。   那妇人正是长生的母亲。她在京城不认得人,又胆小,平时连客栈都不大出去。前一天因为长生迟迟不回来,不得已去找了远芳,却既没找到人,也没等到回音,空担心了整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尸首被挂在集市上,有好事的见了在客栈里议论。她在屋里听见,越想越是心慌,终于壮起胆子跟众人过来。也是母子连心,叫她一眼认出那被吊着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队长看到有人过来认尸,就问,“你认得他?”刘母不回答,只是悲号着伸长手,竭力去够死人的脸庞。队长朝旁边打个手势,叫过来一个,两人一起把绳子放下来。刘母本来抱着长生的两只脚,这时尸体滚落在地,她就连滚带爬地过去跪在地上,把死尸抱在怀里,哭唤着“儿啊,儿啊”,又用袖口去擦死人脸上的血污。但长生满身满脸的血早已凝固发黑,哪里擦得干净。她一边擦,一边哭号,泪水滚滚落在尸首脸上,血泪相和,惨不忍睹。   那队长又问了一次,“你看清楚了,是你儿子?”他见刘母还是像没听到一样,只是抱着尸首哀泣,朝另一人使个眼色,两人过去拉她。刘母本来对周围的人不闻不见,有人要把她和长生的尸体分开时却忽然疯了,双臂紧紧抱着死尸不放,声嘶力竭地嚎啕尖叫,对来人又踢又咬,连鞋子也蹬掉一只。队长拿这疯妇没辙,那么多人看着,也不能做得太过火,只好下令死人活人一起带走。   远芳眼看几名士兵拖着长生的尸体和他的母亲,把一死一活硬塞进囚笼,再一落锁,马车就咯剌剌地拖着囚笼走了。他早已心胆俱裂,只能竭力忍耐不发出声响,又捂着华英的嘴,也不让他叫出声来。   囚车和士兵既然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远芳放开华英。华英抬头看着他,哭着说,“先生,我不喊,也不过去……你救救刘婶婶!救救刘婶婶!”   远芳还没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晃,就要栽倒。华英忙扶住他,急着叫,“先生,先生?”   远芳眼前阵阵发黑,撑着华英的肩缓了很久,才木然摇头,“救不了啦。犯上作乱,罪同谋逆,还有谁救得了。别说是他母亲,就连,就连……”   他这话说了半句,忽然一下惊醒,死死盯着华英,心想自己也就罢了,华英年纪还小,怎么能让他被这事连累,不明不白受死。他一想到这个,立刻对华英说,“你听我的话。”华英应道,“是。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远芳拖着往回急走。   一到住处,远芳更不稍停,翻箱倒柜,把仅剩的银两铜钱和一些值钱东西全搜罗出来,和几件衣服包在一起。华英先是在旁边呆呆看着,直到看见远芳打好包裹,才如梦初醒,高声叫起来,“我不走!我不走!”   远芳心想官兵随时会来抓人,华英只有立刻离开才有生机,拿着包袱要给他背上。华英执意不肯,拼命挣扎,情急中伸手用力一推,包袱摔落打开,衣服银两散得满地都是。远芳心急气苦,扬起手要掴打,看到华英脸色惨白,泪水盈盈,眼中满满的全是求恳。他心中伤痛难忍,手掌停在半空打不下去。华英见他忽然没了动作,愣了愣,转身跑了。远芳颓然站在原地,也不去收拾地上的东西,只想自己要是能立刻死了,无知无觉,也好过受这万箭穿心的苦痛。   华英虽然跑了出去,但也没跑远。他怕远芳再赶自己走,就一个儿躲在僻静角落里,想到长生惨死,呜呜咽咽地小声哭了一阵,再想想,又哭一阵,从暮日西沉一直哭到残月东升。他心里挂念着远芳,又偷偷转回来,在门上剥啄几下,赶紧跑去街角等着,等了很久也没看到人出来。他担心远芳出事,顾不得其他,鼓起勇气走回去推开门,看到屋里一片狼藉,自己跑走时是什么样,眼下还是什么样,远芳不言不动地坐在桌边,听到声音也没回头。   华英又害怕又担心,怯怯地走近了,在远芳跟前跪下,求道,“先生,你别生气,也别赶我走。”   远芳的目光慢慢转到他脸上,摇头说,“我不是生气,也不是赶你走。”   华英流着泪说,“我知道的。你见长生哥哥死了,就怕连累我。可我不想走。我,我不想离开先生……还有刘婶婶,能不能想个法子,想个法子救救她?”   远芳摸着他的头,哑声说,“傻孩子,还有什么法子好想。你眼下不走,到时候一起死了,又有什么好处。”   华英拉着他的衣袖,哀声说,“那一起走,好不好?先生,我们一起走。”   远芳摇头说,“你年纪小,走了也罢了。长生在这里一年,街坊邻里都知道他是我的学生,他既然出事,我哪里脱得了干系。等那些官兵来了……”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站起身,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门外,嘴里喃喃念着,“不对,不对。”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我在想哈,要是没一部,是不是更少人看二部了。二部的情节慢,没肉,节奏也不大好……就,大家当买一赠一搭售了orz)    第四十章 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围猎众人匆匆赶回京城,皇帝把太医全叫了来救治思明。其他人也个个提心吊胆,心想思明没事还好说,要有个三长两短,或落下什么残疾,恐怕龙颜震怒,把去猎场的每个人都按个失察的罪过。好在不到傍晚,有人赶来回报,说三殿下醒了。齐帝大喜,忙带着几个随从侍郎去看。   几个人还没进轸水堂,先听到里头吵闹,有人在大声抱怨脑袋疼,正是思明的声音。跟着有太医说,“殿下后脑被石块撞伤,起了肿块,眼下淤血未散,需得好生静养……殿下……殿下不要乱动!”   只听思明说,“我趴着看不到你们,也不能好好说话,胸口也疼得很。”几个太医忙着劝他不要翻身,不要坐起来。思明不住抱怨,这也痛那也痛,全身上下,只有个屁股是不痛的。   跟着又是思昭的声音,“你们去找个卧榻来,把一头垫高,再挖个孔眼,让三殿下把头搁着。即可以仰卧,又不会碰到伤口。”   思明听了很欢喜,说二哥,还是你聪明。   几个太监正要出去找软榻,刚好碰上皇帝带人进来,慌慌张张跪了一地。齐帝不理那些人,三两步走到思明床前,连声问,“怎么样?还有哪里疼?”   思明哼哼唧唧地说,“不怎么样,全身都疼。”   齐帝看他这无赖样子,先放了心,又板起脸说,,“你听话好好养伤,再跟打猎时那样胡闹,朕决不轻饶。”   思明听他提起打猎,就叫起来,“我哪有胡闹!那只熊有山一样高,要不是我闪得快,要不是我…………”   齐帝沉着脸说,“你既然闪得快,怎么还会受伤?”   思明身体动不了,嘴上是不输的,争辩说,“那是马惊了,不关我的事……哎,那只熊呢?后来死了没有?”   旁边爱拍马屁的忙说,“殿下弓箭了得,那只熊已经被射死了。”   思明脸上一红,好在趴着没人看到。他不肯邀这虚功,说,“我早就晕了,可不是我射死的,那是谁射死的?”   就有人回答,“听侍卫说,是何状元用长矛射杀的。”   思明想要大笑,又牵动后脑伤口,只能一边忍痛一边笑,“好家伙!好家伙!不怪老何先前吹牛,还真有,真有两下子。”说到这儿他想起何川了,忙问,“他人呢?在哪里?他有没有受伤?还有我府里那些人呢?”   他这样连珠炮似地问,别人都答不上来。在场几个官员都是只顾着皇子,没去理会何川的死活。倒有个太医过来,说何状元被熊罴抓伤,也已经送回京城。他还没封官职,也没宅邸,更不能进宫,就有个同科进士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养伤。   思明一听就急了,问何川的伤势怎么样。太医刚说了半句“听说何状元还没……”,旁边有人机灵,立刻截口说,“听说何状元是一时晕厥,只要安静休养几天。等殿下您的伤好了,他的伤也该好了。”   思明不大相信,抬着个脑袋左看右看,又问,“那跟我一起去的人呢?”他也聪明,立刻想到自己受伤,跟去的侍卫恐怕要被责罚,忙加了一句,“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不关他们的事,可不许罚他们。”   众人见皇帝不说话,也都不敢说话。过了会儿,还是思昭解围,说道,“思明,只要你没事,父皇自然不会为难他们。”思明还要敲钉转角,追问一句,“父皇,你答应了?!”,听齐帝“嗯”了一声,才算放心。   齐帝在思明床边坐了会儿,看他精神不错,又再三嘱咐太医好好照顾,这才离开。他刚出门没走几步,就有两名官员过来。先一人禀道,“回陛下,刚才京城部尉管来报,说已经有人认了刘姓犯人的尸体,自称是他生母。现在犯妇已经押在牢里,等候发落。”   后来的官员听了这话,神情就有些犹豫,还是回禀道,“下官已命人把开阳府里各个武师都问过了。那些人说,犯人和三殿下确实是认识的,近来也一直在府里练习弓马。还有人说……说是听到殿下叫人比着他的身量,去找合适的侍卫衣服。”   两个说完了,彼此看看,都不言语。皇帝还没说话,随驾侍郎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要是那死了的跟思明不认识,只要把他算成谋逆,同案嫌犯该抓的该判的,怎么都好办。但按开阳府那些人的说法,这人跟思明认识,那就可能是冤屈致死。只是眼下人也没了,来认尸的也抓了。要是立刻放人,事情往外一张扬,不免显得朝廷草菅人命,大伤体面。   那人当官十来年,脑子灵便得很,立刻上前进言,“陛下,那少年是北燕遗民,妄图攀附三殿下,倒也不是重罪。但那天丁统领不过是虚言恫吓,他就心虚寻了短见,说不定里头还有蹊跷。这事要想查个水落石出,还要再问思明殿下。但殿下现在伤重,不如等他身体康健了,再详细询问。要是那少年当真没有谋逆之心,再放他母亲回去。”他这用的就是缓兵之计了。思明的伤要等全好,总得再过十天半个月,这期间刘母被关在牢里,就很有做手脚的余暇。   皇帝当然也听出那人的用意,在他心里只有思明的伤势才是头等大事,就说,“很好,这事由你去办。只是思明伤愈之前,不能叫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个太医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人还没到,话已经到了,“陛下,陛下,三殿下他……”   齐帝忙问,“殿下怎么了?”   那人走得急,喘了半天,才说,“殿下在榻上躺了没一刻,就闹着要下来,说是,说是要回开阳府呢!”   齐帝一听就动了气,“胡闹。他才醒过来,回什么开阳府!”   太医说,“是,是,下官也是这样劝的,但殿下他不听啊。他还说……”   齐帝问,“还说什么?:   太医答道,“殿下说,不回去也行。只要把何状元,还有开阳府那些人全接进宫来,他就不回去了。”   齐帝怒道,“更胡闹了!那些人怎么能进宫!”   太医唯唯诺诺,不敢接口。   齐帝来回踱了几步,知道这儿子从来无法无天,不受管教,晕着时让人担心,现在醒了闹起来,也一样叫人头疼。他想了半天,问那太医,“现在思明要是回开阳府,伤势会不会有反复?”   太医答道,“三殿下的伤是脑后淤肿,现在人醒了,就是淤血在慢慢化开。只要调理得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反复了。”   齐帝问,“那就是可以回去了?”   太医小心翼翼地说,“要是殿下肯安心在宫里静养,那当然最好。但眼下他硬要出宫,再这么闹下去,恐怕害处就多过好处了。”   皇帝听了也是无法,再想想刚才思明的样子,确实不像有事,只得说,“那你们叫人准备车马,送他回去吧。”又说,“再叫几个太医跟去开阳府照料,不能出什么差错。”   那几个各自领旨走了,齐帝正要回去,转头看到思昭不知什么时候也在了,停下了问,“怎么,还有什么事?”他这一天都在焦急担心,这时的语气就有几分不耐烦了。   思昭垂首说,“儿臣见思明安好,心里欢喜,但父皇这几天寝食难安,还请珍重身体。”   齐帝叹了口气,“思明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朕也不用这样辛苦。你也早些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议吧。”说完转身走了。   思昭等齐帝走远了才抬起头,脸上深有忧色。那天他眼看长生自杀,皇帝又下令追责,立刻想到苏远芳必定会被牵连,但自己人在城外,也没信得过的属下回去报信。后来回到京城,他立刻命人跟去开阳府里问讯,自己留在宫中等思明清醒,心想无论是开阳府里有人作证,还是思明恢复神智说出实情,一切就能水落石出。刚才那两个官员来告禀的消息,他倒比皇帝还早一刻知道,但他得信后匆匆赶来,就听到齐帝和侍郎的说话,知道刘母还是在押狱中,不能释放,心里一沉,知道这就又是一件事棘手。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十一章 哪能等到明天呢   华英见远芳光坐着,不说也不动,又不像在发呆,自己也不敢出声,也不敢离开。他这一天惊吓伤心,又哭了很久,这时支持不住地垂下头,闭了眼。   远芳看到华英这样,可怜他也跟着担惊受怕,就哄他去睡。华英虽然不愿意,禁不住实在是困,又听远芳再三保证没事,就迷迷糊糊地上了床,脑袋一沾枕头,立刻睡熟了。远芳看着他带着泪痕的小脸,心想,官家这样大张旗鼓地悬尸示众,现在城里一多半人都知道了吊着的是畏罪自杀的钦犯。长生到这里后一直跟着自己,无论上学还是习武,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就算他划破了脸,别人认不出来,刘母被带走也有了几个时辰,客栈里的总有认得她的,按理早该查到自己头上,但现在一直没官兵过来抓人,当中必定有了其他变故。   他让华英去睡,自己等到半夜也不见有人过来,眼看灯油烧尽,站起来要去添油,忽地眼前一花,仿佛看到长生站在桌前,涨红了脸,神情又是兴奋又是倔强,声音朗朗地说,自己要跟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再一看,跟前哪里有人。当初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却已是天人永隔的谶语,他泪水盈眶,别转了头不忍再想。   到天快亮时,外头终于有轻轻的脚步声,跟着门上敲了三下。远芳过去开门,外头站着个没见过的。那人看到他,叫了声,“苏先生”,又压低声音说,“思昭殿下有书信给你。”   远芳侧身让他进来。那人进屋后取出封信。远芳接过来,见信封上没字。他拿在手里正反看了看,忽然问,“你认得我么?”他想自己从没见过这人,怎么他看到自己倒像早就认识一样。   那人一愣,然后说,“先生以前去过天璇府几次,小人认识的。   远芳又看了他一眼,抽出信纸,见上面是思昭的笔迹,写着:刘母无虞,容后救之。他对着那八个字看了一会儿,又问,“殿下知道了?”   那人回答,“是,殿下知道了刘公子的死讯,可惜来不及相救。好在三殿下已经醒了,事情总能搞个清楚。刘夫人押在狱中,殿下怕先生担心,请先生千万忍耐几天,不要轻举妄动,殿下一定会安排妥当,设法相救,”   远芳喃喃说,“安排妥当,是了,他自然会安排妥当……”,跟着问那人,“既然三殿下醒了,长生是不是隐瞒身份,犯上作乱,一问就能知道。要是他当真清白无辜,为什么现在还把他母亲关着?”   那人支吾说,“这个……是宫里的旨意,小人实在不清楚。”远芳听他答不上来,心想多问无益,在灯上点着了信纸。那人看到信封信纸都烧得干净,这才告辞走了。   远芳知道思昭特意命人送信,是怕自己设法相救刘母,生出事端。要是从前,他既然已经嘱咐了,自己自然会先等天璇府的消息。就算到了现在,除了等他的消息,又有什么其他法子可想……   这时华英听到外面响动,揉着眼睛走出来,说,“先生,你是不是又没睡?”   远芳不回答,想了会儿,跟华英说了几句。华英见他脸色凝重,也跟着紧张起来,把他嘱咐的牢牢记着,眼看天已经亮了,就换好衣服跑出去。远芳草草洗漱了下,想着待会儿有事要做,在桌上撑着头打了个迷糊。他觉得自己才刚闭上眼睛,华英却已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把打听到的事说了一遍。   远芳再三确认,“都在开阳府?”华英点头说,“都在。三殿下昨天回来的,一回来就把何先生也接来了,很多人都看到的。但听说何先生受伤还没醒,三殿下急得很。”他说完了,就看着远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听这些。   远芳又想了很久,说,“拿药箱来。”华英应了声“是”,却不动地方。   远芳看看他。华英忍不住劝道,“先生,你是不是要去给何先生治伤?明天再去行不行?你先吃点东西,先睡一会儿好不好?”   远芳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身体,但眼下的情势却耽搁不起,只笑了笑说,“我是去求人,哪能等到明天呢。”   华英呆呆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笑看得人心里这般难受。   思明回到开阳府后,虽然太医要他静养,他却没一刻是安静的,先把何川接了来,又把跟来的太医全赶去照顾何川。这两件事办完,还抽空叫来侍卫,把那天的详情一问,知道何川是为救自己才受了重伤,那份感激加心焦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何川一直没醒,他一会儿就要去看一次,问太医呢,就光听了些“失血过多”,“伤处溃烂”的话。   思明又气又急,偏生这事又一点插不了手,这上下正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忽然听到有人求见,想也不想就说,“不见。谁啊?”   他先说不见,又问是谁,传话的已经要去赶人了,忙又站住回禀,“那人说他姓苏,是个大夫,听说这里有病人,所以过来的。”   思明说,“管他姓什么,他难道还比得上……等等,等等,快叫进来!”传话的把人带到厅里,思明一看就叫,“哎哟是你!我就想是不是你!真的是你!!快来想办法救人!!”   远芳说,“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思明觉得自己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见远芳没立刻去救人,已经很不耐烦,但还是带他进了内厅,再一回头却惊叫起来,“你,你做什么?你快起来!!”   远芳跪在地上,抬头说,“殿下,长生虽然不识好歹,你看在他年纪小,又已经以死抵罪。求殿下开恩,不要再祸及他家人。”   思明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你说什么?什么,什么以死抵罪??”   远芳说,“长生跟着殿下去打猎,冲撞了殿下,又惊动圣驾。但他已经自杀死了,他母亲又被押在牢里,还望殿下怜她孤苦,放她一条生路!”说着连连磕头,脑袋撞在地上咚咚作响。   远芳说的这些话里,长生跟去打猎是他早就知道的,另外的一些,有的是华英打听到的,有的却是他推想出来。他等了一夜都没官兵过来抓人,就猜长生可能是无辜身亡。但早上还在悬尸问罪,要是立刻说犯人是冤屈的,朝廷不免丢了颜面。长生不是齐人,刘母又刚到京城,只要没人出来伸冤,过个几天,这事就能无声无息地遮掩过去。思昭虽然说了会想办法救人,但他既不相信,又想到刘母被关在狱中,那些人要她死就像捏死只蚂蚁,所以宁可来求思明。昨晚来人说思明已经醒了,以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这事,决不会坐视不理,就怕他还被蒙在鼓里,一点都不知道。   思明对这些当真是全不知情。开阳府里的侍卫下人都被耳提面命过了,不许提到长生的死讯,他自己又只顾着何川,就算想到长生,也总以为他自己回去了,这时听远芳一说,又惊又怒,又是不信,喝道:“你胡说!你哪里听到的这些瞎话?!”   远芳直起身,看着思明说,“昨天长生的尸首在集市上吊了一天,罪名是隐瞒身份,犯上作乱。他母亲前去认尸,也被一起抓走。在场的每一个都是看到的。殿下只要找个人来问,就知真假。要是长生真的欺君罔上,罪及亲友,我是他的老师,也该一起下狱。要是他罪不至此,还求殿下开恩,即刻放了他母亲。”   思明听远芳这样一说,心里阵阵发慌,却还是不能相信,噔噔蹬跑到外面,呼喝着叫了个侍卫过来。   那人进来了,看到远芳跪在地上,再一看思明脸色铁青,吓了一跳。思明拿远芳的话问他,那人不敢回答。思明更加发怒,又叫了一个进来,一直叫到第三个,那人才跪下说了实话,又结结巴巴地说,“那时陛下是动了气,但那小子……他是自己抢了剑自尽,我们都是看到的。陛下怕殿下不好好养伤,叫我们不要告诉殿下。还请殿下恕罪。”他这样一说,其他两个侍卫也跟着跪下,都说,“请殿下恕罪。”   思明听了那人的话,又见他们这样,终于信了这事没有虚假。他在原地呆站着,忽然怔怔地掉下泪来,喃喃说,“我问了父皇的,还有,还有思昭……他说父皇不会牵连无辜,不会为难他们的。我,我当真是问了的…………”   远芳听他提到思昭,胸口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咬牙,只说,“人死不能复生。只盼殿下向宫里恳请,放了他的母亲。”   思明被他一言提醒,再一看,周围几个人全跪着。他去拉远芳,远芳直挺挺地跪着不肯起来。他拉了几下拉不动,急得又要哭出来,说,“我,我对他不起。你起来,我去求父皇,我去求他放人……”他正要出去,忽然又停下了,说,“但,但何川还没醒,他的伤,他的伤……”   远芳说,“殿下去宫里求情。我这就给何川医治。要是他伤重不治,我情愿以命相抵。”   思明顿足说,“他要是治不活了,就算你抵命有什么用!我,我……”忽然猛地转头,冲出门外叫道,“备马!备马!我要进宫!”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十二章 还作不作准?   远芳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他看到思明要备马进宫,知道刘母可以得救,心里的石头先放下一半,就去问侍卫何川在哪里。三个侍卫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敌意,没一人回答。远芳知道这些人恨自己把长生的事捅给思明,以后宫里怪罪下来,谁都脱不了责任。这时见他们不说,也不再问,心想开阳府再大,一间间房找下去,总是能找到人的,就自己扶着墙往外走。   他刚走出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去。那几个太医听说思明要进宫,全过来拦着。思明已经上了马,拉着马头不住躲闪,叫道,“是我自己要进宫的!不关你们的事!”又向远芳遥遥一指,“让他去治何川!”说完更没二话,打马冲了出去。几个太医急得团团转,聚在一起商量了几句,留下一个,另外三个也跟着往宫里赶。   留下那个怏怏走回来,在远芳跟前停下,看了他半天,忽然说,“是你?”那人先前跟去看过用病马治疫症,这时倒记起来了。   远芳说,“三殿下叫我去治何川,还请大人带路。”   那人一想思明是说过这话,就把远芳带到何川房里。那是开阳府最好的厢房,宽敞明亮,四面通风。门口站着几个下人,正没做理会处。   远芳一过去,看到何川裸着上身趴在床上,伤口用布包着,看来血是止住了,就问,“他一直没醒?”那太医摇摇头。   远芳上前搭了下何川的脉搏,又用剪子把包着的布剪开,轻轻揭起,一看就皱了眉。何川背后有三道极深的抓伤,最长的将近尺许,伤口四周高高肿起,虽然敷着药,还是有脓水渗出来。他伸手在发肿的地方按了一圈,又去仔细查看伤口。   他之前就听说何川是被野兽抓伤,现下见了这情形,知道是伤口没能及时处理,导致肌肉溃烂,高热昏迷。要是不立刻去除腐肉,排清脓血,时间一长筋骨受损,何川就算不死,身体也会有极大损伤。只是这种事只要学过一两年医术的人就看得出来,太医院的医师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到这个,就朝旁边那人看了一眼。   那医师的声望品阶比远芳高了不知多少,被他一看,却不由自主地分辨,“何状元过来时就是这样了,要是动刀失血,怕是经受不起。眼下用的都是上好伤药,性命是无碍的。”   他说的倒是真的,就是没提何川送来就是这样,是因为无论回来路上,还是进京之后,太医们都围在思明身边,把这新晋状元的伤势给耽搁了。用了伤药性命无碍也是真的,但那些人等得起,远芳却等不起,心想要是这么着治,何川几时能好先不提,就算活了也是个废人。   他看了下带来的丸药散剂,就叫下人去准备热水,烧酒,细布,又给他们一个纸包,里面是木鳖子,紫荆皮,白芷,半夏这些镇痛麻醉的药,让用滚水冲成一碗。那医师站在旁边,向几个仆役点点头,示意他们照办。   没一刻药汤准备好了。远芳叫那些人拆了床边的布帷纱幔,把何川连人带床搬到屋子当中。他先把放凉的汤药给何川灌下去一半,再把对方手脚牢牢绑在床头床尾,跟着用金针刺进大椎、肺俞、风门几处松弛筋肉的穴位,最后才把细窄如叶的小刀在烧酒里洗了,屏息凝神,沿着何川赤裸的背肌划下去。   去腐除肌是普通江湖郎中也会的粗浅功夫,但何川的伤口深,创面又大,远芳要把脓腔腐肉清除得丝毫不剩,又不能伤到脉络筋骨,这时心神全集中在伤处,下手又稳又准。旁边的人都转开头,不敢拿眼看,只听到刀锋刮着骨头,吱吱作响。那些下人进进出出,端进来的是清水,端出去的是血水,来回跑了二三十趟。   远芳花了一个时辰,才把坏死的肌肉除尽,跟着用羊肠线缝合伤口,敷上止血生肌的膏药,再用细布包扎妥当。   另一个医生在旁边看着,起先是想,既然三殿下叫你治,治好治死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跟着又有点不是滋味,心想要是他治好了何川,自己和同僚倒像是被比了下去一样。然后看到远芳的用药手法,又起了点佩服的心,觉得这人还有点本事。他见远芳虽然全神贯注在何川身上,自己也是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就悄悄退出去,叫来个仆人吩咐了几句。   远芳给何川包好伤口,自己洗干净手,再去探对方脉息,觉出脉象虽然细弱,但还算平稳,这才放了心。他刚才动刀时一直弯腰低头,这时一直起身,就觉得眼前发黑,退了两步,摸索着坐到椅子上,想要去拿笔,但手指颤抖,连笔也握不住了。   他撑在桌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下方子,也不必给开阳府省钱,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吩咐仆役定时煎好,给何川服用。有人就拿了药方下去,没一会儿又回来,手里端着个碗,说这是刚才太医叫预备的补气汤,给苏大夫的。   远芳心里感激,休息了一阵,喝完汤药后又坐了一会,觉得好些了,还是不放心何川,过去解开绑着他手脚的布带,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他手刚伸到何川鼻子下面,就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摸了这半天还没摸够吗,老子我还健在。”   远芳弯腰去看他,说,“你醒了?”   他虽然给何川清理了创口,也没神乎其技到能让对方立刻伤愈醒转。何川其实是被刚才的刮骨剜肉给活活疼醒的。他又不肯示弱叫痛,忍到半途,疼得晕了过去,这会儿又醒了,觉得背上虽然还是剧痛,但已经好得太多,人顿时不老实了,说,“你这治法就是死人也扛不住,我算见识了,原来庸医动刀比杀猪的还辣手,你……”   他把头转来转去,要对着人说话,一个“你”字出口,就没了声音,只见远芳脸色憔悴,两鬓灰白,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何川闭上眼又再睁开,原来自己并没看错,对方的额角发际,当真已有了许多白发。   远芳不知道他见了什么,又不明白他为什么话说一半忽然停了,就问,“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利害?”   何川知道一定是出了极大的变故,呆了呆说,“没什么,我刚才眼花了。”   远芳说,“你失血太多,一时眼花头晕都不是大事。只要静养两个月,再按时吃药,就会好起来,身子也不至于大损。”   何川勉强挤出个笑容,“那我要是好不起来,或者身子大损了,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他是想开个玩笑,见远芳不笑,不免有些尴尬,而且人家刚救了自己,也不能继续抬杠,只好重新找话题,说,“是不是思明求你来救我的?那小子真多事,搞得我还欠你个人情。”   远芳不说话了,看向何川的眼神如凝水成冰,过了会儿,才低声说,“是我求的顾思明,为的也不是救你。我只想知道,先前你说的那事,眼下还作不作准?”   求评论意见建议    第四十三章 见得多了,也就想开了   远芳开的方子里加了安神助睡的药,何川喝完没多久就睡着了,等再醒时,觉得背上伤口清凉,没那么疼了,人也不像之前昏昏沉沉烧得利害。他这人只要不死,转头又是条好汉,前几天就靠各种汤水吊命,现在神志一清醒,立刻觉得肚子饿。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趴在那里老实不客气地嚷起来,“有人没有!有活人的来一个!”   话音没落,就听有人叫道,“谢天谢地,总算醒了!!我还以为我上错药了呢!”,声音里喜悦无限。何川听到思明的声音,就要扭头,思明动作更快,立刻走到他跟前。   何川光记得思明那天落马后昏迷不醒,眼下看到人活蹦乱跳地站着,还是问了句,“你那脑袋给磕的,没事吧?”   思明很是欢喜,说,“就肿了个包,那些人大惊小怪的。”然后转身让何川看。但头发遮着也看不出什么。   何川看到房里就他们两个,又问,“苏远芳呢?走了?”   思明点头说,“他留了伤药和药方,说每过四个时辰换一次药。”   何川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转脖子蹬腿,不小心牵动伤处,疼得倒抽冷气。思明想笑没笑出来,板着脸叫他不许动弹。何川缓了缓气,说,“我说,是你请他来的,还是他自己来的?他怎么……啊?你看到没有?”   思明听他问这个,脸色立刻变了。他之前答应远芳进宫求情时,心里还存着侥幸,总希望是什么地方传错了。结果见了皇帝开口一问,就被齐帝疾言厉色一顿痛斥,才真的死了心,知道再没挽救的可能。他心里一万个愧疚自责,又知道这时候不能顶嘴,就光是哭,把错处全揽到自己头上,苦苦哀求齐帝放人。皇帝虽然恼火,见思明跪在那里哭的涕泪交流,想到他刚受过重伤,心疼加无奈,最后还是让祝太监把京兆尹叫过来,传旨释放刘母。   思明拿了碗鸡汤过来,一边喂何川,一边把前后经过一说,末了抽着鼻子怪自己,“都是我不好,现在人是放了,可是,可是长生已经死了。苏远芳,他在我回来前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个字条……他,他肯定恨死我了。”   何川这时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两三天,已经出了那么多事,也明白了为什么远芳会答应合谋。他跟长生没什么交情,也不知道他是刘念之的儿子,只是听这少年死得这样惨烈,一时也说不出话,隔了半晌才说,“他也不一定是恨你,大概怪自己还来得多些。”   他见思明停不下来地自怨自艾,就问,“既然把那个长生的母亲放了,你后来去见过她没有?”   思明摇头说,“没有。我没脸见她,她大概也不会想见我。 ”   何川想了想,“她没了亲人,总有很多事要料理。妇道人家,又刚到京城,不一定顾得过来。 ”   思明立刻说,“你是说我可以帮她么?”他只高兴了一下,立刻沮丧起来,“但我怕她不要我帮……要换了是我,我也不会要的。而且苏远芳大概会去照顾她的……”   何川心想那也不错,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宫里不是下了旨,说今年开禁,让他们回北边?”   思明说,“是啊,那又怎么样?”   何川说,“苏远芳是肯定要回去的。那少年的骨灰想必也会带过去安葬。从这里过去路那么远,他要带个学生,还要带个女人……”   他话没说完,思明就连声说,“对对对!我送他们过去!!”话一出口就心虚了,踌躇着说,“要是他们不想见我怎么办?……我能不能派人,嗯,派人偷偷护送他们过去?”   何川笑起来,“你也不用费心找人,这里就有个现成的。”   思明吃了一惊,看着他说,“你?那怎么行?”   何川说,“你想,他们要料理那少年的后事,又要准备东西,在京城至少还要待上一两个月,那时我伤也好了。要是他们也不想见我,我就偷摸跟着,不叫他们发觉。”   他脑子动得很快,原先计划是两边准备妥当,自己一得手,就跟苏远芳等人立刻离开,就是开阳府这边要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这时听说思明想要护送那些人北上,立刻想到一石两鸟的法子,现编理由说,“那个长生我也见过的。要是那天我能拦着你,不去惹那只倒霉的畜生,也不至于有后来的祸事。眼下就当我代咱们两个的份,去送他一程。”   思明听何川说的有道理,也知道只要他伤势恢复了七八成,就不怕寻常盗匪,但到底还是不放心,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何川劝了又劝,保证自己一定等养好了伤再去。   思明嗯了几声,想了老半天,才问,“那你过去了,还回来吗?”   何川想这个没法子,只能骗他一骗,说,“我又不认识他们,等送他们到了地方,就立刻回来了。”   思明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我也是傻,老担心你去了就不回来。”   何川结交思明原本没安什么好心,有时看他对自己一片真诚,也有点过意不去,只能开解说自己虽然存心不良,也没借他的名头捞过什么好处,之前春试上又让他大大风光了一把,就算两个扯平了。这时思明听说他会回来,显得很欢喜,他看了更加过意不去,忍不住说,“我就算回来了,也不见得一直留在这里。。”   思明一愣,立刻问,“为什么不留?这里有什么不好?”   何川说,“为什么要留,这里又有什么好了?”他见思明张了嘴,半天没言语,就逗他,“哑巴啦,说不出话。”   思明几次想说什么又没说,终于叹了口气,“没有。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这里是没什么好。”他不等何川回答,又说,“唉,我现在烦得很。”   他一直是没心没肺的,这时神色消沉,闷闷不乐。何川见了就说,“你还在想长生的事?”他本来想说,人都死了,想也没用,还是别想了。   思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也不全是……我从前没想过这个,书里也不会说这些,只会说那些皇帝将军怎么建功立业,名满天下。父皇是这样,从前那些皇帝也是这样。我,我本来以为,自己以后也会跟他们一样的……”   何川不笑了,说,“那现在呢?你不想变成那样了?”   思明呆了一会儿,慢慢说,“我不知道。我早上去跟父皇求情,说长生不是坏人,是冤枉的。他却说,说我身为皇嗣,结交贱民是不顾国体。又说那些人是异族,跟我们不一样的。长生去参加小春试就违背了律例,再混进狩猎队里,就算是我叫他去的,他也是没存着好心。现在能放了他的母亲就算是恩典,却不能洗脱他畏罪自杀的罪名。”   “我知道是那些人害死了大哥,还害得我们大齐无数勇士战死。可是何川,你见过苏远芳的,也见过长生。苏远芳教我们治好了疫病,可宫里只跟百姓说是太医院治的,我听到有些人议论,说他那时是挟恩求报,所以我们不欠他什么。那他这次又救了你,也是挟恩求报了,所以,我也不用领他的情,是不是?可他到底是救了那么多人,连他的仇人也都救了。还有长生,是我要他参加小春试的,是我送了他那把刀的。他在府里时,我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可他每次见了我,都,都那么高兴。他练了这许多日子的骑射,我知道他很想跟着我。我邀他去打猎的时候,他还高兴得很,高兴的很……”   思明用力忍住泪水,继续说,“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可是别人不会信的。那些教导我的大学士,总说贤明君主的治下,四海升平,所有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但就因为他们不是齐人,所以就不是天下百姓了么?就算被冤枉了,也活该受罚受死么?”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何川。   何川呆了半天,苦笑说,“你问我?我又不是皇帝,也不是教你的那些大学士,我哪说得上来。”他停了停,又说,“你也不用多想,想也想不出来。也许等你以后当上皇帝,这种事见得多了,也就想开了。”他还有半句,“说不定还觉得你父皇高明无比呢”,话到口边,咽下去了没说。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十四章 都是要回去的   随后一个月里,远芳每隔三天就来开阳府一次,查看何川的伤情。思明对他抱愧,当面话都不敢多说,背后把人家捧得天上人间,到后来连何川要吃什么喝什么,太医说了不算,苏大夫点头了才算,那些人的医术当然不会比远芳差,后者冒险动刀,能把人救下来也是侥幸。现在思明光捧着一个,把那几个搞得左右不自在,再看这位三殿下整天咋咋呼呼,神完气足,脑袋撞那一下显然也没落下什么毛病,于是一个个告辞,不在开阳府呆了。   思明巴不得他们快走,自己看着何川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每天都很高兴,等到远芳再来,就把他领到厢房,自个儿先溜了出去。   何川受的是外伤,烧退后只要按时换药就好。远芳再三过来只为了商量进宫盗图的事。这时见思明走了,还是先去看何川的伤势,跟着换药包扎,等收拾好了,又看外头没人,才从药箱里拿出张纸展开。   何川这时能动得活络了,就伸长了脖子去看。纸上画的是宫里的楼阁宫殿,主次路径。远芳没标出殿阁的名称,何川也不用知道那些,光是边看边咋舌,说怎么那么多楼啊?我上次进去也没见有那么多啊。   远芳说,“你们那时先去了闻喜宴,应该走的是南边的朱雀门。”他点着纸张,从下往上划到正中的紫微殿,又朝旁边一指,“宫里的库房都在西边和北边。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何川在纸上比划,“那人说是从西边的宫墙开始数,第三和第四条路之间。”   远芳对着他指的地方辨认了一下,指着交会的两条路,点头说,“那里是危月虚日交冲,宫里都说不详,所以只有些库房储物。”又说,“也好,那地方平常没有人去。只有侍卫巡查可能经过,你要怎么避开?”   何川说,“这你别管,我有办法。”他先前在妓院下的功夫当然不会白费,现在有了地图,办起事来更加方便,但这当中还有件要紧的,就说,“我住在这里不方便。过几天你得说我伤好了,叫那位三殿下快放我出去。”   远芳说,“这里仆人有,药物也有,顾思明对你没半点疑心,有什么不方便?””   何川说,“就是因为他没半点疑心,所以才不方便。”   远芳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想连累他,还是不想再欠他的情?”   要是换了别人问这话,何川肯定是插科打诨地混过去,但现在他对着远芳就要收敛一些,干笑说,“那小子是个傻的,我骗个傻子,没得叫人笑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就最好。”跟着赶紧岔开话题,“开阳府这里我已经交代了,就说到时候送你们回去,离开两三个月也不会有人起疑。天璇府那里你怎么说?”   远芳听他这样问,答道,“我本来就说过要回去,到时候送信知会一声,不算不告而别。”他说到这里,却想起了曾经和思昭许下的约定,当初的言之凿凿,轻怜密爱,到底是成了泡影。何川还能说一句和思明两不相欠,而自己对着思昭,却是说不出这话。他按捺下心中酸楚,转头看着地图,不愿叫人看出心事。   何川却没留意他神情,只想着远芳不像自己会骗人,顾思昭也不像思明那样没心机,这两个能不见面最好,接下来的成败就全在自己身上。他的伤要完全好,总得要三个月,但要跟远芳他们一起离开,那就越早越好。他正在盘算要什么时候动手,忽听远芳问道,“这些天你有没有觉出哪里不对?”   何川先说没有,然后问,“哪里有不对?”   远芳心里总是介怀先前天璇府送信人的事,这时跟何川一说,又道,“府里人多,也说不定是我没留意。但要是思昭真起了疑心,不知道会不会从中作梗。”   何川掂量了下,说,“你没理他的信,反来求了开阳府,这几天又光来这儿。顾思昭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你撇开他了。要我说,让他盯着你倒好,他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猜到我们要做什么?到时候你真的要走,我看这小子也拉不下脸阻拦。我上次那样折他的面子,他要有什么把柄,早就该告到皇帝里去了。现在不用白担心,左右我的伤还要养一阵,到时候看看再说。”   两人商量完了,远芳就辞别开阳府。他回去后不进住处,反去了客栈。华英正在收拾碗筷,看到远芳进来,就迎上去,小声说,“刘婶婶今天已经认得人啦,还叫了我呢!”   远芳点点头,看到刘母坐在床边,容色枯槁,眼神呆滞,手里紧紧抓着长生穿过的一件旧衣服。她虽被放了出来,但一直痴痴惘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记得长生惨死。远芳知道这是悲痛过度失了智,一辈子也未必能痊愈,只能说好说歹,求客栈掌柜继续留她住着,又叫华英先停了课,平时常去照料。   刘母看到远芳进来,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瞧。远芳不敢走得太近,站在几步外,叫了声“刘夫人”。刘母直愣愣地看着他,忽然问,“你见到我家长生没有?他昨儿就该回来的,却一直没回来。他,他去了哪里?”   远芳知道她是把集市和狱里的事全忘了,只记得长生跟别人一起去打猎,就一心一意地等他回来,当下柔声说,“他已经回北边啦。长生先回去,我们过几天也动身了。”刘母虽然痴傻,这句话却听懂了,竟然笑了一笑,喃喃说,“长生先回去,我们过几天也一起回去了。”   远芳心中作痛,想着她虽然疯癫,但忘记悲惨往事,也未必不好,这时看她把长生的旧衣捂在胸口,口里咿咿呀呀的自言自语,就悄悄退了出去。   他带华英回到住处。华英心不在焉地练着字,几次想说话,终于忍不住问,“先生,你刚才跟刘婶婶说,咱们过几天也一起回去?是真的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远芳估算着何川的伤势,说道,“再等等,到了五月中,或再迟些,也该走了。”又问华英,“你是不是等不及想见爹爹妈妈了?”   华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先生照顾我那么久,还教我写字学医。他们都说见了面要好好谢你呢。”   远芳笑了笑,“你聪明得很,帮我做了许多事,是我要好好谢谢他们。”   华英听到远芳称赞自己,高兴得脸都红了,说道,“我爹说,这次大伙儿都会先去乐安,谁走的晚,就叫其他人带个信,告诉先到的。京城虽然靠北,但咱们出发的晚,说不定他们反而先到,要在乐安等我们了。”   远芳听华英提到乐安,心头一颤,想到一切战火连天,生灵涂炭的惨事都是从那地方而起,而这小城却偏有个这般祥和的名字。   华英仰起了脸儿说,“先生,上次你让我带去那些银两,我爹娘都攒了起来,就想这次回去能多待些时候呢。我听他们算来回的盘缠,还有修墓造坟,样样都要花钱,他们省吃俭用了这许多日子,还是担心不够。”   他看着远芳,又说,“我一定听先生的话,好好念书学医,以后也要当个医生,治病救人。等挣了钱,把爹爹妈妈也接到一起。我们四个人,不,还有刘婶婶,我们五个人一起离开这里,找个有吃有穿,没人欺负,很好很好的地方,我再好好奉养你们。”他从小颠沛流离,遭人白眼,在他心里,只要能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的地方,就是很好很好的地方了。   远芳听他说得认真,既感激他一片至诚,又想起当初长生带着母亲进京时,两人心里必定也是怀着同样的祈愿。现在一个已经是瓦罐里的一撮灰土,一个痴痴傻傻,还在等着爱子归来。他心里难过,伸手摸了摸华英发顶,说道,“你说得对,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我们都是要回去的。但愿到了那个时候,人人有吃有穿,不受人欺负,也不再有骨肉分离的苦楚。”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说什么都好。    第四十五章 趁早分道扬镳   思明不知道何川跟远芳那些商量,只顾为了何川伤愈欢喜,又因为长生的伤逝难过。过了几天,忽然听到下人禀报,说何公子要搬出开阳府,连忙过去,劈头就问,“好端端地,干嘛要搬?”   何川又不能说自己要暗地里办事,在开阳府待着办不成,就托词不喜欢早晚都有人在身边伺候。   思明说,“那还不容易。以后我让他们站在门外,等你一叫,再进来。”   何川一本正经地说,“不行,我想到外面站着那么多人,放个屁都不自在。”   思明忍不住“哈”地一声,再三说那就不叫人伺候了。但何川死活要走,思明遇上个比自己更头铁的,也是没了辙,只好把远芳请来,问他何川能不能搬离开阳府。他一边问,一边就给远芳使眼色,要他说何川的伤还没好,不能走。但远芳正在查看何川伤势,看不到他的眼色,末了抬头说,“何先生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也能自己走动,以后只要安心修养,要搬出去也是可以的。”他见思明脸色古怪,明知故问,“怎么了?”   思明沮丧地叹了口气,说,“没什么。”   何川心里好笑,想着原来苏远芳装模做样的本事也还可以,又跟思明说,“我真没事。你不信,我蹦跶几下给你瞧瞧”,说着作势要跳。   思明忙拦着,说别别。我信了,你别瞎动弹。最后没办法,只能按着何川要的,派人给他找了个干净僻静,单人独院的民宅。到何川搬出去前一日,又叫人给他收拾东西,恨不得把整间房都给搬过去。   一群人闹哄哄忙了半天,总算把人跟要用的东西都移过去了。思明一直跟到新住处,东摸西摸,最后跟何川一个趴在椅子背上,一个趴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何川随口问道,“跟我一起的那些进士,先前说要封官的,后来都封了没有?”   思明说,“没呢,后来乱糟糟出了那么多事,谁顾得上啊。对了,你想当副将还是都司?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   何川说,“那也用不着。爱封什么就封什么”,心想自己到时候拍拍屁股一走,就算封个将军也不稀罕。   思明稀奇地看着他,说对了,我一直都没问你,干嘛要争那个状元?我还以为你不爱当官儿呢。   何川参加春试是想找机会混进宫里,但现在远芳跟他合谋,就不用费那事儿了,听思明问到这个,就信口胡诌,说咱们练武的人,都是要以武会友的。我听说大齐上下能人辈出,难得有机会,就想跟那些好汉较量较量……”   思明白了他一眼,说,“谁知道那些人里一个打得过你的都没有,是不是?”口气却很快活骄傲。   何川笑嘻嘻地说,“那是当然。还有一个,我在京城待这一年,蒙三殿下看得起,当我是个朋友,总得找机会给你长长脸,报答一下知遇之恩。”   思明也笑起来,“好,现在你报过知遇之恩了。下次就轮到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何川说,“我这人好伺候,别的都不喜欢,就喜欢黄金美女。黄金我自己会搞,你多送几个美女来,就算报答过我了。”   思明“呸”了一声,说可美不死你的!   两人高高兴兴说了半天,思明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何川把人送出去,关上门,收起了笑意。他从小逃离故乡,又没亲人朋友,难过就一个人难过,欢喜也没人一起欢喜,虽然接近思明是别有用心,但对方胸怀磊落,对他又一片至诚,想到过几天自己一走,两人再碰不到一起,也不禁叹了口气。   他跟苏远芳又不一样,对家乡故人没一点思恋,倒也想过要是干脆留在京城,吃喝不愁,又有好朋友说笑,日子过得也是不差,但立刻又想到,思明这样受宠,以后肯定是要继承大统,登基为帝的。他当了皇帝后两人还能不能有现在的情分,那就难说的很了。再想到当年自己全家灭门的事,心肠就又硬了,心想两人既然终究不是一路。不如趁早分道扬镳。   开阳府里这些日子的动静,早有人去禀报了思昭。他听说远芳去见思明,又听说之后思明进宫,齐帝下令放人后,默然片刻,才道,“能这样了结,那也很好。”   来回禀的看看思昭的脸色,识相地自己退了下去。思昭来回走了几步,又站了会儿,忽然走到门口要人备马,跟着走回来,坐在桌边出神。他做事一向自有主张,少有这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这时心想,就算对方有什么苦衷,这么多天,要说早就说了。要是存心欺瞒,现在去问,又能问出什么,只怕反叫何川和开阳府有了防备。   片刻有仆役过来,说马备好了,问殿下是要一个儿出去,还是带上随从?说完后等了很久,才听思昭慢慢说,“不用了。”   他不去找远芳,远芳当然也不会过来见他。思明在养伤,又顾着何川,少有出来走动。天璇府前冷落了些时候,直到一个月后有客上门,那人虽然穿的布衣,见了思昭后行的却是官礼。   思昭对那人很是客气,寒暄了两句,问道,“谢统领,是不是有消息了?”   这姓谢的是御前侍卫的副统领,春试后跟思昭才有来往。谢统领为人热中,猜到二殿下折节下交,肯定是有用到自己的地方,所以得了思昭嘱咐后,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这时答道,“最近宫里太平得很。下官查过了,上次出事还是两年前,有宫女跟太监串通,偷了首饰出去卖钱。”   思昭心想两年前何川还没进京,那是差的远了,而且对方连状元都当了,不可能只为偷些珠宝首饰。但他看姓谢的脸有得色,就没打断。果然对方又说,“侍卫那里倒有消息。丁统领手下有个当差的,赌钱手紧,跟人借了不少,这两天忽然又阔了。下官谨记二殿下吩咐,留神侍卫里有什么异样,就叫了个弟兄带他去喝酒。那人一喝醉,什么都说了。是最近有人开了高价,要买宫里侍卫的巡查路径呢。”   思昭知道丁统领领的正职,比这谢统领高了半级,两人表面和睦,暗中争竞是少不了的,点头说,“既然有人高价求购,想必那些消息是给卖出去了?”   谢统领说,“那可不是。那人说买家已经有宫里的地图,只要在上面标几条路线,就出一百两银子。但问是哪个,又说人家蒙着脸呢,不认识。不是我夸口,下官管辖的兄弟都在宫里干了好几年,是决做不出这种事的。”   思昭不说话,指尖轻轻叩击桌面,过了很久,开口道,“要是你想潜进宫里,要在什么时候,从哪里进去最好?”   姓谢的一愣,想了半天,说,“咱们每天子卯酉午交班。后三个时刻宫里宫外人都不少,只有半夜子时没人。宫墙东西南三面都沿街,北墙外最偏僻。要是换了下官,就该在子时,从北墙外进来。但下官这就回去警醒属下严加防范!不叫贼人得逞!”   思昭又想了很久,忽然问道,“谢统领今年贵庚?”   那人奇怪思昭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下官属羊的,今年三十三岁。”   思昭说,“那丁统领呢?”   谢统领更是莫名其妙,“丁统领比下官大一岁。”   思昭说,“你让属下严加防范,不叫奸人得逞,那是职责所在,算不上功绩。要是有人潜入皇宫,无论是当场擒获,还是得手逃脱,你跟丁统领都脱不了干系,无论赏罚,总是要丁统领先领了,然后再轮到你,是不是?”   谢统领说,“自然是这样”,语气就有些悻悻。他一直觉得自己人缘才干都比丁统领来得强,但后者职衔更高,又只长了一岁。只要对方没出大错,自己就升官无望,想到这事常常心里不平,但也无可奈何。   思昭微微一笑,又说了几句。   那人听后呆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其中用意——要是按着这样的安排,姓丁的手下犯错,自己带人立功,一降一升,自己妥妥能顶上对方的位置!他一想明白此节,顿时大喜过望,但跟着就想到,思昭有这番计议,当然不会光为提拔自己,一定是另有用意。这个先不说,要是当中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了一忽儿,再看看思昭,见后者神色不动,正等自己回话,心想,不管对方是什么用意,这就是摆在眼前的机会。想要出人头地,哪能不冒险的。这次做的好了,不但升官发财,还成了二殿下的亲信。他想了半天,终于一咬牙,“下官一定遵命办事,不叫殿下失望!”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十六章 八宝锦盒   何川的计划是不错的:自己前一晚行窃,第二天一行人就远走高飞。为了远芳担心事情败露后牵连无辜,也答应了到时候能遮掩就遮掩,库里库外尽量恢复原状。左右他自己也不吃亏,晚一天叫人发现总是好的。他这人心大,还嬉皮笑脸地说,那地方既没人去,说不定等他们人都走完了,再过个十年八年宫里都发觉不了呢。   何川搬出来后远芳只去看过他两次,见他伤势没事了,就没再去过。何川偷摸着找人画好宫里巡夜的路线,在心里记了个烂熟,跟着把地图烧了。他自己也不出门,倒是思明隔三差五过来,今天说苏远芳已经跟药铺里辞行了,明天说他已经去雇车了,何川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到了末一天,思明跑过来,急火火地问,“他们明天就动身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何川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新肉没长完全,还是斜扎着白布。他又怕热,光着个膀子,打哈欠说,“就是明天啊?”   思明急了,说我前几天就告诉你啦!你说会记着的!你,你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要不我叫其他人过去?我叫,我叫……他结结巴巴的,一时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来。   何川笑嘻嘻地朝床上一指,“你急个啥。老子记着了,东西也准备好了。”   思明一看,床上有个打了一半的包裹,里头胡乱塞着几件衣服,这才放下心,问他,“就带那么点东西?”   何川说,“只要有银子就好,东西少点有什么要紧?”   思明忙点头,“对对。你缺银子不缺,我这里还有”,说着掏出七八张银票。何川也不客气,照单全收,心想这一路有老有小,银子总是不嫌多的。   思明又问,“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拿。”   何川笑着说,“够了,使上一年也够了。我要的其他东西呢?都准备好了?”   思明说,“好了。马在后院栓着呢,车辆和装的东西也都齐全了。”   何川对这些倒很上心,特意出去检查了一遍,眼看什么都妥了,就回来跟思明天南海北地胡侃。这两个一个爱说话,一个见识广,一聊聊到太阳下山,思明才恋恋不舍地走了,还再三要何川自己小心。   何川送走思明,看看天色,先细嚼慢咽吃了饭,跟着出去溜达消食,一溜溜到街上商铺都关了门,实在没处可去了才回来。他也不换衣服,上床就睡,睡到二更,倒像肚子里有个定时钟似的,自个儿醒了,伸伸懒腰坐起来,把早前的包裹打开,从里头抽出一身夜行衣,一卷软梯。   他把软梯往腰上一缠,又换好衣服,吹熄蜡烛,只等外头敲三更,就起身开了门,打量着没人,直奔皇宫方向去了。   他这一年把京城的大街小巷摸得了如指掌,这会儿尽找荒僻的小道走,一路没见着半个人。等到了北门外,往墙根一靠,四下里一瞥,早选定了位置,解下腰间软梯,一抖手掷向墙头。只不过背伤到底还是影响了手劲准头,第一下竟没勾住,铁钩笔直掉了下来。他眼疾手快,不等钩子落地就抢先接住,没发出声响,又接连试了两次才勾准地方。   何川拉了两下试力,跟着双手紧抓绳索,踩着软梯三两下爬到墙头。他是摸准了侍卫轮班的时刻来的,爬上去后探头往里一张,见下面黑漆漆没动静,才把软梯垂到墙内,攀着绳溜了下去。他脚一沾地,就觉得踩上去是软的,又闻到一股粪水味儿,像是有人刚给花木施了肥水,不免心里骂骂咧咧,屏着气矮身往里走,好在没走几步臭味就淡了,再把软梯收起来,躲在树后朝四面一打量,找准方位,疾步蹿了出去。   宫里花草茂密,树木丛生。他趁着浮云遮月,往西面直奔,一边跑,一边还在心里跟远芳画的地图对照。到了云开见月时,他已经隐身在假山后面,朝外头一瞧,眼前就是几栋暗沉沉的库房。这排库房有好几间,他看周围没人,蹿到从东往西数第二间,低头一看那门,心里就是一乐。原来这库里放的东西不值钱,外头用的就是最普通的枕头锁。何川准备了全套开锁家伙,预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结果却是杀鸡用了牛刀。   他掏出根前扁后圆的铁丝,伸进锁眼轻轻拨弄,又凝神倾听。没一刻,听到嗒一声轻响,簧片压进,锁齿打开。他轻手轻脚地拔出锁栓,一手握住铜锁,一手按在门上,又停了停,眼见耳闻的只有四周的树影虫声,手上稍微用力,长久没活动的枢纽吱嘎响动,两扇门打开,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何川闪身进去,顺手关了门。库房里没窗户,门一关全是黑的。他反高兴这样,掏出火折子一晃,看到里头堆了不少东西,心想好容易进来了,要是找不着那乐子可就大了,跟着取出四根蜡烛,在屋子角落各放一支点燃了,又吹熄火折。   这地方气流不畅,蜡烛火光极为暗淡,摇摇地随时会灭。何川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见那些东西倒也不是胡乱堆放的。他现在背后是门,左手边堆着几十只藤箱,打开后里头是书册卷轴。他抓了本一翻,字虽然已经不认得,字形还是辨得出的,知道确实是故国的东西,自己找对了地方。右手边叠的是成卷的布料,很多都已经泛了黄斑,只有上头的花纹刺绣还精致如昔。   再往右就是各种器具堆在一起。有雕像乐器,有毛毯地毡,上头都积了厚厚的尘土。就算何川眼力好,要在这堆东西里找一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盒子,也把他看得两眼发酸。   他找了半天,闷得难受了,就去门缝那里吸几口外头的清凉空气,再回来继续找。一来一回带起地上的尘土,鼻子被扬起的灰尘一扑,顿时痒得难受。   何川伸手捂住口鼻,准备打个不出声的喷嚏。但凡要打喷嚏,总得先闭眼。他这喷嚏正要出来,忽然目光一瞥,好像看到一个方角,还来不及细看,就是“阿嚏”一声,一个不算,又接连打了两个。等打完了赶紧再看,那东西却不见了。他忙拿了支蜡烛凑过去,从上往下,一件不漏地细找,终于看到成堆毛毯下露出一方边角。他把毯子搬开,下面赫然是一只八角盒,盒身盒盖覆着锦缎,做工十分精细。   何川大喜过望,心口嗵嗵直跳,拿起盒子往上一掀,本来是预备了上面有锁或暗扣,掀不开的,没想到里面的机括早已损毁,一打就开。他不知道那时齐兵在燕宫大肆掳掠,搜刮金银珠宝。士兵看到这盒子精致,掰了两下掰不开,就用刀尖插入缝隙,硬生生地撬开了,再看里头没首饰金银,就和其他掠来的东西摞在一起。   这时何川见盒子里放着叠纸笺,每张都裁成八角形状,纸上只有文字,没有图形,和他想象的藏宝图大不一样。他拿了张纸,对着蜡烛照照,也没看出蹊跷,心想自己不认识这些字,在这里想破了头也没用,反正这地方没有第二只八角盒,还是带回去让苏远芳看看再说,于是把盒子往怀里一塞,吹熄蜡烛就准备走,刚到门边,却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何川大吃一惊,心想就算宫里侍卫交了班,按着从南到北,由东至西的顺序,也不该来得这样快。难道是巡视路线改了,自己却不知道?他进来时把铜锁虚挂在门上,来人只稍微留心就能发觉。要是被他们知道里头有人,调来士兵把库房围住,自己可真是除非插了翅膀才能飞出去了。   他心思转得快,一听到声音就缩回手,一动不动地躲在门后听动静,又把头罩拉下来,只露出双眼睛,手也伸进了怀里。   那脚步声咔咔地走得不快,朝着这边越来越近,听起来正是要从这排库房前经过。何川再胆气豪壮也紧张得头皮发麻,忽然听到有人噫了一声,声音虽低,夜深人静中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一凛,立刻屏住气息,右手紧紧握住了怀里的匕首。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十七章 太过轻易   笃——笃,笃,笃。   远芳正跟华英收拾行李,听外头竹梆打了一慢三快,已经是四更了。他看向窗外,黑漆漆的看不到什么,再计算时刻,何川应该已经摸进了宫里。他从来不信鬼神,这时却不禁在心中默默祝祷,希望何川能逢凶化吉,顺利找到锦盒。   华英捧着一叠书过来,想塞进箱子里。远芳见了说,“这些书哪里没有呢。你路上要看,带一两本就够了。”   华英看看这本,又看看那本,哪本都舍不得放下,嗫嚅道,“这上头都有先生写的笔记,我还没看完呢……”远芳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眼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华英忽然问,“这些要不要带?”从角落里拖过来一只藤箱,两只匣子。打开一看,藤箱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刀具油桶,匣子里一只装的是银锭银票,一只装的是细巧干点。前几天远芳叫他去天璇府交了辞信,第二天思昭就命人送了这些来,当真是主友客恭,都没一点纰漏。   远芳收了箱子就放在墙角,再没打开看过,这时候说,“不用带了。”   华英噢了一声,把箱子匣子关上,拖回原处,又四面张望,怕拉下了什么,跟着问,“那这个呢?”   远芳见他从书架上捧了只盒子下来,自己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还没说话,华英已经打开盒盖,拿出里头的东西看看,又给远芳看,“是不是先生种的那些药?这是什么草药?我从没见过。”   远芳见他拿出来的是袋种籽,正是一年前思昭从北方带回来的。当时自己种了一半,留了一半。种出的幼苗本就孱弱,前一阵疏于照料,早就死了,又听华英这样问,半晌才说,“这是咱们北方的草药,你来时年纪还小,所以没见过。”   华英把袋子放回去,说,“这些草药难种的很呢。先前我天天照看着,却总也长不好。”   远芳说,“这些东西在北边到处都是,到了这里却种不出来,还是带回去吧。”华英只听到一句“带回去”,就把几只袋子扎好口,一起打进行李里。   等全收拾好了,已经快到五更。两人睡了会儿,听到一声鸡叫,东方见白。远芳起身去街上看,外头没一点异样,这一晚显然是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华英跟着也醒了,呼噜噜地漱口洗脸,洗完了,人也精神了,说了声“我去接刘婶婶”,就快步出门,不多会儿,挽了个包袱,又紧紧抱着只瓦罐,当心地搀着刘母过来。   远芳见刘母双颊凹陷,神情木然,既不见丧子后的哀痛,也没因为要离开而欢喜。她走进屋里,像是记起了什么,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喃喃说,“这里……长生,长生?”华英忙哄她,“刘婶婶,咱们这就回家了,好不好?”远芳取出金针,往她后脑天柱穴上扎了下去,又在百会穴上轻轻揉压,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只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们前一天就雇了车,但左等右等,总不见人。直到华英第二次出去张望,才看到一辆马车往这边过来,到了门口车夫一声吆喝,指使马匹停下。   远芳没心思跟那车夫理论,和华英一起扶刘母上车坐好,把收拾好的箱笼都搬上去,跟着回身要锁门。他一直只把这地方当成个住处,原以为自己不会有一丝留恋,但这时看着住了十年的屋子,还是怔了一忽儿。   那车夫见远芳背着身,迟迟不过来,有点不耐烦了,往空中挥了一鞭,两匹马仰头嘶叫起来。华英也叫道,“先生,上车吧。”   远芳被他们催促,关门锁起一室旧物,上车后说,“劳驾,走吧。”车夫嘿了一声,挥动鞭子,两匹马拉着车辚辚前行。   马车载着四人到了城门口。这些天有不少燕民偕老扶幼地出城,守门官兵看到他们问都不问,挥手就放了出去。远芳心神不定,出城后走了十余里,见没人追来,才稍稍放心。他跟何川约好在城外碰头,出城后往北就一条大路,心想何川一定还在后面,待会儿就能赶上来。但又走了三四十里,眼看日头偏西,还是没见到何川。他有些担心,撩开车帘说,“这位大哥,附近有什么打尖的地方,先住下吧。”   那车夫含混说,“早着呢,走完这段再歇”,说着鞭子一挥,赶着车走得越发快了。   远芳听那人显然是压着嗓子说话,心生警觉,打开帘子坐到前面,看到他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半个脸,更起了疑心,喝道,“停下。你哪里来的?”   车夫一勒缰绳停了车,抬头笑道,“停下就停下,苏先生别动气。”   远芳看到那人的正脸,松了口气,说,“何川,你又搞什么鬼?”   何川还是笑,“我都停下了,你还没个好脸色。我昨晚险得很,差点被抓个现行呢。”   他前一晚深夜进宫,在库房里找到八宝盒,要走时却听到外头起了动静。他就算艺高人胆大,站在门后也不禁一颗心越跳越快,知道自己偷入禁库,那是杀头的罪名,就算有思明帮着也没用,这时心想,听声音过来的人不多,要是被他们发现库房门锁打开,只有先下手为强,把那些人全都杀了,只要留下一个叫嚷起来,自己就得死在这里。   但外头哎了一声后,跟着就没了动静。何川隔着门,也看不见那些人在做什么,只能凝神细听。过了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开口,“哎什么哎!半夜三更的,可别吓唬人!”   先前出声那人有些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说,“我瞧见有个,有个……东西,刚蹿过去来着……还以为是,是……”   何川心头一松,又听另一个骂骂咧咧,“以为个屁!吓死老子了!”   这人的官衔大概比前一个来得高,被骂的那个不敢还嘴,只分辩说,“真,真有东西过去,没准是野狗野猫,也没准是上次死的那个……”   后一人说,“闭嘴!不许说了!”   何川以为两人要走,正要凑上门缝去看,忽听那人又说“等等”,一颗放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只听那人说,“你把老子尿都吓出来了。等着,我先撒泡尿。”   先一个说,“这地方阴气重的很,还,还是……”后一个说,“怕什么!老子血热火气旺,怕什么妖魔鬼怪。”   何川听那要撒尿的声音微微颤抖,看来也不是完全不怕,跟着听到淅淅沥沥的声响,那人真的撒起尿来。何川躲在里头哭笑不得,总算那人撒完了尿,没再说什么,跟同伴一起走了。   何川听着靴声走远,又等了会儿,才轻手轻脚推开门。他见外头没了人,不敢耽搁,立刻关上库门重新锁好,按原路折了回去,翻墙出宫。他夜行衣里穿的就是普通衣服,到了外头快手快脚把夜行衣一脱,跟软梯一起塞在怀里,趁着天没全亮,一路抄近道回到住处。他早知道远芳等人的动向,半途就把他们雇好的马车给换了,自己扮成车夫来接他们上路。远芳一路心不在焉,到这时才看出来。   远芳不出声地听何川说了首尾,等他讲完了,开口问道,“你出宫时,有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何川聪明得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那两人有古怪,怕他们故意使诈放我走,是不是?我回去时留了心,决没人跟着。何况抓贼拿赃,就算他们要引蛇出洞,在咱们出城时也该追上来了。现在走了那么远还没人过来,你说有什么道理?”   远芳缓缓摇头,说,“我不知道。”他跟何川策谋了两个月,这时见对方全身而退,按理应该高兴,但心里却隐隐感到这事成就得太过轻易,反生出了不安。只是要说为了什么而不安,却又说不上来。他压下这些心绪,问道,“那你找到了没有?”   何川笑了起来,“贼不走空,哪有找不到的道理。”他知道远芳在等自己把东西拿出来,偏要卖关子,晃着脑袋说,“看你还知道等我的份上,等下住了店,就让你们开开眼。要是刚才你要独自开溜啊,哼哼,这便宜我就自己占了”,跟着“驾”地一声,马鞭劈空,赶着两匹马放蹄疾驰。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十八章 晚两个时辰   何川哼着五音不全的风流小调,赶着车走了半晌,忽然说,“累了,下个客栈就歇吧,总不能摸黑住野地里。”远芳看他一点没累的样子,再转头看到车里的一老一小,就明白了。   四人又走了一段,找了间客栈。华英扶着刘母下车,这才发现赶车的是何川,大为惊奇。他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何川,却还是不知道对方跟远芳是什么关系。远芳也不想这两个多接近,只说,“华英,何先生这次跟我们一起走。”   华英很有礼地叫了声,“何先生。”何川笑道,“乖侄儿,你……”他想顺口讨个便宜,转眼看到刘母痴痴呆呆地瞪着自己,就不说话了,自己去柜台上,拿着思明给的银子摆阔,上去就说,”开四间上房。”   远芳跟华英把刘母安顿好了,就去何川房里。何川已经占好了床,看到两人进门,朝桌上一指,“你看是不是这个”。他虽然在问,语气却很十拿九稳。   远芳见那盒子大概三四寸高,尺许见方,因为一直放在库房里,盒面织锦虽然颜色暗淡,却一点没也磨损。锦缎上用金丝银线绣了龙凤祥云,八个侧面绣的是北地的花卉鸟兽,连盒底也用缎面密密缝住,他拿起盒子,伸手在面上摸了下,又看看损毁的机括,跟着打开拿出纸笺。   何川在旁边不错眼珠地盯着,见远芳口唇微微颤抖,直愣愣地看着那纸,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纸上不过四五行字,哪用看那么久,就很抱希望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写了藏宝的地方?”   远芳没回答,又看了一会儿,才把纸笺放下,拿起第二张。何川见他对着每张都要看半天,眼中慢慢浮起泪水,实在忍不住,又问,“喂,那上头写的什么?就算是藏宝图,你也不用看得要哭吧。”   远芳看完最后一张,把纸笺收好,说道,“这八宝盒最早只是女子用来收藏首饰珠宝。后来也有人在节庆时,把各种善祝善祷写在纸上,放进盒内,取的是八宝呈祥,心愿得遂的意思。”   何川瞪着他,说,“你说这纸上写的是啥?什么,什么祝祷的心愿?””   远芳知道他不信,见华英站在旁边,就叫他过来,“华英,你念一下,看我教你的那些还记不记得。”华英依言拿了一张,看着上面的字,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   何川听他念完一张,又念另一张,来来回回,都是些祈求夫君身体康健,子女平安顺遂的话。华英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读起来又那么艰涩,应该不是作假。但他说什么也不信自己废了老大力气从宫里偷出来的东西,结果只是写了这些无聊废话,忽然灵机一动,等华英全念完了,又抽出倒数第三张,说,“这张,你再念一遍。”   华英不明白他的意思,又照着读了一遍。何川听他这次念的跟前次一模一样,终于信了远芳的话,原来纸上写的真是女眷聊以遣怀的文字,跟藏宝没半点关系。他花了一年的时间心思,又干冒奇险,拿到的却是这种东西,呕得简直要吐血,又不肯死心,忽然想起来说,“听说有种药水能写隐形文字的,要用水浸,或者拿火烘,才能显出来……大侄子,你快去倒盆水。”最后一句是对华英说的。   华英见何川一会儿一个主意,就去看远芳。后者正拿着空盒,翻来覆去地查看。何川见他看得仔细,说,“我早查过了,没夹层的。你就算看得再久,那上面也不会开出一朵……”   远芳看了半天,在盒面上掀了掀,发觉那层织锦不是拿胶粘在盒子上,是包好了再用丝线密密缝住。他从药箱里取了把小刀,找到缝合的接口,沿着边缘挑断丝线,一点点把整块织锦拆了下来。   锦缎一被取下,何川和华英同时“咦”了一声,才知道这盒子上包的是双面锦。就是把两幅布料缝在一起,外面是花团锦簇的绸缎,里面是寻常的白色丝绢,上头用深色丝线绣出山川地形,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白绢已经泛黄,但上面绣的图形还是清清楚楚。不消一刻,远芳已经把盒盖上的织锦也拆了,和先前那块一合,两幅丝绢边缘相接,绣纹相连,正是一幅完整地图的模样。   何川喜出望外,叫道,“就是这个了!”华英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远芳脸现喜色,也跟着一起高兴。   何川乐了一阵,说,“眼下有了地图,离大功告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明天咱们抓紧时间赶路,等出了边关,那是真正天高皇帝远,再好好商量怎么找这劳什子。”   远芳点点头,把木盒收进药箱,又从何川手里要过织锦,说要再看看。   何川心想,你这一家老小的,难不成还能带着东西跑路,就交了给他,但到底不放心,那晚醒了两次。他佯装起夜,每次出去,都看到隔壁屋里还亮着一点灯光。   “这事确凿无疑?”   谢统领点头说,“下官的弟兄那都是信得过的。上次得了殿下的吩咐,我就叫他们抽调人手,天擦黑就在北门蹲着盯梢。盯到昨天半夜,真的有人翻墙进来了。”   思昭问,“那人没有看到你们?”   谢统领说,“那不能。兄弟们小心着呢,都记着殿下的话,只盯着人往哪儿去,不许去抓,也不许跟近。”   思昭说,“后来呢?”   谢统领说,“也是都离得远,那人身法又快,一眨眼把人跟丢了。好在他们立刻报给下官,大伙儿分头去找。那人进的是西边的库房,虽然关了门,但锁头动过了,哪里瞒得住人呢。”   思昭点点头,“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谢统领十分得意,说,“下官还怕眼花,假装撒尿,走过去看得清清楚楚,那锁是开着的。后来咱们躲在旁边,等那人走了才敢出来。这些天兄弟们受累,天天拿粪水浇一遍墙根,这会儿只要牵了狗子到墙外,一闻就找到了,就一直跟到了金水巷,下官不敢打草惊蛇,先来殿下这里禀报。请殿下下令,把那伙人一网打尽!”他说了一大堆,主旨就是两个,一个是自己办事用心,不辞辛劳,一个是自己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思昭只是微笑听着,最后听到金水巷三个字,再没半点怀疑,笑着说,“那人来头大,你们怕是抓不住的。”   谢统领听了就奇怪,“是谁啊?殿下怎么知道的?”   思昭笑道,“他是新科武状元何川,今天早上离开的京城,现在应该已经在城外了。”   光这一句就把谢统领吓了两回,结结巴巴地说,“这,那他,那我……”   思昭毫不在意,问道,“你看到他潜入库房,知不知道取走的是什么东西?”   谢统领说,“他进的是西边的禁库,这个……得先陛下下旨,才能开门清点。但一来一去,那人,那何川可就跑得远了……”   思昭说,“从京城到边关有两天的陆路,他跑不了的。你先去金水巷搜查,看能找到什么证物。我带人去追他。”   谢统领听思昭想也不想,就把两头要做的安排好了,心里惊疑不定。他先前打好了算盘,先来天璇府邀功,跟着把人逮住带回宫里,往上一呈报。引狼入室是丁统领的过错,擒拿贼寇是自己的功劳,赏功罚过,两人正副的位置就得掉个个儿。自己还得了思昭这个靠山,实在是一举两得的美事。谁知不但偷盗的是新科状元,人还早跑了。虽然思昭说自己去追,但要是抓不回来人,那可怎么好?但他这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一声,匆匆走了。   思昭早已计议停当,知道这番谋划三分在人,七分在天。就算办成了,自己也不能洗的没一点干系,要不是万不得已,他也决不会用这样投机的法子,这时反复盘算了几遍,把亲信叫来,命他点一队侍卫,准备出城。   那人听了就问:“殿下要带多少人,走多远?”   思昭说,“只要一个小队,带上两天的干粮水囊”,跟着一转念,说,“不用带食水了,只要备好马匹,即刻出发。”   那人说,“是,属下这就去召人。”   思昭说,“我们一走,你先去龙磐将军那里,说有人进宫行窃,潜逃出京。再告诉他,我已经亲自带人前去追赶。”   那人有些诧异,还是点头应了。   思昭又说,“你禀告龙将军后,再去找三殿下思明,告诉他,何川昨夜潜入禁库窃盗,已经负罪出逃,我和龙磐将军正率兵追赶。叫他也查点一下,开阳府里有没有少要紧的东西。”   那人这才大吃一惊,抬头看向思昭,见他神色凝重,沉声说道,“你要把我说的牢牢记住,不能有一点差错。等我们一出发,你立刻去龙府送信,但开阳府那边,却要晚两个时辰再去。”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十九章 把东西烧了   思昭带着几名侍卫一路追赶。他在开阳府和远芳的住处都布置了眼线。也就是忌惮何川机警,不敢离得太近监视,但思明去见过何川几次,远芳什么时候,在哪里雇的车马,他都是知道的。他料到何川和远芳做一路,两人带着妇孺,不能全力赶路,自己轻装快骑,要是不顾惜马力,只消一天就能追上。但他放马追一阵,又慢慢走一阵,并不全力追赶。   出城二三十里,思昭忽然停住马,几个侍卫见他站住,也跟着站住。他勒马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说,“你们听到什么没有?”身边侍卫凝神听了下,禀道,“殿下,像是后头有不少人骑马过来。属下这就去看看。”   思昭朝远处眺望,还看不到过来的人马,说,“不用了。我们先走。”,跟着一打马,当先跑了出去。几个侍卫跟了一路,即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当真是摸不到半点头脑。但主子既然先走了,其他人也只有跟着。   没一刻,就听后边有人快马赶来,嘴里高声呼叫,”留步!殿下留步!”思昭勒马回身,看到追来的是龙磐的一名亲兵。那人到了思昭跟前,滚下马来,喘着气说,“龙将军正在后面,请殿下慢行。”   思昭这些人都停下等着,只听后面蹄声越来越响,百余人编队而来。那些人跑近了,只见骑马的都穿了轻甲,带着武器。最前面一个骑在马上都比其他人高了半尺,正是大将龙磐。   两拨人一会合,龙磐要下马行礼,被思昭阻止,说将军甲胄在身,无须多礼。龙磐看看思昭带的人,问道,“微臣一接到信就调兵过来,但殿下只带了这些人?”   思昭说,“我想何川受了重伤,这些人也该够了。再说我得到消息晚了,再召集人手,只怕追赶不上。”   龙磐说,“他两个月前受伤,既然敢冒险入宫,可见伤也好了,说不定还有同伙接应。殿下既然得了消息,就算再紧急,也该立刻禀报陛下,怎么能以身犯险,亲自追赶。”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十分不以为然。   思昭原本就没打算靠自己带的几个人阻拦何川,但他出城一追,龙磐知道了,必定要点人马过来增援,这时听对方这样说,答道,“将军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两人并骑而行,思昭向龙磐解释事情原委,说道,“春试那天,将军认出何川的枪法。过后我就派人去查他的来历,结果查到他曾用银钱贿赂宫里的侍卫。我本该立刻禀告父皇,但那人跟思明交好,又是新科状元。我既怕冤屈无辜,又不想跟思明生出不睦,就迟迟没说。后来他为救思明受伤,我还庆幸自己没轻举妄动,冤枉了好人。谁能想到……我先前嘱咐谢统领加紧宫里的防范,他今天一早过来,说前夜有可疑人迹出没,虽看着是他,却也不能认真,只可惜没能当场擒获。等天亮时再看,那库房门锁已经被人动过了。”   “我本以为何川正在养伤,就算宫里失窃,跟他也没了干系。谁知再派人去看,那人早已走了,想必是行窃后连夜潜逃。唉,要是我早些禀报父皇,也不至于今天出事。”   他这些话有一大半是真的,只是避重就轻,倒果为因,把自己对何川起疑心的缘故全推到龙磐身上,又把故意放走对方的事轻轻略过。龙磐是跟他一起看了春试比武的,听了这话自然没有疑心,看到思昭自责,安慰他说,“殿下言重了。那天在校场看到他的身手,却没向陛下禀报,微臣也有失察之罪。这事还多亏殿下细心,不然这人出了大齐边境,可就难找了。现在他要出边关,只有这一条路走,只要过不了沂水,就是跑不了的。”   思昭知道何川跟远芳要花两天才能走到沂水,他们这些人一定能追上,但也不提这事。龙磐再三劝他回去,思昭执意要同行。他身份比龙磐要高,龙磐也不能强逼他半途退出,只能遣人回京报信。   他们两队人马合起来近两百人,到天黑时,龙磐想给思昭找附近农家借住,思昭坚持不肯,就跟其他士兵一样在野地露宿。龙磐见天璇府过来的人都没带食水,就叫士兵把干粮清水分给他们,心想思昭殿下聪敏慎思,只是到底缺了经验,何川走了两个多时辰,他随后追赶,却忘了带干粮清水,可见是一时冲动,准备不足。   当晚他们离何川等人住的客栈相距不到四十里,离沂水也只有一天的路程。   “今儿要是走得快,天黑就能到沂水了。”何川收拾好东西,跳上车,刚向远芳说了这句,又笑他,“嘿!你早上照过镜子没有?难道乐得睡不着了?我跟你说,别高兴得太早了,眼下八字刚有一撇,能不能找到还两说呢。”   远芳正是熬了一宿,这时虽然困得不行,但还能支持。他一刻不出大齐,就一刻不能安心,也不理何川后面那句,说,“要是天黑前能出关,咱们路上就不休息了。”   何川当然没意见,等三人放好东西,上车坐定,口中吆喝一声,启程赶路。   这条路直通关外,本来人迹稀少。但这时他们一路过来,却接连见到了好几拨,三三两两,拖家带口。何川看了就笑,说你看这些人,全在往北边赶呢。远芳看那些燕民大多衣衫破旧,行装简陋,有些拖着七八岁的幼童,有些扶着蹒跚老人,虽然走走停停,步履维艰,但每走一步,都是离暌违已久的家乡近了一步。   他们两个轮流赶车,路上饿了渴了,就嚼几口干粮,喝点清水,除了下车解手,更不停留。走了七八十里后道路逐渐开阔,快出山坳时忽然听到前边有人说话。跟着马车转过山坳,眼前景物豁然开朗,只见一大片平整的空地,几十个人或站或坐,在那里休息。   何川把马车一停,自己上去打听。原来这地方离沂水只有三十多里,这些人都是打算先歇歇,然后一鼓作气赶路的。何川回来一说,远芳更不想久留,但见华英和刘母都形容委顿,就让他们先下车活动手脚,吃点东西。刘母一下车,看到有跟长生年纪相仿的少年,就直着眼睛要过去,华英只能拉着她不住哄骗。   何川把剩下的干粮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又直着脖子灌了几口水,看到远芳等在马车边,就含含糊糊地说,“你也不用赶投胎似的,早走是今天,晚,晚走也是……”他一句话没完,忽然停住不说了。跟着旁边有人叫起来,“你们听!什么声音?”   几个在说话的就住了嘴,跟着人人都听到了,远处蹄声劲急,像是有一群马匹疾奔过来。这些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还有人爬上岩石向远处张望。转眼蹄声只在半里之外。爬到高处那人也下来了,抖着嘴唇说,“是,是官兵。我,我看到有官兵过来……”   这些人在大齐流落了十来年,都跟惊弓之鸟一样,听了这话,原本坐着的全站了起来。一个婴孩被马蹄声吵醒,大哭起来。抱着他的妇人一边安抚幼儿,一边惊恐地朝来处张望。她丈夫把妻儿圈在身边,故作镇定地安慰,“咱们出城是官府准了的,没偷没抢,有什么好怕”,但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远芳被那人一句话惊醒,压低声音向何川说,“快走。”   何川早就知道不对,这时手扶横辕,说,“不行。他们人多马快,一旦围追上来,决计跑不出去。”他决断极快,立刻说,“把那些东西烧了!”那地图虽然是他干冒奇险得来,但一看情势不对,也是当机立断,立刻就要销毁证物。他本以为远芳会不愿意,没料到对方略一迟疑,就上车就拿了东西转到后头。   这时人人都在关注追来的官兵,没人留意他们几个。只见最先到的几十乘马左右一分,拉出个扇形把众人围住。马上士兵个个手持弓箭。跟着又陆续进来百余骑,无不军容严整,装备精良。一名传令官打马出来,高声说,“我们是龙磐将军部下,只为缉拿要犯何川,与他人无涉。”   他连说了两遍,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我跟龙将军非亲非故,他找我有何贵干哪?”龙磐和思昭被士兵护在中间,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何川靠着马车,神情懒散,像是浑没把这追来的一百多人放在眼里。   传令官听他自己报了名字,提气说,“何川,你寅夜入宫,偷盗财物!眼下思昭殿下,龙磐将军已经识破你诡计,还不快束手就擒!”   何川笑着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这里有谁看见我进宫了,还是逮到我偷了什么赃物?红口白牙诬陷好人,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传令官喝道,“你跟我们回京,就有人证物证跟你对质!”   何川直起身嘿嘿一笑,伸手抓住马车两边的辕木,使力一拗,只听喀拉拉两声,两根车辕被他生生拗裂,木屑纷纷落下,现出下面的铁器光泽。他往外一抽,又双臂一合,把两股铁器并成一股,单手一震,手里已多了杆丈余长的铁枪。他把铁枪往地上一住,朗声说,“我说没偷过东西,看来你们也是不信。你们要我回去,却也没那么容易。既然跟他人无关,就让那些人赶紧滚蛋,别碍着咱们动手的兴致。”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十章 不进大齐一步   龙磐明知何川多半还有同党,当然不受这个激。他手下士兵也久经战阵,弓箭手弯弓搭箭指着何川,只等号令一下,就要乱箭齐发。   龙磐向思昭说,“请殿下下令。”   思昭知道这里官职是龙磐最大,地位却是自己最高,虽然对方谦让,自己也不该越权,这时想了想,说道,“龙将军,我不懂战术兵法,只有一点浅见,将军不要见笑。”   龙磐说,“不敢。殿下请讲。”   思昭说,“这人虽然夜探皇宫,但总要留他活口对证,才能叫人信服。况且这里那么多平民。一旦放箭,只怕伤及无辜。”   龙磐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战术兵法只能用来杀人。殿下想着百姓,才是仁义的大道。”说完右手往下一压,弓箭手把箭头指向地下,跟着四名士兵各持长枪,发一声喊,冲上去把何川围住。   何川知道他们要倚多为胜,嘁了一声,踢起枪尾,双手握紧铁枪,跟四人斗成一团。他见对方人多马快,还带了弓箭手,知道今天凶多吉少,先前听到婴孩啼哭,心想要是抓个小孩当人质,对方假仁假义,不敢动手,说不定还逃得出去,但想是这样想,到底做不出来。这时他跟四人缠战,开始还留着余力,谁知几十个回合下来,越打越是吃惊——那四个的枪法都不高,但只要其中一个露出破绽,左右两个就上去解围补位,立刻把危势解了。四人守望相助,配合无间,倒像是特意练好了来对付自己的一样。   原来当年龙磐在战场上撞见萧常胜这路毒龙枪,知道单打独斗胜不了,就叫士兵练了这枪阵,以多打少,首尾相应,一人遇险,两人相救,后来一直沿用了下来。先前他听说要追缉的是何川,就把当年那些兵也带上了,果然这枪阵用来对付萧常胜的儿子,也是一样的管用。   空地上那五个激斗正酣,看得人眼光缭乱。何川以一人之力独挡四人,丝毫没落下风,一杆铁枪拦拿扑扎,使得快如电闪。但他手中的电光虽然烈烈夺目,却始终破不了围困的重重乌云。又斗了几十回合,他一招毒龙吐焰,枪头蓦然昂起,刺伤一人右肩。那人闷哼一声,吃痛后退。   何川见阵法破了,就要抢步出去,忽然背后风起,一枪刺到。他变招极快,立刻一个扑跌步闪开,跟着以攻为守,枪尾从腋下蓦地穿出,重重戳在那人胸口。这记力道刚猛,那士兵虽然穿着轻甲,还是倒退几步,哇地吐了口血。   何川虽然接连伤人,自己也被阻了一阻,对面立刻有两人抢过来,补上两个伤者的位置,又把他围在当中车轮大战。   其他士兵和北燕流民都胆战心惊地看着这场恶斗,其中最焦急的就是华英。他也不知道何川犯了什么事,但想一个人就算再神勇,敌众我寡,打到最后总要落败。要是何川是被追捕的逃犯,苏远芳岂不是也要被牵连。   激斗中何川接连使诈,又刺伤两个,但总有人立刻补上缺位,他左冲右突,始终破不了这阵势。华英看得紧张极了,拼命睁大眼睛,忽然脸颊上一热,被什么东西溅到。他伸手一摸,触手湿黏,再一看,手上沾的分明是血。他还没看出五人中又是谁受了伤,只听身边有人说,“他的背伤裂了。”   华英一抬头,见远芳站在自己身边,再看场中,何川背上有块褐色的湿渍越来越大,打斗时不断有鲜血飞溅。那些对战的士兵当然也看到了,有人大叫,“他受伤了!他受……啊哟!”因为分心,被何川一枪刺中大腿。   远芳见对方一旦有人受伤,立刻有生力军增补,心想这样车轮战下去,何川就算坚持不投降,最多再打半个时辰,也会力竭被擒。他混在人群里,只见四周都有戎装的齐兵包围,对面还有盾甲兵护住首脑,那两个骑着骏马,服饰显贵,正是带兵前来的顾思昭和龙磐。   远芳在军营时亲眼目睹姊姊被当成娼妓,又接连经历了长生惨死,刘母疯癫,每一件事都是在他心上重重剜了一刀。他在万分绝望苦楚之际,也想要去天璇府,向思昭问个明白,但那些想问的话,想求恳的事,总被一个更响亮,更无情的声音压了下去:傻子,他哪里会真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不过是骗了你十年,叫你留在这地方,做了十年的睁眼瞎子。   出城之后,他原以为两人从此再不相见,谁知又在这里狭路相逢,但双方已是咫尺天涯,形同陌路。眼下思昭胜券在握,正一边观战,一边和龙磐指点场中战势。而他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只想,那些士兵要是放箭,又或一拥而上,早能把何川刺死,为什么要费功夫跟他缠战?难道是想活捉他么?又摇了摇头,不信对方会顾及何川的性命。   就在他想不明白的一忽儿功夫,场中情形又是大变。何川激斗不息,旧伤绽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衣服。他自己却像是全没觉察,一杆枪还是使得跟游龙一般,换手挑刺,又伤了一个。但他的动作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迅捷精准,这一枪只划破对方一点皮肉,自己右臂被人刺中,铁枪枪头铛一声掉在地上。   这时人人都能看出何川已经是困兽之斗,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忽然思昭扬声说道,“何川,你受了重伤,插翅难逃。要是弃械投降,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你当真无辜,又怕什么回京对质。”龙磐没想到他忽然劝降,有点诧异,左手一举,四名士兵立即住手站在原地,枪尖指着何川,防他暴起伤人。   何川扶着枪杆,身子歪靠在上面,嘿嘿笑道,“顾思昭,你处心积虑要我无路可走,要是我有一线生机,你岂不是空欢喜一场。你以为靠这些人,就能奈何得了我吗!”他已经猜到自己被逼得这样狼狈,都是中了思昭的布置。但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把人放了再抓,却也一样的想不明白。   龙磐怒道,“你以为这些人奈何不了你吗!”他眼光老辣,看出何川手臂伤得不轻,只怕已使不得枪,说那些话不过是逞口舌便宜。四名士兵目不旁给,等着龙磐号令。何川冷笑一声,左手紧握枪柄,只等那些人上前,就要再战。   这时两边剑拔弩张,一方稳操胜券,一方宁死不降,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呼叫,“住手!住手!!”声音已经嘶哑变调。龙磐一声号令停在口边,思昭神色不动,跟他一起转头看去,只见有人正拼命鞭打着坐骑赶过来。   何川也认出了这声音,却不敢相信,心想,“是他……他,他怎么会来?”但那人骑着马越跑越近,面容清晰可见,可不正是思明。   思明前一天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听说何川进宫窃盗,已经大吃一惊,再听到思昭和龙磐发兵追赶,唯恐两边搞出人命,连一名随从也没来得及带,立刻飞马追赶。他这一路只在深夜实在没法走时歇了歇,所以虽比龙磐等人出发得晚,赶到时就只差了半个多时辰。他远远看到有士兵围在这儿,知道双方已经动了手,心中大急,立刻高声喝止。   思明死命鞭打马匹,一直冲进人群,那些士兵不敢阻拦,让出条路来。但他的坐骑连跑两天,已经精疲力竭,又跑了十来步,忽然前腿一曲,跪在地上。他在马上一颠,好险没摔下来,跟着跳下马,往里头狂奔,到了近处看到何川满身鲜血,也不知道哪里受伤,更加急火攻心,冲进去时已经拔出短刀,跟着一转身,挡在何川面前,大声说,“你们不许动他!”   何川见他不顾一切地维护自己,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那些士兵当然不敢上前动手,都看着龙磐和思昭。   龙磐脸色一沉,“三殿下。你可知这人犯了重罪?”   思明叫了起来,“我知道他救过我的命!我要是看他去死,那还是人吗!”   龙磐见他这样,叫来两个手下,低声吩咐,“你们过去,打落殿下手中兵器,把他带出来。小心不能伤人。”那两个都擅长搏击,就从两边悄悄掩了过去。   谁知思明异常警觉,一看龙磐说话,又有人走动,立刻横刀当胸,叫道,“你们再过来,我先在自己身上砍一刀!”他要是说砍别人也就罢了,说要砍自己,顿时把那两个要过去的吓得不敢动弹。   龙磐皱皱眉,看看思昭。思昭催马走上两步,说道,“思明,这人夜入皇宫偷盗,犯下重罪。你要是为他好,就劝他束手就擒,交出赃物,再去父皇面前求情,饶他性命。”   思明摇头说,“没用的,二哥,你不用骗我。禁库失窃,父皇,父皇……决计不会网开一面。”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音。   那些跟来的官兵本来不知道何川犯了什么事,这时听思明一说,看何川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死人,心想入宫偷盗已经是死罪,偷的又是禁库里的东西,更是犯了皇帝的大忌。   何川伤口流血不止,听到这两兄弟对话,笑着说,“你别听你二哥鬼话。他,他没凭没据,硬说我偷了东西,还说得好像真的,真的一样……”说到这里,眼前已经阵阵发黑。   思昭说,“既然这样,你跟我们回去,查明实情,按律惩处。这里的人都是见证,就算你不信我,也该相信思明殿下和龙磐将军不会冤屈好人。”   思明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一沉。龙磐为人公正,他当然是信的。但他更知道思昭的性子,要是没真凭实据,决不会大张旗鼓地调兵追赶,更不会有恃无恐说出这话。何川带伤死战,当然也是因为就算回去了,也是罪证确凿,无法辩白。他不理何川,只向思昭求道,“他说没进过宫。我以性命担保,你们放他走吧。”   思昭说,“这人虽救过你,但如今已是嫌犯。他既然说自己是清白的,就该回去当庭对质。现在他拒捕伤人,难道你还要为他无视大齐律例?”   思明没话可答,却听何川在身后说,“傻小子,我早知道你是大齐的三殿下,所以故意巴结你的。你能来这一趟,咱们就算两清了。你这就回去,我,我有办法脱身,到时候我们有缘再会……”   思明并不回头,也低声说,“你一直要我提防思昭,又在打猎时不顾性命地救我。那些也是故意巴结我么?”他不等何川回答,抬头看着思昭与龙磐,大声说,“二哥,我不叫你和龙将军难做,你们跟父皇说,是我放何川走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让人抓他回去。”   他声音清朗,每个人都听得明白。思昭知道思明重情,得知何川犯事,必定不计后果地力保,这时听他果然这样说,斥道,“你说什么孩子话。”   思明说,“我一向没你聪明,只知道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今天你们能放我们走,那是最好,如果要抓他,就得先杀了我!”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都想这三殿下任性妄为,说得出做得到,要抓何川已经不容易,万一伤到思明,皇帝盛怒之下,人人都免不了被追责。但要是让何川走了,回去后又要怎么交差?   龙磐知道思明既说了这话,就是誓死护着何川,一时踌躇无计,向思昭说,“殿下,三殿下一意孤行。恐怕只能先放了他们,回去后禀报圣上,再做决断。”   思昭摇头说,“思明年少无知,我们怎能容他胡闹。”跟着提高声音喝道,“思明!何川是朝廷要犯,其罪当诛。你不要被他迷惑!”   思明眼看思昭话音一落,周围士兵就蠢蠢欲动地想要逼近,更不答话,反手把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手上用力,刀刃入肉,登时鲜血长流。   思昭和龙磐齐声惊呼,“住手!”何川从背后看见了,也叫道,“你干什么?!你别胡闹!”   思明不说话,反走上几步,离何川也远了些,防着对方从身后夺刀。他一边走,脖子上的鲜血就滴滴答答流下来。围着的士兵被他神情所摄,都退了一步,知道要是自己再往前,思明一刀割咙,那是必死无疑,自己逼死皇子,可也不用活了。   思昭缓缓说,“思明,我说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何川虽然救过你,但他心怀叵测,入宫偷盗,这些都确凿无疑。难道你为了维护他,连大齐法令和父皇旨意都不顾了么?!”   思明知道这是思昭最后一次问话,自己虽是回答他,却要说得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当下朗声道,“二哥,你一直很好。是我不好,明知何川犯了重罪,还是要放他。我对不住你和父皇,也不会再见你们。我们离开后,今生今世,我都不再踏进大齐一步!”   求评论建议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十一章 我跟你们回去   思明手执短刀,鲜血沿着刀刃直往下滴。思昭一言不发,勒马退后。   在场的每一个都听到思明为了保何川,立誓从此不入大齐,都觉得不可思议之极。只有龙磐饱经世故,知道思明至情至性,思昭心思细密,两人虽然友爱,但当中隔着皇位之争,这事未必就如眼见。但他品格端方,洁身自好,从不参与立嗣之争,这时见思明意志坚决,思昭也不再说话,把手一摆,围着何川和思明的士兵收起长枪,周围的弓箭手也撤回队伍。   思明不敢大意,还是把刀横在胸口,侧头问何川,“你没事吧?”何川笑着说,“没事,没事。想不到今天美人救英……”话没说完,身子一晃,就往下栽。   思明大惊,正要转身,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何川,有人说,“他打脱了力,加上旧伤迸裂,不会死的。”思明像见了救星,连声说,“是,是。上次你来了,他就没事了。这次也一定没事。”   远芳扶何川坐在地上,在几处止血的穴道上揉按,又解开他衣服查看伤势。何川虽然失血眩晕,意识还清楚,咳嗽着笑道,“傻小子,你当他是神仙么,包治百病。”   思昭早料到远芳一定跟何川同行,但这时忽然看到他,心里还是一阵酸涩,一阵怅然。他看了那三人一会儿,扬声说,“你们一路多加保重。”思明眼中含泪,朝他点点头。远芳跪在地上,专心为何川止血,却像没听到一样。思昭等了会儿没回应,叹了口气,掉转马头回到阵后。   这时士兵都归了队,只等号令一下,两路人就此分道扬镳。忽然山坳外又传来马蹄声,有人高声道,“前面是不是思昭殿下和龙磐将军?”龙磐手下有人应声,“正是。来的是谁?”只见来处又过来一队人马,也是长弓短刀的装备,一行总有五六十个。   何川见了,冷笑说,“可真是没完了。”他算半个江湖人,没正式官职,也不认识宫里服色,思昭,思明,龙磐,远芳四个却都认出来了。过来的那队人都是深蓝衣服,衣襟下露出腰间铜牌,打头的正是丁、谢两位御前侍卫统领。   思昭微微一怔,也没动声色,跟龙磐一起上去迎接。丁统领是正差,因为宫里失窃,自己责任最大,也顾不上寒暄,劈头就问,“二殿下,龙将军,抓到人没有?”   姓谢的看到思昭目光扫向自己,忙说,“陛下知道有人进宫行窃,很是动怒。又听说殿下和龙将军率兵追赶,怕伤了两位千金之体,所以派丁统领跟下官过来增援,将功折罪,务必把贼人和赃物一道追回。”   这变故却不在思昭意料之中,他也不知道那姓谢的唯恐赃物追不回来,自己要担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所以在皇帝跟前自告奋勇地要过来,但眼看人马口谕都已经到了,只能随机应变。   丁统领被叫进宫后才知道库房失窃,因为姓谢的越级上报,已经十分不满,这时看到他跟思昭说话,更加的不满,又不能在思昭和龙磐面前发作,看到空地上站着几十个流民,心急火燎地问:“是不是这些人偷的?”   龙磐摇摇头,把刚才的事一说。丁统领一心要追回贼赃,立马急了,说,“咱们是奉了圣旨的。有嫌疑的都要抓回去。就算是三殿下,那也不能抗旨啊!”谢统领伶俐得多,立刻明白了其中的为难,顾不得两人不和,把丁统领拖到旁边,掰开揉碎了给他解释。   那两个说了半天,当中差点吵起来,又说了半天,一起过来回话。思昭和龙磐听后彼此看了一眼。谢统领口齿灵便,说,“实在是因为奉了圣上旨意,不能不办。请殿下和龙将军多多包涵,多多体谅。”他这话听起来口气为难,但圣旨在上,思昭和龙磐确实不能违抗,只得各自召集部下发令。   何川和思明看到对面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华英看看那边,又看看远芳,怯声问,“先生,是不是能走了?”远芳看向何川,问他,“你能走么?”何川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我是能走的。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舍不得走呢。”   远芳和华英把何川扶到车边,思明拖着铁枪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提防对面的动静。四人刚要上车,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吆喝,夹着刀枪相击的声音。那些士兵又执起兵器,正把几十个流民赶到一处。那些人拖家带口,跌跌撞撞,几个妇女幼童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思明见了,忍不住叫道,“喂!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士兵听到他问,不敢不回答,就有人说,“三殿下,陛下下了旨,要把有嫌疑的都带回去问呢。”   那些燕民听了这话,顿时惊怕无比,都知道皇帝对他们这些人迁怒极深,要是被押解回京,必定会受刑讯拷问,先不说能不能证明清白,就算是死了,那也只能白死。人堆中爆发出一片号哭哀求。有人想要逃跑,却被士兵拿着枪刀逼了回去。   思明见了这个,更加恼怒,大声说,“宫里丢了东西,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快放了他们!”   丁、谢两个走过来,在思明面前单膝跪下。谢统领说,“回殿下,宫里失窃,那是下官这些人失职。陛下要我们追缉嫌犯,缴回失物,才好将功折罪。殿下要送朋友出关,下官是不敢拦的。但要是抓不回疑犯,也一样会被圣上责罚。别说这些人,就是还留在京城的那些,眼下也都出不去了。”他口齿伶俐,人也聪明,知道思明吃软不吃硬,要是只说有圣旨,思明一定会强顶,所以只是服软求恳。   思明站在原地,看看这两个,再回头看看何川,被这番话说得没了主意。他知道宫里侍卫抓不到嫌犯,只能乱抓些无辜的人拷问。要是自己强行要他们放人,还留在京城的燕民不免更加遭殃。但要是让他们带走何川,后者却一定难以活命。   这时两名统领都在前头回话,后面没了监管,有几个燕民就趁乱要逃出来。围着的兵卒大声喝止,又拿枪柄刀背乱打。那些人忍着痛只是要逃,其中一个奋力推开拦阻的士兵,拔腿就跑。旁边的士兵急了,拿枪狠狠刺过去。那人一声惨叫,抱着腿倒在地上,一边滚来滚去,一边大声哀号。   何川在后头听了姓谢的说话,又把这情形看得清楚。他不是什么舍身赴难的义士,但这当口也做不来缩头乌龟,提气说,“你们绑这些人回去也没用,东西是我……啊!”最后那声是背上的伤叫人捏住,吃痛之下叫了出来。他一回头,看到远芳站在身后,右手抓着自己左肩,朝他摇了摇头。   何川心想这事是因自己起的,远芳为了给族人找出路才答应同谋,现在那些人无辜受难,他只有更加的不好受,怎么反倒不让自己认罪?   远芳脸色异常苍白,也不看何川,只看着那些悲啼的难民,口唇微微颤抖,说道,“从这里到关外还有几十里路要走,你伤得重,须得再包扎一下。”   何川更加的纳罕,但还是坐到地上,又脱了上衣。他背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解开裹伤布,开裂的伤口看起来还是十分狰狞。远芳叫华英拿来药箱,取出止血药和干净细布。他手脚很快,敷药裹伤,片刻间已经重新包扎好了,又对华英说,“你去照看刘夫人,别管外头的动静。”华英看看他,迟疑着往回走。   远芳见他上了马车,才靠近何川,低声说,“我有事相求,你一定要答应。”何川心里惊讶,但听对方声音发颤,显然是有极要紧的事托付,就点点头,跟着只听远芳附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你带他们出关,再也不要回来。”   他还来不及开口,远芳已经从药箱里拿出只木盒,起身走到那些兵卒前面,说道,“这是宫里的失物。人赃俱在,我跟你们回去。”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十二章 大漠风沙,江南烟雨   丁统领看到有人出来认罪,愣了一下,喝问,“你是谁?”   远芳道,“罪民姓萧。”   丁谢两个知道萧是北燕国姓,因为齐帝下令“不得见姓萧者”,幸存下来的人就都改了姓氏。这时远芳说自己姓萧,已经是犯上的罪名,又说那盒子就是宫里被偷的东西,两人一挥手,手下过去把远芳围住,拿了木盒交到两人手里。   丁统领掂掂那盒子,没觉出什么分量。谢统领接过来在耳边摇晃几下,也听不出太大动静。库里的东西经人点数,少了八宝锦盒一只。但两人都没见过那盒子,手上这只虽然做工精巧,看着也不很贵重。姓谢的上下打量远芳,忽然眼睛一瞪,厉声说,“大胆,敢用假货来冒充!”   远芳说,“这盒上的锁配,刻的是北燕帝皇纹饰。里面收的纸笺,是家母手书。罪民曾在太医院操持杂役,熟知宫里的路径。大人一查就能知道。”   谢统领本来就是虚张声势,听远芳一说,再看看盒子上的锁,虽然不认识上面的花纹,但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他也不敢打开盒子,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跟丁统领互相看了一眼,都想,赃物在这人身上,他又主动认罪,不是主谋也是同党。把他抓回去,又缴回失物,也尽够交代了。   两个正要叫手下抓人,忽听后头思明大声说,“不是他偷的!是我偷的!我去见父皇,放他们走!”原来他看到远芳主动顶罪,心里义愤难忍,叫嚷了起来。   远芳一惊,回头说,“三殿下,这事本来就是我做的,不是代人受过。我罪孽深重,不敢连累无辜。只盼你能护送这些人出关,远芳永感大德。”他知道思明就算硬揽罪名,皇帝也不会相信,何况现在对方就是他们唯一的护身符。一旦走了,之后再有齐兵来追,其他人只有束手待毙,所以说什么也要他留下。   何川和思明两个都是聪明机警,也知道眼下势必要有人认罪,才能平息皇帝的愤怒。禁库失盗,北燕族人脱不了干系。远芳挺身而出,只是想要牺牲自己,换其余人等平安。两人虽然不忍,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何川更是大为后悔,心想远芳答应帮自己画图,就是想为族人谋取生路,眼下不但东西被追了回去,还害他身陷囹圄。   丁统领怕思明再闹起来,立刻叫人把远芳双臂反绑,又推着他往回走。远芳踉跄走了两步,看到对面有人过来,正是思昭下了马,往这边走近。两人距离只有七八步路,远芳低下头,不和他视线相交,只是很缓慢地摇了摇头,又朝那些被围起来的燕民看了一眼。   思昭到了跟前,目光在远芳身上停了停,跟着转向丁统领,说道,“恭喜丁大人。眼下人犯认罪,失物追回。那些流民没什么过错,不如放他们走吧。”远芳低着头,把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口唇翕动,多谢两字言而无声,自然不会有人听见。   丁统领听思昭第一句话就是为那些难民求情,还没回答,龙磐也开口道,“人犯赃物都在这里,不必多伤无辜。”   丁谢两个奉的是天子口谕,如果他们一定要把那些人带回去,也没人能够阻止,但思昭龙磐的地位比他们高得多了,两人都开口说情,却也不便违抗。   谢统领要讨好思昭,又要不违圣旨,想了想,就跟丁统领商量,说既然有人投案,不如把剩下的人身上仔细搜一遍,要是没夹带私藏,就放了走,两边都好交代。丁统领一听,就着台阶下地,立刻说,“对!一个个搜了才能走!”   侍卫得了号令,就去被围着的男女老幼那里翻包裹搜身,搜到年轻的少妇闺女,不免顺手多捏两下。那些人听说搜完了就能走,随便被怎么摆弄,都一点不敢违抗。他们这次长途跋涉,带的都是衣服干粮,那些侍卫翻不出什么,就朝停在一边的马车走去。   思明和何川还在马车跟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那些人不敢去碰思明,何况又都知道他是刚赶过来的。何川刚才脱了衣服治伤,这会儿还光着膀子,扎着绷带。有人胆战心惊地过去在他裤腿上捏了两下,何川那样的性子,居然也忍住了没翻脸。那人没捏到什么东西,就越过两人,上了马车,过了会儿,又抱了两只箱笼下来。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尖叫,“还给我!”一个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   原来华英按远芳嘱咐在车里陪着刘母,忽然有人凶神恶煞地上来搜查。刘母已经吓呆了,被人按着搜身也不知道反抗。那侍卫在他们身上搜完了,又要把箱笼抬下去翻。那箱笼里放的除了衣服盘缠,就是华英每天看的几本医书药书,他一时忍不住,就跳下车来抢夺。   那侍卫看华英跟何川思明做一路,倒不敢太过无礼,见他死命来抢,就松了手。华英没拿住,箱子落地,里头的东西全掉了出来。华英不顾那些衣服银两,只急着去把几本书捡起来,再一直起身,忽然看到远芳被绑着,站在两名押解的士兵中间,登时惊得满手的书都掉了。   远芳大急,向谢统领求道,“大人,这是罪民学生,他年纪小,跟这事全没关系。求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谢统领看看思昭,见后者点点头,就吩咐手下带华英过来。   华英一见远芳,立刻扑过来一叠声问,“先生,他们为什么抓你?”   远芳看到几名士兵围在近处,吸了口气,说,“华英,我罪有应得,你不要伤心。”   华英大声说,“没有!没有!这些天你都跟我在一起!明明不是你偷的!明明……”   远芳厉声道,“住口!”   华英不敢再说,颓然坐倒在地,低声抽泣。   远芳见他伤心,心里很是不忍,但想到自己一走,剩下的事还是只能交托给他,说道,“好孩子,别哭,你跟我发个誓。”   华英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远芳本来是想叫他发誓不回来找自己,转念一想,华英对自己极为依恋,之前就不肯独自逃生,眼下要是听了这话,说不定也不肯立誓。他想起思明先前的说话,就说,“你发誓立刻和三殿下,何先生一起出关,从此跟着爹爹妈妈,再也不踏进大齐一步。”   华英想不到远芳的用意,听他疾言厉色一再催促,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出关后,以后再也不回这里。”   远芳脸色稍和,见他一直在哭,就屈膝在他面前,温言说,“华英,人生总有分别。从这里北上路途遥远。你要好好照顾刘夫人,也要记着给何先生的伤处换药。到了乐安后,你爹娘看到你长大成人,有所担当,一定十分欣慰。””   华英这半年一直惦记着和父母团聚,这时想到远芳不能跟自己同去,伤痛不已,一边答应一边泪水滚滚而下。   远芳又说,“你看那边。”华英朝他示意的方向看,见几个侍卫倒转箱笼,把里头的衣服,药种全倒在地上,被人来回践踏,几本医书也被踩得破损不堪。他把那些书当成宝贝,连翻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看到别人不当回事地糟践,自然心痛万分。   远芳问他,“那些书里写的东西,你可都记得?”   华英点点头。   远芳说,“那些书就算被人撕了烧了,又有什么打紧,只要你心里记得,一样能写出十本、百本。以后你要治病救人,靠的也不是这些字纸,而是自己的领悟和一片仁心。你天性纯良,聪慧好学,远胜于我。今日虽然分别,但你能记住学过的东西,以后再去教导你的学生,就跟我教你一样。只要这样,我就,我就十分欢喜。”   他说完这些,朝华英身后看去。前方的道路遥遥消失在山口,只要沿着这条路再走四十里,就到了大齐边境,出关后北上百里,就是当年的小城乐安。这时已经有千百个人聚集在那里,他们每一个都经历了战乱奴役,骨肉分离,只盼能找到一方乐土,躬耕自足,安居度日。这也是他十几年来心中的一点希冀,却再也不能亲眼看到。   远芳转过头,看到几十名被搜检完毕的燕民抖抖索索站在旁边,周围的齐兵手持枪戟。龙磐骑在马上,看过来的目光微现悯然之色。思昭却还没上马,只身悄然站在一旁。   自从追兵现身,他就猜到自己跟何川的一番筹谋,怕是全落在了对方的计算之中。此刻大势已定,他心里却再无怨怼,只向思昭那边看了最后一眼,低下头,对华英轻声说,“……你代我去看看大漠风沙,江南烟雨。”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十三章 你先生留给你的   片刻功夫,齐兵尽数撤走,空荡荡的山谷中只留下几杆断枪。那些流民死里逃生,还不敢马上离开,战战兢兢等了会儿,确定追兵真的走了,才惊魂甫定地去捡衣服包裹,边收拾边小声说话,都想快点离开这地方。   先前被刺伤的汉子还捂着伤口喊疼,他同伴撕下衣襟给他包扎,又扶他起来。那人伤得不轻,一瘸一拐地走动时,就有鲜血滴落下来。何川看到他们从旁边经过,就招呼说,“兄弟,要金创药不要?”他是好心,对方不但不领情,还狠狠一口唾在地上,骂道,“呸,丧门星!扫把星!”   何川心里有愧,不会跟他们斗气。思明却恼了,说,“喂!你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那三个被思明一凶,不敢回嘴,加快脚步匆匆走了。思明反倒又生气,又过意不去,从何川手上抓过伤药,几步追上去,把药塞给其中一个,说,“止血的,你们拿去用。”   他回来时看到何川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华英却还呆坐在地上,就过去说,“小兄弟,你,你……唉,你走不走?”他跟远芳平辈,其实比华英长着一辈,但这时也就顺口混叫。   华英叫了声“三殿下”,拿袖子擦擦眼睛,抬头问他,“三殿下,他们抓先生回去……会怎么对他?会不会杀了他?”   思明当然知道远芳这一去凶多吉少,但又不能跟华英照实了说,只能硬着头皮说,“不会的。”   华英再问,“真的么?那会放了他么?”   思明和华英目光对上,看到他泪眼模糊,神情中却充满期盼,那句违心的“那是自然”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华英看思明不说话,心里更加绝望。他记得远芳临走时的嘱咐,拼命咬着嘴唇,不肯恸哭出声,这时朝四面看看,撑着地站起来,走到刚才齐兵抄捡箱笼的地方。那姓谢的为人把细,心想远芳既然是首犯,他的东西就不能错放一件,所以虽然没搜出什么,还是把衣服药书全扔回箱笼,都带了回去,只留了两瓶金创药,还是思明开口,龙磐叫人送回来的。   华英走过去,看到地上散落着些药种,是那些人在搜检时打开袋子,不小心撒下来的。他蹲下身,想用手把它们归拢,但种籽细小,又被人胡乱踩踏,和泥土混在一起,哪里分得清楚。他抓起一把土,忽然想起远芳曾经说,“这些草药在北边到处都是,在这里却种不出来,还是带回去吧”,不禁十指颤抖,那些泥土草种从指缝间又流散下去。他再也忍耐不住,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无声无息渗入土里。   思明从背后看到他肩膀抖动,心里又难过又无奈,见何川撑着断枪走过来,就问,“怎么办?”   何川说,“你刚才不是骗他么,只能继续骗下去了。”   思明心想这算什么办法,说,“那能骗到什么时候?”   何川说,“能骗多久就多久。苏远芳两个学生,就剩了这一个。你没听他说,叫这小子跟着你,永远别回来。我们骗他,他心里还能留个念想,要是不骗,难道眼看他哭哭啼啼,回去送死?”   思明觉得这样总是不行,但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又见何川脸色发白,忙问,“你伤口怎么样?”   何川走了这几步,已经觉得伤处像有血在渗出来,但他不想思明担心,说,“没什么。但你父皇怕是还会派人过来。咱们快点走。”   思明被他一言点醒,想到思昭和龙磐放他们一马,但皇帝肯定不能干休,要是再派人追过来,何川有伤,自己也没三头六臂,那就难办得很,忙说,“是。咱们快走。”想到齐帝这些年对自己的爱护关怀,心里也不禁难过。   他捡了两杆断枪绑起来当成车辕,自己在前头赶车。何川、华英、刘母三人留在车里。刘母受了惊吓,痴呆的样子越发重了,只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四人赶到祁水,混在商旅流民里出了关。何川和思明都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十分放心,还是加紧赶路,直到天色全黑才找了间旅店歇息。   关外野店大多是民宅,隔出一两间来给行人借宿。刘母占了一间,何川思明华英就只能三人挤一间。思明先跳下马车,又转到后头扶何川下来。何川一路颠簸,这时脸色灰白,只不说话。   华英安顿好刘母,回到房间时,看到思明正扶何川躺到床上。   思明见何川背后有血迹,顿时急了,“怎么又流血了?要不要紧?”   华英也有点慌,过去想解开何川的衣服查看,但鲜血把伤口和衣服粘在一起,脱不下来。他灵机一动,找了剪子把衣服一点点剪开,再慢慢揭下来。他本来恨何川连累远芳,路上一句话没跟他说过,这时替他治伤,自然而然就学着远芳的样子问,“是不是疼的很?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何川本来再痛也不会出声,听华英这样问,反倒装模做样大声呻吟了两声。华英手一抖,细布连着皮肉撕下来一块。思明站在对面看得清楚,瞪了何川一眼。   华英见伤口又在流血,急得汗都出来了。思明不懂医术,也插不上手。只有何川浑不在意,见华英发急,还笑,说你慢慢来,我死不了。   华英不说话,心里默念着远芳平时指点,左手按着两处穴位止血,右手把剩下的绷带飞快拆下来,跟着抓起药瓶,倒了有半瓶金创药上去。他眼看流血渐渐止住,自己也镇定下来,再按部就班地清创包扎。   思明也跟着吁了口气,正要夸华英两句,忽然听到华英说,“三殿下,谢谢你”,就不明白了,问,“你谢我什么?”   华英专心给何川清理伤口,不去看思明,小声说,“我知道的,你先前说先生不会有事,是怕我担心,怕我做什么错事。”他停了停,又用力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不会的。我答应过先生,永远也不回去,他要我照顾刘婶婶和何先生。现在我们出了关,那些人永远也追不上我们。以后我们,还有我爹爹妈妈,还有许许多多人,都可以住在关外,永远也不回那个地方…………”   何川和思明听他复述远芳的说话,心里都觉得难过。何川心想,从京城出来的燕民就有几百人,加上各地汇聚过来的,怕不下几千人。苏远芳本来希望找到关外藏宝,那些人有了银钱,就能另找安生立命的地方。现在他被押解回京,织锦地图也已烧毁,这照顾华英跟刘母的责任,自己自然要一力承担。他正这样想,忽听华英“哎”了一声,转头见他已经收拾好药瓶剪子,手里拿着刚解下的染血细布,神情诧异。   何川问,“怎么了?”   华英犹犹豫豫地说,“这布上,这布上,好像有字……”   何川心想,哪有这种事,再一瞧那白布,只见上头血迹斑斑,刚想说,“哪里有字了”,却看到华英侧着头仔细辨认,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向东十……里,见渠……而,而……”   何川只听了七个字,已经心中大震,忙说,“给我看看。”   华英把布递过去。何川接过来凑到光亮处,看到上面血迹有深有浅,浅色部分看起来真的像一个个文字,和之前织锦上的字是一个路数。但他再把布匹展开,血迹印不到的地方却又没有字了。他心里纳罕,挣扎着要起身。思明怕他牵动伤口,忙过去扶住。   何川伸手在布上细细抚摸。他是惯常练武的,触知灵敏,立刻觉出有些纹理摸上去与别处不同,再把油灯凑近了细看,终于看到布上用不同针线缝出了一个个文字,更纹有各种山川图形。他稍一凝思,顿时恍然大悟:前一天他们解开了锦盒之秘,远芳担心会出变故,把织锦要了过去,连夜将丝帛上的地图文字一模一样地缝到了白布上。他用的是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本来就是半透明的淡黄色,纹在布上肉眼难以分辨。但羊肠含有油脂,血迹染不上去,一旦沾上鲜血,显出比周围色浅,字迹就现了出来。   远芳预先留了后手,追兵来时才毫不顾惜地烧了织锦,后来又决心揽下罪责,只求能把地图送出去,所以借着包扎伤口,把缝了地图的细布包在何川身上,当时周围几百双眼睛都在看着,却谁也没发觉异样,哪怕后来有人过来搜身,也没人想到要朝这包扎的布上多看一眼。只是他的一言一行全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把这事说出来,只有叫华英照顾何川,希望后者发现其中玄机。   何川既然想通了这事,跟着又多想了一层——远芳在包扎时没做一点暗示,自己看不到布上印出的文字,华英治伤时却能看到,其中未必没有担心自己夹带私逃的意思。但他殚精竭虑,最多也只能安排到这一步,至于后事怎么变化,却再也力所不及了。何川想到这里,就朝华英看了一眼,只见后者一脸懵懂,显然还不明白远芳这番用心。   何川心想,眼下苏远芳已经不在,对方两人一个失智,一个年少,自己要哄华英把这些文字转译出来可以说易如反掌。他在这宝藏上耗费了无数心力,还险些儿丢了性命,原以为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知峰回路转,眼下不但地图已在手上,更不用再与他人分享财富。   思明见何川在那里出神,也过来伸着脖子看,问他,“这是什么?你费那么大功夫,就是想要这个东西?”   何川转过头,看到思明探头探脑,满脸好奇,心里忽地柔软如棉,笑着说,“本来是的,但现在我忽然又不想要了。”他把细布还给华英,叮嘱说,“这是你先生留给你的,好好收着,别叫其他人拿去。”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十四章 不必再说话了   丁、谢两个把远芳押解回京,路上有侍卫寸步不离地看着他,防他逃脱或者自尽。到京城后,远芳被下了狱,两个统领自去复旨。思昭和龙磐都不回府,先进宫里请罪,连他们手下的士兵也不能离开,在宫外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才看到两人出来。同一天紫微殿,天璇府,龙府,三处颁下严令,前日发生的事不得泄露一句。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好好一个皇子,一个状元,说不见就不见,哪里瞒得过人。没过几日,街头巷尾就开始风传,说三殿下思明私自出京,不晓得几时回来。要是单只这件事,那也不算稀奇,因为都知道思明是个好动的,先前就跑过一次。但另一桩流言就叫人惊掉了下巴,说新科状元何川原是个江洋大盗,借着春试混进宫里,作奸犯科,现在流窜在外,正被官府下令通缉。连主办春试的思昭,裁定胜负的龙磐,这两个也被牵连,都在家里闭门思过。   何川在春试上的风光很多人都是见过的,打猎时舍身救人,忠勇无双的义举也是众口传颂,只差没被编成了话本子。谁想一夜间忠奸倒错,沦为逃犯,听说的人里有信的,有不信的,无不惊讶万分。   不说外头那些传言,单说宫里,这上下也是乱做一团。那天齐帝召见,过来的两个一进内殿,就看到天子来回踱步,焦躁万分,一见他们就开口问,“怎么?还没消息?!”   左边一个本来低头站着,这会儿头压得更低了,禀道,“微臣无能,派去打听的人一直出了祁水,到了乐安。那地方人多,还有人见过差不过身形相貌的,但出了乐安,那些人各自散开,就没消息了。”   皇帝心里第一要紧的是思明的下落,一个月里已经派了三批人去打听,但关外地广人稀,那些人拿着画影图形去找,每一次都失望而归。这时他听了回话,正要发怒,忽然又泄了气,喃喃说,“冤孽,冤孽。难道朕的两个皇子,都注定要折在那天谴的地方么!”他颓丧了一会儿,又问,“天璇府和龙府有什么动静?”   那人听天子只称呼府邸,不提思昭和龙磐的名字,心里先打了个突,小心翼翼地说,“天璇府那里,除了原有的下人,这几天连亲兵也没进出。二殿下避不见客,每天就只看书写字。龙将军那里倒有上门求见的,但说的都是军队里的公事,没一句是关系三殿下的。”   他说了这几句,没听到皇帝回答,心里栗栗,还是不得不说下去,“微臣已经把龙将军当天带的百来个兵,天璇府带的十二名侍卫都审问过了。那些人的口供一模一样,都说当时他们追上了那些人,何川负隅顽抗,不肯投降。龙将军的人已经占了上风,马上就能把人抓回来了。但三殿下赶到,执意维护犯人,不许其他人动手,还用性命要挟,要放他们离开。二殿下和龙将军都劝了好几次,三殿下却固执己见,还说……还说出关后,就再也不回大齐。后来赶到的御前侍卫也都作证,说那天三殿下竭力护着何川,没有半点虚假。”   这话齐帝从思昭和龙磐嘴里分别听过一遍,这时又听了第三遍,还是忍不住脸色铁青。回话的看他脸色不善,怕迁怒到自己头上,忙说,“陛下,三殿下年纪小,免不了受奸人蛊惑。以后一定会明白过来。要是能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进宫偷盗,偷走的是什么东西,跟着要去哪里,说不定还能派人把他找回来。”   他这样一说,果然皇帝就转向另一个,“那人招了什么?”   被问的那个执掌宫里的刑堂,忙说,“人犯的身份来历都查清了。他是北燕后嗣,在宫里关过几年,出去后一直在京城行医。前一阵畏罪自杀的刘长生就是他的学生。还有一名学生姓华,这次也跟着一起出关了。   齐帝怒气勃发,说,“蛇鼠一窝,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进宫偷盗,偷来的东西要去给谁?”   那人答道,“被偷的是八宝锦盒,看来确实是缴回的那盒子。但里面存放的字纸,下官找人看了,都说只是些妇人遣情的无聊文字。那人自称盒子是他母亲遗物,所以重金贿赂了何川去偷,想要带回北方一起安葬。”他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没人会信,连忙补充,“微臣已下令严刑拷问,一定要问出真相,只不过,只不过……”   他说话吞吞吐吐,齐帝喝道,“只不过什么?”那人吓了一跳,忙说,“只不过昨天犯人吃不住刑罚,想要自尽,虽然被救下了,但现在人还没醒,要等他醒了,才能继续问话。”   齐帝冷笑说,“这些人都是一样,害了朕的孩儿,一个个就想自尽。嘿,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他想到思旸惨死,思明出走,这下子恨上加恨,正要下旨,忽然想起件事,问道,“思昭的事,他是怎么说的?”   那人知道这话不好回答,字斟句酌地说,“人犯供认,当年二殿下放他出宫,两人有过些交往。后来因为他会医,府里有得了轻症的,也曾叫他过去开药,其他就没什么了。年前疫病发作,他给了药方,算是两不相欠。微臣再三审问,人犯经受不起,只说要是招了什么,那也是屈打成招,但二殿下好歹对他有恩,不想冤屈无辜。其他就,就再没说什么了。”   齐帝跟思昭相处十几年,看着他从一个少年长成青年,总也有些情分,眼下各方证供齐备,对照起来已无疑问,但事关思明,还是不能十分放心,过了很久才问道,“拿回来的东西呢?”   旁边就有人把收缴的赃物呈上来。皇帝也不接,光扫了一眼,看到盒子里收存纸笺上的文字,立刻露出厌恶神色。   那人回禀说,“微臣问了几个认识这字的,都说是妇人祈愿家人平安的话。但其中说不定还有其他蹊跷,微臣必定寻找精通掌故的学者,再仔细钻研。”   齐帝冷笑说,“何必劳师动众。这就拿去烧了。”   那两个吃了一惊,也不敢反对,眼看太监生着火盆,把纸笺连着木盒一起扔了进去。纸张遇火即燃,过了会儿,盒子也烧着了。两个太监把火盆远远搬开,免得烟雾熏人。   齐帝看着盆里升起的火苗浓烟,说道,“当年带回来的都是那些贱民的东西,早该一把火烧了。不过有些迂腐的文官阻止,朕又一时顾不上,才拖延到今天,反而生出祸事。这就传旨下去,把库里的东西全烧了。今后再有使那些器物,用那些文字的,一律处斩。叫那些人知道,他们看得比天还重的东西,在朕眼里却是分文不值。”   另两个光是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响动,过了会儿,又听齐帝淡淡说,“那人胡言乱语,推脱罪责,一旦传了出去,难保不惑乱人心。这事就到此为止。他既然不爱说话,往后也不必再说话了。但他另有用处,却不能就这样死了。送了出去,和从前一般办理。”   那两人在宫里当了多年的差,当然知道皇帝这话的意思,唯唯答应着退了下去。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十五章 再听不到了   秋去冬来,年复一年,宫里已经派了十几批人北上,探访思明和何川的消息,却都无功而返。京城里虽没人敢公开议论这事,但每每有人路过开阳府,总忍不住停下看上几眼。这座府邸当初热热闹闹地建起来,不到一年,里头就只剩下几个闲散的仆役。再后来索性大门紧闭,几天也不见有人进出。又过了一阵,门上终于落下一把铁锁,锁住了里头无主的寂寥景色。   到了年底,南方蛮夷进犯,龙磐奉旨出征,前去送行的大臣寥寥无几。有人不免想到,当初也是在同一个地方,龙磐率两个皇子出兵,建立不世奇功,那样的显赫荣耀,现在想来却已恍若隔世。这年雨雪凄凄,从冬至下到立春,连过年的爆竹也是稀稀落落,撑不起往日的热闹繁华。   一直到了隔年夏末,边关终于传来捷报。龙磐带军队直下百余里,几番苦战,平定南蛮,之后又起建都护府,守境安邦,抗击余孽。   大军归来时已是初秋,全城的百姓都挤在街头迎接。龙磐回来后,来不及卸甲更衣,先进宫拜见皇帝。他为人谨慎,虽然立下大功,却不肯多受封赏。而他这时已经官拜镇远大将军,手掌兵权,位极人臣,也确实不宜再受封赏。   一个月后,宫里颁下两道旨意,一道是把龙母许氏晋为一品诰命夫人,一道是给龙磐之妹龙婵娟赐婚,许嫁二皇子顾思昭。   两个消息一传开,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龙家兄妹两个,哥哥是大将军,妹妹又成了王妃,当真是一等一的荣华富贵。朝里的文武百官看得更加明白,当年给思昭议婚时,就有人提到龙磐的妹妹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当时皇帝不置可否,只说再议,其实是想把龙家小姐赐婚给顾思明。现在天璇府和龙府结亲,不但说明思昭要得重用,也可见在皇帝心里,思明能回来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   宫里既下了旨,礼部就按着祖制,三书六礼,纳采问名,上下筹备了三个月,最后定下的成礼日是十一月初十。   这是当朝几十年来第一次皇室大婚。成礼当天,迎亲队在黄昏时到了龙府,接龙小姐上路。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眼巴巴地等着迎亲队伍过来。到了天擦黑,才看到十六名唢呐手,锣鼓手吹吹打打地在前面开道,后头跟的就是八人抬的大红喜轿。轿是四角出檐的宝塔顶,轿帏上金丝绣出囍字,还有福禄鸳鸯,流云蝙蝠,凤穿牡丹,麒麟送子,各种吉祥图样。那些闲汉推推挤挤,伸脖子踮脚,想看一眼轿子里头的风光。但红帷低垂,遮得密密实实,一点看不到新人的模样。   这些人一边看热闹,一边艳羡别人家的福气,忽然有个孩童尖声尖气地叫起来,“下雪啦!下雪啦!”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天上飘下一点点雪花。最初的几片沾上面颊,转眼化成冰凉的水珠。跟着那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看热闹的舍不得走,都裹紧了衣服,七嘴八舌地说这天降瑞雪,可是个好兆头。跟着轿子走的两名喜娘也凑趣,向两边撒着红纸屑,高声说,“风婆婆,雨贤惠,成亲下雪娘娘命!”那些人一听,都拍手哄笑,说其他人家娶媳妇,说这些是讨口彩图吉利,现在天璇府殿下迎娶龙家小姐,这话可不正应了景儿么。   因为雪天路滑,几个轿夫走得慢了,到天璇府时天色已经全黑。府里早就悬灯结彩,大红灯笼从大门开始,沿着走廊一直挂到厢房。两个喜娘一边一个,把新人搀出轿,娉娉婷婷走进厅里。思昭身穿喜服,头戴金冠,已经等了许久。龙磐自然是女方主婚,尚书孙仪自告奋勇做了男方主婚,前来观礼的全是同朝重臣。   主办婚礼的司仪口齿很是来得,吉利话儿说个不停,最后指引两个新人向外向内各拜了三拜,第三次夫妻交拜后,喜娘把新娘送进洞房坐福,只留新郎一个在外面陪客。虽然思昭一向待人宽和,闹洞房又是百无禁忌,但新婚夫妇身份显贵,在场的也都知道分寸,劝酒玩笑都是点到为止。   到了二更,人客散去,思昭也有了几分酒意,进洞房后看到新人凤冠霞披,端端正正坐在床前,一方喜帕遮住了面容。两名喜娘笑盈盈地走过来,手里各端了只朱漆盘子。一只盘子里放的是杆喜秤,另一只托着一双合卺酒杯。   思昭拿了喜秤,缓步走到床前。他离得近了,看到喜帕下流苏微微颤动,显然新人听到自己走近,已经紧张万分。他含笑把红绸轻轻挑起掀开,盈盈烛光下,龙小姐含羞带怯,目光如水,只抬头看了思昭一眼,就晕红了双颊,急急忙忙垂下眼去。   另一名喜娘端着放了合卺酒的盘子过来,和先一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好笑龙将军威震天下,他妹子却比寻常闺阁小姐更扭捏三分。   眼看两位新人喝了合卺酒,喜娘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思昭站了会儿,走过去坐在床边。龙小姐羞涩之极,既不敢看他,也不敢动一动,只在思昭要去放下床帏时,才用极细小的嗓音颤声说,“殿下……”   思昭听她说话,就停了手,温言问,“怎么?”   龙小姐连头发都不敢动一动,小声说,“那,那里……”她见思昭不明白,再三鼓起勇气,终于说得清楚了些,“那里……还点着,点着蜡烛……”   思昭转头一看,梳妆台上一对龙凤烛燃得正好。龙凤烛又叫香火烛,合该彻夜长明,讨的是白头偕老,多子多寿的好口采。再回过身,看到龙小姐低着头,连耳根子都飞红了,就知道她是在生人面前害羞。   思昭笑了笑,起身走过去,也不忙着吹熄蜡烛,目光从墙上的大红囍字移到烛身上描的金色祥云,笑着说,“这是喜烛,熄不得的。你……”说到这里,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恍惚,依稀记起自己从前也说过一样的话,也是一样的夜深人静,红烛高烧,但曾经与自己密语私言那人却已不能相见。   龙小姐等了许久,见思昭不吹熄蜡烛,也不回头,心里忐忑不安,终于小声唤道,“殿下?”思昭被她一声惊醒,回过神来,看到残酒已倾,玉人在榻,红色的烛火映得喜气盈室,这正是自己的大婚之夜。他定了定神,摒去心中杂念,重新回到床边,一边口中柔声抚慰,一边放下了帷帐。   这天的大雪从傍晚一直下到深夜。城里的家家户户已经关门落锁,城外的军营却还喧哗鼓噪,热闹非常。龙磐在军中威名赫赫,极孚众望。现在他大胜归来,又赶上胞妹出嫁,营里就开了流水席,将平常见不到的好酒好菜一起端了上来。   那些官兵杯盘交叠,吃喝说笑,酒足饭饱后就要寻欢作乐。白房子那头三三两两,有进有出,木门一开一关,传出各种淫声浪语。到了三更,那些屋子里大多有了主顾,门户紧闭。远远地从营里又过来两个,踏着积了半尺厚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尽头那间走去。   守门的老兵看到来的是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是新入伍,从没见过,矮的那个倒是熟面孔。   那矮个的中年汉子一壁走一壁跟同伴说,“二殿下成亲,龙将军嫁妹,咱也跟着沾沾时气!发了饷银,喝酒吃肉,再这么乐上一宿,就是做神仙也没这快活。”   高的那个年纪轻些,不知是酒气还是羞臊,黑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你说这……那个男的……行不,行不行……”   矮个汉朝他一挤眼睛,说,“小子。要不怎么叫教你好处呢。你瞧着那些娘们好,手脚重些,肏得利害些,不是嚎得跟杀人似的,就是哭哭啼啼地败兴。这个呢,又不能跑,又不能出声,别说咱两个,就算叫上四五个,玩到天亮也不妨事的。”   高个的听他这样说,就问,“那是个哑子么?”   矮个汉笑道,“被剪了舌头,不是天生哑的。但你又不亲嘴,就算拿来吹箫,也尽够用了。”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门口,高个汉见老兵脚下放了个木盆,里头零星扔着几个铜线,猛地煞住脚,口吃说,“这,这……还要钱啊?”   守门的老兵听那人东问西问,早在不耐烦,再听到这个,眉毛一竖,立刻就要发作。矮个汉忙拦在前头,跟那高个的说,“兄弟,你在里头快活,人家看着门,可不要拿几个酒钱”,又向守门的打圆场,“老哥莫要动气。嫌货才是买货人呢。今儿我做东了。”,说着果然摸出几个铜钱扔在盆里。   那老兵没好气地问,“要药不要?”   矮个汉笑着说,“药出来的有什么趣儿,肏出来的才见本事。”他自吹自擂,别人只当他悭吝,那老兵哼了一声,站起来把门闩拨开。里面地方狭小,只有一张桌子共一张床。桌上一盏油灯如豆,昏暗灯光下看到床上侧身蜷着一人。   那兵又活动了下筋骨,说,“你们进去,我去打点酒来。”   矮个汉笑道,“你去,你去。我们没一两个时辰且乐不完呢”,边说边把高个汉一齐拽了进去,两三步就到了床前。   那老兵在外头点数盆里的铜钱,听到矮个汉在里头指点同伴怎么把人摆放了,再打开来。他又猴急,一边说一边已经把下身脱得赤条条的,手足并用地压了上去。跟着就是铁链挣动的声响和哑声哭叫,只是声音低而含糊,难辨辞意。   这情形那老兵原是司空见惯,这时骂骂咧咧地反手把门一关,那凄声就被掩在门后,再听不到了。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十六章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朝堂上再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到了寻常百姓嘴里,也只是几天的谈资。不过几年时光,已经少有人想起当年惊艳沙场的三殿下思明,倒是人人都知道齐帝年老体衰,已经把政事渐渐交给了二殿下思昭。思昭虽然一直没被立为太子,但他为人谦和公正,宽仁有德,不但宫里人人敬服,在宫外也很得民心,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提到二殿下,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这年大寒,连下了几天的雪,好容易放了晴,两匹马不顾雪深路滑,从东门飞奔进宫。马上骑者一下来就往内宫走,路过的宫女太监见了,都低头垂手让在旁边。   两人中有一个穿的是太监服色,边走边说,“太医每天过来,都说没了法子,就靠各种针药吊命,又说怕是拖不到春天。到了前一阵,已经连药都喝不下了。但今儿不知怎么,像是又精神了些,又说让进药,又说让传人。小人赶着来请殿下,龙将军何尚书那里也该有人去请,就是不知道…………”   两人脚下不停,说话间已经到了心宿阁,还是两名太监在等着。思昭本来走得快,这时忽然停下,目光向四周一扫,问,“父皇怎么样?其他人呢?”   左边那太监恭恭敬敬地说,“陛下今天醒了几次,也能说话了,殿下要不要先进去瞧瞧?才刚有人去请龙将军,孙尚书,裴尚书几位大人,估摸着不用一个时辰也该到了。”   思昭点点头,“也好。”说着往那太监脸上看了一眼,那太监和他目光一接触,忙低下头。   这一问一答看似寻常,但在场的几个都知道,龙将军,孙尚书,裴尚书,这几个臣子住的地方都比天璇府离紫微殿更近。要是传讯的同时出发,一定是那些人先到,思昭后到。但现在思昭已经进宫,其他人却还没接到消息,自然是有人从中安排的缘故。   思昭跟着贴身太监进了心宿阁。里头门窗紧闭,散不去的药气熏香和久病不愈的陈腐气息混在一起,又被炭炉的热气一烘,闻起来叫人晕眩,又有些恶心。思昭走到里间,看到床上的帷幔拉得密不透风,帐后传出重浊的呼吸声。   他虽然走近,却不说话,跟在后边的两名太监也不敢出声。过了会儿,里头的人像是觉察到了外头动静,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问,“思明,是不是思明回来了?”   思昭神色不动,旁边一个太监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万安,是思昭殿下来了。”   帐子里传出呼呼的喘气声,好一会儿,才听到齐帝说,“是思昭……思昭,你,你过来。”一个太监过去把帷帐拉开,又给齐帝垫高了枕头,另一个把放凉的汤药拿过来放在茶几上。   思昭站在原地,看到齐帝盖着明黄色被褥,靠在枕上,闭着双眼。他两颊凹陷,整个人枯瘦干瘪,已经熬得好像一具干尸,这时被太监扶着起身,单这一个动作,就风箱一般喘了很久,又歇了会儿,攒了些力气,却不跟思昭说话,只是有气没力地说,“药,药……”   太监忙把碗端起来送过去。思昭闻着药气冲鼻,里头不知道放了多少人参熊胆,说,“这药用了那么些天,也不见好。父皇如今体虚,这样重补未必妥当。不如再把大夫召来瞧瞧。”   他这样一说,端药的太监手伸在半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皇帝却一径摆手,也不知是说不碍事呢,还是不要思昭多管,又抖着手去抓药碗。那太监忙端稳了碗,伺候他喝一点,歇一歇,再喝一点。这样喝了一半,齐帝还想再喝,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差点把碗整个碰翻。太监忙把药碗放下,两个一起过去捶背顺气,折腾了好一阵。   齐帝缓过气来,颤声说,“退下,退下……”那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思昭,见他略一点头,就低眉顺目地退了出去。   思昭等那两个出去了,见齐帝形容苦痛,胸口起伏着讲不了话,就说,“儿臣知道父皇挂念思明,但现在还是先静心休养,等过几天身体安康了,上次去打听消息的那些人也该回来了。”   齐帝闭着眼,摇头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思明,朕和他,和他……只怕也就那几年的缘分。”他说这几句话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跟着勉强睁开眼,看着思昭说,“今后……也,也不用再派人去找了。他既然发了那样的誓,再要强行找他回来,只怕也是,也是有违天意。”   思昭心里明白,齐帝这是自忖时日无多,怕自己登基后,反而对思明不利,才做这样的吩咐。他也不说破,恭声说,“儿臣谨遵父皇旨意。三弟天资聪慧,福泽深厚,就算不在宫里,江湖之大,也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皇帝还想说话,却被涌上来的血痰堵住喉咙,一时又咳嗽又气喘,脸上神情扭曲。思昭眼看他难受之极,并不过去,只说,“父皇保重,儿臣这就去请太医”,话是这样说,却也没有动作。   齐帝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侧转了身,往榻边的痰盂里吐了半天。思昭眼尖,看到他吐出来的白沫中已经带了红色,他自己却没发觉,又躺了回去,问道,“其他人呢,怎么还不进来?”   思昭心想,那些太监办事太过妥帖,去请其他大臣时只会尽力拖延,派出去的人眼下是否到了那几处府邸也未可知,就笑着说,“几位大人已经在路上了,父皇急着要见,儿臣再派人去催。”   齐帝浑浊的目光对着思昭,像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看了半天,忽然干笑起来,“罢了。他们来不及过来,总有,总有来不及的道理……思昭,这几年你一直做得很好,一步也没行差踏错。当真是,当真是好得很。今后……你也不用再这样步步提防……”   思昭听出他话里有话,但也只当不知道,说,“父皇夸奖了,儿臣愧不敢当。”   齐帝边喘边说,“你以为朕虽然一直夸奖你,却都是说的违心话,心里只看重思明,是不是?朕,朕从前以为,你一向学的是圣人之道,又没经历过挫折,所以,所以一直恭敬谨慎,心怀仁恕……只是这些年,朕却明白了,你恭敬谨慎,是因为做皇子须得恭敬谨慎,心怀仁恕,是因为做明君须得心怀仁恕。思昭,你一向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正是,正是为君之道……思明当真及,及不上你……”他这一大段话说下来,到末了已经气若游丝。   这几年两个人上慈下恭,相安无事,眼下齐帝将死,忽然说出这番话来,思昭虽然心里警觉,也并不畏惧,反笑道,“儿臣从前年纪小,很多事做得不周到。幸亏有父皇教诲,指点了儿臣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这几年儿臣做的每一件事,说得每一句话,父皇都了如指掌。父皇这样的关怀备至,儿臣自然应该有所进益,又怎么敢有行差踏错。”   齐帝的呼吸紧一阵慢一阵,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嘴里喃喃说,“你进益得很,能干得很……朕指点不了你什么了。要是思明能像你,要是他能像你…………朕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你……当初思明出走,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越说喘得越急,挣扎着要起身,却只能从枕上抬起半尺高,又重重倒了下去。他张大嘴拼命呼吸,但鲜血从胸腔汹涌上冲,堵住了喉咙和鼻管,哪怕他胸口剧烈起伏,双手乱抓乱挠,能吸进肺里的空气还是越来越少。   思昭安安静静地等在旁边,看着皇帝竭力挣扎,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就连喘息声也听不到了。他又等了会儿,才慢慢走过去,眼见齐帝脸皮紫涨,两眼翻白,口唇一张一合,看起来还有一丝气息。   思昭脸上既没有悲容,也没有喜意,只是轻轻叫了声父皇,齐帝这时哪里能够答应。他听不到回答,还是那样轻声说道,“父皇,你和其他人都是一样,总是喜欢思明诚挚坦荡,锐意率性。可是到他一走,却又可惜他任性妄为,一意孤行。”   “但他的性子从来就是这样,从进宫那一日起就没有变过。他要是厌弃谁,就算那人是数一数二的权贵,他也不会费半点心去敷衍,要是待一个人好,也会不计私利,披肝沥胆的真心待人好。何川跟他意气相投,又救过他的性命,对方有难,他必定不顾一切赶去救人。你们都在可惜他自毁前程,但在他心里,那一个人的性命和自由,可要比前程江山重要十倍百倍。我也曾经想过,当年要是换做是我……我能不能像他那样,为了救人抛开一切,到关外去做个寻常的商人牧民。”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像在回忆往事,又像在思索自己会怎么抉择,过了会儿,摇了摇头,“……但这事又何必多想。我既然做下那番安排,就已经权衡过利弊得失。当个明君贤主是我毕生所愿,就算那天真能和思明易地而处,我也决不会为了一己私情,教这十几年的苦心付诸东流。但我明知这念头可笑之极,为什么还会时时去想,为什么这些年每次想起思明,总忍不住心生嫉妒?”   他这样轻声自问,却连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又说,“我是在嫉妒思明什么?是嫉妒他待人一片至诚,自始不变,还是嫉妒他能和好友执马并辔,浪迹天涯?我和他既然各有所得,也必定各有所失。我一心想要的,如今已经能够得到。既然如此,又何必对过去的事那么在意,那么耿耿于怀?”   他出了会儿神,终于低叹道,“父皇,你说我不曾走错一步,又说思明比不上我。但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我对思明存着嫉妒之心。而思明,思明,他只怕是永远永远,也不会来嫉妒我的……”   他又像倾诉,又像自语地说了这些话,再一看榻上,却见齐帝双目半睁,口唇微张,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再走过去往对方鼻下一探,只觉触手冰凉,更无半点气息。原来那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气绝归西。刚才他那番话语,只怕世上再没一人听到。   思昭微微一晒,正要叫人进来,看到榻边茶几上还放着药碗,就走过去拿了碗,把剩下的汤药倒进旁边的炭炉里。只听滋滋声响,炉中冒出一阵怪异的香气。他放下碗,又把窗户打开,等那味道散尽了才转身离开。   外面的太医太监早已等了许久,看到思昭开门出来,你推我我推你地鱼贯而入。思昭出了院落才走几步,只听后头脚步声凌乱,一名太监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尖声叫道,“皇上龙驭宾天啦!”——七字悠长凄厉,连绵不绝。栖息在殿顶的几只寒鸦受惊,扑啦啦地拍打翅膀,聒噪着飞远了。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五十七章 那人是他故交(终)   是年正月,齐帝病逝于紫微宫心宿阁,在位三十三年,寿享五十九载。思昭率文武百官扶灵出殡,守安四方。孝礼毕,继皇帝位,拜祭宗庙,大赦天下,封出走已久的顾思明为开阳王,孙仪为大司徒,龙磐为大司马,其余人等各安其位。   大齐一向注重军功,历代皇帝都曾南征北战,开疆辟土。思昭承继大统之后,却与众臣商议,要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又改募兵制为府兵制,兵将分离,兵农合一,取的宽政安民,休养生息的道理。他治下百姓安乐,仓廪丰足,但时而和群臣把酒言欢,总说自己文才武功都不出众,要是还不能任贤使能,恭俭爱民,当真是愧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这话虽是自谦,但天子尚且如此,做大臣当然无不心头凛凛,惕然自省。   半年后,有监察御史上书,请求把大齐境内的贱籍编户为民。先皇帝当初定下了归齐令和宗法制,其中归齐令早已废除,宗法制却一直留存,这奏章无异是在指认前朝弊政。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底下那些听了谏书,就在猜里面有几成是上头的示意,再看皇帝的样子像要允可,都一个个出言附和。思昭批下朱谕,指定礼部议行此事,把各郡余下的贱民开豁为良。自从七年前撤了归齐令,大齐境内的北燕流民陆续往关外迁移,眼下还留在境内的只余百来人,大多是体弱多病,鳏寡无依的老人。这道旨意虽然来得迟了,但也是一件德政,消息传开,百姓尽皆称颂今上宽厚仁爱,体恤下民。   思昭既然登基,龙氏就是六宫之主。但皇帝勤于理政,倒把后宫纳妃的事耽搁了。时候一长,就有人背地里多嘴,开始议论皇帝是忌惮龙磐手掌军权,为笼络人心,才迟迟不娶妾侍。最后何仪龙磐一起觐见,劝思昭为社稷子孙计,广纳淑媛,充斥后宫。何仪主持礼部,说这话是份内之事,龙磐身为武将,也联名上奏,当然是为洗清谣言。思昭笑说自己一直仰慕先帝和先皇后伉俪情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禁不住两人再三规劝,终于又纳了四嫔,但平日饮食起居,多半还是着落在皇后那里。   好在龙氏为人温柔婉转,思昭对她也敬重体贴,两人成婚数年,已有了两个麟儿。长子起名子忆,次子起名子悦。两个孩子玉雪可爱,聪慧过人,平时嬉笑玩闹,给宫里平添了许多热闹。   这天春和景明,碧空如洗,龙氏带着贴身宫女在御花园里散心赏景,忽然听到哒哒脚步声响。两个孩儿一边叫着母亲,一边飞奔过来。子悦跑在前面,先扑进龙氏怀里,子忆大着两岁,站在旁边,不屑跟弟弟争抢。   龙氏看子悦扎着脑袋不肯抬头,心里奇怪,又听子忆撇嘴说,“那么大了,就知道哭。羞不羞!”忙伸手抬起幼子的脸,果然看到他两只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她爱子心切,不住口地安慰,又朝子忆看,心想一定是两个孩子争吵,做哥哥的不知道让着弟弟。   子忆见龙氏看过来,连忙分辩,“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龙氏嗔怪说,“不是你还有哪个。”   子悦却抽抽噎噎地摇头,说道,“不是他,不是哥哥。是,是父皇……”   龙氏听了就觉奇怪,心想思昭对两个孩子一向宝爱非常,子忆调皮,还有可能闯祸,子悦乖巧,怎么会忽然惹思昭生气。   子忆口齿灵便,就说,“今天我跟子悦念了书,又一起出去玩儿。然后,嗯,不小心到了朱雀门边上。看到那里有个院子,里头有一大片草地!”   龙氏见两个孩子身上都沾了不少草叶泥土,心想宫里修葺庭院,种植花草,都很平常,但朱雀门离内宫那么远,怎么可能不小心就走到了,一定是两人贪玩,偷偷撇开宫女溜了出去。   子忆在自己膝盖那里比了比,继续说道,“那里的草跟宫里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长得又高又密。我们进去玩儿了一阵子,被父皇看到了,就叫我们出来。后来他见子悦摘了那些花儿,忽然生起气来,说不许我们再去。”他眼珠转了转,又说,“我第一次看到父皇那样,连子悦哭了也不理,只叫人送我们回来。”   龙氏知道思昭从不在意什么奇花异草,听了这话就笑,“是什么稀罕花儿,惹你们父皇这样动气?”   子悦把右手摊开,掌心里有两朵小小的黄花,只是花瓣都脱落了,粘在手上。   龙氏一看不过是寻常野花,说道,“一定是你们淘气,才会惹父皇不高兴。待会儿见了父皇……”她说到这里,忽然衣袖被轻轻一扯,一转头,看到身边宫女低着头,在底下偷偷朝自己摆手。她心里纳罕,改口说,“父皇既然这样说,你们以后就不要再去那地方。想看什么花草,叫人搬几盆过来就好。”跟着叫来一个小宫女,吩咐带兄弟两人回去。   子忆听母亲这样说,心里很不痛快,想着好容易找到一个好玩儿的地方,又不能再去,看到子悦被宫女领着走在前面,自己就怏怏地跟在后头。   等那三个走了,贴身宫女忙跪下请罪。龙氏先叫她起来,跟着问,“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地方?”   那宫女说,“听说陛下先前接了个人进宫,安顿在朱雀门那里,又在他住处前后种了许多花草。奴婢虽没亲眼见过,但听两位殿下说的,大概就是那里了。”   龙氏很是诧异,“有这等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那宫女说,“娘娘一直在内宫,不知道这事也不奇怪。奴婢也是有一天听到几个花匠议论,说陛下吩咐要种的花草都不是本地长的,一开始种不出来,后来特意去运来当地的泥土,又找了几个老花匠伺候,很花了些功夫才长出来。陛下看重的很,吩咐不许人过去践踏采摘。”   龙氏听了这话,迟疑半晌,终于说,“陛下花了这许多功夫,那人想必合他心意的很了。其实让她迁入内宫就很好,又为什么要这样掩人耳目。”   那宫女掌不住笑起来,“皇后娘娘想到哪里去了。那人是个男子,听说是陛下从前认识的,后来不知怎么起了不良之心,作奸犯科,连先帝也得罪了,才把他用了刑,送去,送去……   龙氏听她支吾,好奇地问,“送去了哪里?”   那宫女脸一红,说,“皇后娘娘金尊玉贵,那种地方是听也听不得的。先帝下令把那人关了几年,陛下登基后大赦天下,又把他放了出来。想是陛下宅心仁厚,见那人可怜,没个照应,就把他接进宫里治伤。”   龙氏听了稍稍安心,又疑惑道,“陛下念着旧情,那是很好的。但那人是他故交,我在天璇府待了几年,却也没听人提过。”   那宫女说,“那人既认识陛下,又是先帝下令惩处的钦犯,府里忌讳着不提,大概也是有的。只是奴婢心想,虽然陛下圣明仁德,赦免了那人的罪过,但他毕竟曾是个囚犯,两位小殿下要是常往那边去,没什么事还好,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是谁也担待不起。再说,陛下既然不愿张扬这事,娘娘要是再去问他,只怕也不好,所以刚才大胆打断娘娘的说话,还请娘娘恕罪。”   龙氏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岂会怪罪。以后叫人看着两位皇子,不许他们再往那里去了。”   主仆二人谈谈说说,不出片刻,龙氏觉得疲累,就由宫女扶着,慢慢走了回去。   眼看两人走远,一阵轻风吹过,花木轻轻摇曳,旁边的矮树丛后探出两个小脑瓜来,原来子忆子悦两个没走多远,就悄悄溜了回来,躲在这里偷听皇后和宫女的说话。   这时子悦眨了下眼,问子忆,“哥哥,她们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子忆摇头说,“我也不懂。”他胆子大,又好玩,总是惦记着那院子里一大片郁郁青草,就提议说,“咱们再去那里看看,好不好?那些草那么高,只要弯着腰,从外边就看不到了。”   子悦却很怕再被思昭责罚,立刻说,“不好不好。父皇叫我们别去,母后也说别去,我们不要去了。听说大池子里养了鸭子,还有仙鹤,去那里好。”   子忆说,“你这傻瓜,那不叫大池子,叫太微池”,一边掂量了下轻重,终于经不住子悦眼巴巴看着,说,“不去就不去,光是些破草,也没什么好看”,心里却在盘算什么时候撇下了弟弟一个儿过去。   子悦听了大喜,两人嬉笑着跑开,小小的背影闪了几闪,消失在一片花影树丛之中。   全文完   谢谢观赏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部 番外   (一)初见:第一次见面   (二)定情: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三)梦回:已经是很好了    第一章 初见   强奸提及   “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是以行成于内,而名立于后世矣。”   思昭合上书,心里念了一遍,再把书打开看了一遍,再背时就一字不差。他背完了,向旁边笑着说,“好了,你过来吧。”   那边就走过来个小太监,笑嘻嘻地奉承,说殿下又聪明又用功,明天先生问什么就能答什么,陛下知道了肯定高兴。   思昭知道自己不是百里挑一的聪明人,倒有七成是靠的用功,听小安子乱拍马屁,只笑不说话。   这小太监被选中服侍思昭,自以为是个比同僚高出一头的极大荣耀,而且思昭性格温和,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很客气,时候一长,他不再怕这位少年殿下,又极愿意讨对方的喜欢,这三四个月里,带着思昭逛遍了大半个皇宫。这天他绞尽脑汁,想要搞些新鲜玩意儿出来,刚好听到大太监们议论,知道了个有趣地方,就巴巴地过来献宝,赶上思昭在读书,只好站在旁边,等他背完了才敢出声。   思昭听小安子口沫横飞,比手画脚,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是个什么地方,忍不住问他,那你自己去过没有?   小安子抓抓头,“那倒还没有。我一听说有那么个好地方,就来告诉殿下啦。听说那里关了很多野人,都是三只眼睛,两张嘴巴,平时不吃饭,只吃沙子,吃石头。还有人说,要是赶巧了,还能看到它们玩把戏呢。那还不有趣么?”   思昭听了就笑,说胡说八道。哪有人不吃饭,只吃石头的。但他听小安子形容得绘声绘色,心里也很好奇,说,“好,我们瞧瞧去。”   小安子很高兴,立刻找出套新衣服给他换上,又拿了几块银子放在怀里。   原来思昭进宫时间不长,有一多半太监宫女没见过他。他要想偷偷去什么地方,穿着皇子的服色就很显眼,现在换上小安子的衣服,两人走在一起,旁人见了,只当是两个小太监一起去办事,谁也不会理会。   他们边走边说笑,眼看道路越走越偏,两边杂草丛生,也没其他太监宫女路过。思昭不知不觉住了嘴。小安子也有点着急,喃喃说,“是这里啊,他们说是这里的……”忽然叫起来,“是了!是了!就是那里!”思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排密密的大树,后面现出了黑瓦白墙。   小安子终于找到了地方,十分欢喜,还关照思昭,“殿下,待会儿你别说话,让我去说”,说完就遮遮掩掩地走过去。   思昭站在墙边等他,看到墙上白粉斑驳脱落,大概很久没人维护了,又看到小安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个人,说了几句,朝自己这边比划两下。那人看起来不太乐意,小安子往他手里塞了点东西,又不住求恳。那人终于点了头,小安子立刻招手,叫思昭过去。   思昭走过去,看门的当他是个新来的小太监,笑骂道,“毛还没长齐,就不知道学好。得了,进去吧。”说着打开偏门,放他们两个进去。   思昭听那人说话奇怪,也不好多问,低着头跟小安子一起进去了。那里面地方不小,除了北面是门,东西南三面都有矮矮的房子,中间是个长满了野草的院子。   思昭心想,要是有什么危险,看门的不会放他们进来。但这地方实在奇怪,要说没人,外边不会有人看守,要说有人,怎么一间间屋子都是门窗紧闭,没一点动静。   他还在想,小安子性急,猴子一样跳过去张望。思昭向周围看看,总觉得这地方不大妥当,正要叫小安子离开,看到对方转头朝自己招手,再朝房里指指,做口型说——“野人”,又再招手。   思昭不相信真的会有野人,但见小安子又紧张又兴奋,只好走过去。刚一走近,就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吼叫。他吃了一惊,但立刻想到,就算真的有野人,按小安子的说法,他们吃沙土石头,那也是不吃人的。他这样想着,又看到窗纸上戳破了好几处,显然之前也有人站在这里往里头看。   思昭从小就读论语,知道孔子说非礼勿视,但听到里头一声接一声的,好奇心终于压过了圣人之言。他把眼睛凑上一个洞口,外头亮里头暗,一开始什么都没看出来,光听到一声声的低吼和喘气。过了会儿,适应了,才看到有个人岔着腿,背着门站着,看身上穿着是个侍卫,   那人光看背影就很高大粗壮,裤子脱了一半,露出布满筋肉的大腿和屁股。一边嘴里哈啊哈啊地出声,一边挺动腰杆,向前猛戳。还有个人跪在他跟前,被遮住大半个身子,只能看到抓着大腿的几根手指,听到一些窒闷的呜呜叫声。   思昭看到那侍卫的屁股挺得越来越急,跪着的那个却像受不住了,手臂颤抖着用力往前推,细长的手指深深陷进大腿肌肉里。但那侍卫发了蛮性,双手死死按着那人头颅,连珠炮似地急挺了七八下,忽然喉咙里发出咆哮,挺胯猛然一撞,跟着直挺挺钉在那里,屁股上的肉纠结缩紧。他这样停了会儿,才松开手,一边喘一边笑,说好小子,好小子。   思昭已经明白了里面是在做什么,他是书香门第出身,亲生父母礼仪严谨,连家里的下人婢女也一向规规矩矩,就算有些少年旖思,也只是寄在了些春宫话本,野史外传上,现在忽然亲眼看到这样暴虐淫秽的事,顿时心口狂跳。   这边他还在面红耳赤,手足无措,那边侍卫已经把跪着的人拎起来往旁边推。就是这一推,叫他见着那人半边面孔,看上去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思昭大吃一惊,先前他以为那两人是在这里偷情,想不到其中一个只和自己差不多大。这时离得远些,可以看到全身,只见那侍卫把少年摁在油腻腻的桌子上,用力掰开他屁股,跟着就压了上去。那少年的手紧紧抓住桌沿,脚在地上不住蹭动,却没喊叫出声,只是间或泄露出一两声哽咽。   思昭见了这情形,心里十分不忍。他不知道那少年是犯了什么过错,但想就算他是大奸大恶,也不该受这样的私刑折磨。他往旁边走了一步,就要推门进去阻止,但袖子一紧,被人拉住了,就见小安子眼睛眉毛皱在一起,拼命的摇头摆手,又上下作揖。   思昭一愣,已经被他不顾死活地拉远了几步。小安子把他拖到院子里,才卡着嗓子说,“我的好殿下,我的亲爷爷,饶了小的吧。您要救里头那个,就要把我害死了。祝公公要是知道是我带殿下来的,又,又见到这些。还不得抽死我啊。”他刚才凑着另一个窗洞,也看到了里头的事,立刻想到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带思昭来这里,那可性命难保。   思昭向后看了一眼,问他,“那里头关的是谁?犯了什么罪?”   小安子怕他想不开,再要回去,拉着他越走越远,边走边说,“小的也不知道……殿下,殿下您别过去!皇天祖宗,我真的听说是从外地抓回来的野人。就算不是野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思昭又是吃惊,又是怀疑,离开了那院子,又回到住处。小安子再三央告,求他千万不要说是自己领他去的。思昭答应了,也没了念书的心思,翻来覆去,就只想着刚才的事。他想小安子进宫时间不长,说不定是真不知道,到了晚上,就旁敲侧击地去问服侍的几个宫女。那些人说的也都差不多,只知道几年前宫里就关着十来个人质,至于那些人是哪里来的,有几个活到现在,却没人说得上来。   因为第二天齐帝要问功课,当晚思昭很早就熄灯上床,睡到半夜,忽然从梦里惊醒,觉得下身冰冷滑腻,伸手一摸,腿根又湿又黏,裤子上也沾了污秽。他心里羞惭,也不叫人,把裤子脱下来揉成一团,塞在床脚。但这样一折腾,也睡不着了,只是看着帐顶,心里不住想,那少年是谁?在这里关了多久?他被人这样欺负,为什么也不呼叫反抗?小安子说太监们常去看的把戏,难道就是这个?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找不到答案,这么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又朦胧阖眼。   “啪!”   几个大臣正在寒暄,忽然听见响动,一看,一只青玉做的酒杯摔在地上,已经碎成几片,又听齐帝怒声说,“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他这么一喝问,原本没留意的人也都转了过来,看到皇帝瞪着思昭,双手发抖,脸色铁青。旁边的祝太监也很惶恐,颤声说,“殿下,这个,可不敢胡说啊。”   其他几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些人都是思昭的老师,今天皇帝来考较他功课。问了正在念的几本书,思昭都答得很好。齐帝也高兴,下旨请众人同席。本该是君臣相敬,父子和睦的时刻,不知忒地,忽然惹得龙颜动怒。   祝太监向下边匆匆说了几句。没多久,几个服侍思昭的太监宫女就被带了上来。祝太监尖声问,“是谁带了殿下去禁宫的?!”这话一出,大臣们脸色也变了。几个太监宫女面如土色,都在磕头,说自己没做过。小安子混在里头,一边发抖,一边磕头,半句话都不敢说。   思昭心里也很怕,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跪禀道,“父皇,不关他们事,是儿臣自己去的。”   齐帝逼视着他,厉声说,“你才进宫不久,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是谁教你这样跟朕说的?!”   思昭知道自己刚才贸然求情,已经闯了祸,再要回答得不对,只怕这些人性命难保。他心里飞快转念,答道,“儿臣十岁那年,生母得了重病。儿臣在佛祖前起过誓,要是母亲能够痊愈,以后每年她的生日,必定要做善事祈福。昨天儿臣在宫里散心,想着下个月就是母亲生日,今年要怎么还愿,就没留意道路。后来看到一排院墙,又锁着门。儿臣一时好奇过去看,见里头关着个少年,和儿臣差不多年纪。因为不知道那人来历,也没敢跟他说话,回来后多嘴打听,知道那里关的是从前的人质。儿臣当时在想要为生母祈福,正好见着那少年,以为是佛祖指引,所以才大胆向父皇求恳放人。但要是那些人当真犯了大罪,自然是该重重惩处的。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宽恕。”   思昭这些话半真半假,他生母曾经病重是真的,当时也听到生父在佛前许愿,要修桥铺路,至于其他的,就是他情急编出来的了。跪着的太监宫女中有一个颤声说,“昨天殿下回来,确实问了那宫里的事。小人们该死,多说了几句。请陛下开恩,请陛下开恩。”说着一干人磕头不止。   齐帝脸色阴沉,也不看思昭,站起来拂袖而去。几个大臣唯恐惹祸上身,悄没声息地各自走了。思昭站在原地,看那些太监宫女还跪着不敢起来。他呆呆站了会儿,慢慢地走出去,到门外时只觉得头脑微微晕眩,又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激灵,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身冷汗。   当晚思昭因为受了风寒,卧床不起。等他烧退了,看到身边的宫女太监已经全部换成新人。他有了前车之鉴,再也不敢去问。那些人更是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多说。到了第七天,祝太监却来看他了。   思昭叫了声祝公公,正要起身。祝太监忙说,“殿下您歇着吧。小人是来告诉殿下,陛下下了旨,在您生母诞辰,就是三天后吧,就送那些人出宫啦。”   他说了这话,见思昭的神情像是不信,又说,“是真的。小人还敢骗殿下么。陛下那天是生了气。也难怪,这几年哪,还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当年的事儿呢。可他气了一阵子,倒像是好了些,又过了一会儿,就叹气说,也是孝心难得。当年啊,小人记得,先太子还在的时候,到他母后生日,也常出些花样来讨先皇后喜欢。陛下想必也是想起了那时的事。这不,没几天,就下了旨,还说,既然是为殿下生母祈福,那天就由殿下去放那少年出来,成全了这番功德。”   思昭听他这样说,才相信是真的,心里又惊又喜,又是疑惑,想了想,问他,“公公,您刚才说,送那些人出宫。是不是里边还关着别人?父皇是要把他们送回原籍么?”   祝太监看看左右,压低了嗓子说,“殿下可别嫌小人多嘴。上次陛下气成什么样子,殿下也看到了。也就是看在殿下孝心份上,才开恩让你去把人领出来。至于其他人的去向,小人不知轻重说一句,还是少管的好。”   思昭立刻明白了,说,“公公说的是。是我多事了。”   祝太监干笑几声,向思昭告辞,走前告诫那些宫女太监要小心伺候,不能再出差池。   思昭靠回床头,心想这几个月来,自己每次和齐帝见面,要么是群臣都在的公开场合,要么是私下里考较功课。他聪明努力,一向很得皇帝欢心。而在他心里,对方虽不像亲生父母那样亲近,但也是个威严又慈爱的长辈。直到那天看到天子动怒,才明白帝王威仪,可以一言令人生,一言令人死,想到这里,不免更加后悔先前没有考虑周全。他一边这样自省,一边想到祝太监的话,心里又忍不住升起些期待,盼望能快些再见到那少年。   转眼到了第三天,一大清早,思昭穿着皇子装束,身边多了一队侍卫,又带了个读旨的太监,一行人到了禁宫外,这次是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进去的。看门的见前几天那个小太监换了衣服,这样前呼后拥地过来,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早有太监接了消息,事先叫里头的人把自己清洗干净,这时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思昭一进去,就看到六七个人站在院子当中,旁边又围着几个太监侍卫,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一个太监高声说,“向二殿下行礼”,那几个就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思昭见那些人一个个战战兢兢,低着头也看不到脸,不禁微微皱眉,正要叫他们起来,忽然听到有人喝骂,“小杂种!二殿下来了,还不快跪!”   思昭循声往边上看,看到有侍卫揪住个少年,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他还没看清那少年长相,先听见皮肉相击的脆响,又看那侍卫还要再打,脱口说,“放开他。”   侍卫听到思昭说话,悻悻地把提起的巴掌又放下了,又把那少年朝前面一搡。那少年踉跄两步,勉强站住。   思昭离得近了,见那少年半边脸颊被打得肿了起来,连眼睛也难睁开,只能眯着眼朝自己看过来,眉目身形,正是一直想着的那个,又见他虽然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却还是不肯下跪,心里就有些欢喜,却又有些不太欢喜。   他按捺下这自己也不明所以的奇异心思,上前一步,向那少年柔声说,“我叫顾思昭。你叫什么名字?”   所以第一次只有思昭见着了远芳,远芳不知道这个。思昭一直很喜欢他,而且后者是他的性启蒙。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好的坏的都行。    第二章 定情   主动口交,两人的第一次   “嘘——嘘——”一名身穿短打的汉子,刚拿了笤帚水桶,把整条街的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就看到几只鸟雀嘁嘁喳喳飞下来。他怕那些鸟再弄脏门口,就挥动笤帚,嘴里吆喝着,要把雀儿吓跑。   这条街上就一栋宅子,正是当朝二皇子顾思昭所在的天璇府。思昭年满十八后出宫居住,府邸按着紫微星相,得名天璇。   那门房每天晨午昏三个时刻出来打扫。这时已过了中午,他赶走鸟雀,正要回去,远远看到路口有人过来。   来这地方的大多不是坐车就是骑马,难得有人走路过来,那门房就在原地等着,走近一看,却是认识的,不等对方开口就叫了声“苏公子”,又知道思昭和他亲厚,笑着说,“这时殿下肯定在书房呢。苏公子请去书房吧。”远芳道了谢,迈步进府。   三年前思昭放他出宫,又荐他去太医院做名杂役,可以衣食自足。远芳在宫里受了许多折辱,一旦脱身,更愿意和其他人一道,远远离开这地方,但也知道他们这些人身份低贱,又没什么技艺,出去了也难谋生,能有份事做,诚然是条生路,因此还是跟家人分别,留在了京城。   起初两年思昭还在宫里,念着他在当地没亲人,也没根基,常派人送东西周济他,有时在宫里遇到了,交谈几句,对他也没半点轻视。远芳心里感激,却不想思昭因为跟自己结交遭人非议,总是循规蹈矩,不见一点亲近。直到一年前思昭自立门户,两人的交往才逐渐多了起来。   这时他在京城已经住了三年,左邻右舍都知道他在太医院当差,平时有些头疼脑热,常来问他。远芳虽不是什么正经大夫,但耳濡目染加刻苦自学,倒比普通江湖郎中还强些,一些小毛小病,顺手就治了。直到半个月前,有个老者偷偷来求他开避子方。   避子方里的水银含有剧毒,远芳不敢随意开药。他见那老人是同族,就试探着问了两句。老人说自己有两个女儿,都在一家富户为奴。主人好色,聚众淫乱时常叫府里奴婢做陪。后来姐姐生下个女儿,也不知生父是谁。养到两岁,主子叫牙婆来抱走,姐姐当场撞墙死了,现在府里只留下个妹妹。这避子方就是为妹妹求的。   他说这些话时神情木然,也不见多少悲痛,只说,他们这些人做好做歹,不过熬这一世。要是能少带一条命来这世上受罪,也就少造了点孽。   远芳听后呆了半晌,也没开方,先打发那人走了,自己去见思昭。他知道按着宗法制,那些奴婢的身体发肤,生出的子女,都是主子的财物。家主买卖幼奴,不违律例,所以只想知道那女孩被卖去哪里,好想办法赎人。思昭听他说了,也没多问,就说会派人帮着寻找。   几天后天璇府有人过来,说请苏公子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远芳再去打听,原来那卖掉的女孩已经找到,妹妹也被赎了出来,那家人又得了一笔钱,已经自行找了地方安顿。   这事了结得这样妥帖周到,不动声色,一看就是思昭的安排。远芳这时过来致谢,却又不免想到,这三年来思昭处处照应,自己求三分的,对方却做了十二分。自己虽然感念在心,只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完这份恩情。   他一边想,一边到了书房外,在门上敲了两下,没人应,再一推门,里头也没人。书房边上有间午歇的小卧房。远芳过去了,正要抬手敲门,忽然听到门后传来一些喘息呻吟。他怔了怔,立刻明白了。这间小卧房侍卫和下人都不会进,那就只能是思昭了。   这两个一个早知人事,另一个也会有宫人教导,但两人平常以礼相交,从不涉及犬马声色。现在远芳忽然撞见思昭与人交欢,大为尴尬,心想,我这就离开,只当不知道这事。他正要转身,就听里面传出的喘息越来越急,跟着有人含混叫了声“远芳”。   远芳猝不及防,顿时大吃一惊,僵在当地。他从前迫于无奈,被人轻贱也只能迎合,但也因为这样,出宫后一直洁身自好,端守礼仪。思昭对他有恩,两人又地位悬殊,这些年他一直存了敬重感激,就算有些许好意,也从没错想过一分。眼下忽然听到对方念着自己的名字自渎,一时震惊羞窘,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他在门口站着,当真是进退两难,心想刚才那一声清清楚楚,决不可能听错,但当年思昭放他们出宫,却单留自己在京城,又时时眷顾,难道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要是早知道这样,他,他……   远芳想到这里,忽地警醒,就算早就知道,又能怎么样。要是顾思昭真想要他顺从,何止十种八种办法。他甚至不必用强,只消把自己留在宫里,当件玩物取乐,自己又哪里能违抗了。   他黯然站了会儿,心想,就算思昭是另有所图,自己也不能为了这事就此绝交。何况对方当面从没露过一点端倪,不管是不想强人所难,还是觉得时机没到,自己正好当成一无所知,从此能避则避,大概还躲得过去。   他这样一想,就要转身悄悄走开。忽听那喘息声停了,他怕里头的人察觉,反不敢迈步,却听思昭又低低念道,“远芳,远芳”。这两声叫得温柔婉转,就像苏远芳就在他眼前一般,跟着又是一声叹息,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情思难抑,求之不得。远芳听在耳里,想到这些年思昭对他的好处,自己却从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情深,一时心乱如麻,竟动不了脚步。   卧房的门静悄悄打开,有人不声不响走了进来。思昭闭眼靠在褟上,衣服凌乱,双手还在下身动作。来人脚步轻悄,一直走到十分近,思昭才有觉察,一睁眼,顿时呆在那里,才说了个你字,远芳已在他面前跪下,跟着下身一热,有极温软的物事裹了上来。   远芳低着头,扶着他双腿,从腿根薄软的皮肉,一直细细舔到垂坠的囊袋,跟着张开嘴,把那肉柱松松裹住,蜷起舌尖,沿着柱身来回舔弄。他也不用抬头,只觉思昭先抓着自己的肩要往外推,跟着十指松了又紧,反把两人揽得更近了。他收起齿列,双唇紧裹着那话儿,一下下吮吸含纳,尽力服侍,直到对方禁不住摆动腰肢,就放松喉咙,把那东西吞到咽喉深处。他口中塞满了异物,自然十分难受,但知道这样一来,就算自己一动不动,喉头肌肉也能抽搐挤压,叫对方尝到妙处。果然忍耐不到一刻,那话儿发着烫,在他嘴里胀得越发大了,再往深处含吮几下,就勃勃跳着射了出来。   远芳含着那东西,仔细吮净了,才吐出来。思昭刚平复些喘息,见他还跪着,忙拉他起来坐到旁边,又拿出帕子递过去,说,“你,你……唉,是我情不自禁……”   远芳叫了声“殿下”,刚说了两个字,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   思昭说,“你还这样叫我。”他见远芳已把精液咽了下去,只咳出些白沫来,不免更加歉疚,说道,“你何必这样。”   远芳不回答,擦掉嘴边污渍,团起帕子放在一旁,反问道,“你又何必这样。”   思昭先是不说话,跟着拿手碰碰他下巴,要他抬起头,说,“我是担心……”   远芳等他说下去,思昭却不说了,只细细端详他,像是要从神情中看透他的心意。远芳被看得尴尬,又不能低头。思昭看了他一会儿,小心地凑过去亲吻他双唇。远芳想着刚才的事,就要避开。思昭却越发坚持,先在他唇上轻轻啄吻,哄他张开嘴,就勾着舌尖在口中舔吮。这样亲热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又低头往他颈中呵气。   远芳从没被人这样温柔对待,不知要怎么应对,只能屏息不动。两人这时肌肤相亲,他有一点异样,思昭立刻就觉察到了。他也不急,只和远芳耳鬓厮磨,细细的吻如雨点般洒在对方脸颊唇角,直到感觉对方身躯放松了一些,才腾出手去宽衣解带。   远芳微觉酸楚,心想思昭对自己总还是好的,但正因为他是好的,自己更不能有什么差池。他见两人衣服脱得差不多了,就要去跪在褟前,却被思昭制止,只叫他躺在床上,打开双膝,自己从暗格里取出油膏,并拢两指沾了些许,在他后穴里反复进出。远芳张着脚任凭动作,双眼直直看着顶账,也不去碰思昭,也不发出声响。   思昭开拓了会儿,觉出他后头虽然松软了,身子却还在发抖,就柔声问,“你痛不痛?叫出来也不打紧。”远芳看看他,摇摇头,曲起双膝在他腰间磨蹭。   思昭抽出手指,左手架着他右腿,右手把肉茎抵住穴口,沿拓开的甬道慢慢往里进。他生怕远芳受不住,进三分歇一歇,前后抽动,肉与肉挤压吞吐,花了好长的功夫,才终于肏到深处。   远芳只觉得那东西撑在里头涨鼓鼓的,思昭又顾着自己,不敢放开动作,心想他越是小心翼翼,自己越受零碎折磨,就吸了口气,竭力放松身躯,抬腿盘在顾思昭腰后,叉起脚踝往下一压。   思昭本已忍得十分辛苦,再被这样催促,哪里还耐得住,当即半跪在床上,手臂架住远芳膝弯,双手握紧他的腰,前后挺动胯部,发力顶撞起来。他肏得用力,先是眼睁睁看着软嫩的穴肉被自己扯出来又捣进去,再抽插了几十下,滑腻腻的油脂和淫水也从穴里流出来,皮肉拍击声中带着咕啾水声,听起来淫乱不堪。这一刻他在春梦中肖想过无数次,眼下尝到滋味,比梦里的还要美妙十倍百倍,不禁心头砰砰直跳,忍不住伏低了在那身子上磋磨,一边喃喃说,“远芳,远芳,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远芳仰着头,胸膛起伏得利害。他进来时预备了承受苦痛,但此刻加诸于身的却不止是苦痛。私处的灼热疼痛,穴里的酸胀酥麻,交合时的淫秽声响,耳边传来的轻言细语——经历过的他知道如何忍耐,没经历过的反叫他羞耻难当。记忆和身体在过去的耻辱和眼下的欢喻中挣扎,最后到底是新的,更强烈的那样占了上风,叫他得了从未得过的趣味,一边承受着进犯,一边已情不自禁地抬起臀部,扭动着迎合起来。   到了思昭蓄势待发那刻,远芳已有些神智恍惚了,只觉那硬的东西撑在里头胀大发烫。下一刻他的下身被架得更高,那东西猛插到从没进过的深处。这下实在是痛的,他被激得从颈子到腰反拱起来,张着嘴不断喘息,涎水止不住地流下。他手指紧抓床沿,两只脚先是抽搐着绷直,跟着脚踝交叉,小腿抵在思昭后腰,越是吃痛,越是绞紧了不放。   思昭喉间溢出一声呻吟,终于在远芳身子里泄了精,又舍不得地在湿热紧致的穴里停了会儿,才抽身而退。他接连出了两次,原本有些疲累,但多年心愿得偿,又是满心欢喜,歇了不多会儿,就撑起身去看,见对方双颊潮红,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柔软的肚腹起伏,上面溅了点点精水,不由爱意大盛,伸手在他身上轻轻抚摸。   远芳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直到思昭的指尖擦过腰侧,才哆嗦了一下。思昭低头一看,那里苍白的肌肤上肿着薄薄一层指印,就又多了几分怜惜,轻声问,“是不是弄疼你了。”   远芳摇头说没有。   思昭知道他就算真的痛了也不会承认,隔了会儿,又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出声,是不是怕有人经过听见?”   远芳睁开眼睛,说,“不是。”   思昭说,“那就是不想被我听见了?”   远芳还是说,“不是。”他进来前就想明白了,思昭一直厚待自己,却从没当面表露过心意,想必是担心自己知道了不肯,两人陡生尴尬。自己虽然决心顺从,但怕是难做出迎合讨好的媚态,要是做到一半,忍不住呼痛或者抗拒,思昭这样细心,说不定就停手了,所以宁可忍着不出声,但这些话不能够说出来。他不想思昭继续追问,岔开了话题道,“你刚才说担心,又是担心什么?”   思昭见他还记着这个,笑了笑说,“我原是担心,你一旦知道了,就不理我了。”   远芳听他果然是为了这个,不禁心想,你救过我,又对我有那么多恩惠,我就算再不知轻重,也不会为了这个就疏远你。   他正这样寻思,听到思昭又柔声说,“我更担心,你知道了,就算心里不愿意,却为了顾全大局,要勉强自己来顺从我。”   远芳心头一颤,抬眼看向思昭,只见对方神情诚挚,说道,“父皇因为大哥的关系,这些年对你们十分严苛,我都是知道的。眼下虽做不了什么,但往后总要慢慢设法,废了那些政令,好让你们都能归良为民。”   这些话实在大出远芳的意料之外。这几年他求思昭救过不少同族,虽然一直心存感激,但也不会痴心妄想,指望对方去悖逆皇帝,所以从没在他面前提过归齐令和宗法制之严酷。现在听思昭的意思,就是在说要废除这两条政令,叫他们所有人都恢复自主之身。这当真是从没想过的极大恩惠。   这一刻他心里的不敢置信反在惊讶欢喜之上,愣了半天,顾不得一身狼狈,支撑着坐起来,颤声说,“要是真能这样,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思昭听他这样说,微露愠色,但过了一会儿,再看向他时神情已转为柔和。他伸手覆在远芳手上,缓缓说,“这件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但这事我不是为你做的,你不用因此委屈了自己。远芳,这些年,我一直有所思,有所求,但思的求的,并不是你的报答。你要是还不明白,或有一点不是心甘情愿,今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从此以后,我也再不提起。”   这几句话说得远芳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两人四目交投,他见思昭看着自己的目光殷殷,满是缱绻情意,一时心潮起伏,难以自已。他自从遭遇巨变,就没指望自己能和普通人一样有室家之乐,哪怕先前走进这屋子时,也是感激多过了情爱,这时听思昭倾吐心意,就像一个干渴已久的人忽然遇到一眼甘泉,汨汨清水渗入心田,让那里不但生出欢喜,更起了不敢言说的期盼。   过了许久,他慢慢收拢手指,握住了思昭的手,真心诚意地道,“是我说错了。思昭,今生今世,我自当永不相负。”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三章 梦回   下药,强奸   最早有人进来的时候,他闻到一股刺鼻浓香,昏昏沉沉中仿佛听到熟悉的声音在笑,在问,“这是和合香,你闻不出来么?”   不!不!他猛然睁大眼睛,竭力摇着头,不是和合香!不是和合香!他徒劳地想蜷起身,想把钳制着自己腿根的大手踢开!有人用膝盖分开他的腿,粗糙的手抬起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沾了油膏捅进他下身。那油膏在肉壁上化开,身体里就火辣辣地烫起来,像有千万根牛毛细针不停鑚刺,又像被无数蚂蚁密密咬噬。   他喉咙里发出嘶嘶哀鸣,拼命想要拿手去抓,想合拢了腿去蹭。却被人收短了铁链,把手拷在床头。他在床上像活鱼一样扭动,扯得铁链声声作响,大腿痉挛,开了又合,绷紧屁股在被褥上用力磨蹭,却止不住身体里的东西化成了水,从肉穴深处往外流,哪里沾到一点,哪里就变得痛痒难当。   有人爬到他身上,用嘴和牙撬开他双唇,肥厚的舌头伸进来,在他嘴里又舔又咂,卷着他半截残舌用力吮吸。那人吸得太过蛮横,他的舌根像被拉断似的痛,涎水自嘴角不住流下。   可他顾不上那些了,他只顾岔开脚,竭力挺着腰和屁股往上拱,只想有什么东西能顶进来,捅进来,好解了这锥心刺骨的奇痒。那人掰开他的腿,灼热肉块抵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热硬得像烧红的铁,像他这时唯一想要的好物儿。那处早被浸得又湿又软,迫不及待地哆嗦着,等着,等到热腾腾的肉棒蓦然破开肿胀柔腻的肉道,自又痛又痒的褶皱上一路碾过去,烫过去。   他嘶声叫着,狂乱地摇着头,竟把那强吻他的人甩开了。那人下身还在不住地动,又凑上来往他脸上一摸。他听到那人在笑,在说,“老子还没得趣,这婊子倒先爽得哭了。”   他竟不晓得自己在哭,只顾在对方身下淫荡地扭动,挺着胯向上不住迎合,好叫肉茎埋得更深一些,细瘦的腿紧紧缠住粗壮的腰身,好叫自己被捅得更重一些。若不是没了舌头,他叫出的话只怕和最下贱的娼妓无异。那濒死一般的,绝望的解脱和快意,叫他没那么痛,又叫他痛得更加利害,痛得像被锯子活生生地,血肉模糊地锯开,再拿滚油去烫,去浇,痛得他宁可立刻死了,也好过生受这折磨凌辱。   好在不是每次都是这样,不是所有的人都舍得用药,更多的人只肯付了最少的钱进来,再拿他的嘴或穴肏个够本。那些人是好的,叫他只消忍过一时的苦痛。但还有人,另一些人,他们既不肯多花一文钱,又要见他做出欲仙欲死,饥渴迎合的情态。那些人若觉得不够称心如意,就会拿着各种器具,变着花样对他百般折磨,左右只要不搞出人命,他们再怎么玩都是无妨的。他起先不明白,白受了不少罪,后来明白了,在那些人肏进来时,或者弓起了腰,仰着脖子,把铁链扯得哗啷啷响,或者压低了背,抓着床,在撞击下发出嘶哑淫荡的哭喘。等那些人满意了,泄在里头了,就能起身放过了他。   他一直想死,可一直有人防着他死,没人进来时,都是收短了锁链,将他拷在墙上,就算点着灯,也离他远远的,再也碰不到。若有人送饭菜来,总要看他吃完,再把器皿收走。他不吃那些食水,就有人灌着他吃,吃完后不免又是一顿饱打,有几次把他打得将刚灌下的东西又尽数吐了出来。   后来那些人找到了更好的法子。他们不再打他,只把他的腰腿牢牢绑在木椅上,又带进一个女子,剥光了衣服,叫他看着她在十来个人身下辗转哀求,受尽淫辱。那女子唤出第一声名字时他便“啊啊”地嘶声叫起来,在椅子上拼命挣扎。绳索捆得紧,旁边又有人盯着,他挣脱不开,只能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抓起了旁边放的吃食和清水,往自己嘴里塞进去,灌进去。   后来他便不再寻死,每日只在屋里,或坐或卧,等着那门打开,有人进来。再之后,他连回避苦痛的气力也磨尽了,有人骑上来,压着他动,他只在难受的挨不住时,才发出低哑的呜咽。他也没了泪,不管白昼黑夜,只要睁着眼,看到的只是死一般的黑。那样也很好,他就不用看到那些进来的人,那些在他身上一边抽动一边粗喘的人,那些一边肏着他的嘴一边逼他把精水咽下去的人。   他也不再能听见那些下流的谩骂和嘲笑。他们骂的孽种早就死了,他们嘲笑的婊子也并不曾活着。但他却听到了别的声音。他岔开了腿趴跪在榻上,沉重的肉体压下来,似是连脊背都要折断了。他听到一个声音立誓般地说,“等我长大了,学好了武艺,也要做个和我爹爹一样的好男儿!”他想说不要,不要像你爹爹!不要像你爹爹!!可是张开了嘴,发出的只是喉咙里碎裂的气音。   粗壮的肉茎捅进身体,毫不顾惜地在柔嫩的肠道里抽插鞭挞。他又听见一个声音依依说道,“先生,等回来后,你继续教我念书学医。我以后也要当个医生,济世救民,然后把我爹爹妈妈接来,我再好好奉养你们。”他想说快走,离开这儿,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但发出的只是含混不清的哑哑哭声。   身上那人似是不乐见他要死不活的样子,掐着他颈子,将他肩背全压在榻上,只撅起了屁股,好让阳具用力肏进深处。他的鼻子和嘴被摁进褥子里,那里头的味道是腥的。他难受的很,双手紧紧绞着铁链,身体跟着一下下冲撞摇晃,恍惚中却听不知何处有个声音在温言询问,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记得这声音,也记得那天的阳光,那少年同情又怜惜的眼神。他没法子回答或求恳,只能放开紧抓着铁链的手,颤抖着,竭力向前伸去。可是黑暗中他看不到那少年在哪儿,也触摸不到对方的身形……于是那声音不再响起,换作一个青年的声音,又像责备又像玩笑地在说,“你可记得,当初与我立下什么誓约?   他记得的,他一直记得。只要说出来,只要他能说出来,就能和那时一样,不再受这难挨的苦楚。他张开双唇,身上的人掐着他的腰,朝湿软的深处重重肏进去,他口中溢出嘶哑的哭喘和断断续续的呻吟,夹着濡湿的水声和皮肉撞击声,如此淫乱污秽,不堪入耳。   那青年似是等了长久的时刻,跟着低低叹息。他听到那叹息渐渐远去,直到一片寂然无声。他爱重过的,信任过的人,他们有些活着,有些死了,但都已不在这里。只留了他一个儿,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些人,那些人不叫他活,却又断了他寻死的路,让他只能一天天在黑暗和静默中等,等着死,或者疯。   后来他大约真是疯了。他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现出了一星两星的光。他初时还没留意,但后来,每次他看着那些光的时候,它们就变得更大一些,慢慢地,那些星星点点连在一起,变成了更大的光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睁大了眼,想要一直看着那黑暗里的点点光斑。   又过了一阵子,他终于能看得清楚了些,那些光斑里透出浅淡的绿色。慢慢地他明白了,在那个有光的地方,长着一些草,嫩绿色,才茁出嫩芽的细草。他认得这些草,看着它们,就像看着自己来时的地方。所以他一直看着,不敢闭眼,也不敢看其他地方,生怕再看回来的时候,那一点点绿色就消失不见了。   可是无论什么时候他去看,那些草一直都在,甚至更多,更绿了些。这让他放了点心,有时看得累了,也敢睡一小会儿。又过了很久,那光里不单只是绿色,却像有了其他颜色,稀罕得很,但他看得那么仔细,就看到草从里开出了黄色的花。草密得很,花就很少,但一朵两朵藏在里面,细细地找,总是可以找到。   似乎已有很长时间没人来折磨他了,但即使是这个他也觉不出什么。有什么人走到他身边,有什么人低声和他说话,他全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那片茂密的绿草和几枝细细的黄花。   他看着那些草和花时,耳边总听到一个幼童稚嫩的声音在问,“姊姊,这个花叫什么?”跟着就是一个女童的声音朗朗答道,“这叫满地黄,又叫金满地。花瓣去湿,花籽清肠,根茎入药,还可以治发寒体虚。这是我们这里最多的花儿,四季常开,哪里都能看到……”   是了,他想,这是在做梦呢。只有在梦里才有这样来处的景色,这样无忧无虑的声音。他受过的那些苦和罪,无非是为了回到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如今能在梦里回去,也已经是很好了。   全文完   谢谢观赏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