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佞臣   作者:沉默的戏剧   简介:   标签:宫廷侯爵,宅斗,甜文,极品亲戚   主角:沈容,赵念安   配角:沈怀荫   风格:未知  视角:主攻   收藏:2543 评论:927 评分:9.1分   ┄┄   设定:古代架空王朝,男子可婚配,嫁者为赤子,意为放弃男子权利(主要指继承权娶妻权等),如女子般出嫁。一旦选择成为赤子,终身不可变。   文案:相府嫡子沈容,年幼丧母,其父不仁,九岁时险溺水而亡,因缘际会为一贵人所救,其后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高中入仕为官,为报其母之仇,谄媚攀附用尽手段,谋取皇子为妻,掀朝堂风云   注:   1、官职私设较多,但不复杂,不在文案列明   2、宅斗内容在中后段,前段主要讲婚嫁,整体内容轻松不虐不烧脑   3、攻腹黑心机重,受性格对外蛮横跋扈,对内黏人爱撒娇,有分寸会看场合,恋爱脑   公告内容:本文将于7月1日周一完结倒V,倒V章节从31—140,看过的读者请勿重复购买。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   立意:若慷他人之慨,他人必以其还之 第1章   沈容被劝了几杯酒,脸上就泛了红,醉意熏熏慵懒地倚在桌头,连连摆手道:“表兄饶了我吧。”   “你本就该多出来走走,陪我吃吃酒,结交些朋友,而不是终日窝在你那小院读书习剑。”万常宁说了他几句,犹觉得不过瘾,又说:“你本是相府嫡子,还不是因你体弱又窝囊,平白被人挤出了家门。”   “是因我体弱,外祖母才将我接到身边抚养,我随舅父学了十年功夫,如今身体已然无虞,原原本本只有这些,何来被挤出家门一说。”沈容摇摇头,端起酒杯道,“再喝一杯,莫要再说那些陈年旧事。”   万常宁把酒喝了,沉声道:“你此次金榜题名,一朝入仕为官,便得搬回家中去住,你父亲身居高位,你年幼失母又身体虚弱,祖母疼惜你,由她抚养情之中,可如今你身体大好,祖母也已辞世,你便再也没有留下的由了,沈相孤高清傲,自是不会容你久居侯府的。”   沈容苦笑,他兀自斟了杯酒,门外有人影闪过,那人似是微微弓起腰,站定须臾方敲响了门。   两人抬眼看去,万常宁叫了声进,那人推门进来,穿着打扮是侍从模样,布料却不是粗制滥造的下等货。   侍从含着笑道:“请问这位公子是否是今科探花沈容沈公子?”   万常宁摆出侯府公子的架势,板着脸道:“大胆!你敢如此冒进,你家主子是谁,报上名来!”   侍从面色不变,却说:“我家公子身份特殊不便透露,他想请沈公子喝一杯酒,此刻就在隔壁雅座,还望沈公子赏脸一聚,请吧。”   他虽说话客套,却摆出了不容拒绝的姿态,万常宁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子,此刻也不动声色,将选择权交回沈容手里。   沈容端着手站起身,一派从容道:“没想到我一朝高中探花,竟也有人要请我喝酒了。”   他笑吟吟跟随侍从去往隔壁,屋内焚着香,装修更雅致,桌上摆着一壶清酒和几道小菜,请酒之人托着腮懒洋洋望着他。   侍从悄声将门关上。   “沈公子请坐。”   沈容走近之时不着痕迹打量这位公子,公子年岁尚小,看模样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虽稚气眼神却凌厉,穿锦衣华服,一身行头价值不菲。   小公子微微竖起眉,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沈容身上游走,见他面色微醺唇红齿白模样姣好,哪里像是今科探花,倒像是伶俐的赤子。   “你就是沈容?”   沈容撩开袍子坐下,缓缓笑道:“在下就是沈容,请问小公子何许人也?”   小公子迟疑了半晌,语态轻蔑道:“你不认识我?”   沈容含笑道:“实不相瞒,沈某深居简出,不曾见过世面,让小公子见笑了。”   小公子挑了挑眉道:“哼,不过如此,父皇本想钦点你为状元,是沈相说你不堪大用,父皇才点了你做探花,我本以为是沈相无私有意之举,却不想他是真正一心为公。”   父皇?   沈容倏地心里一惊,眼神幽幽再看那小公子,当朝皇子年长者有三位,二皇子与三皇子皆时年十七。   沈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眼神却柔软了三分,款款道:“沈容请殿下安。”   赵北辰勾唇道:“我叫你来没有旁的事情,不过是碰巧听说你在这里,便想瞧一眼传闻中的探花郎是何模样,沈公子家世显赫,如今又得父皇青睐,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这杯酒我敬你。”   沈容伏低做小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北辰看得来气,喝完酒便借口请他回去。   沈容作揖离去。   回到包厢时,万常宁问他如何。   沈容只得苦笑道:“没头没脑请我喝了杯酒,到底是没说什么有用的。”   万常宁笑:“倒也正常,你如今是朝堂新秀,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不过你且记得,行事需小心谨慎,切莫与人结党营私,朝堂上最忌讳这些。”   沈容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今日喝了些酒头疼,表兄,我看我还是先回府了。”   “那你便去吧,我还约了几位知己谈论风雅。”万常宁面色不改道。   沈容捏了捏眉心,带着近身侍从离开酒楼。   马车已候在酒楼门口,侍从撩开帘子,沈容俯着腰钻进车里,待帘子放下之后,他方长长舒了口气。   他早该想到一切不会顺利,他蛰伏十载,寒窗苦读没有一日敢懈怠,本以为能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却是他那位自诩清高的父亲拖了他后腿,封官圣旨还未下,依照他父亲的秉性,多半会从中作梗,最后顶多只封他一个闲官。   所有人都称他父亲清正廉洁奉公不阿,只有他知道,当今沈相是如何冷情薄性逼死了发妻,在那之后又是如何冷眼待他。   他九岁那年,在父亲寿宴之上,被仆役扔进池塘里,差点溺死在水中,若非阴差阳错牵累了一位贵人,他又岂会因此得救,也不会被外祖母借口带出相府抚养。   当年林姨娘见红,所有矛头指向母亲,父亲自持公正,将母亲关入祠堂静思己过,本就病入膏肓的母亲在那一年香消玉殒。   他犹然记得临死前,母亲绝望又愤恨的眼神,她不恨父亲三妻四妾,不恨父亲怠慢她,也不恨父亲罚她,她恨的是从始至终她与父亲不曾相知相守,父亲没有一刻信她爱她,至死都不了解她的秉性如何。   有人害死了他母亲,又将他溺入水中,那人特意选了高朋满座的一日,他必是知道父亲为人,父亲极其爱惜自己的颜面,满堂宾客在场,只要没有十足证据,坐实了他自己失足溺水,即便之后再有端倪,父亲也不会旧事重提一事二罚,若是当场出现纰漏,只要不是铁证如山,父亲为了不多生事端,也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暗中之人心肠歹毒且心思细腻行事大胆,对父亲为人更是了如指掌。   沈容早已不再是当日心直口快的无知孩童,他明白山长水远的道。   他有的是耐心。   沈容从袖中摸出那枚小小的长命锁,表面纹路已经被自己摩挲得光滑,他微微笑起,想起那一日他被沁入水中,动手之人冷冷站在池塘边,他稍有浮出水面,便拿竹竿往他身上捅,沈容沉溺之际,一名孩童孤身闯入庭院之中,他年纪尚小,讷讷站在湖面,见他在池塘里求救,竟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沈容仍记得他笨拙可爱的模样,明明不会游泳,又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竟然敢跳下水救人,人自然是救不到的,旱鸭子打水似的在水里闹了一场,动手之人大吃一惊,不敢叫贵人受难,立刻跳下水救人,沈容便趁机游到岸边爬了上去,混乱中他捡到了孩童的长命锁。   孩童受了惊哭闹了起来,无数人拥在他身边唤他殿下,沈容虽得以逃过一命,却被冤枉成害贵人受险的罪魁祸首,他挨了一顿鞭子,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醒来人已在北远侯府。   沈容勾起唇角,摩挲着长命锁喃喃道:“三殿下赵北辰性格招摇且不可一世,不像是他,如此便只有二殿下赵念安。”   *** ***   沈容母亲在时,府中一共有两位姨娘,康姨娘是沈相的表妹,也是他心中挚爱,可即便如此,在正室夫人过世后,沈相却未将她抬成正室,为避宠妾灭妻之嫌,另娶了参谋院陈大人之女,陈氏虽门楣不高,但出生书香门第,是沈相素来喜欢的清流人家,除表妹康姨娘外,还有一位便是当日见红,一病不起的林姨娘,除却填房陈氏与这两位姨娘,沈容离开相府后沈相又纳了一位刘姨娘。   沈容已经十年未归家,他从前与母亲一起住在畅忧阁,如今畅忧阁是陈夫人住处,沈容归家不宜再住,陈夫人为他收拾了竹园,竹园临巷不临街,四周种满翠竹,靠近府内的小花园,属是闹中取静的地方,院子虽然不大,但清净雅致,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虽齐全但也都是次等货,沈家两代拜相家风清廉,就这些恐怕也是陈夫人贴了家己添补的。   侍从兆喜吩咐仆役小心将东西搬进房间,沈容站在桌前,亲自将笔墨纸砚摆齐整。   兆喜焦急上前一步抢下他手里砚台,道:“少爷少爷,放着小人来,您别忙活了。”   沈容随他折腾,他在椅子上坐下,托着额头懒洋洋地打瞌睡,春日阳光正好,透过薄薄的花纸窗照进来,斑斑驳驳落在他侧脸。   陈夫人登门时,沈容微微有些睡着了,兆喜蹑手蹑脚,忽见陈夫人,一个激灵手里的盒子落了地,沈容辗转醒来,他稍稍睁开眼,露出一抹笑意,温声道:“笨手笨脚。”   陈夫人的身后,方氏怯怯地垂下眼,又禁不住抬眼去看,她年纪比沈容稍大些,虽过了籍,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夫君,一时间模样讪讪地娇红了脸。   方氏虽家世清白,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三年前相府买下她过籍给嫡子做小姨娘,她只知自己夫君体弱多病居住在别处,便总想着他是面黄肌瘦虚弱不堪的模样,却没想竟是温润如玉面若桃花,尤其那双眼睛,眼波流转间好像会说话似的。   沈容转眼见到陈夫人,他缓缓从椅子里站起来,恭敬作揖道:“母亲来了,本想等收拾好了,我亲自去见母亲,却叫母亲劳累奔波。”   陈夫人时年三十有余,衣着打扮端庄持重,面容素净,盘的发髻亦是最寻常的款式。   陈夫人含笑道:“本就该我为你操持,这许多年,我身为你的母亲,却未能好好照顾你,是我当母亲的失职,你跟随北远侯修习武术,如今身体可好了?”   沈容扬起袖温温笑着道:“自然是大好了,不然也不敢冒进入朝。”   “如此便好,相爷爱惜你身体,特意向陛下推荐你任书吏一职,虽然沉闷了些,不过相爷说书吏一职清闲,你又素来喜欢读书,最适合你不过了。”   沈容含笑道:“父亲想的周到,我素来喜静,不善与人交际,如此我就放心了。”   陈夫人将方氏叫到身前,缓缓说:“前几年康儿纳了姨娘,你虽不在家中,不过你与康儿年纪相仿,相爷一视同仁,便也为你纳了一位好的,方氏乖巧懂事,在府里住了几年,你如今回来,正好由她照顾你。”   沈容露出腼腆笑容,笑道:“劳母亲费心了,父亲与母亲的好,我自是明白的,从前自愧无法孝敬左右,今后便可承欢膝下。”   陈夫人莞尔道:“我不打扰你休息,老夫人去了大钟寺诵经念佛,近日不回家中,你也好生松快些,等老夫人回来,我再同你说家里的请安规矩。”   沈容颔首道:“儿子知道。”   陈夫人满意而归,留下方氏照顾。   方小姨娘穿着粉色罗裙,腰肢纤细身姿婀娜,款款往那一站,端的是风情万种,她微微侧着脸,怯生生唤了一句:“爷。”   兆喜看她一眼,又看沈容,出声道:“少爷,您今日药还没喝呢。”   沈容苦笑着点头:“去拿来吧。”   方小姨娘敛起眉道:“爷方才不是说身体已经大好了吗?不知喝的是什么药?”   沈容惭愧道:“大夫说我肾气不足,亦有些力不从心,不妨事的。”   方小姨娘面色一黑,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 第2章   沈容高中探花却混了个七品芝麻官,连个言官都没混上,书吏无需上朝,他每日晨起与沈相一道出门,坐沈相的马车进宫,沈相上朝,他便去尚书院书库书案,院中政务轮不到他插手,细碎的琐事又有书役处,他真真是应了沈相的话,每日游手好闲混个光阴散漫。   每日最煎熬的时光莫过于同沈相共乘马车,两父子十年来只有逢年过节见上几面,沈相如今不过四十多岁,拜相也只这十余年里的事情,他从前谨慎,这十年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自认并非刻意打压沈容,只是他对沈容不甚了解,他不希望在他政途最紧要的时刻被孩儿无辜拖累,他每日在马车里对沈容耳提面命,望他低调做人,沈容做着乖巧懂事的样子,一一答应无不顺从。   进了宫两人分道扬镳,沈容才能真正喘口气。   他每日从书库拿了书来读,寻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躲懒,时不时把那枚长命锁拿出来看,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谁,如今又长成了如何的模样,但大抵是不会差的,他那般善良可爱,相由心生,如今也定然像他记忆里柔软可亲的样子。   沈容昏昏欲睡打着瞌睡,突然有人拿石子砸他的脑袋,他低垂着脑袋,闻风闪过偷袭,幽幽抬眼看去。   赵北辰冷冷看着他笑:“你这个没出息的窝囊废,亏我还费劲巴拉想拉拢你,结果你就混上个书吏当当。”   沈容苦涩一笑:“下官没有本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站起身恭敬作揖道:“请三殿下安。”   “你本可以飞黄腾达,再不济也能当个驸马,可惜你肾虚,年纪轻轻就这么废了,真是无用至极!”赵北辰转身要走。   沈容忙不叠地追上去,急急道:“什么驸马?什么肾虚?我怎么不知道?”   赵北辰上下打量他,见他一脸茫然,嗤笑道:“看来有人不想你当这个驸马,若是你当上驸马,父皇怎么都得把你的官职往上提一提。”   赵北辰转而又笑:“不过你肾虚我委实没想到。”   沈容故作愤恼道:“殿下慢走不送!”   赵北辰哈哈一笑,带着侍从大步流星离去。   沈容缓缓回到原处,重新拿起那卷读了一半的书。   方氏必然是陈夫人的棋子,可又是谁不想让他娶贵妻,到处宣扬他肾虚。   沈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须臾间,一名书役匆匆跑来,恭恭敬敬道:“沈大人,二殿下派人传您过去问话。”   沈容倏地站起来,他了衣裳,笑吟吟跟书役前往尚书院前堂,二殿下派来的侍从正在堂内等候。   沈容虽想与二殿下赵念安相见,却也知道此时召见他必定事出有因。   当今圣上虽有数码皇子,但年长者只有三位,其中太子赵成岚为正宫皇后所出,二殿下与三殿下分别为圣上两位宠妃所出,皇子本就尊贵,这两位在宫中更是金尊玉贵,风头远远盖过了当朝太子,前朝后宫历来争斗不休,太子虽为皇储,但只要一日未登基,权力之争便永不会停歇。   沈容此时被召见,他虽是无名小卒,却也免不得心生疑窦。   愁思疑虑间,人已经被带进了殿宇之中,二皇子的殿宇修缮得金碧辉煌华丽异常,众所周知圣上偏疼二位皇子,他们吃穿用度都是按照最高规制来安排,宫廷局势瞬息万变,但两位殿下的恩宠却经久不衰。   沈容被请到内殿偏阁,房内燃着清香淡雅的香,落着长帘,沈容只能浅浅看见一个影子,他屈膝跪下,行叩拜大礼道:“下官沈容请二殿下安。”   赵念安斜倚在长榻上,隔着帘子看他。   沈容跪了许久没被叫起,好在他练过些武功,尚且能应付,侍从看他跪的久了,在赵念安身侧低声道:“殿下,沈大人在外求见。”   赵念安破口骂道:“听见了,跪一会儿会死吗?叫他滚进来!”   沈容霎时间愣住了,这脾气可是比老三还大。他撑着地站起来,侍从撩开帘子请他进去。   赵念安与他想象中的模样全然不同,外貌虽清秀动人,但眼神却锐利,微微蹙着眉直勾勾地盯着你瞧,像是要在你身上剐出个洞眼似的。   沈容记忆里的孩童憨态可掬,大眼睛乌黑透亮,每每想到他惊慌失措却奋不顾身跳进水里的模样,沈容总会无比动容,在那些孤独又艰苦的岁月里,沈容就是靠着那一个眼神与那一枚长命锁熬了下来。   赵念安打量了他半晌,冷冷笑道:“你就是沈容,模样倒是俊俏,听说你文章写得好,字写得也漂亮。”   沈容温温笑道:“二殿下过誉了。”   “我不是在夸你。”赵念安对侍从道,“拿笔墨来,请沈大人写几个字看看。”   侍从传来笔墨纸砚,请沈容在桌前坐下,沈容温吞提起笔,缓缓问道:“殿下想我写什么?”   赵念安勾唇笑道:“我喜欢千字文,你便写一帖千字文吧。”   沈容耐着性子写了,赵念安在一旁喝茶吃茶果,他咬了口蜜桃形状的糕点,对侍从道:“别怠慢了沈大人,给他续茶。”   沈容含笑谢过,他喝过茶侍从又给他续了一杯,他连喝三杯终是反应过来了,赵念安在灌他茶水,等着看他窘迫不堪的模样。   如此下去便是不肾虚也要跑茅房了,可谁敢在二殿下面前放肆?   晌午时分沈容写好了一帖千字文,侍从从他手里接过举着给赵念安看,赵念安坐直身体细细看了一会儿,叹道:“沈大人的字确实是写得极好,方德子,你把这幅字收起来,我日后练字就照着这幅字帖练。”   沈容站起身道:“二殿下过誉了,下官的字实在不值一提。”   赵念安勾着唇幽幽道:“沈大人自谦,我还有几位弟妹,平日也素爱习字,不如大人再帮我写几帖,我好借花献佛拿来送人。”   沈容惶恐道:“实属不敢当,不过若是殿下喜欢,下官回去后多写几帖,写好再亲自送来。”   “不必麻烦,大人现在写就是了,先写五帖吧。”赵念安起身对方德子道,“备膳吧。”   他口气体贴道:“我去小间用餐,不打搅大人写字。”   沈容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殿下慢走。”   他目送赵念安离去,方才缓缓坐下提笔写字。   方德子吩咐下人传菜,赵念安环着手臂粗粗喘着气,胸膛起伏的模样似乎是气坏了,他恼怒无比道:“母后竟想把我表妹倩儿嫁给他那种病秧子,也不看看他配不配!”   方德子低声道:“沈大人父亲是当朝宰相,母亲是北远侯嫡妹,他自己又高中探花,容貌更是出类拔萃,放眼整个皇城,也找不出几个比他俊俏的,圣上原本属意将他与五公主赐婚,若非听说他身体有恙,这个香饽饽也不会轮到倩儿姑娘。”   “香饽饽?你是说我不如他?”   赵念安眼角染上了凌厉的红,他猛一拍桌子,方德子便跪了下去,连连讨好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殿下丰神俊朗,倩儿姑娘如何会选他?”   “起来吧,这些事情也未必是倩儿能做主的。”赵念安吃了口菜,缓缓道,“过几日母后要举办茶宴,邀请皇城中各家适婚青年来赏花,沈容也在列,你帮我想个法子,我要沈容在众人面前丑态毕现。”   方德子露出苦笑。   赵念安瞪他一眼,他立刻露出笑脸:“奴才势必想个好法子!”   沈容饿着肚子写了一整日的字,直到城门快下钥时,他才终于写好五帖千字文。   他揉弄着酸痛的手臂,将五帖千字文递给赵念安,赵念安随意瞟了一眼道:“越写越难看了,沈大人莫不是敷衍我吧?”   沈容满脸惶恐道:“下官岂敢糊弄殿下,殿下若是不满意,下官明日再来重新写过,只是现下城门即将下钥,下官怕耽搁了时辰,今晚恐要叨扰殿下。”   “放肆!”赵念安倏地冷下脸来,“既然沈大人在我这里待得不舒服,我也不强留你,滚吧。”   沈容做惊恐状,速速跪安离去。   兆喜驾着马车在城门口候了他一天,见他出来才终于松了口气,略带着一丝紧张道:“少爷,今日怎么这么迟?您没事吧?”   沈容甩了甩胳膊,苦着脸道:“有没有吃食,给我垫垫肚子。”   兆喜拿了个饼子出来,沈容掰了一点送进嘴里,半晌说道:“你帮我打听打听,宫里头四殿下何许人也,时年几岁。”   兆喜应了下来,说道:“时年几岁我倒是知道的,在侯府时听侯夫人说过一嘴,今年该有十岁了。”   沈容扶着额头,脑海里赵念安与赵北辰的脸不断交替出现,他甩了甩脑袋,喃喃自语道:“真真是一梦十年,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第3章   沈容轻轻抚摸长命锁的棱角,不舍地将其装进檀木盒子里。   兆喜正在替他松弛肩颈,见他失魂落魄,禁不住道:“少爷,你怎么收起来了?你平时最喜欢这枚长命锁了。”   “本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想亲口对他道声谢,如今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我喜欢的不过是光阴寂寞里幻想出来的模样。”   兆喜不明所以,他挠挠头说:“反正您过几天又会拿出来。”   沈容笑着敲了一记他的脑袋,门外仆役来报,相爷和夫人请他过去一趟。   兆喜呐呐道:“天色都这么晚了。”   “想必是有急事要说。”沈容将褪下的外衣又套起来,揉弄着酸痛的肩颈,携着兆喜随仆役而去。   沈相和陈夫人等了他半宿,见他进门,沈相板起脸问道:“你今日为何这么晚回来?我叫你去尚书院当书吏,是为了让你能够保重身体多加休息,不是为了让你撒野厮混!”   沈容由他骂了一顿,淡淡道:“儿子在书库读了本好书,一时得意忘形,还请父亲恕罪。”   沈相犹然愠怒着道:“读书是好事,读书你可以回家读,我让你去当书吏不是让你去读书!”   陈夫人劝慰道:“好了好了,相爷别再骂他了,您瞧他脸色怪不好看的,读书忘了时辰总比出去厮混来得好。”   陈夫人的表情过于诚恳,她微微蹙着眉,眉宇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气恼,没有半点矫揉造作,沈容一时间竟也分不清她说的是不是反话。   沈相呷了口茶,消了气才说:“叫你来是有正事,过几日皇后宫中要举办茶宴,请了你和康儿去赴宴,你准备准备,莫要失了礼节。”   沈康是康姨娘的儿子,亦是家中长子。   沈容露出费解的表情。   陈夫人含笑道:“说是茶宴,请的却都是城中好人家的少爷小姐,皇后娘娘有心要为五公主相看夫婿,尤其是你,今科探花。”   沈容苦笑道:“我沉闷木讷,恐怕要叫皇后娘娘失望了。”   陈夫人请侍女拿来两身衣裳,对沈容道:“我今日得知消息后,去成衣铺买了两件衣裳,你试试合不合身,两件颜色不同,你挑喜欢的穿去赴宴。”   沈容探出手摸了摸那料子,迟疑道:“这么好的料子给儿子穿糟蹋了。”   沈相沉下脸,压着怒气道:“刚才怎么不见你给康儿拿衣裳?康儿也是你的儿子,你该一视同仁才是。”   陈夫人怔了怔,她本也是好意,沈容年幼失母,从前是舅母打点衣食住行,如今回到相府,合该由她来料,她做的再不济也得尽心尽力,不能让人落了话柄。沈康有康姨娘打点,康姨娘得宠,沈康的衣食住行通通都越过了沈容,她这才想着给沈容买两身衣裳装点门面。   她抿了抿唇,似是要说话,沈容盈盈一笑道:“父亲误会了,母亲方才的意思是让我先选,选一件喜欢的颜色,余下那件留给大哥,我从侯府搬回来,回得匆忙,开春又长高了些,替换的衣裳来去只有那几套,母亲疼惜我才让我先选,本就是我和大哥一人一件。”   陈夫人顺势笑道:“是我说得不清不楚,倒是引起误会了。”   沈相看了他们两眼,语气生硬道:“你母亲是周到之人,既然如此你便选一件吧。”   沈容看着两件衣裳,笑吟吟道:“这件月牙白衣裳款式精致淡雅,大哥素来风度翩翩,与他般配,我平时气色不佳,穿湛蓝色倒是显得气色好,母亲,您觉得如何?”   陈夫人笑道:“我觉得两件都好,你喜欢湛蓝色那也是甚好的。”   相爷见他们母慈子孝,脸上露出了一丝堪称复杂的表情,带着困惑又带着不满,他像是憋着气一般沉声道:“时候不早了,容儿回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兆喜捧着衣服,与沈容一道回小院。他憋了一路,等回了房才说:“少爷,你明明穿月牙色好看,为何选了这件湛蓝色?”   沈容淡淡道:“我又不是真的想去相看,穿好看作甚,收起来吧。”   兆喜撇了撇嘴语气不满道:“那岂不是让康少爷抢了风头?”   沈容舒展了一下肩膀道:“他不会穿的,这些成衣铺的衣裳能有什么好货,沈康必然看不上眼。”   “啊,那夫人为何还买来给少爷穿?”   “一来时间紧迫,未必来得及挑料子做新衣,二来她嫁入相府也不过七八年,只生了一个小丫头,她未必知道我们这个年纪的男人穿什么衣裳。”   方氏必然是她的人,但到处宣扬他肾气不足的未必是她。沈容想起父亲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他离家前因母亲过世受了很大打击,每每痛彻心扉便声嘶力竭大哭大闹,他十年未归家,恐怕父亲早已做好了驯服逆子的打算,只可惜天不遂人意,这十年里他学会了隐忍与按捺。父亲那牟足了劲想教训他,怒火却无处可发的样子真是叫人可悲可叹。   两人说话间,有人敲响了门。   兆喜转身去开门,却是方小姨娘款款站在门口,沈容刚脱了外衣,只着中衣坐在床前,方小姨娘掠过兆喜含情脉脉看他一眼,怯怯道:“爷今日忙了一天,想必是累坏了,妾身煮了一碗杏仁露,请爷不要嫌弃妾身手艺不佳。”   兆喜拦住她道:“我们少爷不喜欢杏仁的味道,他从来不吃杏仁露的。”   沈容微微探出头来,笑吟吟道:“多谢,兆喜,你喝吧,不要辜负方小姨娘美意。”   方小姨娘手足无措道:“是妾身多此一举了。”   “不妨事,更深露重,你早些安寝吧。”   兆喜像尊大佛似的挡在门口,方小姨娘柔柔一笑,垂首道:“爷也请早些安寝。”   兆喜合上门去,他听着声音走远了,方才说道:“少爷,您天天这么打发她,打发到猴年马月去?况且您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又考上了功名,也该娶妻生子了。”   沈容打开盒子,又把长命锁拿在手心,喃喃道:“我总得断了念想才行。”   *** ***   翌日,沈容又被拉去二殿下的偏阁写字,他昨日写的六张里有五张赵念安不满意,当着他的面烧了,叫他再写。   沈容自是知道他有心折磨自己,想明白了便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写字总比罚跪好,只希望今日能给口饭吃。   赵念安见他逆来顺受更是来气,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一整个上午都蹙着眉,沈容偷偷瞄了他几眼,似是觉得有趣,忍不住在心里发笑。   二殿下多少有点孩子气,就是这磨人的个性叫人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沈容写好一帖请他过目,赵念安随意瞥了一眼,瞪着眼睛说:“写成这个德行你也敢拿来给我看,你就是这般打发我的?”   沈容苦恼道:“许是下官当真没有写字的天分,是旁人谬赞了。”   “继续写!写不好不许吃饭!”   “下官遵命。”   说话间,方德子匆匆跑来,脱口就说:“倩儿姑娘朝偏阁来了。”   赵念安喜上眉梢,连忙说道:“请她去正殿等我。”   话还没说完,女孩清亮甜美的笑声便传了过来:“表哥,我来看你了。”   赵念安吓了一跳,他一把拉起沈容的手腕,着急忙慌将他往屏风后面推,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许说话!不许出来!”   沈容摸摸鼻子,悻悻地点头。   倩儿姑娘轻车熟路进来,语笑嫣嫣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赵念安露出笑脸说道:“你怎么突然跑来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叫人拿糕点给你吃。”   “我不吃了,我最近胖了许多,母亲把我好一顿说,表哥,你喜欢吃糕点,你多吃点不打紧,我看看就好。”   沈容躲在一臂宽的夹缝里,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向厅堂,倩儿穿的是娇嫩的鹅黄色大袖裙,年轻又娇俏,声音就像溪涧清泉清脆动听。   赵念安拿起糕点吃,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他的笑容亲切又温柔,连语气也软了许多,吃东西的模样也不再拘着,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似的。   沈容看得来气,他微微眯起眼,用食指点了一下屏风。   “哐当”一声屏风倒了地,倩儿吓了一跳,怯怯躲到赵念安身后。   赵念安死死皱着眉,用冷冽的眼神看沈容。   沈容露出可怜巴巴的笑容,他捡起地上的毛笔,双手捧上说:“殿下,您的毛笔下官替您找到了。”   倩儿倏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刺客呢,你是谁?我为何从来没有见过你?”   赵念安警告地看着他。   沈容缓缓道:“下官是尚书院书吏,来为殿下伺候笔墨。”   “书吏而已。”倩儿微微抿了抿嘴,复又转身朝赵念安粲然一笑,“表哥,你别写字了,你陪陪我嘛,我们去放风筝啊。”   赵念安连忙点头,对沈容道:“你先回去吧,我叫你写的字帖,你写好了明日送来给我。”   沈容连忙答应,赵念安不再会他,欢欢喜喜和表妹一起去花园放风筝。 第4章   沈容这几日刻意留意了一番,方知圣上有意将他与五公主婚配,得知他肾气虚亏后便不了了之,万贵妃家中有一位待出阁的外甥女名叫林倩儿,她有意撮合沈容与倩儿婚事,皇后也不反对,二皇子赵念安心悦倩儿姑娘,自然是不肯,于是变着法折磨沈容。   虽然是些小儿科的伎俩,却让沈容明白了一个道。当朝为官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过一句笑话,却牵扯出一连串的是非。   万贵妃母家无人,虽深受皇宠,背后却无人依靠,他只有赵念安一位皇子,若有争储之心,势必要为自己拉拢人脉,林倩儿与赵念安成婚百害而无一利,若是能嫁入相府,莫说沈容只是肾气亏虚,便是断子绝孙又何妨。   赵念安将他藏起来的行为无疑是有些傻气,这桩婚事里,沈容与林倩儿的心意根本无关紧要,思及此,沈容倒是觉得赵念安可爱了起来。   沈容将连夜写好的字帖送去,赵念安一眼也不瞧他,只冷冷地应了一声,却也不叫他走,想必是只叫他写字不甚有趣,苦恼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赵念安懒洋洋托着腮,半晌却说:“你觉得我表妹长得如何?”   沈容不便评价姑娘容貌,淡淡道:“昨日慌忙,未曾细看,如今也想不起来了。”   “如此也对,我表妹花容月貌岂是你看的?”赵念安捻了快绿豆糕吃,咬了两口又放下,徐徐问道,“我问你,你可有钟情的女子?”   沈容哭笑不得道:“殿下饶了下官吧,下官寒窗苦读十数载,院里的门槛都是新的,何来钟情的女子。”   赵念安狐疑地看着他,“你年岁也不小了,莫不是喜欢赤子吧?”   沈容心念一动,却是露出苦笑,欲说还休道:“下官自然是喜欢女子的,只是有些难言之隐罢了。”   赵念安蹙起眉,眼神茫然地看着他。   沈容见他表情木讷,无奈之下上前一步,俯身在赵念安耳边道:“下官熬夜苦读坏了身子,肾气亏虚......”   赵念安垂着眼听他讲。   沈容顿了许久,压低声音尴尬道:“不举......”   赵念安蓦地仰头看去,两人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沈容看着他微颤的眼睑,心头倏地一荡。   赵念安噗嗤一声笑开,他寻常也不与人谈论这些,乍听见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染上一抹红晕,眼睛里却满是窃喜。   沈容退却几步,露出为难的神情。   赵念安定定看他两眼,沈容犹然是那副面孔,如今再看却顺眼了许多,他唇红齿白模样俊俏,又长了一双极其蛊惑的桃花眼,赵念安禁不住想,他若是纳赤子为妾,也该找沈容这般模样的。   赵念安定了定心神,对沈容道:“这几日有劳沈大人了,请回吧。”   沈容被方德子请出了偏阁。   方德子送走沈容后回来伺候,赵念安赶忙问道:“我让你准备的巴豆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齐全了。”   “很好,还有件事你帮我去办。”赵念安勾唇笑道,“我要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沈容不举。”   “啊?”   “让你去办你就赶紧办!”   “得嘞。”   *** ***   茶宴之日,沈容与沈康如期赴宴,沈康较他长两岁,身材魁梧挺拔,剑眉星目,也算是仪表堂堂,今日穿了身白茶色的华服,头发梳得整齐,用一套镶玉白银发冠束起,整套装束低调又不失稳重,与他身份也算相得益彰。   他与沈康从前就不睦,幼时打过无数次架,赢的是沈康,挨骂的却是沈容,每每如此无一例外,父亲总把那句话挂在嘴边——你是相府嫡子要有容人之量。   只有在这种时候,父亲才会想起他是相府嫡子。   如今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再见面甚至未有恶语相向。   但沈容永远会记得沈康从前的模样,他与母亲受过的委屈,终有一日他会尽数还给他们。   皇后的茶宴设在后花园,恰是春日百花齐放的时节,花园里四处鸟语花香,姑娘们端坐在椅子里,神态颇有些拘束,吃茶时候微微侧过身去,连说话也只是轻启贝齿,软绵绵的样子。   皇后把沈容叫到身边问了些话,沈容一一答了,他表现得温润但木讷,皇后细细看他模样,见他容貌尚佳甚是满意,只是气度差了些,穿着不熨帖的蓝色袍子,神情亦是蔫蔫的。   万贵妃还未到场,茶宴还未正式开始,大家闲话几句各自吃了盏茶。   沈容背着手走在池塘边,无趣地看水里的金鱼嬉戏。   赵念安突然走到他身后,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腰。   沈容倏然一惊,猛地转头看去,赵念安今日穿了一身绯色的华贵锦袍,整个人神采奕奕,眼里更是透着眉飞色舞的笑,如此艳丽的红穿在他身上竟毫无违和感,更衬得他面色红润,尤其站在阳光下,仿佛流光溢彩浑身都闪着光。   沈容自然知道他笑什么,他这几日到处听人窃窃私语,闲话他不举,罪魁祸首除了赵念安,还能是谁?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过去和他们说话?”   “方才来得早,已经说过一轮了,左右无事,不如看看金鱼。”   赵念安踮起脚仰头看去,一位穿茶白色衣裳的青年正在与姑娘们说话。   “别无精打采的嘛,我请你吃糕点。”赵念安招呼方德子过来,方德子讪讪笑了一下,打开一个糕点盒子,里面有两块花瓣造型的点心。   “我送一盒糕点给母后,留两块给你吃,谢谢你帮我写字帖,快吃吧。”赵念安明摆着打坏主意,明明使着坏,却笑得明媚又耀眼。   沈容挪不开视线,一眼不眨看着他。   赵念安板下脸来:“怎么,怕我毒死你?”   “若是殿下想毒死我,这条命就当我还给你吧。”沈容捻起一块糕点,两三口吞下肚。   “吃块糕点而已,说这种话,无趣至极!木头!”赵念安瞪他一眼,领着侍从们去见皇后。   他带话给皇后,万贵妃今日身体不适,不来赴宴了,皇后听罢关心了几句,但多半知道是因为这几日相府嫡子的传言。   外头沸沸扬扬传成这样,且不说林倩儿肯不肯嫁,就是林倩儿愿意,万贵妃也不能担如此恶名,她素来以贤良淑德温顺柔婉自居,岂能是个推外甥女入火坑的毒妇。   沈容回原位落座,他如今名声在外,姑娘们都避着他,偶然对上视线也是急急挪开。   赵念安时不时看他一眼,似乎在等他药性发作,期间忍不住掩着嘴偷笑,只用那双圆润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沈容。   沈容感觉肚子里一股绞痛,他扶着椅子站起来,屡屡往茅房去,去的次数多了周围之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肾气亏损是这般的。”   沈容从茅房出来,索性在长廊的一角坐下,他靠着廊柱,轻轻叹道:“臭小子,今次之后就当我全部还给你了,今后两不相欠。”   “沈容,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容仰头看去,来人竟是太子殿下,他穿一袭华服,头戴玉冠,身后跟着无数仆从,面容淡淡的不见喜怒。   沈容从前在翰林府读过几年书,也曾与太子同窗过几年,称得上点头之交。   沈容立刻站起身,恭敬作揖道:“请太子殿下安,下官吃坏了肚子,在这里小憩片刻。”   “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太子展颜一笑,在长廊上坐下,“坐吧。”   沈容惴惴不安坐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沈容蹙起眉看他,一脸无奈道:“这种事情我还需要与你互通有无吗?”   太子爽朗一笑:“我被父皇贬斥后罚了禁足,一晃也有半年多未与你见面,没想到你竟然当了个小小书吏,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我的谋臣来的体面。”   沈容幽幽道:“当你的谋臣?我可不想横冲直撞,与你一起受罚。”   太子长叹一口气道:“来日方长。”   沈容含笑不语。   *** ***   沈容因为不举的谣言被沈相狠狠数落了一通,言辞间尽是责怪他不知检点,幸有沈康得脸,沈相的火气才勉强压了下去。   得亏于此,沈相晨起不再与他同乘马车,好人家的姑娘也都不再觊觎这朵探花,沈容的日子属实是松快了不少。   万贵妃虽仍不同意赵念安与林倩儿的婚事,但少了沈容这朵烂桃花,赵念安心里总算是痛快了。   那日茶宴结束,沈容匆匆而别,赵念安没有与他说上话,总想着要找机会笑话他一通,便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亲自来书库偶遇沈容。   沈容正懒洋洋地躺着看书,就倚在小花园的假山后面,脑袋枕着手臂,单手握着书,他的手掌宽阔且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只用一根手指就能翻阅书页。   “哼,你这个懒家伙,不好好做事,躲在这里偷懒,怪不得叫你写几个字都费劲,敢情你本来就是懒惰之人。”   赵念安一连说了三个懒,就差没骂他是懒猪了。   沈容无奈至极,行了礼才缓缓说道:“殿下怎么来了尚书院。”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宫里我哪都可以去。”   沈容悻悻道:“上次茶宴丑态毕露,宫中上下又都知道了下官隐疾,如今所有人对下官避之不及,只有殿下愿意与下官亲近,倒是让下官倍加感动。”   赵念安下意识退后两步,呐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没有与你亲近。”   沈容垂眸道:“是下官失言了。”   赵念安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走出两步,却又折返回来,笑吟吟地问:“你那日见过我表妹了,是不是活泼机灵很是可爱?”   “那日人多,下官也不知哪位是殿下表妹。”沈容见赵念安板下脸来,立刻又说,“不过殿下天人之姿,表妹定然也是国色生香,与殿下实属良配。”   赵念安羞赧地笑了一下,问道:“你刚才看什么书?拿来我看看。”   “不过是寻常乡野趣闻,没什么意思。”   “拿来我看!”   沈容把书拿给他。   “我瞧瞧你是不是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书。”赵念安拿着书转身坐在假山前,方才沈容坐的位置。   方德子焦急道:“哎哟殿下,地上凉,殿下可别受寒了。”   赵念安不耐道:“你别烦我,走开。”   方德子苦着脸退后两步。   “再退,去廊柱后面,不许看我!”   方德子瞅了他几眼,叹着气走去十几米外的廊柱旁。   赵念安看了会儿书,抬头见沈容呆站着,便说:“你坐啊,傻站着干什么?真是个木头呆瓜!”   “下官......”   “别下官下官的打扰本殿下看书。”   沈容叹了口气,寻了个地方坐下,赵念安仰头看他,见他隔着自己十万八千里,不满道:“我又不吃人,过来坐!”   沈容靠近他些,轻声说道:“春日风寒,殿下拿回去看吧,一会儿真该着凉了。”   “你身体如此虚弱都不怕风寒,我怕什么?”   沈容越是劝他,他心里越是逆反,起了风也不肯离开,硬生生熬着看了半个时辰书。   第二天果然着了风寒,一早起来就身体滚烫,喷嚏直打个不停。   赵念安窝在被子里发火,要方德子把沈容叫来臭骂一顿,哪知恰好碰上沈容休沐,方德子扑了个空,赵念安这顿邪火没发出去,憋了一天一夜,等隔日沈容一进宫,立刻被逮去了赵念安面前。   赵念安刚退烧,脸还通红,他咬着牙问:“你是不是故意骗我去那看书,好叫我着凉受罪?”   沈容哭笑不得道:“下官怎么知道殿下要来,下官与殿下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叫殿下受罪?”   “别跟我装糊涂,你就是因为巴豆的事情记恨我!你还记恨我到处说你不举!”   沈容露出惊讶的表情:“巴豆?我原以为是我吃坏了肚子。”   赵念安嘴唇嗫嚅着不说话,用怨怒的眼神看沈容。   沈容幽幽叹道:“一定是下官做错了什么,殿下才要罚下官,下官是您的奴才,下次您要罚奴才,只管说一声便是,下官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何况是区区巴豆。”   赵念安这次是彻底明白了,他指着沈容道:“你这个家伙明明牙尖嘴利,平日里还跟我装乖装傻,我不罚你我岂能罢休!方德子,把他拖出去给我打!”   方德子狠狠吓了一跳,他跪在地上急急说道:“打不得啊殿下,他是七品书吏,有官职在身,又是文官,两下就得废了,要是被圣上知道,指不定还要怪罪下来。”   赵念安病里难受,又发不出火,眼眶倏地就红了,他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头发披散在肩头,时不时吸一下鼻子,那可怜至极的模样与沈容第一次见他完全不同。   沈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赵念安对他来说始终是特别的,即便与他幻想中截然不同,但沈容仍是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沈容走了两步上前,跪在地上俯下身道:“殿下打吧,打几下不要紧,旁人不会知道的。”   赵念安果真打他,用手狠狠拍了他后背两下,他用的手劲不小,沈容也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不经意闷哼了一声。   赵念安闷闷道:“你又装什么腔,我不过是轻轻打了你两下。”   沈容抬起头看着他笑:“殿下心情好点了吗?”   赵念安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好多了。”   沈容笑:“那便好。”   赵念安又吸了吸鼻子,接过方德子递来的帕子,擤了鼻涕后说:“你昨日休沐怎么不告诉我?你上哪里玩儿去了?”   “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   “你这人真是无聊。”   沈容笑着点头。   “我肚子饿了,方德子,你去传膳。”   “得嘞。”   方德子刚走,赵念安又抱怨起来:“都怪你不好,表妹本来今日要来看我的,因为我病了她才没来。”   “等你病好了,她就来了。”   “嗯。”赵念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上次那本书我看完了,你一会儿带回去吧。”   “好。”   “问一句答一句,跟你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沈容笑而不语,只顺从地点头。   他犹然跪坐在地上,需要仰起头才能与赵念安说话,赵念安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眼睛,声音软软道:“你的眼睛真好看,比我表妹的眼睛还好看,你要是没有不举就好了,我虽然不能将表妹嫁给你,却也能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沈容心里无奈,这傻瓜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明白,还替他操心婚事。   赵念安突然抿嘴笑了起来:“你模样好看,若是你愿意当赤子,多得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抢着要,成婚应该也是不难的。”   “殿下饶了我吧,婚嫁之事需两情相悦才是上佳,莫要乱点鸳鸯谱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   “殿下若是无事,下官先回去了。”   “你把书带回去,明日再带一本好看的给我。”   “下官遵命。”   赵念安钻进被子里,嘀咕道:“午膳怎么还不来。”   沈容回头看他一眼,拿起书离开寝殿。 第5章   沈容回到尚书院,有书役请他去堂中,说是院史大人有请。   他去到堂中,院史大人正在品茗,微微佝偻着背,有些老态龙钟的样子窝坐在酸枝木的椅子里,见沈容进门,笑吟吟请他坐下喝茶。   沈容端正坐好,方问:“大人您找下官有何吩咐?”   苏院史微微颔着头说:“我想问问你最近身体如何?”   沈容讪讪笑道:“宫中传言大人莫要当真,下官身体无妨。”   “那就好。”苏院史笑说,“圣上下月南巡,我们尚书院要出两位侍郎两位书吏伴驾,我想请你随行,只是舟车劳顿,怕你身体受不住,既然你身体无妨,我便也无后顾之忧了。”   沈容含笑道:“大人记挂下官身体,下官心里感激不尽。”   苏院史道:“这几日书库的事情你暂且缓一缓,你随我来。”   他带着沈容去了尚书院大库,偌大的库房里层层叠叠堆满了箱子,每一箱都用精细的小锁落了锁,库房中央摆着一张红木长桌,一位年长书吏正坐在案前翻阅圣上画了敕的折子。   沈容与许书吏见过,两人相互作揖互敬。   苏院史道:“这次南巡许大人同去,另外还有两位尚书院侍郎与你们同行。”   沈容道:“不知下官应当做些什么。”   苏院史缓缓说道:“过几日典司院会列单子过来,寻常用得上的笔墨纸砚四书五经之类的书库那边会,南巡时你与许书吏一并负责保管,若是缺了少了及时请典司院采买,这都无妨,重要的是这些奏折,寻常每日会有全国各地送奏折进宫,先汇集至尚书院,由书吏负责分门别类,请安折子单独摆放,其他折子根据轻重缓急排好次序,方便圣上优先批阅紧急奏折,圣上阅后画敕,再由专人送回尚书院,由书吏再次翻阅,若圣上有批示,便将折子传递至尚书院侍郎,侍郎根据圣上批示内容草拟诏书,由院史也就是本官确认后,传递至宰相大人手中,沈相阅示后若无问题再呈陛下,待陛下点头后传典司院派人宣读圣旨。你等随陛下出巡后,各地奏折会直接送至你等手中,你按照方才我所说分门别类,呈给陛下批阅,陛下画敕后你再次翻阅,有批示的折子送至侍郎大人手中,其他便好好收起来,回宫后送回大库,一并分类落锁。”   沈容正色听着,苏院史见他模样认真,笑道:“不必紧张,我此行不去,但两位侍郎与许书吏都是经验老道之人,你有不懂之处尽管问他们,这几日你就留在大库,学着看看,许书吏会详细指点你。”   沈容微微露出一点笑意道:“下官受教了,下官一定仔细学习。”   苏院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南巡来去三月余,路上辛苦,你注意着点身体,有事与许书吏商量便可。”   苏院史慈眉善目平易近人,沈容来了一段时间,尚书院上下大多都是温和良善之人,日子虽然沉闷却也过得舒坦。   沈容心里有些感动,他颔首道:“下官自当注意。”   苏院史与许书吏又再寒暄几句,便笑呵呵地走了。   许书吏请沈容坐下,为他沏了杯茶,他温声说道:“这项工作其实也容易,书吏要做的不过是将奏折分类,圣上批阅前分一次,批阅后分一次,平日里负责这项工作的书吏便有四位,你往日在书库做事,兴许比我们还忙碌。”   沈容不由得笑:“许大人说笑了,我平日里最是惫懒,多是书役们忙前忙后。”   许书吏哈哈一笑:“喝茶喝茶。”   沈容问道:“只是院史大人不随圣上南巡,这圣旨岂不是少了一道关卡?”   “南巡时院史亲点的侍郎也可行院史之责,除我们尚书院外,其他院也会派人随驾,其中属典司院与内务府阵仗最大,我们尚书院不值一提。”许书吏笑眯眯道,“说起来我还未去过江南,到时候若是无事,你我轮流休沐,好好赏一赏江南美景。”   沈容笑:“如此甚好!”   许书吏呷了口茶,叹道:“日子真是安逸啊。”   这几日沈容随许书吏学习事务,将赵念安要的书忘到了脑后,恰好赵念安近日在病中,倩儿表妹日日去看他,他便也将沈容忘得一干二净,等他想起时,已是半月有余。   赵念安让方德子去请,沈容这才想起,连忙去书库拿了本书,揣在怀里跟着方德子去了殿宇偏阁。   赵念安春日里无事总喜欢待在那里,那间屋子阳光敞亮,视野也好,望出去便是花园美景,尤其是春日,满目皆是姹紫嫣红。   沈容到的时候,赵念安正斜倚在长榻里读书,他用手背托着太阳穴,表情阴沉沉的,和初见那次无比相像。   来的路上方德子就告诉了他,今日二殿下心情不好,再过半月就要南巡,他想将林倩儿一并带上,万贵妃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沈容行了半礼,恭声道:“请二殿下安。”   赵念安沉着脸看他,冷声道:“本殿下如今配不上沈大人行大礼了吗?”   沈容心里错愕,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撩起袍子跪下,恭敬道:“拜见二殿下。”   赵念安没有叫他起,定定看了他两眼说:“本殿下吩咐你拿本书,你半月不见人影,未免太敷衍了事,你是不是觉得你有官职在身,本殿下拿你没有办法?”   沈容道:“此事确实是下官有错,下官没有辩言,请殿下责罚。”   赵念安蹙着眉道:“过来。”   沈容正欲站起身,却不想赵念安呵斥道:“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沈容无奈,只好跪着往前行,半爬半走似的靠近长榻。   “殿下,您要的书下官带来了,请殿下过目。”沈容拿出书,举过头顶递给赵念安。   赵念安没有接,亦没有出声,他沉默地看着沈容的头顶,许久淡淡说了句:“没意思。”   “一点意思都没有!”赵念安突然发起火来,他抓起沈容手里那本书,一把砸在地上。   方德子急忙上前道:“哎哟殿下,发火伤身,您消消气。”   赵念安红着眼道:“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不过是怕我畏我,根本不是真心想同我交好,我稍不留神,你们一溜烟全部跑光了,心里根本没有我。”   方德子忙道:“天地良心,奴才心里可只有主子您一个。”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赵念安骂道,“什么都要告诉我母妃,你就是她的耳朵,你这个卖主求荣的东西!”   方德子急急跪下,将沈容挤到一边,挺着胸扑说:“奴才从来只说鸡毛蒜皮的事情,奴才只有殿下一个主子,皇天后土在上......”   赵念安一脚踹在他肥胖的肚子上,气吼吼道:“你给我滚!”   方德子又爬回来,谄媚道:“殿下不消气,奴才不敢滚。”   赵念安瞪他一眼,转头又骂沈容:“你最不是东西!”   沈容哑然失笑:“下官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请殿下指点下官。”   赵念安气急败坏道:“反正你们都是一样的,连倩儿也是如此,我母妃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只有送她首饰的时候她才喜欢我,要她跟我一起去求母妃的时候,她跑得比谁都快!”   方德子道:“殿下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倩儿姑娘还年轻,哪里懂得这么些许。”   沈容垂着脑袋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看着地垫上的花纹。   赵念安瞪着沈容道:“你怎么不说话?说话!”   沈容仰起头,他微微蹙着眉看赵念安,许久才说:“殿下当真如此喜欢倩儿姑娘,当真非她不可吗?”   赵念安所当然道:“自然如此,这世上只有倩儿与我情投意合,也只有她会陪我玩闹,我只想要她一个。”   沈容心中酸涩不已,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下官愿意为殿下分忧。”   赵念安迫切地看着他。   沈容看了眼方德子,赵念安会意道:“你出去,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方德子苦笑连连:“得嘞。”   等方德子走远,赵念安才着急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沈容露出可怜表情道:“下官跪得膝盖疼。”   “就你会作怪,起来吧,自己拿椅子坐。”   沈容搬了椅子来坐好,缓缓说道:“殿下可曾想过,殿下非倩儿姑娘不可,可倩儿姑娘未必与殿下同心。”   赵念安被他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倩儿自然是喜欢我的,她不过、不过年幼害羞罢了。”   “再年幼也会有长大的一日,想让贵妃娘娘同意你们的亲事,殿下首先需要让倩儿姑娘非你不可。”   赵念安难过道:“倩儿活泼机灵,总是会说甜言蜜语哄我高兴,我送她珍宝首饰她也欢喜雀跃,可一说到与我成婚,她便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我以为她是害羞,可几次下来她却恼了,更是不愿意与我谈起这些事情。你说我要如何才能让她非我不可呢?”   沈容忍耐着心中酸苦,淡淡说道:“对一个人太好,日子久了,她便习以为常了。殿下要张弛有度,她才会看见你的好。”   赵念安瞪他:“胡说,我喜欢一个人,我就要对她好,让她眼里只有我。”   沈容站起身道:“即使如此,下官也无话可说,若是殿下无事,下官先行回去了。”   赵念安连忙拉住他的手腕,着急说:“别走,我听你说就是了,我要如何才能张弛有度?”   “圣上南巡少则三四个月,倩儿姑娘还是待嫁之身,南巡多有不便,殿下如何求,贵妃娘娘都是不会答应带上倩儿姑娘的。”   赵念安不高兴道:“我也是想与倩儿一起好好游赏江南美景。”   沈容继续说道:“既然已是定局,殿下强求非但不会有结果,还会让倩儿姑娘觉得殿下对她过于痴情,殿下不如借此机会冷她三个月,俗语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后等你回到皇城,你再与倩儿姑娘重修旧好。”   赵念安眉宇间皆是愁色,困惑问道:“让她看到我对她痴情难道不好吗?”   沈容无可奈何地笑。   “我肚子饿了,传膳吧,我们边吃边说。” 第6章   赵念安去小间用午膳,坐的是圆桌,惯例是九菜一汤,方德子进来伺候他用膳,赵念安瞪他一眼骂道:“不用你这个方耳朵来布菜,你出去!”   方德子被赶出了门,赵念安气闷道:“沈容,你来布菜。”   沈容在心里幽幽叹气,这是真把他当成侍从了。   他面上不显,恭敬站在一旁,拿着筷子问:“殿下吃什么?”   赵念安扫了一眼说:“我不挑食。”   沈容点点头,安安静静布菜。   赵念安吃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激灵,纳闷道:“你那日同我说没有心悦的女子,又说十年寒窗极少出门,既然如此,你为何懂得那么多?你莫不是诓我吧?”   沈容不动声色,缓缓才说:“男女之事亦如排兵布阵,追根究底是一样的道。”   赵念安感慨道:“说的也是,后宫争宠也是用尽手段,我母妃从前也吃了不少苦,幸好我父皇明是非,看得见我母妃的一片真情。”   沈容不置可否,他盛了一碗老鸭笋尖汤,轻轻吹凉了摆在赵念安面前,淡淡道:“小心烫。”   赵念安忽然脸红了起来,记忆里只有母妃会将汤水吹凉了递给父皇,他和倩儿同桌吃饭时也是各吃各的,从来没有谁做出过这般僭越举动。   沈容问道:“怎么不喝汤?”   赵念安嗫嚅道:“这怎么喝,都是你的口水,你自己喝吧!”   沈容抿了抿嘴,又拿了个碗,重新盛了一碗摆在他面前,说道:“殿下请用。”   赵念安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抬起眼眸看着沈容,讪讪道:“本殿下允许你坐下吃饭。”   “下官已经吃过了。”   赵念安不满地瞪他。   “那下官喝完汤。”沈容从善如流,笑着坐下。   “这还差不多。”赵念安夹了一块芙蓉鸡片到他碟中,“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好。”   “鱼也好吃,你试试。”“还有这道一品豆腐。”“小油菜也好吃。”   “谢殿下,下官够了。”   吃过饭赵念安又留沈容说了一会儿话,知道他近日南巡事忙,没多久便放他回去。   待他离开之后,赵念安兀自琢磨他说的话,他仍是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为何要冷落她,难道不该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诚意吗?他对沈容的说法抱有怀疑,但也觉得自己近来对倩儿太殷勤了,他更气的是倩儿不记他好,当他傻瓜敷衍。   他索性听沈容的话故意冷落林倩儿,一连好几日不肯见她,林倩儿吃了几次闭门羹,可把她气坏了,堵着气再也不来找赵念安,别的还好说,林倩儿不来,赵念安无聊极了,奴才们只会捧着他,一点意思也没有。   过几日就要动身南巡,沈容忙着盘点要带去的东西,赵念安来找他时,他刚忙完一阵,坐在书库门口的小板凳上晒太阳。   赵念安见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冷着脸道:“亏我以为你忙坏了,亲自来看你,你倒好,嘴里说忙,其实都是装的,根本就是懒得陪我,连敷衍我都不愿意!”   “殿下误会了,当真是忙,下官忙得连口饭都吃不上,殿下的事情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下官岂敢敷衍?”   “哼,惯会说好听的。”赵念安笑了起来,“我带了糕点给你吃,方德子,把糕点拿来。”   沈容倏地脸色就变了,他揪起眉可怜巴巴道:“殿下饶了下官吧,近日忙碌,身子骨真的不大好。”   “我让你吃。”赵念安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红豆糕,举起手,将红豆糕喂到沈容嘴边,板着脸说:“你吃不吃?”   沈容无法,他伸手去拿糕点,赵念安却躲开他的手,硬将红豆糕塞进他嘴里:“快吃。”   沈容被迫张开了嘴,他咬了一半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赵念安笑眼弯弯道:“好不好吃?”   沈容只得点头。   赵念安把剩下半块喂给他吃,沈容拿捏着分寸小心咬着边缘吞进肚子里。   “还有其他的,我们坐下来慢慢吃。”赵念安拉着他在小板凳上坐下。   沈容道:“下官进去给殿下搬张椅子来。”   赵念安道:“我就坐小板凳,你不是没吃饭吗?快来坐下。”   沈容默默在他身旁坐下。   “早知道你没吃饭,我就不拿糕点来,今日午膳进的是羊肉莲子汤,我该给你拿些过来的,给你补补肾气嘛。”   沈容这几日忙忘了此事,倏地一惊,口水呛在喉管里,连连咳了几声。   赵念安伸手抚他的后背,关切道:“你身体不好就多偷懒,别忙坏了自己。”   沈容阴沉着脸点头。   赵念安见他如此,以为他心情难过,安慰他道:“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好,到处说你坏话,但是这也并非全然是坏事,你反正当不了男人了,与其偷偷摸摸,不如索性叫人知道,万一能遇到一段良缘呢?”   沈容睨着他道:“如此下官还得谢谢殿下?”   赵念安讨好着说:“你长得这般好看,又满腹经纶,字也写得好,脾气也好,谁看了能不喜欢你?”   “那、殿下喜欢吗?”沈容正视着赵念安的眼睛说。   赵念安蓦地慌了神,他舔了舔嘴唇慌乱说道:“你如果愿意,等我娶了倩儿当正妻,纳你做妾也不是不行。”   “多谢殿下抬爱,下官忙得很,改日再陪殿下胡言乱语。”沈容站起身道,“恕下官失陪,下官先去忙,殿下慢坐。”   赵念安看着沈容离去的背影,对方德子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方德子笑道:“依奴才看,沈大人方才是和殿下说笑,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赵念安叹道:“沈容出生高门,与我也是般配的,只是他容貌过于出众,我若是纳他为妾,倩儿该如何自处。”   方德子道:“倩儿姑娘大方得体不是小气之人,殿下身份尊贵,妻妾成群也是恰当的。”   赵念安摇头:“别人可以,但沈容不可以,沈容不止容貌出众,家世更是高过倩儿,他样样压倩儿一头,倩儿为妻他为妾,倩儿不肯,沈容更是不肯的。”   方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赵念安那失落的模样,他越看越不对劲,却也不敢问,他们这殿下脑袋里一会一个主意,变得比谁都快。   *** ***   几日后,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城出发,他们走水路,从运河南下,一路经停各大州县,月余才至江南。   众人入住行宫各院,尚书院几人住的院子靠近圣上议事厅,方便他们每日呈送奏折,虽说如此,但向来勤政爱民的圣上在长途跋涉月余后也疲懒了性子,又恰逢江南美景最艳丽的时节,略微休整两日后,便和爱妃们游山玩水去了,攒了好几日的折子没看。   沈容将折子都看过一遍,确认没有紧急的事务,便也放松了些。   许书吏期待江南美景许久,与沈容说好后,便与相熟的同僚一块撒野去了。   沈容一人留在‘尚书院’值守。院子里有张摇椅,似乎是刚刷的漆,闻着有些气味,但坐着实在是舒服,悠悠看着蓝天白云,春日里的云卷云舒,眼皮子也禁不住耷拉下来。   赵念安进来的时候沈容刚睡着,这一个多月不是在海上找不着人,就是被父皇拉去问功课,偶尔在行宫落脚,也总被各种人缠着,好不容易熬到了江南,众人各得其乐,他才有了闲工夫来寻沈容落脚处。   两人有一个多月没见面,沿途舟车劳顿,沈容不似他有人鞍前马后,月余下来属实是憔悴了不少,尤其穿着白衣坐在摇椅里,明明并不消瘦,却给人一种若有似无的萧索感。   赵念安站在他身旁没有出声,沈容幽幽转醒,嘴角露出笑意,用那双柔情似水般的双眸望着赵念安,轻轻唤道:“殿下来了。”   赵念安喉头不由自主动了动,他看着沈容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容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他连忙站起身来,撩开袍子跪下去,温声道:“请殿下安。”   赵念安别扭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起来吧。”   “殿下怎么来了?”   “你不让倩儿陪我,我又不喜欢与兄弟姐妹们一起,自然无聊,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要负责,走,陪我去玩。”赵念安说着便去抓他的手腕。   “等等。”沈容按住他的手道,“许大人出门去了,只有下官一人值守,下官不能擅自离开。”   “那他何时回来?”   “才出去不久,得有一阵呢。”   赵念安鼓着腮生闷气,沈容看得好笑,忍不住想戳他的脸,到底是忍住了,不敢过于放肆。   说话间有仆役来送饭,沈容请他放在摇椅旁的四方矮凳上。   赵念安道:“怎么这个时辰才吃饭,怪不得瘦了许多。”   他伸手摸了一下沈容的脸,然后去揭食盒的盖子,里面一道清炒小油菜,一道南乳炖肉,再有一道白切鸡,另有大米饭一海碗。   赵念安蹙起眉来:“怎么就吃这些?”   “这有什么不好,殿下是山珍海味吃多了。”   沈容拉了小板凳过来坐,赵念安绕过那张四方矮凳,懒洋洋躺进摇椅里。   方德子守在小院门口,他时不时偷偷瞄两眼,然后摇头叹气。   赵念安躺在摇椅里也不安分,他侧过身体看着沈容,突然说道:“你侧脸也好看。”   沈容笑了起来,放下筷子说:“下官......”   赵念安打断他道:“别总是下官下官的,我不喜欢你与我生分,倩儿就从不如此,没有外人时也不叫我殿下。”   “那怎么一样,她可以叫你表哥,下官叫殿下什么?”   “我有名有姓,你为什么不能叫?”赵念安道,“我父皇母妃唤我安儿,我允许你像这般唤我。”   沈容没出声,两人互不妥协地对视了半晌,沈容无奈,低低唤道:“念安。”   赵念安愣了愣,缓缓露出腼腆的笑意:“嗯。”   沈容复又拿起筷子,却听赵念安道:“沈大人不止容貌出众,声音也好听。”   沈容哑口无言道:“殿下再夸,下官就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哼,你刚刚喊我什么?”   沈容温声哄道:“你让我好好吃完饭,吃完了我寻些乐子陪你。”   赵念安淡淡‘哦’了一声道:“那你快吃吧。” 第7章   沈容抓了一把差不多大小的石头,把一半涂成黑色,又在地上用枯木围了个一尺长的圈,两人打石子玩了一下午,沈容赢他三盘再故意放他一盘,若是一直赢他,这小霸王肯定得翻脸,若是一直输,又索然无趣,哪怕是势均力敌,玩几盘也得没意思,沈容赢多输少,吊着赵念安的胃口,真就打发了他一下午的无聊。   赵念安玩得满头是汗,他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兄弟姐妹之间也都各自端着,奴才们更是只会高高捧他,倩儿虽然愿意陪他,却也总是放风筝赏花这种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且每每陪不到他半个时辰就要离开,小的时候倩儿还有耐心与他玩乐,如今长大了些,喜欢胭脂水粉玉佩发饰,总要哄着她高兴才肯陪自己一会儿,便是如此,一说到定亲,脚底仍是抹油。   赵念安玩好了嚷嚷着喊饿,沈容拿着烧水的吊子给他煮了两个水煮蛋,用茶碗端到他面前。   赵念安一脸惊奇,他伸手去拿鸡蛋,指尖被滚烫的鸡蛋壳烫了一下,立刻疼得叫嚷了起来。   烫到的地方不多,只一节指尖有点红,但他细皮嫩肉一点伤就喊疼,沈容不敢敷衍他,连忙去拿药膏,又端了一盆清水给他泡手。   他泡了一会儿后擦干净手,举着手指给沈容看:“你瞧,这里红了。”   沈容点点头,捻了一点药膏,握着他的手帮他将药膏涂上。   沈容给他擦药的时候,赵念安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你的手也好看。”   沈容笑得不行,实在无奈道:“殿下今日对下官如此甜言蜜语,下官喜不自胜,不用吃煮鸡蛋,情话就听饱了。”   赵念安吓得立刻收回手,呐呐道:“这怎么是情话,我不过实事求是罢了,你莫要误会,我已经心有所属,没有喜欢你的意思。”   沈容挑起眼梢,用蕴着笑意的视线望着他道:“嗯?上回不是要纳下官为妾,殿下一转眼就忘了?”   “我的意思是,你若嫁娶不成,没人要你,我纳了你也不是不行。”赵念安脸颊滚烫,又急急说道,“不过要等我娶过正室之后,等你过了门,你只要好好伺候我,我一定好好待你,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好吃的也都让你先吃,若是有人瞧不起你是赤子,我一定帮你教训他们,就算你是赤子不能为我生儿育女,我也绝不会嫌弃你,倩儿有的你一定也有,她以后有子女相伴,你没有,我就多陪陪你,不会叫你伤心寂寞的。当然我是说如果你嫁娶不成,我才来纳你,若是有好人家相看,我、我便帮你一把。”   沈容好气又好笑,忙不叠点头道:“那等下官有了心仪的对象,殿下一定要替下官说媒。”   赵念安讪讪道:“自然如此,我今日先回去了,鸡蛋我带回去吃。”   他把方德子叫来拿上两只水煮蛋,两人麻溜跑了个没影。   回到住所,方德子问赵念安要不要剥鸡蛋,他失魂落魄点了下头,托着腮出神。   方德子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说道:“殿下又和沈大人起龃龉了?”   赵念安摇头,他垂着眼嗫嚅道:“我那日病中发脾气,无取闹要打他,他非但没生气,却还来哄我高兴,我再看他便觉得与往日不同了,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殿下什么意思?奴才听不明白。”   赵念安抿着嘴笑:“长得好看便罢了,稳重又温柔,聪明却不张扬,身上总有股好闻的味道,反正就是我也说不上来。”   方德子把鸡蛋递给他,赵念安咬了一口,弯眼笑道:“也不娇气,还会煮鸡蛋。”   方德子打量他一番,见他脸红得像个柿子,禁不住问道:“那与倩儿姑娘比呢?”   赵念安立刻蹙起眉道:“那自然是倩儿更好,倩儿活泼可爱,哪里是他可以比的。”   “啊......”方德子说不出来话。   赵念安托着腮笑眯眯道:“虽然比不上倩儿,却也是极好的。他今日叫我念安,声音好听极了,虽然只叫了一次。”   方德子说:“那殿下不如想法子纳了他?”   赵念安拧起眉道:“那怎么行呢,我还未娶倩儿过门,怎能先纳了别人,况且我只是说他好,又没有说我喜欢他,他若是有良缘,我不该耽误他。”   方德子叹气道:“殿下今日玩累了,先歇歇吧,回头再来捋捋清楚。”   “嗯,不知道沈容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 ***   翌日晌午,沈容刚吃过午饭,有侍从匆匆来报,说是圣上现下正在书房批阅奏章,不知为何大发雷霆,要拿当值的书吏去问话。   沈容不敢耽搁,立刻随侍从过去,两人一路蹑着步子小跑。   当今圣上时年四十有五,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穿常服坐在椅子里,肩背宽阔又挺拔,微一抬眼,用锐利的眼眸看着沈容,俨然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沈容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圣上屏退众人,将一封折子扔到他脚边,语气凉凉道:“这封请安折子你分错了地方,这已经是第二次,朕日万机,你非但不替朕分忧,还要给朕添堵!你能否给朕一个不罚你的由。”   沈容探出手捞过那封折子,他缓缓打开看,温声道:“禀陛下,微臣未有分错,这封并非请安折子。”   “这封折子字里行间尽是歌功颂德之词,洋洋洒洒啰啰嗦嗦,任谁看了都是请安折子,你为何说它不是?”   沈容仰头望向龙颜,徐徐道:“此封奏折上呈者为高山县县令陆道远,依惯例,五品及以下官员呈奏折需层层递交,陆道远乃九品地方官,其奏折经当地知府过目后方能转交尚书院,过程繁冗手续复杂,地方县令的请安折子通常只在年节与陛下寿诞时上呈,陆道远最近几月频呈请安折子,微臣月前发现此事,翻阅近年陆道远呈奏记录,一年多前他频奏事折,其后有大半年的时间陆道远不再呈折,而三月前起改呈请安折子,平均一月两次,次数频繁且篇幅冗长,甚是惹人注目。”   圣上不怒不喜道:“故你以为陆道远有事要禀,却有口说不出,是吗?你又怎知他不是求有所得,对朕感激涕零?”   沈容沉声道:“山海州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正是三月前赴任,属微臣斗胆一句,陆道远所言所写阴阳怪气,看似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却句句溢美之词,浮夸造作不堪入目。”   “放肆!”圣上‘嗤’了一声,却突然笑开,缓缓说道,“都说外甥像舅,你与你那不着调的舅舅一个德行!”   沈容俯着身体稍稍松了口气。   “北远侯为人冒进,虽急功近利,但功大于过,功过相抵,也算国之栋梁,愿意替朕分忧,朕感怀于心,沈相与他截然不同,行事谨慎刻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庸碌,但有他公正中立替朕看顾朝堂,朕也算放心。”圣上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叹道,“你与沈相不同,却也不似北远侯鲁莽,倒是与从前的老相爷有些相似。”   沈容心中动容,垂眸道:“微臣无才无德,岂敢与祖父相提并论。”   圣上笑:“少同朕打官腔,你的文章我看过,大气磅礴行云流水,文字间有山雨欲来之感,小小书吏确实委屈你了。”   沈容言辞恳切道:“在其位谋其职,事无大小,只需尽心尽力,总能替陛下分忧一二。”   圣上道:“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替朕跑一趟高山县,朕要看看陆道远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沈容答道:“微臣义不容辞,自当竭尽所能。”   “这件事莫要声张,你悄悄地去,朕会告诉众人你身体虚弱不堪重任,被朕责罚静思己过。”   沈容叩首道:“微臣遵旨。”   两人说话间,侍从来报,二皇子在外求见。   圣上眼神霎时间柔和下来,命人宣他进来。   赵念安进来时沈容犹然跪在地上,他幽幽看了沈容一眼,气态从容向着圣上走去。他行了半礼,绕至案后龙椅旁,温温笑说:“父皇今日怎么不问儿臣功课,儿臣可是等了许久,都等不见父皇。”   圣上满眼溺爱道:“我的安儿何时如此爱读书啦?”   赵念安看了眼沈容,缓缓笑说:“近几月儿臣请教沈大人学问,也算得了些乐趣,父皇前几日还夸儿臣字写得好,也多亏了沈大人指点。”   圣上故意板了板脸:“原是替沈容求请来了。”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连北辰都领了差事,只我每日无所事事,若非沈大人陪我,孩儿指不定多无聊呢。”   圣上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啊,正经不了一刻钟,北辰小你数日,也不似你这般娇气,你若领了差事,迟早火烧父皇眉毛。”   赵念安软软地笑,拿起桌上纸镇把玩。   圣上看他一眼,又说:“这样吧,此次南巡队伍要在行宫暂留月余之久,朕派了沈容去办事,你随他一起去,当是历练,若是事情办得好,朕再给你安排差事。”   赵念安立刻放下手里纸镇,恭恭敬敬站好。   圣上又道:“只一点,出门在外要听沈大人的话,不许骄纵胡闹,也不许到处张扬身份,莫要坏了沈大人的事情。”   “儿臣领命!儿臣一定听话,好好向沈大人讨教。”赵念安笑得见眉不见眼,本以为沈容犯了错正在挨罚,特意赶来救他,没想到是乌龙一场,还得了这种好事,既领了差事,还能到处去玩。   赵念安又说了许多好话,圣上看着一堆折子,不厌其烦道:“好了好了,你的马屁朕都听腻了,赶紧收拾东西动身,早去早回。”   “那儿臣去向母妃说一声,之后立刻便走。”   “傻孩子。”圣上恨其不争道,“快些走吧,等你母妃知道了哪里还走得了,你母妃那里朕自会去说。”   赵念安连忙应下,抓着沈容一起离开书房。   他心里欢喜又得意,早忘记了来意,两人走至无人之地,沈容突然停下了脚步。   赵念安笑看着他,却见沈容面沉如水,竟是一语不发模样奇怪极了。   赵念安蹙起眉,愠怒道:“你怎么了?你不想我一起去?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耽误你的事情?”   沈容缓缓摇首,半晌声音嘶哑道:“为什么来救我?”   赵念安晃了晃神,敛起怒气,松了口气说:“我听说你被父皇斥责,自然要来救你,如今你也看到了,父皇众多子女中最疼爱的就是我,有我做你的靠山,你今后可高枕无忧了,你只要规规矩矩顺着我,我自然疼你。”   沈容恍惚间想起那日池塘边孩童的脸,他眼梢泛起红,言语僭越道:“既然殿下疼我,就一直疼我,切莫忘记今日承诺。”   赵念安见他说得认真,微微敛起笑道:“那你心里也要有我,有空便来陪我,也不许忤逆我,更不许装腔作势装傻充愣。”   沈容脸上浮起笑,颔首道:“再也不会了。”   第一次沈容当他救命之恩,但这一次沈容无法再忽视自己的心意。世人皆讲,凡事论个对错,在沈家沈相便是判官,沈容儿时见过母亲无数眼泪,皆是为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而流,每每家中有人生事,都像对簿公堂一般各执一词。   时至今日沈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也有人不分对错,甚至不知发生何事,愿意挺身将他护在身后。 第8章   未免招摇过市,赵念安只带了方德子一人出门,又叫了一名侍卫驾车,与沈容一起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离开行宫。   赵念安和沈容坐在马车里,侍卫与方德子驾车。   此去高山县坐马车得三日两夜,途中要经过两三座城镇,出发得匆忙,方德子来不及准备糕点吃食,赶到落脚的城镇时,已是月上树梢,四人皆饿得饥肠辘辘。   几人找了客栈落脚,要了两间上房,赵念安和方德子住一间,方便方德子伺候,沈容和侍卫阮策住一间。   虽是上房,但比不得宫中寝殿豪华,沈容本以为赵念安会挑剔,却不想他只略抱怨了几句,便安之若素坐下,静静等待小二上菜。   圣上让赵念安不许张扬,他听进了耳朵里,用饭时便叫其他三人一起坐下吃,方德子与阮策哪里敢坐下,皆慌张地摇头晃耳。   赵念安看得没趣,逐渐板起了脸。   沈容笑吟吟道:“即使如此,我陪少爷用饭,让他们下楼去吃,大家都松快些。”   赵念安点了点下巴:“如此也好。”   方德子与阮策下了楼,赵念安连忙拉着沈容衣摆,将他按到椅子上,不高兴地说:“你陪我吃饭。”   “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圆桌不大,只点了五菜一汤,赵念安无需他布菜,自己夹着吃。吃了两口说:“和宫里的味道不一样,不过也好吃。”   “你倒是真不挑食。”沈容盛了碗莴笋肉圆汤给他,“来,小心烫。”   赵念安幽幽看着他,埋怨道:“你怎么不吹凉了给我?”   沈容笑:“少爷若是又嫌弃我口水,那可如何是好?”   赵念安呐呐道:“我若是嫌弃你口水,就不与你同桌吃饭了。”   沈容故意逗他,他舀起勺子尝了一口汤,抿了抿嘴道:“不烫了,少爷喝吧。”   赵念安倏地瞪大了眼,一脸嫌弃道:“咦......这样我怎么喝?你怎么能用我的勺子?”   沈容故作震惊道:“少爷不是不嫌弃我的口水吗?”   赵念安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你就是口若悬河,故意气我!今日你还答应以后不再装傻充愣,不过半日你就忘光了!”   沈容哭笑不得道:“早知道少爷脸皮这么薄,小人就不逗你了。”   他重新盛了碗汤,按着赵念安的要求细细吹凉了,然后将汤摆到他面前,见他不喝,又只好将碗端在手里,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讨好着说:“汤底是用高汤熬的,味道清甜鲜美,少爷尝尝看。”   赵念安看他如此伏低做小,便不再摆架子,张嘴喝了一口,低声说道:“我自己喝吧。”   沈容点点头,又给他剥了半盘虾。   赵念安见他殷勤,不自在道:“你是七品文官,并非我侍从,不必如此费心伺候我的。”   沈容但笑不语,半晌才说:“少爷疼我,我自当尽心尽力,有何不对?”   赵念安看着他柔和的笑脸,忽然道:“你以色侍人,又油嘴滑舌,以后定是个大佞臣。”   沈容敛起笑,无奈道:“指鹿为马,胡说八道。”   赵念安吃了他剥的虾,两人默默吃完了饭,沈容又端了水来给他净手,说:“等到了高山县你便自称少爷,我等是你的侍从,先游山玩水几日,好好观察当地民风,不必打草惊蛇。”   赵念安默默点头,说:“顺便探探当地百姓对陆道远的评价,还有新任知府夏九州。”   “自是如此。”   赵念安净完手,方德子与阮策也回到了二楼,沈容离开房间让方德子进去伺候,方德子进门便说:“少爷吃得习不习惯,奴才问过小二附近有间糕点铺子,明日动身前奴才去买些来给少爷尝尝。”   “也买些沈容喜欢的......”赵念安顿了顿说,“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方德子笑:“那就每种都买些,总有沈公子喜欢的。”   “也好,先洗漱安置吧,别耽误明日赶路。”   翌日清晨,方德子起了大早,悄悄出了门去采买糕点零嘴,回来时赵念安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正在到处找梳子。   方德子大步上前道:“您快坐着,奴才来伺候。”   赵念安坐着让他梳头,出门在外没有那么考究,只寻常束了个髻,穿了身官绿色的轻薄外衣,腰间挂一块水润无暇的玉佩。   沈容来时,他刚收拾好行头,沈容见他这般模样,禁不住好笑,果然是与生俱来的贵气,穿什么都是金尊玉贵的模样。   沈容也觉得无需刻意低调,赵念安骨子里透着雍容,若是欲盖弥彰反而引人注目。   犹然是方德子与阮策驾马,马车两排座椅下有暗格,中间地上铺了柔软的狐皮地毯,赵念安坐进车厢里,脱了鞋子塞进暗格里,舒坦地将脚搁在毯子上。   沈容微微蹙眉看他。   赵念安一脸疲色,瞪他道:“怎么了?若是觉得不雅观就出去,这马车又小又闷,昨天不过半日,我就肩酸脚疼屁股痛,还得两日才到高山县呢。”   沈容无奈摇头,兀自拿了本出来看。   赵念安昨日睡得不好,客栈那床铺硬邦邦的,被子也盖得不舒服,更有方德子鼾声震天,吵得他一晚上没睡着。车里无聊,马车颠簸,困意席卷而来,撑了几次终是撑不住,坐着睡了过去,脑袋一下子磕在横栏上,赵念安唰的坐起来,揉着脑袋打哈欠,仍是困得难受,又不安分地坐到了地毯上,直接就地躺下蜷缩着身体睡,沈容被他挤得双脚无处安放,正无奈时,马车一个颠簸,赵念安脑袋一记磕在座椅的暗格上,他捂着脑袋坐起身,龇牙咧嘴吼道:“方德子!小心驾车!”   方德子讪讪应了两句,但山路崎岖总是多有颠簸,这也是难为之举。   赵念安何时吃过这种苦,万贵妃不许他领差事也是了解他秉性。   他困得难受,倦得眼眶发红,模样蔫蔫的好不可怜。   沈容实在看不下去,他放下书,缓缓坐到地毯上去。   赵念安被他挤到一边,忍不住骂他道:“你坐这里我怎么睡觉?”   沈容未出声回他,他坐到最里面的位置,后背靠着横侧椅子,然后一把将赵念安捞进怀里,缓缓说:“我抱着你睡,这样便不会磕着碰着。”   赵念安愣愣地看着他,睡意一下子就醒了,沈容见他仰着头不合眼,蹙眉道:“不睡了?”   赵念安连忙把脑袋枕在他胸口,寐着眼睛说:“不许让我摔着了。”   沈容环着他的腰,低低应了一声。   他等了一会儿,见赵念安是真的睡着了,这才拿起书,一手抱着人,一手看书。   赵念安醒来时已是晌午,马车支了伞铤停在酒楼后面的空地上,方德子见他睡得香甜没敢喊醒他,先进酒楼打点,阮策在附近秣驷,留沈容在车厢里照顾赵念安。   他揉了揉眼睛仰起头,先是怯怯地笑,目光盈盈看着沈容,羞赧道:“睡糊涂了,还以为是在家里。”   沈容犹然抱着他,低头看着他笑。   赵念安又把头靠下去,蹭了蹭他的胸膛,然后才慢吞吞坐起来。   沈容支起身,下意识揉了揉腰。   赵念安忽然定定看着他,可怜巴巴道:“我忘记你身体不好,你肾气亏虚定然容易腰酸背痛,我却还让你当我的枕头。”   沈容处变不惊道:“无妨,只要少爷睡得舒服,我这点小毛病无足挂齿。”   “你就是因为对身体不上心,才会病情严重至此,从来也不见你喝药,你年纪还轻,怎能如此就放弃自己?回去之后还是得找太医帮你瞧瞧。”   “有劳少爷挂心。”沈容屈起手指用指腹蹭了下赵念安的嘴角,笑吟吟道,“睡觉还流口水。”   赵念安脸涨得通红,讪讪道:“还、还不是因为睡得不舒服!”   沈容掸了掸胸口的水渍,忍着笑打趣说:“是奴才的不是。”   赵念安气得不行,转身就要下车,沈容一把抓住他道:“鞋子。”   赵念安匆匆把鞋子穿上,气呼呼地下了车。   四人吃过午饭继续赶路,沈容起初还能端得住,一两日下来也觉得疲惫又无趣,到了下午干脆和赵念安一般,将鞋子脱了塞进暗格里,只穿白袜坐在地毯上,两人一起曲着腿贴坐在一起,共看一本奇诡故事书。   赵念安一边看书一边吃糕点,一会儿责怪沈容翻页不等他,一会儿又抱怨看不明白,一整个下午统共也就看了没几页。   沈容被他烦得实在无法,扔了书靠在椅子上闷声叹气。   赵念安见他这般,不高兴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敢给少爷甩脸子了。”   沈容哭笑不得:“那我们聊聊天?”   赵念安板着脸说:“本来就该如此,你不想着好好伺候我,只想着让我别烦你。”   “我没觉得你烦。”   赵念安不出声,但看表情仍是不太高兴的。   沈容侧过身,托着额头看着他道:“我初见你时,你端着架子好大的威严,我当时便想二殿下如此这般真真是威风,让小人坐立难安,夜不能寐,如今再看你,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娇气又黏人,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赵念安一时间也懵住了,他喃喃问道:“你这是在骂我从前对你刻薄,还是在夸我?”   沈容柔声说道:“自然是夸你,你如今真真是可爱极了,我岂会觉得你烦人?”   赵念安被他哄得飘飘然,嘴角的笑意如何都压不下去,实在是忍不住,对沈容说道:“我当日错怪你,以为你要同我抢倩儿,我才会失了分寸欺负你,我从今往后不会再欺负你,我那日说过,我今后会疼你,必然也是真心的,你不觉得我烦就好。”   “自然不会。”   “嗯。” 第9章   赵念安越看沈容越顺眼,眼珠子挂在了他脸上,怎么看都看不够,沈容被他看得发毛,又觉得他可爱,实在是好气又好笑。   临近申时的时候,马车行至高山县旁的四崖县,再过半日就能赶到高山县。   沈容吩咐阮策停车,慢行进城寻客栈住下。   赵念安疑惑道:“如今才申时,为何不快马加鞭赶到高山县?”   沈容道:“少爷莫要忘记,我等是陪少爷出来游山玩水的,此处已经靠近高山县,若是行色匆匆不免令人生疑,况且就算赶至高山县,也已是深更半夜,此行要在高山县久居一阵,总要好好寻个落脚处。”   赵念安颔首道:“你果然心思缜密。”   沈容含笑道:“时辰还早,等落了脚,我陪你四处看看。”   赵念安露出笑脸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几人寻了客栈下榻,沈容吩咐阮策留下,只带了方德子陪赵念安游乐。   四崖县与高山县位处江南东南面,江南多水,四崖县与高山县却多山,民风淳朴环境优美,尤其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四处花团锦簇,白墙黑瓦前整齐的列着摊位,吆喝声四起,各种民间小吃五花八门,看得赵念安花了眼。   他走几步问几句,沈容也答不上来,他也是第一次到江南,吃喝玩乐这些未必比赵念安懂得多。   赵念安每样都买一些,方德子一路跟在后面付钱,手里兜里揣满了各种玩意儿与吃食。   赵念安在卖梅花糕的摊位前停下步子,叫来方德子掏钱,摊主用油纸包着递过来,沈容顺势接过,赵念安看着热气氤氲的梅花糕食指大动,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大口,立刻被烫的‘嘶’了一声。   摊主笑吟吟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这梅花糕馅儿烫嘴,得小心着些。”   赵念安烫得说不出话,连连倒吸凉气,沈容跑去隔壁馄饨摊借了只碗,盛了碗凉水给他喝。   赵念安喝了水舌头没那么疼,却还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容。   沈容拉着他在馄饨摊前坐下,方德子欲语还休地看着赵念安,直到赵念安瞪他,他立刻堆起笑,撩起袖子擦干净椅凳,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道:“少爷少吃点儿杂七杂八的,一会儿回去还得吃正餐。”   赵念安板着脸说:“你去旁边桌,别烦我们吃东西。”   方德子无法,只得照办。   沈容把碗还给馄饨摊摊主,又问摊主要了三碗小馄饨。   他回到桌前坐下,赵念安委屈巴巴地说:“我舌头疼。”   沈容凑过去道:“我瞧瞧。”   赵念安立刻把舌头伸出去给他看,旁边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沈容抬头看去,旁边一桌有位穿赤色衣袍的青年正在掩笑,见他看过来,从容自若道:“兄台莫介意,在下不过是看你与夫人感情甚好,有些羡慕罢了。”   赵念安倏地红了脸,他来时路上对外称沈容是他侍从,且不说沈容气度不凡样貌出众,便是他对沈容的态度也绝非寻常,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沈容是奴才。   沈容笑了笑,温声道:“公子,其实这位是我......”   “夫君!”赵念安打断他道,“我才是夫君,我是他夫君。”   青年微微错愕,他方才见赵念安撒娇撒痴,还以为他是赤子,却没想到他身旁那位仪表堂堂的俊朗青年才是赤子。   沈容亦是面色一愣,随即温温笑了起来,垂眸不语不做辩解。   青年抱拳道:“在下夏九州,幸会。”   夏九州?沈容眼神一闪,抱拳道:“我夫君姓赵,单字名安,在下姓沈。”   赤子名讳不便透露,夏九州颔首道:“赵公子,沈公子。”   说话间有人来寻夏九州,他恰好吃完了馄饨,便站起身与赵念安沈容抱了抱拳,然后随朋友离去。   赵念安喃喃道:“他就是夏九州,他不会也是去高山县吧?”   沈容定定看着他,赵念安突然回过神,呐呐道:“我刚才、我刚才是想,若说你是我侍从,未免太过刻意,毕竟你如何看也不像个侍从,反倒叫人怀疑。”   沈容微微含笑。   赵念安紧张道:“你放心吧,我虽答应会对你好,那也只是因为看重你,并非是肖想你喜欢你,我心里只有我表妹倩儿,我断不会打你的坏主意,这阵子你就安心演我的夫人,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摊主端了两碗小馄饨过来,沈容擦干净筷子递给他,温声道:“吃馄饨吧。”   “嗯,你也吃。”   吃过馄饨,两人并肩往客栈走,谁也不出声,就那么蔫蔫地走着路,赵念安时不时偷看沈容一眼,见他表情一如往昔,既不恼怒,也不欣喜,顿时就有些心情不好,亏他紧张兮兮的,结果沈容根本没有当回事。   回了客栈,竟又碰见了夏九州,他和朋友在一道喝酒,就坐在大堂靠窗的位置。   他热情洋溢与赵念安打招呼,“原来你们也住这里,真是有缘。”   沈容含笑不语,他如今是赤子,不便与外男多言。   赵念安淡淡道:“夏兄弟住客栈,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去高山县办点事情,你们呢?”   赵念安端起笑道:“我与夫人新婚燕尔,听闻江南风景秀丽,故来赏乐游玩。”   夏九州笑:“江南风景秀丽的地方一抓一大把,怎得跑到四崖县这穷乡僻壤来了?”   赵念安微微一笑道:“别的地方自然也去,难得出一趟远门,自然要与我夫人好好享乐,多见见各色美景,总是千篇一律的莺歌燕舞也不甚有趣。”   夏九州颔首道:“确实如此。”   赵念安道:“不妨碍你们吃酒,若是有缘再见,务必让在下请兄台喝杯酒。”   夏九州爽朗一笑:“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沈容在旁看得有趣,赵念安平日里娇憨蛮横,端起架子来倒是活脱脱像极了英年才俊,到底是在皇城后宫长大的孩子,待人接物疏而不离,颇有一套自己的本事。   等回了房间,赵念安即刻又变回了那副孩子气的模样,叫方德子把刚才买的吃食都拿出来。   方德子连忙说:“我的少爷哎,刚吃了小馄饨,又吃这些该吃不下晚饭了。”   赵念安道:“我本来也不打算吃晚饭,你和阮策自己去吃吧,这里有沈容伺候。”   方德子知道他脾气,唉声叹气退出去。   他一走,赵念安呐呐道:“那、那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吧,夏九州就住在这里,不要让他起疑心嘛。”   沈容沉吟道:“他果真是往高山县去,如此也好,方便我们行事,明日之后我们先寻落脚处,探探夏九州去高山县所为何事。”   赵念安颔首道:“那今晚你睡床我睡小榻,啊,不是,我睡床,你睡小榻。”   沈容眼神幽幽看着他,揶揄道:“夫君不与我同塌而眠?”   赵念安怯怯道:“如此不好,我不可毁了你名节,若是你与我同塌而眠,被人知道了,哪家正经公子少爷还肯要你?”   沈容故作感激道:“还是少爷想的周到,即是如此,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也要嘱咐方德子与阮策,莫让人知道我们假扮夫妻,免得惹人话柄嘛。”   “嗯......”   赵念安沉吟半晌,又急急说道:“若是你治好了不举之症,你日后娶妻生子,我们同为男子,睡在一起也没什么的......”   沈容没接他话茬,容他一人在那胡思乱想,夜里还是方德子进来伺候赵念安沐浴更衣,沈容坐在屏风后面喝茶,他听着水声焦躁不已,一股子邪火压不下去,等赵念安洗完澡出来,方德子给沈容换了热水便悄然离去。   沈容一声不吱沉着脸去洗漱。   赵念安穿着单薄坐到床上,等了许久,沈容才沐浴完出来,带着浑身潮气走向小榻。   赵念安问道:“你怎么洗了这么久,水都该冷了。”   沈容淡淡道:“天气不凉,还好,少爷睡吧。”   “哦。”   赵念安钻进被子里,侧枕着枕头,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看着沈容,软软道:“你这就睡了吗?时辰还早呢。”   沈容微微露出笑容说:“那我们聊聊天。”   赵念安见他笑,倏然松了口气,刚才见沈容去沐浴的时候板着脸,还以为是生气了。   赵念安笑眯眯说:“我们到了高山县如何行动呢?”   沈容道:“陆道远是三个月前开始频递折子,而夏九州也正是那会赴任,既然我们有机会与夏九州结交,等去了之后,我们想法子与他重逢,你去请他喝酒,先不必探他口风,只与他相熟,多了解些当地风土人情即可,至于陆道远,等去了之后再做打算。”   赵念安道:“如此甚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赵念安突然问道:“你想好了吗?日后是娶妻生子,还是出嫁为人赤子?”   沈容不曾迟疑,淡淡道:“我从未打算当人赤子。”   赵念安心里难受得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倒是我口无遮拦整天替你瞎操心了,即是如此,你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看郎中,不要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   赵念安想了一阵,又暗自懊恼,他往日只觉得沈容温柔又好看,却也忘了他是相府嫡子,舅舅是御前红人北远侯,他身份如此尊贵,寻常也不会给人当赤子的。   赵念安坐起身道:“小榻窄小,睡得不舒服,你还是来床上睡吧。你我皆是男子,没什么好忌讳的。”   沈容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幽幽月光下,赵念安衣衫不整青丝凌乱,说话声音又软又绵,像是撒娇一般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自己,沈容不是他那般只会动嘴皮子整天胡说八道的无知青年,他承受不住这般肆意撩拨。   如今还不是时候,他要断了赵念安对林倩儿的念想,让他心甘情愿只做自己的赤子。   沈容背过身去,淡淡道:“不必了,将就睡吧。”   赵念安抿了抿嘴,也不出声,一脸抑郁地躺回了被子里。 第10章   翌日清晨,沈容挑了衣裳替赵念安更衣,赵念安倒也坦然,所当然受他伺候。换好衣裳后,沈容将赵念安按在椅子里替他梳头,赵念安透过铜镜悄声打量沈容,两人俨然是一副琴瑟和鸣的模样。   方德子打了水进来伺候,沈容方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   收拾妥当后,四人一起坐马车赶往高山县。   高山县虽近,却也需两三个时辰路程,赵念安在马车里坐立难安,沈容看他几眼,问:“昨晚又没睡好?”   赵念安刚想摇头,讷了讷,却情不自禁点了下头。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没有高床软枕,过几日你就习惯了,所幸还有段路程,我抱你睡会吧。”沈容把书放下,坐到地毯上去,向赵念安张开手。   赵念安闷闷地看着他,缓缓坐进他怀里。   沈容环住他的腰,轻轻笑了下:“睡吧。”   赵念安半晌不说话,他蹭了蹭沈容的胸膛,软软道:“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沈容低头只能看见他侧面脸颊,他探出手去将赵念安鬓角碎发别至耳后,柔声说道:“你父皇母妃定是疼爱你的,否则怎能将你宠得这般天真无邪?”   “他们是疼爱我,可父皇日万机没有工夫陪我,母妃总拘着我,她虽疼我,却总有许多顾忌,连疼爱都是小心翼翼的。”   “傻瓜,他们对你的疼爱是日久年深的,而我只是抱着你睡了片刻,你岂能觉得我更好?”   赵念安仰头看他,笑说:“那你以后对我更好些,我再来对你说这句话。”   沈容满眼笑意:“好。”   赵念安坐起身道:“你腰不好,我还是不睡了。”   沈容忍俊不禁道:“那我们说说话,转眼就能到。”   高山县面积是四崖县两倍,百姓以种茶为生,茶叶文化悠远流长,盛产绿茶,也产白茶,除茶叶外,茶点也是高山县一大特色。   方德子向沿途百姓打听,在高山县最繁华的街市上有一间云来客栈,是当地最有名的酒楼,各地乡绅路过高山县都在那处落脚,而附近绸缎庄胭脂铺也应有尽有。   马车行至云来客栈,方德子下车打点,赵念安与沈容在车里等候,赵念安撩开侧窗帘子,透过缝隙悄悄往外看,路上行人纷纷,穿着打扮十分体面,沿街铺子亦是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方德子打点好之后请赵念安与沈容下车,赵念安踩着轿凳下了车,忽又转过身去,抬起手道:“夫人小心着些。”   沈容忍着笑,将手递给他,由他扶着下了车,小声说道:“夫君当真是周到。”   赵念安憋不住笑,向沈容露出腼腆的笑颜。   几人跟着店小二进楼,堂内面积偌广,摆了二十几张方桌,经过掌柜案前,沈容看了眼价牌,上房的价格是四崖县四倍有余。   他踩着步子缓缓地走,步上楼阶,穿过三楼长廊,拐个弯走到最里面的房间,也是云来客栈最上等的客房。   方德子按照他的吩咐,只要了两晚房间,但给掌柜留了话音,少爷夫人若是玩得高兴还得续住,让他留心着点。   等回了房,赵念安站在窗前伸懒腰,目之所及是高矮层叠的住屋,街头巷尾烟火气十足。   方德子给沏了茶,又将随身行囊收拾出来,顺便问道:“沈公子为何只要两晚房间,咱们这差事难不成三日就能办完?”   沈容道:“草草去办自然只需三日,寻个空登门去请陆道远写个折子,将事情明明白白捋一捋,即可回去交差,可细细去办,三日却也不成,起码得十天半个月。”   方德子不深问,只笑说:“这官场上的事情门门道道不少,确实小心着些好,只是公子为何只要两晚房间?”   沈容沉吟道:“四崖县与高山县相去不远,我们只在四崖县待了一夜,却在高山县一口气要半月房,实在惹人注目,你给掌柜留了话音,若是有旁人来要房,掌柜自然来问你意思,到时候你便告诉掌柜,少爷夫人玩得尽兴,再添五日房,若是无人来问,三日后你自己去续房便是,总之要让旁人觉得我们只是小住三五日,即刻便要离开。”   方德子了然点头。   沈容在屋里四处走动,房间虽是上房,亦价格不菲,只是这家具摆设床单被褥也不过尔尔,与皇城客栈不能比,与四崖县也不分伯仲。   赵念安朝他招招手:“沈容,过来喝口茶吧,这里茶叶味道确实不错。”   沈容颔首,缓缓坐到桌前。   长街对面的酒楼里,夏九州支着下巴,幽幽看着云来客栈,他喃喃道:“又是他们。”   身旁仆从道:“大人,他们二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是否要去会会他们?”   夏九州沉声道:“赵安锦罗玉衣,一身光鲜亮丽雍容华贵,属实不像钦差,反而是那沈公子,气度翩翩,持重稳健,却有一些与众不同,你且莫要声张,暗中探探他们是何来路。此处已是陆道远的地界,行事千万小心。”   “小人领命。”   *** ***   这几日舟车劳顿着实把赵念安累坏了,吃过午饭哪里也不想去,躲到床上去打了个盹,一觉醒来不见沈容踪影,问过方德子才知沈容在楼下大堂喝茶,他匆匆穿了衣服,带着方德子去到大堂。   走到楼梯口却见沈容正与一名貌美妇人在说话,两人说到兴头上,皆是一副喜笑盈盈的模样,赵念安赶紧走快了两步,走了几步又暗自懊恼,沈容本就是男人,又不真是他夫人,与年轻女子亲近些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沈容这般年轻才俊。   他缓着步子走过去,等靠近了才端起架子来,温温含笑,眼神却冷冰冰。   沈容连忙起身,笑道:“陈娘子,这位是我夫君赵安,夫君,陈娘子是掌柜夫人,正同我说高山县的茶叶历史,有几间铺子刚上了新茶,夫君,不如我们买些回去送给公公婆婆,你说如何?”   赵念安缓过神,连忙笑起来:“原来是掌柜夫人,幸会。”   他看着沈容道:“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沈容抿起嘴,唇角勾了点笑,全然是一副餍足却又羞怯的模样。   掌柜夫人掩嘴笑道:“那就不打扰二位了,有事只管使唤这里上下。”   略作寒暄之后,掌柜夫人兀自离开。   沈容摸了摸他睡得有些泛红的脸颊,笑吟吟道:“睡好了?”   赵念安眼神闪了闪,有些无措地看着沈容,脸上被蹭到的地方滚滚发烫。   沈容道:“外头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顺道也看看茶叶。”   “甚好。”   两人并肩走在街头,方德子跟在后头。   沈容道:“我方才与掌柜夫人交谈,她告诉我这条街是高山县最繁华的一条街,走到底是县衙,以县衙为中心东西两街最是热闹,当地富商巨贾的宅子也大多置在附近,往南是茶园,风景极佳,也有几间不错的茶楼,只是地方略远,得坐马车过去,北面住屋破旧人员复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赵念安道:“原来你是打探消息去了。”   “初来乍到,与人聊几句也是有的。”沈容揽着他往边上走了几步,“此处人多,别走散了,我们今日就只在附近闲逛,等明日坐马车去茶园品茗,让阮策找机会去北面探探。”   赵念安颔首道:“如此也好。”   两人沿着街缓缓地走,沈容悄悄看他一眼,见他表情蔫蔫的,不知在想什么,思绪半晌,不着痕迹打了一下他的手指。   赵念安微微仰头起看他。   沈容抿了抿笑,握住他的指尖。   赵念安倏地红了脸,呐呐道:“你做什么?”   沈容一脸从容地望着前方,手指却轻轻往上挪,直至将赵念安整只手掌握在手中,他缓缓说道:“新婚燕尔哪有不携手的道。”   赵念安的手柔软又温热,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沈容也是第一次牵人的手,他常年习剑,掌中有茧,手指细长且坚硬,不似赵念安的手,软绵绵的好摸极了。   他禁不住用拇指来回摩挲赵念安手背,赵念安像丢了魂似的被他牵在手里。   他们这两日在马车里虽然相拥而眠,却也没有牵手摸脸,况且那也是四下无人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沈容竟然摸他的脸,又摸他的手,简直是放肆至极,赵念安心尖都在发颤,又想骂他,又想落跑,又不舍得挣开他的手,几番挣扎下来,倒把自己给委屈上了,他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直至走到一间首饰铺之时,赵念安方才停下脚步,他拉着沈容的手走进铺子里,对掌柜说道:“把你店里最好的珠钗发饰都拿出来。”   掌柜有眼力见,一看就知道他是贵客,立刻去了里间,把最好的珠宝首饰都拿了出来。   沈容面色一黑,悄无声息松开了赵念安的手。 第11章   赵念安尚未察觉,他看着掌柜拿出来的一盒子钗饰,悠悠然道:“这就是最好的了?嵌的珠玉没一颗是好的。”   掌柜悻悻然道:“我们高山县是小地方,不如客官看看这一支,这一支碧玉桃花簪别具一格,形态栩栩如生,很是别致。”   赵念安面色不虞,半晌却笑:“算了,虽不华贵,但款式还算新颖,全部包起来吧。”   掌柜大吃一惊,方德子连忙掏钱。   赵念安松了口气道:“这般回去也算对倩儿有个交代,免得我两手空空,她又要闹脾气。”   沈容幽幽道:“少爷真是善解人意,想必倩儿姑娘一定欣喜若狂。”   赵念安倏地回过神来,他连忙走到沈容面前,迟疑道:“你怎么又叫我少爷,你要叫我夫君的。”   沈容深深吸了口气,压住胃里的酸气,温温笑道:“夫君慢慢挑,挑好了我们去前头酒楼吃饭。”   赵念安颔首道:“那就走吧。”   略行几步就是酒楼,他们去得早,二楼还有包厢,赵念安与沈容一起步入包厢,这几日多是在客栈凑活吃点,或是沿途吃了些小吃,还没有正经吃过饭,赵念安这一整个月里跟随南巡队伍虽然吃了不少江南特色,却也都是山珍海味,很难吃到当地真正的口味。   方德子按着赵念安的口味点了一桌子菜,赵念安叫他坐下一起吃,他是决计不肯的,赵念安也不强迫他,只叫他自己下楼去吃,这里不必他伺候。   一张六尺宽的圆桌,赵念安与沈容分坐两头,隔得远远的,两人兀自吃着菜,谁也不出声,赵念安心里不踏实,刻意寻些话来说,见到桌上的首饰盒子,突然说道:“如此一晃,我与倩儿快有两月未见了,最早也要下月才能与她见面,上回你让我刻意冷落她一些,我全部按照你的意思办了,之后又该如何?你说我把这一盒钗子送她,她会喜欢我吗?”   沈容放下筷子,无奈叹道:“送的东西越是成山积海,越是不显珍贵,你从前就是因为任她予取予求,才会令她不将你放在心上,你听我话,一支一支送她。”   赵念安呐呐道:“我从前送她的都是极好的东西,这些粗制滥造的钗子我却一支支地送?岂不是叫她笑掉大牙吗?”   沈容闷声不吭,半晌板着脸说:“随你。”   赵念安看了他一会儿,也板起脸来,冷声道:“你之前对我伏低做小,如今倒是敢给我脸色看了?”   沈容温温看着他,却不憷他,只说:“口口声声说疼我,也未见你给我买什么东西。”   赵念安当下就后悔了,他连忙站起身,坐到沈容身边去,讨好着说;“这些都是次等货,等回去之后你去我寝殿里,我把最好的玉佩发冠都拿来给你挑,你若是都不喜欢,我再叫内务府去各地采买最好的回来,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   沈容勾起唇角,他侧过身子,俯下头在赵念安耳边低声道:“殿下这一套甜言蜜语,下官受用极了。”   赵念安讪讪地躲,他揉了揉耳朵嘀咕道:“你最近总有些喜怒无常,总让我心里不踏实。”   沈容疲惫地叹了口气:“吃饭吧。”   赵念安无精打采应了一声。   两人说好第二天去茶园品茗,吃过饭后早早回了客栈。   赵念安沐浴的时候,沈容将那盒首饰拿出来看,他随手拿了一支珠钗摆在手里,缓缓琢磨起高山县之事。   此县各商铺皆物价奇高,从客栈到酒楼,再到首饰铺子,均是价格不菲,高山县以茶文化悠远流长,明日去茶园须得好好探探。   赵念安沐浴出来轮到沈容沐浴,他将首饰盒摆回原位,拿着衣服进了里间,等沐浴出来,他才恍然意识到,这间房里虽有一张小榻,却只有五尺长,他身材颀长,哪怕是蜷缩着身体亦有些勉为其难。   沈容看向赵念安,两人对视一眼,尴尬地不出声。   沈容不发一语,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定定看着远处白墙。   赵念安语无伦次道:“你我皆是男子,同塌而眠不要紧的,况且、况且旁人也不知道......”   沈容淡淡应了一声,却没动。   赵念安怕他反悔似的,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床上带,沈容遂脱了鞋坐到床上,问道:“少爷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睡里面。”   沈容不出声,兀自躺到床上。   等他躺下赵念安才惊觉他身材高大,他五官漂亮也柔和,穿戴整齐的时候显得十分纤细,褪了外衣方能看出他身材匀称结实,宽肩蜂腰十分强健。   赵念安趴在床上,捏了捏他的胳膊道:“我以为你身体不好,应该是极虚弱的,没想到你身板如此结实。”   沈容无奈道:“别乱动,好好睡觉。”   “太早了,我下午刚睡过,这会儿一点都不困,你也别睡,你陪陪我。”   沈容被他烦得无法,他翻了个身,将赵念安挤到角落里,侧躺着,手肘支着床,托着额头看着他笑:“少爷想玩什么?”   赵念安伸手推他:“你靠太近了,你过去一些。”   沈容不动,只说:“是你自己要睡里面的。”   “我怎么知道你块头这么大。”   “那我睡里面,少爷睡外面。”   赵念安忙不叠地摇头:“我晚上掉下去怎么办?”   沈容无奈地笑,他向后让了一些,赵念安方松了口气道:“我们来聊聊天。”   “聊什么?”沈容勾唇笑道,“不如聊聊少爷的倩儿姑娘。”   赵念安怯怯道:“聊她干什么?”   沈容道:“我想听听,你究竟喜欢她哪里?”   赵念安垂眸半晌,缓缓才说:“倩儿长得好看。”   沈容挑了挑眉头,赵念安着急说道:“自是不如你的,你比谁都好看,哪里都好看......”   沈容问:“还有呢?”   赵念安苦着脸嘀咕道:“我又不认识其他的姑娘......”   沈容错愕半晌,哈哈笑了一声,赵念安恼羞成怒背过身去,竟是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沈容叹了口气,他将被子拉过盖在赵念安身上,两人各一床被子,他隔着被子将赵念安揽在怀里,低低说了句:“睡吧。”   翌日清晨,赵念安被沈容从睡梦中唤醒,今日要去茶园,路上还得大半个时辰,实在不好睡得太迟。   赵念安悠悠从梦里醒来,他揉了揉眼睛,将下巴支在沈容胸口,迷迷糊糊地说:“什么时辰了?”   “约莫辰时二刻。”   赵念安耷拉着眼皮点头,他此刻睡意朦胧,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沈容摸了摸他的头发,纵着他又睡了小半个时辰。快巳时的时候,沈容揉了揉他的脸,哄着他道:“听说茶园有白茶煮的茶叶蛋,佐以肉桂香叶,加酱油白糖熬煮,茶味幽香,还有许多茶果,像是以茶汤与花瓣汁水代替泉水起的酥皮,层层叠叠做成荷花形状,内馅儿配以蜜豆与白果,还有青团,外头是软糯糯的茶香团子,内馅儿五花八门,各有特色,起晚了就吃不上了。”   赵念安睁不开眼,瓮声瓮气地说:“没有也得有,我想吃他们就得给我做。”   沈容无奈,他只得坐起身,拖着赵念安也坐起来,赵念安昨晚被他抱在怀里半宿没睡着,这会儿眼睛红得吓人,他微微睁开些眼,硬是抱着沈容的腰,撒泼耍赖道:“让他们给我送来,我在这里吃。”   沈容怕他受凉,将滑落的被子拉上来一点,裹着他的身体柔声道:“那你且睡吧,我和阮策去茶园,回来时给你带茶点。”   赵念安不出声,撒着起床气一般打了一下沈容后背。   沈容啧了一声,将他扣在怀里,虎着脸道:“去还是不去你说一声,发脾气有什么用?”   赵念安见他发火,顿时就恼了,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咽了下去,红着眼睛说:“我去的。”   沈容顿时有些懊恼自责,明知他孩子气,却还与他一般见识,倒是自己小气了。   沈容轻抚他的头发,柔声道:“你若实在是困,便再睡会儿,睡醒了再说。”   赵念安慢吞吞坐直身体,垂着脑袋摇头。   沈容见哄不好他,嘶了一声说:“后背有点疼,是不是刚才被你打断了骨头。”   “又装腔。”赵念安吸了吸鼻子,“我起来就是了。”   沈容笑:“我替夫君更衣。” 第12章   四人紧赶慢赶,到茶园已是正午时分,茶园附近有一片集市,许多茶楼都建在那里,附近亦有挑着担子卖自家点心的百姓。茶楼二层露台风景极好,放眼过去满目苍绿,远处的山峦就像荡漾起波澜的绿色海洋,连空气也尤为清新。   沈容点了几道小菜,专点了这里有名的白茶叶蛋。饭菜上来之后,不必赵念安说话,他主动把茶叶蛋剥了壳。   赵念安等着吃茶点,不敢多吃,只略吃了两口饭便放下了筷子。   “成日里只想着吃点心怎么行?再吃一些,吃好了我叫茶奴进来伺候你喝茶。”沈容哄了他两句,往他碟子里夹菜。   赵念安勉强又吃了两口,用讨好的眼神看着沈容,软软道:“我想吃你说的荷花酥。”   沈容命人把饭菜撤了,安排茶点进来。   掌柜领着一位美娇娘进来,身后店小二将茶点一一摆在桌前,荷花酥、绿豆糕、龙须酥、青团子......每样都是以茶入味,散发着幽幽清香。   露台处地方宽阔敞亮,美娇娘款款坐到矮桌后的蒲团上,将茶具一一摆开,她一边点茶一边用勾人的眼神望向众人,娇滴滴介绍着手中茶叶。   沈容托着腮看着她,心中一片可惜,品茗本是雅趣,如今却成了附庸风雅。   赵念安看看他,又看看那位茶奴,突然拿起一块糕点塞进沈容嘴里,焦急道:“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沈容回过神,从他手里接过那块绿豆糕,笑道:“我尝尝。”   茶奴端着两杯茶婀娜走来,盈盈笑道:“二位贵人请品茶。”   沈容呷了口茶,没说什么,又拿起那块绿豆糕继续吃。   茶奴坐回蒲团上,清茶具,稍等片刻,待两人手中茶凉,她再点第二种茶。   赵念安拿了几块点心摆进空碟子里,递给方德子道:“你们也尝尝。”   “谢少爷赏。”方德子端着碟子退去一旁,与阮策一道吃了几块,到底是没有在宫里拘束,他吃了几口也没觉得比宫里的好吃,他家殿下倒是喜欢,吃得眉开眼笑的,与沈大人交头接耳腻歪极了。   方德子没眼看,稍稍撇开了头,望着远处看风景。   那茶奴见几人不与她说话,也稍稍松懈了些,不再搔首弄姿,只在点茶的时候露出妩媚娇柔的模样。   赵念安喝了一肚子水,等她点完第三杯茶,赏了她一些银子叫她出去。   他出手阔绰,茶奴感恩戴德,领了银子速速离去。   赵念安把方德子和阮策也赶出去,对沈容道:“这里风景极好,只我们两人一起可安静些。”   沈容捧起他的脸,用指腹蹭去他嘴角的白芝麻,笑道:“你能安静吗?”   赵念安瞪他一眼。   沈容笑着揶揄道:“你吃东西的时候最安静。”   “连我也敢打趣,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肥了。”赵念安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等着,回去就打你板子,狠狠地打。”   正说话间,外面走廊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门被人撞开,方才的茶奴散乱着头发往里冲,身后两名壮汉正拽着她的胳膊,而方德子就站在一旁,拦也不是,赶也不是,慌里慌张地说:“不能进不能进,我们少爷正在喝茶。”   茶奴眼泪鼻涕挂了一脸,混乱中她挣开两名壮汉的手,匆匆跑到沈容身后,跪地道:“两位公子救救小奴,请救救小奴吧。”   沈容被她死死拽着衣服,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沉着脸对门口两位壮汉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阮策悄声走至一旁,冷脸看向壮汉。   走廊里忽又出现一名年轻公子,那人吊儿郎当地走进来,摇着扇子说:“这是我家奴仆,打扰二位雅兴,对不住了。”他朝壮汉使了眼色,两人即刻上前,却被阮策一招拦下。   茶奴厉声哭喊道:“不是,不是,小奴不是他家奴仆,公子救救小奴吧,小奴做牛做马报答你们,求求公子可怜可怜小奴,小奴真的不想跟他回去。”   那人一瞪眼,拿出一张契纸,大喝道:“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到日子还不出钱,就要卖身去我家为奴为婢,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竟还敢逃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抓过来!”   茶奴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赵念安冷声道:“她欠了你多少钱?我替她还。”   那公子沉了沉脸,犹疑半晌道:“一千两!”   茶奴哭喊道:“我只问钱庄借了五十两银子,那钱我是拿来给母亲看病的,我已经还给你了,何时变成了一千两?”   “你是什么货色别以为我不清楚,野鸡还把自己当凤凰,我开钱庄不是开善堂,你有一千两我就放了你,没有就跟我回去!”   沈容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细细瞧了沈容两眼,见他面若桃花五官貌美,突然敛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抱拳道:“站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王耀山。”   沈容恍然道:“难道阁下乃高山县首富王富海之子?”   王耀山挑眉:“你知道我?”   沈容道:“略有耳闻,王老爷富甲一方,高山县钱庄赌坊商铺酒楼,大多都是王老爷的产业,闻名不如见面,再下姓沈,这位是我夫君赵安。”   王耀山心念一动,又再细看沈容,如此美人果真是位赤子,只可惜名草有主,实在叫人惋惜。   沈容拿出一张银票,温声道:“这是一千两,请王公子笑纳。”   王耀山伸手接过,顺势在沈容手背上摸了一把,赵念安暴跳如雷,眼看就要发怒,沈容立刻握住他的手,对王耀山道:“王公子既然收下,人我便带走了,多谢王公子慷慨。”   王耀山冷哼一声道:“我看公子像是外地来的,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娘们不是个好货,你且小心些吧。”   他说罢便带着人离开,茶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赵念安道:“既然事情解决了,你回去吧。”   茶奴讷讷抬起头来,颤巍巍地说道:“还请公子可怜可怜小奴,让小奴伺候在旁。”   赵念安气恼道:“我不需要你伺候。”   茶奴立刻又说:“小奴一定会好好干活,求求公子求求公子。”   沈容道:“钱也花了,不如就让她留下吧,此次出行未带侍女,多少有些不便。”   赵念安本就在生气,这会儿更是气得眼红,他深吸了口气,冷冷道:“你既喜欢,留着便是,方德子!备车!”   回去的路上赵念安一声不吭,全程黑着一张脸。   方德子多要了一间房,暂且把茶奴安置下来,又打了水去赵念安房间,伺候他净手。   赵念安洗完手,幽幽道:“让沈大人也好好洗洗手。”   方德子连忙往外看了一眼,紧张道:“少爷!不能叫沈大人,别叫人听见了!”   沈容把手泡在盆里,对方德子道:“你出去吧,这里我伺候少爷。”   方德子叹了口气,悄声退出门外。   等人走了,赵念安咬牙切齿道:“等事情办完,我要找人剁了王耀山的手!他竟然摸你!他怎么敢!”   沈容把手从水里提起来,用巾帕擦干,递到赵念安面前,笑说:“你瞧瞧,洗干净了没有。”   赵念安迟迟不碰他的手,也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沈容说:“还有那个茶奴,给了银子还不行,还要将她留下,你是不是瞧她漂亮动了心思?”   沈容故作惊讶道:“我一个成年男子,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动心也是所当然的事情。”   赵念安嗫嚅道:“那也不能是她,她如何配得上你?”   “那你说说,谁与我般配?”   “我自会帮你找的。”   沈容苦恼道:“原先皇后娘娘是想许五公主给下官,可惜下官身子不好,错过了良缘。”   赵念安急说:“她不行,她骄纵任性,长得也不好看,与你一点不般配的。”   沈容挑眉问道:“那......倩儿姑娘如何?”   赵念安着急了起来,连忙说道:“倩儿也不行,倩儿家世普通,如何配得上你?”   沈容失落道:“那便也没什么合适的了,几家勋贵的女儿也都还年轻,下官兴许等一等,熬上几年还有良缘。”   赵念安神情落寞道:“那就以后再说吧。”   沈容不再逗他,握起他的手说:“不必那茶奴近身伺候,只让她做些粗活,方德子年纪不小了,从前一堆人围着你伺候,如今只有他一个,我瞧他也累得慌。”   赵念安嘀咕道:“我又不难伺候。”   沈容忍笑道:“你最是平易近人。”   “本来就是。”   赵念安倚到小榻上去,沈容跟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又哄着他说了许多好话,许久才缓缓说道:“虽不让她近身伺候,却还是要叫她过来一趟,有些话我得问清楚。”   赵念安松口道:“那叫她来吧。” 第13章   茶奴沐浴之后换了素净的衣裳,素面朝天来到主子房里,她紧张地攥着手,不敢抬眼看面前二人,与白天婀娜妩媚的模样截然不同。   沈容淡淡道:“你且说说,你和王耀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细细说来,不得诳语。”   茶奴怯弱道:“回公子,小奴本名李画儿,与爹娘住在县城北面,家里本是做茶点的,阿娘做了茶点,由阿爹挑着去卖,几年前阿爹过世,就剩小奴与阿娘相依为命,靠卖茶点勉强度日,家里没什么积蓄,半年前小奴阿娘哮症发作,小奴没银子为她请郎中,就去钱庄里借了五十两,只可惜银子花完,阿娘仍是过世了,小奴为了还银子当了大半年娼妓,只可惜要还的银子实在太多,小奴根本赚不出那些银子,王耀山知道小奴还不上银子,便要将小奴抓回家中,小奴只好逃跑,逃去茶园在茶楼谋了份营生,今日王耀山不知从哪里得知小奴下落,带了人来抓小奴,后来便遇到两位公子,才得以逃过一劫。”   沈容抿了口茶,缓缓说道:“哮症虽无药可医,却也不是费银子的重病,你为何要借五十两之多?”   李画儿连忙跪下,凄厉道:“小奴不敢骗公子,高山县任何东西都价格昂贵,这些银子当真都是用来买药了,别的病还好些,可小奴母亲是哮症,高山县四面环山,阿娘病发得突然,根本来不及去别县买药。”   沈容沉吟道:“你愿意委身去当娼妓,又为何不愿意跟随王耀山回府?”   李画儿的眼泪簌簌地流下,她跪在地上哭泣道:“公子明鉴,阿娘病危,为了替她治病,小奴愿意做任何事,即便为娼妓,也是小奴命苦,可为娼妓最多受些屈辱,可给王耀山当奴仆是要丢了小命的,他家中奴仆千千万,隔三差五就有人被虐打致死,尤其像小奴这种命贱的女子,到了他们手里更是朝不保夕。”   赵念安道:“按照我朝律法,卖身为奴若是犯了错,主家有权责罚,但礼法有度,随意践踏性命实不可取,既已如此,竟无人报官吗?”   李画儿哭诉道:“公子有所不知,县令陆道远与王富海父子本就是一伙的,若敢报官只会自讨苦吃,小奴还不上银子本想逃离高山县,可高山县地处偏僻,进出道路皆有官兵把守,欠了王家银子的人根本走不出高山县,故此小奴才只能在茶园躲藏。”   沈容道:“我姑且当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你安心留下干活,等离了高山县,我们再寻地方安置你。”   李画儿拼命磕头:“公子大恩大德,小奴绝不敢忘。”   赵念安沉着脸道:“别磕了,下去吧,方德子会安排你干活,你且好好学着些。”   李画儿抹着眼泪站起身,颔首道:“小奴明白了。”   待他走后,赵念安方叹了口气道:“也是个可怜人,只是这高山县难道就让王家只手遮天了吗?陆道远难道也是受他挟持?”   沈容道:“委实是有些奇怪,明日我们去城北瞧瞧,正好让李画儿带路。”   “如此也好。”   *** ***   夏九州换了官服,侍从在旁问道:“大人当真要与他们一道吃酒?”   “总得会会他们,对了,我让你查的那件事如何了?”   侍从道:“跟了他们两日,第一日只在附近闲逛,买了一盒珠钗首饰,今日去了茶园品茗,四下无人时这二位也是一派情意绵绵的模样,像极了新婚燕尔的夫妻。”   夏九州苦笑摇头:“看来是我想多了,看他们模样像是远道而来的人物,竟以为他们是圣上派来的。”   侍从迟疑道:“只是他们今日还救了一个姑娘。”   “什么姑娘?”   “茶楼点茶的茶奴,原是欠了王耀山的钱,王耀山要拿她回家,被赵沈二位公子拦了下来,替她还了一千两。”   “哟,真是富贵人家,一千两银子说拿就拿。”夏九州道,“既不是钦差,就不必管他们,随他们去吧。”   *** ***   翌日清晨,李画儿正在院子里洗衣裳,方德子来找她,告诉她少爷夫人想去城北转转,请李画儿带路。   李画儿模样怪异,按捺了半晌对方德子说:“高山县家境贫困的百姓都住在城北,那里没有好玩的,况且两位公子衣着光鲜,若是去了那里,兴许还要遭难,公子们有所不知,我等不仅是穷苦,已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方德子将她的话转告给赵念安与沈容听。   沈容听罢也隐隐有些不安,这高山县实属是有些诡异,物价奇高,贫富差距天壤之别,富商王富海与县令陆道远官商勾结,而陆道远又频递奏折引来钦差,其奏折通过夏九州送至皇城。   沈容对方德子道:“你且去忙,容我再想想。”   方德子转身离去。   赵念安哽道:“百姓孤苦,我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沈容见他当真伤心难过至此,不禁吓了一跳,他放下手里茶杯,连忙问道:“为何如此,平日里也不见你关心百姓疾苦。”   赵念安摇头道:“我自然是不上心的,如今国泰民安,父皇又勤政爱民,何须我来杞人忧天,可如今就有百姓在我面前受苦,他们过得不好,我怎可安心骄奢淫逸。”   沈容噗的笑了起来:“胡说什么呢?”   赵念安缓缓道:“我并非是关心他们,只是他们若过得不好,我吃喝玩乐也觉得惭愧。”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沈容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你是善良而不自知。”   赵念安揉了揉脸,嘀咕道:“疼!”   沈容笑道:“我有一个好主意,既能与陆道远接触,又能解你一时之苦。”   赵念安仰头看着他。   沈容站起身道:“既然不去城北,不如去附近转转,走吧,夫君大人。”   赵念安不明所以,沈容凑到他耳边,向他低低说了几句。   *** ***   两人只带了方德子出门,溜达着上了街。   行行停停到了一间米铺,赵念安朝方德子使了个眼色,方德子连忙上前,对掌柜道:“掌柜的,大米怎么卖?”   掌柜看看他,又看看身后两位公子,恭恭敬敬道:“回客官,陈米五十文一斤,新米一百文。”   方德子对米价没什么概念,只按沈容吩咐地说:“这么贵?掌柜莫不是看我眼生宰我吧?”   掌柜忙说:“价牌在此,客官请看。”   方德子看了眼说:“附近可还有别的米铺?”   掌柜道:“是还有几家,不过高山县的米铺都是王老爷的,价格也是一样的。”   方德子走近一步道:“我们少爷少夫人游玩至此,见百姓穷苦,少夫人心中煎熬,少爷想哄他高兴,就想着买些米来派,银子不是问题,不过劳掌柜帮忙,寻个地儿,再安排些人手,你们库里有多少米,我们少爷少夫人都要了。”   掌柜吃了一惊,他四处张望看了一晌,须臾才道:“这位管事大人,高山县产茶不产米,米价是外地的好几倍。”   方德子哈哈一笑道:“我们少爷少夫人不差钱。”   掌柜看向沈容与赵念安,见他们年轻,在心里暗暗叹气,真是俩傻子。   掌柜道:“既然如此,小人多谢少爷少夫人光顾,管事您看地方选在北城大街如何?本地的穷苦百姓大多住在那里。”   方德子吧唧了一下嘴,皱着眉道:“那种地方我们少爷少夫人岂能去?县衙门口不是有块空地吗?离我们住的客栈也近。”   掌柜大吃一惊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县衙大门,到时候人流乱了,岂不是大祸临头?”   “掌柜此言差矣,派米是大好事,县令如何会不同意?况且有衙役在,老百姓更加规行矩步,不会哄抢,大可放心。”方德子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大买卖,我们少爷年轻,一会儿一个念头,兴许转眼就后悔了,不如早早立了契,给了定金,把事情落实下来。”   掌柜连连点头道:“派米是好事,既然如此,小人也舍命陪君子,地方就定那儿。”   两人又商定了一些细节,约定明日辰时在衙门口派米,米铺掌柜负责张罗。   谈妥了派米的事情,赵念安心里松了口气,他与沈容携手走在路上,走至药铺门口,见一位老郎中在药铺门前支了摊,挂了长条麻布写着‘赠医不施药’。   赵念安好奇问道:“为何赠医不施药?”   老郎中胡子花白,眯着眼说:“实在惭愧,赠得起医,施不起药。”   赵念安突然灵光一闪道:“能否请郎中先生明日辰时去衙门口支个摊,你赠医,我施药,你看如何?”   “此话当真?”   赵念安颔首道:“我说话自是一诺千金。”   老郎中喜开颜道:“如此甚好啊,甚好甚好。”   都说江湖郎中各有所长,都有一套自己的本事,赵念安思及沈容隐疾,连忙按着他坐下,对老郎中道:“劳您先给我夫人把把脉。”   沈容苦笑连连,叹着气伸出手去。   老郎中捋着胡须把了脉,须臾说道:“这位公子脉象平稳有力,脉络贯通,较普通人更强健,是大好之相,没什么问题。”   赵念安怔怔问道:“他身体没问题?”   老郎中笑道:“公子本就年轻,寻常也不会出什么毛病。”   赵念安狐疑地看着他,这不会是个赤脚郎中吧?他思忖半晌,又道:“老先生你再把一把,瞧瞧他的肾气如何?”   老郎中讷了讷,又笑起来道:“那老夫再把一把。”   沈容一脸无奈由着他们折腾。   老郎中细细把完脉,对沈容道:“你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老郎中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这位公子肾气过盛,火旺上行,略有些燥,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实在不放心,喝两幅凉茶便可。”   沈容站起身抱了抱拳道:“多谢先生,明日辰时衙门口见。” 第14章   回去路上赵念安嘀咕不已,等回了房间,他才抱怨道:“这郎中难不成是个江湖骗子?若是如此,我就不该请他去支摊。”   沈容淡然道:“寻常看些小毛小病应该无妨。”   “你肾气亏虚,他却说你肾气过盛,万一断错了症吃错了药,岂非雪上加霜?”赵念安沉着脸道,“不行,我还得回去问问清楚。”   沈容一把拉住他,缓缓说道:“我之前吃了药,兴许是好了也说不定。”   “这种病岂是说好就好的?”   沈容犹然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他徐徐说道:“肾气亏损与我的隐疾是两种毛病,前者不严重服药即可,后者是心病,寻常把脉把不出来。”   一张嘴两层皮,翻来覆去都是。   沈容一派坦然,赵念安被他绕了进去。   他拉着沈容在小榻上坐下,关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如此多的毛病?你不是熬夜读书读坏了身体吗?怎么又变成了心病?”   沈容叹气道:“这种事情,少爷就莫要追问了,说来都是苦。”   赵念安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那倒也是,这种事情总是不好受的。”   *** ***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赵念安就被沈容从被子里逮出来,连哄带骗拉去了衙门口,米铺掌柜已经支好了桌子,伙计们正在一袋袋大米往空地上摞,李画儿穿着棉麻制的灰色衣裳,撩着袖子,手脚麻利地帮忙。   赵念安坐在一张酸枝木太师椅里,环着手臂连连打哈欠。   快辰时的时候,老郎中带着徒弟姗姗而来,他们将摊支在一边,笔墨纸砚尽数带来,厚厚一沓粗纸落在手边,用纸镇端正压好。   方德子拨空去附近包子铺买了几兜包子,又打了两碗豆浆。   赵念安忍着倦意喝了两口豆浆,哈欠打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方德子心疼道:“真是可怜见的,我们少爷吃苦了。”   赵念安无奈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容你这般胡说。”   方德子支支吾吾道:“那如何一样......”   赵念安摆摆手,叫他到边上吃包子去,方德子捧着油纸包给伙计和老郎中各分了几个包子。   沈容就着豆浆吃了两个包子,打趣着和赵念安说了会儿话,想帮他醒醒神。   眼看有许多百姓围观过来,他们昨日听说了此事,便想着赶早过来瞧瞧,当时心里也未当真,想着派米估计也就一两袋米,却不想今日过来一看,数百石大米堆积成山,把县衙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流逐渐涌了过来,熙熙攘攘挤在桌前,辰时一到,方德子迈着沉沉的步伐,摇摇晃晃站到椅子上去,从怀里拿出沈容写的文章,慷慨激昂念了起来。   文章里只字不提少爷少夫人心善,只诉百姓之苦,从五年前旱灾开始,江南米业大受重创,许多州县颗粒无收,以种茶为生的高山县更是食不果腹,一度陷入饥荒,朝廷赈灾粮饷迟迟发不下来,百姓被迫要吃高价米,好不容易熬过灾情,又因物价紊乱再陷饥苦。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只在结尾处说今日派米,见者有份。   在场百姓无不感怀身受,悲痛垂泪。   米铺掌柜带着伙计维持秩序,请百姓们排成两列,各自带上盛米的工具,方德子与阮策负责一列,沈容与赵念安负责一列,李画儿帮着老郎中打下手。   百姓将麻布袋子凑过来,赵念安亲手舀了米倒进去,舀了三四下约有五升他才停手,换下一位上前。   百姓无一不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他们有些人衣衫褴褛,头发油腻,身上更散发着异味,几乎与乞丐无异,若不是派米把他们引来,赵念安根本不知道高山县穷困百姓如此之多。   他心里难受,越发的卖力派米。   沈容站在一旁痴痴地盯着他看,这便是他藏在心里半辈子的人,纵使刁蛮骄横,却也心地善良,见到肮脏潦倒的疾苦百姓未有半点嫌弃,只有一腔悲悯。   赵念安派着米,不着痕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   沈容笑道:“夫君歇歇喝口水,让我来派一会儿吧。”   赵念安讪讪道:“也好,我一会儿就来替你。”   沈容含笑不语,从他手里接过米斗。   一位衣裳打满补丁的婶娘牵着孩子走来,她模样歉疚道:“贵人们,我带了孩子来,能否领两份米?”   沈容看了眼正在吃手指头的小姑娘,笑道:“自然可以。”   他往婶娘的布袋里舀了一斗米,那婶娘模样讪然,轻轻又说:“孩子阿爹瘫痪在床来不了,我能否再要一份?”   沈容看着她笑,那婶娘模样羞愧至极,仿佛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正以为自讨了没趣,却见沈容从椅子上拿起一个油纸包,将里面两个没吃完的包子递给小姑娘,笑说:“自是可以的,今日所有米我们都会发下去,只是婶子也瞧见了,队伍大排长龙,我们不能只让一部分人吃饱,今日每位百姓家里都得有米开锅,婶子若是愿意,不如先把米拿回家去,再来排一次队,那时我一定再派米与你。”   如今高山县便是如此,部分人大富大贵,其余人敝衣枵腹。   婶娘擦去眼泪道:“贵人的话小人听明白了,小人晚些再来。”   他们在此处派了一个时辰的米,时不时有官差路过,他们面面相觑,却也没管,只跑进衙门里面通报。   快巳时的时候,方有衙役来管事,他们手里握着刀,径直走到赵念安几人身后,声嘶力竭道:“谁让你们在这里派米的?赶紧腾地方,别搁这碍眼!”   赵念安皱起眉,冷冷说道:“谁不让我们在这里派米?”   衙役‘嗤’的一笑:“我问你,你倒是问起我来了?我们县令发话了,叫你们腾地方去!”   赵念安冷声道:“这是王家米铺的米,你让我们腾地方,就是断王家财路,你想好了再说话!”   衙役倏地噤声,他方才见赵念安模样年轻稚气,以为是个好惹的,哪知冷下脸来竟还有些渗人,且他说的没错,高山县谁人不知,王富海王老爷才是高山县真正的主子,他们县令也不过是王老爷的马前卒。   正当他举棋不定时,一名穿青色束腰长袍的青年从里面跑出来,他撩起袖子道:“派米本就是善举,你若是不帮忙,就别再这里碍眼。”   衙役苦着脸道:“夫人您怎么来了?县令老爷吩咐过不让您四处乱跑。”   青年向赵念安抱了抱拳:“在下刘青,若是公子不嫌弃,我可帮忙搬米。”   他的左边颧骨有一道一指宽的疤痕,手臂上也有细细长长的伤,像是被人鞭打留下的痕迹。   赵念安道:“自然不嫌弃,我叫赵念,这位是我夫人沈氏。”   刘青淡淡点头示意,转身便去搬米。   赵念安与沈容也回到长桌前继续派米。   衙役转身回去禀报,不多时,穿着官服的陆道远缓行出来,他此时不过三十多岁,面容坚毅俊朗,只眼神有些阴翳,给人感觉不甚开朗。   他缓缓走到刘青旁,扶住他的胳膊,温温道:“回去吧。”   刘青只冷冷看他一眼,推开他继续搬米。   陆道远默默看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对衙役说:“维持好秩序,别闹出动静来。”   沈容未曾回头看他,只用余光悄悄打量他。   陆道远望向路的尽头,那里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与当日全县百姓挤在他衙门口的光景竟如出一辙。   他转过身,正欲回去,却不知道王耀山从哪里得知消息,赶早来了衙门口。   陆道远沉了沉脸,对王耀山道:“王少爷怎么来了?”   王耀山一眼不看他,速速跑向沈容,谄媚道:“没想到做我们大生意的竟是赵公子与沈公子,我们昨日才见过,今日又见面,真是有缘有分。”   赵念安一把将沈容拉到身后,板着脸说:“混账!谁与你有缘!离我夫人远一些。”   王耀山也不生气,他瞧赵念安虽不是花容月貌,却也清净可爱,尤其这发脾气的时候,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容道:“今日派米要紧,王公子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王耀山连连笑道:“沈公子说的是,二位为高山县百姓做了大好事,也照顾了米铺生意,不如由我做东,请二位喝杯水酒,请我们高山县的父母官作陪。”   赵念安满脸不耐道:“别烦我派米,明日再说。”   “一言为定!那就明日!”王耀山脸皮厚过城墙,当下就拍了板。   赵念安不想他,转身继续去派米。   陆道远看了眼兀自搬米的刘青,他沉了沉脸,微微叹了口气。   大米从辰时一直派到戌时,老郎中未时便收了摊,他实在疲惫手抖,把不准脉,沈容与他约定,请他这几日依旧在老地方摆摊,‘赠医不施药’该作‘赠医施药’,药钱他会每日请方德子去结,老郎中这才放心地早早收摊回去。   戌时三刻,大米派了个精光,领米的人群也散了,补丁衣裳的婶娘这才缓缓走了过来,她没带孩子来,只一人前来。   沈容道:“婶子,米派光了。”   婶娘点了点脑袋说:“是小人没有重新来排,附近邻居也都吃上了。”   沈容颔首称是,他注意过队伍,到了后来几乎很少再有眼生的百姓,大多都是已经排过一轮的。   沈容道:“我们还会在此地住几日,若有余力会再派一次米。”   婶娘红了眼眶,却没说什么,她拿出一包茶叶,怯怯道:“高山县只有茶叶不值钱,五年前旱灾时候,各家都艰难,只有茶园老爷硬生生挺了下来,小人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包茶叶请二位公子不要嫌弃。”   赵念安从她手里接过,宝贝似的攥在手里,颔首道:“不嫌弃,我带回去给我父亲尝尝。”   婶娘笑了笑,缓缓离去。   米铺老板准备着收摊,刘青甩了甩胳膊,对赵念安沈容道:“多谢二位公子。”   沈容道:“是我们该谢公子仗义。”   “我不是什么公子,我不过也是平头百姓。”刘青抱了抱拳道,“有缘再会。” 第15章   派了一天米,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赵念安从来没想过做善事也这么累,回去路上就像没骨头似的扒拉在沈容身上。   沈容见四下无人,便将他背到了身上,赵念安吓了一跳,倏地瞌睡就醒了。   “怎么能叫你背我,快放我下来。”   “不妨事,没几步路。”沈容回头看他一眼,笑道,“环着我的脖子,小心别摔了。”   赵念安讪然道:“这怎么行呢......”话虽如此,手却紧紧环住了沈容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后背上。   沈容背着他走了一段,笑说:“平日里见你吃这么多糕点,却也不沉。”   赵念安抿嘴笑了一下。   方德子捂住眼睛,真是没眼看哟。   等回了房,方德子立刻打水给赵念安沐浴,今日可真是好一通忙,可不得好好泡个澡解解乏。   一通折腾下来,等赵念安与沈容都洗好了澡,已经是亥时三刻。   赵念安躺在床上哭丧着脸说:“我手臂没知觉了,是不是掉下来了。”   沈容倏地一笑,他坐上床,把赵念安扶起来抱到怀里,说:“我给你捏捏肩膀。”   “也好。”赵念安享受着他的伺候,带着倦意问道,“你怎么不累?”   沈容张了张嘴,刚想说他练过武,话锋一转却说:“我也累,不如你也给我按按。”   赵念安立刻噤了声,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沈容给他捏完肩膀又给他按胳膊,赵念安一脸享受躺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吁了口气。   赵念安突然想起什么,睁开眼问道:“你为何嘱咐方德子不许主动提及你我姓名?我听说派米前都要歌功颂德好好夸赞自己一番。”   “这么大的阵仗,便是不说,全县百姓也都知道我们姓甚名谁,领米自然是高兴的,倘若我们居功自傲,自以为义,百姓嘴上不说,心里只会觉得你伪善,兴许还会觉得你既是王权富贵,便所当然应该庇荫他们。”   “自然是所当然,有何不对吗?”   “道是如此,可人心却不是,医得好他们的身体,却医不好他们的心,他们心里的苦需要的不是施舍,而是感同身受,你只有将他们的苦高高挂起,他们才能将心里的怨轻轻放下。”   赵念安细细琢磨他说的话,觉得甚有道,半晌失落道:“不愧是金科探花,想的比我深远许多,我确实不如你。”   沈容停下揉按的动作,拥着他的身体笑道:“我有深谋远虑,你有宅心仁厚,你我岂非绝配?”   赵念安脸颊通红,心跳也极速加快,就像点了火一般,被沈容抱住的地方浑身泛起热浪。   沈容见他不出声,抱着他顺势躺下,淡淡道:“夜深了,安置吧。”   今日确实是累坏了,纵使赵念安心里有些小心思,一转眼也抛去了脑后,抱着沈容的胳膊睡得酣甜。   沈容探出一根手指,悄悄撩开他脸颊处的散发,屏气凝神凑上前,小心翼翼含住他的嘴唇,轻轻吮了两下,然后将他抱进怀里缓缓合上眼。   *** ***   沈容来时做过一番了解,加上这几日的暗中查访,几乎已将事情来龙去脉摸清楚。   五年前江南突发旱灾,百姓饥荒泛滥,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饷却没有到达山海州,与此同时偏远的高山县地界却出现了大量米面粮油,彼时王富海不过是当地钱庄老板,小有家资,他自称动用钱庄存银去北方采购了一批米面,入价不菲且运送艰难险阻,故只能以高价出售,朝廷粮饷迟迟不到,包括高山县、四崖县在内的周边县城只能倾举家之力采购王富海的贵价米,许多百年老字号的店铺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照顾伙计,以店铺抵押向王富海钱庄借贷银两,又用其银两采购米面,王富海的钱左口袋出右口袋进,加之其九出十三归,利钱甚高,王富海在瞬息之间积累了大量财富,他又以这些钱财,或哄或骗或威胁,迅速买下了东西两条街的店铺,至此高山县所有百姓生计全为他所控。   一年多前陆道远刚上任高山县县令,对王富海所作所为不耻,却也无能为力改变现状,他频频呈奏,望当今圣上派钦差至高山县,严惩王富海之流。   当年圣上确实指派钦差前往,钦差只对王富海放印子钱与苛待奴仆略施惩戒,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当日力挺陆道远呈折的山海州知府周挺大人在不久后突发急症而亡,而陆道远也一改往日秉性,选择息事宁人,任王富海在高山县为所欲为,直到三月前,山海州新任知府夏九州上任,陆道远再呈请安折子,又一次出现在圣上的视野中。   沈容暗自琢磨,夏九州与陆道远要以如此曲折的方式引起圣上注意,换言之,连夏九州的折子也呈不上去,夏九州从四品,按常他的奏折可直接呈至尚书院,他如今刚上任,看来也正陷进退维谷之境。   王富海不过是当地一霸,处起来易如反掌,他背后那只大老虎才是圣上真正的目标。   此刻圣上南巡,朝中重臣与江南一带巡抚都侍其左右,沈容两次分错奏折,圣上选在此刻发难,怕也是看准了时机。   而那只大老虎又会是谁......胆敢扣押赈灾皇粮,又能密控山海州从四品知府,这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办到。当日负责押送粮饷的将领必然在列,江南巡抚也逃不开干系,除此之外,还有谁?   沈容在尚书院分类奏折之时,曾翻阅过历年呈奏记录,如今乃太平盛世,朝堂之上未有绝对的党派之分,朝臣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盘根错节复杂无比,仔细分析诸家之言,同一人在不同时期所言,同一时期不同之人所言,一字一句皆有精妙,又好比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看似纵横交错,细细分析却又有迹可循。   当朝权臣多是言官,如他舅舅北远侯一般,纵使年轻时候征战沙场战功显赫,到了太平盛世也不过蒙皇恩浩荡,方有一席之地。   沈容低低叹了口气,这人生当真是疲惫至极。   他正叹着气,怀里人悠悠醒来,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笑,软软说道:“你今日怎么不叫我起床?”   沈容淡淡道:“左右无事,你想睡便睡。”   赵念安笑了一下,又问:“你方才叹什么气?”   沈容故作为难道:“胳膊本来就疼,被你压了一晚上更是酸痛不已。”   赵念安可怜巴巴说:“你又来了,一点小事就要装腔作势的,不过就是枕了一会儿,我替你捏捏就是了。”   他将沈容的手臂抱在怀里,做样子捏了两下,说道:“差不多了吧。”   沈容忍俊不禁,颔首道:“生龙活虎。”   “那就起床吧,我肚子饿了,我们还去街口那间酒楼,我想吃上次的油焖虾。”   “好。”   两人带着方德子一起出门,刚走到客栈门口,两位中年夫妻突然冲了过来,膝盖一弯朝赵念安跪了下去。   “求求贵人好心,救救小人女儿吧,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两人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男的瘸了一条腿,女的白发苍苍,跪在地上抱着赵念安的脚腕哭,嘴里絮絮不断说着哀求的话。   方德子连忙将两人拖起来,急急说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赵念安亦被吓了一跳,略略往后退了两步,站稳了才说:“起来说话。”   这时有两名衙役冲了过来,大喝一声道:“乞丐不许来这条街,你们忘记县中规矩了吗?”   赵念安厉声道:“放肆!他们是否是乞丐还两说,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规定,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不由你们说了算!”   衙役咧嘴笑道:“公子此言差矣,难不成公子见过乞丐进皇宫吗?”   赵念安大怒:“你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将东西街比作皇宫!”   衙役掏掏耳朵,显然对赵念安的话语不屑一顾,另一人拽起夫妻二人就要强行将其拖走。   沈容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也是有的。”   衙役问:“什么有的?”   沈容淡淡道:“先皇初登高位,某日于正殿议事,恰说起北方有贪官草菅人命,先皇大发雷霆,大殿之上跪成一片无人敢发一语,那日恰吹北风,静默之时,突然起风,风声中隐约传来凄厉哭声,先皇携百官行至午门前,原是一名乞儿想一窥皇宫之貌,守卫嫌其恶臭将其一顿乱棍,先皇行至此处,纡尊降贵亲手将乞儿扶起,不仅请他入皇宫,还与他共进午膳。”   赵念安纳闷地看着沈容,却是不知有这件事情,但料想沈容也不敢拿他皇祖父编故事。   衙役不屑一顾道:“净会胡说,你怎么不去说书?”   沈容缓缓又道:“先皇念其年少孤苦,将其送至大钟寺交托主持抚养,乞儿感念先皇恩德,刻苦读书奋进向上,终于弱冠之年考取功名,以状元之身入仕,而立之年官拜宰相,一当就是四十年,这名乞儿便是已故的老相爷沈朝恩。”   衙役抿了抿嘴,扔下两夫妻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胡编瞎诌,总之不要在这条街上闹事,再看见我抓你们一起去见官!”   赵念安含笑不语,看来沈家三代里只有如今的沈相沈怀荫学问最差,沈容本来也是要点状元的。   打发走了两名衙役,赵念安把夫妻二人叫进客栈里面问话。   赵念安在方桌前坐下,两人又要下跪,他沉了沉脸说:“坐着说话。”   他端起架子的时候极其严厉,夫妻两人迟疑着坐了下去。   方德子道:“二位何事如此,细细说来。”   男人道:“小人女儿在王富海王老爷家做工,小人昨日去看她,见她满身都是伤痕,额头上缠着布条,多番追问才知道,前月里她因犯了些错,主家说她不会听话,竟、竟将她耳朵割了下来!”   堂堂五尺男儿声泪俱下,妻子更是咬破了嘴唇,含着血泪道:“如此下去小女迟早小命不保,二位贵人是大善人,求求你们救救小女吧,她才只有十二岁,她才只有十二岁!”   赵念安按捺着怒气问:“你们可曾去报官?”   男人连忙摆手道:“小人岂能去报官,之前就有人去报了官,结果县令以立了卖身契为由给打发了,一转眼那人的孩子就被打死扔了出来,小人若去报官,小人女儿定也是小命不保啊!”   “简直岂有此!”赵念安道,“你们放心,我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女儿叫什么名字?”   “叫小荷花,小人女儿叫小荷花!” 第16章   沈容站在窗口,看着临街路面发呆,赵念安在房间里大发脾气,拍着桌子道:“简直是草菅人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骂完看了眼沈容脸色,见他无动于衷,便朝方德子使了个眼色。   方德子连忙道:“殿下,这可不行啊,您出门前答应了圣上不会张扬,不会轻举妄动,一切以沈大人为首。”   赵念安道:“难道我皇室贵胄堂堂殿下,竟然要憋着这股窝囊气吗?百姓疾苦,我若是坐视不,回去还有什么脸面见父皇?”   方德子连连道:“殿下三思,不可冲动啊!”   沈容转过身,徐徐道:“我们先礼后兵,不算冲动,今晚王耀山要请吃酒,我们就去会一会他,倘若他不知好歹,殿下自然应该以身作则,替圣上行正道。只是,容我先做些准备。”   赵念安站起身道:“若是如此,万一闹出事来,父皇会否责怪与你?”   沈容忍着笑道:“你与方德子一搭一唱,不就为了这个?怎么如你所愿反倒犹豫了?”   赵念安嘀嘀咕咕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沈容道:“时辰差不多了,殿下更衣吧,你我去会会王耀山。”   *** ***   夏九州呷了口酒,眼波流转间幽幽看向秉正而坐的陆道远,含笑道:“陆大人面色不虞,连酒也不喝,看来是等得不耐烦了。”   王耀山哈哈一笑道:“陆大人稍安勿躁,美人儿出门都是需要费些时间的,不妨再等等。”   王耀山赶走所有的客人,包下整间酒楼,在二楼设了雅座,他和夏九州陆道远先吃了几口酒,身后围着一群衙役,万事俱备,就等赵念安与沈容到来。   陆道远道:“陆某酒量不佳,怕客人未到,自己先醉了。”   王耀山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拿过桌上酒壶,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掀开盖子簌簌往里倒。   夏九州啧啧道:“是何等的美人,让王公子如此急不可耐?”   “自然是鼎鼎美的,夏大人见多识广兴许不觉得,反正王某人可是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赤子,不仅如此,他夫君也俏丽动人,真真是上佳,这一石二鸟的好机会,我岂能错过?”   夏九州迟疑道:“只是瞧他们做派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王公子怕不怕得罪了不该惹的人物?”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任他是谁,到了我高山县的地界,也得唤我一声爷”王耀山露出色眯眯的表情,下流道,“况且这种事情,说出去不好听,大户人家更是要脸面。”   夏九州哈哈笑道:“还是王公子想得周到。”   王耀山突然叹了口气道:“想当年青儿也是出水芙蓉,只可惜想不开,自己划花了脸,我只尝过他一次,真是遗憾至极。”   陆道远的面色变得极其狰狞,他冷冷看着王耀山,却是不发一声。   王耀山愣了愣,突然笑起来道:“瞧我这嘴,我给忘了,他如今是陆大人的夫人,我该叫他陆夫人了。”   说话间,楼梯上有了动静,赵念安和沈容踩着长阶步入二层,沈容依旧穿着素净的月牙色锦袍,赵念安换了一身极其华贵的红鸢色长袍,他微微冷着脸,走路步步生威。方德子稍缓一步走在后面,上楼后与衙役们站在一起。   王耀山倏地愣了,今日这般看起来,倒是赵念安更令他心神荡漾。   他立刻起身去迎,含笑道:“欢迎欢迎,二位大驾光临,真是令王某蓬荜生辉。”   夏九州故作诧异道:“原来是你们二位,失敬失敬,真真是有缘。”   王耀山道:“夏大人,你们认识?”   夏九州道:“来时在路上遇见过,略略聊了几句。”   几人一番寒暄,王耀山见赵念安沉声不语,却也不恼,恭恭敬敬请他坐下,还没说几句话,立刻给他倒酒,举起酒杯道:“来,我们大家一起互敬一杯,庆祝我等有缘坐在一起吃酒。”   “等等,我不是来同你喝酒的。”赵念安拿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这里是一千两,问你买你府中仆役小荷花。”   王耀山倏地一笑,他放下酒杯,缓缓道:“今日午后我便听衙役说起,荷花的父母去向你求救,真是有趣,我府里的侍女,他们不来求我,却去求你。”   赵念安道:“答不答应你且说一声。”   王耀山衔起酒杯,夹在指间打转,笑道:“你们陪我喝一杯,喝了这一杯,我当即将荷花还给你们,实不相瞒,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后头押着,只一杯,如何你都不亏。”   赵念安道:“先放人。”   王耀山眯起眼:“先喝酒。”   赵念安不愠不怒道:“先放人。”   王耀山冷笑一声:“爷说先喝酒。”   “你也配称爷!”赵念安举起酒杯,唰的一下将酒倒在王耀山脸上。   王耀山暴跳如雷,一把跃起,伸手就要去抓赵念安的肩膀,沈容瞬时揽住他的腰,将他往身后带。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德子一个箭步向前,一拳打向王耀山的脸,周围衙役怔愣不动,均仓皇失措。   王耀山咬牙切齿道:“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衙役们飞扑上前,怎知方德子虽体胖,却拳脚工夫了得,只一人就打得衙役们苦不堪言。   沈容以免赵念安被牵累其中,拦着他退后几步,逐渐靠向二楼露台。   王耀山竖起眼睛看向他们,大喝一声朝他们奔去。   沈容在赵念安耳边问道:“是他下去,还是我们下去?”   赵念安茫然不解,沈容微微一笑道:“那就一起下去。”   在王耀山扑来之际,沈容揽着赵念安侧身一闪,顺势抬手将他轻轻一掀,王耀山尖叫一声,脑袋栽地从二楼掉了下去。   沈容轻轻脚点地,揽着赵念安飞身而下,稳稳落了地。   夏九州在二楼露台往下看,啧啧道:“竟然是个高手。”   陆道远沉着脸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夏九州迟疑半晌摇头道:“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方德子解决了众人,目光一闪锁定在夏九州和陆道远身上。   夏九州连忙道:“我是自己人。”   方德子哪管他放什么屁,略使巧劲,将夏九州和陆道远一并从二楼扔了下去。   夏九州狠狠摔在地上,痛得他屁股开花,龇牙咧嘴道:“真是食古不化,可恶至极。”   方德子见赵念安安全无虞,刹时间松了口气。   此刻阮策已从酒楼后的杂物间里找到了小荷花,李画儿用一块布掩住小荷花的脑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阮策快步上前,对沈容道:“大人让我监视好王府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他们自己将小荷花带了出来,只是......”   赵念安蹙眉道:“只是什么?”   阮策道:“今日午后,王耀山听说小荷花父母求救一事,他命人将小荷花另一只耳朵割了,嘴巴也被缝上了。”   赵念安道:“你即刻送她去医馆,不得耽误。”   阮策抱拳离去。   赵念安忍着怒气走向正在抱头哀嚎的王耀山,狠狠一脚踩在他脸上,大骂道:“丧心病狂!无药可医!”   王耀山吃痛推了一把,龇着牙道:“她不听话,也管不住嘴,耳朵嘴巴都无用!你是什么东西,敢打老子,还有没有王法!陆大人你还等什么,马上再叫人来,我要这两个小畜生全部跪在地上求我!”   陆道远支撑着坐起身,他面色沉静如水,似是举棋不定。   王耀山大喝一声道:“陆道远!你别忘记刘青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我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山高皇帝远,谁也帮不了你,你我还得在这儿熬一辈子!”   陆道远深吸一口气,哽道:“来人,将这几位狂妄之徒全部押入县衙大门。”   赵念安负手道:“好,很好,我便随你走一趟,好好审一审这桩伤人案!”   衙役尽数围了过来,却又憷方德子身手,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赵念安自己抬了步子,朝着县衙方向走去。   夏九州扶着屁股站起来,陆道远深吸口气道:“知府大人在此,这件事情大人打算如何处。”   夏九州摆摆手道:“本官不参与,本官初来乍到,毫无头绪,拎不清你们这些瓜田李下,本官旁听即可,陆大人处吧。”   陆道远沉着脸点了点头,他转身之际,却听夏九州幽幽道:“只是陆大人且小心着些,大是大非若是拎不清,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那边王耀山叫嚷起来,大喊道:“哎呀爷的胳膊腿,赶紧给爷抬轿子!”   众人陆续走向县衙,到了那里却是一愣,大街上人满为患,交踵而至,密密麻麻堵在县衙门口。   陆道远沉着脸问衙役:“这又是怎么回事?”   衙役回道:“他们听说戌时派米,都是来拿米的。”   陆道远皱着眉道:“大晚上怎么会派米?”   百姓拿着工具等了一个黄昏,没等到派米,不知所措也未曾离去,待赵念安与沈容出现,人群中立刻出现了骚动,众人皆堵着他们问米。   赵念安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走到人群中央,踩着昨日那张派米的桌子,对着人群扬声道:“今日一定有米派给大家,只是这米不是新米,是陈了五年的米,是被王富海王耀山父子抢去的米。”   王耀山从轿上下来,跑向赵念安伸手就要拉他下来,方德子一脚将他踹飞,王耀山立刻又叫衙役去拖他。   衙役刚被方德子揍过一顿,如今磨磨蹭蹭谁也不想上前。   赵念安立刻又说:“今日若有人要状告王家父子,事无大小,我一并替你们讨回公道!”   人群中有人问道:“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事情若是摆不平,你拍拍屁股走人,受苦的却是我们。”   又有人说道:“陆道远从前也是这么说的,如今还不是跟王老爷一丘之貉。”   更有人胆大包天道:“圣上老儿都不管我们,凭你个小娃娃有什么用?”   赵念安道:“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无妨,我昨日说过要让所有人吃饱饭,不是一日,而是日日,今日你们若缩起脑袋做人,他日被人剁了手指砍了脑袋,哭天抢地也没有用,不如今日我们奋起一击,为自己博一个公道。”   人群中虽有窃窃私语,却未有人强力反驳,昨日赵念安刚行过善举,看上去亦是大有来头,大家受王家父子压迫多年,本就痛苦不堪,有心生胆怯者,自然也有愤愤不平憋了许久的人。   李画儿同阮策将小荷花送去医馆后匆匆赶了回来,她跑至人群前,放声大喊道:“小女要告王耀山逼良为娼!”   赵念安问道:“还有谁要告?”   突然间,登闻鼓响起,鼓声雷霆涌现。   众人倏然看去,刘青放下击鼓锤,冷声道:“小人要告王耀山杀人毁尸!” 第17章   陆道远疾步走去,从他手里抢下击鼓锤,咬着牙道:“你疯了?你还想不想要你这条命?”   刘青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无语苦笑道:“若我不能问心无愧,死又何妨?”   赵念安道:“既然有人击鼓鸣冤,那就开堂审案!”   陆道远深深吸着气,眼神晦暗不明。   王耀山大喝道:“开什么堂?把这些人全部压入大牢!择日问斩!”   “择日问斩?”赵念安被他气笑了,“你好大的口气。”   夏九州劝道:“这么多人在场,王公子不如稍安勿躁,他们要击鼓鸣冤,我们开堂便是。”他压低声音对王耀山道:“难道陆大人会不帮衬着些吗?”   王耀山恍然道:“也对,让他们好好看看,这个地界到底谁说了算。”   众人走入衙门,衙役列排而立,有人抬了两张太师椅过来,一张摆在公案旁,一张摆在堂下,夏九州与王耀山悠悠坐了上去。   陆道远绕至公案后,猛一拍惊堂木,众人陆续跪了下去,只有赵念安几人秉身而立站于堂下。   王耀山大摇大摆坐着,龇牙咧嘴道:“你们为何不跪?”   赵念安幽幽看他一眼,甩袖走向公案。   陆道远大喝一声道:“堂下何人如此放肆!”   方德子厉目而视,拔高音量道:“大胆!”   赵念安抬起手,指间俨然挂着一块金色令牌,陆道远眼神一变,扶着椅子站起来,他慌张看向夏九州,夏九州亦是一脸茫然的神情。   方德子一把将陆道远推开,撩起袖子擦了擦椅子,然后请赵念安坐下。   王耀山站起身大喝道:“还有没有王法,那张椅子是你能坐的吗?”   赵念安不发一语,只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   沈容站于堂下,撩起衣袍屈膝下跪,嘹声喊道:“下官沈容请二殿下安。”   “二殿下?什么二殿下?”王耀山慌张之际,阮策一脚踹在他脚窝里,王耀山脚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赵念安沉着脸道:“沈大人起,赐座。”   沈容缓缓站起身,在王耀山的位置上坐下。   夏九州当即不敢相信,却仍是站了起来,他原本以为沈容乃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可一番查探后却打消了疑虑,如今看来二位并非是钦差大臣,而是二殿下携人出游,误打误撞搅乱了这场浑水。   如今圣上南巡就在附近,赵安?赵念安?   夏九州立刻跪下,沉声道:“下官夏九州请殿下安。”   围观百姓喧哗声四起,所有人速速下跪,从陆道远至衙役百姓,乌泱泱跪了一片。   王耀山慌了神,求救般看向陆道远,陆道远向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慌乱。   赵念安道:“百姓起,堂下刘青,将你所告之事娓娓道来。”   刘青面容寻常,他咬牙道:“五年前江南旱灾,百姓困苦,小人家中本就困苦,走投无路之际,我与妹妹被王耀山买入府中,至此以后,他对我们兄妹凌辱,家妹因此上吊自尽,他得知之后怕我寻衅报复,便毁尸灭迹,将家妹扔入湖中,污蔑她失足落水。”   王耀山梗着脖子道:“你也说她是自尽,那又与我何干?”   刘青红着眼睛道:“若非你强迫她虐打她,她受不了痛苦,岂会自寻短见。”他一把拉开衣裳,浑身上下全数都是鞭打留下的疤痕。   刘青继续说道:“他对所有下人皆是如此,轻则打骂,重则绞杀,每个月都有许多奴仆被他虐打致死,前任县令与现任县令皆与他勾结,放任他的打杀行为,请殿下为无数含冤受屈的百姓做主!”   王耀山大怒道:“你这只白眼狼,若非我将你送给陆道远,你能过上现在这种好日子?你现在一口一个含冤受屈,倒是委屈上了!”   刘青狠狠将脑袋磕在地上,大喊道:“请殿下为我做主。”   赵念安道:“我自会为你做主,还有谁要告?”   李画儿上前跪地道:“小奴也要告,小奴告他逼良为娼,当日小奴问钱庄借了五十两给阿娘看病,阿娘病逝后小奴还不上银子,有妓院老鸨来劝小奴卖身,告诉小奴如此很快就能还上银子,小奴含恨进了妓院后,才知道那是王耀山的产业,我所赚的银子也大多被鸨母拿去,至此小奴便永远还不上他的银子。”   王耀山站起身挥了一下手:“这也不对,借钱也好,卖身也罢,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逼迫过你,是你自己不曾了解清楚,一厢情愿以为天上会掉馅饼。”   阮策将他按回地上:“跪下!”   赵念安道:“对不对轮不到你来判,给我将他的嘴堵起来。”   阮策脱下自己的袜子,一把塞进王耀山嘴里。   夏九州愣了愣,噗地笑了起来。   赵念安蹙眉看向他,冷声道:“再有一次,我即刻打你出去。”   夏九州蓦地有些心惊,他几乎想不起赵念安那日在馄饨摊前撒泼耍赖的模样,到底是圣上血脉,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瑞气。   王耀山挣扎不已,却又动弹不得。   此时一名年迈老者,被伙计扶着走进衙门,老者颤巍巍地跪下,垂泪道:“草民要告王富海害死我们东家。”   赵念安道:“老人家起来说话。”他朝方德子使了眼色。   方德子把夏九州方才坐的椅子搬了过去。   老者惊慌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赵念安道:“没什么不敢的,本殿下请你坐你便坐,坐着细细说。”   老者泪目道:“五年前旱灾,江南颗粒无收,高山县迟迟没有收到皇粮,我等本就以种茶为生,未有屯粮,更是艰苦,草民东家本是茶园庄主,全县一半老百姓都指着我们东家过日子,王富海卖贵价米,东家小有积蓄,他却不肯卖米,并大肆宣扬,只要是茶园的伙计,米铺都不卖米,除非我们东家将茶园卖给他,我们东家不肯,只好遣散伙计,并且将大半辈子积蓄都拿出来分给了大伙,之后东家只能暂时关闭茶园,仅靠一点余粮度日,可那厮却不肯放过我们东家,竟找人将他杀害,并在家中四处寻找茶园房契,幸好东家早有防备,临死前将房契藏在了隐秘之处,旱灾过后,茶园重新开张,散去的伙计也大多回来,只是高山县已经被搞得乌烟瘴气,如今茶园生意再好,也不过勉强度日,我们东家是个好人,请青天老爷为我们东家做主。”   赵念安悲痛道:“你们东家有骨气,他守住的不仅是一片茶园,更是高山县赖以生存的根基。”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伤心落泪,恸哭而泣。   陆续有人来告,赵念安一一听他们诉说往事苦楚。   王耀山被塞住了嘴,他像一只煮熟的螃蟹,脸涨得血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百姓们憋了五年的委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源源不断涌出。   整个县衙沉浸在一股五内俱裂的悲痛中,哭泣声与辱骂声交杂在一起。   就在此时,突然有几名虬髯大汉冲了过来,一把挤开围观人群,抬着坐撵进了衙门,而坐撵之上,正是臭名昭著的王富海王老爷。   他身体发福,眼神充满了轻蔑,在被抬入衙内之后,更是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赵念安。   赵念安又一拍惊堂木:“放肆,竟敢抬撵入堂。”   侍从将坐撵落在地上,王耀山求救般看向王富海。   王富海凉凉笑道:“我看你才是放肆,竟敢假扮当朝皇子,胆大包天,罪无可赦!还等什么,夏九州,陆道远,还要我教你们吗?还不速速将他拿下就地斩杀!”   赵念安嗤声道:“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他显然是气到了极致,眼神阴翳得令人不寒而栗。   王富海气极道:“夏大人,还不动手!”   夏九州勾唇看着他笑,缓缓俯下身去,以虔诚的姿态道:“请殿下示下。”   陆道远死死皱着眉,在夏九州俯身之际,他避开王富海视线,跪地不语。   两人不动,衙役也皆不动。   王富海对四名虬髯大汉道:“你们去把那小子杀了!”   四人大喝一声,朝着赵念安冲去。   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沈容突然站起,一把拉出衙役腰侧大刀,一刀斩断四人去路,两人反应过来扑向沈容,另外两人朝着赵念安奔去。   四人力大无穷却都是野路子,手下有力脚步却虚软,沈容攻他们下盘,眼花缭乱间,两人被沈容用刀背击伤,硕大的身躯狠狠撞向地面,半天站不起来。   而另外两人已然奔近赵念安,赵念安端坐于案前岿然不动,目光定定凝视着来人。   还未等方德子出手,夏九州一跃而起,一脚踹飞一人,另一人后背则被沈容砍了一刀,他凄厉大叫,跌跌撞撞趴倒在地。   赵念安始终未挪一寸,待四人倒地,他扬起惊堂木,狠狠拍在桌子上,冷声道:“把王家父子关入大牢,严守高山县出入口,不许相关人士离开,百姓方才所述案件,桩桩件件,所有共犯一并压入大牢!”   百姓中有人嘶吼高喊道:“陆道远也不是好人,他就是王富海的共犯帮凶!”   刘青仰头看去,满目悲凉。   陆道远跪在地上,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松了口气,眼泪从眼角簌簌而落,嘴角却扬起笑道:“下官认罪。”   沈容扔了刀,缓步走向陆道远,低声道:“你是虚与委蛇,还是助纣为虐,要等审过方知晓。”   夏九州摸了摸下巴,见沈容看他,倏地一凛,幽幽道:“下官刚上任,对这里的事情委实不清楚,殿下可治下官渎职之罪,但下官绝对不曾与王富海同流合污。”   沈容在他身前俯身蹲下,低低笑道:“旁人不知,夏大人可是从四品,你应该知道,殿下无官在身,无权治任何人的罪。”   夏九州含笑道:“沈大人,人贵在无知。”   喧闹间,天方微微泛起鱼肚白,在朝阳初升之际,有快马声豁然而至,沈容走出去看,却是万常宁领军而来。   万常宁翻身下马,大笑道:“果真是你,我听说你被罚,心里当下就不信,你最是玲珑,谁能罚你?果真是圣上派你来探路。”   沈容端着手温温笑道:“表兄来了,如此我可放心了。”   万常宁走向他,低声道:“江南巡抚已经被圣上扣押,押送粮饷的一干人等也都顺藤摸瓜抓了出来,你和殿下刚离开,圣上便派人跟了上去,便是知道肯定得大闹一场。”   沈容叹道:“我昨日见到你麾下副将在街头溜达,方才明白圣上心意,说迟也不迟,时机恰恰好。”   万常宁拍了拍沈容胸膛,笑道:“圣上老谋深算,你以后就知道了。”   沈容摇头,真真是口无遮拦。   说话间,赵念安从里面走出来,万常宁即刻跪下,洪声喊道:“末将万常宁请殿下安!”   “起吧,里面衙役一干人等也都交给你。”赵念安顿了顿说,“尤其是夏九州,你好好审审,我见他贼眉鼠目不是好人。”   “末将领命!”   赵念安淡淡点了点头,对沈容道:“我累了,回吧。”   百姓交头接耳,人头攒动,无意识跟着赵念安走了几步。   赵念安回头对他们说道:“万小将军在此,尔等若有委屈尽可对他言说,事无大小,我等一定还各位朗朗乾坤。”   赵念安转身之际,身后百姓齐齐跪地,扬声高喊道:“谢殿下!” 第18章   赵念安沐浴之后却不上床睡觉,他抱着膝盖坐在靠窗的椅子里,无声望着沿街行人。   沈容沏了杯茶给他,问道:“熬了一夜,怎么不睡会儿?”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说道:“我如今终于知道父皇为何终日忙于政事,却甘之如饴,原来百姓的喜怒哀乐会紧紧牵动他的心绪,只有百姓安居乐业,父皇方能称心如意。”   沈容道:“你今日摆了好大的架子,若非我知你甚深,险些也被吓坏了。”   赵念安立刻着急起来,他转身看着沈容道:“我不过是装的,是你说的嘛,要医好百姓的心病,我得好好为他们出一口恶气。”   沈容含笑道:“我知道。”   赵念安略略松了口气,见沈容未更衣,疑惑道:“你怎么还不去沐浴更衣,你也熬了一夜,该好好歇歇了。”   沈容沉默半晌道:“殿下,如今下官该归原位了。”   赵念安回过神来,落寞道:“你说的没错,你并非我的赤子,确实不应该再与我同寝,你的名声要紧嘛。”   沈容道:“下官先行一步。”   “嗯......等等,还有一事我要问你。”赵念安板着脸道,“你何时会的武功?”   沈容故作怔愣道:“我舅舅乃是北远侯,人称神远大将军,武功造诣出神入化,我与他同住十年,我会些拳脚难道不是情之中?”   赵念安冷哼道:“反正都在你那里。”   “那下官先回去了。”   “还有上房吗?”赵念安拉住他,支支吾吾道,“天都亮了,你若是不介意,再与我挤一挤便是。”   沈容道:“我表兄那里还有些事务需要我去帮衬,你睡吧,睡醒我就回来了。”   赵念安抱怨地看着他,满眼尽是不满。   沈容将他从椅子上横抱起来,小心放到床上,笑吟吟道:“乖乖睡,睡醒我们去吃油焖大虾。”   “那你快点回来,我不喜欢睡懒觉的。”   沈容忍着笑点头。   *** ***   沈容步入酒楼,夏九州朝他招了招手:“沈大人这边。”   沈容缓缓走近他,作揖道:“下官沈容,见过夏大人。”   夏九州盈盈笑道:“何必做这迂腐样子,坐下吃酒。”   “没想到夏大人这么快放出来了。”   夏九州笑了一声道:“我本就是无辜的,万小将军查清楚自然将我放了。”   沈容点头,温温笑道:“如今想来,夏大人本就是圣上派去的人,只是没想到会与刘青一道折腾些幺蛾子。”   夏九州眼珠子一转,笑道:“谁是刘青?”   沈容道:“字迹可以模仿,但是习惯很难改变,比如有的人喜欢说喝酒,有的人却喜欢讲吃酒,那些奏折是刘青模仿陆道远的字迹,又偷盖了他的官印,不通过衙役,待你来高山县时亲手交付给你。”   夏九州摆摆手道:“我毕竟是个清官,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救高山县百姓,我如何能不答应,于是我便想到这个委婉的法子敷衍他,只是仿冒奏折是死罪,沈大人不会如此不怜香惜玉吧?”   “饶刘青一命,也等于是救陆道远一命,他受王富海父子掣肘,这一年里确实也办了不少错事。”   夏九州道:“沈大人是何意?”   沈容端起酒抿了一口,笑道:“下官不过七品书吏,脑袋空空,什么意思都没有。”   夏九州笑:“沈大人未免太过自谦,七品书吏却将本朝最受宠的皇子拿捏在手,又能从几封请安折子里发现端倪,牵扯出一宗陈年大案,你叫本官如何敢轻视你?”   沈容微叹道:“只可惜我揣摩错了圣意,原以为他派我来高山县查案,后来我才明白,圣上早已将一切调查清楚,他要派的本就是二殿下赵念安,殿下脾性率真却骄横,遇到不平之事定然是闹得天翻地覆,他要借二殿下的手替百姓狠狠出一口气,别人都不行,只能是他,因为只有如此,百姓想起今日,才会想起他的父皇是当今圣上,殿下亲临便等同于圣上亲临,是圣上为他们扫除孽障,还他们迟来的公道,只有如此才能平民怨。”   夏九州举起酒杯,盈盈笑道:“我越来越期待与你在皇城同朝为官,沈容,我们后会有期。”   沈容举起酒杯与他碰杯,温声道:“后会有期。”   *** ***   赵念安一觉从天亮睡到了天黑,睡醒去酒楼吃了油焖大虾,县里面鸡飞狗跳,到处都是官兵与报官的百姓,百姓惶惶不安,却也没起什么乱子,大概是心里多少有点知道,圣上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王富海买了东西两街,租金极贵,店铺掌柜又大多欠了他银子,跑不出这高山县,便只好抬高物价,以至于百姓生活异常艰苦,王富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处不完,万常宁悄悄放了话出去,称圣上要抄王富海的家,商铺店金暂且不收,如此一来好歹将高山县离谱的物价压了一点下去。   翌日清晨,赵念安在官兵护送下回行宫,百姓知道他要走,自发来送他,赵念安撩开侧窗帘子看出去,长街之上万人空巷,所有百姓都来送他,直到离开高山县地界,赵念安方不舍地垂下帘子。   他怀里抱着两份茶叶,一份是之前婶娘送他的茶叶碎,还有一份是今日茶园伙计送来的陈年普洱,那是他们东家藏了许久的茶,轻易也不舍得拿出来喝,东家人走了,这茶便一直放着,如今送给赵念安,希望他不要嫌弃。   他哪里会嫌弃,无论是茶叶碎还是这陈年普洱,百姓都将最好的给了他。   回行路上有官兵护送,沈容也不敢太过造次,又变回了从前那般若即若离的模样,赵念安看得来气,也不他,两人憋着谁也不亲近谁。   回到行宫之后,沈容立刻去面圣,赵念安自是被万贵妃逮了去。   沈容跪在地上羞见龙颜,圣上托着下巴看着他笑:“你之前牙尖嘴利,怎么今日不吭声了?”   沈容道:“是微臣自以为是,微臣知错认罚。”   “你确实揣摩错了朕的意思,不过你愿意主动替朕分忧,朕甚是欣慰,这件事情你办得漂亮,你若是悄悄去,悄悄回,朕才是真的要罚你。”圣上哈哈一笑道,“你起来吧。朕不止不罚你,朕还要赏你。沈相称你体弱,朕才给你个书吏闲官当当,如今看来你身体无恙,也该替朕多分忧,你文章写得好,字也漂亮,朕想着......”   他话说了一半,见贴身侍从步入书房,眼神犹疑着似乎有话要说。   圣上板了板脸问:“什么事?”   侍从谄媚笑道:“二殿下来了,正急吼吼要见陛下。”   “就他整日没大没小,没看见朕在议事吗?叫他进来吧。”   圣上又急急对沈容说道:“跪下,快跪下。”   沈容刚站起来又即刻跪下,一脸恳切地看着地面。   赵念安换了衣服才过来,如同那日一般,他幽幽看了沈容一眼,径直走到圣上旁侧。   圣上板着脸不他,兀自拿着毛笔提字。   赵念安见他一副恼怒的样子,转身去里间沏了一盏茶。   他将茶摆在圣上手边,讨好地说道:“父皇喝茶,儿臣亲自泡的。”   圣上睨他一眼,缓缓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随即他蹙起眉,啐了几口恼怒道:“什么茶如此难喝?”   赵念安蹲在地上,攀着龙椅扶手,软绵绵道:“是高山县百姓送给儿臣的茶叶碎子,那婶娘家徒四壁,夫君瘫痪在床,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女儿,家里无米开饭,儿臣送了她一些米面,她便将家里仅有的茶叶送给儿臣,父皇您再尝尝。”   赵念安端起茶盏硬塞进他手里,按着他又喝了口茶。   圣上再喝一口,抿了抿嘴缓缓说:“嗯,细细品确实不错。”   赵念安莞尔,说道:“父皇,您之前说,等儿臣办完此事回来,就让儿臣领差事,父皇打算让儿臣领什么差事?”   圣上板着脸说:“你还好意思说,朕叫你莫要声张,你却搅得天翻地覆,你差事没办好,给朕惹了一大堆麻烦,还叫你母妃都知道了,可把朕也怨了一通。”圣上摆了摆手又说:“你领差事还早了些。”   赵念安着急道:“儿臣事情哪里办得不好,那些草菅人命的恶霸就该好好给个教训,儿臣虽然闹出些动静,却也没有打杀谁,都留着请父皇定夺呢。”   圣上‘哼’了一声,见他真的急了眼,缓缓才说:“这样吧,父皇打算来年开春让你出宫建府,等那时候父皇再给你派差事,这大半年你就清闲些,也多些时间陪陪父皇。”   赵念安嘀咕道:“说得倒好像是儿臣忙得整日不见人影。”   圣上又喝了口茶,掩着脸偷偷窃笑。   赵念安攀住圣上胳膊软软道:“父皇,儿臣差事虽然办得不好,但沈大人无错,他一路上都拘着儿臣,是儿臣不听话,拿身份压他,父皇,您不要怪罪沈大人,好不好?”   圣上冷笑道:“朕自然要罚他,金科探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幸好朕不曾点他做状元,否则岂非更让人笑话朕用人不慎看人不清?”   赵念安着急道:“沈大人、沈大人他,他也是年轻......他......”   圣上冷声道:“朕要罚他多历练,今后这闲差书吏便别当了,尚书侍郎适合他。”   “尚书侍郎?”赵念安迟疑道,“那岂不是从四品?”   圣上板起脸来:“沈容,还不谢恩?”   沈容立刻叩谢皇恩。   圣上捏了捏赵念安的脸:“你啊,多跟沈大人做做学问,也有些长进。”   沈容悄悄抬起眼看向赵念安,见他满面笑容,复又垂下头去。   圣上道:“再过几日就要回去了,你这几日忙高山县的事情也累坏了,江南风景也不曾好好看看,就让沈大人陪你,这几日四处玩玩,等回去之后好好修身养性,开府之后你便是一家之主,也得有个正型才是。”   赵念安喜上眉梢,连连撒娇卖乖,圣上受不了要轰他走,他嘻嘻一笑,拉着沈容走了。   茶凉了,侍从重新沏了热茶过来,圣上端着茶盏子喝了一口,徐徐说道:“沈容是个人才,却也叫朕心惊,再让他当这个书吏,怕是要将朕的王朝秘辛翻个底朝天,看来这书吏还得叫脑子不聪明的当。”   侍从低笑着说:“尚书侍郎是个好差事,寻常按照陛下吩咐写写诏书,清闲也体面。”   圣上叹气:“希望他老实些,别再给朕添堵了。” 第19章   沈容入仕起点虽低,却升官却快,诏书还未下来,群臣全都收到了风,在行宫里迎面碰上,也都作着揖,笑着道声谢。   沈容依旧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含笑一一回谢。   等回了院子,却迎头撞上沈相,沈相负着手,端着一脸的怒态,浅浅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沈容摆着恭顺谦卑的模样,亲切地上前一步,温温含笑道:“父亲来了,父亲屋里请,儿子去给父亲沏茶。”   沈相厉目骂道:“不必了,你若还当我是你父亲,就该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而不是就像耳旁风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沈容一脸诧异道:“父亲谆谆教诲,儿子自然谨记于心,何曾敢忘?”   沈相甩袖冷哼,怒道:“入宫前我叫你低调做人,你倒好,肆意妄为,谄媚阿谀,我不让你做的,你通通要做,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沈容满眼悲凉,他微微垂下头去,语气颤抖道:“儿子听不明白,儿子何时谄媚阿谀,又何时肆意妄为?”   沈相气极反笑道:“你还敢说没有,你对二殿下谄媚阿谀极尽奉承,又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在高山县肆意妄为,你知不知道你选的是一条什么路?你这番行径与佞臣何异!但凡行错一步,便是杀头的大罪,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圣上面前大放厥词!简直令我们相府蒙羞!”   沈容愕然道:“高山县地痞流氓欺压百姓,我与二殿下为民除害有什么错?”   “那你又可知王富海身后是江南巡抚,江南巡抚身后又是什么人?你以为只凭一个王富海便能将背后势力连根拔起?你不过是为自己、为我们相府树敌,自此以后朝堂之上将有多少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简直无法无天,早知今日,当日就在该池塘里淹死你,免得让你祸害了沈家满门!”   沈容沉沉地看着他,突然冷冷笑了起来,他眼里含着泪,嘴角却笑得张扬:“朝堂之上本就是针锋相对,各持一词才能辩出是非对错,若凡事只想置身事外,父亲不如解甲归田当个草芥。”   沈相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沈容毫不躲闪,接下沈相这一巴掌,他咬破舌尖,将血卷在嘴角处,顺着沈相的力道堪堪跌了下去。   沈相亦未想到自己一巴掌能将沈容扇倒在地,他看着沈容嘴角溢出的血,深吸了口气忍住怒气,冷冷道:“你自己好好反思!”   沈相走后不多久,却是许书吏来扶。   许书吏讪讪道:“你们父子吵架,我不好出来,沈大人我扶你起来。”   沈容被他扶着站起身,掸了掸衣尘,苦笑道:“多谢许大人,我先回房了。”   “沈大人慢走。”   他回到房间,疲惫地叹了口气,端坐在案前拿起墨锭子研磨,他恍惚间出了神,无意回想起方才沈相所言。   人的爱意会被消磨,恨却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已磨出了铁石心肠,栋榱崩折不在朝夕之间,他会耐着性子一点点将那楼宇砖瓦凿碎。   赵念安推门而入,沈容听脚步是他,未仰头,兀自研着墨。那副消沉的模样落在赵念安眼里便是可怜极了。   他紧紧合上门,缓步向他走去,绕至他身旁,柔声道:“我来时路上听仆役嚼嘴子,说沈相打了你,还将你打伤了。”   沈容不置可否苦涩一笑。   “他怎能如此恃强,即便你是他儿子,父皇刚升了你的官,他就来打你,简直不将父皇放在眼里。”   沈容见他似是真的动了怒,连气息也变得紊乱沉重,心下便也有些心疼,他本意也不是要叫赵念安替他打抱不平。   见四下无人门窗紧闭,他将赵念安抱到椅子上坐下,淡淡道:“父亲自小不喜欢我,我也习惯,你不必如此介怀。”   赵念安垂眸道:“我长这么大父皇都没有打过我,任我闯了多大的祸,父皇都是高拿轻放的。”   沈容忍不住笑,笑了一阵却叹气:“人心本来就是偏的,我家中兄长便是如此,父亲莫说打他,便是连句严厉的话也不曾说过。”   赵念安愁思半晌,却说:“父皇对我与三弟纵容,对太子哥哥却是极严厉的,许是沈相对你期望甚高。”   沈容也不反驳他,捏了捏他的鼻头说道:“不是说出去玩儿吗?走吧。”   赵念安方才回过神,见自己被沈容抱在怀里,微微红着脸说:“那就去吧。”   沈容换了常服与他一道出门,近身有方德子伺候,暗中有侍卫相随,赵念安玩得不自在,他小声对沈容道:“咱们甩了他们,自己去玩。”   “胡闹。”沈容摇摇头,却是不肯,只端着手往前走。   夕阳欲落,沿河人家点上了灯笼,小河里有姑娘们点下的荷花灯,两侧河岸吆喝四起,沈容顺着小桥走到对岸,拿几文钱买了蜜莲藕,端在手里把签子递给赵念安。   赵念安咬了一口,香糯甜腻甚是合他口味,他举着签子喂给沈容,沈容蹙着眉只是摇头。   赵念安把剩下半块莲藕放回油纸袋里,小声说:“从前我不知你武功高强,如今我已经知道,有你在旁,何必他们伺候?”   沈容不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赵念安速速追了上去,又说:“回去的路你也认得,总不会有事的。”   沈容仍是摇头,加快脚步走入人群中,赵念安攥着他的袖子不放,脚步匆匆跟上。   突然人群涌了过来,沈容余光瞟见身侧小巷,他一把抓住赵念安胳膊,将其带入小巷之中。   赵念安正要说话,沈容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抱着他掩在黑暗之中。   方德子惊慌失措大喊,追着人群去往了前方。   赵念安缓缓抱住沈容腰身,将脑袋靠在他胸口,沈容回抱住他,待人走远方笑:“可如你所愿了?”   赵念安抿着嘴笑,仰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   沈容牵着他走出巷子,在人多的地方松开了他的手,只说:“离我近些,别走散了。”   赵念安知道他慎重,不想落人话柄,便也不再与他亲近,只悄悄拽着他的衣袖不放。   沈容问:“想吃什么?”   赵念安道:“我们去吃馄饨啊,你喜欢吃。”   沈容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那日小馄饨你吃了一大碗,连汤也喝了一半,平日里你也喜欢吃咸鲜的食物,尤其是汤汤水水。”赵念安笑眯眯道,“我都瞧着呢。”   沈容眼神柔和地望着他道:“走吧,寻个馄饨摊。”   两人在河畔寻了一个馄饨摊,要了两碗馄饨,等待的时候沈容将吃了一半的蜜莲藕拿出来,拿着签子也吃了半块。   两人一边吃馄饨,一边絮絮说着话,交头接耳好不亲昵。   馄饨吃了一半,方德子满头大汗来了。   赵念安顿时失了兴致,脸色比夜色更黑。   吃过馄饨两人携着方德子四处乱逛,走至一颗大榕树下,那颗榕树枝干粗壮,像一颗倒扣的莲蓬,与近处莲池相交衬,竟是有些别样趣味,榕树枝叶上悬着许多木牌子,木牌上提了字,下端扣了红色流苏,又用红绳系在树上,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系满了木牌子。   方德子去打听,方知此处原本有座姻缘庙,寺庙挪了地方,只留下了这棵树,不知谁起了头,在树枝上悬了木牌,祈求姻缘尽美,一来二去,年轻男女们纷纷效仿,都将自己的名字写下,高悬于树上。   赵念安悄悄看了沈容一眼,叫方德子去买两块木牌子来。   方德子应着去了。   赵念安看着沈容,怯怯说道:“父皇让我明年开府,母妃也想趁着机会为我相看人家,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沈大人比我长两岁,如今又当了侍郎,许是也要成家了。”   沈容颔首道:“等提了名字,我一并帮你挂到这颗榕树最高的地方。”   赵念安默默点了点下巴,又偷偷瞧沈容脸色,见他面色寻常,多少有些气恼。   方德子拿了牌子来,举在手里请赵念安与沈容题字。   两人将名字写下,沈容撩起袖子探出手去道:“我替你挂上去。”   赵念安却不给他,只看他大树一眼,弱弱说道:“我想自己挂。”   方德子连忙道:“这可不行啊,这树忒高,摔了怎好?”   赵念安道:“那你还不快去给我找个梯子来?”   方德子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还是让沈公子替少爷挂上去吧。”   赵念安仍是不肯,苦着脸不作声,瞧模样无端端有些委屈似的。   沈容道:“我抱你上去。”   方德子还未出声,沈容已然揽住他的腰身,轻一点地施展轻功跃上树头,赵念安吓了一跳,嘴里惊慌叫了出来。   沈容靠在枝干上,紧紧抱着他的腰,在他耳边安抚他道:“莫怕,有我在,不会叫你摔了。”   赵念安回头看他,沈容似是为了安抚他,笑得格外温柔,那双从来漂亮的桃花眼更是柔情蜜意,幽幽月光下,沈容的脸仿佛透着光,连呼吸都悦耳动人。   赵念安微微点了下脑袋,伸手出去将木牌子牢牢系在枝头。   沈容道:“还有我的。”   赵念安从他掌心接过,帮他也挂上去,挂完了他仰头看着月亮,低声道:“从树缝里看出去,月光影影绰绰倒也有趣。”   沈容见他不甚害怕,便也不着急下去,他抱着他挪了几步,寻了粗壮枝干坐下。   赵念安起初有些心慌,见沈容始终揽着他的腰,缓缓放松了下来。   两人并肩看着月光,久久没有出声。   方德子在树下叫唤,赵念安方扭头看向沈容,他微微弯着眼,只看着他笑,却不说话。   沈容笑问:“看什么?”   赵念安抿着嘴摇头,压住唇角笑意,缓声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第20章   南巡的队伍几日后启程回宫,队伍浩浩荡荡,经月余水路回到皇城,他们走时春暖花开,归来已是盛夏。   沈容升迁尚书侍郎,尚书院上下皆来庆贺,他与往日一般表现得温和谦卑,半点不曾逾越。   侍郎的工作较之前并不辛苦,他负责撰写册封诏书,是喜诏,院史大人亲自教他。   苏院史将他叫到身边,一一指点他其中门道。   册封诏书大致分为两类,前朝与后宫,诏书按规制撰写,大体上是一样的,若圣上无特别批示,尚书侍郎可自由撰写,写罢交于尚书院史,待院史确认无误,喜诏不必交由沈相,直接交去典司院侍郎手中,经典司侍郎确认无误,便呈圣上过目,若是典司院对措辞有异议,便打回尚书院再行商榷。   苏院史捋着胡子道:“这喜诏说好写也好写,毕竟是喜事,多半不会得罪人,说难写也难写,尤其是前朝后宫诸人诸面,措辞要谨慎,不能犯了忌讳。”   苏院史勾勾手指,请沈容附耳过来,然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尤其后宫娘娘们咬文嚼字甚是厉害。”   沈容掩着嘴笑了一下。   苏院史老顽童一般窃窃笑道:“私下说说,莫要声张。”   沈容颔首称是。   苏院史又道:“措辞要贴切,近年里不能重复,不同妃嫔之间也有讲究,例如陛下赐万贵妃封号‘万’字,一则因娘娘母家姓万,二则,万字意味万千宠爱于一身,昔日娘娘刚入宫,母家无人,可谓是无权无势,仅凭圣上宠爱一路扶摇直上,盛宠招妒,圣上亦有所察,便只能婉转表现其情谊,故赐封号万妃,看似随意,实则情深,尚书院撰写的册封诏书被圣上打回三次,最后写的是蕙心纨质、温婉娴淑,当年圣上与娘娘以兰花结缘,这两句既贴合娘娘性格,又隐隐暗喻圣上眷宠,且温婉娴淑用的是娴静的娴,特意避开了贤贵妃娘娘的封号,便是如此谨慎,贤贵妃娘娘也发了一通火。”   沈容道:“看来这里面多得是门道。”   苏院史笑眯眯道:“不妨事,册封诏书非急诏,通常有一两日时间容你揣摩,若有难写的诏书,我与典司院侍郎大人也会与你一并磋商,尚书院几位侍郎大人你也可去请教,他们都是温和良善之辈。”   沈容忙道:“自是如此,下官入仕以来,受尚书院上下许多照顾,有诸位大人在,下官心里安心许多。”   苏院史宽慰地笑:“这宫里的门门道道确实多得很,日子长了你便知道了,咱们尚书院在诸院中当属下游,同是侍郎大人,尚书院只从四品,典司院却是正四品,不过虽是如此,寻常也比他们清闲许多,若有疏漏,也有其他院部与沈相顶着,算是优差。”   沈容真切笑道:“无事还能去书库读读书,尚书院才是真正花朝月夕之地。”   苏院史捧腹笑道:“你这书篓子!”   *** ***   南巡数月,舟车劳顿,赵念安回到宫里大睡了几日。   沈容如今从四品,每日需上朝,又刚升迁不久,诸事繁忙无空他,赵念安无聊了几日,正在偏阁啃梨子,见方德子笑嘻嘻进来,他连忙坐正问道:“是不是沈容来看我?”   方德子笑容一滞,身后林倩儿欢脱跑来。   赵念安拍拍脑袋,他这几日一直在想沈容的事情,倒把表妹给忘到脑后了。   赵念安从塌上下来,端正坐到椅子上,对方德子道:“你去拿些糕点来。”   林倩儿连忙摆手,娇嗲道:“表哥,我不要吃糕点,你有没有给倩儿买什么好东西?”   “自然是有的,方德子,把我们在高山县买的首饰盒子拿来。”   方德子应了一声,恭敬端着一只黑色木盒走来。   木盒素净,只刷了漆,盒面上未绘图案,林倩儿当下便觉得不精致,却也不出声,拨开那粗糙的锁扣,掀开盖子来。   “啊,这些......”林倩儿苦着脸,一脸不高兴地说,“这些玩意儿暗沉无光工艺粗鄙,还不如表哥殿里侍女的发饰精致,我不要这些。”   赵念安呐呐道:“那、那我还买了些糕点,不如你吃些糕点再细细看看?”   林倩儿侧过身去,用背对着赵念安,抱怨道:“我说了,我不吃糕点。”   赵念安放下啃了一半的梨子,沉着脸看着她,须臾才说:“你从前虽喜爱珠钗首饰,却也不似今日这般挑剔,你都还未曾好好瞧过。”   林倩儿听他声音,见他似是生气了,微微挪过身子,怯生生地说:“我正日里要去睿王府做客......戴这些我怎么去?”   赵念安沉默了半晌,问道:“你去相看人家?”   林倩儿攥着帕子扭捏道:“只是去家里坐坐。”   她知道赵念安心悦于她,可赵念安孩子气,虽身份尊贵,但到底不如年长一些的男子器宇轩昂风流潇洒,且她心里也有些算计,她若是嫁与赵念安,以她的家世,最多为妾,她头上始终有正室压着,倘若赵念安运气好登上高位,她最多是如今姨母的处境,万千宠爱万般不自在,若赵念安运气不好,只当了个闲散王爷,她与城中许多勋爵人家妻妾有何不同,兴许还比不上一些高官贵妾。可若她嫁给睿王嫡子,赵念安就是她的母家靠山,夫家母家皆贵重,姨母也会更帮衬她一些,这不比嫁给赵念安强得许多。   退一万步来讲,林倩儿知道赵念安心里有她,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便是端王嫡子相看不成,也有人为她托底。   赵念安看了她一会儿,对方德子道:“你去内务府看看,有没有适合倩儿的发饰,赊在下个月的份例里。”   林倩儿娇嗔一笑,盈盈行了一礼,笑道:“倩儿谢表哥。”   方德子不敢耽误,立刻就去内务府,他从前是侍卫出身,经常在御前走动,与内务府上下也十分交好,加之赵念安受宠,内务府上下无不对他恭敬奉承,饶是如此,他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方德子手里抱着一只盒子,不敢隐瞒,直言道:“内务府前几个月都在忙南巡的事情,又恰逢夏季炎热,正忙着裁制夏衣,新采购的珠钗头饰些个还未送进宫里,各宫娘娘也许久未添新,院管在库房里好一通找,只找到了这个。”   方德子打开盒子,那是一柄纯金打造的步摇,形状似孔雀羽毛,一丝一缕栩栩如生,尾端镶了一颗十分华贵的绿玛瑙,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阳光下更是流光溢彩贵气十足。   赵念安一看便知方德子为何为难,这柄步摇虽华贵,款式却老旧,甚至有些腐气,少女娇俏,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   赵念安又拿起盒子里的碧玉桃花簪,对林倩儿说:“你不如再看看这支,这支簪子虽不贵重,却十分别致,你那日若穿粉色罗裙,定是十分搭配的。”   林倩儿却仿佛被那孔雀金步摇吸住了眼睛,她握着步摇不肯放,跟魂儿丢了似的。   赵念安无法,便说:“你喜欢便拿着吧。”   “谢谢表哥!”林倩儿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倩儿该回了。”   赵念安指着桌子上的首饰盒子。   林倩儿笑眯眯说:“这些表哥留着赏给侍女们吧,倩儿先走了。”   待她一走,赵念安叹了口气,对方德子道:“东西收起来吧,把沈容之前写的千字文拿来给我。”   方德子笑吟吟道:“这金步摇,院管说孝敬殿下,等下月发份例时再寻好的送些来。”   赵念安心念一动道:“叫内务府不必再送女子首饰,寻些好的发冠来。”   方德子应了一声,把字帖拿给他,赵念安举在手里看,半晌却抱怨道:“怎么弄得皱巴巴的,也不知道拿去裱起来,你越来越没有眼力见了!”   方德子哪敢说话,憨憨笑了一下。   赵念安又说:“怎么只有六张,我记得他分明写了十一张。”   方德子无奈极了,低声道:“殿下忘了,您给烧了五张。”   赵念安脸色一红,讪讪道:“收起来吧,记得拨空拿去裱。”   “得嘞。”方德子将字帖收起来,见赵念安望着窗口发呆,却也不是生气的模样,忍不住说道:“今日倩儿姑娘匆匆来去,殿下怎么不留她吃饭?”   “你瞧她想与我吃饭吗?”赵念安捧着手里茶杯,垂着眼浅浅地笑,许久才说:“回来船上,我想了许久,我还是想沈容做我的赤子,我心悦他,一刻瞧不见他便心里难受,他哪里都好,可非要说喜欢他哪里,我竟也说不出什么。”   方德子俯着腰,满眼慈爱道:“殿下捋清楚了?”   赵念安颔首,羞怯道:“我想过了,让他当我的妾确实是委屈他了,难怪他不愿意,只要他答应,我立刻去向父皇请旨,娶他当我的正室。”   方德子感慨道:“殿下终于是开窍了,那倩儿姑娘?”   “倩儿?”赵念安叹了口气,“你瞧她那模样,哪里是想与我共连,明明要去相看人家,却跑来请我帮她装点,不过如此也好,这般我也不算辜负她。”   方德子含着笑微微点了点头。   赵念安托着下巴道:“自从认识了沈容,我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与倩儿虽两小无猜,但大抵也不曾彼此喜欢。”   方德子笑着,走近两步悄声道:“奴才方才在内务府探到一个消息,陛下已经下旨为您开府做准备,如今正在挑宅子,过几日定了就会拿来问您意思,其中有一座宅子就在相府对门。”   “那倒是极好,今后也方便他回家小住,等定了宅子,修缮的时候多问问他的意思,他寻常喜欢读书写字,如今我才知道他还会习武,总得给他腾个地方,免得他日后无聊嘛。”   “殿下想得周到,沈大人一定高兴。”   “嗯,但愿如此。” 第21章   沈容如今需上朝,他官阶最低,每日不过在殿外站着,与一众四品官候在一起,见不到圣上龙颜,偶尔能听见大殿内传来的叫骂声,中气十足的那位必是他舅舅北远侯,话多却不占,每每吼完便要挨一顿斥,初次听着心惊,多听几次也就麻木了,朝堂之上真真假假装腔作势不在少数,发火的未必是真怒,嬉笑的也未必是高兴,连圣上也成日里装扮着不同的模样。   虽从七品书吏升迁当了从四品侍郎,却仍是个闲差,挨过半日朝政议事,便回尚书院值守,若有诏书要写,自然有书役来禀,若是无事去了书库或是其他地方,只需与书役告知一声,有事来寻便可,左右都不是急诏,不妨碍他四处躲懒。   如今天气热了,沈容便不想动弹,想起往日窝在小院读书的光景,倒也是悠闲自在。   近来赵念安殷勤,时不时叫他过去吃糖水,三殿下赵北辰去年开府离宫,太子更是出宫了许多年,如今宫里就属他最受优待,夏日里的冰是极珍贵的,除了皇后与两位贵妃殿里,就属他用冰最多,连夏衣也属他做得多,左右妃嫔们争风吃醋也吃不到他头上,万贵妃谨慎度日,他却恃宠而骄。   夏日里的官服再单薄依旧是密不透风的,多走几步便热得汗津津,每每看到赵念安穿着蚕丝制的轻薄衣裳吃着零嘴懒洋洋的模样,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天热之后赵念安便不在偏阁待着,他每日晨起读书,用过午膳便小睡一会儿,睡醒就在寝殿待着,寝殿的角落都摆着青花瓷水缸,里头座着冰块,冰块之上镇着葡萄与酒酿,冰块化了方德子便立刻给他换上,万贵妃宫里用不完的分例也全拿给了他,真真是骄奢淫逸不堪入目。   虽说如此,沈容却也享受,方德子拿化了冰的泉水给他净手,实在是爽快极了,一转眼就忘记盛夏里的炎热。   方德子端着水盆出去,紧紧把门合上。   赵念安殷勤地把酒酿端来给他吃,沈容吃了两口,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狐疑道:“不会又放了巴豆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吃算了!”   赵念安说罢就要端走,沈容立刻按住他的手,苦恼道:“若是连消暑纳凉之物都没有,我明日可不来了。”   赵念安气恼道:“为何不来,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备着,你明日还来,日日都来。”   “明日不来。”   赵念安板起脸来,说翻脸就翻脸,当下就不高兴了。   沈容忙说:“我明日休沐。”   “你早说嘛。”赵念安笑眯眯道,“那你明日带我上哪儿玩?”   沈容无奈道:“外头天热。”   “不是你让我多出去走走嘛?怎么又说热?”赵念安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吃酒酿,委委屈屈道,“你是不是自己去玩儿不带我?”   沈容道:“我表兄攒了一个酒局,要请我去坐坐,我实在推却不了,已经答应他了。”   赵念安道:“万小将军攒的什么酒局?我不能去吗?”   沈容敷衍道:“无非是一些公子哥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罢了,没什么意思,我也只是去坐坐罢了。”   赵念安道:“那我也去,我也去坐坐。”   沈容实在无法,实话说道:“你去了那里,谁还能放松自在?”   赵念安一口气提到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蓦地红了眼睛,却是板着脸说:“按你这话,我活该没有朋友,哪里也不应该去。”   他踹了一脚沈容的椅子,差点将人踹倒在地,发了通火之后又跑去床榻发脾气,趴在上面一动不动,愤愤把脸埋进褥子里。   他等了一会儿,等不来沈容哄他,他悄悄回头看,却见沈容看着他笑,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爬坐起来,抱着膝盖闷声闷气道:“你不想哄我算了。”   方才还是装的,这会儿是真的委屈了,声腔都带着颤。   沈容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走上前,在床沿坐下,摸着他的脑袋说:“我有个主意,你寻常不在宫外走动,我表兄的朋友也大多是文人墨客,兴许也都没见过你,你便自称赵安,我也与表兄打好招呼,如此可好?”   赵念安立刻欢快起来:“如此甚好,那我明日穿什么衣裳去?要不要带把扇子?”   “穿得素净些便好,不必太过惹眼。”   “我穿什么都是光芒万丈!”   沈容幽幽道:“若是太过打眼,明天他们起哄叫你吟诗作对,你可不要叫我帮你。”   “自然不会!我也小有文采,不必你探花爷帮忙。”   沈容见他兴致勃勃,过于高兴,思来想去不安心,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扣着他不许他动,仔细说道:“你好好听我说,那些人是我表兄的朋友,与我也没什么交情,我给表兄面子才过去坐坐,稍坐片刻就走,你安分些跟着我,晚上我再带你四处逛逛。”   沈容絮絮说了半晌,却不听见赵念安答应,他低头看去,赵念安环着他的腰,身体软绵绵倚在他身上。   沈容摸了摸他的脸,他方缓缓抬起眼睛,用直勾勾的眼眸望着自己。   沈容呼吸莫名变得有些急促,他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赵念安的额头,声音嘶哑道:“怎么不说话?”   “沈容,我明日有话跟你说。”赵念安声音软软的,像是撒着娇一般,眼睛却亮闪闪。   沈容又紧紧抱了他一下,才放开他道:“好,明日宫门口,我来接你。”   翌日清晨,沈容不想赵念安等,特意来早了一刻,赵念安却也已经到了,他今日穿了一身荷花白的素色长袍,只腰带精致贵重,外头再套一件白色纱衣,看着虽低调,却也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倒是不像文人墨客,反倒像哪家受宠的小公子。   兆喜第一次见他,知道他是少爷的心上人,不禁多看了几眼,看罢又看沈容,忍不住捂着嘴偷乐。   沈容睨他一眼,扶着赵念安上马车。   他今日模样乖巧,从上车开始便温温吞吞的,沈容鲜少见他这般模样,倒也新奇,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赵念安被他看得讪讪然,伸手就去捂他眼睛,软软说道:“别看了。”   沈容握住他的手,含笑道:“殿下好看,下官为何不能看?”   赵念安被他说的脸红,微微抿着笑,怯生生地看着他。   沈容捻了捻他的手指头,笑问:“你今日要跟我说什么?”   “晚些再说吧,我怕说了,便没有心思吃酒了。”   沈容颔首称是,眼睛却挪不开去,他大抵知道赵念安今日要跟他说什么,便是还未开口,他也没什么心思去吃酒。   “我跟你说了,别看了。”   “好好好,我不看就是。”   马车行至万常宁别苑门口,方德子和兆喜跳下车,将轿凳摆出来,沈容先下车,然后扶着赵念安下来。   一下马车便见到候在门口的万常宁,赵念安下意识端起架子,脑袋瓜子一转,立刻又放下,一副柔软可亲的模样躲在沈容身后。   看得万常宁是目瞪口呆。   万常宁今日穿了常服,甚是斯文。   沈容携着赵念安走到他面前,含笑道:“表兄,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赵安赵公子,他老家江南,是当地出了名的才子。”   赵念安见他捉弄自己,反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万常宁忍着笑道:“再下万常宁,万某一介武夫才情不佳,赵公子担待,里面请吧。”   赵念安温温道:“万公子见笑。”   三人凭空演了一场,方才一道进门。   万常宁在院子里摆了席,他这栋宅子冬暖夏凉位置极好,又种了许多参天大树,院子里绿意盎然,微风吹过竟是半点不热。   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们也都到了,万常宁安排两人入座,沈容将他拉到一旁,低低说道:“殿下不宜久留,我稍坐片刻便送他回去。”   万常宁用拢起的折扇打他的肩膀,笑骂道:“不想来还尽会找花样,把二殿下都给搬来了。”   沈容哭笑不得道:“我也是无法,他要来,我如何挡得住。”   万常宁道:“怪不得沈相骂你阿谀奉承,如今整个朝堂都说你是佞臣!惯会攀龙附凤!”   沈容幽幽叹气。   太子殿下专注朝堂,他背后那群鼎力相助之士乃谋臣,二殿下吃喝玩乐无权无势,他沈容倒成了佞臣,真真是世风日下。   两人正说着话,见赵念安坐在位置上颇为局促,频频回头望来,万常宁推了沈容一把:“速速去吧,佞臣。”   沈容苦笑摇头,端着袖子慢吞吞过去。   等人齐了便开席,众人围着荷花池落座,两人一张桌,摆了些酒菜,万常宁起了头,各自饮了一杯,话题频频落在金科探花身上,沈容被哄闹着多喝了几杯,旁人问起赵念安身份,万常宁只说他是江南来的朋友,赵念安本有些紧张,可旁人听说他无权无势,对他的兴趣也没了大半。   赵念安头一次切身体会到趋炎附势踩高拜低竟是在风雅的酒宴里,也难怪沈容不喜他来这里,确实是无趣。   沈容喝了酒又做了诗,正要借口离去,门外侍从匆匆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万常宁也有些诧异,只好笑说:“看来太子殿下也有雅兴,知道我们这里正在吃酒,赶来热闹。”   诸人站起身,唯有赵念安坐着不动。   待太子踏入院中,他方不急不缓站了起来。   众人行了一礼,赵念安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太子经过人群时却一眼看到了他,他微微蹙着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万常宁大步上前,爽朗笑道:“太子殿下也认识这位江南来的赵安赵公子?”   太子倏地笑了一下,他年纪长赵念安八岁,从来当他是孩子,见他模样讪然,笑说:“赵公子不认识本王了?数月前南巡时我们见过。”   赵念安抿了抿嘴,抱拳道:“幸会幸会。”   太子忍俊不禁,越过他走到主位,在原来万常宁的位置上坐下。   太子亲临,沈容与赵念安不便提前离席,两人只好坐着吃酒。   席间话题又尽数跑到了赵成岚身上,没人敢起哄他,多是说些阿谀奉承之言。   太子原本听说沈容要来,本想来与他一会,如今赵念安也在,恐是没有机会了。   他这个二弟玩心大,不如三弟有野心,也不如三弟母家势大,虽整日黏着沈容,但到底让人无心戒备。   许是见太子意兴阑珊,有人想给他逗乐子,便说起一桩趣闻。   那人道:“听说前阵子睿王妃有意给家中嫡子相看人家,请了各家适龄的姑娘,万贵妃有个外甥女叫林倩儿,听说她也去了。”   旁人附和道:“似是听说过,父亲是林户院六品户吏,没什么来头。”   那人道:“听说睿王妃也是看了万贵妃的面子,才勉强叫了林倩儿去,谁知她当真去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今日是雅宴,不得闲话多舌。”太子看赵念安一眼,板下脸来,冷声打断那人。   那人面色一紧,呐呐称是。   赵念安突然一记拍在桌子上,厉声道:“你继续说。”   那人吓了一跳,这江南来赵公子刚才见他蔫蔫的,没想到却是个爆脾气,也不知道哪里惹了他,无故发了怒不说,太子殿下竟也没什么反应。   那人犹豫不定,赵念安阴沉着脸看去,那人只有战战兢兢道:“听说穿、穿了一身娇艳红裙,戴着孔雀步摇,浓......浓妆艳抹,十分艳俗。”   赵念安忍着怒气道:“还有呢?”   那人求救般看向万常宁,万常宁却是不管,只顾闷头喝酒。   那人只好颤巍巍道:“睿王妃笑她少年老成,像......”   赵念安问:“像什么?”   那人泄气一般,脱口而出道:“像个婶娘。”   赵念安‘哐’的一下砸了酒杯,站起来往外冲,沈容立即去追,众人瞠目结舌皆不能语。   太子站起身道:“诸位自重,本王先回去了。”   万常宁苦笑连连,指着那人道:“你这混账,我说你什么是好!” 第22章   沈容追着赵念安上了马车,两人均沉着脸不出声,许久,才听赵念安哽咽道:“我表妹倩儿虽骄纵些,却也不曾与人为恶,他们凭什么这般欺辱她。”   沈容淡淡道:“你从前过于娇惯她,才让她自以为傲,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赵念安难以置信看着沈容,良久才说:“依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沈容定定看着他,却不出声。   赵念安嗫嚅道:“怪不得你要来参加这种酒宴,你与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沈容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忍着怒气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去。”   “我管你为何要去,你只知道我表妹受了欺辱,你却不站在我这边。”   沈容气极反笑,几乎是咬着牙道:“如此也简单,你早些娶了她,便不会有人再敢欺辱她。”   “你!你!”   沈容喉头哽了一下,眼眶发红道:“你原本就想娶她,如此正好,你正好借机大闹一场,让圣上允了你的请婚。”   赵念安倏地湿了眼眶,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你明明知道你于我不同,却还说这种话,既然你想我娶她,我明日就去请旨,无需母妃同意,父皇疼我,他一定会答应我。”   沈容冷笑:“何必等到明日,马车此刻已经进宫,你立刻就去,陛下今日下旨,你明日就将林倩儿接进宫里。”   赵念安哭得喘不过气,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换了衣裳就去!”   沈容笑道:“下官即刻回尚书院,亲自替殿下准备赐婚诏书,等陛下示下,立刻呈上去,半刻不耽误殿下花好月圆。”   马车恰好行至殿外,赵念安狠狠踩了沈容一脚,转身就下马车,马车还未停稳,他险些摔了一跤,跌跌撞撞才站稳。   一路冲回寝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沈容从马车上下来后转身即往尚书院走。   方德子冲进寝殿,见赵念安这般模样,手足无措道:“哎哟这是怎么了呀,殿下哎。”   赵念安哭噎了过去,抽抽搭搭问道:“他人呢?”   “沈大人往尚书院去了,哎哟,他今日没穿官服,许是回去换衣服了。”   赵念安闻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哭丧着脸说:“我要沐浴更衣。”   方德子无法,只好伺候他沐浴,洗了半晌有侍从来报,说是沈大人折返归来,正在寝殿外等候。   赵念安略略收了点哭声,慢吞吞说道:“且让他等着。”   方德子忍着笑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又有侍从来报,说是沈大人听说他在沐浴更衣,板着脸走了。   赵念安急得立刻从浴池里出来,随手套了件衣裳就往外冲,方德子拿着鞋子小跑跟在他后头。   沈容没有走远,端着袖子等在寝殿外,见他浑身湿漉漉地跑出来,鞋子也不穿,当下就心疼懊恼极了。   他面上不显,仍是板着脸面色铁青的样子。   赵念安泪眼朦胧看着他,沈容叹了口气,一把将他抱起,朝着寝殿内走去。   方德子立马将门关上,示意侍女们小心眼睛。   沈容将他放到床上,起身想去拿巾帕替他擦擦脚,哪知赵念安抓着他不放,拖着他往床上带。   沈容瞪他一眼,见他仍不老实,终是叹了口气,他俯身压在赵念安身上,低头亲他的眼睛。   赵念安带着哭腔问:“你还在生气吗?”   “嗯。”   “我昨日说有话要告诉你。”   “我不想听。”   赵念安抿着嘴,眼泪半点止不住,沈容叹了一声,用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头吻住他的嘴唇。   赵念安被吓得眼泪停了下来,他无意识地攥住沈容的胳膊,容着他侵城略地一般撬开自己的嘴唇。   两人抱在一起脖颈相交亲热了一阵,沈容方停下动作,喘着粗气看着他说:“你若是心里还有第二个人,我现在就出去。”   赵念安连忙环住他的脖子,按着他道:“没有别人,只有你,我只要你一人。”   沈容终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他捧着赵念安的脸,不再像刚才那般粗鲁急躁,而是细细吮吸他的嘴唇与舌尖,小心地将他拥进怀里。   “身子湿漉漉的就穿衣裳,仔细着凉,让下官伺候殿下擦干。”沈容落了帘子,缓缓解开他的衣带。   *** ***   沈容坐在床边上慢条斯地穿衣裳。   赵念安侧躺着看他,抱怨道:“这么晚了,你还要走......”   “快下钥了,我若是留宿也该去尚书院待着,在你这里不合规矩。”沈容俯下身亲了他几口,安抚他道,“你乖些,我明日下了朝就来看你。”   赵念安不高兴道:“谁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总是对我胡说八道。”   沈容低头看着他笑:“我哪句骗你了?”   赵念安坐起身道:“你之前明明说自己有隐疾!”   沈容揽着他道:“我也说了,我这是心病,你是我的心药。”   赵念安脸红道:“油嘴滑舌。”   沈容低头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说道:“我差不多该走了,你乖乖躺好。”   赵念安心里舍不得他,微微苦着脸,攥着他的衣摆软绵绵说:“那你明天要来看我,我好些话要跟你说呢。”   沈容又哄着他说了一会儿话,见他安分了,才笑吟吟离去。   他一路走到宫门外,兆喜驾着马车在等他,见他笑颜如花,忍不住打趣说:“少爷如偿所愿了?”   沈容但笑不语。   翌日沈容如约而去,赵念安犹躺在床上,精神却好,趴着正在看一本连环画。   沈容并非被祖制教条所约束之人,他表面恭顺有礼温和有度,但骨子里却是野性难驯,而赵念安与他恰恰相反,平日里嬉笑怒骂颇为刁蛮,实际却墨守成规有些迂腐,昨日情到浓处一时放纵,今日再见沈容,竟是有些懊恼,亦有些自责,无论床笫之事如何,名义上也该是沈容当他的赤子,如此一来,他便是无媒茍合毁了沈容清白。   他拉着沈容的手,温温诺诺地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沈容笑而不语。   赵念安小心问他:“你不愿意吗?”   沈容颔首道:“愿意。”   赵念安至此才放心,他犹豫了许久,看着沈容脸色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明白。”   沈容点头。   赵念安又说:“你不能向昨日那般动怒,好吗?”   沈容淡淡道:“你说吧。”   赵念安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天地可表,只是我与倩儿虽无男女之情,但她仍是我表妹,她如此被羞辱,我岂能放纵不管?”   沈容看着他不出声。   赵念安着急道:“我心里当真只有你一个。”   沈容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想过没有,这件事情,林倩儿为何不告诉你?她为何不找你哭诉请你帮忙?”   赵念安纳闷道:“为何?”   “女子终究与赤子不同,半点清誉都不能毁,你瞧她平日来你这里坐坐,半个时辰不到就要走,我留下便是一整日,也不见别人说三道四。这种女子间的闲话,圣上不便管,皇后娘娘为了这点小事替林倩儿出头,有损她中宫威严,顶多是皇太后出言管教几句罢了,她若是告诉你,你若是真去替她出了头,讨不到好不说,万一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城中勋贵人家提起她林倩儿便是那句难听话,连带万贵妃娘娘也要受人轻蔑。”   “可这话也未免天难听了,倩儿年方十六,说她少年老成便罢了,竟还说她像个婶娘!简直岂有此!”   赵念安粗粗喘着气,一脸的打抱不平。   沈容见他当真是气坏了,瞟他一眼问道:“你当真心里只有我沈容一人?”   “自然如此。”赵念安凑上前,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又去牵他的手,“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沈容勉强受用,笑道:“我有个办法。”   “说来听听。”   “你先把身体养好,稍晚些我细细跟你说。”   “还不是怪你,平白无故哪里学来这么多花样,你定是寻常不去好地方。”赵念安把头别过去,不再看他。   沈容瞪他道:“口无遮拦。”   *** ***   七夕节前夕,赵念安将林倩儿叫来宫里,她本不想来,奈何赵念安请人传了她几次,她不得已才来。   她月前被睿王妃羞辱,已许久未出家门,到了赵念安殿里也是闷闷的不想说话。   赵念安让方德子把珠钗首饰拿出来,犹是那一日的破烂盒子。   林倩儿当下就怒了,发着脾气说:“怎么又是这些,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这种烂俗货色。”   “烂俗?”赵念安冷笑道,“少年老成,像个婶娘,还没被人骂够吗?”   林倩儿倏地愣住了,她眼泪汪汪道:“表哥!连你也这么说我!”   赵念安耐着性子道:“你寻常来见我穿的就很好,为何去赴宴要浓妆艳抹?”   林倩儿流着眼泪道:“他们说你就信?我何时浓妆艳抹了?我不过比平日里装点的精致些罢了。”   赵念安并不哄她,叫几名侍女进来押着她去梳妆打扮。   林倩儿换了衣裳,头上重新梳了发髻,插上了那支碧玉桃花簪,她照了眼铜镜,摸着脸说:“这簪子这么看却也不差。”   赵念安对侍女道:“重新梳头,不必如此娇俏,再质朴些。”   林倩儿不明所以,又被拉去梳头。   再出来时,仍是那套粉色罗裙,发髻较侍女的复杂些,却也不如各家小姐,除了簪子外,还添了几只款式素雅的发钿。   赵念安道:“就如此打扮,明日七夕宴,你随母妃一道出席。”   林倩儿苦着脸说:“这穷酸模样走出去,往后再没好人家肯要我了。”   赵念安无奈道:“那做婶娘,你便高兴了?”   林倩儿急吼吼道:“可我又不是,分明是她胡说八道戏弄我!”   赵念安耐着性子说:“我知道有什么用,你得让别人知道,明日七夕宴,并非所有官眷都会到场,你只需让一部分人看看,脱了这个名声,往后你再去相看别的人家,再好好打扮就是。”   林倩儿迟疑道:“别的人家?”   赵念安定定看着她,问:“你切莫告诉我,睿王妃如此羞辱你,你还想踏入他家门槛?”   林倩儿低声道:“可我又不是嫁给睿王妃。”   赵念安深吸口气,失望道:“随你吧。”   林倩儿幽幽看他一眼,见他似是真的恼怒了,不敢再说,她默默换回原本装束,拿着衣饰离去。 第23章   午后,官眷们都进了宫,先去给皇后及各宫娘娘请了安,快开席时才移步御膳殿。   赵念安一早去了万贵妃宫里,他等了半日,没等到林倩儿来,心里大失所望,万贵妃见他这般失落,四下无人时哄了他两句,又说:“今日主要是为你相看人家,高官子女都会进宫,倩儿若在,你哪有心思好好相看他们?”   赵念安坐直了身体,问道:“母妃,是您不想倩儿来?”   万贵妃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孩子,怎么总是不明白母妃的心意,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今日只管好好看看,别总想着倩儿的事情。”   赵念安露出些笑容,讨好着问道:“母妃,若是孩儿相中了赤子如何?”   万贵妃掩着嘴笑道:“你倒也开窍了,若是人家愿意,自然无妨,只是你也不能强求人家。”   赵念安红了红脸,又问:“倘若孩儿真的相中,想娶赤子当正室,母妃觉得如何?”   万贵妃笑道:“若是高门子弟,合该如此,你以后总会有许多妾室为你开枝散叶,赤子做正室也好,他既无子嗣,便不易善妒。”   赵念安一脸怔讷地看着万贵妃。   万贵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多说几句你便一头雾水的模样,到底是不经人事,还未开窍,等你明白之后,便知道,这世上比倩儿好的姑娘赤子比比皆是,母妃并不是反对你纳倩儿为妾,母妃只是不想你稀里糊涂就纳了她。”   赵念安微微蹙着眉,迟疑道:“母妃,我若娶赤子,我只想要他一个,我不想纳妾。”   “又说胡话,你是皇子,金尊玉贵,怎能断子绝孙无子送终?”   “可是......”   “好了,别说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容你在这胡思乱想,赶快再衣裳,随母妃前去赴宴。”   两人正欲出门时,林倩儿来了,她平日里出入自由,万贵妃竟也管不住她,见了她本要生气,可见她穿着素净的衣裳,只略施粉黛,连头饰也只有一柄碧玉簪子,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   林倩儿本就清秀可爱,穿着素净更是显得楚楚动人,只是这般模样一点不像官家女儿。   她既已来了,万贵妃也不好赶她回去,她摘下发髻上的步摇往林倩儿头发上插去,赵念安一把按住她的手,苦笑连连道:“母妃,这步摇是皇祖母赏的,您糊涂了。”   万贵妃悻悻拍了拍胸口:“倒真是糊涂了。”   赵念安道:“今日也不是正经相看,不打紧。”   万贵妃道:“别人不正经,你给我正经些。”   今日设宴在御膳殿,皇太后、圣上、皇后居高位,东西两侧分列设座,东侧容勋爵高官及其家眷所坐,沈容从四品,本不再受邀之列,今日以相府公子的身份出席,与沈康一道坐在沈相与夫人身后,西侧容后妃所坐,贤贵妃坐在首位,赵北辰坐在她身后,万贵妃居次位,赵念安与林倩儿坐在她身后,再往后是容妃及四公主,容妃乃妃嫔中年纪最长者,如今已四十有六,较圣上还大一岁。   适婚皇女中只有四公主与五公主待字闺中,殿中许多人都悄无声息打量着她们,林倩儿恰靠近四公主,她局促地坐在椅子上,神情难堪又狼狈。   赵念安低声道:“从前也不见你这样,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样子,怎么如今反而扭捏了?”   林倩儿苦着脸说:“我从前六岁,如今十六岁。”   赵念安闻言不再出声。   赵北辰冷冷哼了一声道:“凭什么太子与官员坐在一起,我和后宫女眷们坐在一道?”   贤贵妃回头睨了他一眼,赵北辰倏然噤声,索然无趣地摸着怀里玉佩玩儿。   四公主见林倩儿拘束,悄悄与她说了几句话,她们从前不曾见过,虽有耳闻,见面还是第一次,四公主如今年方十六,素来深居简出,刻苦钻研琴棋书画,容妃入宫十五载,三十岁才有了她,却不曾对她溺爱,容妃心里知道,她不受圣上宠爱,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将来必然不似其他皇子皇女那般受宠,她若是再骄纵四公主,等她长大成人,出嫁从夫,日子会更艰难。   四公主性格温婉,琴棋书画描龙绣凤样样精通,只是模样略差些,不似其他公主娇俏玲珑。   容妃今日心情极差,她本就不茍言笑,如今沉着脸更显严肃,她听见身后嬉笑声,回过头去淡淡道:“菲儿,端正坐好。”   四公主立刻正襟危坐,林倩儿怯怯看着容妃,不敢发一语。   容妃看了她几眼,转过身款款坐好。   赵北辰凑过身,朝赵念安勾了勾手指,赵念安附耳过去。   赵北辰问道:“容妃娘娘封妃为何不高兴?”   赵念安淡淡道:“你管得真宽。”   赵北辰瞪他,坐直了身体不再他。   开席之后有歌舞助兴,各家闲话家常也不再拘束。   赵念安视线掠过人群看向沈容,沈容穿着一身宽大的米色衣袍,窝着身子吃酒,与一旁器宇轩昂的沈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前赵念安不清楚,如今却猜到几分,肾气亏虚也好,隐疾也罢,还是这窝囊的样子,沈容大概是不想与人相看,故意摆出的姿态,为此他甚至可以有损堂堂男子的颜面,不惜用隐疾这般丢人的借口。   只是他思来想去不明白,明明风流倜傥又文采飞扬,为何不愿意与人相看?   他虽不明白,却也觉得庆幸,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他赵念安捷足先登。   沈容缩着身子兀自吃菜,万常宁转过身子敬了他几杯酒。   沈容喝了几杯,苦着脸问:“表兄灌我酒作甚?”   万常宁抿着笑说:“你红了脸好看。”   沈容正在纳闷,却见他笑个不停,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凑近些问道:“你又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万常宁压低声音道:“哪里听来的不要紧,你平日上朝气度不凡,模样俊俏,只可惜身有隐疾,各家大人都看在眼里,回去同夫人们细细说了你的好,都来相你做赤子呢!只可惜你今日这般造作穿衣,夫人们恐怕都要失望而归咯。”   沈容叹道:“表兄忘记了,我已纳了姨娘,便不能再为人赤子了。”   万常宁拍了下脑袋:“倒是忘了。”   沈容摇摇头,坐回原位吃菜,一抬头却见赵念安捧着脸看着自己笑,那模样可爱极了,若非时机不好,他恨不得箭步上前抱一抱他。   沈容只顾吃菜,倒是沈相请夫人留心了各家小姐。   七夕宴各家沉浸在不同的喜悦中,直到夜宴结束,御膳殿竟无事发生,睿王妃今日更是高兴坏了,一整晚嬉嬉笑笑嘴巴没停过,活泼得就像个红嘴青身的小鹦鹉。   夜宴结束各自散去,回去的路上万贵妃问了几句,赵念安支支吾吾不肯说,万贵妃看得好笑却不追问,由着他自己琢磨。   赵念安无聊了几日,这一日他备了酸梅汤,正等着沈容午后来喝,却见方德子匆匆跑了进来,对他说道:“奴才听了些传言,不知真假。”   “说来听听呢。”赵念安等得无趣,自己先喝了一碗。   方德子道:“说是昨夜睿王与睿王妃大吵了一架,睿王妃砸了东西,大哭了一场,今日便对外宣称病了,要闭门谢客。”   赵念安纳闷道:“这么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回事?”   方德子道:“听说睿王与睿王妃本来相中了四公主,想要结皇亲,陛下原本已经允了,为了让四公主嫁得体面,数日前还提了容妃娘娘的位份,从嫔提成了妃,哪知昨日容妃娘娘跪到了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下午,愣是把陛下气得摔了茶盏,虽是如此,陛下最终还是婉转拒了睿王的提亲。”   赵念安迟疑道:“容妃娘娘不是如此刚烈的性子呀,且她从来不与人起冲突,最是持重和善之人。”   方德子摇头:“这奴才不知。”   赵念安道:“那日七夕宴我也仔细看了睿王嫡子,仪表堂堂也算不错,倩儿还上赶着嫁他呢,容妃为何这般看不上?”   正说话间,沈容到了,赵念安立刻站起来拉着他坐下,把酸梅汤递给他,亲热地说:“你快喝些解解暑,外边日头可大呢。”转头又对方德子笑眯眯说:“你出去吧,别妨碍我和沈大人说话。”   方德子苦着脸去看门。   沈容笑:“你不出门怎么知道外面热?”   赵念安得意道:“我不出门知道的事情也多着呢,我还知道今日睿王妃相不成公主,给气病了。”   沈容道:“如此这般,你的心情可好了?”   赵念安道:“我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表妹名声。”   沈容哼笑道:“我瞧她心情好得很,倒是你替她杞人忧天。”   赵念安摸了摸鼻子,连忙叫他再喝点酸梅汤,降降火消消气。   赵念安问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容妃娘娘这次如此做派,她从来不是这样的,她的封号‘容’字,也是因为她总是宽容大度,与人为善,故此父皇才给了她这个字。”   沈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恰恰因为是软肋,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四公主就是她的软肋。”   赵念安紧张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又胡说八道。”沈容刮了刮他的鼻子,“我只是叫林倩儿穿得素净些,好好让容妃瞧一瞧。”   “我以为你叫她穿素净些,是想让各家官眷回去传她年轻可爱,不是婶娘。”   沈容道:“是这个意思,不过不是给官眷们看,而是给容妃娘娘看,容妃娘娘在妃位中年纪最长,虽资历短,但七夕宴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相看公主,大家心知肚明圣上为何提她为妃,七夕宴之日,她的座位自然靠近万贵妃与贤贵妃,如此也靠近林倩儿。”   赵念安琢磨道:“睿王妃刻薄嘴巴坏,若倩儿当真是无刁蛮的姑娘,容妃娘娘自然不会觉得睿王妃有错,可她一见倩儿如此年轻,又质朴纯净,只是出身略差些,睿王妃便如此刻薄,她自然不想四公主去这样的婆家受苦,可只是如此吗?只这样就能叫容妃娘娘如此决绝?”   沈容含笑道:“只是如此。”   赵念安狐疑不信,板着脸说:“你那日说过,从此以后再不骗我的,你若是这样,我以后不想跟你好了。”   沈容连忙道:“好好好,我说给你听。”   “那你说。”   “那日圣上口头允诺了睿王这门亲事,便把我叫去,叫我写封妃诏书,圣上说......”沈容苦笑道,“圣上说容妃木讷,让我看着写,快些写。”   赵念安哈哈一笑:“父皇有时候是这样的,和北辰有些相似。”   沈容道:“我便写了八个字,方正持重,风光霁月。” 第24章   赵念安喃喃念了几遍,说道:“还算贴切,方正持重说她老成稳重,风光霁月说她心地宽阔有容人之度,且容妃娘娘名讳叫季月,也算自洽。可是这又怎么了?与睿王妃有什么关系?”   “这八个字虽是我写的,却是圣上的诏书,圣上的意思,容妃娘娘未必会细细揣摩这八个字背后的含义,但她一定会将这八个字牢牢记在心里,你方才说什么?”沈容问。   赵念安呐呐道:“我说什么了?”   沈容提示他道:“老成稳重。”   “像个婶娘?”赵念安扑哧一笑,“净胡说,哪能联系到一块去。”   沈容缓缓道:“风光霁月说她心胸宽阔,也是说她苦尽甘来,她三十岁才怀孕生子,后宫之中她年纪最大,这八个字若是摆在年轻娘娘身上不免得罪人,但于她却是最妥帖的,她本就不受宠爱,又无花容月貌,圣上说她木讷也无不妥,只要她牢牢谨记这八个字,便不会被眼前圣宠迷了心智,飘然忘记了初心,自然,无论是这八个字,还是林倩儿素衣质朴,都不过是点眼法,最主要的还是睿王妃平日轻浮嘴碎,多打听些就知道她为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耳听,容妃自然会去打听,眼见,林倩儿她也见过了,再加上圣上八字压得她绷紧了心绪,她自然谨慎,不会将四公主嫁去睿王府。”   赵念安沉默地听他说话,沈容见他揪着眉头无比可怜的模样,撑不住笑道:“怎么了?”   赵念安垂眸道:“沈容,你这样我有些害怕,倘若以后你想害我,我一点蛛丝马迹都瞧不见,傻傻的被你骗的晕头转向。”   沈容将他抱进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用极其悲切的声音说道:“我绝不会害你,我若是伤你半分,天地不容。”   赵念安捂住他的嘴,缓缓又露出一些笑容,说:“虽是有些害怕,却也不是十分害怕,你愿意与我说这些,不欺瞒我,我便也不怎么害怕了。”   沈容握住他的手,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笑。   赵念安忽然道:“对了,我上次说要送你些玉佩发冠,我叫人拿来给你挑。”   他叫方德子进来,吩咐他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摆出来,侍女们端着许多精致的首饰盒子进来,赵念安又亲自把寝殿里他常用的漆盒搬出来,桌上凳上洋洋洒洒摆了一摞,最后终是摆不下了,由方德子捧着站在一旁。   沈容哭笑不得:“这么多?”   赵念安道:“有些是我用过的,还有些是近日我亲自去内务府挑的,你拣喜欢的拿走,若是都不喜欢,我再叫内务府去请工匠打造。”   他这番大动干戈,沈容岂能辜负他心意,他挑了几件不打眼的玉饰,又拿了一根束冠的玉簪,赵念安仍不断往他手里塞新鲜的物件,哄着叫他再看看。   沈容正准备打住,赵念安揭开了一个首饰匣子的第二层,里面摆了一些他用旧的饰物,虽有些年头,却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在一堆玉石里,却赫然出现一枚长命锁。   沈容呼吸一滞,四肢百骸燃起一股烧得发烫的热流,一股脑往他胸口冲去,他感觉心口疼痛难挨,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往他胸口扎刀子。   他颤抖着手将那枚长命锁拿在手里,他绝对不会看错,这枚长命锁和他手里那枚一模一样,模样造型,图案纹路、甚至连缀着小铃铛都别无二致。非要说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这枚长命锁较他的更重一些。   “你喜欢这个?这只长命锁我小时候最喜欢,每日都要带在身边,一刻都不能离手,晃起来丁铃当啷很是有趣。”赵念安脸红道,“你若是喜欢,我把我的长命锁送你便是。”   沈容声音嘶哑道:“你还有别的长命锁吗?”   赵念安好笑道:“长命锁怎么能有两只。”   沈容颔首道:“你且好好留着。”   赵念安略沉下脸来:“你不想要?”   沈容摇头道:“这是你的长命锁,你拿着它,我有你就够了。”   赵念安好哄,转眼就眉开眼笑,笑眯眯地点头。   沈容勉强维持着镇定,对赵念安道:“近来尚书院忙,下官要先回去了,东西先放在你这里,我得空再来拿。”   赵念安不满道:“你才来就要走了?”   沈容抱了抱他,说道:“你乖些,我过几日休沐再带你出去。”   赵念安不高兴地说:“可不去什么酒宴了。”   “不吃酒,带你去别处玩玩。”   “一言为定。”   方德子笑吟吟道:“我送沈大人出去。”   沈容道:“有劳。”   两人走到门口,方德子看了眼天,笑说:“兴许要下雨,奴才叫人给沈大人打伞。”   沈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沈容迟疑了半晌说道:“本官与殿下的事情......”   方德子笑道:“奴才明白,奴才懂得约束下人。”   沈容微微笑了笑,两人站在一起絮絮说了许多话。   不多时有侍从拿着纸伞跑来,沈容从他手里拿过伞,温温道:“本官自己来吧,不必送。”   方德子看着他转身走进风雨里,单薄的身躯逐渐消失在磅礴大雨之下。   沈容沿路遇到了尚书院的书役,请他传话告了假,然后兀自往宫门口走去。   行至宫门口的时候,林户院的张户吏从宫外匆匆跑来,连伞都不曾打,天空乌云涌动狂风故作,倾盆大雨汩汩而落,张户吏低垂着脑袋一路跑进雨里,他仓皇失措将沈容撞倒了过去。   张户吏趔趄着站起身,作揖道:“下官冒失,大人赎罪。”   沈容捡起地上纸伞,撑着两人脑袋问道:“无妨,张大人何事惊慌?”   “长明州动乱,下官要赶着回去述职,大人若无事容下官先行一步。”   “张大人把伞拿去,仔细淋了雨。”   张户吏犹豫道:“这?”   沈容笑道:“不妨事,眼前就是城门,家中侍从正候着。”   张户吏不再犹豫,再三谢过拿着伞离去。   沈容淋着雨走出城门,兆喜正在马车里睡觉,听见有人撩开帘子,吓了一跳,速速爬起惊愕道:“少爷今日怎么突然下值了?”   沈容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子,淡淡道:“回吧。”   两人回了相府,兆喜去打了热水来,趁着沈容沐浴的工夫又亲自去熬姜茶,他们院里只有他一名侍从,另外还有两名侍女,平日里也多是照顾方小姨娘,兆喜无事从来不叫她们。   从前在侯府的时候,虽是寄住,侯爷侯夫人却从不薄待沈容,除了小姐养得精细些,就属沈容最矜贵,连万常宁也不及他受宠,往日沈容沉迷读书习武,轻易不与人交际,便是如此,衣食住行仍是最好的,院里的侍从侍女最少时也有六七人,哪用兆喜亲自舀水洗衣,如今当了从四品的大官,倒是只有他兆喜一个侍从。   兆喜刚离开片刻,沈容正沐浴,浴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簌簌冷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浴间氤氲的热气。   沈容余光瞄了一眼,冷声道:“大胆!”   方小姨娘瑟缩了一下,复又柔弱道:“夫君少爷,是妾身方氏,妾身来伺候夫君沐浴。”   正说着,那双微凉的双手就搭在了沈容肩头。   沈容容她按了几下肩膀,他合着眼露出享受的表情,缓缓才说:“水凉了,去打些热的来。”   方小姨娘道:“兆喜一会儿就来了。”   沈容不愠不怒道:“你是想让本少爷着凉吗?”   方小姨娘忙道:“妾身立刻去吩咐。”   她转身出了浴间,使唤侍女去打水,转眼的工夫,再回到浴间,沈容已经穿好了衣裳,只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肩头。   方小姨娘错失了机会,微微有些遗憾,却听沈容道:“过来替我擦头。”   方小姨娘连忙婀娜着莲步款款过去,沈容在椅子上坐下,方小姨娘拿了巾布过去伺候。   擦完了头发,方小姨娘又不老实地去碰沈容肩头,沈容微阖着眼,缓缓道:“替我捏捏肩。”   方小姨娘心中一喜,连忙用那双柔弱无骨的按他肩膀。   “用点力。”   方小姨娘暗暗用了点力气,按了半晌又听沈容道:“再用些力气。”   他的声音温温不怒,方小姨娘听不出他是在刻意挑剔,只以为是自己确实力气太小,便默默又使了些力气。   沈容问道:“我近日忙于公务,不常在家,父亲与母亲身体如何?”   方小姨娘笑吟吟道:“一切都好,只是近日康姨娘忙着为康少爷相看,母亲也多费了些心神。”   “母亲辛苦。”沈容淡淡道,“再用些力。”   方小姨娘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又使着力气按了上去,娇笑问道:“少爷,七夕宴时,可否有相中的人家?妾身实在是好奇得很。”   沈容笑了一下说:“母亲那日也问过,我也老实说了,确实没有。”   方小姨娘撒娇道:“妾身才不信,康少爷也是这般说的,如今还不是瞧上了四公主,正与康姨娘闹呢。”   沈容惊讶道:“四公主?”   方小姨娘道:“是啊,母亲不许人声张,八字还没一撇,不能坏了公主名声。”   沈容道:“确实如此,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方小姨娘委屈巴巴道:“爷,夫君少爷,夫君相公,妾身捏不动了,实在没力气。”   恰此时,兆喜端着姜茶来了。   沈容笑道:“兆喜来得正好,你来替我捏捏。”   兆喜将方小姨娘挤到一边,他放下姜茶,撩起袖子来。   方小姨娘可怜道:“爷?”   沈容含笑说:“既然没力气了,快去吃些东西吧,不必在这伺候。”   方小姨娘甩了甩帕子,扭身走了。   沈容吩咐兆喜把门关起来,他拿出自己那枚长命锁,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看了半晌叫兆喜把他的盒子拿过来。   兆喜嘀咕道:“又锁起来?”   沈容道:“宫里出事了,日后必然事多,还是锁起来吧,别弄丢了。”   兆喜小心问道:“您和二殿下又龃龉了?”   沈容拿起桌上纸扇打他的脑袋:“多事。”他拿着那枚长命锁反复摸索,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25章   长明州乱了半月,端王就近发兵镇压了乱军,押着一通叛贼进了皇城。   这半月以来局势大起大落,群臣上朝惴惴不安,不仅屁股底下的椅子坐不牢,脑袋瓜子也会随时落地。   尚书院其他撰写诏书的侍郎忙了个底朝天,倒是沈容清闲,半月不见喜诏,苏院史把他叫去向其他侍郎学习,也只是让他从旁看着,如今局势动荡,所有人都绷紧了弦,尚书院上下说话写字,一字不敢错,生怕哪里错了半分,连累脑袋搬家。   侍郎书吏们在尚书院各处潦草铺了席子,连院史苏大人也每日睡在议事厅的小榻上,幸好如今是八月,刚入秋,简单盖一床薄被就能将就,沈容虽清闲,却也半月没回过家,许书吏每日收的折子能摞到梁顶,沈容此时躲懒未免过于不耻。   赵念安知前朝忙碌,不敢叫沈容分心,只自己偶尔带着汤水点心来看他。   沈容坐在板凳上,凑着矮几吃他送来的鸡汤。   赵念安抱着他的腰说:“长明州动乱虽然过去了,但还有许多尾巴要处,我不好在这时候去向父皇母后请旨娶你,再委屈你一些时候,可好?”   沈容表情淡淡的,似是无甚所谓,放下鸡汤方道:“日后再说吧,如今也不是时候。”   赵念安略有些失落,语焉不详应了一声。   沈容见他这般模样,忽的笑了一声,低下头去亲了他一口,又哄着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又说:“等忙过了这一阵子,我陪你去看花灯。”   赵念安眉开眼笑,轻轻抬了抬沈容的手肘:“嗯,你再喝一碗,再吃块点心。”   沈容道:“不吃了,我拿些去给苏院史,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又连日操劳,我瞧着脸色难看了许多。”   赵念安打趣他道:“你这佞臣,小心人家说你媚上讨好!”   沈容幽幽看他一眼,说:“除了对殿下,下官何时不知分寸了?”   赵念安笑眯眯,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以下犯上,小心本殿下治你的罪。”   沈容捏捏他的脸颊:“快回去吧,不必每日都来,如今乃多事之秋,你就好好待着,不要四处走动。”   “我有分寸,那我回去了。”赵念安站起身,似是不放心,复又坐下,牵着沈容的手叮嘱道,“你如今已经是我的人,虽还未成婚,但你且自重些,不许与外男过于亲近,知道吗?”   沈容忍俊不禁,点头称是。   赵念安放心下来,三步一回头离开尚书院。   沈容把汤盅交给手下书役,请他热热再送去给苏院史,赵念安拿来的鸡汤加了八珍与参须一起炖,又放了些红枣枸杞,补气也提神,苏院史上了年纪,日日熬着不敢睡,眼看着憔悴了许多。   沈容净了手,去与许书吏说了会话,然后才去往侍郎议事厅,吴侍郎见他来,点着他的脑袋说:“这臭小子来了。”   沈容见他手上捧着鸡汤,讪讪笑了一声。   孙侍郎也笑:“就知道给苏院史拍马屁,眼里也瞧不见我们。”   沈容把手里的糕点盒子放下,满满一大盒,皆是精巧细致的糕点,吴侍郎放下碗,拿起一块糕点,牛噍牡丹般咽下肚,盈盈笑道:“眼里也不是全然没有我们嘛。”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沈容无奈笑了一笑,问道:“苏院史如何了,昨日见他畏寒,似是身子不爽利。”   孙侍郎叹道:“喝了一碗你送来的鸡汤,这会儿正在小睡,让我等一个时辰后叫他起来。”   沈容愁苦道:“这如何使得,便是我等年轻人也受不住一日只睡两个时辰。”   孙侍郎吴侍郎也皆是面容颓唐,顶着大黑眼圈。   几人无奈摇头,喝完鸡汤坐下继续忙碌。   吴侍郎手边摆着一沓折子,上头有圣上的批示,还有些口谕,由圣上贴身书吏将其书写成文字,一并夹在折子里送来。   吴侍郎按照批示撰写诏书,一式两份,一份书于蚕丝织布上,另一份抄录于竹纸之上,日后用于留档,非喜诏无需典司院过目,改由相部由沈相确认盖印,竹纸之上除抄录一遍圣旨内容,还应将圣上折子批示与口谕记录在旁,两相复核过后,加盖吴侍郎官印,交于苏院史过目,苏院史过目后加盖其官印,再将两份诏书送至相部,待沈相盖印之后呈至圣上,由圣上画敕后送去典司院,再由典司院遣官员宣读圣旨,此后两份诏书,一份交于接诏之人手中,另一份由典司院留档,而对应奏折与口谕记录由尚书院留档。   沈容坐在吴侍郎身边,将他写过的文字一一核对,确保两份诏书内容一致,也与圣意相恰。   诏书并不难写,但需要十分细致,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错处,且圣意难测,圣上批示的每一个字都要细细揣摩,这份差事可谓费神且磨人,连日下来真真是疲惫不堪。   沈容将核对无误的诏书归置在一起,等苏院史醒来再送去给他看。   当日江南巡抚克扣军粮一案牵扯出无数朝中大员,兵部驻长明州侍郎戴震科自知罪行败露,于长明州举兵造反,被端王带兵镇压,与一众同党家眷被押送至皇城,朝中与其营私植党之徒惊恐忐忑,一时间弹劾奏折、表忠奏折如鸿鹄羽毛般铺天盖地,朝廷上下人人自危、如履薄冰,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被冠上反贼的帽子。   每日上朝连北远侯也没了中气,朝堂之上气氛极其压抑。   沈容站在最后一排,忍不住低着头打了个哈欠。   突然感觉有人踹了他一脚,他悻悻回过头去,却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眸。   那人上前一步,嬉笑道:“又见面了,沈大人。”   来人竟是夏九州,沈容见他官服,乃正三品,惊了一声道:“夏大人,你如今正三品,该去殿内站着。”   夏九州笑道:“里头站不下。”   沈容见他这般荒唐,不愿与他再说,微微笑了笑俯下头去。   下朝之后,夏九州走上前与沈容寒暄,他笑吟吟道:“如今我调回皇城,当了参谋院侍郎,与你倒是官职相当。”   沈容温温笑道:“参谋院侍郎乃正三品,远在下官之上,是优差,恭喜夏大人了。”   “你少来诓我,参谋院掌管大小官员升迁,是肥差,但不是优差,少不得被人拉拢算计,这次戴震科一案,参谋院多少侍郎谋吏被拉下马,吓人得很。”夏九州故作害怕地拍了拍胸口。   沈容笑:“夏大人过虑了,凭夏大人的聪明才智,自然如鱼得水、八面玲珑。”   “那也要仰仗沈大人照拂,沈大人毕竟乃当朝宰相之子,背后靠山大得很。”夏九州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此次诸多官员受累下马,朝廷缺人,参谋院陈大人与老太师一同做荐,荐了你兄长沈康入相部,任相吏一职,正五品。”   沈容淡淡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夏九州挑眉道:“你当真不怒还是故作坦然?你今科探花不过七品书吏,他沈康随便买个官就是五品,还是在相爷你父亲手下任职,我不信你一点不怒。”   沈容道:“是荐官,非买官,夏大人慎言。”   夏九州道:“用人情买的官也是买,谁不知道陈大人是相爷岳丈,老太师又与老相爷交好。”   沈容温温道:“夏大人知道的甚多。”   夏九州勾唇道:“自然如此,这朝堂之上纷纷扰扰,我若是一无所知,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岂不是早晚要吃断头饭?”   沈容轻轻叹了口气,实在被夏九州磨得烦心,笑笑说道:“下官不与夏大人闲话家常了,近日实在是忙,得空我再请你吃酒。”   夏九州仍是不放过他,跟着他走了几步,幽幽道:“你倒是密不透风,笼笼统统说了一大堆,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沈容哭笑不得道:“下官不过一个写喜诏的侍郎,三部四院侍郎衔中,属下官品阶最低,下官能知道什么有用的。”   夏九州扬声笑道:“沈大人如此抱怨官阶低下,难不成是在向我邀官,如此也好,待我当了参谋院院史,一定向圣上谏言,提你做个一品大官。”   沈容吓得后背落汗,瞪他一眼道:“你小心口舌生非!”   夏九州哈哈一笑,大摇大摆离去。   沈容无奈至极,一个个真真是少年轻狂,倒显得他迂腐顽固。   沈容甩了甩宽袖,缓缓走回尚书院。   沈康无碌无为,想要尚公主自然是难,莫要说公主,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女都未必愿意,有了这个借口,沈相身为父亲,所当然要提携他,从前嫡子沈容无官无爵,他若将沈康带入宫中不免落人话柄,如今沈容乃从四品侍郎,沈相顺成章把沈康带入宫中,可谓是一视同仁,慈父也。   沈容心中苦涩,他并非因父亲偏疼沈康而伤心难过,他痛苦的是,父亲如此嘴脸却变成了公平公道的象征,母亲稍有不顺却成了善妒与恶毒。   他低着头想事情,忽然一抬头却发现走到了赵念安殿外,与尚书院方向背道而驰。   他心里苦笑,连这两条腿都不听他使唤。 第26章   赵念安没想到沈容会来,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梗梗往他身上扑。   沈容接住他,抱着他去塌上坐下。   “你不是说忙吗?怎么还来看我?”   沈容摸摸他的脸说:“你不想我来吗?”   赵念安笑,见四下无人亲了亲他的脸,笑眯眯道:“自然是想,我都许多天没见到你了。”   沈容也笑,紧紧抱着他不出声。   赵念安抬起眼看着他,迟疑问道:“沈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容摇头:“许是有些累了。”   赵念安从他怀里挣开,挤到他身后,又是替他捏肩又是替他揉太阳穴。   沈容被他哄得高兴,撑不住笑开了道:“殿下今日殷勤极了,下官很是受用。”   “那是自然。”赵念安从身后搂住他的脖子,懒洋洋靠在他肩头道,“今日不知道你要来,没有备糖水,我叫方德子给你沏茶。”   “甚好。”   沈容喝了两盏茶,与他说笑片刻,见时候不早,匆匆赶回尚书院。   走到门口,见书役满头是汗脚步匆匆,拦住问道:“何事惊慌?”   书役急急说道:“院史大人惊风厥了过去,刚请了太医来看,如今正要去府上禀他家眷。”   沈容立刻跑进尚书院,太医刚看完诊,正与几位侍郎说话。   太医称苏院史年迈,因疲劳过度导致惊风晕厥,告假休息几日,再吃几服药,好好养着应无大碍。   众人总算放心了些,苏院史迷迷瞪瞪间点了吴侍郎暂代院史职,他家中无人,只一位远房亲戚寄住,听闻他惊风晕厥,立刻架了马车候在了宫门口。   待苏院史稍缓之后,吴侍郎禀了典司院,请人抬着轿子送苏院史离宫。   苏院史一走,尚书院像丢了主心骨,上下惊惶无措,吴侍郎资历最深,却也不曾在如此重要关头暂代院史职,一时间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焦虑万分。   苏侍郎安慰他道:“吴大人不必过于忧心,我等还如从前一样,各司其职,相互商量,定能熬过这一阵,风波总能过去的。”   吴侍郎沉沉叹了口气,到底是没说什么。   连月来许多官员士兵入大狱,刑部忙于审问调查,兵部惶恐度日忙于自查,林户院与参谋院被牵扯出一大群贪官污吏,尚书院与典司院乃后道作业,近来忙得苦不堪言。   相部领四院,尚书院、参谋院、典司院、林户院。林户院与参谋院藏污纳垢,典司院与尚书院忙碌不堪,相部为四院之首,更是进退维谷举步难行,   沈相一月间仿佛老了许多岁,他乃一朝之相,四部之首,首先需秉正自清,决不能被贪官污吏拖累,更不能与戴震科之流牵扯上任何关系,他虽自信清白,却也担心被有心之人借此机会构陷。其次,四院之内如此多贪官污吏,他竟毫无所察,圣上现在不发落他,难免日后治他一个渎职之罪。再者,此次事件来势汹汹,圣上几次问他意见,他均不能对答如流,他能感觉到圣上已经对他十分不满。   沈相捏了捏疲惫的眉心,吁了口气又拿起公文来看。   沈康端着茶进来,他将茶放下,扯了扯闷热的官袍,然后才温声说道:“父亲仔细身体,莫要操劳坏了。”   沈相接过茶呷了一口,笑道:“无妨,为父撑得住,倒是你,初来乍到,是否适应?”   沈康端坐在一旁,拘束道:“差事倒也不难,不过是些琐碎玩意儿,只是孩儿总是担心,孩儿荐官入朝,会否丢了父亲颜面。”   沈相含笑看着他,满脸慈爱道:“你与我从前像极了,那时候你祖父拜相,为父也是荐官进来的,年轻时候也是终日惶恐,康儿,为父同你说,荐官不丢人,读书自然是极好,可纸上谈兵终究只是花架子,你用心做事,不愁将来不能成一番大事业。”   沈康放下心来,专心在旁伺候笔墨。   沈相徐徐说道:“康儿你要记得,只要为人正直清白,虚心求教,总能出人头地,不要学沈容,终日游手好闲,只知攀龙附凤,长此以往他迟早自食恶果。”   沈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却温温的,笑道:“二弟如今长大了,不似从前蛮横无胡作非为,已经温驯许多。”   “哼,我瞧他本性难改,他骨子里像他舅舅北远侯,恃强蛮横,不懂礼数。”沈相泄气一般道,“过去十年我未曾教养过他,他不似你一般在我身边长大,如今再要教怕是也难,今后他若是仕途不顺,你多提携他一些,你是他大哥,一定要好好做个表率。”   沈康敷衍着点头。   *** ***   沈容提着食盒走进议事厅,苏侍郎见他就笑:“哟,二殿下又来给我等加餐了?”   沈容被他打趣,无奈笑道:“是我舅母拿来的,她知我月余未归家,特意备了些饭菜送来,顺道也看看我。”   苏侍郎笑眯眯道:“你舅母对你倒是极好。”   沈容含笑点头。前几日他舅舅北远侯与圣上辩了几句嘴,被圣上罚了闭门思过,万常宁被派去长明州料后续,舅母不放心他一人在宫里无人照应,特意送了东西过来,顺道看看他精神如何。   沈容将食盒打开,招呼大家来吃。   吴侍郎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时不时揉一下眼睛,看上去甚是疲惫。   沈容走到他面前,轻轻唤了一声。   吴侍郎恍惚抬起头,呐呐道:“用饭了?”   沈容点点头,又说:“我叫书役拿些枸杞来给您泡茶喝。”   吴侍郎伸了个懒腰,讪讪笑道:“劳沈大人费心。”   苏侍郎拿着筷子站在桌前,招呼道:“这八宝鸭甚是美味,吴大人快来尝尝。”   吴侍郎立马跑去,抢过筷子吃起了菜。   沈容和他们坐到一起,苏侍郎将鸭腿夹给他,笑眯眯道:“本就是你舅母心意,你多吃点。”   吴侍郎连连点头道:“沈大人身子素来不爽,若是疲惫就去休息,切莫逞强。”   沈容哭笑不得,只好点头。   吃过饭众人又各自去忙,书役进来收拾桌子,苏侍郎坐在椅子里,懒洋洋打着哈欠,连喝了几口浓茶才说:“听说刑部审了戴震科月余,那厮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招了许多官员出来,多半都是假的,许多同僚无故去牢里住了几日,官兵去家里一通搜查,什么也查不出来,如今大家人心惶惶,就怕一个疏漏,刑部断错了案,杀错了头。”   徐侍郎无奈笑道:“若是如此,我等倒成了帮凶。”   吴侍郎手一抖,毛笔落了地,众人抬头向他看去,他匆忙将笔捡起来,讪笑道:“字写得多了,手抖。”   徐侍郎道:“吴大人也休息会儿吧,我等如今唯您马首是瞻,若是您也和院史大人一样倒下了,我们可就真的六神无主了。”   吴侍郎面色凝重叹了口气。   苏侍郎道:“今日我请书役出宫去院史大人府上探病,听说院史大人病好了许多,能坐起来吃点小菜了,说是再过几日就能下床走走了。”   徐侍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看来没什么大毛病,还是累坏了。”   几人絮絮说着话,苏侍郎哈哈一笑道:“我们这里就属沈大人身体最差,可得注意啊。”   沈容连连摆手:“莫要笑话下官了。”   众人见他脸红,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 ***   戴震科同党差不多已经查了干净,顺藤摸瓜摸出来许多意料之外的人物,圣上把这些人关在牢里却迟迟不判,有传言说戴震科背后还有一只真正的大老虎,戴震科整日在狱中叫骂,却丝毫不透露此人身份,圣上处境颇有些骑虎难下。   如今已是九月,天气开始转凉,沈容坐在椅子里微微合着眼,却也不敢熟睡,最近圣上喜怒无常,经常夜不能寝,半夜起来批折子,导致尚书院的侍郎们也得一并陪着,免得耽误了急诏。   正打着盹,许书吏走了进来,沈容微微睁眼,露出一点笑意:“许大人来了。”   许书吏讪然道:“下官有些事情,想请教大人。”   沈容清醒了一些,跟着许书吏去了他们从前处公务的地方。   许书吏指着堆积如山的折子,苦笑道:“之前有许多弹劾折子,无无据,只为邀功,圣上龙颜大怒,便将他们狠狠批了一顿,如今他们不写弹劾折子,改写了阴阳怪气的请安折子,这、这下官当真不会处。”   沈容道:“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盒饭听不懂弦外之音,一并塞进请安折子里,圣上最近心烦,也无甚心情批请安折子,只是怕漏了什么要紧的,耽误了圣上大事。不如你我一起看看,再做打算。”   “如此甚好。”许书吏道,“只是大人手头事务?”   沈容笑道:“不打紧,我近来也没有喜诏要写,也不过是帮衬着打打下手,若是有急事,吴大人自会派人来寻我。”   两人不再客套,坐在一起仔细翻阅。 第27章   沈容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醒来已是次日辰时,许书吏坐在一旁吃包子,见他睡醒笑眯眯看着他,却不说话。   沈容揉了揉脖子坐起身,肩头鸦青色披风顺势滑落,他弯腰捡起,怔了一眼,讪笑道:“叫许大人笑话了。”   许书吏笑吟吟道:“昨夜起了妖风,突然降温,二皇子怕你着凉,亲自来给你送了床薄被,还叮嘱下官要老实做人。”   沈容哑然失笑。   许书吏道:“看来很快要吃大人的喜饼了。”   沈容抱了抱拳道:“见笑见笑,保密保密。”   沈容拿了两个包子吃,洗漱之后准备上朝,走到朝堂外,余光看见夏九州过来,他立刻快行几步避开他,夏九州哈哈一笑,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躲我作甚,沈大人?”   沈容无奈道:“如今人人自危,生怕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你倒是好,非要贴过来。”   夏九州捧腹道:“故作迂腐!无趣至极!”   两人走到殿外,见百官交头接耳,对视一眼疾走两步凑了上去。   有官员道:“听说戴震科在狱中辱骂得难听,圣上昨夜大发雷霆,下令立刻绞杀戴震科之子戴向天,闹了一整宿,怕是今日不会上朝了。”   夏九州对着沈容轻笑道:“如此也好,咱们也松快些。”   沈容微微有些发愁,他昨夜宿在了偏殿的议事厅里,半点没有听见动静,也不知事情是否顺利,这几日尚书院上下都累得稀里糊涂,吴大人整日双目血红,苏大人更是手脚疲软,字写得愈发难看。   沈容在人群中搜寻尚书院侍郎大人们身影,恰在此时,果然有人来报,圣上今日不早朝。   沈容和夏九州面面相觑,一道向外走去。   沈容问道:“参谋院近来可有事发生?”   夏九州勾唇笑道:“沈大人口风紧,打探消息倒是不委婉。”   沈容笑道:“也是下官冒失,请夏大人莫要见怪。”   夏九州看他许久,难得正经了些,问道:“你今日有些不安,究竟为何?”   “与其说是不安,倒不如说是有些疲惫。”沈容笑道,“前面就是尚书院,下官别过,明日再会。”   今日尚早,沈容去了趟书库,将昨日赵念安送来的东西归置了一番,然后才懒懒回到院子里,随手拦了一位书役,问道:“几位侍郎大人回来了吗?”   那书役摇了摇头说:“方去过议事厅打扫,不曾见大人们踪影。”   沈容沉吟不语,心下正有些不好的预感,徐侍郎跌跌撞撞跑进了院子里,焦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沈容快步上前,扶住徐侍郎颠簸的身躯,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沈相与吴侍郎一道被押入大牢了!”   沈容错愕万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讷讷地看着徐侍郎,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徐侍郎结结巴巴道:“吴侍郎与沈大人父亲,沈相!沈怀荫!方才下朝的时候御前侍卫亲自来提人,架着吴侍郎就走,沈相更是在上朝前就被押进了刑部大牢。”   沈容问道:“因为何事?其他侍郎大人呢?”   徐侍郎喘了口气道:“苏侍郎叫我赶紧回来通知你一声,其他人也分头找相熟的打探消息去了。”   沈容冷静片刻道:“这样不行,尚书院不能无人值守,徐大人先回去,再派人把其他侍郎大人都叫回来,院史大人不在,暂代院史职的吴侍郎如今出了事,尚书院更不能乱。”   徐侍郎满头大汗,慌乱不能自定。   不消片刻,未等书役去找,苏侍郎几人便自己回来了,自不必沈容说,他们也是经验老道之人,知道当下不能乱,只与相熟同僚打探几句便匆匆回来。   几人回了议事厅,紧紧把门关上。   苏侍郎闷了几口凉水,说道:“昨夜戴震科在狱中大肆辱骂圣上,圣上一怒之下要杀鸡儆猴,命立即斩杀戴震科之子戴向天,口谕半夜传来尚书院,御前催得急,吴大人写了诏书,盖了自己的官印便差人送去了相部,沈相看后又急急盖了印送去典司院,典司院拿着诏书去大牢宣读......”   苏侍郎懊恼万分道:“怎知,吴侍郎竟将立即斩杀写成了明日斩杀,戴向天听完诏书仰天大笑,说明日复明日,圣上老儿拐着弯不敢杀他,又胡言乱语了一通其他,把圣上好一顿奚落,还将几十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说。此等大错,将圣上颜面丢得一干二净,圣上一怒之下把相干人等下了狱,除吴侍郎与沈相外,还有典司院负责宣读诏书的李侍郎。”   沈容沉声道:“若是如此,沈相与李侍郎两人顶天了是渎职,吴侍郎要负全责,定是杀头的大罪。”   徐侍郎道:“沈相掌四院,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若非此次所犯之错令圣上颜面扫地,圣上未必会将他下狱,李侍郎只负责宣读诏书,罪责是最轻的,只有吴侍郎,诏书由他亲笔撰写,如今院史大人不在,他又暂代院史职......”   沈容道:“如今要想办法,先救吴大人性命。”   苏侍郎道:“他平日里瞧着吊儿郎当,其实最是兢兢业业,院史大人也是看中他恪职,只是他为人容易紧张,加之最近疲惫不堪才会闯出大祸。”   贾侍郎道:“我问了典司院的同僚,圣上卯时才就寝,就寝前命典司院将诏书存盘拿去给他看,兴许看完就要发落。圣上卯时安寝,最多睡到午时便会起身,如今已是辰时二刻。”   几人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之时,门外书役来报,二皇子在书库等沈容过去。   沈容立刻赶去书库,赵念安负着手在书库里溜达,见他来,莞尔道:“怎么不来求我?”   沈容放眼望去,赵念安穿了一身杏黄色的锦袍,头发整齐的束拢在白玉发冠里,他近来心宽体胖吃胖了些,五官更加圆润白皙,如此打扮更让人瞧着柔软可爱。   沈容知道他说什么,苦笑一声道:“你未领差事,前朝事务你不宜插手,况且圣上这些日子烦躁不堪,你去了未必能帮得上忙。”   “沈相四处说你谄媚奉上,暗讽你是个佞臣,这种时候,你不来仗我的势,如何说得过去?”赵念安走近他,笑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失了分寸,我知道你聪明,只是你不明白,前朝与后宫是一样的,不是你聪明便能一帆风顺,重要的是圣宠,办法我没有,不过我能帮你拖住父皇,你抓紧时间想办法。”   沈容感动至极道:“每次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总会出现。”   赵念安忍着笑,低声打趣道:“我是你夫君嘛。”他窃喜地笑了一下,红着脸跑开,随即赶往圣上寝殿。   赵念安去时圣上还未起身,内侍请他在偏殿稍坐,他等了有一个时辰,托着下巴快睡了过去,正听见推门进来的脚步声,以为是内侍来唤他,抬眼却见圣上背着手板着脸向他走来。   赵念安还未来得及行礼,嘴里没憋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闪出了泪花。   圣上噗一声笑了出来,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近来朕的门槛快被人踏破了,你也来凑热闹。”圣上在罗汉床上坐下,内侍端来热茶摆在中间小几上。   赵念安在另一端坐下,蹬了鞋盘腿坐好。   圣上瞪他一眼,他像是没看见一般,撒娇耍赖道:“母妃让儿臣安份些,最近不要来烦父皇,可儿臣觉得自己也不烦人呀。”   圣上冷哼,吹凉了茶喝了一口,缓说:“为了沈容来的吧?你近来与他关系甚好,宫中上下都知道了。”   赵念安道:“儿臣不领差事,沈大人也不过是个写喜诏的闲散文官,父皇不会觉得儿臣营私植党吧?”   “沈容哼......”   赵念安笑眯眯道:“父皇觉得沈大人如何?”   “不如何。”圣上拔高声音道,“朕不喜欢。”   赵念安揪起眉头:“为何呀?沈大人哪里不好?”   圣上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他这些儿子里,年幼的姑且不论,年长这三个各有千秋,赵成岚勤奋且宽厚,脑子却不算聪明,又缺些少年意气,让人觉得他这个太子做得愁眉苦脸,十分不痛快,赵北辰聪明伶俐却少年轻狂,做事冒进不计后果,赵念安与他们全然不同,聪慧也沉得住气,会撒泼耍赖,也会隐忍不发,只是心思不在正途上,整日为情情爱爱所扰。   若是有沈容点拨他,也未必不能长进......只是沈容心思太深,多看几眼总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好似沈朝恩又活了过来,用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神睨着自己。   “父皇?”   圣上回过神,定定看了看赵念安,见他今日穿着打扮活泼又讨喜,忍不住想,还是算了吧,若是这心肝宝贝变成沈容那副模样,实在是不敢想。   圣上道:“时辰差不多了,传午膳吧,你陪朕用一些。”   赵念安自然答应。   两人刚拿起筷子,有内侍来报,尚书院院史苏大人此刻正跪在门外,向圣上负荆请罪。   圣上挑了挑眉头:“他不是病了吗?他请什么罪啊?”   内侍谄媚笑道:“自然是驭下不严之罪。”   圣上冷哼一声:“他想跪便让他跪。”   赵念安不出声,埋着脑袋扒饭吃,免得又叫圣上觉得他今日居心不善。   圣上板起脸道:“坐直了吃,不像话!”   门外,苏院史穿着常服跪在地上,他晨起听闻吴侍郎被抓一事,立刻坐马车进宫,直接到了殿外跪着。   内侍蹑着步子向他跑来,俯着腰道:“哎哟苏大人,您都七十多了,大病初愈,可别跪着了,赶紧回去吧。”   苏院史不出声,他颤颤抬起眼,用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眸看向内侍,说道:“本官还跪得住。” 第28章   沈容来时苏院史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他半跪半趴在地上,整个人蔫蔫的,似乎是没了生气,恹恹的好似一个将死之人。   自沈容为官以来,虽不到一载,却备受苏院史照拂,尚书院上下无不受他关怀。   沈容见此景心痛难当,他快步上前将苏院史扶起,低声道:“大人别跪了,下官想了个办法,下官可以请太子殿下去说情,他此次立了大功,想必圣上会看他颜面。”   “沈容,你向来聪明,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用这种蠢办法,此事事关龙颜,陛下不会高拿轻放,你请太子说情,只会叫太子为难,不仅如此,你欠了太子的情,将来便受他掣肘。”苏院史连连咳嗽,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他紧紧抓住沈容的手,颤巍巍地说,“是老夫不谨慎,未将文书看仔细,来时未穿官服,尚书院有一套,你去帮我拿来。”   苏院史仰头看着沈容,那双浑浊的眼眸突然变得清明又锐利。   沈容感觉到苏院史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到了他的肉里,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放下苏院史朝着尚书院跑去。   沈容自来习武,只消片刻便回到尚书院内,他三步跨作两步穿过议事厅,一路冲进苏院史书房。   待四下无人,他方颤抖地拿出方才苏院史塞进他袖口中的东西。   他将竹纸拢开,平摊在桌面上。   他来不及细想,为何苏院史手里有吴侍郎诏书的副本存盘,这本应该留存在典司院内,如今圣上正在用午膳,午膳之后他便会召典司院将此存盘拿去过目。   沈容忽然间明白了苏院史的用心,他大为震撼,也大为触动,十年来,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情绪煎熬,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对旁人的喜怒哀乐,除当年那个孩童外,他不会再对任何人的悲欢离合有情绪起伏。   沈容痛苦难当,他拉开木柜抽屉,拿出苏院史官印,在竹纸空白处按了下去。   苏院史那日突然病重,回府时未将官印带走,沈容不知他是否将全盘计划处妥当,但事已至此,苏院史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沈容愿意陪他走一步。   沈容盖完官印,等颜色干透,同时他将官服拿起,垂在臂弯处。   正当他准备收起竹纸之时,他惊觉沈相的官印歪了半个位置,且印章颜色较浅模糊不清。   沈容虽与沈相关系不睦,但对他尚算了解,此人板正,做任何事至少表面功夫齐整,他盖章向来四平八稳,所绘字画上的小印也盖得端正,从未像此般歪斜。   沈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极为离奇但十分可靠的想法。   沈相的官印并非自己所盖,而是有人自作主张替他盖了上去,昨夜事发匆忙,御前催得急,事情又发生在大半夜,诏书送去相部后,沈相并未亲自过目,而是有人代他看了诏书,并且盖了印,此人既能拿到他的官印,且沈相未将他供出。   沈康......必是他......   若是如此,这件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同,应由沈相与沈康担全责,吴侍郎乃疏忽渎职。   这个想法在沈容脑海里不断浮现,可他并无佐证,且他如今已经盖上了苏院史的官印,时间紧迫,容不得他耽误半刻。   他收起竹纸,拿着官服往外走。   迎面碰上徐侍郎,徐侍郎愣了愣问道:“你怎么从院史大人房里出来?”   沈容露出难过表情:“院史大人叫我回来拿官服。”   徐侍郎没有细问,只叫沈容赶紧去送。   沈容走出尚书院没几步,就见典司院公孙侍郎苦笑着向他走来。   公孙侍郎向沈容作了揖,抖了抖袖子道:“苏院史从前是我老师,如今却犯了如此大错,当真是大逆不道,也难怪圣上龙颜大怒。”   沈容悄无声息将竹纸递给他,愤愤说道:“他即是你老师,你却落井下石,无礼至极!”   公孙侍郎怒道:“你区区从四品也敢骂我,本官品阶再低也有四品,不知好歹!”   他骂了一声,转身即走。   沈容怒瞪他一眼,抬步也走。   苏院史跪得几乎晕厥了过去,内侍几次劝他他也不肯起,直到沈容跑来,他才堪堪直起身道:“官服来了。”   “下官来晚了。”沈容将官服给他披上,未有穿得太严实,将他里面的常服露出一些,又在他常服的腰带上挂了一块玉佩。   苏院史垂眸看了一眼,徐徐说道:“孩子,听老夫一句劝,你凡事过于谨慎,不够畅快,望你今后能活得自在些。”   沈容红着眼说:“晚辈往后还要倚仗大人照拂,必定听大人教诲。”   苏院史满脸慈爱看着他道:“好孩子。”   两人在外等了一会儿,内侍来报,圣上宣苏院史进去说话。   沈容扶着苏院史站起来,将他送到殿门口,看着他迈着颤巍巍的双腿一步步挪进殿内。   圣上刚用了午膳,又被赵念安使着性子硬拖着说了许久话,喝了一肚子茶水,未时将他轰走才得空宣苏院史进来。   苏院史老态龙钟跪在地上,用喑哑的声音自述罪责,那模样落在圣上眼里尤其刺眼,满朝文武就没有中用的了?   圣上面色凛冽,只叫内侍把存盘拿来。   内侍出门去唤,不多时亲捧着册子呈至御前。   圣上瞥了苏院史一眼,抖开竹纸摆在案前,他垂眼看去勃然大怒道:“诏书与存盘内容竟不一致,尚书院、典司院、相部,全都瞎了吗?眼珠子若是无用,统统给朕挖出来!”   苏院史伏在地上羞愧难当道:“老臣眼拙,老臣无用,请圣上息怒......”   圣上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住火气低头再看几眼,突然见他瞪圆了眼睛,像是怒极了,一手抓起竹纸砸在地上,大喝道:“你抱病在家,你告诉朕,上面如何有你的官印!”   苏院史颤颤巍巍道:“昨夜老臣身体转好已能下床,放心不下尚书院众人,便进宫来看,恰逢急诏,顺道过目了那份大逆不道的诏书,盖、盖了老臣官印,是老臣过失,是老臣过失,是老臣......”   圣上大怒道:“把沈怀荫押来!”   内侍去传了沈相,又将昨夜守宫门的侍卫叫了过来问话,侍卫语气淡淡道:“苏院史的马车戌正进宫,戌正三刻离宫。”   院史之上可以驾车入宫,行两侧宫道。   典司院负责归纳文件的公孙侍郎也称昨夜收到的竹纸上确有苏院史大印,只等沈相被押了来,他跪在地上神情憔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失魂落魄语无伦次。   圣上瞧着他,心里真心是不痛快,昔日他与端王争储,先皇本不看他好,觉得他不如端王威严霸气,是老相爷沈朝恩力排众议,冒着结党营私的罪责亲手将他捧上皇位,先皇驾崩后也是老相爷助他稳定了江山,他只沈怀荫一个儿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生拖硬拽才当上了参谋院院史,老相爷辞世后,为了扶他宰相之位,他身为一国之君,亲自出宫贺他大生,为他作脸,太平盛世里,他这个宰相便就当得无功无过毫无建树,如今朝堂上不过稍起风波,他便这幅萎靡不振的姿态,简直就是个饭囊衣架不堪入目!   圣上憋着火气,指着沈相道:“你告诉朕,昨夜这册子上是否有苏院史官印!”   沈相叩跪在地上,茫然失措看着众人,他佝偻着腰意志消沉的模样竟与古稀之年的苏院史无异。   过了许久,他仿佛回过了神,用极慢的速度仰起脸,透过镂空长桌望向圣上鞋面,颤声道:“有、有苏大人的印,确有其事。”   圣上怒目看向苏院史,正欲发落他,突然瞧见他腰间垂下的玉佩,他吃了一惊,定定地看却不出声。   那是沈朝恩的贴身之物,他无论如何不会看错。   一晃已是三十多年,他登基也已二十余载,他看着苏院史那垂垂老矣的模样,恍惚间想起从前的日子,彼时苏院史还只是典司院侍郎,是他亲自宣读太子诏书,并将其递到自己手上。   圣上敛了敛怒气,却仍是发作骂了几句:“你这老东西年纪大了就告老还乡,老眼昏花连字都看不清楚,还敢在朕面前放肆!”   他将苏院史及吴侍郎革职,又打了吴侍郎八十个板子将其轰出宫去,沈相及典司院李侍郎罚俸一年,回家闭门思过三月。   事情至此告一段落。 第29章   沈容扶着苏院史上马车,亲自将他送回家中。   待进了马车里,苏院史将腰间玉佩摘下,捧给沈容道:“老相爷的贴身之物,老夫不敢要,沈大人且收着,此后莫要再轻易示人。”   沈容颔首接过,半晌才道:“苏大人有没有想过,这番作为可是欺君犯上,若是陛下往深了查,家中奴才、守宫侍卫、尚书院、典司院,总会出现马脚,若是有人恰逢戌正出入宫门,也可作证没见过您进出。”   苏院史叹气道:“在宫中行事,规行矩步自然是好,却也未必高枕无忧,老夫敢这么做,自然还有后招,只是未曾想到,沈相会说谎,他向来公正不阿,此次倒是在圣上面前帮了老夫一把。”   至此沈容终于才确认,宰相官印并非他父亲所盖,他甚至根本未见过那道诏书,故此他不明就里,才会稀里糊涂顺着苏院史的话说下去。   若是他知道苏院史说谎,必定秉正揭发,祸水东引将事情闹大,如此欺君大罪盖过一头,圣上的注意力便尽数转移到了苏院史身上,苏院史虽有后招,那也是另一番擂台,另当别说。   苏院史道:“老夫本就年迈,也有解甲归田的意愿,若能借此救吴侍郎一命,也算舍得。”   沈容道:“只可怜吴侍郎为人恪职,却落得如此下场,虽是他糊涂,却也并非全然是他的错。”   苏院史笑道:“吴侍郎性格跳脱,又有些自卑自艾,到底是不适合官场,若是回了老家当个父子先生,也未必不如意,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   沈容苦笑,也只得点头称是。   苏院史道:“日后老夫不在宫里,有几句话想提点沈大人。”   沈容正色道:“大人请说。”   苏院史神色和蔼道:“我知你手里有些筹码,但轻易不要拿来示人,若是用得好,相得益彰,用得不好,掉了价反而让圣上觉得你轻贱它。”   沈容颔首称是。   苏院史又道:“此外你为官时间不长,兴许不了解圣上,圣上年少时乃是风雅人物,吟诗作对颇为潇洒,也极得小姐赤子们喜欢,又秉正持重性格豁达,城中都形容他风流却不下流,在当时也是一番佳话,后来他得老相爷教诲,逐渐像是变了个人,喜怒无常心思深重,叫人猜测不透,老夫也是花了许久时间才明白,圣上许多时候都是装的,写错诏书令龙颜扫地,一定有人要出来承担这个责任,沈相是老相爷独子,圣上必然不能过于苛责,典司院李侍郎过错不足为道,吴侍郎亲笔写了诏书,由他一人来担重责,必得人头落地,这是一国之君的颜面,若是加上老夫,尚书院院史,正二品,如此一来,圣上拿够了人,吴侍郎的命才能保住。”   沈容琢磨了一会儿道:“所以苏大人叫晚辈不要去请太子。”   苏院史点头道:“说情无用,必得有分量的人来担责任,圣上心里也清楚,故也不会深查官印之事,你若是请了太子,今后便与太子挪不开联系,老夫并非认为太子不贤,只是你与二皇子交好,再与太子牵扯,总归叫人忌讳,若你有鸿鹄之志,也万不能在仓促间下决断。”   沈容恳切道:“今日苏大人所言,沈容受教,必当谨记于心时刻不敢忘。”   苏院史笑道:“你是个好孩子,老夫看得出来,此次虽千钧一发,有些冒进,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惶恐,当今圣上是明事之人,你多些畅快,叫他喜欢,反而更如意些,墨守成规反而不讨巧,多学学你舅父,不妨事。”   沈容失笑道:“晚辈岂能与舅父相提并论。”   苏院史哈哈笑道:“自然,你比他斯文多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沈容看着苏院史进了府邸大门,方转身回去。   这番出了大事,沈容必得回趟家。   沈相已经回到府中,府里乱成一团,陈夫人哭嘤嘤地问,是否要请老夫人回府,着实被沈相呵斥了一顿,本就是多事之秋,岂能叫老夫人一道忧心,他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扰老夫人在大钟寺念经礼佛。   除沈相外,最害怕的自然是沈康,他脸色煞白躲在房里不敢出来,沈相冲去他屋里紧闭房门将其狠狠教训了一顿,至于说了些什么,众人自然不得而知。   沈相虽无建树,但仕途顺畅从未受圣上如此责罚,今日晚节不保颜面丧尽,沈康私盖官印是满门抄家的大罪,弄不好不仅沈康人头落地,他沈怀荫也要一并杀头,权衡利弊后沈相方决定将事情盖下,可即便如此,他对沈康可谓是恨之入骨,于他而言,颜面较脑袋更重要!若非沈康趁他酣睡,肆意妄为,他岂会犯了此等错误,但凡他能看一眼诏书,及时发现吴侍郎那小儿科的错误,打回去重写,万事都不会发生。   沈相对沈康不满,连带着对昔日钟爱的康姨娘也看不顺眼,又见陈夫人眼泪汪汪叫人心烦,一甩袖子去了刘姨娘房里。   沈容听兆喜嚼嘴子说热闹,正听得高兴,方小姨娘婀娜着身子进了房。   方小姨娘端着几道小菜进来,柔柔问了几句沈容身体,缓缓才说:“听闻相爷被罚俸一年,母亲说府里本就过得紧巴,日后许是要开销用度,年节快到了,也不知道今年是什么光景。”   兆喜皱着眉瞧她,府里吃穿用度关她何事,瞧这口气倒是要打少爷俸禄的主意。到底是女人家,不关心相爷犯了何错,倒是只惦记着罚俸一年的事情。   沈容哀声道:“还是母亲与你想得周到,相府上下都指着父亲过日子,我从官不久也没什么积蓄,不过倒也不妨事,若是日后份例分的少些,你只管同我说,我拿些贴补,咱们这小院总不会过得太差。”   方小姨娘面色一喜,顺势就说:“这可如何是好,妾身不过是个姨娘,少爷岂能叫妾身当家。”   兆喜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这娘们想什么好事呢,少爷不过提一句嘴,她倒是踩着鼻子上脸。   沈容露出些怒气:“休要胡言乱语,咱们虽分院过日子,但到底是母亲当家,你这般说话,岂不是害我落个不孝不义的名声?”   方小姨娘连忙改口道:“奴说错了,是奴不对,少爷莫怪,也是母亲忧虑,奴也跟着忧心罢了。”她虽是个小姨娘,却是签了卖身契进来的,抬了姨娘也是奴,不过比侍女高一些罢了。   沈容冷着脸道:“你今日说话不讨我喜欢,出去吧,别再进来。”   方小姨娘扭扭捏捏地去了。她心里万分不痛快,眼前这位少爷,除了面相姣好,分明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子,无论她如何弄巧讨好,总摸不清他的脾气,说到底还是因为不能人道,变着法的折腾人。原以为嫁给相府嫡子能过上改头换面的好日子,结果与往日为奴也没什么区别,陈夫人当她棋子任意摆弄,夫君又不能人道,相府里头做派清简,衣饰发钗皆是普通货色,日子过得可谓是苦闷不堪。   *** ***   戴震科一案暂时告一段落,该杀头的杀头,该发配的发配,总算有了定论,端王此次立了大功,圣上对其大肆嘉赏,并留其在宫中过年。   苏院史被革职后,参谋院荐了林户院李侍郎任尚书院院史,林户院侍郎官从三品,尚书院院史正二品,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只是眼下情势严峻,参谋院荐官不敢大开大合,只小心谨慎选了官职相当的李谋李侍郎,李侍郎初入仕途任尚书院书吏,后调去林户院任侍郎职,如此调动,也算恰当。   新来的李院史五十有余,初来乍到为人低调,沈容也看不出什么,左右无事,试探着像从前那般懒散度日,李院史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他便也松快了些,好好解一解连月来的疲乏。   北远侯被关了几月禁足,于日前被圣上撤了罚,恰逢江南的大闸蟹进了皇城,北远侯一扫往日阴霾,要开一席蟹宴来庆祝,特意选了沈容休沐那日,叫着他一定去吃。   沈容说笑似的告诉赵念安听,其他人犯了错战战兢兢,他舅舅倒好,解了禁足还要大肆庆祝,真是叫人哑口无言。   赵念安听了眼珠子转转,捧着脸笑眯眯看着沈容。   沈容被他看得发毛,好笑道:“又打什么坏主意?”   赵念安不满道:“什么坏主意,我不过是想,去吃蟹宴送些什么礼好。”   “你去?”沈容呐呐道,“你去作甚?”   赵念安蹙着眉道:“我为何不去?你休沐本就该陪我,你去吃蟹宴,放着我不管吗?”   沈容无奈地摇头。   赵念安忽然露出些怯生生的笑容,软软道:“也不知道舅父舅母喜欢我什么打扮,我该庄重些,却也不想过于自持,免得叫他们以为我不好相处,送礼也不好拿捏,过于贵重显得我张扬,过于轻贱,又显得我不够重视你,你多少帮我想想,别叫我丢了分寸。”   沈容忍俊不禁道:“你去便去了,又不是叫他们相看,何必如此。”   赵念安脸红道:“总要留些好印象。”   沈容凑近些,亲了亲他的嘴,戏弄他道:“哪有人像你这般,送上门去叫人看的。”   赵念安踩他一脚,见他吃痛跳脚,气昂昂道:“活该!叫你笑我!” 第30章   休沐那日,沈容仍是带他去了,无非是吃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事,万常宁为了自在,在皇城郊区置了别苑,只偶尔回来住,蟹宴这日特意起了早,来府里看热闹。   北远侯性格豪爽,妻妾也多,却十分讲规矩,到底是老夫人在时规矩立得好,他喜欢吃喝玩乐不要紧,喜欢的女子赤子也尽可纳回家,只一点,府里吃穿用度衣食住行,事无大小皆由夫人说了算,在外头他是神远大将军,回了府里大小事务一概不许管,他对夫人敬重,夫人自然不善妒,至于老夫人如何调教儿媳,那是另一回事。   赵念安来时尚早,侯爷与侯夫人亲自来门口迎他,略略寒暄了几句,便让沈容带着赵念安在府里四处逛逛。   侯夫人不敢在殿下面前端架子,且她本就是和气之人,赵念安见她可亲,便也放下心来,露出些孩子心性,模样好不雀跃。   沈容从前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过身后,院子便由他一人住着,那院子清静且雅致,又带一个敞亮的小花园,方便他平日里习武练剑。   沈容搬回相府后,这院子便暂时空置着,从前的仆从分走了一半去别的院伺候,留了几个平日打扫。他回相府时东西带的不多,贵重的物件许多都在这里,若是都带回相府,总要被沈相骂几句骄奢淫逸。   赵念安走进花园里,空空荡荡的没个人气,花草却养得极好,十月里仍是绿意盎盎,桂花的香气飘满庭院,小池塘座着一道拱桥,站在桥上喂金鱼恰能看见院外的风景。   沈容从身后拥着他,温温说道:“舅母重教条,姨娘赤子与小姐们晚上不与我们一道用饭,除了舅父舅母,表兄万常宁,另还有几位庶出的弟弟,他们都是好相与的,你不必紧张。”   赵念安道:“胡言乱语,我曾经何时见人紧张,别是他们见了我害怕畏惧。”   沈容蹭了蹭他的肩窝,笑吟吟去亲他的脸。   赵念安转过身来,攀着沈容脖子,脸涨红了起来,怯怯道:“不如我今晚留宿,明日再回宫。”   沈容见他这副模样,心尖上似是有小蚂蚁在爬,他微微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吻住赵念安嘴唇,按着他的后脑勺与他密不可分贴在一起,自上次之后两人再未逾矩,虽偶尔亲近些,也不过是摸摸小手亲亲脸罢了,沈容受他撩拨,也多少有些心动,越发迫切地吮吸他的唇瓣。   两人贴在一起亲热了一会儿,眼看就要乱了分寸,沈容当即将他松开些,喘着气平缓了情绪才说:“上次是我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抱了你,虽有些唐突冒犯,却也不后悔,只是今后我们多少应该避忌些,等日后成了亲才名正言顺。”   赵念安眼角发红,心里有些抱怨,却还是默默点了头,不情不愿道:“姑且当你说的有道。”   沈容抱他入怀,搂着他细细哄了许久,恣意说了许多情话,才将人哄得高兴了些。   沈容又带着他去了自己书房,拿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给他瞧,消磨了短暂时光后,有侍从来唤,两人才动身去饭厅。   江南的大闸蟹运来不易,北远侯与殿下各两只,其他人一人一只,侍女端着蟹八件在旁伺候,将蟹肉蟹黄剔得干净,配上青梅酒一道喝,另有侯夫人特意请来的江南厨子,为今日蟹宴添菜。   往日里北远侯吃螃蟹就似牛噍牡丹,也不需人伺候,自己撩了袖子直接上手,今日却温温坐着不动,席间也只顾喝酒,情绪较往日低落了许多。   他身材魁梧,堪堪往那一坐便像座小山似的,今日窝坐着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出声,默默吃着螃蟹,连侯夫人也噤了声,不敢招惹这位大爷。   只有万常宁,他心最野,平日里就像北远侯似的无法无天,今日见父亲有些呆傻,大着胆子站起身,抓起他身前的碟子,嬉皮笑脸道:“父亲胃口不佳,别浪费了此等美味,儿子替您受累。”   北远侯大怒,一把将装满蟹肉的碟子抢回来,气恼道:“你这不孝子,气煞我也,混账!”说着便张大嘴,将满碟子蟹肉倒进嘴里,半点不让万常宁占便宜。   万常宁无奈摇头,宁愿一口闷,也不让他细细品品。   虽是闹了一通,但北远侯情绪好了几许,端着杯子去敬赵念安酒,一连敬了三杯,侯夫人连忙起来拦他,劝道:“侯爷!别把殿下给灌醉了。”   北远侯纳闷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三杯而已。”   赵念安也爽气,端着杯子回敬他,一连喝了六杯酒,两边脸颊倏地通红。   万常宁笑道:“殿下倒是与我表弟一样,一喝脸就红。”   沈容讪讪地笑,他酒量尚可,多喝几杯也不见得醉,只是脸却通红,往往不想喝时就装出些醉意,轻巧就能躲过去。   赵念安却是真的不胜酒力,脑袋也开始发晕。   众人见他似是真的醉了,便不再敬他酒,多劝他吃些菜。   蟹宴过后,方德子驾着车送赵念安回去,他彼时已经醒了酒,脸却还是红彤彤的,微微垂着眸子,含羞带怯的模样,看上去真真是好看极了,沈容不免想送他,哪怕是送到宫门口也好。   只是今日不是时候,送走了赵念安,沈容主动去了北远侯书房。   书房里也没什么书,遍地摆着各种刀枪棍棒,平日里谁也不喜过来,连侯夫人进来都得被吓一跳。   北远侯见沈容进来,端坐着不动,他沉沉看了沈容一眼,就见沈容垂着眼直挺挺跪了下去。   沈容不跪还好,一跪就把北远侯的火气勾了上来。   北远侯拼命喘着气,随手拿起一根棍子就往沈容后背打了一记,颤声道:“我本想叫你们去喝茶,走进院子就见你们搂在一起亲嘴,你是不是被脏东西糊了眼睛,看不清他赵念安是什么人!”   沈容闷哼一声,挺着身躯不动,直起脊背道:“舅父,我与他是两情相悦。”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也知道我是你舅父,我就你一个外甥,我岂能看你去当他赤子,你莫要忘了,你已经纳过姨娘,按本朝律法,你不能再为人赤子!”   沈容看向北远侯,正色道:“我从未打算当他赤子。”   北远侯被气得险些厥了过去,大怒道:“那你是打算一辈子与他无媒茍合?”   沈容不出声,北远侯又一棍打在他背上。   沈容被他打得倒了下去,半天不能动弹。   北远侯忍着不去扶他,谆谆道:“你知不知道,圣上那么多儿子里,他最喜欢赵念安,连太子殿下都要让他三分,若是让圣上知道你这般欺负他儿子,你脑袋还想不想要?”   沈容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低头苦笑道:“我想要他,或哄或骗或强我都要他,是我用了些手段哄得他喜欢我,可即便如此,我也绝不会当他赤子,我绝不会像母亲一样,一生受夫君摆布,只有他当了我的赤子,才永远不会离开我,我才能真正得到他。”   北远侯大惊失色,他摇摇晃晃跪在地上,将沈容抱进怀里,懊恼道:“容儿,你心思如何会这么重,我以为从前往事你全部忘记了。”   “我怎么能忘?舅父!我怎么能忘!”沈容哽咽道,“舅父,他如今喜欢我,可谁能保证五年、十年、三十年后,他依旧喜欢我?我若当了他赤子,不保日后如母亲一般郁郁寡欢,含恨而终。”   北远侯红了眼圈,哽声道:“当年老相爷在时,你父亲无用,不受老相爷器重,他当时已经如愿娶了他表妹当姨娘,为了得到我们侯府支持,他百般示好伏低做小,对你母亲真真是用尽了心思,老相爷虽位高权重,却家底浅薄,加上你父亲不中用,你外祖本不愿意将你母亲嫁去沈家,是沈怀荫费尽心机讨好了她,哄得她晕头转向失了心智,结果成亲后没多久,他就原形毕露,对你母亲百般挑剔。”   沈容哀恸道:“母亲所承受的一切,我一直看在眼里,从不敢忘。”   北远侯痛心疾首道:“你可曾想过,你今时今日所做作为,与你父亲当年有何不同?”   沈容如梦方醒般睁大了眼,他久久不能说话,用茫然绝望的眼神看着北远侯。   北远侯又道:“我信你是真心爱他,可你与他并无可能,历朝历代以来皇子以赤子身份出嫁者,皆是为圣上所厌弃之人,他本该坐享荣华富贵,却要为你变为赤子,从此贬成庶民,抛弃一切尊荣,比女子身份更卑微,你这无疑是强人所难痴人说梦。”   沈容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北远侯咬牙切齿道:“你听舅父一句劝!”   沈容却是闭上了眼睛,深叹了口气,许久才说:“我绝不会像我父亲一般,我爱他至深,也会敬他宠他,我绝不会让他后悔嫁我为妻。”   “你要如何才能清醒!”   沈容噙着眼泪道:“我若是不做这个梦,活着也是无趣。”   “容儿......”北远侯难以置信道,“你竟已到了这种地步了?”   沈容缓缓叩下身,语气坚决道:“请舅父成全。”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第31章   刚入了秋,宫里的叶子就掉了绿,染上饱经风霜的黄,赵念安叫停了轿辇,跳下轿跑去宫墙边捡了片枫树叶子,掌心大小,五片锯齿状的叶子红得艳丽,根茎处又缀着一点白,透着阳光甚是好看。   赵念安又坐回轿辇里,捧着那枚枫叶看,沈容爱看书,让他当芸签用也是极好。   轿辇抬进了万贵妃宫里,赵念安小跑着进去,见万贵妃一身素色衣裳坐在榻上纳鞋底,行了礼过去说道:“母妃又在为父皇做鞋子了?”   他在屋内溜达了一圈,见各处不曾添置新玩意,便无趣地坐回椅子里。   万贵妃抬起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盈盈笑道:“这是给你做的。”   赵念安接过侍女端来的茶,随口道:“孩儿的衣裳鞋子自有内务府张罗,母妃何必费这心思,多伤神呐。”   万贵妃故作懊恼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幸好还来得及,母妃这就改改,拿去给你父皇穿。”   赵念安连忙拦她,笑着说:“父皇怎能穿孩儿挑剔剩下的。”   万贵妃笑道:“天气说冷就冷,真落了雪,天气一寒,反倒是不想动了。等开了春你出宫开府,母妃也不能时常见你,趁如今有闲情逸致,给你做两双备着。”   赵念安点点头,由着她操心。   万贵妃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悄悄说道:“府邸的位置定了,依你心意,与相府在同一条街上,你父皇说了,你比北辰晚一年开府,又是他兄长,规制上稍微超出些也不打紧,只是你记得,不许过于铺张,免得惹人话柄,叫你父皇为难。”   赵念安倒也没放在心上,他素来奢侈惯了,皇后深沉,贤贵妃跋扈,他们背后母家家世显赫,太子与三殿下又在朝堂上你起我伏明争暗斗,他与母妃夹在中间倒显得窝囊,他素来不学无术,皇后与贤贵妃都不将他摆在眼里,若有一日他长进了起来,反倒叫人忌讳,皇后与贤贵妃巴不得他每日吃喝玩乐,折腾些纸醉金迷的玩意儿。   万贵妃眼神柔和道:“我原本是想着,北辰已经开了府领了差事,贤贵妃正在替他相看,等他定下来,我再为你操持,如此可免去许多是非,可贤贵妃迟迟定不下来,我也不能总委屈着你,等你开了府,我再好好同你父皇商量。”   赵念安心念一动,坐直了身体问道:“母妃,您觉得沈容如何?”   万贵妃掩着嘴笑了一下,说道:“那日七夕宴我也瞧了他几眼,面容确实姣好,只是气态差些,温温诺诺的样子,文采我听你父皇说过,倒也潇洒,家世更是极好的,父亲是当朝相爷,背后又有北远侯倚仗,只是身体略差些,倩儿与他相配也属高攀了。”   万贵妃看了赵念安一眼,见他没有使性子发脾气,便继续说道:“后来听说只是肾气亏虚,倒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反倒因此与倩儿更合适,只是没想到,他肾气亏虚是假,隐疾才是真,如此一来,莫说倩儿,谁家小姐都瞧不上他,白白可惜了这般家世与样貌。”   赵念安揉了揉鼻子,嘿嘿笑了一下说:“母妃,那您说,孩儿娶他做赤子如何?”   万贵妃定定地看着赵念安,赵念安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见万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什么傻话呢,真是个傻孩子,他纳过姨娘怎么做人赤子?真是不经人事口无遮拦。”   赵念安身体一抽,从塌上摔了下去,方德子连忙上前来扶,面色亦是一脸茫然。   万贵妃放下手里的活,着急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摔了?”   赵念安双目血红,他抓着万贵妃的衣袖,哽声问道:“姨娘?”   “是啊,他三年前纳了姨娘,你同他交好,却不知道这事?”万贵妃笑道,“也难怪,他身患隐疾,自然不喜欢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   赵念安捂着眼睛道:“孩儿有些头疼,今日先回去了。”   万贵妃一脸担心地看着他,无措地送人到门口,对方德子说:“你送他回去,本宫唤人去请太医。”   赵念安坐在轿辇里,眼泪簌簌从指缝间流出来,淌了大半张脸,等轿辇转过弯他方低声道:“去尚书院。”   方德子亦是面色难看得厉害,他竟如此失职,从来不知沈容纳过姨娘,他见沈容对赵念安情深义重,还以为他一片赤诚,哪知是如此混账东西!   方德子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在心里将沈容骂了个底朝天。   彼时沈容正在书库挑书,听见关门声陡然回过身去,却见赵念安立在他面前,身体颤抖,满面都是眼泪,那是沈容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赵念安流泪时从来震天动地,恨不得把所有人招来,或是抽抽噎噎软绵绵哭着向他撒娇,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垂身直立,默不作声地流眼泪。   沈容快步向他走去,赵念安立刻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看着彼此,赵念安从未像今日这般心痛,他以为沈容心悦于他,心里有他,到头来不过是他黄粱一梦自欺欺人。他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清沈容的面貌,从一开始蓄意讨好,到后来肌肤相亲,全都是他一步步设计好的圈套,引着自己往里跳。   沈容微微蹙起眉来,却不出声。   赵念安流着眼泪却笑了起来:“你不问我为何如此,看来你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既然你早已经纳了姨娘,为何还要作践我?”   沈容抿了抿嘴,沉声道:“我一早告诉过你,我沈容绝不为人赤子。”   赵念安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扼在手心,每一次呼吸都令他疼痛难熬,他嗤嗤笑了起来:“原来是我,竟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沈容上前一步想去拉他的手腕,赵念安一把甩开他的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赵念安擦干净眼泪,厉目冷声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真话,你这般戏弄我,我绝不会放过你,沈容,你且看着我如何将这些全部还给你!”   *** ***   兵部不似相部四院忙碌,万常宁每日下了朝便无所事事,约着一群狐朋狗友吃酒玩乐,今日沈容休沐,万常宁下了朝却听侍从来报,说是表少爷去了他的别苑,正在独自吃酒。   万常宁顿时来了兴致,抛下说好的饭局,匆匆赶去了郊外别苑。   这一看,沈容确实在吃酒,却也不似侍从形容的那般苦闷,只多饮了几杯,脸有些红。   沈容见他来,苦笑道:“实在无处可去,只好来表兄这里打搅。”   万常宁哈哈一笑,大剌剌在他对面坐下,说道:“喝酒怎么不去酒楼,我这里寻常也没什么好酒好菜,到底是探花郎,借酒消愁也要避着旁人。”   沈容苦笑不出声,默默又喝了一杯。   万常宁敛去嬉皮笑脸的架势,端了端身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缓缓才说:“那日你与父亲在书房谈话,我都听见了,你容他想想,他这人嘴硬心肠软,脸皮又厚,兴许有法子。”   沈容无心与他说笑,苦涩道:“终究是我心比天高自以为是,肖想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万常宁沉吟道:“当今圣上擅长权谋,懂得制衡各种世家,放眼这皇城里,家世显赫的鲜有实权,重权在握的家世不显,像你这般出生,又有文采相貌,已是凤毛麟角,可他毕竟是赵念安,是圣上亲子,你要他做你的赤子,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些,我知道你脑子聪明,也有些算计,但你想过没有,你要对抗的是整个朝廷,参谋院那些迂腐的老言官首先不答应,还有你父亲沈相,自然还有圣上。”   沈容红着眼道:“多说也是枉然,或许是时候放手了。”   万常宁感慨道:“你能想明白就好。” 第32章   赵念安那里一连数日没有动静,沈容去了几次,赵念安均闭门不见,倒是被方德子阴阳怪气骂了几顿。   十一月初的时候,圣上将沈容叫到了御前。   赵念安开府一事由林户院与典司院协办,赵念安请了旨想叫沈容去主持,之前因为戴震科一案,城中人心惶惶,各家都停了相看,皇城内许久没有喜事,只赵念安出宫建府是大事,圣上把他叫去,虽没有明说,却拐着弯提点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得漂亮,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差池,万贵妃母家无人,赵念安不似赵北辰背后有人倚仗,他能倚仗的只有当今圣上,圣上疼惜他,更是要叫他安富尊荣,这才不会被人轻视了去。   赵念安一句话,就将沈容调去了典司院,虽同是侍郎,但典司院侍郎正四品,沈容因此升了半阶。   沈相被禁足在家,其子沈容还能升官,典司院众人不知背后隐情,对调任而来的沈容恭敬有加。   典司院中与沈容一道负责此事的便是之前与他有过‘龃龉’的公孙侍郎。   两人在典司院碰了头,故作不熟寒暄了几句,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公孙侍郎带着沈容去了典司院的议事厅,典司院在四院中虽不如参谋院与林户院受圣上重视,但地方却是最大的,典司院日常负责诸多事务,工作繁冗复杂,上至天文气象,下至祭祀庆典,另有礼宾接待,科举考试,皇子建府等诸多事宜,所顾之事数不胜数,若说尚书院可忙里偷闲,那典司院就是焦头烂额疲惫不堪。   尚书院事务只需按部就班,多些细致即可,虽有些讲究,但多半不直接得罪人,像吴侍郎一事也是鲜有的事情,但典司院却恰恰相反,日常的事务皆要向林户院伸手请银子,又要看大大小小各种主子的脸色,办得好是所当然,办得不好那便是一通臭骂。   内务府管后宫诸多事宜,主子娘娘们虽有些霸道娇蛮,但得罪了她们多半是挨顿打骂,伤不了元气,更有甚者还得反过来看内务府的脸色。   但典司院不同,可谓是两头看脸色,林户院银子掐得紧,主子们的事情又要办得漂亮,他们是前朝的官,犯了错轻则降职罚俸,重则革职查办。   赵念安的府邸位置一个月前就定了下来,已有典司院与林户院一起去看过,定了修缮的方案,也请赵念安过了目,动工了月余,赵念安亲自去看,却发了好大一顿火,直接跑去了圣上面前抱怨,说他们敷衍了事,只知添金裱银穷奢极侈,简直是俗不可耐。   公孙侍郎有苦说不出,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们刚翻新了外墙,还没来得及装金点银呢。   公孙侍郎自然不敢如此说出口,况且圣上也没传他去问话,转眼调了尚书院沈容来负责此事。   沈容素来与赵念安交好,如此一来公孙侍郎也算松了口气。   林户院按规制拨了银子下来,若是不够还能再松动些,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府邸原先是卫国公府,国公爷无子嗣,百年归老后府邸被朝廷收了回去,国公爷在时喜欢听戏逗鸟,对家生维护不上心,府里装点也都陈腐了些,与赵念安平日里骄奢的风格大相径庭,修缮起来需要费一大番功夫。   府邸修缮既要奢华气派又要低调雅致,加之赵念安挑剔,属实是难办。   林户院说辛苦也辛苦,说省心也省心,只负责拨银子与请工匠,至于其他,这府邸怎么修怎么改,一概不管,只动手不动脑,圣上与殿下怪罪下来也都是典司院担着。   沈容一来,公孙侍郎火急火燎地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了他。   沈容赶紧去了趟卫国公府,又将图纸拿出来研究,向林户院负责请工匠的孙侍郎请教,又问了公孙侍郎许多建府需要注意的问题。   沈容虽读了些书,却也不是无所不知,对皇子建府一事可谓是知之甚少,他又连夜去了趟尚书院书库,问如今当管的书吏拿了几本典籍来看。   沈容这个典司侍郎不过当了两日,赵念安便传他过去问话。   沈容许多日子不曾见过他,虽早有预料,但真被叫过去,心里仍是十分忐忑。   赵念安像初见时那般斜倚在偏阁的长榻上,屋里点着气味幽淡的香,还未入冬屋里就燃起了炭,身形俨然消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蛋变成了瓜子脸,气色也不见好,像是生了场大病一般惨白无血气。   沈容心痛无比,亦自责不已,痛苦、懊恼、哀伤,许多复杂情绪像一道停不下来的风,始终盘旋在他的心口,紧紧将他心脏扼住。   沈容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赵念安才不急不缓幽幽然道:“沈大人如今好大的架子,本殿下想见你一面都难,竟是要等你两个时辰。”   沈容出声道:“下官去了原卫国公府勘察,听见侍从来报,已即刻进宫。”   赵念安淡淡道:“沈大人如此上心,必是胸有成竹,有了新的修缮方案了?不如说来听听。”   沈容依旧跪着,恭恭敬敬道:“原卫国公府从东角门进来有一间戏楼,殿下平日不爱听戏,下官与公孙侍郎商议,想将戏楼拆了,改建......”   赵念安打断他道:“沈大人说的不错,我确实不爱听戏,不过这戏楼子你不能拆,我不听,不代表我将来妻妾不听,女子矜持,不比男子抛头露面,总要为她们留些乐子。”   沈容深吸了口气,语气颤抖道:“依殿下意思。”   赵念安一眼不看他,把玩着手里的玉器,又说:“卫国公无子嗣,只一妻一妾,府里萧条,我日后妻妾成群与他不同,那些院子都要好好修一修,西角门进来我想建个书堂,等日后孩子们长起来,请大学士来府里讲学,免得他们日日入宫读书辛苦。”   赵念安顿了顿,忽然看向沈容,故作恍然道:“我记得沈大人乃今科探花,文采不凡,不如请沈大人来为孩子们说课,那倒也是极好的。”   沈容蹙起眉来,抿着唇不出声。   赵念安继续道:“卫国公的后宅花园倒是建得极好,曲径通幽,景致宜人,尤其是湖心岛的楼阁,真真是有滋有味,与妻妾们偶尔去小住一番也是颇有情趣。只是近年维护不当,有些萧索,沈大人上些心,让林户院好好修整。我表妹倩儿娇俏,喜欢艳丽的颜色,多种些名贵的花草,别叫她平日无聊。”   沈容冷冷道:“花园不能动,戏楼子不能动,卫国公府从前只三位主子,殿下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地方怕是不够住,许是要扩建才行。”   赵念安勾唇道:“这些问题该由沈大人伤脑筋,若是诸事都要本殿下来想,还要典司院作甚?另外,本打算明年三月开府,近日钦天监算了一卦,后月十五是好日子,即是如此本殿下也不想耽搁,沈大人担待些,抓紧时间,别耽误了良辰吉日。”   四个月变成两个月,沈容知他故意刁难,只得点头道:“下官尽力而为。”   “那就别跪着了,赶紧去吧,耽误了吉日唯你是问。”   沈容没有起身,他看着赵念安单薄的身躯,低声道:“下官有话想与殿下单独说。”   赵念安用冷漠的眼神看向他道:“沈大人,今时不同往日,我与你再无私交,不必再说,方德子,送客。”   方德子幽幽道:“沈大人,请吧。”   沈容在地上跪了快一个时辰,他撑着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   方德子将他送走后回到偏阁,端了热茶来,笑吟吟道:“殿下喝点茶,吃些糕点垫垫,奴才去传膳。”   赵念安摇摇头道:“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   他心里憋着气无论如何都消不了,明明恨极了沈容,方才见他面色难堪,既觉得痛快,又觉得无比心疼,他曾经那么的喜欢他,把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想与他一生一世共结连,他甚至都想好了,为了不委屈沈容,今后绝不纳妾,宁可无子送终也绝不伤他半分。   到头来沈容早已纳了姨娘,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他赵念安堂堂皇子,身份何等尊贵,却要与人共侍一夫。他纡尊降贵围着沈容团团转,自以为情深互许,结果却是贻笑大方。   可笑至极。   “方德子,三部四院里哪份差事最磋磨人?”   “这......自然是典司院司役,琐事诸多,脏活累活都是他们顶上,此外还有刑役,刑部大牢脏乱不堪,恶臭难当,时不时还要搬运死尸,属实是辛苦。”   “两个月,他若是修不好宅子,送他去刑部磨磨性子,免得他仗势过傲自以为是。” 第33章   赵念安一句话将工期压了一半,林户院无法,只得多请人手,戏楼子和花园赵念安不许动,倒也不是坏事,林户院紧着原来的图纸继续修缮,其他地方待典司院改过图纸后再动工。   赵念安去时,府里忙得团团转,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尘埃仆仆。   方德子道:“殿下,昨夜刚落了雪,地上湿滑,还是传轿辇吧。”   “不必了,我走走。”赵念安问,“沈容此刻在何处?”   “听说在后宅呢。”   “去瞧瞧。”赵念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帽子戴起来,捧着小手炉向前走。   方德子叹了口气,随着他去了后院。   寒冬腊月的日子里,沈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束身薄袄,头发未束冠,用一根绸带系了起来。   赵念安极少见他穿深色衣裳,更是不曾见他如此利索的打扮,往日里他总是显得温文尔雅,认谁都觉得他儒雅,如今被逼急了,倒也显出了几分真性情。为了修缮好这座府邸,沈容事事亲力亲为,白日监工,与两院落实各处构造,夜里不断精修图纸,照着赵念安的喜好调整细节。   半月下来,虽疲惫不堪,倒也生出一些乐趣。   赵念安走到花园时,他正与一名女工说话,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喜逐颜开。   赵念安看着他欢喜的笑脸,苦涩道:“本想让他吃些苦头,却不想他乐在其中。”   那名女工搬着花盆离去,沈容回头才注意到赵念安站在雪地里,他穿得严实,裹着朱红色的斗篷,端端往那一站,用疏离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容速速向他跑去,方德子冷着脸道:“沈大人见了殿下为何不行礼?”   沈容停下脚步,敛去脸上笑意,撩开衣袍跪了下去:“下官拜见殿下。”   赵念安垂下眼看他,淡淡道:“沈大人如此欣喜,想必事情顺利,定能按期交工。”   沈容犹然跪在地上,仰头说道:“不敢耽误殿下大事。”   “如此便好。”   赵念安转身要走,沈容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衣摆站起身,问道:“你吃过饭不曾?附近有一间酒楼我时常去,你若是还未吃饭......”   “大人什么身份,也配与我同桌吃饭。”赵念安一脸不耐地打断他,“我不曾叫你起来,你便好好跪着。”   “已经两个月了,你要如何才能气消?”   赵念安道:“大人莫不是搞错了,我不过是来府里看看,不是来与你闲话家常,放开我!”   沈容死死拽着赵念安的衣服不松开。   方德子冲上来掰他的手,他仍是不放,方德子的指甲深深掐进了他的肉里,抠得他手背血肉模糊,鲜血汩汩从他手背滑落,染红了赵念安斗篷边缘的一圈白羊羔毛。   “我只想问你一句。”沈容红着眼问道,“你我是否决计再无可能?”   赵念安被他突如其来的疯魔惊了一跳,见他满手是血眼神绝望,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德子恼羞成怒道:“你放什么臭狗屁,做你的春秋大梦,难不成你还想我们殿下给你当赤子?赶紧放开!”   “是,你我绝无可能。”赵念安将所有情绪吞回肚子里,板起脸道,“沈大人与其在这胡言乱语,不如好好想想,若是府邸修缮得不好,我会如何治你。”   沈容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事情,一些邪恶的念头不断在心头涌现,若是他用些手段,巧借东风,再借他舅父北远侯的势,未必不能强迫赵念安嫁他为妻。可如此,他与沈怀荫又有何不同,舅父说得没错,他终究成为了他心中最憎恨的人。   他总以为自己深爱赵念安,心心念念想把他抓在手里,到头来却是自己伤他最深。   沈容从未像今日这般厌恶自己,他惊恐地松开了手,仓皇失措往后退几步,他深深看了赵念安几眼,最后转身跑开。   方德子大怒道:“这混账东西,让他走了吗?”   赵念安撩起斗篷衣摆,低头看去,猩红的血色刺的他双目通红。   方德子连连骂了几句,半晌却不见赵念安动静,他转头去看,赵念安正捧着那斗篷出神。   方德子连忙道:“殿下,奴才去传轿辇来,您别担心,往后出来咱多带些人手。”   赵念安喉头哽动,许久喃喃道:“流了这么多血,怕是伤得厉害。”   方德子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哟殿下哎,您还心疼他做什么?”   赵念安喘了口气才说:“我怕他耽误工期罢了,回吧。”   赵念安翌日再来,不见沈容,却在花园处见到了昨日的女工,他定睛再看,竟是李画儿。   公孙侍郎见赵念安一连来了两日,立刻叫人收拾了几间屋子,容他暂作休息,虽简陋些,但寒冬腊月里也能暖暖身子。   赵念安在屋里坐着,捧着暖手炉子,命方德子把李画儿叫来。   李画儿来时茫然,见是赵念安面容一喜,随即又紧张害怕起来,瑟瑟地缩着脖子,跪着喊道:“少爷好。”   方德子骂道:“你这蠢丫头。”   李画儿愣了愣,回过神来,连忙改口道:“拜见殿下。”   赵念安淡淡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高山县如何了?”   “高山县一切都好,那日贵人们走后,小人本想在高山县谋份差事过活,只是小人过往不好,当过娼妓,多少受人眼色,恰好遇上刘青,他拿回卖身契后准备去别的地方闯闯,我便与他结伴同行,稀里糊涂来了皇城,恰好遇上招工,本是不要我们的,只是恰逢年关,又着急请人,便请我们做些简单的活计,等过了年府邸修好了,我与刘青再去寻别的差事。”   赵念安问:“刘青也来了?”   李画儿点头道:“刘青会写字,管事叫了他去帮忙,小人只会卖力气,中午在膳房帮忙,其他时候就在花园里帮着搬搬抬抬。”   赵念安垂着眼想了一会儿,却是问道:“刘青是陆道远的赤子,陆道远还在高山县,他如何出来了?”   李画儿语焉不详道:“此事小人也不清楚,只知王耀山一直握着刘青的卖身契,他们之前并未结亲,只是对外宣称夫妻罢了。”   方德子见赵念安心绪不宁,低声道:“曲终人散也是常有的事情。”   赵念安想起昨日沈容看他的眼神,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沈容?”   李画儿道:“夫人近日来为了修缮府邸的事情十分操劳,听旁人说他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那日他还同我说,这是少爷要住一辈子的地方,一定要细细地打,不能有一点错失。”   “谁问你这个了?”方德子拔高嗓门道,“殿下是殿下,沈大人是沈大人,不许再叫错了,再叫错一次小心掌嘴!”   李画儿倏地把脑袋低下去,连连说道:“小人不敢了。”   赵念安制止道:“好了,不要吓唬她,李画儿,你去忙吧。”   李画儿离开后,赵念安派人去找沈容,等了半个时辰才把人等来。   沈容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裳,手上缠着裹帘,脸上没什么表情,进门后便恭恭敬敬行了礼。   赵念安支着脑袋懒洋洋倚在榻上,腰间枕着软垫,一手握着袖炉,见了沈容,凉凉道:“后院这块地方一点变化都不见,沈大人倒是有空去躲懒。”   沈容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跪在地上淡淡说道:“下官正要来禀,昨晚下官与典司院公孙侍郎商量过,将原先卫国公夫人与妾侍的院子围墙拆了,重新划分,再另起两间屋子,如此一来可将原来两间院子划分成五间小院,可供殿下五房妻妾所住,若是今后殿下妻妾成群,卫国公府后面还有一块地方,可令建一座宅子,两相打通,应是足矣。”   赵念安嗤笑了一声,他坐起身体一脸戏谑看着沈容,笑道:“沈大人果然是只纳过妾,未娶过妻,不懂正室的贵重,卫国公夫人的院子不要动,妾侍的院子隔成六间,我与表妹情深义重,只会与她生儿育女,其他妾侍赤子既无子嗣,住得小些也无妨。”   沈容依旧跪着,面色如常道:“如此甚好,如此修缮起来较为容易,进程也会快些,下官立即与公孙大人协商细节,若殿下无事,容下官先行一步。”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赵念安冷声道,“沈大人如今是越来越有脾气了,说走就走,丝毫不把本殿下摆在眼里。”   沈容面色平静道:“殿下恕罪,下官任凭殿下吩咐。”   赵念安板着脸看着他,半晌才说:“方德子,把来时路上买的糖栗子拿来。”   方德子应了一声,捧着一包糖栗子过来。   赵念安看着他伤口处的裹帘,悠悠然道:“沈大人写得一手好字,必然手巧,我嘴里无趣,不如沈大人剥些栗子一起吃,打发打发时光。”   沈容微微蹙着眉却不出声。   赵念安又道:“沈大人有空去躲懒,却没空为本殿下剥几颗栗子?”   沈容跪着行了几步,拿起栗子摸了摸,说道:“栗子凉了,下官再去买一包来。”   赵念安朝方德子使了个眼色,方德子会意,立刻提近了熏笼来,他将熏笼摆在赵念安脚边,笑吟吟道:“沈大人请吧。”   沈容依旧跪着,他将栗子铺在云纹的镂空护罩上,熏笼下层燃着碳,不消片刻便将那冷冰冰的栗子焐得温热。   方德子端着水盆来给沈容净手,他净了手,跪坐在地上,拿了一颗栗子来剥,剥好了便摆在一旁的小碟子里。   赵念安冷声道:“仔细些,碎了的栗子狗都不吃。”   沈容剥得细致,赵念安却不吃,只盯着他看,见他手背裹帘渗出了血,眼神动了动,却仍是不发一语。   栗子实在太糯,剥完了所有也不见几颗完整的,沈容只得道:“下官遣人再去买些来。”   说话时手背已然一片血红,他仍是表情淡淡的,既不伤心难过,又不愤怒气恼,只是温温地说着话,像一个没有情绪的布偶。   赵念安恍惚间想起他昨日癫狂的模样,突然又掀起了怒潮,他恶狠狠道:“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沈容不温不火道:“谢殿下,下官这就出去。”   他一走,赵念安狠狠将手里的袖炉砸在地上,沈容在门外听见了动静,他没有回头,径直踏入满布积雪的庭院。   方德子哎哟一声,立刻上前道:“那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等他去了刑部,一定找人教训他!”   赵念安转头瞪着他,竟是簌簌掉下了眼泪。   “殿下您这是什么了?奴才真是不明白,您若是真的气不过,禀了圣上,随意按个名头处置了他就是,何必弯弯绕绕拿他逗乐子。”   “都是你!都是你!”赵念安哭丧着脸道,“谁叫你伤他,你把他手伤成这副模样,他定是气坏了,今日连看都不肯看我。”   方德子震惊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念安流着眼泪道:“我气他有了姨娘还来撩拨我,我如此身份,难道要我做他赤子吗?还要我与人共侍一夫,我心里真是恨极了,每每想到都恨得透不过气来。可我真是喜欢他,我想他像从前那般亲近我,哄我笑,逗着我玩儿,我以前一说倩儿,他都要生气吃醋的,他如今连正眼不瞧我,一定是气坏我了。”   方德子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道:“那刑部还去不去啊?”   赵念安擦了擦眼泪,骂道:“去什么去!都是你干的好事!”   方德子端起桌上栗子道:“殿下吃点栗子消消气,沈大人亲自剥的。”   “我看得到!不用你说!”赵念安捻了一颗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待消了些怒气方说,“去传轿子来,我要回去了,栗子拿好。” 第34章   建府的事宜逐步敲定下来,只等林户院按部就班完工,除住屋修缮外,还需要添置家具与装扮,这些都好说,采买容易,若是赵念安挑剔,调换也方便。   临近年关的时候,沈相禁足期也快到了,虽是如此,府中气氛却依旧沉闷,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陈夫人的母亲过来做客,恰见沈容从卫国公府出来,两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陈老夫人便携着侍女进了相府。   她一路去到陈夫人院子里,陈夫人起身来迎,两人坐进暖阁里,屏退了旁人,喝了口茶,陈老夫人才说:“来时路上遇到了容少爷,笑吟吟的倒是很客气,你与他相处可还好?”   陈夫人笑说:“谈不上多好,却也过得去,他虽住回了家里,却也不清闲,时常不在家中,我与他说话机会不多。”   陈老夫人牵着女儿的手,仔细打量着道:“我瞧你最近清减了不少,可是因为相爷被圣上罚了禁足的关系?”   “朝堂上的事情女儿也不懂,只是圣上虽罚了相爷,却也不曾亏待了容儿与康儿,想是不要紧,这府里头如今可安分得很,相爷不知怎么的,厌弃了康姨娘与康儿,几月都没去康姨娘房里,林姨娘老样子,躲在院子里不出门,相爷也不去管她,只来了女儿和刘姨娘那里,刘姨娘近来虽受宠,只是她出身不高,原是相爷的侍女,也无子嗣,女儿心里也放心。”   陈老夫人问道:“那方小姨娘可还安分?”   陈夫人颔首道:“安分,很是听女儿的话。”   陈老夫人道:“别的都好说些,切不能让她有孕,她本是用来笼络相爷嫡子的手段,若是叫她有孕,反而是咱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陈夫人扑哧一笑,掩着嘴在老夫人耳边说道:“传言是真的。”   陈老夫人吃了一惊,跟着也笑,徐徐又说:“即便如此,你也要认真替他相看人家,你是他母亲,不能叫人落了话柄,至于是什么样的家世,这些都且看了再说,此外,康姨娘虽失宠,但这种事情娘见的多了,能沉下去就能再浮起来,你切不可掉以轻心,趁如今相爷不去她房里,你好好争气,尽早生个儿子出来。”   陈夫人叹气:“母亲,您说的这些女儿都明白,可女儿如今却有更伤脑筋的事情。”   “你且慢慢说,让母亲替你筹谋。”陈老夫人呷了口茶,忽然蹙起眉来,呸了两口道,“怎么是茶叶沫子,母亲偶尔才来,你就给母亲喝碎茶叶子?”   “可不就是这件事情吗?沈家虽两代拜相,却都是清官,老相爷是一穷二白起的家,相府家底浅薄,女儿嫁来时就知道,却也不想,府里头真是捉襟见肘。”陈夫人头疼道,“相爷的俸禄养这府里上下须得不少,平时也没有多少节余,眼下临近年关,相爷被罚俸一年,老夫人常年在大钟寺烧香念佛,我总得送些银子过去孝敬,还有府里上下奴才们的赏银,姨娘们的新衣首饰,哪里不要花钱?总不能叫女儿拿嫁妆银子出来贴补,补得了一时,还补得了一年吗?”   陈老夫人沉吟道:“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同相爷说起?”   陈老夫人不问还好,一问,陈夫人便红了眼睛,她拿起绢帕擦着眼泪道:“如实同相爷说了,反倒被骂了一顿,说我平日里不知节俭,管不好这个府里上下,又说从前沈容他母亲在时,从未提过府里缺银子用,阴阳怪气骂我不如侯府千金会管家。”   陈老夫人叹着气安抚了陈夫人几句,她突然问道:“沈容母亲过世的早,应有不少嫁妆银子在府里,那些嫁妆现在何处?”   陈夫人擦干净眼泪,缓缓才说:“这我倒是知道的,她的嫁妆由老夫人拿了去,说是以后要留给沈容当聘礼,相爷也是同意了的,如今老夫人去了大钟寺,嫁妆定是锁在私库里了。”   “既是说好了,那便动不得。”陈老夫人道,“要解眼下之急,还有另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不仅能解一时之忧,长久来讲亦有好处。”   陈夫人眼睛一亮:“愿听母亲教诲。”   陈老夫人细细说道:“......”   *** ***   沈容下朝时被公孙侍郎喊了住。   公孙侍郎一脸喜气道:“方才院史大人叫我过去说话,圣上决定仍然将二殿下开府的日子定在三月,正月十五总归是急了些,又是年关,典司院诸多事宜要忙,工匠们也需要休息,圣上仁慈,便改了日子。”   沈容淡淡道:“如此也好,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公孙侍郎拍拍胸脯,一脸庆幸道:“且咱们之前紧赶慢赶,进度快了不少,心里头踏实,这年也能过得畅快些。”   沈容露出些笑容,点了下头。   两人说了会儿话,突然听见背后咳嗽声,公孙侍郎回头眸了一眼,见是北远侯,识时务道:“下官还有事,先走一步。”   北远侯背着手,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把沈容叫住后,本想骂他一顿,走近了却见他眼圈发黑,双目布满了血丝,心下一凛,急急问道:“为何如此疲态?”   沈容笑道:“近日忙着二殿下建府的事情,休息略少了些,舅父不必担心。”   北远侯冷哼了一声,再瞧沈容几眼,突然又软了下来,说道:“夫人替你做了几身衣裳,你今日若是无事随我回去试试。”   开府的日子延了两个月,沈容自然也轻松了许多,便随着北远侯回了侯府。   侯夫人吩咐侍女将衣服拿来,见沈容模样憔悴,心疼道:“到底是没有人照顾你衣食起居,比从前在侯府憔悴了许多,你过了年就二十了,该正正经经相看人家了,相爷夫人不替你操持,舅母替你操持!”   北远侯眉头挑了挑,嗤声道:“要你替他操心,他主意大着呢!”   侯夫人抬手打了他一记,恼羞成怒道:“你不帮忙就别啰嗦,成日里没个正经。”   沈容苦笑道:“舅母做主吧。”   侯夫人自然高兴,北远侯却大吃一惊,那日他见外甥决绝,真真是一副不遂他愿就要死了的模样,今日却转了性,认了命?   北远侯难以置信,他细细打量沈容,真是越看越不顺眼,跟丢了精气神似的,那双眼睛里透着腐朽之气,和他妹子病逝那年竟有几分相似。   侯夫人不知内情,只兀自打量着沈容身段,含笑道:“当了官更是消瘦了,衣服得改改,不过也快,改好了我差双喜送去相府。”   北远侯手里盘着两颗玉球,他越盘速度越快,到最后竟然哐当一声捏了碎。   侯夫人吓了一跳,气急败坏等他一眼,骂道:“吓死人了。”   北远侯一把抓起沈容的手,拖着他往书房走,待四下无人,他喘着大气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非要那赵念安不可?”   沈容苦涩道:“舅父不必为难,我与他已经再无以后。”   北远侯怔忪半晌,却是说:“好孩子,城中多得是待出阁的小姐赤子们,舅父一定替你寻一个比赵念安更好的。”   沈容道:“我方才是不想舅母担心才敷衍她,我如今心无旁骛,只想好好当差。”   北远侯道:“你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只管去见见,兴许见着一个更好的,就能把赵念安那厮抛去脑后。”   沈容点点头,只得答应。   *** ***   赵念安在暖阁里出神之时,林倩儿蹦蹦跳跳跑来了,她今日穿了身红色的棉袄,领口有一圈白狐毛,又梳了娇俏的发髻,看上去甚是活泼。   赵念安没什么心思看她,他如今也明白了,这丫头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赵念安躺在塌上,用袖筒遮着眼睛,百无聊赖道:“你怎么来了?”   林倩儿微微红着脸,雀跃地在椅子上坐下,俏皮道:“表哥,你知不知道,最近北远侯在四处寻人打听,哪家有适婚的小姐与赤子。”   赵念安淡淡道:“万常宁二十好几还不肯娶亲,确实是晚了些。”   林倩儿笑眯眯道:“表哥弄错了,侯爷应是给沈大人说亲呢。”   赵念安‘啪’一声坐了起来,袖筒应声滚落在地,按捺着怒气皱眉问道:“你哪里听来的?”   林倩儿将袖筒捡起来摆在凳子上,缓缓说道:“自然是猜的,不过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侯爷四处与人说,沈大人身体无恙,之前说他隐疾乃是误传,这种事情请太医一看便知,料想侯爷不敢胡说。侯夫人发请柬邀了许多官家夫人与家中姑娘赤子们去侯府吃茶,等那日便能知道,究竟是小侯爷还是沈大人。”   赵念安脑袋嗡嗡作响,他冷着脸问:“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林倩儿突然红起了脸,攥着绢帕娇滴滴道:“表哥素来与沈大人交好,从前倩儿以为他身体抱恙,可如今看来已无大碍,倩儿想请表哥那日带我去侯府喝喝茶。”   赵念安蹙着眉道:“你忘记睿王妃的事情了?”   林倩儿忙说:“侯爷说了,不看家世,只看样貌与人品,如此倩儿也不算是高攀。”   赵念安发起了怒,冷着脸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人家不请你,你上赶着送上门,你姑娘家家的岂能如此不知检点?”   林倩儿愣了愣,随即发着脾气站了起来,拧着眉道:“表哥为何如此说倩儿?从前不管倩儿说什么做什么,表哥都不会对倩儿发脾气,表哥是不是觉得倩儿嫁不出去,非表哥不可?”   未等赵念安反应,林倩儿蹬了蹬脚,拿起袖筒砸在赵念安身上,转身跑了出去。   赵念安苦笑,随手将那袖筒扔到一旁,方德子见状来劝,赵念安却道:“我有什么脸说她,说到底我也与她一样,不知检点,日日追着沈容跑,若我一开始就内敛自持些,我们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我如今也不会这般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方德子叹道:“殿下想开些吧,您是天之骄子,与沈大人注定有缘无分。” 第35章   未免沈容放鸽子,北远侯提前一日将他押回了侯府,今日一早又遣了侍女们去伺候他穿衣。   兆喜看着进进出出的侍从侍女们,不由感叹道:“还是在侯府里过得舒坦,少爷也有个少爷的样子。”   沈容端坐在案前轻笑,由着巧手的侍女们梳头装点,双喜将改制过的新衣捧进来,举着一身身给沈容看。   双喜体态微胖,笑起来憨傻,穿着棉衣更是圆润润瞧着喜庆。   沈容也许久不见他,多看了他几眼,叹道:“当日带了兆喜回去,你享福,倒是叫他吃苦了。”   兆喜在旁叫嚷道:“双喜你听明白没有,少爷说你肥胖懒惰。”   “去你的!”双喜不他,笑吟吟问,“少爷今日穿哪身?”   沈容视线扫过一圈,淡淡道:“就苏芳色那套吧。”   “苏芳色?”兆喜与双喜面面相觑,半晌,兆喜迟疑说道,“少爷甚少穿如此艳色。”   沈容垂着眼道:“舅父与舅母如此为我操持,总不能叫他们驳了面子,年节将至,我也隆重些。”   双喜将其他衣裳收起来,笑道:“侯爷侯夫人见了定是高兴。”   沈容苦笑,颔首道:“替我重新梳头,戴那一顶细纹镂金点翠发冠。”   侍女称是。   兆喜上前一步,蹲着身子低声道:“少爷,那是二殿下赏赐的发冠。”   沈容面色从容,语态平和道:“平日里戴过于贵重,今日正合适。”   兆喜愁眉苦脸道:“可是......”   沈容不去看他,只微微合上眼,温声说道:“去替我选一条合适的腰带。”   *** ***   连落了几日雪,茶宴这一日却突然天气放晴,雪融花开,仿佛重生一般绿意滋长,散发着勃勃生机。   为了给沈容作陪,侯夫人将万常宁骗回了府里,哄他一并去相看,他身份尊贵,是北远侯唯一嫡子,侯夫人亦出生高门望族,万常宁不过二十又五,却官拜三品,受朝廷重用,皇城里垂涎他的小姐赤子们比比皆是,且他模样俊俏朗眉星目,只是性格过于风流,总有些不端于行的名声在外,门当户对的人家对他望而却步,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五。   万常宁虽未成家,外面却也有些知己,如此风流过了几年,逐渐得了些趣味,愈发不想成家,免得被拘束度日。   侯夫人把万常宁拽进暖阁里,警告他不许落跑。   万常宁把狐裘大氅扔给侍从,撩起衣袖,叉着腿坐在椅子里剥花生吃,幽幽说道:“打着我的名声把小姐赤子们叫来,却是给表弟相看,侯夫人好偏的心呐。”   侯夫人怒道:“你惯会恶人先告状!”   万常宁哈哈一笑,略微正经了些说道:“今日来的小姐赤子们门第都不高,把弟弟们也叫来一起坐坐,免得落了话柄。”   “自然如此,还用你说?母亲不是不周到的人。”侯夫人把茶盏塞进他手里,只道,“你一会儿只好好坐着,该吃吃该喝喝,少言少语,莫要抢了弟弟们的风头。”   万常宁忙不叠地点头。   侯夫人又瞪他一眼,携着侍女款款离去,似是不放心,走时还锁了门。   万常宁哭笑不得,放下茶盏又抓了一把花生来吃。   时辰快到时,小姐赤子们陆续坐着马车前来,冬日里天寒,小姐赤子们不免穿得厚重,进了暖阁方将披风解下,露出姣好的身段与娇羞的面容。   万常宁从前也正经与人相看过,家世好的姑娘端庄持重,面容却未必好看,多是靠着那些华贵之物装点。   今日却截然不同,他从来不知道,皇城之内,闺阁之中,竟还有如此多模样楚楚动人的官家小姐赤子。   万常宁懊恼极了,暗自在心里抱怨,若是当年他有这光景,何愁不能成家。   侯夫人本也有些忧心,沈容的家世虽不及万常宁,可人是她亲手养大的,无论相貌性格还是学识,皆是顶顶好的,未来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便是尚公主也无可厚非,她本是不屑与小户人家的女儿相看,总觉得门楣低了些,与沈容不相配,可侯爷咬死了一定得模样漂亮,她思来想去不如先顺着侯爷的意思看看,若是真有好的,给沈容纳个贵妾也无妨。   可到了今日,侯夫人看着满堂颜色鲜艳、模样动人的姑娘少爷们,真真是眼都花了,这些孩子们门楣虽不高,倒也矜持温婉,柔软可亲。   侯夫人心里满意,却见他们都盯着万常宁瞧,神色一凛,问嬷嬷道:“表少爷怎么还不来?快去瞧瞧。”   又有侍从来报:“沛国公府到。”   “沛国公府?”侯夫人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忙跟着侍从去了暖阁门外,欢喜道,“我原本就相中了沛国公家的嫡女,也递了请柬,几日不闻消息,原以为国公夫人不允,没想到竟是来了,我亲自去迎迎。”   侍从赶忙说道:“夫人,不是嫡女,是嫡子,国公爷的嫡次子宋言公子。”   侯夫人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原先就听说国公夫人有意将嫡次子当赤子出嫁,莫不是真的......”   她缓了缓神,又盈盈笑起:“嫡次子也好,嫡次子也好,我去迎他,侯爷去了哪里,你赶紧去找,请他去暖阁坐坐。”   侯夫人匆匆至正门,宋言已经进了门,穿着绀蓝色的锦袍,端着手站着,模样颇有些窘迫,侯夫人走近些细细看他,宋言眉清目秀,眼神柔软,看着便是好相与的样子。   侯夫人喜欢极了,连忙迎他进门,毕竟是国公爷的嫡子,侯夫人不便直接问他是否为赤子,只请他去暖阁坐,准备晚些再探探他口风。   侯夫人正准备回暖阁,就听侍从来报,二皇子赵念安到了。   侯夫人大吃一惊,连忙走回正门。   赵念安一身朱红色长袍,披了件狐裘披风,亭亭而立站在那里,双眸似秋水一般清澈明亮,却又忧郁惆怅。   侯夫人那日蟹宴见他活泼可爱,今日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便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行了礼。   没等侯夫人问,赵念安自己说道:“有些公务上的事情想与沈大人商议,不知他人是否在侯府。”   侯夫人连忙点头称是,又说:“日前圣上赏了侯爷一些茶叶,今日特摆了茶宴请各家公子小姐来品茶,又请了善做茶点的师傅过来,殿下若是不着急,不如一并坐坐。”   赵念安垂着眸子,迟疑道:“我去了,怕是大家都不自在。”   侯夫人见他这般模样,忙道:“殿下亲切,何来的让人不自在,容儿近来郁郁寡欢,若是见了殿下,心情必然大好,外头冷得很,殿下快请进。”   赵念安被劝了几句,又听她说沈容郁郁寡欢,心中难受,默默点了下脑袋。   侯夫人迎着他往里走,今日侯府女眷赤子众多,方德子不便贴身伺候,赵念安便只带了一名侍女进暖阁。   宋言刚进来,姑娘们正打量着他,又见赵念安步入暖阁,不知情的错将他当成沈容,均怯生生挑着眼梢偷看他。   赵念安不语,端着架子坐进椅子里,一派高不可攀的模样。   万常宁见他一身华服雍容而来,倏地就笑了,今日可真是修罗见阎王,有的闹。他掸了掸手,迫不及待道:“表弟磨蹭,二殿下却是到了。”   众人吃了一惊,陆续起身行礼,赵念安抬眸看去,这寒冬腊月天却是掩不住这满屋姹紫嫣红春色迷人。   赵念安淡淡应了一声,姑娘们又坐回椅子里,默默吃着茶,鲜有交谈。   侯夫人端着茶,又叫侍从去请沈容。   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万常宁笑吟吟道:“表弟今日怎么回事,又不是大姑娘出嫁,装点打扮这么许久。”   小姐赤子们闻言扑哧一笑,皆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侯夫人瞪了万常宁一眼,转头对着姑娘们笑道:“叫你们见笑了,容儿近来公务繁忙,精神略差了些,是我叫他多睡一会儿,到底是年轻无节制,一睡就睡到了晌午。”   赵念安端起茶盏拨着茶叶子,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沛国公嫡子宋言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不妨事的,是我们贪着茶水来早了些,小侯爷风趣,我们几个也不无聊。”   侯夫人见他言语温润,越看越是喜欢,便说:“你可别夸他,叫他自以为是,我素来与国公夫人交好,却也学不得她教养子女的本事,把儿子教的桀骜不驯,半点不稳重。”   宋言抿着嘴笑:“侯夫人谦虚,我母亲常在家中说起,说侯夫人本事,教养出了探花郎,为着这个,我家中兄长总被母亲唠叨,说他不成器,考不中科举。”   侯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她心里多少有些知道,沛国公府虽家世显赫,却于朝中无实权,虽如此,但沛国公夫妇善于筹谋,对嫡长子极为看重,一直希望他能靠本事扬眉吐气。门楣上侯府虽不及国公府,但北远侯是朝中重臣,沈容又高中探花,侯夫人脸上有光,又被宋言捧了几句,更是飘飘然,越发觉得沈容与宋言望衡对宇乃良配。   侯夫人虽看中宋言,却也不能冷落了其他夫人小姐,她侧过身去与旁座夫人说话,絮絮说着家常。   万常宁干坐了一会儿,宋言偷偷瞧他几眼,又讪讪抬眼看向门口。万常宁心中了然,又去看赵念安脸色,这位爷端着架子冷着脸坐在一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戏台子都摆好了,角儿怎么还不登场开唱。   正琢磨着,暖阁的门被缓缓推开。 第36章   万常宁心下一喜,陡然抬眼看去。   穿得圆滚滚的小娃娃嬉嬉笑笑跑了进来,见暖阁里全是人,蓦地吓了一跳,攥着手怯生生站在人群里,滴溜着眼珠子环视众人。   万常宁哈哈一笑:“这祖宗怎么来了。”   侯夫人又瞪他:“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小娃娃眨了眨大眼睛,扑进侯夫人怀里,羞怯地将脸埋进侯夫人臂弯里。   别家夫人笑呵呵道:“这就是兰儿吧。”   侯夫人含笑道:“是我嫡女兰儿,过了年就五岁了,侯爷儿子多,女儿少,又是老来得女,娇宠得很,惯得一点规矩都没有,来兰儿,过来见人。”   侯夫人牵着她走到赵念安面前,教着她行了礼,然后问道:“谁带你来的?你父亲呢?”   小娃娃奶声奶气道:“表哥带我来的。”   正说着,沈容缓缓走了进来。   赵念安抬眸看去,沈容与他往日所见模样全然不同,一身苏芳色华贵锦袍,他本就肤白,更衬得他朱唇皓齿气色极好,端端往那一站,谁人不夸他玉树临风面如冠玉。也不似往日温温诺诺的模样,端的是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样子。   沈容一眼见到赵念安满脸怒气的脸,倏地一惊,面上却犹然带着进门时温和的笑意,上前跪地道:“下官拜见二殿下。”   今日是茶宴,沈容突行大礼叫众人一惊,赵念安并未过于为难他,淡淡叫了声起。   万常宁瞥一眼,勾了勾唇,在旁打圆场道:“表弟刚做官一年,到底是板正些,不似我见了殿下也没正经。”   沈容笑着摇了摇头,谈吐间不见半点难堪。   侯夫人引着他在宋言身旁的位置坐下,笑说:“你来了可好,夫人们都问我,你身子如何,我说你大好了,她们却是不信,非要亲自瞧瞧你。”   沈容笑道:“有舅母精心照料,身体如何会不好?”   众人见他容貌极佳,性格也温润,一时间也顾不得去瞧万常宁,眼珠子都挂在了沈容身上。   万常宁无奈地摇头,方才还当他香饽饽,转眼就将他抛去脑后,到底是探花郎吃香,比他这五大三粗的小将军讨人喜欢。   赵念安几乎要捏碎了手里茶盏,每每有夫人小姐的地方,沈容无一不是装模作样,故作驽钝来惹人讨厌,如今倒好,穿得招摇不说,竟还敢戴着他送的发冠来相看。   他心里愤恨,却也不想在侯府的茶宴上发作,堪堪忍着怒气,面色不显露,眼梢却是忍得发红。   沈容喝了口茶,与宋言闲话了几句,宋言温温笑着,突然问道:“沈大人的手怎么了?”   赵念安蹙了蹙眉,禁不住去看沈容的脸色。   沈容却是一派笑着,淡淡道:“不仔细伤着了,无大碍。”   宋言微微蹙起眉头,语气柔软道:“沈大人公务繁忙,也要注意照顾身体。”   侯夫人闻言也道:“是啊,容儿你是文官,素来要写字,伤了手可不好。”   万常宁故作抱怨嘀咕了两句:“他拿笔的手是手,儿子拿刀的手不是手。”   侯夫人笑骂他:“就你嘴碎。”   暖阁内哄堂大笑,邻座夫人说道:“旁人都是先成家后立业,沈大人如今已事业有成,便是缺个伶俐的照顾身体。”   侯夫人笑了笑,却没有接话,今日是茶宴,也是拿万常宁打的幌子,若是正经给沈容相看,还得等之后请了相爷夫人一起来过目,免得叫人说她越俎代庖。   赵念安眼睛生疼,他看着一屋子面容娇俏的姑娘赤子们,无意识站了起来,等回过神已走到了沈容面前。   沈容仰头看着他,面色如常道:“殿下若是乏了,下官陪您四处走走。”   侯夫人想起赵念安本就是有事前来,忙说:“屋里闷气,你们四处走走也好,等稍晚些再回来喝茶,别走远了,仔细着凉。”   赵念安点了点头,与沈容一道离开屋子。   今日无方德子在旁拦着,沈容却没有逾矩,隔着三步路跟在赵念安身后,两人无言,漫无目地在府里头走。   走了有一阵,赵念安一抬头却见他们走回了沈容住的院子,昔日花园池塘就在眼前,抬脚就能走上那座小拱桥。   赵念安忆起数月前在这里的情形,再想起今日境况,不禁内心寂寥苦痛。分明如此,转身见沈容端着样子,眼神疏离地站着,却又忍不住恶语相向。   “沈大人好生厉害,当真是八面玲珑,明明忙得团团转,却还能忙里偷闲来相看,本殿下真是自愧不如,可看中了哪家小姐赤子,不如跟本殿下说道说道。”   沈容听他说着,却是道:“殿下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赵念安板着脸道:“我刚去看了府邸,我分明告诉过你,我极喜欢湖心的楼阁,你修的一点都不好,别以为父皇延了两月你就可以松懈,旦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沈容不悲不喜,脸上表情淡淡的说道:“等茶宴结束,下官即刻过去。”   赵念安厉着眼道:“现在就去!立刻就去!马上就去!”   沈容蹙起眉,眉宇间带着一丝疲色道:“今日舅母为我操持茶宴,下官若是就此走了,不免辜负她一番美意,殿下仁慈,恳请殿下再许下官一个时辰。”   赵念安勾起唇凉凉道:“是为了你舅母,还是为了那一室如花美眷?我奉劝你不必白费力气,你做再多也是枉然,不过是些小官之女,你看上一个我纳一个,总之我不会让你好过。今日看在侯夫人的面子上,我许你一个时辰。”   赵念安甩袖离去,没有再回暖阁,径直出了侯府大门,方德子驾着马车来接他,赵念安红着眼睛钻进马车里,问道:“什么时辰了?”   方德子道:“快申时了,殿下,咱们回宫还是上府邸去看看?”   赵念安闷闷道:“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若是过了一个时辰沈容还不出来,我就罚他去湖心岛的亭子里跪一夜。”   方德子‘哎哟’一声道:“殿下,眼下天寒地冻,您在马车里坐一个时辰可不得冻坏了?不如还是回宫里,奴才留个人在这里等着就是。”   赵念安闹道:“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他手伤还没有好,侯夫人心疼坏了,着急给他相看人家,若不是因为他伤了手,兴许还没有这么着急,都是你不对。”   方德子无语凝噎,这事儿是真过不去了。   赵念安瞪他一眼,落了帘子独自在马车里撒气。   方德子怕他受寒,将布帘捻得密不透风,刚拢上,赵念安突然又一把拉开,凶巴巴道:“他今日还装扮的极好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沛国公那位嫡子眼珠子都要掉他身上了,全都要怪你。”   “好好好,是奴才不对,殿下您赶紧个儿进去,别着了凉。”   赵念安哭了一场,虽是闹腾得厉害,却不如之前几月消沉,那一阵子方德子看在眼里是真的心疼,成宿成宿不睡觉,也吃不下东西,眼看着就消瘦了一大圈,万贵妃更是心疼坏了,甚至松了口愿意赵念安娶林倩儿为妻,只是赵念安心里还惦记着沈容,没有一时冲动答应下来。   方德子在心里叹气,那沈容真不是个东西,把千娇万宠养大的殿下主子伤成这副模样。不过是抠了他的手,便是抠断了喉咙也是应该!   方德子团着手缩着脖子在风里站了一个时辰,沈容在酉时之前出了侯府,方德子远远就看到了他,一袭艳色的锦袍,在人群里分外夺目。   沈容弯腰上马车时看见了方德子的身影,他迟疑片刻,又下了轿凳,带着兆喜一并去了街对面。   方德子冷哼一声,抬眼看着天吹口哨,故意不去看他。   沈容走近了从袖中拿出一只掌心大的小暖炉,淡淡道:“劳您拿给殿下暖暖手。”   方德子冷笑道:“我们殿下能没有个暖手炉?”   沈容点头:“下官冒失。”   方德子又讥讽了他几句,突然看见他手上裹帘,脑袋一个激灵,想起赵念安骂他的话,一把从沈容手中抢过袖炉,话锋一转道:“沈大人别搁这发愣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沈容颔首,看了眼紧闭的车帘,转身走回自己马车。   待他走后,方德子撩开车帘,将袖炉递了进去,讨好着说:“沈大人拿来的袖炉,殿下若是不要,奴才拿去扔了。”   赵念安瞪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袖炉,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方德子瞧他那模样,忍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问道:“殿下这就原谅他了?”   赵念安慌了神,呐呐道:“自然是没有,他如此对我,我绝不会轻易原谅他。”   “那就好。”方德子松了口气道,“殿下金贵,总不能给他当赤子。”   他不过随口一句,哪知赵念安涨红了脸,嗫嚅道:“他又没来问我。”   方德子目瞪口呆道:“啊?”   赵念安冻得手脚发凉,脸却红彤彤的,怯怯说道:“他若是苦苦哀求我,便再说吧。”   方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念安又失落道:“可我瞧他如今也不甚喜欢我了。”   方德子恨其不争,又无力说他,只好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咱回宫去吧。”   赵念安摇摇头:“我想去府邸再看看。” 第37章   沈容坐着小船到了湖心阁,因着年关,匠人们都歇下了,府邸里只留了少数仆役看着,沈容自是知道赵念安不过故意找麻烦,到了湖心阁也未真的上心,只吩咐兆喜点了灯,兀自坐在椅子里出神。   兆喜叹了口气,见他神色疲惫,忍不住说道:“天色不早了,少爷要不要回府用饭?明日再来也不迟。”   沈容淡淡道:“这身回去太过扎眼,你悄悄回去替我拿身衣裳,我独自坐会儿。”   兆喜苦着脸道:“少爷何苦如此伤神,您若是当真放不下,不如放下身段去求,您脑子聪明,定是有法子的。”   沈容苦笑:“我自然放不下他,可我如今也糊涂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才能让他欢喜,也是我错,不曾想过他的处境,居高自傲,才会伤了他。”   兆喜长叹一声,却是道:“少爷,小人去替您拿衣裳。”   他从屋里出去,顺着弯弯绕绕的小路走至堤岸旁,正要渡船却见远处有小舟过来,他定睛一看,即刻往回跑,气喘吁吁跑回楼阁,急急说道:“少爷,二殿下来了。”   沈容叹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行至堤岸旁,赵念安的小舟恰巧靠了岸,正摇摇晃晃准备下来。   夜色已黑,沈容怕他脚下趔趄,又怕他厌恶自己,犹疑之下却听赵念安打了个喷嚏,沈容大步上前,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牵上了岸。   赵念安手里捧着袖炉,脑袋缩在斗篷里,脸冻得通红,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容松开他的手,淡淡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哪里我不能去?”赵念安冷冷看着他道。   沈容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对兆喜道:“你去点灯笼来。”   又对赵念安道:“请殿下稍等一会儿。”   方德子看了看天,他们来时天色还有些明亮,一转眼却黑了透,这湖心小岛还未修缮完成,四处杂草丛生,显得甚是阴森。   三人站在河堤旁的小路上,一语不发等着兆喜过来。   沈容突然道:“方才忘记给殿下行礼。”说着便直直跪了下去。   赵念安心里烦躁得很,却又说不出话来,他们近来总是如此,沈容对他十分疏离,叫他跪就跪,叫他站就站,叫他别过来他就不过来,偏还有方德子在旁拱火。   赵念安越想越憋气,板着脸不叫起。   正要讽刺他几句,嘴一张却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瑟瑟发抖道:“沈大人......阿嚏......真是个好官......马车......阿嚏......过了相府都不进去,还记得......阿嚏......记得本殿下的吩咐......阿嚏......”   沈容仰着头问道:“袖炉呢?”   赵念安吸了吸鼻子,一脸不高兴道:“凉了。”   沈容蹙起眉宇,忍不住说:“凉了你拿在手里作甚?”   赵念安冷哼道:“轮得到你来教训本殿下?”   方德子叹了口气,劝着说:“殿下,地上凉,不如让沈大人起来说话。”   赵念安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声。   沈容站起身道:“天色渐深,等兆喜点了灯笼来,下官送殿下回去。”   赵念安缩在斗篷里,身体打着颤,倔强道:“回去?我还没细细看过这里,你莫不是担心我挑刺,着急赶我走吧?”   盈盈月光下,赵念安瑟缩着身体,鼻头冻得通红,嘴唇也冻得发抖,说话时微微闪着眼,模样可怜极了。   沈容忍不住想上前抱他,忍了半晌只叹着气道:“天气严寒,殿下着了风了如何是好?早些回去喝口热汤,暖暖身子。等天晴了再来看也不迟。”   赵念安心里幽怨,却是冷着脸道:“我病了自有倩儿心疼,不必你来管。”   沈容心头一沉,脸色越发难看,沉着脸不再说话,点点头站去一边。   赵念安瞥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嘴,侧过些脸不去看他冷漠的面孔。   方德子不自在道:“兆喜怎么还不来,奴才去瞧瞧,殿下自己个小心些。”转身又对沈容道:“劳沈大人照看着些,小人去去就来。”   方德子一走,两人仍是相对无言。   冬日的寒风簌簌地吹,赵念安冷得浑身战栗,双手更是冻得僵硬,他偷偷去瞧沈容,沈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心里委屈极了,脸上却依旧是冷冰冰的。   须臾间,沈容突然问道:“冷不冷?”   赵念安侧过身去,一字不回他。   沈容走近两步,试探性握住了他的手,赵念安吓了一跳,微微缩了缩身体,却不挣开。   “手怎么这么冷?”沈容既无奈又心疼,紧紧攥住他的手。   赵念安挣了几下挣不开,板着脸道:“放肆!你以为我还会与你亲近吗?我看见你就讨厌。”   沈容淡淡道:“殿下之后可一并罚我,下官认罚,只是别着凉了才好。”他拢了拢赵念安身上的斗篷,然后又握起他冰冷的双手,放在手里揉搓哈气。   赵念安定定看着他,半晌才说:“我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如何罚你。”   沈容点点头:“怎么罚都可以。”   赵念安见他殷勤,心情好了许多,又想起他哄骗自己,原早已有了姨娘的事情,又觉得恼怒不堪。可又见他手上裹帘,想起那日他伤痛欲绝的模样,心里更是千滋百味,一时难以承受。   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手如何了?”   沈容沉默了半晌,语气平淡道:“伤得不重,只是伤口略有些狰狞,所以用裹帘遮了起来。”   “哦。”赵念安垂着眼,慢吞吞道,“你上次说的酒楼在何处,我肚子有些饿了。”   “一会儿下官叫兆喜替殿下去打点。”   赵念安呐呐道:“你不去吗?”   沈容道:“下官回府里吃。”   赵念安猛地把手抽回,冷声道:“倒是忘记了,沈大人家中有如花美妾,自是要回去用饭的,大人若是着急,现在就走吧,不必在这里像根木头似的站着。”   沈容不出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是说:“下官等兆喜点了灯笼来。”   赵念安嗤声道:“还等什么灯笼,沈大人无所不能,游水回去就是了。”   沈容长长叹了口气道:“殿下说笑了。”   “说笑?”赵念安冷下脸来,道,“本殿下像是在说笑吗?方才沈大人说认罚,一转眼就抛诸脑后了吗?”   沈容再多的耐心也被他气笑了,他咬着牙道:“即是如此,下官游就是了。”   他转身往湖岸走去,赵念安吃了一惊,见他似是真的要跳湖,吓得赶紧去追,夜黑风高,他方一抬步,就被脚下石头绊了一跤,身体一冲朝着地面‘哐当’一声摔了下去。   沈容听见声音回头,赵念安已经摔在了地上,他连忙折返跑去,半蹲在地上将人扶起来,也不知摔没摔伤,眼泪鼻涕倒是流了一脸,沈容将他搂在怀里,拿帕子给他擤了擤鼻涕。   赵念安揉了揉眼睛,哭丧着脸说:“不愧是纳了姨娘的人,如此着急回去,便是游水也无妨。”   沈容沉着脸看着他,喉头哽动道:“你到底想如何?”   赵念安自己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不说话,双手紧紧抱着沈容腰身,半点不肯松开。   沈容见他这般,心里也是无奈,搂住他柔声问道:“酒楼还去不去?”   赵念安仰起头看着沈容,瓮声瓮气道:“你陪我一起,我就去。”   沈容不置可否道:“摔疼没有?”   赵念安仍是摇头。   沈容扶着他站起来,见他似是无恙,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等回方德子与兆喜,一并去了酒楼,等菜上齐,方德子与兆喜识趣地退出去。   沈容斟了杯酒递过去道:“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你今日受了冻,仔细别着了风寒。”   赵念安接过酒喝了,两人便再无动静,既不动筷,也不出声,就这么悄无声息干坐着。   却是赵念安先出声说道:“你今日相看如何?可见到了可心的小姐赤子?”   沈容正盯着面前酒杯出神,闻言抬起头看去,正欲回话,却见赵念安红着眼睛,眼眶湿润地看着自己,模样怯怯的,与从前向自己撒娇时别无二致。   沈容恍惚唤了句:“殿下?”   赵念安可怜巴巴问道:“怎么了?”   沈容迟疑半晌,问道:“殿下不生我气了?”   赵念安面色慌张,连忙拿起筷子吃菜,一眼不去看沈容表情,嘴里絮絮道:“我自然是生气的,我何时说过不生气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戏弄本殿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   沈容笑容苦涩道:“想来也是,我沈容如此大逆不道,竟敢妄想娶殿下为妻,换了任何人都不会原谅。”   赵念安整张脸红得像是火烧云一般,方才还冰凉的双手一瞬间变得炙热,他攥着手紧张地看着沈容,语无伦次说道:“你、你实在是胆大包天,亏你说的出来,还想本殿下做你赤子,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   他说完拿起筷子,往沈容碗里夹了一块羊肉,软软笑道:“快吃吧,羊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容茫然看着他。   赵念安又夹了一只饺子给他,嘴角噙着腼腆的笑,笑眼弯弯道:“你喜欢吃面食,快尝尝。”   沈容拿着筷子沉默了半晌,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几乎是笑出了眼泪来,他长长吸了口气,笑道:“竟是我庸人自扰了。”   赵念安兀自吃着菜,纳闷道:“你在说什么,你不吃吗?”   “我吃,我这就吃。”沈容笑吟吟向他看去,眼神里不再似往日那般漠然无光,他总以为他的冒进伤害了赵念安,却不想真正伤人的却是他的望而却步。   从这一刻起,他不会再有一丝犹豫,他分明已经放过了赵念安,是他自己又转身跑了回来,从此以后他会牢牢把眼前之人抓在手心,再也不会放他一步。   是夜。   赵念安蜷缩在被子里,怀里抱着那剔了炭火的袖炉,笑得见眉不见眼。   方德子无奈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快就寝吧。”   赵念安笑得合不拢嘴:“你说他胆子怎么这么大,竟敢肖想我做他赤子,真是无法无天,我才不他,真是可笑,叫他做梦去吧。”   方德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望着床帘道:“殿下,睡吧......”   “你明日多备些炭火出门,再去太医院取些伤药来,我叫沈容拆了裹帘让我瞧瞧,若是实在严重,再请太医给他治伤。”   方德子叹道:“奴才记下了,殿下睡吧......”   “真是胆大妄为,想得美呢。”赵念安在被子里打了个滚,抱着沈容的袖炉缓缓睡了过去。 第38章   翌日,沈容刚换好官服准备上朝,却在院子门口被陈夫人堵了个正着,最近几月沈相被禁足在家,大抵是心情不太好,加之康姨娘骄矜,被冷落了自然不痛快,后院里闹了好几场。沈容为此早出晚归,刻意避开了些。   今日陈夫人来堵,沈容下意识以为是昨日侯府茶宴的事情,他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却听陈夫人含笑道:“昨日林户院遣人送来了年禄,你的八十石与康儿的六十五石一并送来了。”   沈容从善如流道:“如此甚好,儿子如今还未成家,年禄交于府中由母亲一并打,可省了儿子不少心思,只是辛苦母亲打这府邸上下。”   陈夫人见他这般痛快,少许松了口气,沈相月俸三百两,年禄二百八十石,沈容与沈康加起来也不过年禄一百四十五石,只有沈相年禄的一半,只是眼下近况堪忧,便是再少也聊胜于无。   陈夫人笑道:“明日是小年,你晚上一定记得回家用饭,自相爷被禁足以来总是心情欠佳,正好借着年节热闹一番,也让他高兴高兴。”   沈容道:“圣上日前已解了父亲禁足,只是年关将至,允他多休息几日,等过了元宵再入宫面圣。母亲也不必过于忧心,等过了年便一切如常了。”   陈夫人含笑道:“自是自是,你赶紧去上朝,有事日后再说。”   沈容别过陈夫人,匆匆出了门去。   待出了门,兆喜才抱怨道:“沈康一早就出门了,少爷您再晚些就得迟了,为了区区八十石粮食来堵您,也是奇怪。”   沈容淡淡道:“八十石粮食需堆小半间屋子,便是给了我也无用,她哪里是为了这点年禄而来,不过是探探我口风罢了,明日小年才入正题。”   近日朝堂议事多是关于年节时各种仪式庆典,琐碎但和气,典司院虽忙碌,但沈容去了不久,只负责二皇子开府事宜,倒是不与他们一并焚膏继晷。   过了今日若是无事,沈容可连续休息半月,他原本打算去万常宁的别苑小住几日躲躲清净,可思及昨日,便也不想去了,只想赶紧下了朝,再去看看那湖心岛的楼阁。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朝,沈容即刻出宫去,刚坐上马车,帘子又被掀开,夏九州一个窜影钻了进来,兆喜的叫骂声随即嚷嚷而起:“你谁啊你!”   沈容无奈道:“兆喜,不得无礼,夏大人乃我同僚,正三品参谋院侍郎。”   兆喜赔着笑,讪讪道:“小人无礼,大人莫怪。”   夏九州摆摆手,笑吟吟道:“不怪不怪,驾你的车去。”   沈容道:“夏大人要去何处,下官送你一程。”   夏九州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苦恼道:“那就去二殿下府上瞧瞧,看看你这府邸修得如何,也让我这个穷酸书生开开眼。”   沈容知道此人善纠缠,实在无法,只好点头答应。   待马车动起来,夏九州才说道:“今年中秋宴没办,年节里几场圣上都要大办,典司院忙得可谓兵荒马乱,沈大人倒是清闲,看来他们也未将你当成自己人,这典司院不待也罢。”   沈容闻言淡淡道:“夏大人不必阴阳怪气挑拨离间,典司院上下素来忙碌,也不是只这一遭,戴震科一案参谋院与林户院元气大伤,典司院可是安安定定,人手齐全得很。”   夏九州故作惊讶道:“沈大人竟如此看我?”   沈容不与他兜圈子,直说道:“你来不就是为了此事吗?戴震科在牢里呆了大半年,圣上迟迟不肯发落,必是认定他背后还有人物,刑部查不出来,圣上不可能就此作罢,你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且家世清白,不似其他官员之间沾亲带故,圣上信得过你,定是叫你暗中查探。”   夏九州啧啧摇头道:“沈大人着实是好手段,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沈容端着袖子琢磨半晌,沉吟道:“戴震科在狱中大肆辱骂前朝之事,不免让人想起当年圣上与端王争储闹得满城腥风血雨,圣上此刻心中必定怀疑端王,端王如今就在皇城,年关之后就要启程回封地,届时圣上不仅是放虎归山,还需大肆嘉奖,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若是端王所为,他弃车保帅这一步过于铤而走险,不仅令自己身处险境,还赔了在朝中扶植起来的大部分势力,如此孤注一掷实在是叫人心存疑窦。”   夏九州勾着笑,摩挲着下巴静静听他说。   沈容看了看夏九州戏谑的笑脸,沉声道:“下官更倾向于不是端王所为,但据下官所知,端王性格素来杀伐果决雷厉风行,如此行事也确实像他风格,圣上自然不敢轻放他。”   夏九州忍不住拍了拍手:“实在是叫本官刮目相看,沈大人留在典司院当真是可惜了,不如早早来了参谋院,与我一道共事,总好过在典司院搬搬抬抬,弄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沈容无奈笑道:“夏大人玩笑话,相部四院,参谋院与林户院是上二院,典司院与尚书院是下二院,看似并驾齐驱,实则云泥之别,朝中官员无数,随便拉一个出来就是四品官,可要跨过这一层,高拜三品却是难如登天,夏大人莫要打趣下官。”   夏九州不置可否笑了笑,他端正坐姿缓缓说道:“沈大人若是能破此案,莫说参谋院三品侍郎,便是刑部兵部也不在话下。”   沈容笑而不答,却道:“前头就快到了,让下官带夏大人四处看看,也请夏大人不吝给些意见。”   夏九州哼笑道:“过分抬举我可就是嘲笑我了!欺负我老实人没见过世面。”   沈容无可奈何,待兆喜停了车,连忙请他下去。   管事的知道沈容要来,一早候在门口,待他下了马车,迎上来道:“沈大人来了,近日匠人们休息,只叫了仆役们清扫,兴许有些杂乱。”   沈容淡淡道:“不要紧,只是后院湖心岛那里,你记得多派几名船夫轮守,昨夜二皇子来视察,竟是没人伺候,叫他贴身仆从划了船过去。”   管事恐慌道:“是小人失职,沈大人恕罪,许是船夫见夜深躲懒去了,小人今日就去安排,多派几人值守。”   沈容不再与他说话,请了夏九州进门。   两人从东角门进去,步行不远就是戏楼,这戏楼原本就修得精妙,外形似鸟羽,又绘彩画,连斗栱处都描绘了细致的图案,夏九州在戏楼里逛了一圈,不顾那寒风瑟瑟,攀至顶楼,放眼看去,竟能将整座卫国公府尽纳眼底。   夏九州站在最高层朝沈容大喊道:“光一个戏楼就比我那破宅子还大。”   沈容充耳不闻,假装听不见,只团着手站在梧桐树下温温朝他笑。   夏九州很快又跑下来,气喘吁吁道:“真是大开眼界。”   沈容道:“卫国公一脉人丁单薄,他又素来不喜与人交往,日日躲在府里消遣,除了这戏楼,他在后院醉心湖中建了个小岛,虽是小岛,却也不过两亩大小,只是岛上水榭楼台建得雅致,下官带大人过去瞧瞧。”   夏九州连连道:“有意思有意思。”   沈容领了他过去,湖心岛离岸边并不远,他原本想修两座浮桥,如此更方便往来,也不需划船这般麻烦,只是如此一来便少了些趣味。   小岛还未精修,尚有些荒凉,前殿几处都已修缮完毕,后院才修了一半,日前忙着给二皇子的侍妾们修院子,花园便落下了,只是也不难,只要赵念安不要朝令夕改,等过了年匠人们一动工,很快便能修起来。   夏九州看了小岛,又去那花园长廊走了一圈,走得他双脚发软,大呼疲累,沈容看得好笑,笑道:“瞧夏大人每日风风火火,却不想真是个文弱书生,走几步便叫累。”   夏九州喘着气道:“我与你不同,你瞧着弱不禁风,却是个练家子的,惯会扮猪吃老虎。”   沈容不与他争论,在廊上坐下,淡淡道:“时候也不早了,夏大人若是疲惫便早些回家吧,下官再四处看看。”   夏九州扬起袖子点了点沈容,气恼道:“你这厮真真是不上道,正午不请我吃饭,却赶我走,真是可气。”   两人正你来我往说着话,有侍从来报,二皇子来了府邸,正在往花园过来。   夏九州即刻站起来,笑吟吟道:“你不做东,自有做东的人。”   赵念安坐着轿子到了后院花园,夏九州与沈容并肩站在一道,正在候他。   赵念安端着架子下了轿,夏九州与沈容一并行礼,赵念安负着手垂眼看着他们,凉凉道:“沈大人果真好空闲,昨日是茶宴,今日又与夏大人四处游荡。”   沈容温声说了几句官话。   夏九州看得新奇,他本以为赵念安与沈容有些交情,今日再看,却是另一番光景,与那日在高山县截然不同。   夏九州向来脸皮厚,他跪在地上仰起脑袋,盈盈笑道:“二殿下来得正好,沈大人正要做东请我吃饭,不如二殿下赏光与我们一道去。”   沈容哑口无言。   赵念安蹙眉道:“本殿下在此,自然不需你们破费,起来吧。”   沈容站起身,掸了掸膝上的积雪。   赵念安瞟了眼沈容,淡淡道:“就去昨日那间酒楼吧,我吃着不错,还想再尝尝别的菜。”   沈容含笑道:“既然殿下赏脸,我等自然求之不得,待下官与夏大人换了常服便去。”   赵念安无甚表情,又坐回了轿子里。   沈容叫兆喜回府拿两身衣裳过来,借了一套与夏九州。 第39章   三人去了酒楼,点了一桌子酒菜,有赵念安在场,夏九州不便再说公务,他吃了几杯酒,突然想起昨日茶宴,戏谑道:“沈大人今日上朝来得迟,怕是不知道同僚们都在讨论你吧。”   沈容不出声,却是赵念安夹菜的动作一滞,问道:“都说什么了?”   夏九州酸溜溜道:“昨日侯府茶宴沈大人出尽风头,夫人们回家都传开了,都道他气宇轩昂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总之五花八门一大通溢美之词,听得下官瞠目结舌心惊肉跳,我看如今皇城内小姐赤子们都被他勾的那叫心神荡漾,不能自持。”   沈容冷下脸来,低声斥道:“夏大人慎言,如此放浪之语切莫再说!”   夏九州幽幽叹气:“哎,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羡煞旁人那。”   赵念安死死咬着嘴唇,用冷冽的目光看向沈容,他本就知道沈容模样好看,气度也好,朝中大官也许多看好他,只是他每逢见后宅女眷便故作姿态,装得怯头怯脑叫人不喜,如今倒好,竟是半点不装不说,还大肆张扬,恨不得叫人都知道他一表人才。   赵念安憋着火,也吃不下许多,堪堪吃了两口便停了筷子,只用疏离冷漠的模样对着众人。   夏九州不顾他,只顾吃菜,又说:“我出生平湖州,父母双亡,是家中独子,在皇城里有一座两进的宅子,仆从几人,下次若是还有茶宴,沈大人替我筹谋筹谋,也叫我去吃吃茶。”   沈容失笑道:“你休要诓我,你虽出生湖州,却自小在皇城长大,师从翰林府大学士左无涯左大人,七年前,你方十五岁,便拔得头筹考了状元,圣上见你年幼才未替你指婚,你如今回了皇城,又官拜三品,指婚也是迟早的事情。”   夏九州笑吟吟道:“借沈大人吉言,我敬你一杯。”   赵念安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我乏了,先走一步,你们慢吃。”   沈容连忙站起身道:“下官送送殿下。”   赵念安瞪他一眼,却是没有拒绝。   离了酒楼赵念安没有坐上马车,只把手攥在袖子里,慢吞吞往前走。   长街人头攒动,四处喧哗着吆喝声,每家每户贴上了新联,门头挂上大红灯笼,到处洋溢着新年的喜气。   赵念安今日刻意装扮了才来,穿了身绣着竹叶图纹的豆绿色锦袍,束了玉冠,腰间系了一块颜色浓郁的翡翠玉佩,他近来消瘦不少,如此打扮更显的温润秀丽。   赵念安闷头在前面走着,沈容快走两步跟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劝道:“慢些走,街上人多。”   赵念安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沈大人回去吃酒吧,不必管我,夏大人还等着向你求教呢。”   沈容抿着嘴笑了一下,眼神脉脉望着他,半晌才徐徐说道:“殿下方才吃的不多,前面有一间糕点铺子,虽不比宫里点心精致,却也有些特色,殿下可去尝尝。”   赵念安咬牙道:“你少在这里得意洋洋,我看见你就讨厌。”   沈容摆出怔忪表情,半晌又露出极其受伤的眼神,盈盈苦笑道:“下官自知罪大恶极,不敢恳求殿下原谅,今后下官会躲着些,不会再叫殿下碍眼,殿下保重身体,下官会默默为殿下祈福,望殿下今后前程似锦鹏霄万里,与夫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下官先行告退。”   沈容转身潇然离去,赵念安想伸手去拉他,却不曾碰到他的衣摆,只能徒劳望着他越走越远,直到他红了眼眶,沈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迟疑半晌折返而来。   赵念安站在原地,揪着眉望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眸里盈满了水汽。   沈容哀声道:“就当是最后一次,殿下能否垂怜下官,陪下官再吃最后一顿饭?”   赵念安揉了揉眼睛,可怜巴巴地说:“看你这么可怜,又苦苦哀求,我就陪你再吃一顿饭也无妨。”   沈容捧住他的脸,用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水渍,柔声道:“是我不好,总叫你伤心难过。”   沈容不哄倒还好,这一哄,赵念安心里的委屈便化开了,他吸了吸鼻子,哭丧着脸道:“你若是不去相看,我就不会难过了。”   沈容心疼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去了。”   赵念安扁了扁嘴道:“那还有什么用,侯夫人一定替你上心了,你如今不仅纳了姨娘,竟还要娶正室。”   沈容无奈至极,沉声道:“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赵念安慌张地看着四周,怯怯道:“大庭广众,你、你真是敢说,小心掉了脑袋!”   沈容含笑看着他道:“若是不能娶你为妻,我宁愿掉了脑袋。”   赵念安被他哄得眉开眼笑,嘴上却不松口,仍说:“青天白日做大梦!”   沈容笑:“走吧,去吃些东西。”   两人买了些吃食回国公府偏阁吃,屋子里冷飕飕的,方德子连忙叫人去烧炭,又亲自沏了茶来。   赵念安端着茶吃了些糕点,笑眯眯对沈容说:“你不要以为稍许讨好着些,我就原谅你了,没这么容易。”   沈容夹了一段条头糕喂给他吃,点头道:“沈容任凭殿下打骂责罚皆可,只要你消气些,别伤了身体。”   赵念安手里捧着袖炉,张嘴吃了才说:“我吃饱了,天寒了也不太想吃甜的。”   沈容见他近来瘦了许多,当真是心疼,却又说不出许多话来,总归是自己的错,说来说去也是那几句。   赵念安道:“你把裹帘拆了,让我瞧瞧你的手。”   沈容愣了愣道:“没什么好看的,莫要污了殿下的眼睛。”   赵念安哪里管他,放下手里袖炉就去扯他的手,沈容由着他折腾,裹帘被一圈圈拆开,确实如他所言伤得不重,只是伤口坑坑洼洼好几处,整个手背都是结痂,看上去总是有些丑陋。   赵念安眼眶倏地就红了,沈容虽不比他身份贵重,却也是侯府里养大的金贵之躯,那双手从来都是白皙平滑,何曾有过如此多斑斑驳驳的伤痕。   赵念安不出声,只握着他的手不松开。   沈容打趣他道:“方才还买了些栗子,殿下吃不吃?”   赵念安想起那日叫他跪着剥栗子的情形,更是泪花闪动,哽咽道:“分明就是你惹了我,我不过叫你剥些栗子罢了,你竟然还记仇,还要来埋怨我。”   沈容连忙讨好求饶,拉着他的手说了许多好听话。   赵念安看他这般殷勤,忍不住问道:“我之前罚你你为何不来讨好我?我叫你跪就跪,叫你滚就滚,和今天像两个人似的。”   沈容叹了口气,他垂下眼苦笑道:“我当真以为你自此再也不会原谅我,便想着若是能叫你消气,挨些皮肉之苦也是应该。”   赵念安顿时手足无措,嗫嚅着道:“我气性大,发发脾气也是常有的事情,你若是想与我长久,本就该顺着我些,难道要我来伏低做小讨好你吗?”   沈容紧紧握住他的手,应声道:“殿下说的一点都不错,是下官鄙薄,没有远见。”   赵念安抽回手,脸红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还不曾全部原谅你,你休要巧舌如簧。”   沈容笑了笑,又说道:“明日是小年,之后一直到元宵,宫里头有许多节日典礼,繁文缛节甚多,你怕是也无空见我,你若是有事寻我,若我不在相府,便是在我表兄的别苑里,你派人来传话,我即刻进宫见你。”   赵念安板起脸道:“你去别苑作甚?又要与那些人一道吃酒了吗?”   沈容淡淡道:“我从前寄住在侯府,回了相府如何都不自在,如今侯府也不能常去,怕又被舅父叫去相看,休沐反倒没有个安身之所,只好去表兄别苑叨扰。”   赵念安心中动容,宽慰他道:“等我开了府你搬来住就是,除了我之外你不必看其他人脸色,总比在相府自在。”   沈容颔首道:“如此甚好。”   赵念安似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是没说,转头捧起茶盏抿了口茶。   沈容道:“我剥个橘子给你吃。”   赵念安点点头:“剥吧。”   沈容剥了橘子,一囊囊喂进他嘴里,指尖触及他嘴唇的温度,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缓缓贴过去咬住他的嘴唇,赵念安心神一荡,他数月不曾与沈容亲近,身体紧绷着不敢动,微微阖着眼,任由沈容将他圈进怀里,紧贴着他的身躯吮咬他的唇舌。   沈容搂着他亲热了一阵才稍许松开,见他面红耳赤,唇瓣嫣红甚是好看,用怯生生的目光望着自己,模样柔顺乖巧,沈容按捺不住又去亲他,贴着他的嘴唇厮磨了半晌,赵念安才抬起手微微推开他一些,垂着眼眸羞赧道:“我还不曾原谅你呢,你也太放肆了。”   沈容搂紧了他不松开,痴痴笑着说:“下官只是尝尝橘子甜不甜。”   赵念安涨红了脸,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   沈容亲了亲他的手心,弯起眼笑吟吟望着他。   *** ***   小年开始,沈容彻底歇了下来,自沈相被解禁足以来,时常有人登门拜访,多是相部的同僚,陈夫人迎来送往十分客气,相府上下可谓一派祥和。   昨夜又落了一场雪,沈容坐在案前,从窗户里看出去,绿梅染了白头,略有风吹过,细碎雪花簌簌掉落。   竹园虽清静,却也不宽敞,加上小厨房只有五间房,最大的一间给了沈容住,书房和寝室都在一道,昨日夏九州向他抱怨宅子只有两进,沈容叹气,这巴掌大的地方还不如他那两进的宅子。   兆喜推门时,见他看着窗外出神,不禁笑道:“少爷,您怎么还有心事呢,不是已经和殿下和好了吗?”   沈容看他一眼,笑骂:“属你多事。”   兆喜走了进来,用脚将门勾上,然后将食盘摆在桌子上,抱怨道:“少爷,我方才去了府里厨房拿早点,就只有俩包子与一碗白粥,小厨房还有些米面,我去给您下碗面吧。”   他将盖子揭开,两个拳头大的包子,白粥上撒了一些糖粉,便再无其他。   沈容笑道:“今日小年,许是晚上要吃山珍海味,先让我清清肚子。”   兆喜抱怨道:“吃食倒也罢了,少爷回府快一年了,除了刚来时给你做过一身衣裳,就再没其他的了,每月府里发下来的份例也都给了方小姨娘,只有她穿金戴银,也不晓得给你做身衣裳。”   “打住,如此甚好,你可别乌鸦嘴,没事找事,给你少爷我拖后腿。”沈容道,“我给你的银子你藏着些用,别露了财,侯府送来的东西,若是打眼的,也尽数送回去,舅母若是问起,你只说相府里头无处放,先放在侯府,用时再去侯府取。”   兆喜小声道:“一贯如此,少爷,您是不是要办什么大事儿?”   沈容拿起一根毛笔在手里把玩,半晌问道:“竹园每月份例多少?”   兆喜细细道:“方小姨娘有位侍女叫小桃,我探过她口风,咱们竹园似是每月十两银子,半斤茶叶,每季另有锦缎两匹,素锻两匹,炭火三十斤,小厨房的米面粮油不定时送些过来,只是府里厨房每日可领饭菜,寻常送的也不多,还有其他琐碎的东西也是不定时送一些过来。”   “倒是也不多,也难怪方氏拿着银子只顾自己。”   兆喜愤愤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方说:“何止是不多,之前在侯府光每月份例银子就有二百两,衣食住行也都有人打点,无需自己小院费银子,逢年过节也都有赏银,别的不说,就这十两银子,连少爷的笔墨纸砚都费不起。”   沈容淡淡道:“如此比较也未免偏颇,父亲乃文官又自诩清流,年节里圣上赏赐也少些,除了每月三百两俸银外,相府只有两个庄子有收成,每年也不过几千两银子,舅父虽与父亲同是正一品,但舅父有侯爵在身,每月光俸银就有一千多两,再加上田庄铺子的收入及年节里圣上的赏赐,折成每月,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自是不能比的。”   “少爷怎么还替相府说起话来了。”   沈容也拿了一个包子来吃,缓缓道:“我并非为谁说话,只有自己脑子清明,才能看得更清楚。”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敲门声。   沈容叹道:“瞧你这乌鸦嘴!” 第40章   方小姨娘穿着一身正红色的棉袄,婀娜着身子走进来,身后侍女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整齐摆着两件衣裳。   方小姨娘含笑道:“前些日子夫人给了几匹锦缎,奴瞧着颜色略艳了些,少爷应是不喜欢的,只是转眼又想,大过年的穿得鲜艳些也无妨,便用这锦缎给少爷做了身衣裳,还请少爷赏脸试试。”   方小姨娘使了个眼色,身后侍女小桃将衣服呈了上来。   正绿的颜色,上面用金银线绣了花纹,布料摸着虽是不差,只是这颜色与款式着实难看了些,沈容突然想起昨日赵念安穿的那身豆绿色锦袍,颜色柔和却不单调,腰间玉佩选了翠绿色,配在一起恰到好处,这家伙衣裳一身又一身,什么颜色都能穿得好看,真真是叫人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沈容想着赵念安撒娇卖痴的模样,倏地笑了起来,方小姨娘见他笑,连忙亲热说道:“夫君别愣着了,快些来试试。”   沈容微微蹙起眉道:“你来了有些日子了,也该懂些规矩,你只是姨娘,夫君不该是你叫的。”   沈容沉下脸的时候眉宇间布满了阴郁,方小姨娘吃了一惊,连忙改了口道:“少爷,奴错了,奴一时得意忘形,失了分寸,请少爷莫怪。”   沈容道:“回屋好好反省,无事不得再来,出去。”   方小姨娘噙着眼泪,一跺脚跑了出去。   她回到房里趴在床上掩面痛哭,小桃蹑着步子跑了进来,关上门道:“小姨娘别伤心了,大过年的,若是夫人知道您这般痛哭流涕,反倒要挨骂了。”   方小姨娘用手绢擦着眼泪,哭诉道:“如此这般倒也好了,索性大骂一场,大家都说开了去,省的终日在府里头无所事事浪费光阴。”   小桃攥着手呐呐道:“小姨娘若是觉得闷,咱们不如去东市逛逛,买些胭脂水粉也无妨的。”   方小姨娘恶狠狠瞪向她,突然拿起手边暖炉砸向小桃,恶骂道:“我哪来的银子买胭脂水粉,也轮得到你来嘲笑我!滚出去!”   小桃用手挡了一下,手背被滚烫的暖炉砸了通红,她将暖炉捡起来摆在桌子上,忍着眼泪出了门。   她刚出门,恰好碰上洗完衣服回来的小花,小花腰间抬着木盆,见她眼泪汪汪,黑着脸问道:“你怎么了?”   小桃摇了摇头,拔腿跑了。   小花将木盆摆在一边,推门进了方小姨娘房里。   方小姨娘见是小花,厉声道:“你也来看我笑话!”   小花走近些,蹲下身道:“小姨娘这般,定是容少爷又给您委屈受了。”   方小姨娘含着泪,自暴自弃一般道:“我受什么委屈,若不是相府买了我,我如今还在街市卖菜。”   小花情深意切道:“若非您貌美如花,夫人岂会一眼就相中了您,您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方小姨娘哭诉道:“那日我父亲与二娘争执,二娘当街就要押了我去卖,恰好夫人经过,见我可怜买了我下来,我本该对夫人对相府感恩戴德,可这日子实在是难熬极了。”   小花叹气道:“少爷岂会不知道小姨娘的好,小姨娘花容月貌,少爷定是心动的,只是身体亏虚,性格才会扭捏些罢了。”   方小姨娘拍了拍床,哭道:“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嫁了个残废不说,还对我这般无视。”   “小姨娘莫着急,小花有办法。”小花微微笑着说,“我听说有些郎中手里有药,能暂解不举之症,即便只是一时,可小姨娘若是能因此怀了孩子,少爷必定对您关怀些。”   方小姨娘愣了愣,她想起夫人提醒过她,暂时不得有孕,容少爷还未娶妻,她若是有孕必会影响容少爷相看人家,待以后正室过了门,也少不得给她脸色看。可她转念又想,容少爷身体亏虚,若是正室进了门,她便更没有机会怀孕生子了。再者说这怀孕也并非一次就能成事,若是怀不上,只让容少爷体会了男女欢愉之事,必然也能对她好些。   方小姨娘拿了些银子出来,说道:“小花,你上次说你受了风寒迟迟不见好,你拨个空去郎中那里把把脉吧。”   “谢小姨娘关心,小花尽快去。”   *** ***   沈容在府里消磨了一上午,属实是无趣,午时前匆匆出了门,带着兆喜去酒楼打牙祭。   两人刚进酒楼,迎面碰上宋言,他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锦袍,笑起来温温吞吞。   沈容想起赵念安那拈酸吃醋的个性,心下大骇,端着说道:“今日小年,宋公子怎得一个人来了酒楼消遣?”   宋言笑笑道:“本是约了朋友小聚,只是他突然被家里叫了回去,便只剩我落了单,沈公子怎么也在这里,难不成是约了万小将军?”   沈容道:“我来打牙祭,不曾约他。”   宋言略有些失望道:“既然如此,我不打扰沈大人雅兴,我先回去了。”   沈容看了他一会儿,豁然开朗,试探着说道:“若是宋公子无事,过几日我叫了表兄一起,咱们一道吃酒。”   宋言露出惊喜笑容,忙说:“无事无事,我素来清闲,几时都有空。”   沈容与他又寒暄了几句,方与他作别。   沈容进了包厢,要了几个菜,按着兆喜坐下一道喝了酒,往日里侯夫人规矩严厉,侍从岂能与少爷同桌吃酒,但沈容坚持,他便也坐了,起初还有些局促不安,待几杯酒下肚,便也放纵了些,大快朵颐吃得欢快。   沈容看着他吃,好笑道:“吃完再给双喜打包几个菜,下午我回侯府喝茶。”   兆喜眨眼道:“前日刚吃了茶宴,少爷这会儿回去,岂非被侯爷侯夫人逮个正着?”   “今日小年,总要回去看看的。”沈容意味深长笑道。   兆喜不明所以,吃完后两人一道回了侯府,兆喜去了后院找双喜,沈容独自去向侯夫人请安。   侯夫人正在茶厅同几位官夫人吃茶,听说他来,急忙请他进来,沈容进去一看,有几位夫人是前日茶宴上见过的。   沈容恭恭敬敬做了礼,他今日虽不如茶宴那日打扮雍容,却也雅致,端的是温润如玉内敛亲和的模样。   夫人们对他极为满意,言语间也颇为亲昵。   今日是小年,夫人们稍坐了一会儿也要回去了,人方走,侯夫人立刻就端不住了,笑得满脸灿烂道:“方才那位是林户院周侍郎的夫人,她兄长是翰林府学士,门楣虽不高,却是书香门第,家中嫡女你前日也瞧见了,温婉可人,模样也姣好。”   沈容笑吟吟捻了一块茶点来吃,由着她缓缓说。   侯夫人道:“周夫人今日来便是要请你上门去吃茶,我心里是欢喜的,但还是婉拒了她,你的终身大事到底还是要相府出面,我同她说近来相爷刚被禁足,相爷夫人不便多出来走动,等过了年叫了相爷夫人一道吃茶,周府千金自然是好,不过我心里还是更属意沛国公家嫡次子宋言,娶妻求淑,赤子不易善妒,且他出生国公府身份尊贵,国公府手里虽无实权,但咱们侯府也不图这些,沛国公是两朝元老,圣上待他极其尊重,你也知道你舅父,口无遮拦,虽讨圣上喜欢,责罚也不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闯了弥天大谎,有沛国公做亲家,总是好过其他人些。”   侯夫人絮絮说了许多话,却见沈容但笑不语,气恼道:“你这孩子,光顾着笑做什么,到底是给你相看,总要你喜欢才行,你觉得宋公子如何?”   沈容笑道:“瞧他那日做派,应是自小按着赤子教养大的,比一般男子娴静些,模样也俊俏,沛国公夫人教养出来的赤子,定是持家有方,无甚可挑剔的。”   侯夫人大喜道:“若是你钟意,待过了年,我便与沛国公夫人好好聊聊。你舅父这几日总是打听,你那日悄摸着跑了,还当你谁也没瞧上,正在焦急呢,又琢磨着要给你寻些漂亮姨娘,叫我好生骂了一顿,你还未娶妻,岂可如此放浪。”   沈容苦笑道:“沛国公府的少爷自然是好,可惜......”   侯夫人笑容一滞道:“可惜什么?”   沈容抿了口茶,悠悠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侯夫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在厅内踱步,她喃喃自语道:“我瞧他那日模样欢喜,脸红得好似要烧起来一般,怎么会没相中呢......”   侯夫人打定了主意,厉着眉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没相中人家,还来诓骗舅母?”   沈容叹气道:“舅母,你怎么不明白,宋公子是相中了,可却不是我,是我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好表兄万常宁。”   侯夫人愣了半晌,却是哈哈笑了起来,脸色越发高兴:“这、这如何是好,我还当他相不上好人家,就他那放荡不羁的模样,竟还有这等好事?”   沈容噗嗤一笑,无奈地摇头。   侯夫人高兴了半晌,却又忧愁了起来:“可这本是为你相看的亲事,却被你表兄捷足先登,不行不行,如此不妥。”   沈容道:“我已有意中人,舅母就别费心了,好好为表兄绸缪才是。”   侯夫人听他说有意中人,连忙来打听,沈容闭着嘴不肯说,又喝了半盏茶才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改日再来看舅母。”   侯夫人心潮澎湃,赶紧要去同候爷说话,便也不多留他,唤了侍从送他出门。   沈容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41章   沈相迷迷蒙蒙睁开眼,却未起身,只盯着眼前白花花的床幔出神,直到刘姨娘柔柔的声音响起:“相爷醒了?”   沈相捋了捋胡子支撑着起身,疲惫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相爷,如今刚过申时。”刘姨娘扶着他坐好,温声回答。   刘姨娘如今方三十岁,从前是沈相贴身侍女,十多岁入了相府,一直在沈相身侧伺候,五年前陈夫人有孕不便服侍沈相,林姨娘自见红后,也甚少服侍,相府里便只有康姨娘一人,陈夫人见刘姨娘虽模样貌美,性格却温顺,便提议纳了她当姨娘,沈相也并未反对,顺势应了下来。   沈相如今四位妻妾中,刘姨娘年纪最轻,性格却最内敛,她从前是侍女,自然柔弱木讷些,不似陈夫人端庄持重,也不似康姨娘娇嗲,沈相对她也不曾太喜欢,多半还是当她半个侍女对待,刘姨娘也从不敢有半句怨言。   刘姨娘伺候沈相更衣,两人言语不多,临出门沈相才问起:“家中可有人来走动?”   刘姨娘拿来外衣替他穿上,闻言答道:“日前去向夫人请安的时候听她说起,相部与四院有些同僚来了府上拜早年,夫人按照相爷的意思一并不见,都委婉推了去。”   沈相颔首道:“如此甚好,我乃一国之相,不能与人多瓜葛,免得叫人以为我与谁朋比为奸。”   刘姨娘含笑道:“夫人向来有分寸,送礼也是一概不收的,相爷清廉,夫人耳濡目染必然也是如此。”   沈相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他携起刘姨娘的手,轻轻叹道:“走吧,今日是小年,咱们府里也许久没热闹了,一道去前头看看。”   刘姨娘盈盈笑道:“是,相爷。”   两人携着手出了院子,刘姨娘的院子比竹园稍大些,却也不精致,刘姨娘本人打扮也素净,穿了件蓝色的素锻罗裙,只簪了两根珍珠嵌梅银钗。   刚走出院子没几步,远远就见康姨娘款款走来,康姨娘是沈相表妹,与他从小青梅竹马,如今四十有三,比刘姨娘年长了十几岁,然她穿着打扮珠围翠绕很是招摇,更是穿了件娇嫩的粉色衣裳,走近了也不出声,只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沈相。   沈相板下脸道:“你来干什么?”   “今日是小年,自然是想表哥了,从前逢年过节你我都在一道过,如今人家孤家寡人,难过寂寞得很。”康姨娘说着便垂下泪来。   沈相环顾四周,恼怒道:“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康姨娘擦着眼泪道:“表哥心里没有人家,人家还要什么脸面,尽管叫下人们笑话去。”   沈相瞪了她一眼,走上前揽住她肩头,叹道:“你这性子何时能收敛些,你比陈氏年纪还长些,该给她做个表率,而不是这般爱使性子。”   康姨娘顺势靠在他肩头,哭嘤嘤道:“表哥心里有我,我自然就不使性子了。”   沈相叹气道:“你就是性格过于单纯,也不能怪你,这性格都是天生的,你骨子里单纯善良,所以少些深沉,再过几日就是新年,往事不提,咱们好好过日子,你叫康儿也上进些,别总是又糊涂又马虎。”   康姨娘巧笑盈盈道:“有你管着他,他自然会慢慢学长进的,如今也比以前懂事多了,日日忙于公务,早出晚归从不懈怠,连那些书生朋友也少见了。”   沈相用疼爱的目光看着她,牵起她的手道:“走吧,咱们一道去饭厅。”   两人挽着手走在前头,刘姨娘微微蹙起眉,沉着脸看向逐渐远去的两人。   恰此时,身后传来林姨娘凉凉的声音:“你在相府待了十几年,从前虽是侍女,却也应该看明白了,这府里的女人都不过是摆设,各有各的用途,只有康姨娘是相爷真正的心头爱,是相府的女主人。”   刘姨娘转身看去,温声笑道:“相爷是相府的主子,他喜欢谁都是应该的,况且妾身原本只是侍女,能做相爷的姨娘已是天大的福气,相爷待妾身不薄,妾身感恩在心。”   林姨娘的脸上虽有些疲惫,却也掩盖不住曾经出尘脱俗的美貌,她露出嘲讽的笑容,嗤声道:“但愿你心口合一。”   刘姨娘笑而不答,挽着她的手道:“走吧,姐姐,咱们一道过去吧。”   几人去了饭厅,陈夫人已经在前头打点,沈容踩着点回来,正在饭厅喝茶。   沈康今日也在,他与沈容面对面坐着,身旁还有一位九岁的姑娘,正是康姨娘后来生的女儿,沈相如今一共有四位子女,除了已经长成的长子沈康与次子沈容,令还有康姨娘生的长女沈莲与陈夫人生的次女沈禾。   沈容离家时沈莲与沈禾皆未出生,回来之后也不常见,三人安静坐着谁也不出声。   沈莲年纪虽小,眉宇间却有些戾气,沈容看着她似是看见了从前的沈康,他儿时便总是这般,喜欢挑着眼睛用眼角看人。   沈莲盯着沈容看了一会儿,突然用质问的口气问道:“你就是沈容?”   沈容慢条斯喝了口茶,方说:“你该叫我一声二哥。”   沈莲哼笑道:“我只有一个哥哥,我知道你是谁,你娘是万氏,她杀了林姨娘的孩子,是个杀人犯,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沈康大惊失色,一把捂住沈莲的嘴,呵斥道:“不要胡说八道。”   沈容垂着眸子,悠悠道:“真是叫人大吃一惊啊,不愧是康姨娘的孩子。”   沈康将挣扎不断的妹妹扣在怀里,喘了口气,半晌冷静下来才说:“从前往事早已揭过,如今你我同朝为官,不该再纠结于那些后宅旧事。”   好一个早已揭过,沈容气极反笑:“既然早已揭过,那就管好你妹妹的嘴,我不想与她一个孩子计较,却也不会任她胡说八道。”   沈康死死皱着眉道:“我以为你如今成熟了,没想到你还是这般仗势欺人,莲儿不过九岁,你竟然这般威胁她,稚子无辜,你简直欺人太甚!”   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倒是见长。沈容失笑,他摇了摇头,端起茶抿了一口。   厚重的帘子被撩开,沈禾由嬷嬷牵着领进了屋,她裹着厚厚的风领,又戴着一个厚重的虎头帽,似是刚睡醒,连连打着哈欠。   嬷嬷笑吟吟道:“见过几位少爷小姐。”   沈容见她与兰儿差不多年岁,便朝她招了招手,沈禾讷讷看着他,打着哈欠向他走去。她之前在陈夫人那里见过沈容几次,见了他主动喊道:“二哥哥。”   沈容笑了笑,从桌上拿了几块牛乳糖递给她。   沈禾笑眯眯拿了,慌里慌张塞了一块进嘴里。   沈容正要说话,沈莲嗤笑道:“不过几块糖而已,瞧她那模样,跟饿死鬼似的。”   嬷嬷面色一黑,却仍是笑了一下,缓缓说:“夫人往日里不许她吃糖,叫少爷小姐笑话了。”   沈莲用手指耷了一下脸皮,吐着舌头道:“馋吃糖以后一口烂牙,看你怎么嫁人。”   沈禾不明所以,缩着脑袋往桌子底下躲。   沈容把她从桌子底下拽出来,笑说:“别怕,吃完糖漱漱口,不妨事。”   正此时,陈夫人带着两位小姨娘从前头走出来,笑说:“饭备好了,嬷嬷你去瞧瞧相爷来了不曾。”   嬷嬷应了一声,转身走出门去。   待相爷携了三位姨娘而来,陈夫人方笑着说道:“晚饭准备好了,大家移步饭厅吧。”   刘姨娘为相爷解开披风,交给一侧侍女,随后才进了饭厅。   众人各自坐下,相爷环顾一圈,温温笑道:“今年中秋忙于政务未吃上团圆饭,年初又忙于圣上南巡,咱们一家人倒是许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林姨娘已经十年没有见过沈容,她依稀记得从前沈容活泼好动,万氏死后他像是疯魔了一般时常声嘶力竭崩溃痛哭,如今却端坐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浑身充满了沉静之气。   当日她吃了万氏送来的红豆羹便见了红,不仅孩子没了,更是再也不能生育,她也曾经一度恨极了万氏,可自从万氏死后,她却逐渐生出许多疑惑。   万氏出生武将世家,性格泼辣敢爱敢恨,相爷不喜她行事风风火火,连带着对沈容也不甚喜欢,万氏与沈容为此受了不少委屈,而她林氏,相爷虽然纳了她,却也对她不过尔尔,全府上下都知道,相爷心中挚爱乃是康姨娘,于情,万氏性格爽朗,不是阴鸷之人,于,她林氏怀孕,对万氏没有任何威胁,根本不至于害她腹中孩儿。   于情于,林姨娘都不认为万氏乃是罪魁祸首,然而因为这件事,沈相重重罚了万氏,以至于她最终香消玉殒,这场阴谋最终只有一个赢家,那就是康姨娘。若非相爷看中名声,不愿让人觉得他宠妾灭妻,也不会后来娶了陈氏进门做填房,才让康姨娘美梦破碎。   林姨娘正在想事情,却听陈夫人笑道:“相爷,咱们府里如今也算是人丁兴旺,等过了年,咱们也该为康儿和容儿筹谋亲事了。”   沈相颔首道:“好好看看,门当户对是次要,最主要家世清白,品性善良。”   康姨娘娇嗔道:“相爷,如今康儿已经做了官,自是要门当户对的,岂能随便?”   沈相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尚公主自然是好,尤其四公主端庄持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她母妃容妃出生书香门第,外戚不易牵扯进前朝纷争中,自是不二之选,只是沈康到底是庶子,沈容身为嫡子,又考了探花,官职又比沈康高一阶,若是他为沈康向圣上提亲,必然会被斥责嫡庶不分,他向来是公正不阿的表率,岂能这般行事。   沈相自然心疼沈康,若非他委屈了康姨娘,只纳了她为妾,沈康又岂会矮了沈容一头,沈相有意补偿他们母子,想尚公主也未必没有办法,只要等沈容先成了婚,然后他再去向圣上提亲,便也不算厚此薄彼。   沈相微微皱着眉,看着康姨娘道:“康儿与容儿年岁相近,容儿是嫡子,当先成家,康儿如今还不成器,晚些再说吧。”   康姨娘不知他深意,只以为他仍未消气,康姨娘心中委屈,却不敢在这种场合发作,只红着眼默默流了几滴眼泪。   陈夫人装作没看见,笑说:“容儿十年未归家,相爷嘴上不说,到底是心疼孩子。”   沈容摆出受宠若惊的姿态,道:“谢父亲关爱。”   林姨娘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模样,‘嗤’地笑了一声,站起身道:“相爷恕罪,妾身身体不爽利,想先回房休息。”   陈夫人闻言道:“相爷,我看吃得也差不多了,咱们移步茶厅坐坐吧。”   沈相颔首道:“也好。” 第42章   众人移步茶厅,林姨娘退下后,陈夫人支走了两位小姨娘,又叫嬷嬷把沈禾领走,康姨娘见天色不早,也叫人把沈莲带回了房。   刘姨娘见陈夫人似是有话要说,主动寻了借口退下去,茶厅里只剩下沈相、陈夫人、康姨娘、沈康及沈容五人。   陈夫人喝了盏茶,方说:“相爷,说来容儿搬回来有一阵子了,当日仓促也不曾想得太多,我想着若是明年要替他相看,那院子还得好好修缮一番。”   沈相喝茶的动作一滞,沉下脸道:“男子汉大丈夫,无需像女儿家一般娇养,费这功夫做什么?”   沈容连忙放下茶盏,端正坐好回道:“我寻常早出晚归,也不曾住得不舒坦,母亲费心了。”   康姨娘撩起帕子扬了扬风,阴阳怪气道:“容儿若是住得不舒服只管说来,无需扭扭捏捏,好似谁刻薄了你似的。”   沈相瞥了沈容一眼,冷声道:“相府不是侯府,没得让你骄奢淫逸,你本就该清心寡欲一些,而不是将精力都摆在享乐上。”   沈容哑然失笑道:“儿子当真不曾抱怨,父亲为何如此说我?”   沈相从鼻子里发出轻哼声,斜着眼睛瞪了沈容一眼。   陈夫人见状打断众人道:“容儿不曾抱怨,是我自己想替他修修院子。”   沈相睨着她道:“容儿回来一年,还如此娇气,也有你的功劳!你便是太惯着他!”   陈夫人被他睨了一眼,心下怨苦,只是她素来自持,轻易不会失了仪态,她深吸口气才道:“竹园拢共只有四间房,容儿一间,方小姨娘一间,贴身侍女侍从也要住两间,他如今也是朝廷四品大官,连一间多余的房间都不曾有,如何娶妻回家?”   沈相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康姨娘却是笑了:“竹园离仆役房近的很,可以叫侍女侍从住去仆役房,这不就空出了两间房?”   陈夫人憋着火气道:“康姨娘你自然说的轻松,康儿住的院子有八间房,最小的都比容儿如今的大。”   沈康拧着眉道:“提我作甚,难不成要我把院子让出来吗?”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沈相拍拍桌子道:“你想修便修,也不是什么难事,非要在小年拿出来说。”   陈夫人眼底浮现起泪花,她抿着嘴,却是不出声,日前陈老夫人教她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来,她拿手帕抹着眼角,簌簌流下泪水。   沈相不耐道:“你平白哭什么?”   沈容看了陈夫人一眼,缓缓叹道:“母亲,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您不妨直说吧。”   陈夫人哽咽道:“相爷,您骂我,我也必须说了,如今咱们相府人丁兴旺,少爷们也都纳了姨娘,从前有相爷俸禄支撑着,庄子上也有些年租,总算能勉强维持,如今相爷被罚了俸禄,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明年还要给孩子们相看人家,奴才们虽多是买断了籍契,无需给月银,但年节里总是要打赏些,手里真是一些宽松银子都没有了,这家我当真是当不下去了!”   沈相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陈夫人道:“你!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我倒是不信,我们相府少一年俸禄能活不下去!”   康姨娘连忙扶住沈相,抚着他胸口劝慰道:“相爷别生气,夫人到底年纪轻些,当不好家也是有的。”   陈夫人垂泪道:“我虽年轻,却也是懂礼制的,如今相府未分家,家里三个当官的,相爷被罚了俸禄,却不见另外两个将俸银拿回家。”   除沈容外,在场众人无不愕然,沈相乃老相爷独子,他年轻时拿了俸禄也向来是自己用,老相爷老夫人也不曾叫他上交。   沈相气得险些厥了过去:“你也知道他们当了官,他们身上岂能没有点银子傍身,况且他们才几个俸禄,你竟还肖想他们的荷包?”   康姨娘自然也不愿意,沈康赚的俸银大多都交给了她,若是交去府里,便是进了陈氏的口袋,她自然不肯,她灵光一闪道:“夫人说话好生无礼,前几日康儿领了食禄六十五石,可全部入了公库,怎得到你嘴里,变成康儿一毛不拔了。”   陈夫人将管家钥匙拿了出来,拍在桌子上道:“既然如此,这家就交给你当吧,康姨娘毕竟较我年长十几岁,想必当的好这个家。”   康姨娘抿嘴一笑,得意道:“我自然当的好,你进门之前,也是我临时管家,哪里不好?”   她伸手要去拿钥匙,沈相却大喝道:“主母不当家,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康姨娘悻悻收了手,一言不发坐去旁边。   沈相坐下来,拍着额头想了半晌,方道:“既然你们母亲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样吧,康儿容儿,你们二人将每月俸银的一半交入公库。”   沈康闷不吭声,待沈相朝他看来,方不情不愿道:“父亲吩咐,康儿自然答应。”   沈相又看沈容:“你怎么不说话?”   沈容淡淡道:“父亲,儿子觉得不妥。”   沈相忍着怒气道:“你觉得不妥?你觉得怎么不妥?”   沈容痛心疾首道:“儿子觉得,咱们都是一家人,本就应该共同进退、同甘共苦,我与兄长月俸加起来才只有二百二十两,不过父亲月俸三分之二,若是只交一半,虽聊胜于无,却也无甚帮助,儿子以为,应当将月俸尽数上交,一分不留!”   沈康提了口气,倏地站了起来,康姨娘也叫嚷道:“这如何能好?康儿已经这么大了,岂能没有银两在身?”   沈容纳闷道:“这话从何说起?各小院每月也从府里领份例,自是有银子的,不过少些罢了,从前我与兄长未当官时,手里亦是一分钱没有,也活得体面,如今怎么反倒抱怨了,况且现下情况特殊,彼此更是应该同心协力度过眼下难关,再者说,我们相府本就是清流之家,不应与人过多交际,免得被无辜牵累,打成谁家党派,不怕父亲笑话,我寻常也喜欢去酒楼吃酒,手里宽松些便没了分寸,时常遇上些同僚,总免不得要寒暄一番,若是母亲管着我些,我心里倒也放松。”   沈容这一番话兜兜转转听着极尽体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相难免也想,孩子们年轻没分寸,多些规矩也是好的,银子左右是在府里,若是沈康银钱不够用,他总有办法补贴些。   他当即拍了板道:“容儿说得一点不错,倒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想的不周到,既然如此,下月开始,你们把月俸都交给你们母亲打。哎,这府邸上下确实不似从前人丁单薄,夫人当家也是辛苦,也是我的疏忽。”   陈夫人得偿所愿,大喜道:“相爷可别这么说,相爷如此体恤,我一定好好打这府邸上下。”   眼看时候不早,事情落定后众人各自回了小院。   沈容心情愉悦,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兆喜见他笑,叹着气道:“亏少爷还笑得出来。”   沈容笑道:“府里热闹,我自然高兴。”   *** ***   翌日清晨,沈容刚起身,便有仆役匆匆来报,说是二殿下宫里来了人,宣沈大人即刻入宫。   沈容把刚穿上的常服脱下,换了官服,随着赵念安派来的马车进了宫。   沈容熟门熟路进了寝殿,赵念安似是刚起身,由侍女们伺候着穿衣洗漱,见了沈容过来,脸上并不带笑,却是微微蹙着眉,嘴角下压。   沈容心下一突,试探性跪了下去,行了大礼。   赵念安并不叫起,踱着步子走到沈容面前,在椅子上落座,挥走了众人,方说:“本是昨夜就该叫你进宫的,只是昨夜事情多,一时间也顾不上你。”   沈容心里盘算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哪里又惹了这小祖宗不高兴,思忖了半晌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沈容问道:“你派了人跟着我?”   赵念安沉着脸道:“有何不可?沈大人莫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容倏地笑了起来,赵念安见他笑,愈发不悦,恼怒道:“你笑什么?”   沈容撑着地爬起来,赵念安慌忙骂道:“放肆!我还没叫你起来。”   “我还有更放肆的,你这个小醋坛子!”沈容走上前,俯身捧住他的脸就亲,赵念安被吓了一跳,却是怔怔的不敢动,由着沈容长驱直入咬他的嘴唇。   沈容见他老实,才缓缓松开他,拉了椅子过来坐下,拉着他的手道:“我昨日只是碰巧遇到宋言,并非与他有约。”   赵念安不出声,沈容看他脸色,见他犹在生闷气,连忙又说:“那日茶宴,宋言相中了我表兄万常宁,我攒局请表兄与他一道吃酒。”   “万常宁?”赵念安垂着眼,挑起眼眸望着沈容,嘀咕道,“你又胡言乱语,他那日分明对你另眼相看。”   沈容好笑道:“只你对我另眼相看罢了,你若是不放心,吃酒那日你随我一起去,自己亲自去问问。”   赵念安用惴惴不安的眼神看着沈容。   沈容叹了口气,真切说道:“我那日已经跟你说过,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要,不管是谁,只要不是你,那便不行,还有那姨娘方氏的事情,我今日也一并与你说清楚,四年前,我父亲与填房陈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拿了我的文书去官府过了契,本是沈康要纳姨娘,父亲怕人说他偏心,便叫陈氏也帮我纳一位,她便买了方氏回府,从头到尾都不曾知会过我,事已至此,我户籍上已经落了男子身份,再不能为人赤子,那姨娘虽是陈氏调教出来的,只要她不生事,我也愿意让她安生度日,可若是因她伤了你我情分,我心里实在难受。”   赵念安见他这般情真意切,心里亦是不好受,他缓缓问道:“若是没有她,你愿意当我赤子吗?”   沈容陡然红了眼,他舔了舔嘴唇,许久说不出话来。   赵念安苦笑道:“你不愿意吗?”   沈容深吸了口气,哽咽道:“我答应过你,绝不会再哄骗你,念安,我不愿意当你赤子,绝不愿意。”   赵念安亦是红了眼,他吸了吸鼻子,自嘲般笑道:“所以,从始至终和你是否纳了姨娘无关,你从未想过要当我赤子。”   沈容垂下眼,笑容苦涩道:“说我阴险也好,说我自私也罢,我只想你当我赤子,我想牢牢把你抓在手心,只有如此,倘若你日后变了心,我也能紧紧拴住你,把你困在我身边,让你的生命里只有我沈容一人。”   赵念安未曾想过是这样的答案,他曾以为沈容并未爱他至深,才会不愿当他赤子,却不想他竟是如此焦虑不安。他想起沈容早逝的母亲,又想起沈相寻常对沈容的态度,一时间竟是心疼极了。   他抱住沈容肩膀,安慰他道:“我不会变心的,也不会离开你,我有时候只是胡乱使使性子,不是真的要生你气,我心里喜欢你,喜欢极了。”   沈容苦笑道:“你竟是不生气吗?我那日这般对舅父说,被他好生教训了一通,还挨了两记打。”   “他还打你啦?”赵念安气呼呼道,“北远侯是个大老粗,他懂什么?我喜欢你就够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不必别人来置喙。”   沈容反手将他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   两人安静地贴在一起抱了一会儿,许久才听赵念安低低说:“那你几时去和宋言吃酒,我也一并去看看。”   沈容哭笑不得,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这里,他点点头道:“那就一并去吧。” 第43章   吃酒那日,赵念安与沈容各自出门,去到万常宁别苑相聚。   沈容不想他等,特意去早了些,候在门口迎他。   赵念安从马车上下来,见沈容不曾特意装点,犹然穿着寻常的素净衣裳,心里满意,倒是他自己盛装而来,半点不马虎,穿了身藕荷色的衣裳,披了件白狐毛的斗篷,不曾束冠,只用绸带挽了发髻,他过了年才十八,本就看上去稚气,如今这幅模样更是显得柔软可爱。   沈容道:“表兄和宋公子已经到了,今日只我们四人,就在暖阁里吃,表兄请了江南的厨子,做了几道小菜,我表兄四下无人时最爱劝酒,你一会儿少喝几杯,别被他灌醉了。”   赵念安笑眯眯点了头,两人进了暖阁,万常宁与宋言立刻站起身行礼,赵念安忙道:“今日家宴,无需多礼。”   万常宁哈哈一笑,劳什子的家宴,这二殿下又打擂台来了?他瞅一眼一派主人姿态的赵念安,再瞅一眼怯生生楚楚可怜的宋言,走到沈容旁边,忍着笑窃窃私语道:“表弟好福气,竟还有这般齐人之福。”   未免万常宁缺席,侯夫人不曾与他细说,只说叫他作陪,他竟半点不知道宋言心思,只以为今日又有好戏看。   沈容也不多说,睨他一眼,迎着赵念安落座。   暖阁里摆了一张彩绘红木小圆桌,侍女端了两壶酒过来,只七八道菜色,为了吃酒痛快,万常宁不叫人布菜,遣了侍女侍从们都出去,只四人各怀心思坐着。   沈容夹了一筷子鱼到赵念安碗里,低声说:“鱼冷了不好吃,你尝尝味道,垫垫肚子再喝酒。”   万常宁兀自喝了一杯,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转道:“表弟,别光顾着恭维殿下,也看看我与宋公子啊。”   宋言惊慌道:“我自己来,不必客气。”   万常宁笑说:“宋公子平日里喜欢吃酒吗?”   宋言呐呐道:“寻常也喝一两杯,只是不敢多饮,怕醉了去。”   万常宁哈哈笑道:“可不是巧了,我表弟也是这般,多喝几杯就红了脸。”   沈容举起酒杯道:“表兄我敬你一杯。”   赵念安兀自吃着菜,时不时打量宋言,见他含羞带怯的模样,一时间也摸不准他的心意。   万常宁见赵念安直勾勾盯着宋言,忍着笑道:“殿下,我这里酒菜味道如何?”   “还过得去。”赵念安意味深长道,“万小将军心情不错?”   万常宁挑眉:“我心情日日都不错,倒是殿下看起来有些惆怅?”   赵念安勾了勾唇,却是不说话。   万常宁觉着没意思,又去逗宋言,问道:“宋公子过了年应就十八了,沛国公夫妇不知有否替你相看?”   宋言陡然涨红了脸,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两下,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才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我、我也不甚清楚。”   万常宁看了一眼赵念安,幽幽说道:“你看我表弟如何,他才情皆备,文武双全,乃良人也。”   沈容正在给赵念安夹菜,闻言抬头看去,抿嘴笑道:“表兄说我作甚,无缘无故拿我揶揄。”   宋言慌张道:“沈大人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婚姻大事,还是要由父母说了算的。”   赵念安默不作声,到底是看明白了,这万常宁真是不怀好意,到处挑事,就等着想看热闹呢。他喝了口酒,方说道:“沈大人自然是好,但也不如万小将军风流倜傥,万小将军不如替自己操心操心。”   万常宁乐道:“害,我自己操哪门子的心,我心里最惦记我这个表弟,自然先替他操心,我表弟如今去了相府住,连个贴身照顾的人都不曾有,岂不是得快些娶妻回家?”   沈容也不出声,只端着酒杯看着他笑。   宋言道:“听闻沈大人已经纳了姨娘,想必日常起居也不打紧。”   万常宁摆手道:“你不知道,我表弟不喜这姨娘,我听他侍从兆喜说,他一个大老爷们,晚上睡觉还落锁,怕谁来偷袭似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赵念安偷偷看了一眼沈容,嘴角撑不住翘了起来。   沈容忍不住道:“好了好了,越说越离谱了。屋子里有些热,我出去走走,也散散酒气。”   赵念安连忙站起身道:“我陪你去。”   万常宁看看宋言,问道:“宋公子闷不闷?若是闷得慌就与他们一并去走走,不必陪我喝酒。”   宋言摇了摇脑袋,微微笑说:“我畏寒,还是陪你喝酒吧。”   万常宁叹气,这不争气的窝囊小子。   沈容揽着赵念安出门去,两人溜达着去了池塘边,赵念安看着池塘里的小金鱼,笑说:“万常宁像个傻子似的,还想看我们笑话,偏不告诉他,叫他偷着乐。”   沈容手里拿着他的斗篷,问道:“你冷不冷?把斗篷穿上。”   赵念安摇头,却说:“你说,咱们以后在湖里养些小鸭子如何?年初去江南的时候,我瞧他们的小鸭子可爱,咱们也养一些。”   沈容笑:“你倒是有趣,也不怕他们游上岸,糟蹋了你的花园。”   赵念安慢吞吞说:“那有什么的,不过是些小鸭子罢了。”   沈容从身后搂住他,笑说:“你喜欢就养。”   眼下天寒,在池塘边站久了便有凉意,沈容将斗篷替他披上,牵着他去了无人的偏阁躲清静,万常宁见他们迟迟不归,叫了仆役去寻,听说他们去了偏阁,正在下棋,气得吹胡子瞪眼,立刻赶去偏阁逮人。   万常宁进门时两人正在说笑,手指绵绵勾在一起,棋盘上的棋子下的乱七八糟,哪里是在下棋,分明是在调情逗趣。   万常宁哑然失笑道:“表弟你如此可不仗义,既然你与殿下已经和好如初,何苦还叫宋公子来作陪,没得叫他伤心难过。”   两人忍笑看了他一会,沈容清了清嗓子问:“表兄觉得宋公子如何?”   万常宁挑眉,看着赵念安道:“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我觉得极好,十分好,非常好。”   沈容颔首道:“那就好,不枉费宋公子对表兄一番苦心,如此郎情妾意,咱们侯府也该办喜事了。”   万常宁心头一突,下意识问道:“你的意思是?”   沈容意味深长道:“便如表兄所想。”   万常宁蓦地愣住了,他怔忪了半晌,竟是落荒而逃,只说:“表弟你送送宋言,我军营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赵念安扑哧一笑:“这夯货二愣子。”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赵念安突然说道:“正月初五是我生辰,父皇母妃每年会陪我用午膳,等午后我得了空,便溜出宫找你,你陪我一起过生辰可好?”   沈容颔首:“自然好,我们晚上去看花灯。”   赵念安笑眯眯:“也好,我还不知道你几时生辰?”   沈容道:“正月初八。”   “初八?”赵念安愣了愣说,“北辰也是正月初八,你倒是与他有缘。”   沈容微微笑着说:“我只与你有缘。”   赵念安面颊一红,抿着嘴缓缓点了下脑袋。   *** ***   正月初五那日,沈容午前回了趟侯府,万常宁正在挨训,侯夫人与沛国公夫人近日走动密切,喜事就在眼前了,偏万常宁不乐意,为了躲侯夫人,连年夜饭也没回来吃,侯夫人为此动了怒,北远侯连夜带人去别苑将万常宁押回了府,万常宁堂堂一个三品将军被窝窝囊囊关进了房间。   沈容去私库拿了点东西,刚出来就被侯夫人逮住了,侯夫人又是气又是笑,拉着沈容道:“我是劝不动那臭小子了,你素来与他交心,赶紧替我去劝劝,这门亲事哪里都好,就差他临门一脚,这个蠢小子,真真是不争气,你说宋言多好,出身好,模样好,性格也好,自小又是按着赤子教养大的,比寻常人会持家。”   沈容被她拖着去了万常宁房间,万常宁原本在生闷气,见了沈容更是来火,大怒道:“你还有脸来见我!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沈容不他,兀自在椅子上坐下,见桌上有茶,又倒了杯来喝。   万常宁见他不搭腔,也没了意思,披着外衣走到桌旁,在沈容旁边坐下,低声道:“你帮我出个主意,怎么能拒了这门亲事?”   沈容失笑道:“我也是不明白你,这门亲事究竟哪里不如意?还是说你早已有了中意的对象?”   万常宁闷声道:“那倒不是。”   他从果盘里抓了一把花生,剥了几颗来吃,缓缓才说:“我这些年过得自在,外面也有些知己,娶了正室总是个麻烦,管头管脚的不说,他又是沛国公嫡子,进了侯府我自当要对尊重他,外面的知己需断了不说,每日还得拘在家里和他大眼瞪小眼,且大家闺秀总是矜持些,床事上也放不大开,没什么趣味,表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容托着腮听他说了半天,哑然失笑道:“不明白,你到底是心不自在,还是身体不自在?”   “都不自在!”万常宁拧着眉道,“你想着法子没有?”   沈容正要说话,抬眼却见窗外掩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他无奈一笑,走到窗口一把拉开窗户,“舅父,外头冷,别偷听了。”   北远侯瞪他一眼,绕到门口走进来,板着脸道:“我恰好路过罢了,可不曾偷听。”   万常宁哼道:“你们俩都是母亲派来的说客,我倒成了外人。”   北远侯恼怒道:“你母亲也没错,这沛国公嫡子究竟哪里不好,寻常人想也想不来,偏你捡了个大便宜还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打盆水照照你自己,就你这名声,能娶个四品侍郎的女儿都得偷着乐!”   万常宁气得倒吸口气,眼看着就要和老子干架,北远侯这边刚骂停,转头见沈容抿着嘴笑,又骂道:“还有你这不争气的,我叫你别去招惹二殿下,你倒是好,消停了没一阵子,又眼巴巴凑了上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舅父?”   沈容连忙敛去笑容,正经说道:“舅父,我眼里自然有您,我还等着您替我去提亲呢。”   万常宁哈哈大笑,笑得前翻后仰。   北远侯气极,用手点着两人,怒冲冲道:“你们两个真真是一对活宝,一个不肯娶,一个非要娶,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   沈容吓了一跳,躲着他道:“舅父明日再打,今日二殿下生辰,我赶着去接他出宫。”   “你敢去一个试试?”北远侯气得不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晌却道,“等成了亲我不管你,没成亲就该持重些,别动不动就腻在一起,今日他生辰,饶你这次,等过了元宵,我扔了这张老脸去替你求亲。”   沈容知道他迟早会松口,待他真的说出口时,却仍是十分激动,他走上前道:“舅父,孩儿今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与舅母。”   北远侯哼笑道:“你敢不孝顺?还不赶紧出门,你几斤几两,还要殿下等你吗?”   沈容笑吟吟去了,万常宁见他得意,不服气道:“老爹,那我的事情怎么说?”   “怎么说?”北远侯脱了靴子,冲向万常宁,“揍了再说!”   万常宁一边躲一边笑呵道:“早知你偏心,我从娘胎里出来就该叫你一声舅,指不定现在多痛快。”   “你还说,你这混小子!看我不教训你!” 第44章   兆喜驾着马车在小巷子里候了半天,快申时的时候才等到赵念安的马车进来。他连忙拿轿凳出来,赵念安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一脸喜气向他走来。   兆喜说了几句吉祥话,赵念安听得高兴,叫他把手伸出来。   沈容撩开帘子出来,站在车架上笑。   兆喜看了看沈容,把手伸了出去,赵念安解开荷包束绳,抓了一大把金瓜子放进兆喜手里,兆喜瞪圆了眼睛,颤抖着手看沈容。   “殿下赏赐,你就拿着吧。”沈容将赵念安牵上马车。   方德子在旁戏笑道:“少见多怪。”   兆喜连连道谢。   赵念安进了马车,忙说:“父皇母妃留了我许久,要不是我装着打瞌睡,父皇还要拉着我下棋呢,我又不爱下棋,左右不过是陪他消遣,还不如来陪你。”   “瞧你说的什么话,外头冷不冷?”沈容捧住他的手摸了摸,“手都凉了,怎么不拿着袖炉暖手?”   “我着急出来见你嘛。”赵念安拿起荷包给他看,“你瞧,这是我母妃亲手给我做的生辰礼,她每年都给我做一个,今年做的是水蓝色的。”   沈容握在手里看,水蓝色云锦布料,绣了些浅浅的水纹,束口处穿了几粒色泽饱满圆润的珍珠。   沈容道:“这荷包倒是别致好看。”   “父皇也赏了许多东西,我来不及细看,只是其中有一颗东珠十分难得,我临出门时拿了出来。”赵念安从袖口中拿出另一只小荷包,抽开束绳,从里面拿出一颗珠子来,色泽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摆在手心微有些凉意。   沈容惊诧道:“圣上竟把如此珍贵的东珠赏给了你,倒也不怕皇后娘娘介怀。”   赵念安笑眯眯道:“我沉迷玩乐母后才不会介怀,若是我上进读书,她倒是要不高兴了,今日母后也叫人送来了不少赏赐。”   沈容哭笑不得。   赵念安眼神亮闪闪道:“沈容,这颗东珠送你。”   沈容板了板脸:“胡闹,这东珠岂能随便送人?”   赵念安不高兴道:“你是我赵念安喜欢的人,自然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沈容知他脾气,见他动了气,连忙又哄:“东珠贵重,不如还是放在你那里,等日后我们成了亲,你放进嫁妆箱笼里带来。”   赵念安倏地脸红了起来,他怯怯看着沈容,呐呐道:“我、我何时说要与你成亲了,胡、胡言乱语,凭你也想我当你赤子,天底下哪来这种好事。”他慌乱将东珠收起来,讪赧又说:“即是如此,我先收着便是。”   沈容越看他越可爱,一把将他捞进怀里,低下头去亲他的脸。   赵念安被他拘在怀里不能动弹,仰头去回亲他,两人脖颈相交亲热了一会儿,赵念安方问道:“你带我去哪里玩?”   沈容道:“时候还早,夜市还未开,我带你去西市的宅子里歇歇,那里原本是我外祖母的产业,她过世前将宅子给了我,不过是个三进的小宅子,平日里没人住便也荒凉了许多,我日前命人去打点,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咱们先去那里歇歇。”   两人到了宅子门口,从正门进去,没走几步就到了垂花门,过了垂花门就是庭院,沈容嘴上说荒凉,却也不似他说的这般,管家仆役俱全,花草艳丽,檐头的红灯笼是刚挂上去的,每一只上都写了寿字。   赵念安见到刘青与管家站在一起,惊喜道:“原来沈容叫了你来这里?”   刘青温温笑道:“我与李画儿无处落脚,沈大人心慈,安排了我们在这里住下,寻常帮忙做些杂事,等过几日府邸重新动工,我们再回去帮忙。今日殿下生辰,小人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赵念安喜笑颜开,对方德子道:“今日各位辛苦,好好打赏他们。”   方德子早就准备好了赏银,闻言即刻拿了出来。   沈容在旁打趣道:“殿下财大气粗,果真是正月初五出生的小财神。”   赵念安笑得停不下来,正要说话,听见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转身去看,一笼十几只小鸭子正摆在游廊尽头。   赵念安连忙跑过去,蹲在地上看那群鹅黄色的小鸭,一只只憨头憨脑,聚在一起上蹿下跳很是有活力。   “沈容,哪里来这么多小鸭子。”   “自然是买的,如今天寒,府里那些,等开春了叫人去办,我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养殖人,叫他替你看顾好这些小东西。”沈容道,“这些你也只看看,一会儿叫养殖人带回去,天寒,冻坏了可不好。”   赵念安目不转睛看着它们说道:“那快些送回去吧,别冻着了,真是可爱。”   他日日在宫里也见不着这些,旁人见怪不怪的东西,他却是稀罕,也宝贝得紧,生怕伤着碰着了。   沈容笑道:“咱们也进屋吧。”   他牵着赵念安进了屋,屋子里早已烧好了炭,此刻正暖和,赵念安进屋就把披风脱了,搓着手坐进榻里,沈容吩咐侍从将笼炉抬近些,让赵念安贴着手焐焐。   赵念安正焐着手,帘子又被掀开,侍女们托着瓷碟进来,一一摆在圆桌上。   赵念安又从塌上站起来,跑去圆桌前坐下。   “茶叶蛋?青团子?荷花酥?”赵念安纳闷道,“怎么会有这些?我前几日刚说想吃,怎么就有了?”   “哪是前几日,你都唠叨了几个月了。”沈容笑道,“我特意派人去高山县请了那日茶楼里的师傅过来,他们原是不肯的,报了你的名字才马不停蹄赶来。咱们二殿下鼎鼎大名,很是派的上用场。”   赵念安被他哄得高兴,对方德子说:“你记得重重赏他们,等他们回家团圆时,好生送送他们。”   方德子连连称是。   赵念安又道:“都下去吧,我和沈大人说说话。”   沈容见他高兴,又哄着他说了许多好听的,将他哄得都快不知今朝何日。   沈容剥了个茶叶蛋给他,见他吃得欢快,兀自站起来,走向屏风前的矮桌,盘着腿在蒲团上坐下。   赵念安嘴里咬着绿豆糕,回头看他:“你怎么不陪我吃?”   沈容拿了茶具出来,目光盈盈看着他笑:“我向师傅学了几日点茶的功夫,今日殿下生辰,下官亲自为殿下点一杯茶。”   赵念安见他这般柔情似水的模样,连忙放下手里点心,端正坐好看他磨茶煮水。   待沈容煮好了茶,不等沈容端给他,赵念安自己紧着过去,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连连夸道:“好茶。”   沈容忍着笑道:“凑活吧。”   赵念安笑眯眯绕到矮桌后,沈容张开手抱着他在怀里坐下,低声道:“样子做的好罢了,我也不擅长此道,还是殿下给面子,什么都说好。”   “你本就是好,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你哄我我就高兴。”赵念安放下杯子,侧身靠在他怀里,揽着他的脖子说。   沈容用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从屏风后面捞出一个盒子,他将盒子打开,取出其中同心玉佩。   两枚和田青白玉,呈同心圆,颜色清润质地细腻,没有丝毫瑕疵杂质,俨然是最顶级的和田玉,除此之外圆上雕刻的图纹也十分讲究,似浑然天成又似鬼斧神工,便是赵念安看惯了好东西,也禁不住被它迷花了眼。   他将玉佩捧在手心,软软问道:“你怎么买这么贵重的玉佩送我?”   沈容打趣他道:“我何时说送你?”   赵念安着急道:“这是同心玉,你不送我,你还想送谁?你是不是又要惹我生气,非要叫你罚跪你才安分。”   沈容连忙求饶,搂紧了他道:“好好好,送你送你,本就是送你的。”   “这还差不多。”   沈容道:“只是这玉佩并非是买来的,我虽有些家资,却也买不起这么好的玉,这是我外祖父向外祖母求亲时给的聘礼。”   “老侯爷?”   沈容点头:“我外祖母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是翰林府一品大学士,外祖父和我舅舅一样,也是个大老粗,外曾祖父本不想把女儿嫁给他,架不住我外祖父会磨人,磨了好几年,才哄得外曾祖父松口,他一时激动,花了二十万两买了这两块同心玉,虽叫外祖母骂了一顿,说他铺张奢靡,但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两块同心玉也成了他们定情信物。我母亲嫁入相府之时,这玉佩也列进了嫁妆单子里,只是我父亲你也知道,总是端着架子,又甚是清高,我母亲体贴他,不敢拿贵重之物送他,母亲过世之后我搬回侯府住,外祖母亲自来接我,别的都没拿,只把这玉佩要了回来,如今想来,这么贵重的玉佩,也不是谁都配得上的。”   沈容说完,见赵念安模样认真,似是有些伤怀,又哄着他说:“到底还是我们殿下金尊玉贵,配得上这块玉佩。”   赵念安抿着嘴笑。   沈容深深望着他道:“念安,我想以此为聘,求娶你当我的夫人,你可愿意?”   赵念安垂着眼,怯怯靠在他怀里不出声。   沈容将他抱紧了些,温声细语道:“你若是当了我的赤子,兴许会被贬为庶民,日子不比以前风光,只是我沈容虽身无所长,却也不会叫你吃苦,除此之外,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人,绝不会三心二意,寻常也不去与狐朋狗友吃酒作乐,所有的空闲都拿来陪你,你愿不愿意与我携手白头?”   赵念安满脸通红,他微微抬起些眼,用湿漉漉的眼眸看着沈容,怯生生道:“若是父皇将我府邸收了回去,我还是想养些小鸭子,这里宅子小了些,我不与你住在这里。”   沈容哈哈笑道:“自然不住这里,这里连你的衣裳都不够放。”   赵念安应了一声,半晌说道:“等过些日子,等父皇心情好的时候,我就去同他说。”   “傻瓜,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去说。”沈容亲了亲他的鼻子,“舅父答应过了元宵替我去提亲。”   赵念安迟疑道:“北远侯去说?沈相会不会不高兴?”   沈容道:“不打紧,不过去说一嘴罢了,碰一鼻子灰挨顿骂就回来了。”   “啊?”   沈容叹道:“圣上必是不会答应的,我有办法,只是还需要等些日子。”   赵念安苦着脸道:“若是父皇母妃来问我,我如何同他们说?”   沈容道:“你不必同他们说谎,也不必态度强硬,只说与我情投意合,但婚姻大事还是由父母做主,等开了府你正常去领差事过日子,若是万贵妃叫你去相看,你敷衍着,拖着一些。”   赵念安迟疑道:“其实父皇疼爱我,我若是哀求他,他终是会答应的,只是不免要叫他伤心失望。”   沈容道:“确实如此,可这是下下策,我不想你与圣上伤了父子情份,也不想你被他斥责,你只管按我说的做,我要你风风光光嫁给我。”   赵念安似懂非懂点了下脑袋。   沈容抱着他哄了一会儿,哄得他高兴了,才领他去看花灯。 第45章   元宵之后,北远侯果真厚着脸皮去了圣上面前提亲,还没说几句,就被圣上用砚台砸了头,最后顶着满脑袋墨汁被轰出了御书房。   当天事情就传开了,全皇城都知道北远侯去替沈容提亲,求娶的还是圣上最疼爱的皇子赵念安。连续好几日,城中所有皇亲国戚官僚之家都在谈论这件事情,沈容一夜之间成为了所有人的乐子,有笑话他痴人说梦的,也有佩服他胆大包天的,更多的是等着看热闹的。   方德子被万贵妃打了三十个板子,打完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哭丧着脸对赵念安说:“这会殿下知道了吧,奴才可不是方耳朵。”   赵念安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几句话,就被万贵妃拉去训话,他跪在殿内,闻着屋里檀香的气味,脑袋里面天旋地转。   圣上来时,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跪趴在地上了无生气。   万贵妃冷着脸站在一旁,只有眼神颇有些心疼。   圣上叹了一声,叫人把他扶起来,赵念安吸了吸鼻子,不肯好好在椅子上坐下,非挤到圣上旁边,紧紧挨着他坐。   圣上气极反笑,对万贵妃道:“你瞧瞧他,你罚他跪了半个时辰,他身子吃不消,心里却半点不难受。”   万贵妃红着眼瞪他。   圣上侧头看着赵念安,平静说道:“你知不知道,如今整个皇城都在看朕笑话?连端王都来笑话朕。”   万贵妃啜泣道:“陛下消消气,安儿不会这般没有分寸,兴许是沈容自作多情。”   圣上抬了抬手,示意她别出声。他看着赵念安道:“安儿,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父皇。”   赵念安揉了揉眼睛,情绪低沉道:“是儿臣一直纠缠沈容,要他喜欢我,心里只有我,也是儿臣想与他成亲,都是儿臣主动的。”   圣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问道:“这么说,沈容是被迫的?”   赵念安怔了怔,摇头道:“我们是两情相悦。”   万贵妃情绪激动道:“什么两情相悦,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情什么爱,你去年还非要娶倩儿为妻,这会儿却换了要嫁沈容为妻?”   圣上见她气急败坏,突然笑了一声,说道:“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如此说来,你十六岁入宫说倾慕朕,也是年纪小不懂事?”   万贵妃嗔怒道:“陛下!”   圣上笑了一会儿才对赵念安道:“安儿,父皇信你此刻真情真意,也信沈容若非真心,不敢如此大逆不道,可是安儿,人生百年,谁能保证情爱一世不变,父皇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倘若有一日沈容变了心,他可以再纳妾,你却只能困在后宅之内,郁郁寡欢终身,那不是一个好的归宿,那只是一个牢笼罢了。”   万贵妃面色倏变,竟是掩面而泣。   圣上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万贵妃身旁拥住她,哄着道:“朕和安儿说,你哭什么,朕不比其他人,自是不会变的。”   赵念安苦笑道:“父皇,母妃,我与北辰同岁,自小与他一起长大,读书不如他,也不如他善骑射,他有许多朋友我却没有,少时还能常伴母妃左右,稍大些便一人独住,母妃不喜与人纷争,未免惹是非,我也少与兄弟姐妹相处,连北辰也领了差事,我却只能每日待在宫里,从屋子的这头坐到屋子的那头,只能与方德子说说话,连倩儿也总是敷衍我,只有沈容待我不同,他会哄我高兴,会逗我笑,我胡乱发脾气时他也会哄着我,我做什么他都觉得我好。”   万贵妃厉声道:“不然他还敢挑你刺不成?”   圣上叹气道:“安儿,你死了这条心吧,朕不会将你嫁给任何人当赤子。”   万贵妃道:“安儿,你不是喜欢倩儿吗?这样吧......”   赵念安红着眼睛扬声打断她道:“母妃!儿臣可以不与沈容成亲,但是也绝不娶他人为妻!”   “好了好了。”圣上不胜其烦道,“朕已经有了决断,你就是整日太闲,才会与沈容不清不楚,朕立刻给你派差事,你找些事情做,也醒醒神。”   赵念安怯怯点了下头:“儿臣听父皇安排。”   圣上见他顺从,也消了些怒气,问道:“你想去哪里办差?”   赵念安嘴唇嗫嚅道:“典司院。”   圣上怒瞪他一眼,赵念安又改口道:“那尚书院吧......”   圣上思忖半晌道:“林户院和参谋院你选一个。”   赵念安扁了扁嘴,不情不愿道:“那就林户院吧。”   圣上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道:“你好好办差,总还有许多好人家,你若是不喜欢姑娘,喜欢赤子,父皇也替你寻一个家世清白性格柔顺的。”   赵念安嘀咕道:“儿臣好好办差,但儿臣不想要其他人。”   “朕和你说不明白。”圣上点了点他的太阳穴,“办不好差事朕唯你是问!”   此时的沈容正跪在祠堂里,沈家人丁单薄,祠堂只沈朝恩与万氏两块牌位,他跪在地上看着牌位笑:“祖父、母亲,保佑孙儿一切顺利。”   兆喜提着食盒进来,闻言苦着脸道:“少爷,你如今已经是四品官,老爷竟还要你罚跪,这一夜跪下来,明日如何上朝?”   沈容淡淡道:“舅舅不与父亲通气,直接去提亲,父亲自然要发火,这也是情之中的。”   兆喜从篮子里拿出来一碟酱牛肉和几个白馒头,说:“这是小人从酒楼买来的,少爷放心吃。”   沈容喝了口茶水,然后拿了个馒头来吃。   兆喜盘腿坐在地上,叹着气说:“那日外头递了消息来,说小花去郎中那买了些,定是方小姨娘吩咐的,吓得我连大厨房的饭菜都不敢拿来吃。”   “你盯着些,若是她动手无需拦她,只管让她把药送进来。”沈容问,“宫里有消息吗?”   兆喜连忙说:“如少爷所料,二殿下被派去了林户院。”   沈容颔首道:“太子殿下正与三殿下在刑部斗生斗死,两人死咬着戴震科的案子不放,都想立功,圣上必然不会放二殿下去刑部受累,兵部如今三分天下局势稳定,素来又是朝堂之重,圣上亦不会让二殿下涉足,相部四院里,尚书院碌碌无为,典司院有我在圣上更不会肯,只有林户院与参谋院二择其一,参谋院管人员升迁调动,又有许多言官老臣,二殿下若是去了那里必然能很快创建人脉,只是皇后与贤贵妃娘娘必定大动干戈,如此也只有林户院能容得下游手好闲的二殿下。”   兆喜不明所以道:“可这与少爷婚事有什么关系?相爷今日大发雷霆,甚至说少爷是癞蛤蟆想入非非,我瞧他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要他同意做什么,殿下婚姻大事自然有圣上做主。”沈容冷冷一笑,再看沈朝恩牌位却露出笑容,“而我,自有祖父保佑。”   *** ***   沈容跪了一夜,次日却精神抖擞出门上朝,朝堂上下仍在议论他的婚事,下朝之后,万常宁穿过人群将沈容逮住,嬉嬉笑笑道:“父亲被圣上责骂,如今皇城中人都避着侯府走,生怕被父亲牵累。”   沈容纳闷道:“如此这般,你高兴什么?”   万常宁啧了一声道:“你还不明白,如此,沛国公自然要观望观望,我的婚事也可停了。到底是我亲表弟,替表兄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两人正说着话,太子殿下从内殿出来,他蹙着眉幽幽看着沈容,半晌叹道:“怪不得你愿做我谋臣。”   沈容正襟道:“太子殿下严重了,下官自知才疏学浅,担不起太子殿下厚爱。”   “好了好了,你不必再说。”太子摇了摇头,沉着脸离去。   赵念安缓缓从里面出来,身旁跟着赵北辰,赵北辰见了沈容哈哈一笑:“你这鬼祟,初次见你以为你胆小如鼠,却不想是个胆大包天的主,真叫人大开眼界。”   赵念安板了板脸:“北辰,今日是我第一天上朝,我不想与你吵闹,但不许你再说沈大人坏话,否则我就翻脸了。”   赵北辰哼笑道:“没出息!”骂完一句,便也大摇大摆走了。   赵念安抿了抿嘴,走近沈容才露出笑脸来:“我一会儿就去林户院见院史大人,等得了空再去典司院找你。”   沈容含笑点了点头。   万常宁道:“既然如此我也走了,许久未去军营,得去给他们松松筋骨。”   众人走后,夏九州方笑吟吟走来,意味深长道:“那日在四崖县见你,我就看得真切,真真是了不起,我但凡有你这点魄力,也不至于如今还是孤家寡人。”   沈容讪讪道:“夏大人快别说了。”   夏九州挑眉:“喝酒去?”   沈容看着赵念安三步一回头离去的背影,直到人走远,方对夏九州道:“也好,夏大人请。” 第46章   两人去了上次的酒楼,点了菜上了酒,夏九州方问道:“这婚事明明被拒了,还成了笑柄,我瞧你心情却还不错?”   沈容为他倒了杯酒,无奈道:“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与殿下注定是有缘无分。”   夏九州挑眉:“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难不成你以为圣上会将二殿下赐我为妻?”沈容失笑道,“我自是喜欢他,他也心悦于我,只是这终究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夏九州啃了块烤鸭,目瞪口呆道:“你是不是脑子不灵光,既是明白,却还上赶着去圣上面前讨嫌?”   “夏大人必是没有心爱之人,不明白情爱之苦,我明知不可能,可我若是不做些努力,你让二殿下心里如何想我,纵使不能娶他为妻,我也不能叫他恨我。”沈容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夏九州迟疑道:“你们打算就这么算了?”   沈容苦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一时间也无人再来相看我,殿下那里也是如此,就这么拖着吧,若是圣上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一辈子当他的殿下,我一辈子当他的奴才,也未必不是一种出路。”   夏九州哈哈大笑,举起酒杯道:“干杯干杯,这些烦心事以后再说,如此也好,免得你处处都讨夫人姑娘们喜欢,倒显得我短绌。”   沈容与他干了一杯,又说:“这里的小米糕和红豆酥味道不错,要一份来尝尝。”   “我又不是二殿下,吃什么点心。”夏九州摆摆手道,“来个酱猪肘。”   沈容哭笑不得,吩咐兆喜去点菜。   夏九州朝兆喜喊道:“再来壶酒!”   两人埋头吃了会儿菜,夏九州方说:“话说回来,二殿下怎么不去刑部?刑部八司哪里不比林户院好?”   沈容费解道:“林户院管国库,又管工程事务,典司院和内务府都要看林户院脸色,哪里不好?”   夏九州道:“虽是个肥差,但如今国库充盈,天下太平,林户院任职立不了功,如今圣上最关注的还是刑部,尤其是戴震科一案,太子殿下和三殿下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怕被对方抢先一步,案子能不能破我是不知道,可这动静也太大了,任谁都看的出来,三殿下矛准了储位。”   沈容摩挲着酒杯,沉吟道:“太子外祖父乃是镇国公,国公爷又是镇国大将军,如今林户院院史也是国公爷门生,太子一脉有文有武势力庞大,近几年圣上有意提拔三殿下势力,三殿下亲舅舅如今是振威大将军,与镇国公北远侯三分兵部天下,参谋院中亦有三殿下势力,如此看来,三殿下未必不能与太子一搏。”   夏九州笑道:“二殿下瞧着不甚聪明,也难为他夹在这两人中间能活到今日。”   沈容‘啧’了一声道:“当着我的面揶揄他?你懂什么,他那是大智若愚。”   夏九州哈哈笑,笑停了才说:“只是眼看这端王就要动身回封地去,太子殿下和三殿下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都想着要立功,却谁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戴震科乃驻长明州兵部侍郎,官拜四品,隶属镇国大将军,亦是太子一脉,这根要是拔不干净,兴许圣上还会拿太子质问。”   沈容道:“镇国公已自罚俸禄两年,圣上也不曾叫太子避嫌,想必也无甚大事,依我看戴震科不过是强弩之末,虚张声势罢了,背后没什么人物了。”   夏九州嗤声道:“你当真以为,国公爷是因为自罚两年俸禄,圣上才放过了他?你当真一点也不知道?”   沈容露出惊诧的表情,半晌他摇了摇头,笑道:“你莫不是想说戴震科背后的人是镇国公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镇国公于情于都不可能与戴震科同流合污,他可是中宫娘娘的倚仗。”   夏九州吃了口酒,他道:“戴震科也只是这两年才被派去驻守长明州,他贪污赈灾粮饷,行贿受贿,买官卖官,影响的是整个朝堂的势力,银子不过是小事,但戴震科此番作为可以悄无声息将自己的势力埋入朝堂上下,这才是圣上最忌讳的事情。”   沈容默默听着,点了点头。   夏九州又道:“戴震科出事之前,曾修书一封给镇国公,他在信中写明,他手上有二百万两白银,只要镇国公救他一命,他可将二百万两尽数奉上,镇国公转头就将此信呈给了圣上,这才导致戴震科走投无路,于长明州起兵造反。”   沈容沉声道:“镇国公在家中被关了几个月,除这封信件之外,查不到任何与戴震科有关的罪证,且这封信,我也听说了几分,戴震科在信中所言口吻,这是一封投诚状,镇国公对他所作所为半点不知,自然,也可能是为了撇清关系故意修书一封,又或者镇国公装作不知也是有的。”   夏九州道:“此次戴震科一案抓出来不少人,往来书信一大摞,查封的赃款数量更是惊为天人,但有一事十分古怪,大部分赃款数目都能对上,只这二百万两不见踪影,故此,诸多人都认为,这本就是戴震科与镇国公演的一出戏,只是为了撇清镇国公的嫌疑。”   沈容哑然失笑道:“一边是端王,一边是镇国公,那自然太子殿下要查端王,三殿下要查镇国公,这可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啊。”他又叹了口气道:“还好念安不曾去刑部,要是去了那豺狼虎豹的地方,指不定要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夏九州恨其不争道:“你真是白费了一身好本领,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兜兜转转又说回了二殿下,我与你吃酒,就是要你替我分析分析,太子殿下与三殿下争得你死我亡,我日子也不好受,圣上时不时就宣我过去,好似我比他们更有本事似的。”   沈容无奈道:“我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今日是他第一日当差,也不知当的如何,他脾气别扭些,又不善与人交际,动不动就要生气使性子,如今天寒,也不知林户院暖不暖和。”   夏九州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又想起高山县两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模样,真是心里五味杂陈,怔了半晌才说了句:“不如你叫两盘点心去瞧瞧他?”   “如此甚好。”沈容忙不叠站起身,亲自去找掌柜点菜。   夏九州无奈,最终朝着他喊了句:“记得结账!今日你做东!”   *** ***   赵念安从林户院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沈容在凉亭里等他,他迅速飞奔而去,扑倒沈容怀里,笑眯眯道:“你怎么来了?”   沈容抱了抱他,方说:“我来找林户院孙侍郎商量建府工期的事情,顺道来看看你。”   赵念安道:“院史大人只叫我随处看看,不叫我做什么。”   “即是如此,你也得闲,咱们去府邸看看,孙侍郎把工匠们都叫了回来,公孙侍郎也开始准备乔迁礼的事情,你去瞧瞧还有什么不满意,趁早还能修修。”   赵念安牵着他的手道:“小鸭子放去了吗?”   沈容失笑道:“就惦记你的小鸭子。”   “也惦记你,嘿嘿。”   沈容柔声道:“先去吃些东西。”   两人先回了赵念安宫里,去看望了方德子,见他吃好睡好,倒也放心,转头就去吃了午膳。   沈容坐下陪他又吃了一些,趁他吃饭的工夫,缓缓跟他说:“林户院分两司,两司又各分数堂,赋司管国库,匠司管工程事务,像林户院孙大人,就是替你修缮府邸那位老先生,他便是匠司的老前辈,典司院公孙大人负责修改图纸,遵守礼制,具体事务却都是孙大人负责,孙大人经验老道,做事认真,你下回见了他莫要再挑刺。”   赵念安不高兴道:“我只挑你刺,我可不挑别人的。”   沈容笑了笑,盛了碗汤给他:“喝点汤。”   赵念安点点头:“你继续说。”   “匠司的工作繁琐辛苦些,还需要四处奔走,像我这种只会死读书的,也未必看得出好赖,你也不必去掺和,又累又费神。”沈容道,“赋司管国库,全国各地赋税贡品都要先经林户院,再分去国库、圣上私库及内务府,国库你自然进不去,寻常也有重兵把守,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你每日若是无事,便去赋司的卷宗库坐坐,看看卷宗,打发打发时光,若是圣上问你,你也有话答。”   “哦,我知道了,你又要使坏心眼了。”赵念安笑眯眯道,“你可真是一肚子坏水。”   沈容笑道:“傻瓜,墨水都是黑的。”   “那我找哪些来看呢?卷宗库大的很,许是不容易找。”   “我慢慢告诉你,不着急,你明日起随便翻着看看,别叫人注意。” 第47章   沈康走进院子的时候,康姨娘正忙着吩咐侍女将她的春装拿出来,正月里一过,天气说热就会热起来,若是要给沈康相看,少不得要请城中官僚夫人到家里喝茶,总不能太失礼了去。   康姨娘见沈康进屋,亲热地将他拉到桌前,抚摸着桌上绸缎道:“你瞧瞧这些,是娘亲自去绸缎铺挑的,给你也做几身新衣,等过几日天气暖和些,请你父亲去说,将皇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家眷都请来家里做客。”   沈康面色难堪,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康姨娘是沈相第一个女人,也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她如今住的春归院是相府最宽敞豪气的院子,远远越过了畅忧阁,陈夫人虽当家,却也不敢减康姨娘半分用度,沈康亦是沈相长子,自小吃穿用度比沈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儿时读书也比沈容强,父亲总夸他天资聪颖非池中物,哪怕后来科举屡屡不顺,沈康也从不以为是自己学问不佳,只当是时运不济罢了。沈容是嫡子又如何,舅父是北远侯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父亲厌弃,甚至赶出了家去。   可自从成年之后,沈容却屡屡压他一头,他科举落第,沈容却高中探花,他是五品相吏,沈容却是四品侍郎,他想尚公主,沈容却与二殿下亲密,甚至托了北远侯去提亲。   沈容看似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却总有出其不意的大胆行径,朝堂上下对他可谓是毁誉参半,可即便如此,沈容依旧在圣上及百官面前留了脸,而他沈康在朝中却仿佛查无此人一般。   五品相吏无需上朝,且自从他私盖官印之后,父亲也对他限制了许多,只叫他在相部做些无关紧要的杂活,甚至连议事厅大门都不准他踏入一步。他原本也是好意想替父亲分忧,因着戴震科一案,父亲日以继夜疲惫不堪,累得双目血红,他不过是想让父亲睡个好觉,只私做主张了一回,哪知运气不好,偏是那一回捅出了大篓子,他如今想来仍觉得是那尚书院害他不浅。   昨日得知北远侯去向圣上提亲,被圣上狠狠训了一顿,还被砚台砸了脸,那北远侯是什么人,他可是圣上红人,圣上再咣火的时候也不曾打过他脸,他顶着满头墨汁从御书房出来,大摇大摆走到宫门外,沿途叫人笑话了一通。当日沈相得知后,便将沈容大肆训骂了一顿,甚至口不择言骂了一些粗鄙言论,沈康在旁听着暗自痛快,总觉得沈容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可今日去了相部,却不见人鄙夷嘲笑他,同僚们多半是当个乐子听听罢了。   沈康往日谨记父亲教诲,自持清高,从不愿与人多交际,今日放下架子去找同僚探了探口风,探花、相府嫡子、北远侯外甥,这些名头一个个冠在沈容头顶,加之他平日姿态谦卑,性格柔顺,与谁都能温言几句,若非二殿下乃皇子,又是圣上心头肉,这段姻缘可谓是佳偶天成。   沈康今日方知,他在相府争那一亩三分地的时候,沈容早已越过他去了更高的地方。   沈康敛了敛心神,蹙起眉道:“娘,我是男子,衣裳只是点缀,不必如此费神,你拿去给自己做衣裳吧。”   康姨娘见他心情不悦,遣了人都出去,拉着他坐下,缓缓问道:“今日是怎么了?如此心神不宁?”   沈康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只说:“沈容要去尚皇子,我心里总是不安心。”   康姨娘倒了杯茶来喝,哼笑一声道:“自古以来只有犯了错被圣上厌弃的皇子,才会做赤子出嫁,三岁看八十,沈容这厮从小就是无法无天,做他的黄粱美梦去。”   康姨娘又将那布料拿出来看,见沈康仍是愁眉不展,继续说道:“且他越过你父亲,找了舅舅去提亲,这本就是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之事,圣上怕是看清了他的嘴脸,更不会许他好亲事。”   沈康却是道:“沈容这佞臣惯会胡搅蛮缠,他口蜜腹剑,擅长阿谀奉承,若是当真被他娶了二殿下为妻,我如何还能尚公主?自古没有一门结两次皇亲的先例。”   康姨娘不以为意道:“你父亲是当朝宰相,相部之首,圣上岂会不听他的意见,沈容这门亲事非但成不了,还会坏了他名声,他结皇亲不成,惹了御前盛怒,皇城中勋贵世家谁还敢往前凑?倒是些小门小户的小姐赤子,还有些机会。”康姨娘给沈康倒了杯茶,推了推他,逼着他饮一杯。   沈康闷了口茶道:“好,沈容的事情暂且不说,我的亲事又如何,你与父亲想为我尚公主,又何必再办什么茶宴?”   “哎哟,我的大少爷,你真是一点都不明白娘的苦心。”康姨娘唉声叹气道,“你如今官职不高,娘日前探过你父亲口风,没有平白无故升官的道,你得熬些资历出来,你既官职不高,若想尚公主还得多在官眷面前长长脸,得了她们喜欢,名声传了出去,才能叫后宫娘娘们都知道了你这个人物。”   沈康琢磨了半晌道:“去年春茶宴,皇后娘娘请了我与沈容一道去,确实也对我夸赞有加,只是后来便不再有动静,再有茶宴花宴也不曾叫我与沈容过去。”   康姨娘拍拍他的手:“如此就是了,你得多走动,叫那些皇亲贵戚们替你吹吹风,多进宫参加宴会,若是四公主自己相中了你,那才是真正水到渠成。”   沈康恍然大悟道:“娘这一招叫做另辟蹊径。”   康姨娘笑道:“为娘懂什么招数,不过是听你祖母说过些相看的门道。相爷自小疼爱你,将你当成嫡子一般养大,你虽是庶子,那也是相府庶子,身份十分尊贵,若是公主与你情投意合,想必圣上与皇后娘娘也说不出什么拒绝来。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装点自己,留个好名声,明白了吗?”   沈康恳切道:“孩儿明白,母亲深思熟虑,确实是孩儿考虑不周了。”   康姨娘拉起他手道:“康儿来,过来挑挑衣裳料子。”   此刻畅忧阁里,陈氏母亲急匆匆赶了过来,陈夫人笑吟吟将茶端出来,满面笑意道:“母亲怎么来了,若是有事遣人来传,女儿过去就是了,何苦你跑一趟。”   陈老夫人恨恼道:“你怎得还笑得出来,我听说北远侯去给沈容提亲,要娶当朝二皇子?”   陈夫人颔首,将绣了一半的绣棚端起来,笑说:“是有这么一回事,昨日叫相爷骂了一顿,又在祠堂罚跪了一宿,今日上朝去了还不曾回来。母亲过来坐,瞧瞧这幅帕子绣得如何?”   陈老夫人按下她手里绣棚,焦急道:“你如今是他母亲,此等大事你怎么半点不知道?”   陈夫人叹了口气,她将绣棚放下,捧茶递给老夫人,缓缓说道:“年前侯夫人来过一次,叫我开春一道吃茶,顺道替沈容相看相看,我从前不与她走动,且她年长我许多,那日与我也不曾多说,沈容虽是我儿子,但说到底我与他有什么情分?他是侯府养大的,侯夫人愿意上心,就叫她操持便是,我何苦因这些个名分与堂堂侯爵夫人较劲?”   陈老夫人急急道:“哎哟,我的傻女儿,这不是较劲不较劲的事情,他娶谁都罢了,他如今想娶的可是皇子,那是什么人?那是圣上最宝贝的皇子,皇子中排行第二,太子殿下之后便是他,沈容如此这般,可不是触了圣上龙须?”   陈夫人仍是不明所以,一脸纳闷看着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吃了口茶,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无论成不成,必然是龙颜大怒,连带相府上下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陈夫人慌张道:“那该如何是好?”   “此事就此打住也便罢了,只怕那容少爷铁了心纠缠不清。”陈老夫人叹道,“我来时就有了打算,你赶紧替她相看,无论门第高低才情容貌如何,只要过得去,赶紧替他娶了正室回家,还有那方小姨娘,让她放开了去,这个节骨眼上她若是能怀上孩子,替沈容开枝散叶,兴许能叫他断了念头。”   陈夫人犹豫道:“那方小姨娘不过是菜市粗鄙人家,我瞧她容貌尚好才买了回来,沈容是相府嫡子,他若是有了孩子,这相府还有我什么站处,我今后若是有孕,诞下男嗣,身份上他越不过沈容,得宠又不如沈康,女儿便是想想也觉得窝气。”   陈老夫人气极:“沈容身子不好,哪是那么容易有的?不过是两手准备罢了,况且那小姨娘身份低微,今后有了孩子也登不上台面,不过是笼络人的手段,你若是什么都不做,让沈容在外流连放肆,今后闹出祸端来,有你苦头吃!”   陈夫人心慌意乱道:“依母亲看,女儿该怎么做?”   陈老夫人道:“你佯装不知,仍去请侯夫人喝茶,照旧替沈容相看,但凡有投缘的人家,不必问沈容意见,直接问了相爷,待相爷点头,立刻就去提亲,就是绑,也要将沈容绑去成亲。”   陈夫人慌乱站了起来,连连摇头道:“可如此一来,沈容必然要恨我,我从前与他虽然交情平平,却也和睦,上回俸银的事情,还是他替我撑了腰、辩了,否则康姨娘与沈康岂会如此顺当把俸银交出来。”   陈老夫人恨其不争道:“你委婉些,将事情推给相爷,他是一家之主,婚姻大事自然是他拍板,你巧妙些将自己摘出去便是,你这个傻姑娘!”   陈夫人满面愁云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48章   万常宁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自打他父亲北远侯被圣上砸了砚台骂了一顿之后,侯夫人再也没拘着他相看,恐怕如今沛国公府上下瞧见了北远侯府都得绕着走,免得被圣上迁怒了去。   万常宁心里得意,行事越发张狂,沿街买了许多糖葫芦拨浪鼓之类,捧着一大堆小孩玩意儿回了府,准备去侯爷侯夫人面前点点火煽煽风。   万常宁回了府里,先去了兰儿院子里,拿着小玩意哄了她,笑嘻嘻道:“咱们去书房找父亲喝茶。”   兰儿结结巴巴说:“不、不喝茶,喝、喝牛乳茶。”   兰儿性格活泼,却有些口齿不清,侯夫人四十才有了她,太医说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多与她说说话,长大些自然会好,侯府里小姐不多,年纪小的也只有她一个,府里上下都宝贝得紧,谁也不敢轻慢了她。   万常宁哈哈一笑,扛起她就走,嬷嬷在后头追着跑,焦急道:“少爷小心,别摔着小姐。”   两人嘻嘻哈哈到了侯爷书房门口,万常宁刚走近,笑容顿时滞住了,就见宋言正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廊檐上的彩绘发愣。   万常宁把兰儿放下,交给嬷嬷,兀自走上前拧着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宋言慌张看着他,呐呐道:“父亲正与侯爷在书房说话,侯爷怕我无聊,叫我四处走走,我怕迷路所以......”   万常宁抿了抿唇,问道:“沛国公怎么来了?”   宋言攥着手紧张道:“父亲说侯爷仗义,对外甥这般照拂,他实属敬佩,也想略尽绵薄之力,特意来与侯爷商量。”   万常宁哑然失笑道:“你们也不怕被我父亲牵累,他寻常做事就没个分寸。”   宋言微微笑了笑,怯怯道:“这些事情我也不甚明白。”   两人正说着话,沛国公与侯爷从书房里出来,沛国公年逾六十,头发花白,看上去比侯爷老了两轮,但两人称兄道弟,甚是欢络,脸上笑出了褶子,仿佛有什么大喜事就在眼前。   万常宁无处可躲,苦笑着站在原地。   北远侯瞄见兰儿,一把将她抱起,对沛国公笑道:“这是我嫡女兰儿,兰儿过来叫人,叫伯父。”   兰儿伸长脖子仰头看着眼前白须老人,软绵绵喊道:“伯父安。”   万常宁几乎要吐血,这两人可是差了一甲子的年纪。   兰儿喊完举起拨浪鼓说:“大、大哥哥买的。”   沛国公满意道:“常宁知道爱护弟妹,不错不错。”   万常宁不敢造次,恭敬过去行了礼,被沛国公上下打量着问了许多话。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侯爷亲自送沛国公出府,临走道:“国公爷,小弟等你好消息!”   宋言撩起马车帘子,红着脸朝万常宁笑了一下。   万常宁几欲吐血。   北远侯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好孩子,不愧是我北远侯的儿子,真是争气,自己给自己争了份好亲事。”   万常宁有苦说不出,北远侯与他一起往里走,缓缓说道:“今日沛国公与我说,前几年中秋宴上,宋言第一次见你便对你一见倾心,只是也不敢与人说起,当时年纪也小,还不到谈婚论嫁之时,年前你母亲请她嫡姐来家里喝茶,他知道后心里着急,立刻与沛国公夫人说了心事,哎呀,真是没想到,你这小子看着不着调,居然还挺招人喜欢。”   万常宁苦着脸道:“父亲,你就放过我吧,我真没那个意思。”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再没有更好的了,你若是有两情相悦的,只管来说,父亲就算是得罪了国公爷,也一定替你将人娶回来,可你又不曾有。”北远侯瞪着他道,“你是我长子,你迟迟不肯成家,弟弟们也有样学样,日日泡在军营里,建功立业是好事,但也不能失了分寸,先成家后立业,你给弟弟们做个表率。”   北远侯乐得不行,拍了拍万常宁的胸膛:“加把劲儿子,别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打盆水照照,别整天臭得意。”   *** ***   二月初,赵念安的府邸已经修缮完毕,沈容领着他看了一圈,他如今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事事都交给沈容去安排。   府邸修缮完毕之后,典司院还要负责开府典礼及上梁宴,赵念安原本只有侍从仆役二十余人,开府之后内务府会拨五十名仆役下来,兵部再拨一百名侍卫,如此再有人手不够,便自行在宫外买人。   这几日赵念安下了朝便去林户院坐坐,要不然就是忙着开府的事情,方德子身体恢复如初,万贵妃知他护主心切,打了他又有些懊悔,赏了他不少银子。   方德子不是记仇的人,高高兴兴领了赏,回去赵念安身边伺候。   赵念安往日总要睡到日上三竿,连日来早起上朝,甚是疲累,一到晌午便昏昏欲睡,脑袋瓜子跟糊了浆糊似的。   方德子见他打瞌睡,笑吟吟说:“殿下这是春困,若是困得厉害,不如小睡一会儿。”   赵念安趴在桌子上嘀嘀咕咕道:“方德子,我不想领差事了,也不知北辰哪来的兴致,一整天都神采奕奕,和太子日在朝上你一言我一句的斗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平白耽误父皇下朝。”   方德子走近些,小声打趣道:“等殿下出了宫,每日还得早起半个时辰,否则赶不及上朝。”   赵念安苦着脸道:“我还是去床上小睡会儿吧。”   “得嘞,奴才给您铺床。”   赵念安刚躺到床上,就有侍女来报,万贵妃请他过去。   他无法,只好又穿上衣服,打着哈欠出门去。   自北远侯向圣上提亲那日后,万贵妃许久未见赵念安,今日叫他过来,原本是要说开府的事情,却见他精神萎靡双目失神,不禁吓了一跳,瞬时泪目道:“安儿,母妃不曾怪你,是那沈容不知好歹,你何须如此耿耿在怀,叫自己憔悴颓唐至此。”   赵念安愣了愣,木讷地看着万贵妃,半晌才说:“孩儿春日困倦罢了。”   万贵妃含着泪叫他过去坐,又连忙唤侍女去小厨房端些他素日里爱吃的过来。   赵念安默默喝了口茶,对万贵妃露出些讨好的笑意来。   万贵妃看在眼里却是格外心疼,这孩子明明已经伤心难过至此,却还要故作精神来安慰她,倒叫她这个母妃显得不近人情了。   “我听倩儿说,这几日她去看你,也都被你拒之门外,从前她在你宫里来去自如,如今便是禀报你也不叫她进,你这又是何必呢?”   赵念安垂着眼道:“她若是有事寻我,我自然见她,若是无事来坐坐,那便算了,沈容他醋劲大,我不要他不高兴。”   万贵妃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说:“今日来是要找你说说出宫的事情,等你开府之后,兵部会拨一百人过去给你当侍卫,至于内务府的五十名仆役,大抵都是信不过的,却也不能苛待他们,仍是得重用,管家也是从内务府拨人,如今还不知是谁,但想必也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选的。”   赵念安沉默听着。   万贵妃又说:“方德子是忠仆,也对你了解甚深,你虽可以重用他,只是他从前是侍卫出生,逗个乐子伺候些茶水没什么,叫他管家属实是为难他了,他也未必能与内务府派来的管家相互制衡。我听说卫国公在时,日子过得清俭,府里上下也有一百多人伺候,你如今只有几十人,怕是还要从宫外采买一些,也不知会混些什么人进来,都要当心着些。不过好在你平日里不与人争高低,皇后与贤贵妃都不将你摆在眼里,兴许也不会派太多眼线过来。你好好过日子,领份闲差,我与你父皇也就安心了。”   赵念安沉默了许久,却是问道:“父皇对我的期许只有这些?”   万贵妃目光盈盈看他一眼,笑容苦涩道:“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你父皇自然对你期许甚高。”   赵念安不置可否道:“母妃把琴嬷嬷给我吧。”   万贵妃面色发愁道:“你要她作甚?”   “她本就是母后派来的人,自以为背后有靠山,时常对你摆脸子,对我却是百般纵容千般溺爱,无非就是想叫我学坏,我也如她们所愿成了纨绔,我本也没什么志向,不怕她在我左右监视,倒是母妃没了她,寻常可自在些。”赵念安笑了笑道,“她虽然与我们不是一条心,却也有些治下的本事,以后府里后宅人多,叫她去管着便是,也免得她每日闲得慌,总盯着母妃一言一行。”   万贵妃木愣愣看着他,须臾竟是泪流满面。   赵念安惊慌道:“母妃你这是怎么了?”   万贵妃擦拭着眼泪道:“母妃什么都做不好,光想着怎么叫你平安度日,却不曾想过你真心如何,要你不许勤读书,不许学骑射,还不许你领差事,让你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你却还这般体贴母妃。”   赵念安宽慰般笑了笑说:“母妃,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我如今过得很高兴,母妃若是不喜欢沈容也无妨,但是母妃,你不要再叫倩儿来我宫里了,孩儿心里当真摆不下第二个人。”   万贵妃擦拭着眼角,颔首道:“你先把开府的事情办好了,婚事日后再说。” 第49章   相府甚少与人走动,办春日茶宴还是头一回,一早遣人送了请帖去北远侯府,请侯夫人过来一道吃茶。   北远侯府与相府素来不睦,侯夫人虽看不上沈相做派,却也不会迁怒旁人,接了帖子答应会去。   陈夫人又托母亲请了参谋院一些同僚家眷,于二月初二摆起了茶宴。   康姨娘本想出席茶宴,听说侯夫人要来,顿时垮了脸子,她从前与万氏针锋相对,对侯夫人又岂有好颜色,只是眼下沈康婚事要紧,康姨娘忍着些怨气,换上新衣裳,款款去了茶厅。   陈夫人见她出现,心下愕然,她微微蹙起眉道:“今日茶宴,你一个姨娘过来做什么?”   康姨娘勾了勾唇,痴痴一笑,缓声道:“妹妹年轻,姐姐担心你不周到,特意过来瞧瞧。”   陈夫人恼怒道:“茶宴快开始了,各家夫人亲眷们也快到了,你既已看过就快回去吧。”   康姨娘不作声,缓缓落了座,说话间,各家女眷们的轿子马车已然到了门口,侍女们陆陆续续将人请了进来。   陈夫人恼羞成怒,连忙唤人道:“快来人,把康姨娘带回后院歇着。”   她一声令下,竟是无人敢动,谁不知道这府里头属康姨娘最受相爷宠爱,她入府二十余年,盘踞甚深,此刻若是听了陈夫人的话架了她回去,待相爷回府后势必要拿他们问罪,故此谁也不敢强行押康姨娘回去。   陈夫人稳住心神,见客人们已经入茶厅,只好笑吟吟待客。   来客多是参谋院同僚的家眷,沈相素来不喜与人走动,如今打着相看的幌子却是与相府创建关系的好机会。   家眷们皆盛装而来,众人一一落座,侍女们捧了茶点过来,茶点虽普通,但夫人们知道沈相素来清廉,心下倒也坦然,不曾觉得相府招待不周。   人群中有人笑问:“怎么不见两位沈大人一起来吃茶?”   陈夫人含笑道:“容儿与康儿公务繁忙,刚回了府,换下官服就过来。”   几人笑吟吟说了会儿话,侍女来报,北远侯夫人到了。   众人连忙站起身,康姨娘抿了抿嘴,不情不愿立了起来。   侯夫人本是笑着走进厅堂,突见满屋子妙龄少女赤子,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我当是寻常吃茶,若是知道今日相看,该叫家中几位女儿一并过来。”   陈夫人忙道:“只是寻常喝茶罢了,侯夫人快请坐。”   侯夫人勾了勾唇,缓缓落了座,她幽幽看了康姨娘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位夫人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众人看向康姨娘,方才来时匆忙,还未一一介绍过,且夫人女眷们总是内敛些,还不曾放开了闲话家常。   陈夫人面色难堪,康姨娘却落落大方道:“妾身康氏乃相爷妾侍,伺候了相爷二十多年,夫人嫁入相府日子不长,妾身怕她出纰漏,特意过来瞧瞧,大家吃茶,不必管我。”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敢吱声,只讪讪端着茶来喝。   侯夫人‘嗤’了一声,她捧着茶杯坐在椅子里,用茶盖拨弄杯子里的茶叶星子,垂着眼缓缓说道:“我小姑子当家时,我也来相府喝过几回茶,那时走动的都是自家姐妹,相爷不喜铺张浪费,后来也就不再办茶宴,我十多年没来相府喝茶,倒是忘了府里还有个沈康,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是该替他好好相看。”   陈夫人面色尴尬道:“也不只是康儿,还有容儿也到了年岁。”   侯夫人抿了抿嘴,掷地有声道:“容儿日前刚被圣上拒了婚,此时相看,也不知是打谁的脸,既是沈康年长些,且康姨娘都上了厅堂,那便是替沈康相看,夫人不必拐弯抹角,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沈康受相爷疼爱,连名字也要与康姨娘沾边,他如今当了大官,各家夫人小姐也都是好的,都坦荡些,不必遮掩,也都挺直了腰杆,叫康姨娘好好过目。”   陈夫人面色讪红道:“这、这叫什么话......”   康姨娘抖了抖大袖,面色赧然,按捺着怒气道:“侯夫人说话也忒难听了。”   侯夫人笑看着康姨娘道:“康姨娘装什么内敛样子,大方些,看中了谁家姑娘,只管说出来,是丁是卯点明白了。”   侯夫人话说到这个地方,厅内姑娘们都拿纨扇挡住了脸,生怕被康姨娘看了去。   康姨娘恼怒无比,脸上却仍是娇滴滴的,甚至流下了泪来,她拿绢帕擦着眼泪道:“侯夫人无缘无故作践妾身作甚,妾身不过是爱子心切,巴巴地想看一眼罢了,怎得到了你嘴里,成了妾身下贱了。”   陈夫人沉下脸道:“住口!”   “把你的眼泪收回去,半老徐娘流个眼泪没什么好看的,在座也没有怜香惜玉的男儿,受不了你这洪水猛兽般的架势。”侯夫人‘啪’的将茶盏扣在桌子上,冷下脸道,“你倒是聪慧,我一字未说你下贱,你倒是字字都听明白了,即是如此,就该自持些,别上赶着叫人晦气。”   侯夫人刚动了怒,沈容与沈康就到了,两人怔怔站在门口望着里面。   沈容往前走了一步,刚想说话,侯夫人却拦住他道:“你闭嘴,我还没说完。”   沈容讪然笑了一声,却是不敢出声。   陈夫人面色铁青,却只能劝道:“今日茶宴,侯夫人消消气,再喝杯茶吧。”   侯夫人转过身,怒瞪向她道:“我还未说你,你明知我们侯府要替容儿尚皇子,你办这茶宴还要把我请来是什么意思,我有心与你交好,你却想踩着我过河,我们侯府不是什么下等的破落户,没得让你这么糟践,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二皇子我们也相定了,谁敢从中作梗,就是与我们北远侯府作对。”   侯夫人一把拽起沈容胳膊:“走,今日跟我回侯府住!”   沈容被她拽着去了门口,待上了马车,沈容才笑说:“舅母刚才好大的架势,真真是女中豪杰,可把那些夫人小姐们都震住了。”   侯夫人气够了才笑:“跟了你舅舅几十年,别的没长进,火气日益见长,可见他平日里多叫我糟心。”   沈容含笑看着侯夫人,与她说了许多真心话,侯夫人悠悠叹着气道:“你从小吃了许多苦,难得遇到真心喜欢之人,舅父舅母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定帮你把人娶回家。”   沈容眼眶湿润,却是笑着点了点头。   沈容将侯夫人送回侯府,却还是要回去相府,今日茶宴不欢而散,若是沈容躲去了侯府,沈相必定借机发挥,舅母可以不顾惜自己名声,但他沈容不能装疯卖傻撒手不管。   沈容回到相府之时,沈相刚回府不久,此刻正在茶厅里听康姨娘撒泼,康姨娘痛哭流涕,寻死觅活一般扑倒在沈相怀里,而陈夫人亦是默默垂泪,用绢帕捂着眼睛哭得无声无息。而沈康站在一旁用哀恸的眼神望着众人,却是不发一语。   沈容低低喊了声父亲,沈相见他回来,猛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沈容苦笑道:“您自然是我父亲。”   康姨娘眼泪纵横道:“今日夫人设宴请侯夫人来喝茶,本是好意,却不想侯夫人拿我撒气,她在咱们相府里都敢这般欺我辱我骂我,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她岂会如此咣火,说到底还是因我们母子身份低微,才会被人轻贱,过了今日,整个皇城女眷都要笑话死我,与其如此,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沈相咬牙看着沈容道:“我们相府哪里待你不好,沈容,你怎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一点不念彼此亲情,你这番作为叫康儿日后如何议亲,让你康姨娘又如何做人?我原以为这十年里你有些长进,却不想在侯府变得这般自私刻薄冷血无情!”   沈容缓缓在椅子里坐下,就这么不悲不喜看着沈相,仿佛要将他今日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深刻进脑海里一般。   沈容勾着唇,缓缓笑了一声。   沈康大喝一声道:“你笑什么?”   沈容道:“儿子心里高兴。”   “你高兴什么?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沈相松开怀里康姨娘,绷着脸走向沈容。   沈容徐徐说道:“人总是会变的,可父亲却始终如一,秉性如此,对康姨娘的疼爱也是如此,从前对我母亲的眼泪视而不见,如今对陈氏亦是如此。”   沈相倏地面色一变,猛然看向陈夫人,按捺着怒气道:“哭什么?有话就说。”   陈夫人此刻内心煎熬,痛苦不堪,却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怪谁,怪她母亲出了馊主意?怪侯夫人嚣张刻薄?怪康姨娘摆弄是非?还是怪沈容袖手旁观?她心里的委屈无人诉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来了相府七八年,她总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即便如今有了沈禾,也始终融不进这个家里。   陈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捂着眼睛簌簌地流泪。 第50章   沈容淡淡道:“康姨娘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要哭得如此撼天动地,祖父过世时也不见你如此伤怀。”   沈相大怒道:“放肆!你竟敢拿父亲出来说话,你何德何能提他老人家?”   沈容露出困惑表情:“儿子只是不明白,舅母今日究竟说了什么话,叫康姨娘如此伤心。”   康姨娘擦了擦眼泪道:“她骂我下贱,又嘲讽我擅自来了茶厅见客,笑我丢人现眼,这难道还不够吗?”   沈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母亲哭得伤心,原来是康姨娘下了母亲脸面,如此说来,舅母不过是替母亲出头罢了,虽言语过分了些,却也是一番好意。”   陈夫人神情木讷地看着他。   沈相面色不变,沉声道:“你莫要忘记,康氏除了是你姨娘外,也是你表姑,她是我们相府外戚,出入厅堂有何不可?”   沈容蹙眉道:“父亲知道,我知道,旁人却不知道,女眷们来了相府喝茶,却见姨娘喧宾夺主,谁管康姨娘是谁,只道是父亲宠妾灭妻,把姨娘抬到了夫人前头。”   沈相面色微变,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她不光是骂了我,也骂了夫人!”康姨娘抱住沈相胳膊,“表哥,你看看他,如今越大越会嚼舌头了。”   沈康用力点了下头:“我在场,我可作证,阿娘所言非虚。”   沈容道:“舅父日前替我提亲被拒,此刻成了全城笑柄,母亲此时办茶宴替我相看,还请了舅母过来一道吃茶,得亏舅母发了火,若是她安安静静吃了茶灰头土脸地回去,舅父护妻心切,少不得要去御前告一状,说我们相府欺人太甚。”   “他敢!他提亲被拒,还有脸去圣上面前告状?”沈相拔高音量道,“圣上会看不出来他恶人先告状?”   沈容嗤声道:“舅父的脾气,父亲可是比我知道,圣上帮谁那是后话,但只要他去告了,这事情必得小事化大,届时相府侯府颜面尽失,相府三代清流,自祖父开始创建下来的清誉,却被一场茶宴败了精光,父亲想好了吗?若是流言说您宠妾灭妻,究竟是谁的错?”   沈相看了看康姨娘又看了看陈夫人,半晌他拧起眉头点了点正在流泪的陈夫人,恨恨道:“就不该办什么茶宴,都是你闹出的幺蛾子。”   陈夫人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相爷,竟是我的错?”   沈相沉着脸道:“从前这相府上下都好,你自己想想这两年,一会儿缺银子,一会儿办茶宴,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因为你惹出来的?你若是会持家,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陈夫人欲哭无泪,她呆坐在椅子里,竟是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   沈相又瞪向沈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还有你,若非你痴心妄想一心想攀高枝,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早知你变得这般贪慕虚荣,当日就不该送你去侯府!便是当日你死在那荷花池里,也好过你如今败坏家风!”   沈容从善如流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一定改过自新,从今往后重新做人。”   “你好自为之!”沈相说罢甩袖离去。   沈容看了陈夫人半晌,待众人离去,他缓缓说道:“母亲何必费心相看,父亲这般成竹在胸,想必会替我与沈康觅一门好亲事,母亲安稳度日岂不更好?”   陈夫人呐呐道:“你要我什么都不做?”   沈容笑道:“儿子可不是这个意思,儿子身为男子自然不明白内宅妇人管家之辛苦,想必母亲平日有诸多事情要忙碌,儿子只是希望母亲多保重身体,莫要过于操劳。”在相府,从来都是多做多错,不做也错,那又何必去做。   陈夫人不明白沈容所言何意,而沈容却已转身离去。   兆喜一路跟着沈容回了竹园,待他进了屋方说:“相爷这次怎么没罚少爷跪祠堂?”   “本就是后宅夫人斗嘴罢了,父亲非要小题大做。”沈容撩开袍子坐下说道,“殿下的开府礼我想题一副字给他,替我摆笔墨出来。”   “少爷别写了,小人有事要禀。”兆喜凑近些小声道,“今日方小姨娘叫小花炖了一锅味浓的参鸡汤。”   “我素来喜欢喝汤水,难为她上心。”沈容疲惫叹道,“早不来晚不来,偏选今日,真是叫人累得慌,确定吗?”   兆喜点了点头,小声道:“今日小人听说之后刻意留了心眼,没成想小桃居然来找小人,偷偷与小人说,听见方小姨娘吩咐小花炖鸡汤,还叫她加料,她见二人神色有异,心里觉得奇怪,特意来告诉小人,少爷您说小桃是不是心眼挺好?”   沈容看着她笑:“你是不是瞧人家模样好看,喜欢人家?”   兆喜摸摸脑袋,讪讪道:“那倒不是,不过是觉得若是有个姑娘替我们通风报信,总比我一个大男人方便些。”   沈容道:“仔细谨慎着些,去叫人准备好,夜深人静的时候再闹起来。”   兆喜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 ***   是夜,沈容正要安寝,那方小姨娘却婀娜着身姿来了。   她穿得单薄,只着一件烟粉色的纱衣,隐隐透出红艳艳的肚兜花色,手里端了一壶汤盅,娇笑道:“今日少爷不曾用晚饭,奴瞧着心疼,知道少爷喜欢喝鸡汤,特意炖了一锅,请少爷用些尝尝。”   沈容瞥她一眼,淡淡道:“你放下就出去吧。”   方小姨娘用可怜的模样看着沈容,凝噎道:“奴从前不知府里规矩,屡屡叫爷动怒,奴已经知错了,也学了许多,请爷可怜,喝奴一碗汤吧。”   沈容叹气看着她,见她似是不肯离开,板着脸道:“不过一碗汤而已,我喝了就是。”   方小姨娘大喜,目光盈盈看着沈容。   沈容打开汤盅,见汤水油腻,蹙起眉道:“你做饭的手艺看起来不如何。”   方小姨娘面色赧然,勉强端着笑,道:“叫少爷见笑了。”   沈容拿起汤勺吹了吹凉,说道:“你去沏一壶普洱来,我喝完鸡汤解解腻。”   方小姨娘用勾人的眼眸望着沈容,嗔笑道:“奴一会儿就吩咐侍女去沏茶。”   沈容沉下脸道:“如今本少爷使唤不动你了?”   方小姨娘不敢耽误,连忙去了。   回来时沈容已经喝了半盅鸡汤,正合着眼懒洋洋坐在椅子里休息。   方小姨娘神态娇媚走向沈容,将普洱茶摆在桌子上,抬起纤纤手指试图触摸沈容脸颊,沈容突然抬手擒住她的手腕,双目凌厉看向她道:“茶摆下就回去睡吧,我还有公务要处。”   方小姨娘眼神直勾勾看着他,撒娇一般道:“少爷,让奴伺候您吧。”   沈容用力收拢手劲,方小姨娘吃痛叫了起来,连连道:“好好好,奴回去就是了,少爷有事再唤奴过来伺候。”   方小姨娘懊恼地离开房间,她回到自己屋里,却不曾熄灭烛火,只裹了件单衣坐在床头,静静等待沈容药性发作。   方小姨娘等了大半宿,却只等到兆喜惊慌失措的喊声,彼时已临近子时,她靠在床头几乎睡着了过去,乍听叫喊声,整个人吓得蹦了起来,她赶紧冲去沈容房间,却只见他浑身抽搐躺在床上,鼻子里嘴里流满了鲜血,方小姨娘吓得跌到在地,竟是一步不敢靠近。   兆喜大叫道:“小人去请郎中!”   小花与小桃也紧忙赶来,三人都被吓坏了,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此处竹园离开畅忧阁与春归院有些距离,最先被动静闹起来的是附近的仆役房,众人陆续围了过来,然后才有人去禀相爷和陈夫人。   相爷听闻消息匆匆赶来时,沈容已经停止了抽搐,脸上胸口上全是鲜血,整个人毫无声息躺在床上,像是死过去了一般。   陈夫人吓得手脚颤抖,紧紧拽着沈相的衣衫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相缓缓走近沈容,他起初大为震惊,恍惚间他想起沈容出生时的模样,万氏在雪地里滑了一跤,才八个月就诞下了沈容,出生时瘦瘦小小只有巴掌那么大,完全不如沈康那时健硕,好不容易养大,个子虽不如沈康高,脾气却不小,总像她母亲那般行事张扬,动不动就要耍少爷脾气,处处要强拔高,全然不懂兄友弟恭,又仗着有祖父偏袒,时常针对沈康,九岁那年更是将圣上龙裔扔下池塘,险些酿下滔天大祸,沈容像是一个甩不掉的麻烦,时不时就会出现,让他添堵,又让他无可奈何。今日他看着沈容这幅濒死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却突然松了口气,像是解决了长久以来的麻烦,连四肢百骸都变得轻盈起来。   沈相喉头哽了哽,垂下眼道:“去请郎中了吗?”   方小姨娘含泪道:“兆喜去了。”她倒在地上倚靠着桌案擦拭眼泪,只着一件单薄的纱衣,外头套一件对襟长衫,她来时匆忙未衣裳,此刻衣衫不整略显狼狈,姿态扭捏不自持,宛若轻贱放浪的烟花女子。   陈夫人在屋内来回走动,焦急万分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方小姨娘害怕极了,流着眼泪不敢出声。   陈夫人道:“相爷,保守起见,还是去请太医吧。”   沈相迟疑了半晌,却是道:“先请郎中瞧瞧吧。” 第51章   不多时兆喜带着郎中回来,老郎中提着药箱子气喘吁吁,见了沈容这副模样更是大为错愕,他连忙走了过去,查看起沈容情况。   陈夫人急急问道:“先生如何?容儿如何了?”   郎中舒了口气道:“他气血上涌,血脉淤堵,像是服食了过量的所致,他流了许多鼻血,又躺了一阵,散去了一些淤热,应是无大碍,我开几服药给他吃,休息几日就能好。”   陈夫人悻悻拍着胸口,蓦地松了口气道:“多谢郎中,劳您再细看看,谨慎些好。”   沈相心中吃了一惊,身体倏然沉重起来,他皱起眉道:“你确定他没事?他流了这么多血,当真一点事情没有?”   郎中捋着胡须沉吟道:“自然是要休息一阵子的,好好养着不至于伤了根本,只是这药性猛烈,若是一次性服食过多,怕是会猝死,他如今既已抗住了,便无大碍,相爷若是不放心请太医再来看看,也妥当。”   沈相看着沈容这副模样,怒骂道:“这般作死,活该身体总是亏损,年纪轻轻就服用,成何体统!”   陈夫人拉了拉沈相胳膊,压低声音道:“相爷小声些,别叫人听了去,后头就是仆役房,此处人多眼杂的。”   沈相却似是故意一般,陡然拔高声音道:“他敢做还怕被人听吗?”   兆喜哭着跪在地上,磕头道:“相爷明鉴,我们少爷向来洁身自好,怎会吃这种污秽东西,相爷明鉴!夫人明鉴!”   方小姨娘怯生生躲在角落里,她深深埋着脑袋,眼神闪烁看着地面。   陈夫人也道:“是不是吃错了东西,未必是。”她像是求证一般,又看了看郎中脸色。   兆喜擦了擦眼泪,哭诉道:“少爷今日挨训,心情郁结,晚饭一口没吃,只在夜间喝了些方小姨娘煲的鸡汤罢了。”   不必谁吩咐,那郎中自己走到了案前,拿起那凉透的鸡汤闻了闻,又勺了一点含进嘴里,皱着眉道:“这汤有问题,有股浓重的麝香味。”   方小姨娘立刻不打自招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是你?”陈夫人大惊失色道,“怎么会是你?你怎能做如此下作的事情?”   方小姨娘眼珠子一转,抱住陈夫人大腿,痛哭道:“夫人,是您叫奴婢好好伺候少爷,可是少爷身体疲乏不近女色,奴婢问了郎中,是郎中给了奴婢一剂药,奴婢也不知道这药性如此猛烈。”   陈夫人试图甩开她的手,却屡屡挣脱不开,那方小姨娘就像粘人的狗皮膏药贴在她身上,陈夫人恼怒异常,急切说道:“我叫你伺候他,何时叫你给他下药?你简直太荒唐了,此事若是传出去,我们相府颜面何存?”   方小姨娘大哭道:“奴婢入相府四年了,前三年见不到少爷,如今见了少爷,少爷却连个正眼都不曾给奴婢,任凭奴婢如何讨好哀求,他都无动于衷,奴婢真是把心都掏出来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老爷夫人,奴婢真的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请老爷夫人看在奴婢一片真心,饶了奴婢这回吧。”   “你行事下贱,我岂能容你,等天亮我就叫人牙子来,把你卖了去!”陈夫人气得胸膛起伏,她此次若是饶了方小姨娘,转眼别人当是她唆使的,那时她将百口莫辩,且不论其他,沈容如今也是朝廷命官,给朝廷命官下药,那可是重罪,她若是被牵扯进去了,母家一族又哪里避得了嫌,她今日必得处置了方小姨娘不可。   正当她发作之时,却听沈相叹道:“好了好了,不必大动干戈,她也是个可怜人,容儿的脾气我最是知道,对待出生卑微之人向来不假辞色,这次就算了,切莫再有下次。”   陈夫人愁眉不展看着沈相,气恼道:“相爷,如此毒妇若是不狠狠教训,今后这府里就乱套了。”   “乱什么乱?你没听到她说什么吗?若非容儿做事太绝,她也不会禽困覆车,她有错,容儿也不是全然都对,都得好好反思。”沈相摆手道,“时候不早了,都别说了,等明日我替容儿告假,让他好好休息几日,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传了出去你当是好听?”   陈夫人闻言怔了许久,她像是糊涂了一般嘴唇嗫嚅着说不出道来,半晌也道:“相爷说得有,是我鄙薄了,此事我一定好好约束下人,不让人乱嚼舌根。”   兆喜难以置信看着沈相,暴躁大吼道:“相爷!我们少爷病成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您看看我们少爷!您看看他!”兆喜跪着扑向沈相,拽住他的衣摆,哽声哀求。   沈相死死皱着眉,一脚踹开兆喜,恼羞成怒道:“我今日不罚你已是宽容,你是容儿的近身侍从,连他的衣食起居都打不好,还有脸求我,到底是侯府养出来的奴才,差事办不好,尽会蹬鼻子上脸!还不给我好好反思!”   兆喜诧然失语,他跌坐在地上茫然看着沈相离去的身影。   众人陆续离去,方小姨娘与侍女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兆喜红着眼瞪她们:“你滚!你们全都滚。”   方小姨娘缩了缩脖子,蹑着步子离去。   待人走光,兆喜哭着鼻子将干净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低声道:“少爷,小人替您更衣。”   沈容合着眼,眼角不由自主滑落了眼泪,脸上却淡淡笑了起来:“哭什么?又不是真的伤了身。”   兆喜揉了揉眼睛,沮丧道:“相爷对您也未免太狠心了。”   沈容心中一片凄凉,他微微睁开眼,看着白花花的床幔,轻笑道:“如此才好,如此才能叫我心如死灰......”   *** ***   翌日沈相早朝前替沈容告了假,赵念安上朝时不见沈容身影,沈容往日都站在人群最后面,虽同穿官服,但赵念安一眼就能找出他来。   赵念安久不见他来,一步三回头走进内殿,他看了看沈相,却是走到赵北辰身边,小声问道:“哪个是典司院院史?”   赵北辰一脸无奈看着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老头。   赵念安抬步向他过去,赵北辰一把拉住他道:“父皇来了。”   百官齐齐跪了下去,高呼万岁。   赵念安暂时敛了敛心绪,默默站在太子与赵北辰身后。   朝官议事,说的大多是赵念安听不懂的话题,乍一听似乎明白,待说到细枝末节的地方,他便云里雾里,尤其遇上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的时候,他更是困倦的厉害,半点提不起精神。   每日朝堂一半时间议事,一半时间就要说那戴震科,待说完戴震科,圣上便会留几人下来问话,其余人退朝。   今日一如往昔,太子与赵北辰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却谁也不敢明晃晃给镇国公与端王扣上反贼的帽子,两人你来我往,说话弯弯绕绕阴阳怪气,赵念安就站在两人身旁,脑袋瓜子嗡嗡地响。   赵念安心里正想着沈容的事情,突然人群向他看了过来。他木讷地仰起头,茫然无措看着四周。   圣上眯着眼用阴沉的眼神打量着他。   太子扭过头低声道:“父皇问你,如何看待戴震科一案。”   赵念安仰起头看着高位之上的父皇,呐呐道:“父皇,儿臣在林户院任职,不在刑部。”   圣上定定看着他,冷笑道:“朕不问你在哪里任职,朕问你应当如何处置戴震科。”   赵念安怯怯看着他,却是道:“父皇是九五之尊,父皇想如何就如何。”   “全都要朕来想,朕还要你们何用!”圣上突然大喝一声,百官尽数跪了下去,大呼陛下息怒。   退朝之后圣上不曾将刑部众人留下,却是将赵念安叫去了御书房。   赵念安速速跟着他去了,圣上的御书房他来过许多次,进了门自己去桌边站着。   圣上换了常服才过来,看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凉凉道:“犯了错也不知道给父皇请安。”   赵念安扁了扁嘴道:“父皇分明就是想给太子与三弟留些面子,所以拿儿臣来出气,该是儿臣生气才对。”   圣上倏地笑了一声:“你倒是机灵。”他抓住赵念安腰间的荷包,解下来看,啧啧说道:“你母妃给你绣的荷包,可比给朕绣的精致多了,最近在林户院都做了些什么?”   赵念安闷闷道:“也没什么,去了卷宗库坐坐,院史大人也不拘着儿臣做什么,但林户院许多地方都有重兵把守,儿臣寻常也不过去。”   圣上把荷包还给他:“下月就要开府出去,等开了府府里头一定杂乱无章,你多费些心思在府里,父皇从北远侯的军营里拨一百人给你。”   圣上不再往下说,赵念安点了点脑袋,突然问道:“父皇,为何太子哥哥与三弟同在查戴震科的案子?”   圣上笑道:“戴震科一案是近来朝廷要案,他们自然要查,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吧?”   赵念安纳闷道:“这我自然明白,可他们同在刑部,一个案子两拨人查,这岂不是乱套了吗?”   圣上恍然道:“你指这个,刑部八司各司职责不同,朕派了太子去督查戴震科一案,而北辰如今在审监司,审监司负责督查朝廷命官是否有渎职行径,此次戴震科一案牵扯出许多官员,审监司自然脱不开干系,他要查也是应当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北辰如此卖力。”赵念安捧起茶盏放进圣上手心,“父皇,时候不早了,儿臣先回去了。”   圣上板了板脸:“哦,如今倒是你忙得很。”   赵念安讪讪笑了一下,脚步开始往边上挪。   圣上含笑看着他,前几月消瘦的厉害,近来开春倒是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许多,看着倒是有些像年画里的福娃娃,他摆摆手道:“有事就去吧。” 第52章   赵念安坐着马车去了相府,方德子从车架上跳下来,小跑至门口,问门口仆役道:“沈容沈大人在家吗?”   仆役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衣着不菲,弓着腰笑道:“这位管事的,我家少爷病了,今日不见客。”   “病了?”方德子怔了怔,却是说,“生了什么病?”   仆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却是不回答,只摇了摇头说:“少爷今日不见客。”   方德子倏地冷下脸来,厉声道:“只问你在不在家,谁问你见不见客。”   仆役黑着脸道:“这位管事的好生嚣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老爷是当朝宰相,一品大员,这里是相府,容得你们在此处放肆?什么东西。”   方德子闻言也不恼,只嗤笑道:“我们马车里坐着的这位爷,便是沈相来了也得跪着说话,什么东西?你才是什么东西!”   仆役见他大放厥词,气焰顿时就蔫了,这皇城里但凡穿金戴银的多半都是个人物,敢在相府门口恣意放肆的高低也得是个皇亲国戚。   赵念安自己撩了帘子出来,方德子连忙去拿轿凳,嘴里说着:“说是沈大人病了,殿下小心脚下。”   那仆役急忙走了上来,眼神狐疑打量着赵念安,见他模样年轻,眼神里颇有些轻蔑。   方德子扬了扬手:“看什么看,还不去禀你家主子,二皇子到了。”   仆役脑袋瓜子一个激灵,连忙跑进了府里。   赵念安对方德子道:“我们自己进去看看。”   方德子迟疑道:“如此是不是不合礼数?”   “要什么礼数?一会儿都摆置好了,我都瞧不见沈容病得如何。”赵念安沉着脸道,“他身体如何我比谁都清楚,他上朝就跟站桩似的,撑一会儿就过去了,若非病得厉害,岂需告假三日?”   方德子闻言随手抓住一人,喝一声道:“你带我们去沈容沈大人住的院子!”   赵念安今日出门只带了方德子一人,若是换成其他府邸,赵念安这般骄矜放肆,仆役护院未必肯听他差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念安如此喧宾夺主,若是在北远侯府,少不得要被侯夫人一顿排揎,便是告到皇太后面前也是他赵念安无礼。可如今这是相府,从来都是主不主奴不奴,陈夫人当家说话都不比一个姨娘管用,哪里有什么家规教训,奴才们都圆滑得很,很会鉴貌辨色,见赵念安做派嚣张,反倒曲意奉承,连忙就领着他去了竹园。   赵念安看着那狭窄的庭院,冷下脸道:“我叫你带我去找沈容?你带我来下人住的地方作甚?”   仆役讪讪道:“这就是我们容少爷的院子。”   赵念安心下一沉,他勉强忍住心头悸动,叫仆役将沈容房间指给他看。   赵念安走至房间门口,用力推了一把,竟是没推开,应是里面上了门栓。   方德子上前道:“殿下,您缓着些,兴许沈大人在睡觉呢。”   赵念安拧着眉道:“睡觉怎么了?他睡觉我又不是没见过。”   两人正说着话,兆喜从里面将房门打开,见是赵念安愣了半晌,他眨着眼睛,想了好半天,突然膝盖一屈跪了下去:“请二殿下安。”   赵念安蹙眉道:“你在里面为何还上门栓?”   兆喜连忙哭喊道:“昨夜有人下毒害我们少爷,小人不敢不谨慎,请殿下恕罪。”   赵念安心里一突,大步流星走向床榻。   沈容躺在床上早已经听见了赵念安的声音,他侧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看着赵念安笑。   赵念安见他气色尚好,怔怔不敢出声。   兆喜连忙从里将门拢上,留了方德子在外守着门。   赵念安在床边坐下,沈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笑说:“我没中毒,别胡思乱想。”   赵念安苦着脸看了他半晌不吱声。   沈容挪了挪身体坐直了些,将他抱进怀中:“你难过什么,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么?”   赵念安哭丧着脸说:“他们怎么把你关在柴房里?”   沈容愣了许久,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会给我逗乐子。”   赵念安吸了吸鼻子说:“咱们在高山县住的客栈都比这儿宽敞,若是以后要住这里,还不如住在咱们吃茶的小宅子里。”   沈容亲了亲他的脸,小声说道:“我在郊外还有座四进的宅子,虽也不大,但后头那片竹林是万常宁的,我问他要了来,再扩建一些,再把山里的泉水引进来,给你凿个小池塘,也养些小鸭子,那竹林里有许多鸽子,也引些过来给你逗趣,只是离城中稍远些,平日里出门不大方便。”   赵念安被他哄好了些,点点头说:“听起来也算不错,你中毒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给我听,不许打岔说些有的没的。”   沈容哭笑不得:“你倒是脑子清明。”   他拣着不重要的徐徐说给赵念安听,赵念安听完咋舌道:“沈相竟然没将那小姨娘送去刑部大牢?”   沈容苦笑:“不说了,咱们说些高兴的。”   “没什么好高兴的。”赵念安无精打采道,“林户院的卷宗库里都是些乱七八糟没用的,正经账簿都在四库侍郎手里管着,我昨日去了军需库,那侍郎板正得很,如何都不肯给我看,我今日再去试试。”   沈容道:“你先去工需库,工需库侍郎秦安是个好相与的,你谦卑些向他求教,他会将账簿与你看的。”   “工需库?”   沈容颔首道:“四库里工需库与内需库是苦差事,只是内需库事务繁杂,未必拨得出空来与你细说,工需库侍郎公务虽忙碌,却不琐碎,且他既非太子党,又非三殿下党,我与他平日里见了面也会闲谈几句,你试着去问问。”   赵念安点了点头,苦巴巴道:“那我去了。”   沈容一脸好笑看着他,又细细哄了他几句,赵念安正要走,陈夫人才慌里慌张过来。   赵念安走出门去,冷着脸看向她,阴阳怪气道:“宰相夫人恕罪,我擅自进了后宅内院,应是犯了忌讳,只是想来夫人也不会怪罪于我,毕竟这后宅之内,连给主子下药都能低拿轻放,我走错几步路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夫人面色讪赧,行了礼却一声不敢吭。   方德子连忙说道:“殿下这话怎么说的,咱们通报了来,是仆役领着我们来了竹园,定是相爷夫人下了令,他们才敢痛快领了咱们过来。”   赵念安挑了挑眉:“沈大人病得严重,旁的我也不多说,只是若影响了开府典礼,届时拿谁问罪,叫刑部自己看着办吧,方德子,我们走。”   “殿下请。”   *** ***   赵念安即刻去了林户院,找了秦安老侍郎,秦侍郎年迈,年岁比林户院院史还大一轮,他早年是个工匠,因擅土木建造又精通水利之术,被荐官入朝,在林户院工需库侍郎的位置上坐了三十余年,林户院侍郎虽只从三品,但相部四院里,上二院与下二院侍郎地位完全不同,林户院侍郎十分受朝廷倚重,秦安侍郎更是朝堂重臣,连圣上对其都信赖有加。   秦侍郎也确实如沈容所言,为人和善温煦,听说赵念安要看账簿,不曾遮遮掩掩,立刻请户吏取了账簿过来,又请户役沏茶,叫赵念安慢慢看。   赵念安来时买了些糕点,他叫方德子把点心拿出来分给秦侍郎,两人各坐一张桌子,温温吞吞干着自己的活。   赵念安看得头疼,他偷偷看了眼秦侍郎,见秦侍郎抓着点心吃,碎屑沾了一胡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侍郎看了他一眼,讪讪道:“叫殿下见笑了。”   赵念安撑着脑袋道:“秦大人,这账簿我看不明白,能否跟我说道说道。”   秦侍郎缓缓起身向他走去,慢条斯道:“咱们工需库管的事项繁杂,多是与土木兴建水利工程有关,每年院里会拨银子下来,银子进了咱们工需库,这账簿上就记上一笔,若是圣上有旨,或地方上要请银子修路造房子,就再记上一步。”   秦侍郎翻找了一会儿,说道:“殿下瞧这个,您得几本对比着看。”   赵念安讷讷看着他。   秦侍郎笑吟吟看着他,缓缓道:“打个比方,圣上若是下令要修河道,匠司会派人来请银子,我们工需库便拨一人去,与匠司派来的侍郎,还有外头请的行家一并去看看,大致定个数来报给下官,下官允了之后,便将银子拨出去,就在这儿记上一笔。”   赵念安指了指旁边的数字:“那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侍郎笑道:“前头是下官允的数字,后头是几次三番下来,实际拨出去的数字。”   赵念安问:“咱们都是真金白银,有银票不曾?”   秦侍郎如实道:“只有内需库会兑了银票来使,其他三库都是真金白银。”   赵念安又问:“若是拨多了银子,他们还会还回来吗?”   秦侍郎语焉不详,略有些尴尬道:“银子永远只会不够,哪里来多的时候。”   赵念安愣了愣,哈哈笑道:“果然是肥差啊。”   秦侍郎见他不较真,心下松了口气,徐徐道:“下官银子掐得紧,匠司侍郎们自己手里也有本账,都是辛苦银子,殿下见笑了。”   赵念安叹道:“那倒是,匠司侍郎们成日里往外跑,确实辛苦许多,那我修缮府邸的银子也是秦大人这边拨出去吗?”   秦侍郎摇头道:“那是内需库拨的银子,咱们赋司四库里,属内需库银钱进出频繁,像是皇子公主建府,典司院用银子,还有内务府的开支,都是从内需库拨银子。”   赵念安道:“那内需库岂不是有很多银子?”   秦侍郎笑道:“每年从全国各地收上来的赋税银子,定额进军需库、工需库、圣上私库,另外备需库常年有个数,若是国库充盈,备需库的银子从来不动,如此这般,剩下的都进内需库,内需库每月拨银子给内务府,还有参谋院,由参谋院分发官员们的俸银,其他琐碎的银子也都由内需库出,国泰民安时内需库自然充盈,碰上流年不利,也是内需库最紧巴。”   “原来如此,多谢秦大人教诲,我再琢磨琢磨。”   秦侍郎点头称是,慢吞吞坐回椅子里。 第53章   赵念安无聊翻了几本,趁着空闲又去了趟备虚库,备虚库侍郎倒是好说话,把近二十年的账簿都拿了出来,整整二十年也就薄薄一本。   备虚库侍郎讨好地笑笑:“国库充盈,咱们备虚库的银子许久不动了。”   赵念安拿了来看,翻了几下无趣地走了。   之后几日他又去了内需库,内需库侍郎倒是不为难他,只是那账簿堆得跟小山似的,内需库事务琐碎,今日这头来请银子,后日那头来请银子,账目又细又难辨,看得人头疼欲裂。   只有一点内需库与工需库相似,银子出去的容易,回来的几乎没有,多是拨出去不够用的,从不见多了还会还回来,每年只有赋税银子收上来的两季,四库有大笔银子进账。   赵念安看了半月,眼看就要三月初了,只剩军需库侍郎李繁荣不许他进门。   赵念安脑子也不笨,麻溜地跑去了刑部找赵北辰,他没去军需库发火,却在刑部审监司发了好大一通火。   赵北辰瞧他上了火,纳闷道:“不给你看就不看呗,你何时对差事这么上心了?”   赵念安义正言辞道:“看不看自然不打紧,但我就是不高兴他仗着是太子哥哥的人整日给我脸色看。”   赵北辰乐得不行,忙说:“我是审监司的人,我能查他,我这就带你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林户院院史是太子党,赵北辰早就看他们不痛快,如今是赵念安起的头要闹事,他自然要奉陪,便是父皇怪罪下来,也有赵念安顶在他前头。   李繁荣李侍郎本也没什么要遮掩的,军需库银子进出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他哪里敢弄虚作假,兵部三位大将军哪个不能撕碎了他,只是赵念安一个区区二皇子要骑在他头上看账簿,他自然不能答应,若是轻易叫赵念安拿捏了去,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太子?   今日赵北辰带着审监司司史来查他,他若是顽强抵抗,倒是显得无事生非,本来不过是与赵念安这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皇子有些龃龉,如此一闹,却成了太子党与三皇子党的纷争,他小小侍郎自然不敢托大,连忙遣人去传话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早已听说了赵念安在刑部发火的事情,命人传了话来,叫他好生捧着赵念安,不要多生事端。   赵念安巧借东风进了军需库大门,李繁荣侍郎命人把账簿拿来给他看,赵念安板着脸说:“我不只要看,我还日日来看,一年一年的看,若是让我查出你贪赃枉法,我立刻叫北辰把你押入大牢。”   赵北辰乐呵道:“二哥好威风啊,说的不错,好好查查,指不定一锅端了。”   李繁荣面色铁青道:“二位殿下只管查,下官乐意奉陪。”   军需库的账簿并不厚实,银子拨了去兵部后,由兵部粮草官分配,说到底这些银子不过是在他这里放放罢了,平日里进多少出多少也不由他说了算,都得由圣上发话,他的权力还不如工需库与内需库侍郎大。   赵念安一连来了两日,许是觉得没意思,还了他账簿不再来。   这期间亦发生了几件事情,侯夫人大闹相府茶宴一事传到了皇后耳朵里,侯夫人被叫去后宫挨了顿训斥,而沈容被姨娘下药一事也不胫而走,整个朝堂都在议论相府是非,这场闹剧自北远侯提亲后一直没结束,甚至有愈演愈烈之相。待过了赵念安开府典礼后,端王就要动身回封地,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日夜焦虑不安,端王一走许多事情他便无从下手,而三皇子党虽咬着镇国公不松口,却并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甚至故意拖着后腿,不想让太子深查端王。   圣上更是心烦气躁,每日在朝堂上看群臣口舌相争,前朝事忙,后宫也不消停,皇后日日拉着他念叨几位皇子公主的婚事,他哪里有心思想这些,这头刚敷衍了皇后,那头沛国公连上好几道折子,夸沈容超凡脱俗,与二皇子佳偶天成,把圣上气得几乎要吐血。   三月初的某一日,圣上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把太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他无用,半年了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又将赵北辰也狠狠批了一通,身处审监司,却只知盯着戴震科的案子,简直就是其心不正!   下了朝之后,圣上怒气未消,又把沈相与北远侯叫去御书房,连讽带朝又是训了一通,北远侯不服气,尤其是侯夫人那事,他心里一直憋着火,只是不好去皇后面前发作罢了,他听着圣上训斥,却是梗着脖子说:“臣老爹死了,老娘死了,妹子也死了,就这一个大外甥,臣与夫人不替他操心,谁替他操心,难道是他那没良心的老爹吗?”   沈相面色铁青道:“侯爷说话要凭良心,臣自问对容儿宽严并济,全无不妥。”   北远侯瞪着眼咬牙道:“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结了你这破亲家!呸!”   圣上烦躁不堪道:“好了好了,别亲家来亲家去,总之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将沈容与安儿联系在一起,朕也不想与你们当亲家,再让朕听见一句,朕革你们的职!”   沈相沉着脸应是,北远侯眼神看着四周,却是不出声。   圣上瞪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才问:“朕听说前些日子沈容中毒,是怎么回事?”   北远侯冷哼一声,用凌厉的眼神瞪着沈相。   沈相上前一步道:“容儿身体欠佳,他的姨娘为他寻了一剂药,药力过猛,故伤了身体,如今已养好了。”   “照你这么说,倒也不是中毒。”圣上沉吟了半晌,垂着眼问道,“那姨娘你后来怎么处置?”   “处置?”沈相愣愣地看向圣上,滞纳半晌道,“她本是一番好意,故臣不曾严惩。”   “也就是没处置。”圣上勾着唇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沈相到底是温善之人,着实慷慨。”   沈相兀自琢磨着,却听北远侯大喝一声:“听见没有,圣上骂你慷他人之慨!”   圣上哈哈一笑,不置可否道:“北远侯慎言!”   沈相俯着腰道:“陛下恕罪,臣驭下不严,回去定当好好管教家私。”   圣上道:“都退下吧,朕没心情听你们唠家常。”   两人走了不多久,圣上与近侍说道:“这沈怀荫怎得如此木讷,从前倒是不觉得,如今再看,比北远侯还不如。”   近侍含笑道:“陛下面前,多大的官都谦卑些,陛下,二殿下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叫他进来吧。”   赵念安听传,小跑着进了御书房。   圣上打量他一番,笑说:“我刚训了沈相与北远侯,你不会也是来说沈容的事情吧?”   赵念安行了礼,摇摇头说:“父皇,儿臣来,是有正事要禀。”   “你还有正事?”圣上好奇道,“北辰找你诉苦了?”   “那倒不曾。”赵念安走近他,讨好着说,“父皇,儿臣想看看您私库的账簿。”   圣上讷讷看着他,掏掏耳朵说:“你再说一遍。”   赵念安微微有些胆怯,弱弱道:“儿臣想看看您私库的账簿。”   圣上挑了挑眉看着他不出声。   赵念安道:“儿臣只看十五年前的。”   圣上蹙起眉道:“十五年前?你搞什么名堂?”   赵念安瞥了那近侍一眼,圣上好笑道:“你还知道屏退旁人了?行,都下去吧,朕听你细细说。”   待人走光,圣上往边上挪了挪,叫赵念安坐下,赵念安惴惴不安道:“儿臣站着吧。”   圣上笑道:“不打紧,这张龙椅总归轮不到你,你头一回找父皇谈正事,父皇也让你沾沾龙气壮壮胆。”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大着胆子坐了下来,缓缓说道:“父皇知不知道每年收上来的赋税摆在哪里?”   圣上拿起桌上的串珠盘了起来,悠悠道:“自然是在国库里。”   “林户院四库与您的私库。”   “那又如何?”   赵念安道:“各地送来的赋税银子先送去林户院,由院史大人遣人登记后分派至各库,院史大人手里有一本账,四库与您私库也有一本账,这些银子往来应是对得上的。”   圣上来了些兴致,问道:“你的意思是,如今对不上?”   “对得上呀。”赵念安道,“我瞧了四库的账簿,与院史大人的都能对上。”   圣上困惑道:“既是对得上,为何要来看朕私库账簿?”   赵念安道:“对得上那便错了,对不上那才是对的。”   圣上喝了口茶,笑骂道:“少故弄玄虚。”   赵念安嘿嘿笑了一声,缓缓说道:“父皇,这些赋税银子进皇城后还有一道关卡,林户院有户吏一职,点算银子无误后会立一张执结并盖上官印,遣押送官银的官员带回去给当地知府,以示对证。儿臣看了那户吏的账簿,虽写得略有些凌乱,但细细算了算,却比院史大人的账簿多了二百万两,您说是不是奇怪?”   圣上心里一突,看向赵念安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他悠悠问道:“谁叫你去查十五年前的账目?”   赵念安不敢撒谎,怯生生道:“沈容叫的。”   圣上冷哼一声道:“继续说。”   赵念安揉了揉鼻子,见父皇似是未动怒,缓缓又说道:“儿臣问了院史大人,每年赋税银子该收多少,由州县官员一层层报上来,等银子送来的时候,他再与上报的数字核对,寻常也有些州县迟一些亏一些,那都无妨,总之都在账簿上记着,银子拿来之后再分去各库,儿臣想着,那书吏与院史大人总有一人记错了,总不会平白无故差了二百万两这么许多。”   圣上思考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刑部审监司每隔一阵会去督查,林户院院史做不了假。沈容是何意?是不是这其中还有别的门道?”   赵念安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他在尚书院当书吏的时候,院史大人叫他学着分折子,他去看了近年来的上折记录,十七年前西北偏远绀槐州遇大旱,父皇您免了绀槐州两年赋税,绀槐州知府大人每年都上许多请安折子歌颂父皇功德,而后一年,年初的时候父皇您见国库充盈,又免了绀槐州一年赋税,那年绀槐州知府未呈请安折子,那会儿皇祖父还是太上皇,正遇他驾崩,国丧后朝廷许多官员调动,乱成一团......”   圣上恍惚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撼天动地,笑声回荡在御书房内,他捧腹道:“好他个沈容,真正是个妙人,足不出户替朕找回了二百万两白银。” 第54章   赵念安见他笑得高兴,觍着脸道:“父皇这就明白了?当日沈容与儿臣说的时候,儿臣听了许久都听不明白。”   圣上笑停了才道:“十多年前,戴震科驻守绀槐州,绀槐州地处偏远,当地知府是个老迂腐,做事一板一眼,想必是戴震科截下了免赋税的圣旨诏书,又截下了知府上报朝廷的赋税函牍,切断了两头联系,试图瞒天过海侵吞赋税银子,哪成想老知府做事认真,定要拿了执结,定是又遇上那书吏也是顽固不化难以笼络之人,戴震科怕事情败露,只好将银子送进皇城,那书吏过了目,给了他执结,银子便进了林户院,戴震科在朝中有人,自然也有些法子,银子入了林户院,却不入账簿,许是在四库中找了一库先把这笔银子送了进去,待之后再想法子拿出来,谁知又碰上你皇祖父驾崩,朕于那一年实行了改革,调动了许多官员,这银子便就拿不出来了。”   赵念安道:“二百万两不是小数目,工需库与内需库进出都是琐碎银子,备虚库银子寻常不变,突然多了二百万两也是打眼,故此儿臣猜测,那银子如今应在军需部,或是父皇私库中。”   圣上道:“若是送进了朕的私库,也过于大胆了些,朕派人去军需库,好好点点里头的银子,若是真的多了二百万两,也未免荒唐,军需库侍郎要严加查办!”   赵念安连忙道:“他对儿臣也凶得很呢。”   “你倒是会火上浇油。”圣上怕拍他的脑袋,“好了,此事若是查实,朕记你大功,去吧。”   赵念安起身行礼,美滋滋往外去。   圣上将内侍叫了进来,叹着气道:“这傻小子,被人盘算了都不知道,你去把北远侯叫回来。”   “奴才领命。”   圣上连夜派兵将军需库团团围住,北远侯亲自领了人带着戥子进了军需库,把所有银两全部挪了开,一摞摞称个清楚明白。   李繁荣被扣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他眼神茫然看着北远侯,许久才木讷讷问道:“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北远侯答非所问道:“好你个李侍郎,平日里问你拨些银子,你总要抱怨国库空虚,今日本侯可算是见识了。”   底下人端着账簿过来,举着给北远侯看:“侯爷过目。”   北远侯瞄了一眼道:“看不明白,你就吱一声,这军需库里还有多少真金白银。”   正说着,林户院院史匆匆赶了过来,手里也举着账簿,北远侯看了他一眼说:“两厢对得上吗?”   院史忙不叠地点头:“对得上,一定对得上,下官岂敢私吞官银,侯爷明鉴。”   北远侯抱了抱拳道:“本侯奉圣上之命前来点算,多了少了与我无关,你跟圣上说去。”   北远侯领着人盘了一整夜,整整盘了三遍,林户院出事,太子党首先坐不住了,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闹出了极大的动静,生怕朝廷又出大案,牵扯出一堆朋党。   临近天亮的时候,北远侯打着哈欠上了朝。   林户院院史与军需库李侍郎跪在朝堂中央,缩着脖子皆不敢言。   明明闹了一夜,却不见圣上动怒,他高坐于皇位之上,神态轻松道:“太子,戴震科一案朕容你查了大半年,你是否也该交一个结论给朕?”   太子瞟一眼李繁荣,他沉着脸道:“父皇恕罪,儿臣一筹莫展。”   圣上冷笑:“北辰,你这审监司每日里都干些什么混账事?”   赵北辰倏地跪下,诚恳道:“父皇恕罪,儿臣失职,儿臣不知发生了何事。”   圣上大笑道:“你们自然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刑部闹了半年,半点不见真章,还不如安儿在林户院晃荡月余,倒是替朕结了这桩大案。”   众人猛然看向赵念安,赵念安木着脸,半点不露笑意。   太子与赵北辰蓦然想起之前几日,赵念安大闹军需库,如今想来,那并非他胡乱使性子,竟是有的放矢,奔着军需库去的。   圣上道:“戴震科那二百万两银子,安儿已经替朕找回来了,银子虽不多,却叫朕如鲠在喉,偌大的朝廷,天下最聪明之人齐聚一堂,却管不好这区区几两银子,朕真是万万没想到,在朕眼皮底下竟有此等荒唐事。”   群臣倏然跪下,惶恐告罪。   圣上盯着李繁荣的后脑勺,又道:“如今是太平盛世,朕知道各卿家脑袋里的想法,不做不错,多做多错,你一定是在想,从前的官犯的错与你何干,你坐上这侍郎之位以来不曾犯错,是吗?”   李繁荣含恨力竭道:“微臣不敢,是微臣督查不力,请陛下责罚。”   “朕自然要罚你,朕不只要罚你,林户院院史,审监司,朕统统要罚。”   圣上虽未重罚,也不曾轻饶,将相关之人连贬三级,又罚了俸禄以示惩戒。   圣上罚完了人,幽幽道:“朕赏罚分明,沈容何在?”   沈容彼时正在殿后方,闻言慢慢挪着步子走了出来,面色讪然道:“微臣在此。”   圣上‘嗤’了一声,却是笑说:“此次你立了大功,想让朕赏你什么?”   沈容瞥了赵念安一眼,淡淡道:“替陛下分忧乃是微臣本分,微臣不敢要赏。”   圣上见不得他那装模作样的德行,冷声道:“朕赏你白银万两,下去吧。”   “微臣谢恩。”   圣上温和笑道:“安儿此次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赏?”   赵念安上前一步笑眯眯道:“那儿臣和沈大人一样,父皇也赏儿臣一些银子。”   圣上柔声道:“你岂能与他一样,你立了大功,朕心怀感动,朕赏你白银十万两,是他十倍。”   赵念安谢了恩,朝沈容莞尔笑了一下。   圣上正要退朝,北远侯走上前道:“陛下,只赏银子怎么够?二殿下此次立了大功,在林户院是屈才了,应当叫他去参谋院、刑部任职,说不准还能再抓出些贪官污吏来。”   圣上哈哈一笑:“容朕想想,退朝吧。”   朝堂上一夜之间变了天,原本是太子与三殿下二分天下的局势,如今赵念安突然插了进来,他如今背后有北远侯鼎力相助,又有沈容出谋划策,沈容无论如何都是沈相嫡子,且看沈容在相部四院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不得不叫人戒备。   太子回到府邸气得手脚发颤,沈容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在尚书院任书吏,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他一早就发现了戴震科案的蛛丝马迹,却隐而不发,在太子与三殿下斗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他才叫赵念安横空出世,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把戏,他这一举动不仅将赵念安捧上了高台,还将太子在林户院的手脚一次性斩断,这叫太子岂能不恨。   太子谋臣道:“二殿下此次虽立了大功,但也不过是一时之幸,圣上怎会将大宝交于他手,太子是否过于忧心了?”   太子咬牙道:“父皇后宫妃嫔无数,像万贵妃母子这般无权无势却备受宠爱的有几人,万贵妃沉得住气,赵念安也是如此,他装蠢卖痴了十几年,如今他拿捏住了沈容,有了沈容做他谋臣,自有北远侯相助,又有父皇偏爱,只要时机一到,他越过我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谋臣迟疑道:“只是这沈容如今不过二十岁,岂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太子一巴掌拍在案头,愠怒道:“我屡次向他示好,他却全然不会,我日日提防着赵北辰,没成想被赵念安捷足先登,真是可恶至极!”   谋臣道:“太子殿下,其实咱们手里也有沈大人的把柄,或许......”   太子沉了沉脸:“先不必声张,把沈容叫来,我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 ***   沈容把圣上赏赐的一万两尽数交给了陈夫人,陈夫人惊愣愣看着他,半晌却是哭了出来:“我素日里对你也不过尔尔,你却如此真心待我,上回那方小姨娘行事恶毒,我甚至没将她拿去见官,你却还这般体贴,将圣上赏的银子尽数交于我打。”   沈容忙说:“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自当将银子都交给母亲打,等日后我成家立业,还得劳母亲替我操持呢,母亲快别哭了。”   “是了是了。”陈夫人擦了擦眼泪道,“有这一万两,聘礼也差不了许多,这银子先摆在库房里,我寻常也不拿来用。”   沈容颔首道:“母亲说了算。”   两人刚说了会儿话,便有人来报,太子殿下请沈大人过去喝茶。   沈容掸了掸衣尘,含笑道:“请大人回禀,下官速去。” 第55章   沈容去时,太子正拿着一把鱼食洒进池塘里,沈容行了礼走过去,看着那池塘鲤鱼道:“太子殿下好雅兴,怎么喂起鱼来了?”   太子没有回头,淡淡道:“我虽长你几岁,但儿时也曾与你同窗过几年,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养鱼。”   沈容露出些腼腆笑意道:“到底是太子殿下雅致,二殿下叫下官在他府邸里养些小鸭子,真真是逗趣,整日像个孩子似的。”   太子扭头看他,问道:“你觉得安儿像孩子?”   沈容抿着嘴笑了一下,摆出羞赧姿态道:“二殿下活泼,虽有些调皮任性,却也娇憨可爱,不怕太子殿下笑话,沈容素来沉闷,与二殿下在一起时方觉得畅快,日子有些趣味。”   太子垂眸道:“只可惜你与他注定有缘无份,即是如此,你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过是叫自己徒增烦恼罢了。”   沈容愣了愣,故意摆出神情低落的模样,道:“我与他早已情深似海,这段感情虽无疾而终,但无论天长地久,我永远会守候在他左右,只要他高兴,我一辈子当他的奴才又何妨。”   太子死死蹙着眉道:“里面喝茶吧。”   沈容含起笑,与他一并进了茶厅。   侍女端着茶进来伺候,茶点一一摆在桌前,沈容捧起茶来,呷了一口道:“好茶啊,还得是太子殿下这里的茶香更浓。”   太子托着腮看着他,突然问道:“这侍女你认得吗?”   沈容抬头看了去,见那侍女穿着打扮素净五官普通,便摇摇头道:“不眼熟,下官应当认得?”   太子遣了那侍女出去,缓缓才说:“她是原来尚书院院史苏大人的贴身侍女。”   沈容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听说苏大人回了老家,怎么没将她一并带去。”   太子瞥他一眼,慢条斯道:“她父母就在皇城,她不愿跟着苏大人回老家,苏大人并不强求,把宅子与奴仆们一并卖了出去,恰好就到了我手里。”   沈容不紧不慢喝了口茶,笑说:“那倒是有缘。”   太子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树叶,似是而非道:“那日偶然听她说起,苏大人启程前一个月,身体亏虚严重,每日夜里都需要她伺候喝药,一日不落,都是她服侍左右。”   沈容垂下眼眸,抿了口茶,颔首道:“即是如此,想必苏大人离了她也难受,希望他回了老家能再寻一个贴心的侍女。”   太子转头看向他,点明了说:“可分明有一日苏大人夜里出了门,进了宫,还在戴向天的处斩诏书留档上盖了官印。”   沈容恍惚了半晌,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苏大人确实有一日出了门,次日我父亲下狱,后来还被罚了一年俸禄,到现在我母亲还总絮叨着家中拮据。”   太子笑了一声道:“即是如此,我也不跟你兜圈子,那一日是八月十九,苏大人根本没出门,吴侍郎自己拟了诏书送去相部,由你父亲沈相过目盖印,又送去了典司院,自始至终没有苏大人的官印。”   沈容睁大了眼:“可、可诏书上分明就有,这又如何说得?”   太子蹙起眉,直视沈容眼眸道:“八月十九那一日是吴侍郎与徐侍郎值守,吴侍郎如今跟着苏大人回了老家,徐侍郎仍在尚书院,他可以证明,那一日苏大人不曾回过尚书院。”   沈容哭笑不得道:“太子殿下切莫妄言,那一阵子尚书院上下疲惫不堪,值守时候睡着了也是有的,又或者去了茅房,苏大人本就只回去了一阵,与徐侍郎不曾碰面也属正常。”   太子道:“而次日上午,事发之后,你去过苏大人的房间,若我猜得不错,你私盖了苏大人官印,典司院公孙侍郎是他门生,而那几位守门的侍卫也多次受他照拂,只要你伸以援手,事情就顺成章变了性质,吴侍郎可免死罪,而你父亲沈相也无需重罚。”   “可惜啊,太子殿下猜错了。”沈容幽幽叹道,“八月十九,苏大人确实去了尚书院,过目了戴向天的诏书,并且落了官印,我次日确实去过他房间,不过只是替他拿了件官服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殿下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名侍女?”   “没错,那名侍女记错了,苏大人八月十九确实出了门。”沈容含笑道,“太子殿下如今在刑部任职,做事方便,可尽管去查。”   太子看着沈容温温吞吞的笑脸,突然觉得汗毛刺骨,他像是用一种睥睨的眼神盯着自己,那种阴恻恻的感觉令他冷汗直流。   沈容又道:“另外,太子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下官当日不过初入尚书院不到半年,与尚书院上下也不过交情尔尔,私盖官印可是死罪,下官为何要冒险?为了我父亲沈相?说到底他不过是渎职,他素来为人如何,圣上与太子殿下都熟知于心,有没有苏大人的官印,差别根本不大,太子殿下细想,是否觉得过于异想天开了?”   太子沉默不语,半晌他举起茶杯道:“喝茶吧。”   两人默默喝了两盏茶,待送走了沈容,太子立刻又派人去深查,过了几日有信来报,除了那侍女一口咬定苏大人八月十九未出门,在沈府后门处有个馄饨摊小贩称他在八月十九见过苏大人出门,那小摊贩家里穷困,日日出来摆摊,却与苏大人未有交情,只是恰好那日瞧见了,心里觉得诧异,怎么苏大人大半夜出门,碰巧就记住了日子。太子再往下查,又查到了苏大人府里有一位侍从,他与苏大人远亲苏管事乃深交,苏管事原本那日要去找他亲近,只是恰好碰到苏大人外出,苏管事便架了马车送他出门,侍从虽未亲眼见到苏大人出门,可间接也证实了那日八月十九,苏大人出了门。   小摊贩与侍从不比皇宫里的人物们心志坚定,多吓唬几句就能叫他们吐出真话来,可查了许久,也查不出他们受人指使。再往下查,更是有许多人冒出来说,似是见过苏大人深夜出门。   如今各执一词,太子咬不死那日苏大人没出门,就不能攀扯到沈容私盖官印一事,此事到了这里竟全然成了他的空想,即便上了公堂,禀到了圣上面前,也只当他是狗急跳墙,冤枉沈容罢了。   甚至至此,连太子都开始怀疑,是否那小侍女胡说八道,无中生有。   还是沈容早已料到今日,一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此时的沈容,正在赵念安的府邸里喂鱼,有些事情何必要大费周章用钱财买通,一些流言蜚语听得多了也就当真了,苏大人确实深夜出过门,不过却是八月二十,沈容叫了几个眼生的时常去馄饨摊吃宵夜,过了半月再聊起苏大人一事,混淆个一日两日并不太难,内院侍从那里苏大人远亲十九日确实没去,却也不是因为出门,不过是身子疲懒些早些睡了,待见了那侍从云里雾里胡诌一番,听了进去便听,听不进去也罢,左右也不止这两个幌子。   沈容正喂着鱼,赵念安耷拉着脸走了过来。   沈容把鱼食都抛进湖里,揽着他道:“怎么不高兴了?”   赵念安红着眼睛道:“我在前朝得脸,她们就在后宫排挤我母妃,话也说得难听,往日里皇后娘娘总是偏帮我母妃,如今倒好,与贤贵妃娘娘一个鼻孔出气,合着欺负我母妃。”   沈容安抚他道:“你的开府礼好好办,办得风风光光,等过了那日,叫她们一个个争着去讨好你母妃。”   赵念安迟疑道:“我办的风光,岂不是更惹她们讨厌了?”   “物极必反。”沈容好笑道,“你这模样,倒像是叫我欺负了似的,快高兴些,左右也不过几日的工夫了。”   赵念安闷闷地看着他。   沈容道:“典司院测了吉日,你把东西先搬进来,等开府那日还有不少仪式,都按着公孙大人的流程办就是。”   赵念安看向沈容身后,那名莳花女从方才起就一直偷偷打量着他们。   沈容用余光瞥了一眼,低声笑道:“让她看去。”   他挑起赵念安的下巴,俯身吻住他的嘴,赵念安吓了一跳,倏地躲开,脸颊通红道:“这、这也太放肆了。”   沈容笑而不语。 第56章   赵念安忧心了几日,开府这一日,万贵妃强打着精神替他送行,内务府一早来添礼,除了开府本有的规制,圣上又赏了些真金白银田庄铺子,皇后今日本该来送他,却称病不曾过来,如此万贵妃倒是落得轻松。   她含泪看着赵念安道:“你开府之后非传不得入宫,虽是领了差事,但后宫却不能常来,你如今虽看着风光,但府邸里几百张嘴都指着你过活,手里那点银子也花不了太久,平日里不能再那般铺张,田庄铺子上的收成叫方德子盯紧些。”   赵念安哭笑不得道:“母妃您哭什么呢,我是开府去过自在日子,又不是去吃苦头,左右还有沈容呢,他可比我懂算计。”   “你瞎说什么呢,你与他有什么关系,要他操持什么东西?”万贵妃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说。”   赵北辰出宫建府之时,后宫所有妃嫔都去添礼,今日却无人到场,只万贵妃平日里几个要好的老人遣了人过来送礼,出宫路上总是显得有些萧条。   临走,圣上匆匆赶了过来,赵念安见他来,连忙跑了过去,喜笑颜开道:“父皇来了,儿臣就高兴了。”   圣上见场面冷清,忍不住心中动了怒,他隐隐忍着,笑看着赵念安道:“开了府你就是一家之主,可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娇气,等过些日子,父皇替你选一门好亲事。”   赵念安扁了扁嘴道:“时辰到了,儿臣要走了。”   圣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离去。   赵念安的开府礼由典司院与内务府一并承办,繁琐冗长的礼节后便是晚宴,赵念安请了太子与三殿下一并吃席,后宫嫔妃可以扭扭捏捏,但他们是赵念安手足,若是今日不出席开府宴,免不了叫人落话柄。   太子如今见了赵念安就浑身不自在,越看他越像是阴险狡猾的狐狸。   赵北辰却还好些,不仅来了,还送了厚礼,他与赵念安从小一起读书,还一道在皇太后那里养过几年,赵念安有几斤几两他比太子清楚许多,左右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也就他母妃贤贵妃小题大做,把赵念安当成什么人物罢了。   北远侯府上下自然尽数到场,相府就在同街,不请沈相说不过去,此外沛国公也整整齐齐到场,更是送了大礼,赵念安瞧着他的礼也未觉得哪里不对劲,倒是万常宁寒毛直竖,他感觉自己像是沛国公砧板上的肉,变着法要吃了他。   沛国公不仅自己来了,还卖着老脸把能叫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叫来了,他就是要叫北远侯看看,他国公府是如何雪中送炭,鼎力相助!   端王过几日就要离开皇城,赵念安也给他递了请帖,他原本与赵念安没什么交情,但左右是他侄子,既然叫了他,他没道不赴宴,况且此次赵念安查出那二百万两白银,也算是间接给他洗脱了冤情,否则他即便回了封地,圣上那双眼睛也将一直勾在他身上。   端王是先皇亲封的铁帽子王,虽与皇位失之交臂,却在皇城中也算个人物,他到场庆贺,自然排场极大。   太子坐在位置上,幽幽看着赵念安迎来送往,眼前这些就是赵念安如今能拿下的势力,北远侯手握重兵,兵部虽三分天下,但明眼人都知道,北远侯最受圣上重用,也最讨他喜欢,太子外祖父镇国公虽是镇国大将军,但如今老迈,谁也不保证今后光景如何,一旦失势,境况甚至不如赵北辰舅父振威大将军。沛国公虽无实权,但他乃两朝元老,从前对圣上多有照拂,圣上感怀于心,对他十分尊重,国公爷在御前说话极有分量。夏九州,奇才状元郎,圣上暗中培养了许多年的亲信,极受重用。尚书院、典司院、林户院这些虾兵蟹将,看似一个个无名无姓,却处处卡在紧要位置上,沈容擅借东风,这些都是他早已摆下的棋子,每一枚都无分量,摆在一起却呈雷霆之势。   太子一晚上饮了不少酒,连赵北辰都看出来他心事重重。   赵念安视若无人一般与沈容坐在一起,沈容多饮了几杯脸色发红,悄悄躲着去了游廊尽头吹风,赵念安看他离座,犹豫半晌也跟了过去。   太子抬眼见他们离开,对身边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微微点了点头,悄无声息掩了过去。   沈容与赵念安在桂花树下抱在一起,两人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拥着。   赵念安摸了摸沈容后背,低声道:“你别不高兴了,今日是我的开府宴,你该开心些才是。”   沈容缓缓松开他,双目湿润道:“圣上拒了我的提亲,此次戴震科一案,我也算立了大功,我想着再请舅父替我去说说,兴许圣上一高兴就答应了。”   赵念安苦着脸道:“可是上回,父皇已经骂了侯爷,还说若是他再提,就革他职。”   沈容呐呐道:“那我请沛国公去。”   “你不要这样了,无端端的又拖累沛国公作甚。”赵念安摸了摸他的脸,哄着他说,“我答应你,等过几年,等我年纪再长些,我去与父皇说。”   沈容焦急道:“过几年?为何要过几年?”   赵念安吞吞吐吐道:“我如今去说,父皇一定不会允,不如我拖着些,让他瞧见我的诚心,到时候他必然能松口。”   沈容嗫嚅道:“你当真没骗我。”   “我岂会骗你?如今父皇希望我好好办差,我若是总忤逆他的意思,他定是要气我的,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不同意你我的婚事,不如我们安分些,你做我的谋臣,好好辅佐我,父皇高兴了,指不定就同意了。”   沈容愁眉苦脸点了点头,又把赵念安抱进怀里,低声道:“我此生都离不开你,你答应我,一定会嫁我为妻,只要能娶你为妻,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答应你,我一定嫁给你。回去吧,今日是我开府宴,不能冷落了宾客。”   太子侍从掩住身形,蹑手蹑脚悄然离去。   宴席临近亥时才结束,赵念安喝醉了酒,托着腮坐在椅子里打瞌睡,沈容替他送走了最后一拨客。   待人走光了,赵念安抱着沈容道:“你今日别回去了,住下吧。”   沈容垂眸看着他,赵念安面颊通红,眼睫毛簌簌地颤着,竟是说不出的羞怯。   沈容看得喉头干涩,自那次之后,他与赵念安不曾逾矩,偶尔亲近也都十分拘着,他想明媒正娶把赵念安领进门,想大大方方牵着他的手走在街头,想磊落地将他抱上床,褪去他的衣裳,亲吻他的身体......   沈容想得都快发疯,他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住心中悸动,哄着道:“你乖一些,好好去歇歇,我明日再来看你。”   赵念安吸了吸鼻子,软绵绵道:“我不想你走,我想你留下日日都陪着我。”   沈容按住他的嘴,低声道:“嘘,不要胡说,再等等,我不会叫你等太久。”   赵念安眼眶湿润,抱着他不撒手。   沈容见他似是醉了,哄了他半天,等他睡着了,抱着他去了寝殿,看着他睡沉了才离去。   赵念安翌日醒来,看着陌生的床榻半天回不过神。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方德子来伺候他沐浴更衣。   内务府派了一位管家过来,后宅由琴嬷嬷与方德子一同打,除了内务府派下来的人,管家又从外面买了几十人,一时间府里面乱糟糟的,管家虽伶俐,办事也妥当,与琴嬷嬷有商有量,只是那眼线子插的到处都是,又把赵念安用惯的侍从侍女都遣去了犄角旮旯的地方。   赵念安才住下第一日,没心思与他们较劲,昨夜宿醉的厉害,又着急去看他的小鸭子,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疲态,沈容来时,他正蹲在地上,扶着栏杆盯着湖里看,也不怕脚滑摔了下去。   如今府里的侍卫是从北远侯军营里拨出的人,侍卫统领是北远侯庶子万常青,自不必人吩咐,沈容自然是来去自如。   沈容扶着他站起来,笑问:“吃东西了吗?”   “随便吃了几口。”赵念安懒洋洋道,“味道不好,我不爱吃,如今没这心思,等过几日我心情好了再来挑刺。”   赵念安听着沈容的叮嘱,暂时没闹出什么动静来。三月底的某一日,典司院钦天监突然卜了一挂,说赵念安姻缘已到,请圣上皇后为他配良缘。   赵念安初听时一头雾水,哪知过了没几日,由沛国公牵了头,铺天盖地的折子呈到了圣上面前,说沈容与赵念安乃一双璧人,佳偶天成,金玉良缘,三部四院陆续呈折,把圣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在朝堂之上咣了好大一通火,可事情却完全没消停,越来越多的折子往圣上面前压,连翰林府都有大学士呈折子来,说沈容国之栋梁,与赵念安天造地设。   圣上把奏折砸了一地,本想去后宫躲清静,皇后与贤贵妃又不断给他吹枕头风,连皇太后都把他叫到跟前,说他棒打鸳鸯,不是个明事的君王。   别人说说也就罢了,连皇太后也如此这般,圣上心里不是不难受的,他想起赵念安出府那日,人情凉薄,无人来送,如今要将他辇出皇室,一群人却高高捧着他。太子党想赶他走,三皇子党也想赶他走,北远侯一脉自然是欢呼雀跃,那混账东西脑袋里只想着给他那心机深重的外甥尚皇子。   殊途同归,他们终是站到了同一边,逼着他这个一国之君将亲生骨肉嫁出去。 第57章   圣上在御书房干坐了一晚上,翌日他不曾早朝,只把赵北辰叫进了御书房。   赵北辰大大咧咧去了,心里还纳闷是不是哪里又惹了父皇不高兴。   他进了书房,将圣上满脸疲态,似是一夜未睡,惊了惊,步子也缓了些。   圣上没出声刻薄他,朝他招了招手。   赵北辰走近了些,小心翼翼问道:“父皇您唤儿臣来有何事?”   圣上不悲不喜道:“安儿与沈容的事情,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赵北辰迟疑半晌道:“父皇是不是觉得,他们的奏折是儿臣撺掇着上的?”   圣上不出声,只埋头喝了几口茶。   赵北辰又走近了些,几乎贴着圣上衣袖说道:“此事与儿臣无关,他们想做什么,儿臣也左右不了,自然,儿臣想办好差事叫父皇看看,也免不得与太子较劲,可儿臣也只是希望父皇夸夸儿臣,再没有别的了。”   圣上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你还未说,安儿的事情你怎么看?”   赵北辰所当然道:“他若是喜欢,若是想嫁,那就嫁呗,他若是不喜欢,不想嫁,那就不嫁呗,这有什么的。”   圣上蹙起眉道:“你知道,这不是朕想听到的回答。”   赵北辰眨眨眼道:“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儿臣们都是倚仗父皇照拂,若是沈容待他不好,父皇总有手段教训他。”   圣上闷叹道:“你知不知道,皇子为赤子,那是要贬为庶民的!”   赵北辰笑道:“父皇,哪来的规矩,祖制里可不曾写过,从前那些皇子都是犯了忌讳惹了事的,二皇兄可不曾犯错,他还立了大功呢。”   圣上怔了半晌,却是道:“你也是来当说客的。”   赵北辰挑起眉道:“父皇,您这可就不对了,分明是您把儿臣叫来的。”   圣上又与他闲谈了几句,遣走了他,又命人把沈容叫来。   沈容穿着朝服跪在地上,圣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却是愁眉不展,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过了许久,圣上方道:“沈容,你知不知道朕如今心里在想什么?”   沈容俯着身体道:“陛下恕罪,微臣不知。”   圣上抓起手里茶盏砸在地上,愤恨道:“成岚是朕长子,朕了解他甚深,若非走投无路,他绝不会兵行险着唆使整个朝廷一起上折子,为的就是迫使朕将安儿嫁给你,他明知朕定会迁怒于他,他仍是这般做了,朕不信背后没有你的手段!”   沈容不敢欺君,言辞恳切道:“是微臣所为,微臣用了些心机,使太子殿下以为二殿下精于算计,试图与他争抢储位,几次三番以守为攻步步紧逼,使得太子殿下慌不择路,中了微臣下怀。”   圣上气得发颤道:“你倒是老实,你真是用心险恶,你!你!你把太子耍得团团转,还敢肖想朕的爱子,你真是不知廉耻!朕非得砍了你的脑袋不可!”   沈容红着眼,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双手捧上道:“祖父过世前,经陛下允许,将先皇所赐免死金牌传于微臣,微臣恳请陛下收下这道免死金牌,将念安嫁与微臣,微臣定当视他为无上珍宝,此生此世保护他疼爱他,绝不叫他受半点委屈,请陛下开恩。”   圣上咬牙切齿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你是谁,也敢说保护他!他是朕的爱子,自有朕来保护,你记着,你一辈子都是奴才,便是日后你们成了婚,你也是奴才!”   沈容猛地抬起头来,大喜过望之下,连忙磕头谢恩。   沈容大声道:“谢陛下隆恩!”   圣上捂着胸口道:“朕还没发话!”   沈容仍是笑着大喊:“谢陛下隆恩!”   圣上被气糊涂了,跌跌晃晃做回椅子里,喘着气道:“把你的免死金牌收起来,混账东西,和你舅舅一个德行。”   沈容笑得合不拢嘴,圣上难得见他露出些稚气来,忍不住骂道:“但凡你把心思摆在正经地方,也不至于是个典司院小小侍郎。”   沈容笑道:“念安便是微臣最紧要的正经事。”   内侍又奉了茶过来,圣上喝了几口,缓缓才说:“太子是朕的皇长子,朕对他有厚望,从小到大,朕对他不比安儿与北辰亲近,他为人宽厚,却不甚聪明,朕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想来或许是他周围声音太多,叫他分不真切,左右林户院院史之位空悬,你去林户院吧,你拔了太子手下一员大将,便自己个顶上吧,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沮丧落魄,你去了以后得好好改改他憨直的个性。”   沈容忍着笑道:“太子仁德,将来必能成大器。”   圣上看他一眼道:“朕看你也没什么心思与朕说话,你如此费尽心机要把安儿娶回家,朕希望你真心待他,倘若有一日你叫他伤心落泪,朕有的是办法杀你两次头,跪安吧。”   沈容飞奔而去,连忙坐着马车出了宫,一路赶到赵念安府邸,跌跌撞撞跑着去了后院。   方德子远远见他跑得气喘吁吁,赶忙把赵念安叫出来,嘴里喊道:“了不得了,连沈大人都这般仓皇失措,恐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念安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糕点,茫然无措看着沈容跑来。   沈容大笑跑来,一把将赵念安抱起,失态大喊道:“念安,圣上答应将你嫁给我了。”   赵念安瞪大了眼,抱住沈容脑袋哈哈大笑,然后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下去。   方德子捂住眼睛道:“殿下哎,到处都是奴才,殿下进屋子里去吧。”   赵念安的笑声吵得整个花园都听见了,沈容抱着他转圈圈,然后扛着他进了屋。   方德子纳闷道:“圣上真的答应了?”   沈容高兴道:“圣上亲口跟我说的,我得赶紧写信将祖母从大钟寺叫回来。”   赵念安笑眯眯,拿起一块糕点塞进沈容嘴里:“你吃。”   沈容咬了一口糕点,又去亲他的嘴,方德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背过身去不敢看。   赵念安道:“早知道太子哥哥这么有本事,我一早就去求他了。”   沈容道:“你去求他,他倒未必答应,定有诸多要求不说,办事也未必尽心,你于太子不是威胁,我也不曾叫他见过真章,贸然去求他,只会落了下风,从此受他掣肘。”   赵念安握住沈容手道:“现在就好了,嘿嘿。”   沈容摸摸他的脸,笑道:“如今就快了,等祖母回来,钦天监挑个好日子,我就把你娶回家。”   赵念安红透了脸,笑眯眯点头。   *** ***   万贵妃这几日刚听说,前朝闹翻了天,到处都是请婚的折子,她心里发愁无处可解,圣上就来看她了。   圣上板着脸进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嘴里将沈容那厮骂了一万八千遍,万贵妃听着心里难受,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圣上愤恨道:“爱妃莫要伤心,朕已经想好法子了,明日就将那沈容的脑袋砍下来,如此一清二白,日子一长,安儿就能忘了他。”   “啊?杀头?”万贵妃吓得眼泪都止住了,她慌张道,“若是如此,安儿怎么办,安儿孩子心性,定是要伤心难过坏了,还是不要杀了沈容,打发他去远些的地方吧。”   圣上叹着气道:“爱妃说得有,但朕也不能随便打发了他,如今安儿已经开府,万一他跟着沈容私奔去了天南海北,日后咱们更加管不住他们了。”   万贵妃似是非是点了点头。   圣上痛心疾首道:“如此,朕只好把安儿嫁给他为妻。”   万贵妃立刻急了起来:“陛下!您怎么能把安儿嫁给他?当赤子是要吃苦的,寻常百姓家也鲜有赤子,咱们安儿怎么能为人赤子?”   圣上安抚她道:“安儿是朕的爱子,岂会叫他吃苦?再者说沈容身体不好,咱们安儿不吃亏,子嗣的问题也好解决,今后从宗室里过继一个给他,替他养老送终,这些都是小事。”   万贵妃茫然看着他。   圣上将他那脑袋空空的爱妃搂进怀里,半哄半骗说了许多,哄得她晕头转向,脑袋里面一团浆糊,莫名其妙点了头。   *** ***   赐婚圣旨还未下来,但圣上口谕已经传去了典司院与内务府,皇后娘娘也着手准备起嫁妆。   钦天监挑了几个日子,时间都比较仓促,仿佛是受了谁唆使,巴不得赶快把赵念安嫁出去。   皇后挑了五月十五,据此也只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选定了日子,又备好了嫁妆单子,挑了圣上清闲的一日,请他过目。   皇后端庄持重,笑容温温看着圣上,圣上虽松了口,只是这几日一直愁眉不展,皇后摸不准他心思,只敢缓着说:“依照规制,公主出嫁备二十万银嫁妆,赤子为一半,臣妾想着,安儿贬为庶人后,如今住的府邸得收回来,不如就按照公主出嫁的规制,给他添成二十万两。”   圣上侧目看向她,眼神竟是有些阴翳,皇后被他吓了一跳,递过茶道:“陛下,您喝杯茶,慢慢看。”   圣上捧着茶喝了一口,蹙起眉骂道:“每回来你这里,都是这种茶,朕已经喝腻了,一尘不变,完全不知道变通,不喝了。”   他用力将茶杯座在桌子上,抬腿就走。   皇后茫然,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自从圣上口允了婚事后,却迟迟压着诏书不肯下,每日愠怒烦躁的模样,完全叫人琢磨不透。 第58章   皇后苦思冥想了好几日,直到太子来向她请安,她方知道,他们在背后撺掇大臣们上折子,要把赵念安嫁出去,圣上虽是同意了,却也恼了皇后母子,心里对他们十分有怨言。   不仅如此,近来亦有眼线来报,圣上宿在贤贵妃宫里时,贤贵妃屡次进言,不仅不应将赵念安贬为庶人,还应加封他爵位,圣上当时没说什么,但到底是笑得高兴,连着在贤贵妃宫里宿了好几夜,还当着众人面夸赞贤贵妃善解人意体贴柔情。   这头还没把赵念安送走,那头贤贵妃母子又踩着皇后母子往上爬,如今皇后也算是看明白了,这赵念安虽是嫁定了,却也不能普通得嫁,得嫁得风光得意,得叫万贵妃脸上有光,得叫赵念安荣宠不衰,那才是圣上想看到的结果。   皇后在宫里气了半日,喃喃自语道:“那赵念安真不愧是正月初五生的,真真是财神爷下凡。”   皇后又重新拟了嫁妆单子,请圣上再来过目。   圣上无趣地看着,却听皇后道:“臣妾想着,安儿是臣妾从小疼爱长大的,相府那府邸丁点大的地方,安儿住着也拘束,不如那皇子府就别收回来了,还给安儿住着。”   圣上不吭声,仍蹙眉看着那嫁妆单子。   皇后又道:“寻常皇子要立了大功,或是到了年岁才封爵,可安儿如今为人赤子,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少了,陛下不如趁此机会给安儿封个爵位,也好叫他在相府有威严些。”   圣上斜眼看着她道:“皇后怎么想?”   皇后笑吟吟道:“安儿的安字就很好,陛下觉得安亲王如何?”   “亲王?”圣上倏地笑了起来,神情放松了许多,含笑道,“是不是捧高了些?”   皇后陪着笑道:“安儿排行第二,本就该先封爵,高些也是应当的,再者说他日后要养着府里几百口人,光靠沈大人那点俸禄银子怎么够?封了亲王每月份例能拿二千两,多少能贴补些。”   圣上笑道:“安儿从小铺张惯了,说到底也是咱们当父母的惯出来的,朕也不想如今再来委屈他,皇后说的有,安儿有你这个好母亲,朕甚是欣慰。”   皇后勉强挤出笑容来,连连点头。   圣上揽住她道:“来,咱们一起看看这嫁妆单子。”   皇后靠在他肩头,又道:“臣妾想着,按照公主规制是二十万两银子,安儿毕竟是皇子,总是尊贵些,便添一倍,按着四十万两出嫁妆,臣妾是他母亲,自己也贴补些个。”   圣上心满意足,笑道:“皇后有心了,即是如此,朕也从私库补他二十,朕平生第一次嫁赤子出宫,不能叫人笑话朕给的嫁妆不体面,婚事细节就交于皇后操持,一定要办的风光些,若是内务府与典司院缺银子,只管去内需库支,朕瞧他们也不敢磕磕绊绊不答应。”   皇后皮笑肉不笑点头道:“臣妾一定办的风光漂亮。”沈容如今是林户院院史,内需库都需看他脸色,谁还敢耽误了拨银子。   圣上一扫连日心中郁结,商量婚事之后,又对皇后道:“太子近来半年过于操劳,朕瞧他似是有些疲累,你多劝着他些,叫他多休息。”   皇后诚惶诚恐道:“岚儿无用,是臣妾教导不善,叫陛下忧心了。”   圣上摆摆手道:“朕不是骂他,岚儿不错,你也尽心了。”   册封诏书与赐婚诏书当天就宣了下去。圣上与皇后又都给赵念安添妆,后宫风向立刻就变了,万贵妃宫里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去。那日赵念安开府礼没来添礼的妃嫔们,通通来添嫁妆,贤贵妃更是一掷千金添了十万两真金白银,皇后得知后恨的那叫一个牙痒痒,圣上添了二十万两,贤贵妃添了十万两,她身为中宫岂能落于人后,只能是咬着牙给赵念安添了二十万嫁妆,后宫其他妃嫔自然没有此等财力,但心意却是有的,绣工精致的衣裳鞋子香囊荷包陆陆续续送进了万贵妃宫中,赵念安若不是赤子,指不定还要送来更多小孩玩意儿。   而相府那头,沈相看着赐婚诏书,气得脸都绿了,他点着沈容的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来,沈容勾唇笑着:“父亲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吗?”   沈相纵使心里千回百转,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他红着眼看着那圣旨,恼羞成怒道:“你既然如此有主张,这婚事你自己操持吧!”   沈容挑了挑眉,从善如流道:“谢父亲养育之恩,孩儿与念安一定会好好孝顺父亲。”   沈相甩袖离去,陈夫人站在原地无措道:“这办婚事我还是头一遭,容儿,这如何是好,是不是得先准备聘礼?”   沈容道:“圣上赐婚,婚礼由典司院与内务府协办,母亲不必操劳,晚些自有宫里派嬷嬷来操持。”   陈夫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问:“那聘礼?”   沈容含笑道:“聘礼自然是要出的,等祖母回来后再商议吧。”   陈夫人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道:“如此也好,家里还得有老夫人坐镇才行。”   侯府上下喜翻了天,沛国公亦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就差没叫北远侯一声亲家,万常宁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与沈容的红光满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夫人在家里等了没多久,没等到宫里来的嬷嬷,却把老夫人等回来了。   大钟寺距此不过六七日路程,老夫人收到信后立刻动身回皇城,彼时沈容正在竹园小憩,兆喜急匆匆来报,沉着脸道:“那个人回来了。”   沈容面色一沉,冷笑道:“罗大石罗管事终于是回来了。”   兆喜红着眼道:“当年分明是他将少爷推进河里,想杀死少爷,他计谋不成,转眼却成了救命恩人,还被提拔当了管事。老夫人前年去大钟寺礼佛,将他带了去,如今他也回来了,少爷决不能放过他!”   沈容平静了心绪才道:“稍安勿躁,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兆喜拍了拍脑袋:“瞧我,少爷婚事要紧。”   沈容道:“我去给祖母请安,你遣人去侯府通报一声,请我舅父来商量聘礼的事情,我与他说好了,他知道怎么做。”   兆喜应是,立刻从后门溜了出去。   沈容换了身衣服,端着温温吞吞的样子去了老夫人院中。   老夫人一回来,各院的姨娘少爷小姐们都去请安,沈容是最后一个到的。   沈相厉目道:“你如今当了圣上儿婿,连老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你瞧瞧,这里还有谁没到!”   沈容苦着脸道:“儿子住在竹园,住得远,故此才来晚了,父亲恕罪。”   “你万般皆是!”   沈相还要再骂,远处帘帐里传来老夫人幽幽的声音:“好了,都别吵了,容儿过来吧。”   沈容撩起帘子,闻着那清幽的檀香味,缓缓走进里屋。   老夫人斜倚在长榻里,微微合着眼,手里盘着一串佛珠。   沈容悄悄看了四周,不见罗大石,他虽记不清罗大石的长相,但罗大石年纪应在三十岁左右,尚且年轻。   老夫人身材微胖,温温坐着确实有些慈态,但沈容却深刻见识过她的为人,她分明偏爱自己的外甥女康姨娘,却又嫌她身份卑微,只许沈怀荫纳她为妾,其后又促成了与侯府的姻缘,将他母亲万氏娶过门之后,她又三番五次偏帮康姨娘,弄得她母亲在这相府毫无立足之地。   罗大石本是府里护院,在沈容落水后,他一跃成了管事,去了老夫人身边伺候,自此一直跟随老夫人左右。   沈相走上前亲热着说:“母亲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明日我等再来向母亲请安。”   老夫人抿着嘴,半晌才道:“我只不过去了大钟寺不到两年,你被圣上罚俸一年,老相爷在时,为官几十载,从来不曾被圣上如此重罚,你真是丢了老相爷的颜面!”   沈相跪了下去,诚恳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过失,惹恼了圣上龙颜。”   沈康连忙跪着说道:“祖母明鉴,父亲无错,乃是当日朝中事务繁忙,若是祖母要怪,怪康儿吧!”   老夫人看着他道:“你起来吧,你如今也已为官,不要动不动就跪我这个老婆子。”   康姨娘抱住沈康肩膀,含泪道:“姨母,康儿跪您天经地义,哪需要什么由,无论他官职当的多大,都该跪您。”   老夫人没什么反应,却是沈相突然大喊一声道:“沈容!还不跪下!”   沈容撩起袍子正欲跪下,老夫人却道:“容儿不必跪,容儿高中探花,又当了大官,如今还尚了皇子,比你们争气。”   沈容心里一突,这十年里,他与祖母不常见,何时转了性了?难不成念经礼佛当真能修心养性?   沈容仍是撩了袍子跪了下去,言辞恳切道:“多年未见,孙儿自当给祖母磕个头。”   康姨娘连忙把沈莲按过来跪下去,沈莲与老夫人相处不深,两年未见都快不记得府里还有这个人了,她哪里肯跪,呜咽一声哭了起来。   老夫人沉着脸道:“孩子们年幼,带下去歇息吧。”   康姨娘面色难堪,陈夫人连忙拉着沈禾过来,叫她给老夫人行礼,沈禾看看老夫人,乖巧跪了下去。   老夫人微微笑了起来,摆摆手道:“也去休息吧。”   陈夫人心里得意了些,叫嬷嬷把小姐们带下去。   恰此时,仆从来报,侯府来人了。   沈相死死皱着眉,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   老夫人淡淡道:“茶厅摆茶,姨娘们各自回房,沈康也回去,其他人随我去茶厅会客。” 第59章   北远侯许久没进这相府大门,进了茶厅后,半点不安分,左手盘着玉球,右手东摸摸西摸摸,嘴里叨叨着说:“这屋子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修一修,这帘子当抹布都嫌它埋汰,这怎么办亲事?岂不叫人看笑话吗?”   侯夫人抿了抿嘴,瞪着他道:“侯爷,过来坐吧。”   北远侯摇摇头,唉声叹气坐回椅子里。   侯夫人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二殿下要封爵,若是如此,喜宴定是要在殿下府邸办的。”   北远侯恍然,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脑子。”   两人喝口茶的工夫,老夫人便携着一家几口到了,北远侯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倒是侯夫人站起身恭敬请了安,又在北远侯背上拧了一把,北远侯不情不愿抱了抱拳道:“老夫人好久不见了。”   老夫人淡淡笑着应了,吩咐众人落座。   北远侯道:“今日听说赐婚诏书下来了,本是想来瞧瞧我那争气的大外甥,也沾沾喜气,没想到老夫人在家里,真是赶巧了。”   老夫人捧着茶道:“老身也是刚回来,这十年里,容儿有侯爷侯夫人细心教养,不仅学问做得好,人也出息,全是侯爷侯夫人的功劳。”   老夫人如此说话,北远侯心里痛快多了,沈容在侯府这些年里,心情郁结是他开导的,夫子先生也是他请的,衣食住行是侯夫人打的,连如今尚皇子也是侯府鼎力相助,与相府半点关系没有。   陈夫人面色淡淡坐在一旁,她与沈相本就是老夫少妻,与沈容这份母子情谊也只是面上的,左右与她不相干,若是派她做事好好做了便是,轮不到她指手画脚。倒是沈相面色异常难堪,沈容是他的嫡子,如今功成名就无论哪一项都没有他的功劳,他忍了半晌却是插嘴说道:“容儿少时在相府读书,那时候便基础打得扎实,长大了自然也不会差。”   北远侯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沈容垂着眼勾了勾唇,他比沈康小两岁,年幼时读书不如他,父亲便说他天资驽钝难成大器,再长几岁开了窍,处处比沈康聪慧,父亲又骂他恃才傲物不知兄友弟恭。事已至此,却来说什么在相府根基打得扎实,真真是可笑。   老夫人盘着佛珠道:“容儿此次尚皇子,宫里定会派人来打,陈氏。”   陈夫人连忙应了一声。   老夫人看着她道:“等宫里来了人,你好生接待,由他们做主,你帮着操持就是,若是有不懂或是为难的,再来问老身。”   陈夫人连连称是。   侯夫人微微垂着眼,看着交叠的双手,慢悠悠道:“是了,这历来尚皇子也轮不到咱们指手画脚,左右不过是帮衬帮衬,如今二殿下不曾贬为庶民,又要封爵,自然更轮不到我等插手了。”   “封爵?”沈相倏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侯夫人‘哟’了一声,笑道:“圣旨今日就下来了,也不知封的什么爵,昨日刚听见风声,沈相不知道吗?”   老夫人亦是一脸震惊,她怔了半晌又恢复了平静,微微皱着眉不知在琢磨什么。   沈容忙说道:“舅母有所不知,喜诏不需相部过目,尚书院拟好之后直接呈典司院,再由圣上过目即可。”   侯夫人笑道:“我倒是忘记了,容儿之前就在尚书院写喜诏,若不是你升迁升得快,说不定这喜诏还得由你自己写。”   北远侯哈哈大笑道:“自个儿给自个儿写赐婚诏书,有趣有趣。”   沈容讪讪道:“拿这个来打趣。”   北远侯笑得合不拢嘴:“如今容儿是林户院院史了,虽不用你写喜诏,但银子得从你手里拨,这回典司院内务府可不敢说缺银子了吧。”   沈容苦笑道:“舅父说的什么话,拨银子的事情有内需库把控着,且都有规制,哪里是我说了算的。”   北远侯揶揄了他几句,心里高兴,忍不住开怀大笑。   沈相看在眼里越发刺眼,板着脸说:“你如今虽然是林户院院史,但一切还得循规蹈矩,切莫让人抓了把柄,害了我们相府上下。”   北远侯笑声戛然而止,他拧着眉道:“大喜日子开开玩笑罢了,动不动上纲上线,这里是府里,不是你相部,摆你个青天大老爷的谱!”   老夫人摆摆手道:“侯爷说得不错,怀荫,分寸拿出来,不要口无遮拦。”   北远侯愣愣看着老夫人,这老婆子怎么转性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那心眼子坏了去了,做事不厚道,还处处打着公正公道的旗子,沈怀荫这个性完完全全就是像了她,如今怎么调转枪头帮他们侯府说话了?   沈相沉着脸坐回椅子里不再吭声。   老夫人缓缓道:“此次亲事办得匆忙,虽有宫里来人打点,但总归咱们自己府里也得出些力,要请哪些宾客,怀荫你拟个单子拿来,我再替你添补添补,等宫里来人问,陈氏你拿着单子再与他们商量。侯府那边若是有要请的宾客,也一并列个单子来,叫陈氏摆在一起呈上去。”   侯夫人笑道:“老夫人想得周到。”   老夫人道:“此外就是聘礼的事情,既然侯爷今日来了,也是赶巧,就趁着今日一并说了吧。”   沈相闷声看着老夫人。   侯夫人端正了身体道:“既然老夫人有心说,咱们就好好听听。”   老夫人问道:“陈氏,府里头还有多少松动银子?”   陈氏看了看侯夫人,呐呐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沉了沉脸道:“不必扭捏,侯爷侯夫人是自家亲戚,你直说了吧。”   陈夫人攥着帕子道:“上月圣上赏了容儿一万两银子,容儿尽数拿回了家里,除了这一笔,府里头还有六七千松动银子......”   “六七千?”沈相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我一年俸禄银子加上庄子里的收成也不只六七千,你怎么当的家?”   侯夫人连忙道:“聘礼是心意,咱们尚皇子,左右也越不过人家的嫁妆,尽力而为就是了,再不济我们侯府也能帮衬着些。”   北远侯与侯夫人对视一眼,抿着嘴偷乐。他们来时就商量好了,巴不得相府账上一分银子没有,这聘礼都由他们侯府出,到时候外头再去一宣扬,这大外甥除了姓沈,和相府有屁个关系,探花也是他们侯府的,皇子也是他们侯府的,面子自然也都是他们侯府挣了去。   老夫人喝止道:“你无需骂她,这个相府从前我当家,老相爷在时,先皇与当今圣上多有赏赐,宅子虽大,但里里外外连仆役也不过三十余人,自然年年有结余,如今这宅子光主子就有许多位,仆役更是六七十人,你如今又被罚了俸禄,府里捉襟见肘也是有的。”   陈夫人泫然欲泣道:“谢母亲体谅,容儿年岁到了,儿媳心里也是知道的,那日他将一万两赏银交给儿媳的时候,儿媳也同他说了,这些银子留着给他娶妻用,左右府里再贴补些,也差不多了。”   侯夫人轻轻笑了一声:“一万两?夫人平日里不在后宫走动,也不喜与人交际,怕是还不知道吧?”   陈夫人扬起眸子看着侯夫人问:“知道什么?”   侯夫人凉凉道:“二殿下陪嫁,陪一百万两。”   “多少?”陈夫人吓得立了起来,“多少?”   北远侯粗声粗气道:“一百万两!”   陈夫人手脚颤抖道:“相爷一年俸禄银子才三千六百两,加上庄子里的收成也不过七八千,一百万两?侯夫人莫不是见我小门小户,戏耍我吧?”   侯夫人面色沉静喝了口茶,笑说:“二皇子身份自是贵重的。”   老夫人心里虽诧异,但也知道侯夫人不至于拿此事逗乐,她尤其见不得陈夫人这般登不了台面的模样,她板了板脸道:“侯夫人方才说了,聘礼是心意,咱们相府三代清流,自然是比不上皇亲国戚富贵的。”   侯夫人含笑道:“虽是心意,却也不能太叫人笑话了去,不如由我们侯府拿二十万聘礼,权当是我们对容儿的一片疼爱之情。”   沈相刚要说话,老夫人道:“万氏辞世时留了陪嫁在相府,当时说好要拿来给容儿当聘礼。”   陈夫人倏然松了口气,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侯夫人温温笑了一下。   老夫人道:“她嫁入我们相府,侯府陪了三十万嫁妆,其中两枚价值连城的同心玉佩,折价二十,她辞世后,你们要了回去。”   北远侯瞪着眼道:“那是我老爹老娘的定情信物,自然要拿回去。”   老夫人颔首道:“另有十万嫁妆,她在相府十年也用的七七八八,还剩不到四万五千两,如今都在我私库里,这四万五尽数拿来给容儿当聘礼用,各位没有意见吧?”   侯夫人笑道:“这原也是应当的,只是这四万五,仍还是少了些吧。”   老夫人动了动身体,侍女连忙拿了个软垫枕在她腰下。她坐舒服了才缓缓说道:“老身手上值钱的有两个田庄,再有二万两银子,老身有两个孙子,日后康儿也得娶妻生子,留一个田庄与他,另一个田庄与二万两银子尽数给容儿,如此折价四万,加上万氏四万五嫁妆银子,陈氏你从公账里拿一万五出来,凑个十万拿去给沈容下聘。”   陈夫人慌张道:“拿了一万五千两出来,账上可就只剩二千两银子了。”   老夫人不紧不慢道:“公账上也有两个庄子,若是你肯,也可不拿银子,拿个庄子出来,折价两万,只是老身担心你今日肯了,日后少了庄子上的收成,府里不好过活。”   陈夫人紧紧攥着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北远侯道:“若是勉强,还是由我们侯府出二十万聘礼,那也无妨。”   老夫人看了看陈夫人,叹了口气,又问沈容:“容儿,你为官一年多,手里可有些家私?”   沈容倏然站起身,诚惶诚恐道:“祖母不知,孩儿当官不久,之前只是七品书吏,月俸不过六十两银子,后来虽升迁,但父亲被罚俸后,孩儿的俸禄尽数交给了家里,想的便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应该同甘共苦。”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声道:“是祖母冒失了,想来也是,你虽官职不低,但资历尚浅,逢年过节圣上也未必厚赏。”   沈容舒了口气道:“多谢祖母体谅。”   陈夫人欲哭无泪,除了那一万两银子,沈容不过往家里交了几个月俸银,总共不过几百两,如今却要将相府唯一那点松动银子都拔干净了,喜宴虽由宫里承办,不需他们相府花什么大银子,但人来客往,茶水甜汤,糕饼果子总得备着些,哪能清汤光水的叫人登门,岂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陈夫人犹在想着,老夫人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凑十万两给容儿作聘。”   沈相面色铁青,忍不住说道:“母亲,是不是拿的太多了?皇子虽贵重,但咱们相府素来清廉,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   北远侯‘哦’了一声道:“此话说的难听,好似我们侯府的银子是贪污来的。”   “多什么?”老夫人不满道,“四万五是容儿母亲的陪嫁,还有四万是我出的,另有一万是容儿自己挣来的赏银,府里不过拿出来五千,多什么多?”   老夫人说话向来掷地有声,她板了脸,沈相便不敢多说什么,讪讪应了两句,缓说:“那儿子今日就去列宾客名单,列好了再请母亲过目。”   北远侯与侯夫人对视一眼,耸了耸肩,默默喝起了茶。到底是老夫人精明些,硬着头皮拿出了十万两,半点不让他们侯府沾手。只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且等着瞧吧。   几人又商谈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看天色不早,北远侯携着侯夫人回了府。 第60章   康姨娘跌坐在椅子上,睁大眼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是老夫人提议要凑十万给沈容下聘?”   仆役弓着腰道:“小人听得真切,是老夫人提议,也是老夫人拍板的。”   康姨娘挥挥手叫他下去,拿起绢帕就开始擦眼泪,泣不成声道:“到底是相府嫡子,成个亲把咱们相府掏了个底朝天。”   沈康皱着眉道:“他把咱们相府家产都掏干净了,我拿什么去尚公主?”   康姨娘擦干净眼泪,琢磨了半晌道:“这还是后话,银子的事情都还是小事,再不济咱们可以想办法从沈容身上再讨回来,他日后富贵了,想必从他身上拿点银子也不是难事。”   沈康坐下凳子上,看着康姨娘,费解道:“那阿娘你还哭什么?”   康姨娘拧着眉道:“老夫人这次从大钟寺回来后,变得太奇怪了,对我不不睬,反倒对那沈容上了心。”   沈康迟疑道:“祖母对我倒还算好,并没有什么不同。”   康姨娘缓缓道:“我与你父亲青梅竹马,他本想娶我为妻,老相爷也同意了,是老夫人压着不肯,只许他纳我为妾,可也因此,她对我心中有愧,我入府后她对我可谓是百般爱惜,老夫人是我姨母,又是我婆婆,可以说是亲上加亲,后来有了你,对你更是疼爱有加,她向来不屑万氏母子,若非老相爷帮衬着,就凭万氏那不谙世事的小姐脾气,早就被我踩在了泥潭里,何必要费十年之久,如今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半点看不明白了。”   沈康沉思半晌道:“许是我不争气,让祖母看扁了。”   康姨娘按住他的肩膀道:“好孩子别这么说,你别忘记了,你是相爷长子,日后还要尚公主,他沈容是什么东西,尚了皇子为妻,迟早是断子绝孙的命,切莫想的那么远,当下最紧要的是,你要好好表现自己,若是能在喜宴上压了沈容一头,必能叫贵人们看到你的出色。”   沈康苦着脸点了点头:“儿子明白了。”   *** ***   侯夫人喜气洋洋下了马车,身后侍女手中提着食盒,临进门时,侯夫人对侍卫道:“这里有些小菜,你们拿去分了吃,遣人替我通传一声,就说侯府来人了。”   侍卫岂能不知道侯夫人是谁,连忙笑说:“这几日宫里来了人,府里乱成一团,咱们王爷说了,若是舅母来了,不须通报,直接进去就是了。”   侯夫人含着笑道:“你倒是机灵,你们统领如今何处?”   “统领正带着人四处巡视,夫人是否要请他过来?”   侯夫人笑道:“不必了,不要耽误他办差,你叫他有空回家吃饭,我先进去。”   “夫人请。”   侯夫人点点头,侍卫传了轿辇来,请侯夫人坐着轿辇进去,侯夫人不敢托大,并不肯坐,侍卫又说是安王吩咐的,若是侯府女眷来了,请了轿辇进去。   侯夫人笑得高兴,连忙坐了上去。   她今早进了宫,去给各宫娘娘请了安,赵念安如今开了府,自是从安王府出嫁,皇后娘娘与万贵妃不便出宫,虽有典司院与内务府操持,但终究没个主心骨,侯夫人言语间热情了些,皇后娘娘看出她的来意,托她多去看看,侯夫人又去万贵妃宫里坐了一会儿,万贵妃乃是赵念安生母,自然比皇后娘娘更上心,侯夫人自告奋勇要去安王府操持,万贵妃没什么不答应的,还赏了侯夫人一些东西,请她多费心。又拖着她问了沈容许多事情,侯夫人自然夸得天花乱坠,让万贵妃多少安心了一些。   侯夫人进了府,一路兜兜转转,从正院到正堂再到后花园然后才是后院,这府邸比侯府还大一些,若非坐了轿辇,侯夫人也觉得这两条腿累得慌,她一路坐着轿辇进来,顺道看看这府邸修得如何,上回来吃开府宴是晚上,也不曾好好看过,尤其不曾去后院,她沿途看着,这府邸虽气派,却并不奢靡,倒是十分雅致,尤其那后花园,曲径通幽十分有滋有味。   侯夫人看得满意,去了后花园,赵念安正在八角亭里听琴嬷嬷念叨,琴嬷嬷本是她奶嬷嬷,虽是皇后派来的眼线,对他却还算亲近,只要他不犯皇后忌讳,琴嬷嬷也总是纵着他,恨不得能纵坏了去。   赵念安看见侯夫人过来,立刻站了起来,小跑着过去,笑眯眯道:“舅母来了。”   侯夫人掩着嘴笑道:“瞧你这小嘴甜的。”   她正要行礼,赵念安将她扶起,笑说:“这里没有别人,舅母无需行礼,快点过来坐。”   琴嬷嬷弯了弯腰,默默退了下去。   侯夫人笑吟吟坐下,赵念安吩咐侍女奉茶。   “你这里倒是热闹,怎么不见方管事?”   赵念安道:“开府还没几日,那时带来的东西都还没收拾齐全,如今内务府派人来说,都得装回箱子里去,等喜宴那天要抬了出去走一圈,我怕人弄乱了,叫方德子去看着。”   侯夫人笑道:“你如今是赤子了,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都是你的嫁妆,寻常用的就罢了,贵重些的都要列进嫁妆单子里,宫里另外给你备的嫁妆择了吉日抬出宫,说是摆到正院,等喜宴那日抬了出去,绕着走一圈再抬回后院。”   赵念安叹气道:“左右都是我的东西,我又不去相府住,何必这么麻烦。”   “傻孩子,那是你的门面,得叫百姓们好好看看。”   赵念安笑眯眯道:“舅母替我操持吧,沈容说,本就不该我来管,我只管喜宴那日高高兴兴出嫁就好,其他舅母说了算。”   侯夫人听他一口一个舅母,听得高兴,连忙就说:“那自然好啊,既然你开了口,舅母一定替你操持。”   “嗯,谢谢舅母。”   侯夫人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连夜回侯府安排了家事,幸好侯府上下都是安分的,子女们也都乖巧,姨娘赤子们平日里相处也都和睦,她暂时甩下了侯府的家事,日日往安王府跑。   侯夫人办事利落,侍卫们也都是北远侯手下出来的,统领是他庶子,怎么都使唤的动,只是府里头仆役下人们懒惰了些,所幸还有典司院与内务府派了人来,府里奴才们的调教等日后再说也不迟。   如今赵念安当了赤子,方德子不便再近身伺候,琴嬷嬷也不是贴心的,侯夫人想把赵念安从前近身侍女调回来,那几人本就是琴嬷嬷调走的,轻易不肯调回来,找了许多托词,把她们都放去了正院做小管事。侯夫人也不与她较劲,从侯府调了八个侍从侍女过来,说是从前伺候沈容的奴才,沈容成婚后要住进安王府,手底下奴才自然一并带来,都是侯府来的人,又是驸马爷的近身侍从,琴嬷嬷也使唤不动,只好将人先留下,日后再做打算。   双喜是赤子,虽没有许人家,但一早在户籍上登了记,侯夫人便叫了他来伺候赵念安,方德子脱了手也好,这府里要管的事情太多,只顾着赵念安衣食起居可不成。   双喜之前伺候沈容也十分尽心,但看着赵念安那做派,仍是惊呆了,谁家衣箱里能有三百来件衣裳,那还没算上寝衣与中衣,还件件奢华精致,花里胡哨什么颜色都有。   方德子见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十分好笑,拉了他去偏阁细细和他说,他家王爷衣服首饰虽多,却也不是随便穿搭,什么场合穿什么衣裳,见什么人穿什么颜色,里头都有讲究。双喜胖乎乎的脸蛋上,一双眼睛没了神采,讷讷道:“这比做学问还累呢。”   安王府这边有声有色,相府那头却愁眉苦脸。   沈相夜夜不能安眠,总觉得要有什么坏事发生,只要沈容得意,他便觉得不安生,生怕出了点什么岔子,叫人戳了他这个父亲的脊梁骨。   康姨娘每日挠心挠肺苦思冥想,怎么才能叫沈康一举惊人,又怎么才能讨老夫人欢心。   陈夫人更是苦不堪言,如今刚开春,庄子里的收成还未下来,府里银子眼看着就要见底了,安王府就在同一条街上,每日风风火火人头攒动,那贴着喜字的红灯笼都挂了好几日了,他们相府还没能有什么动静。   陈夫人拨了空,悄悄回了趟娘家,话刚说完,眼泪还没掉,陈老夫人就笑了:“这是大喜事啊,你得好好操持才行。”   陈老夫人拿了二千两银子给她,说道:“家里银子也不多,这些是年节里你表舅的孝敬,你先拿去用。”   陈夫人呐呐道:“沈容婚事,怎么好叫咱们府里贴补?”   陈老夫人道:“从前我叫你赶紧给沈容相门亲事,是怕他想尚皇子,想疯了去,如今却不同了,这门亲事成了,相府和圣上结了皇亲,那是多得脸的事情。你父亲虽在参谋院任侍郎,但不过是做些文书工作,与院里那些言官老臣相差远了去,相爷也是个实诚的,从来不肯帮衬多些,安亲王虽无权无势,但怎么也是圣上心尖子上的人,沈容也当了大官,你这个做母亲的哪里不风光?”   陈夫人苦笑道:“我到底不是他生母。”   陈老夫人道:“退一万步讲,相府里那几尊大佛咱们一个也得罪不起,事情能办得体面些就体面一些,便是办不好,也要叫人觉得你尽心尽力,本也是咱们高攀了相府,你当家不容易,母亲心里知道,好好操持着,肚子也要争气些!”   陈夫人拿着银票,疲惫点了点头。 第61章   婚礼仪式虽多,但都有宫里来的嬷嬷操持,纳征催妆用的东西也都由内务府采买送来,连府里头煮糖水的厨子也都是宫里来的御厨,陈夫人只需跟着走个过场罢了,虽是如此,也是忙得苦不堪言,府里头来来去去都是生人,怎么也得多盯着些。   所有人都忙得鸡飞狗跳,连沈相都被拉着整日东奔西跑,倒是赵念安与沈容闲得慌,只是内务府来的嬷嬷不许两人再见面,叫他们都矜持一些。   陈夫人拿了相爷列的宾客单子,没请几个同僚,倒都是些无官无阶的读书人,再有就是老夫人那边的亲戚,倒是老夫人加了几个老相爷从前门生。   陈夫人细细看了那宾客名单,虽是有她父母,却也只有她父母,连她几个亲兄弟都不曾宴请。她如今名义上怎么也是沈容母亲,她的兄弟便是沈容见了高低也得喊声舅舅,怎么连自家外甥的婚宴也不能出席,好似怕他们在宴席上沾了谁的光一样。   陈夫人心里不痛快,想起日前母亲给的二千两银子,总觉得心口烧得慌,她想了几日,挑了清闲的一日,挪着步子去了竹园。   自那以后方小姨娘安分了许多,轻易不再出来丢人现眼,沈容虽仍是住在竹园,却与她甚少再见面。   陈夫人去时,沈容正在房里读书,兆喜在替他收拾东西。   沈容见她过来,缓缓笑了一声道:“母亲怎么来了,近日操持儿子婚事,定是忙坏了,快些坐坐。”   陈夫人讪笑道:“都是内务府派来的嬷嬷在忙事,我也不过跟着动动。”   “也是巧了,儿子正想去找母亲说话。”   陈夫人纳闷道:“找我?”她颇有些拘束,缓缓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我疏忽了?”   沈容笑,他朝兆喜使了使眼色,兆喜连忙拿出一沓银票来。   沈容从兆喜手里接过银票,又递给了陈夫人,笑说:“儿子从前不知咱们相府拮据,这五千两银子母亲拿着去用吧。”   陈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你哪里来的银子?若是侯府的银子,我可万万不能要,万一被老夫人或者相爷知道了,怕是要休了我去。”   沈容温温笑着说:“母亲说的什么话,这银子是念安孝敬母亲的,你们上回见过,他是个直性子,若是之前有哪里得罪母亲的,还请母亲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我岂敢埋怨安亲王,况且上回也是母亲做的不好,只是这银子......”陈夫人摇了摇头,“他还没过门,我怎么能要儿媳妇的银子。”   沈容道:“婚事虽有宫里操持,可咱们府里哪能不花一分银子,相府在这条街上住了几十年,便是邻里街坊也不能薄待了,母亲拿着这些银子,把婚事办的风光些,再给兄妹们也做几件新衣裳,如此也体面。”   陈夫人拿着那银票眼眶发红,半晌才说:“其实今日来,我是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母亲您说。”   陈夫人吞吞吐吐道:“我想在喜宴上加两张椅子,你两个舅舅......你父亲不曾叫他们,我想着如此也不好看,总归是一家人。”   沈容对兆喜道:“你待会儿去安王府问问公孙侍郎,叫他腾一桌出来,安排给参谋院陈一言大人。”   兆喜颔首称是。   陈夫人大喜过望,站起身说:“用不着一桌,两张椅子就够了,相爷本也叫了我父母,只是不曾叫我兄弟。”   沈容笑道:“除了两位舅舅,总还有舅母与表弟们,母亲兴许还有些朋友,一并叫来就是,母亲把名字列下来,若是不够,我再与公孙侍郎商量,再腾一桌出来。”   “够了够了,一定够了。”陈夫人喜笑颜开,连忙就说,“容儿你先歇着,我去正院看看,昨日嬷嬷说今日要叫你试喜服,我一会儿再派人来唤你。”   沈容笑吟吟目送她离开。   沈容左右无事,送走陈夫人后,带着兆喜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仆役们正在四处张贴‘喜’字,红绸布与红灯笼一一布置了起来,沈容走进院中的时候,康姨娘似乎刚要离开,正与院里一位身穿黑衣的管事说话。   沈容一动不动远远看着他们,直到两人回过神来,齐齐转身看向沈容。   康姨娘又与那管事说了什么,管事点点头绕去屋子后面。   沈容缓缓向康姨娘走去,行了礼道:“见过康姨娘。”   康姨娘穿着粉色大袖裙,微微侧着身体斜眼打量着沈容,嗤声道:“这里只你我二人,不必装模作样。”   沈容笑笑道:“我不明白姨娘何意,刚才那位管事看着眼熟,难不成是罗管事?”   康姨娘回头看了眼罗管事背影,颔首淡淡道:“就是那年你掉进水里,救你的恩人,你父亲提拔他当了管事,如今在姨母这里当差。”   沈容恍然道:“原来是罗管事,怪不得看着亲切,即是如此,等我见过祖母后,再去与他说说话。”   沈容要走,康姨娘突然喊住他道:“稍等。”   康姨娘绕到沈容面前,问道:“皇子出嫁,与寻常人家有什么不同吗?”   沈容如实道:“差不了些许,只是他身份贵重,喜宴要在王府办,花轿从王府抬出来,绕南城一圈再抬回王府去。”   康姨娘皱眉问道:“全程不来咱们相府?那咱们大费周章装红点绿的作甚?”   沈容哑然失笑,兆喜跟在后头忍不住说道:“那难不成挂块白布吗?”   康姨娘骂道:“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沈容沉了沉脸:“兆喜!”   兆喜连忙讨饶,默默退去一边。   沈容笑道:“喜宴虽在王府办,但总有许多宾客要来咱们府里坐坐,且成亲次日的仪式要在相府举行,少不得得布置一番。”   康姨娘幽幽道:“行了,你去吧。”   沈容抬步进了屋子。   沈容给祖母请过安之后,又回了竹园,哪知竹园里却闹上了。   方小姨娘本也安分,今日竹园里来了人,要给院子装饰一番,才往她窗户上贴了喜字,方小姨娘就大闹了起来,她坐在地上丝毫不顾形象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说:“什么喜,我有什么喜,我不过就是个失宠的姨娘,从此再也没人瞧得见我,我就死在这竹园里罢了。”   仆役一脸无奈看着她说:“小人只是照着吩咐给每间屋子贴喜字,小姨娘若是不顺心,找夫人哭去,为难小人干什么?”   小花挡在方小姨娘面前,厉着眉道:“你是哪门子的仆役,倒比我们小姨娘还像个主子,叭叭地教训起我们小姨娘来了。”   这相府本也没什么规矩,那仆役也不是个省心的,听小花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问道:“一会儿还有人来送喜饼喜果,小姨娘若是也不要,赏了小人呗。”   沈容走进院子,见他们吵闹,也不出声,转身就进了屋,方小姨娘见此更是闹得惊天动地。   小花将她扶起来道:“小姨娘快别哭了,咱们去花园里走走散散心,这屋子他们爱贴什么贴去,咱们眼不见为净。”   小姨娘哭哭啼啼去了花园里散心,她捂着脸坐在池塘假山旁,啜泣道:“这日子没盼头,还不如一头栽死在河里。”   刘姨娘突然走近,笑问:“小姨娘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如此伤心?”   方小姨娘听见声音连忙转头看过去,见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姨娘,顿时又没了兴致,身体靠回那假山上。   刘姨娘穿得素净,从前又是侍女出生,在这府里一无身份地位,二无相爷宠爱,日子不比康姨娘身旁的侍女好哪里去。   刘姨娘摆了摆手,遣小花去附近走走,让她与小姨娘说说话,开解开解。   刘姨娘拢着裙摆坐下,与方小姨娘坐在一起,幽幽叹气道:“我与你境况相同,你心里的苦,我最是知道的。”   方小姨娘‘嗤’了一声,自嘲笑道:“你至少还有老爷垂爱,我有什么,少爷不仅看不上我,等成了亲还要住到对门那王府里去,我今后与寡妇有何不同?”   “哎,说到底你也是个可怜人,虽不是容少爷明媒正娶,却也是正经去官府过了籍的,他也是你的夫君,岂能把你丢下。”   方小姨娘闻言用帕子捂着眼睛又哭了起来。   刘姨娘连忙抚了抚她的背,叹道:“等他们成了亲,你好好与他们说说,皇子身份再贵重,过了门也是咱们府里人,兴许能容得下你。”   方小姨娘迟疑看着她。   刘姨娘用恨其不争的目光看着她道:“你呀,好了好了,别哭了,瞧你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容少爷不心疼,我倒是心疼了。”   刘姨娘又安慰了她几句,方小姨娘缓了缓心神,擦干净眼泪与小花一并回了竹园。   喜字贴上了,喜饼喜果也都拿来了,方小姨娘倒也没闹,进了屋,叫小花关上房门。   方小姨娘问道:“离迎亲日还有几日,怎么如今就送喜饼来了。”   小花道:“说是日日都有,都是宫里送来的,先做些叫大家尝尝,等迎亲那一日,连邻里街坊,路上行人全部都有。”   方小姨娘道:“平日里母亲节俭,倒是沾了他的光,近来大厨房伙食也好了许多。”   小花道:“宫里来的嬷嬷杂役们都要吃饭,总不能太将就。”   方小姨娘冷冷笑了一声。   小花迟疑了半晌说道:“小姨娘,您不要怪小花多嘴,小花觉得,您就是太放不开了。”   “我放不开?”方小姨娘垂泪道,“我连都拿来了,如今府里上下都笑话我呢。”   小花道:“经过那次,小姨娘也该明白了,这大户人家最爱脸面,你越是闹得厉害,他们越是容你,你若是胆胆怯怯,他们反倒欺负你,况且相爷那日听了你的话,也是十分体谅您,您不如大胆些放开了去,左右相爷才是一家之主,闹到他跟前,少爷也得听他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小姨娘呐呐道。   小花直言不讳道:“等少爷去了对门安王府,咱们也住过去就是了,您是他姨娘,合该跟着他走。”   方小姨娘吓得站了起来:“那我岂不是羊入虎口了吗?岂不要被他们作践死!”   小花道:“他们哪里敢,家有家法国有国规,哪怕少爷少夫人身份再尊贵,也不能喊打喊杀滥杀无辜啊,他们若是敢欺负您,您立马叫相爷做主就是了。”   “有道,有道啊。”方小姨娘惊喜笑道,“我从前都听母亲摆弄,可她哪里为我好,不过想我做她的眼睛,况且我也瞧出来了,她在这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还不如康姨娘说话顶用,相爷能体谅我的苦心,他定会谅解我的。” 第62章   到了迎亲这一日,赵念安一宿没睡着,不必人来喊,自己就起了大早,侍女们进来伺候他洗漱,喜娘端着喜服进来,跪在地上说了许多吉祥话。   正红色的喜服制式虽不如女子喜服娇俏,却也比沈容那身精致许多,金丝蜀绣花鸟团纹的长袍,内务府请了几十名绣娘日以继夜赶工了月余才赶制出来,又配了镂金东珠发冠,两相相得益彰,搭配的十分巧妙。   侯夫人一早就来打点,林倩儿也跟着母亲进了王府。   她扭扭捏捏走进新房,瞧着赵念安今日喜不自胜的模样,磕磕巴巴道:“怪不得那日我叫你带我去吃茶,你反倒将我骂了一顿。”   赵念安抿着笑不回答她。   林倩儿怯怯笑了一下:“表哥你今日真好看。”   赵念安弯了弯眼睛,笑道:“等过一阵子得了空,我叫你来府里喝茶。”   林倩儿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了下脑袋。   前院不断有人来传话,正殿里还没收拾好,已经有宾客到了,一会又说看热闹的百姓堵住了路,把太子的马车堵在了几条街外。   侯夫人忙里忙外地打点,赶着吉时把太子迎进了门。今日赵念安出嫁,长兄如父,圣上遣了太子来送他出门。   自从开府宴之后,太子已经有两月不曾见过赵念安,他来时路上想过许多场景,赵念安或许会恼怒,或许会埋怨,又或许还会装得像从前那般柔弱无害。是他不念手足之情,扇动群臣上奏折逼得父皇将他嫁给沈容,是他断送了赵念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   太子还未想好如何与他这位二弟相处,侯夫人已经带着数人涌了过来,稍稍行了礼后,急匆匆说:“等会儿太子殿下送念安去正门,就在门后候着,吉时一到您就背他上花轿,脚不能落地,您骑马跟着花轿绕南城一圈回到王府,再由容儿背他下花轿进门。”   太子点了点头,闷闷地说:“我进去看看他。”   侯夫人犹豫半晌含笑道:“也是,今后也不容易瞧见了,太子殿下进吧。”   太子走进新房,赵念安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桌前无聊等待,喜娘在旁絮絮说着话,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嘴角压不住笑,恨不得要自己跑去坐花轿似的。   见了太子进门,赵念安连忙起身,满脸笑容道:“太子哥哥来啦。”   太子殿下见他一脸喜气,怔愣道:“极少见你心情如此欢快。”   赵念安脸倏地就红了,他怯怯笑着说:“我今日成亲,自然是高兴的。”   太子微微笑道:“如此就好。”   赵念安絮絮问道:“太子哥哥,你来时见到沈容了吗?他来了吗?”   太子颔首道:“迎亲队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赵念安着急道:“那咱们快去吧,别叫沈容等久了。”   侯夫人连忙按住他道:“吉时还没到呢,瞧你着急的,让他等着,该让他等,等你们成了亲,多半都是你在府里等他。”   赵念安露出些羞赧的笑容来。   太子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恍然大悟,赵念安哪里是阴险狡诈的狐狸,分明沈容才是,他欲擒故纵把自己玩弄在鼓掌间,为了娶赵念安为妻,可谓是费尽了心机。   太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长叹了口气,这一次又是他输了。   喜娘领着人进来铺床,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等铺好床,外头吹了喇叭敲了锣鼓,赵念安盖上红盖头与太子一起上了轿子,由喜乐队敲锣打鼓送去正门。   到了正门,喜娘念完了祝词,太子背着赵念安下轿,赵念安看不见沈容在哪里,只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嬉闹声。   太子背着他从府里的轿子坐到了迎亲的花轿上,然后翻身上了马,跟在迎亲队伍的后面。   沈容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两边有官兵开道,迎亲队伍动身后,嫁妆箱笼也从府里抬出来,跟在队伍后面绕着南城走一圈,一箱又一箱的嫁妆不断从府里头往外抬,前头迎亲队伍都没了影,后头嫁妆箱笼还没抬完,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相府今日有老夫人坐镇,她叫了人把各院姨娘都看住了,不许任何一个跑出来现眼,连康姨娘也被她管得死死的,康姨娘今日本想叫沈康一起去迎亲,但侯夫人已经提前与典司院说好了,今日迎亲队伍叫万常宁去,陈夫人自然没什么意见,近日诸多事忙,她脑子犯浑,哪里还顾得上万常宁与沈康谁是亲兄弟,只想着只要是宫里允了,那便是对的,等沈相问起,将她大骂一顿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糊涂了,可如今她说话也不顶用,又不敢与宫里管事冲撞,沈相也不去说,只一昧地挑剔她办事不牢靠。   迎亲队伍走了之后,典司院请相爷和夫人赶紧去安王府候着,等城南绕圈回来,再进行接亲入门的仪式。   沈相站在安王府门口浑身不自在,明明是他们相府娶亲,为何要在安王府门口接亲入门?他见一旁公孙侍郎站着无事,拉了他过来问。   公孙侍郎摸摸鼻子,悻悻道:“原本也是打算在相府行礼,拜了天地吃了酒,在相府住一夜,之后再回王府过日子。”   沈相颔首道:“这就很好嘛,本该如此。”   公孙侍郎语焉不详道:“后来就改了,还是在王府这里方便些。”   沈相沉了沉脸,问道:“是不是容儿与你们说了什么?是他提的要求?”   公孙侍郎怔了怔,讪讪道:“相爷误会,是内务府总管定的。”   沈相哼道:“胡说,此等大事岂能由内务府总管来定?”   公孙侍郎不自在道:“总管大人亲自去了相府竹园看过,回去就禀了皇后娘娘,沈大人那一整个院子还不如安王在宫里的寝殿大,闹洞房的时候屋子里人都站不下几个,难不成把墙拆了去?”   公孙侍郎兀自埋怨了一会儿,见沈相面色越发难堪,连忙对着身旁司吏问道:“喜饼送来没有?赶紧跟在队伍后面发下去,沿途百姓都有啊,别小气,圣上发了话,要大操大办,见者有份!”   陈夫人在旁听着,不曾意识到沈相面色不虞,她笑吟吟说:“今日的喜饼妾身日前尝过,味道甚是不错,九块喜饼用红纸裹一提,里面还摆了九枚铜钱,寓意着长长久久。”   沈相突然转过头恶狠狠瞪她一眼,陈夫人被吓了一跳,瑟瑟不敢出声。   侯夫人将赵念安送出门后也没闲着,又叫人去催双喜把侯府沈容的家当都搬进来,有客登门她又忙着迎来送往,做派像极了今日喜宴的当家主母。   兆喜那边也不曾闲着,刚送走迎亲队伍,他便匆匆跑回竹园,叫了小桃一起帮忙收拾沈容的家当。   他对小桃说道:“笔墨纸砚这些个我来拿,你把柜子里的东西尽数拿出来摆在箱笼里,吉时到了会有仆役来抬。”   小桃紧张道:“都拿吗?”   兆喜颔首道:“都拿上吧,等去了王府过几日再就是了。”   小桃问道:“你们以后不回来了吗?”   “明日还要回来喝儿媳妇茶的。”兆喜笑眯眯道,“这几日全皇城的糕饼师傅都被叫去南市做喜饼,喜饼里有九文钱,咱们府里一会儿来发,每个人都有,你记得拿,别让人把钱拿了去。”   小桃慌里慌张点了下头。   兆喜又说:“咱们少夫人出手阔绰,明日你若是得空,就去正院露个脸,说不定能拿不少赏银呢,正月里的时候,少夫人就赏了我一把金瓜子。”   小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啊,少夫人这么大方呐。”   兆喜得意道:“自然不是对谁都如此,我是少爷的贴身侍从,他自然大方些,但对别人也不小气,你以后就知道了。”   小桃失落道:“你们走了之后,我说不定就见不到你了。”   兆喜嘿嘿笑了一声。   小桃叹了口气,突然手里锦盒落了地,她惊呼叫了起来,兆喜转眼看去,大惊失色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是我们少爷的宝贝!”   兆喜一把冲过去,将那盒子捡了起来,他吹了吹浮灰,见盒子不曾裂开,略略松了口气道:“弄坏了可不得了,你手脚仔细些,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兆喜将盒子小心摆进箱笼里,又仔细落了锁,小桃见盒子上也有锁,忍不住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呀?少爷这么宝贝?”   兆喜道:“这你别管,少爷的东西,咱们做下人的别多问,快收拾吧。”   小桃忙不叠点头。 第63章   迎亲队伍饶了南城一圈,赶在申时三刻回了门,花轿落了地,众人哄闹着叫沈容背新娘,鞭炮声噼里啪啦,沈容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笑吟吟道:“夫人,落轿了。”   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沈容缓缓掀开帘子,见赵念安靠在角落里似是睡着了,在锣鼓震天声中甚至轻轻打着鼾。   沈容忍不住笑了一声,撩着袖子,伸手拍了拍赵念安的肩膀,赵念安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应是睡糊涂了,抬手就想把盖头揭了,沈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按住,又帮着他将盖头扯回了原位。   赵念安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正襟危坐着一动不敢动。   沈容背过身去,请赵念安下花轿。   赵念安挪着步子爬到他背上,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沈容侧过头问道:“抱紧了?”   赵念安腼腆笑了一声,靠在他肩头低低应是。   沈容将他背起来,穿过人群,在鞭炮声与哄笑声中进了门。   北远侯哈哈大笑,笑声震天动地,他手里还抱着年幼的嫡女,兰儿捂着耳朵,嘴里结结巴巴说:“表、表嫂。”   万常青从旁走来,捏了捏兰儿鼻子,笑说:“小妹真是机灵。”   侯夫人走过来,一把拍在北远侯背上,怒道:“你别光笑,快把兰儿抱进去,拜完堂叫嬷嬷抱她去坐床,笑笑笑,就知道笑,半点不知道帮忙。”   北远侯得意得很,管她说什么,抱着女儿就往里走。   侯夫人转身又对万常青道:“还有你,瞧什么热闹,你今日是不是闲得很?什么时辰了?快去正门清场,叫宾客走角门。”   万常青立刻麻溜地跑了。   陈夫人把沈禾抱起来道:“你一会儿也去坐床。”   沈禾害怕地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哄了她几句,把她交给了嬷嬷。   沈相道:“叫莲儿也去坐床。”   陈夫人呐呐道:“莲儿已经十岁了,哪还能去坐床呢。”   沈康恰好牵着沈莲过来,沈莲仰头问道:“父亲,什么叫坐床?”   沈相蹲在地上,柔声道:“新人拜完堂,闹洞房之前,叫年幼的孩童坐在床上,寓意着早生贵子,图个吉利,你也沾沾喜气。”   沈莲不情不愿点了下脑袋。   公孙侍郎见他们站着说话,急吼吼道:“相爷夫人快进去吧,马上要拜堂了,赶紧着些。”   沈容与赵念安在正殿等了许久,吉时还未到,喜乐却奏了许久。赵念安顶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盯着沈容的鞋面看,沈容见他侧过身,下意识想去牵他的手,被周围人哄闹了一顿,只好讪讪把手收了回来。   沈容不曾喝酒,脸却红了起来,模样颇有些羞赧。   万常宁乐道:“表弟,你这样子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   说完就被侯夫人打了一把,万常宁哈哈大笑,正笑着,见宋言走了进来,立刻脸色大变,死死抿着唇不出声。   宋言笑眯眯看着他,特意走到他身边站着。万常宁绷紧了神经,一声不敢吱。   眼看着吉时就快到了,喜娘急得不行,内务府总管时不时看着门口,嘴里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呀,这可真是。”   正说着,相爷与陈夫人急匆匆走了进来,相爷扯了扯衣裳,走到主位正要坐下,内务府总管眼睛一黑,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扯到一旁,眼珠子一转嘴一咧,笑道:“相爷着急迎新人,给大家逗个乐。”   沈相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   内务府总管‘啧’了一声道:“相爷,您糊涂了!”   正说着,外头官兵开道,御前侍卫站满了正院,圣上扬着笑带着赵北辰速速走入内殿,笑道:“朕是不是来迟了?”   内务府总管笑吟吟道:“陛下何时来,何时就是吉时。”   众人跪了下去,圣上道:“都起吧,别耽误安儿拜堂。”   喜娘立刻喊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第三拜时,沈容跪了地,赵念安只鞠躬行半礼,似当日圣上所言,即便他们成婚,他也一辈子都是赵念安的奴才。   沈容跪在地上抬头向上看,赵念安弯着腰红盖头掀起了一些,恰好可以看见他红彤彤的双颊与弯弯的眼眸。   沈容看得入迷,久久不站起来,喜娘连忙上前捂了捂红盖头,嬉嬉笑笑地说:“新郎官这可不行,还没揭盖头怎么就偷着瞧。”   众人哈哈大笑,万常宁哄笑得最厉害,笑完看一眼宋言又敛了笑容,抿着嘴不吱声。   新郎官吃喜宴,新嫁娘看坐床,等坐床仪式结束,孩子们出去之后,新嫁娘便一人坐在房里,等吉时闹洞房。   宋言是赤子,可与赵念安一起去看坐床,侯夫人便带着他们两人一起去新房,陈夫人也跟随在左右。   赵念安仍是坐着轿子回去,其他人跟在后头走着。   侯夫人今日高兴极了,一时得意忘形,主动对陈夫人道:“这位公子叫宋言,是沛国公家嫡次子,也是我未来儿媳妇。”   宋言脸涨得通红,慌张地不敢出声。   侯夫人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连忙又说:“是我们侯府心心念念想着,还不曾下定,陈夫人切莫往外说去。”   陈夫人自然应是。   宋言脸红得厉害,却也高兴,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会儿。   几人说说笑笑,走了好半天,侯夫人与陈夫人说笑般提到:“今日坐床一共四个孩子,一个是你家沈禾,还有我家兰儿,因着都是女孩儿,又请了尚书院许书吏家的儿子,还有就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许书吏家的儿子今年四岁,太子殿下的年纪小些,才过了周岁。”   陈夫人紧张道:“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岂不是皇长孙,若是磕着碰着了如何是好?”   侯夫人笑说:“你家沈禾性格温和,许书吏家的儿子我日前也见过,性格温吞不调皮,倒是我家兰儿有时候泼辣些,不过见了生人也胆怯,倒是还好,况且坐床不过一刻钟,又有侍女嬷嬷们看着,应该不妨事。”   陈夫人心惊胆战点了点头。   侯夫人又说:“皇长孙身份金贵,自然也是太子殿下舍得,对弟弟十分疼爱,才愿意借了嫡子来压压场面。”   两人说着话,前头就到了。   赵念安下了轿子,跟着喜娘进了房。   房里吵吵闹闹乱成一片,喜娘定睛一看,怎么五个孩子坐在床上。   陈夫人走近一看,沈莲也坐着,正盘腿坐着吃被子上的红枣。   许书吏的儿子坐在角落里,胆怯看着周围,皇长孙吃着手指头在床上爬来爬去,沈禾与兰儿坐在一起,彼此不熟悉,闷闷地不说话。   陈夫人大惊失色道:“快把莲儿抱下来。”   侍女紧张道:“她非要上去,嬷嬷说她也是沈相嫡女,奴婢也拦不住。”   侯夫人大怒道:“沈相哪来两个嫡女!”   赵念安悄悄掀开些盖头来,看着床上道:“不妨事,让他们坐着吃吧。”   喜娘急切道:“那姑娘都这般大了,再过几年都可以相人家了。”   “没事,不打紧。”赵念安落下盖头,淡淡道,“念喜词吧。”   喜娘挤出些笑容来,扬声念了喜词。   双喜捧着托盘过来,宋言扶着赵念安走近床榻,赵念安站定了,从托盘上拿起一沓红纸包,侯夫人抓了一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抱起皇长孙,摇了摇他肉乎乎的手,替他说道:“早生贵子。”   赵念安往皇长孙手里塞了一个红包,侯夫人又将人放回床上,喜娘然后招呼许书吏的儿子过来。   许书吏儿子紧张看着赵念安,慢吞吞喊道:“早生贵子。”   赵念安摸摸他的脑袋,也给了他一个红包。   喜娘把姑娘们都叫过来,叫她们一个个说吉利话。   兰儿立马站了起来,走到床前,仰着头说:“表、表嫂,早、早、早、早生贵、贵子。”   赵念安笑了笑把红包给她,却听沈莲眨巴着眼睛问了句:“她原来是个结巴呀,怪不得一直不说话。”   陈夫人连忙瞪她:“别胡说。”   沈莲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嗤笑道:“我没有胡说,你们才是胡说八道,我阿娘说了,沈容娶了媳妇之后就是断子绝孙的命,哪来的早生贵子。”   她话音一落,赵念安没出声,倒是侯夫人火气涌了上来,她想着今日是婚宴,不能叫场面难堪,忍了半晌才说:“本就是四个人,沈禾说了就结束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陈夫人尴尬极了,连忙叫沈禾开口。   沈禾怯生生正要说话,兰儿突然转过身,一巴掌朝着沈莲嘴上打了下去。   沈莲愣了愣,她哪里是肯吃亏的主,连忙伸手去打兰儿,两人扭打在一起,许书吏的儿子哇哇大哭起来,沈禾紧接着也哭声震天。   赵念安吓了一跳,连忙扑向床榻把皇长孙抱了过来,又喊双喜把姑娘们都分开。   沈莲被打了一下嘴,兰儿也被揪了头发,两人很快被分开,通通大哭了起来。   赵念安抱着皇长孙坐下,见宋言模样惊慌,连忙招呼他过来。   宋言木愣愣走过去,赵念安道:“你瞧我侄子,他们都哭了,就他在笑,不愧是太子哥哥的嫡长子,气度就是不一般。”   宋言哭笑不得道:“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赵念安嘀咕道:“小孩子家家的吵架,我才不管呢。”   侯夫人到底是没忍住,她把兰儿抱下床,叫她出去罚站,又要陈夫人领了沈莲出去。   沈莲挨了气不肯走,撒泼似的坐在地上哭闹,沈禾站在一旁也哇哇大哭。   赵念安走到沈禾旁边,把红包递给她:“刚才只有你没拿,拿着吧。”   沈禾哭哭啼啼地接过来,一边哭一边说:“早、生、贵、子。”   赵念安哈哈笑了一下:“不用说了,去吧。”   陈夫人叫了嬷嬷上来,硬拽着沈莲出去,沈禾掉着眼泪跟了上去。许书吏的儿子也叫人带了下去。   人都走光了,赵念安道:“舅母,叫兰儿进来吧,一会儿天黑了。”   侯夫人气恼道:“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敢出手打人。”   赵念安笑道:“她也是为我打抱不平。”   侯夫人无奈叹气:“她哪是为你,她是为了她自己,侯爷教她的,谁敢说她结巴就让她掌谁嘴,若不是反应慢了些,一早就打上去了。”   宋言亲自出去把兰儿牵了进来,兰儿抿着嘴擦干净眼泪,梗着脖子说:“不、不是结巴。”   侯夫人被她气笑了:“你瞧她!”   赵念安淡淡道:“是房里的嬷嬷侍女伺候的不好,本不该有这样的事情。”   喜娘连着一群嬷嬷侍女都跪了下去,赵念安把皇长孙递给宋言,自己把掀了一半的盖头落下,缓缓又说:“今天什么日子,都跪什么?起来吧。”   侯夫人叹气道:“罢了罢了,都不提了,兰儿过来,母亲替你重新梳头。”   赵念安道:“舅母别梳了,去正院吃酒吧,已经开席了。”   侯夫人迟疑道:“可今日是你的喜宴......”   赵念安笑了笑道:“小孩子哭哭闹闹的有什么。这里有喜娘陪我就够了,一会儿闹洞房舅母再过来吧。沈莲方才也没拿红包,舅母帮我带去。” 第64章   陈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正院时,沈容已经被灌了许多酒,他面色醺红坐在椅子里,托着腮微微耷拉着眼皮。   万常宁大喊一声道:“沈容装醉!我最是知道他!大家别饶他,继续灌酒!”   夏九州过来敬沈容一杯,压低声音说道:“圣上如此亲民,居然出宫参加婚宴。”   赵北辰竖着耳朵听见了,侧过身道:“我父皇南巡都去得,城南来不得?况且我父皇也不是第一次出宫参加宴席,从前沈相过寿时,父皇还带我出宫一起去吃了酒,那会儿我才六七岁。”   夏九州嗤声道:“你那会儿六七岁,你就吃酒了?”   赵北辰挺起胸膛,自豪道:“要不然我如何练出如今千杯不醉的酒量?”   沈容托着腮不他们,沈莲与沈禾嚎啕大哭地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刚擦干净眼泪的许书吏儿子。   沈莲在人群中找到沈相,啼哭着跑了过来。   今日酒席摆了圆桌,沈相与圣上坐在一起,与沈容只隔了几个座位。   沈相见沈莲满脸泪水,心疼坏了,立刻替她擦了擦眼泪,问道:“你不是去坐床了吗?怎么哭成这样?”   陈夫人赶紧跑了上去,对沈相道:“孩子哭闹也是有的,我带她去旁边吃席。”   沈禾站在一旁哭了半天,哭得喘不过气,见没人搭她,又见满桌子酒菜,饥肠辘辘下揉了揉眼睛,趴到了桌边盯着菜色看。   圣上看得有趣,亲自夹了一个鸡腿给她。   沈禾怯怯看着他,搓了搓手接了过去。   沈莲哭闹着说道:“父亲,万叶兰打我!她狠狠打了我的嘴!”   陈夫人面色尴尬道:“孩子们吵吵闹闹罢了,不曾真的动手。”   沈相却是恼怒至极,面色瞬时铁青,他本就与北远侯不睦,侯府几次三番欺负到相府头上,如今更是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叫他岂能忍耐。   北远侯今日也坐主桌,他伸长耳朵听见了,拔高声音问:“啊?兰儿打你?你骂她结巴了?”   圣上笑吟吟道:“朕倒是忘了,你家姑娘有些结巴,太医看过怎么说?”   北远侯哈哈笑道:“管他呢。”   圣上笑骂:“你这夯货!”   陈夫人一个没留神,发现沈禾正站在圣上背后啃鸡腿,她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喊道:“禾儿!你怎么回事,没规矩!”   圣上笑道:“不妨事,朕给她的,孩子也饿了,都带下去吃饭吧。”   沈禾擦擦手跟着走了,沈莲却不肯走,她抹着眼泪道:“我嘴巴疼,我不想吃,万叶兰打我嘴!”   沈相沉了沉脸,正要说话,圣上问道:“沈相,这是你女儿?”   沈相干巴巴道:“是臣女儿沈莲,陛下见笑了。”   圣上点了点头,恰此时,侯夫人带着宋言与兰儿急匆匆过来了。   兰儿头发凌乱满脸泪花,刚被侯夫人骂了几句,此刻板着脸正十分不高兴。   北远侯哈哈笑了一声:“兰儿这小嘴撅得,手里拿的什么?过来给老爹看看。”   “表、表嫂给的。”兰儿把红包递给他。   北远侯接过,当场就打开了,红纸包里裹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哟,兰儿拿这银子给老爹买酒吃。”   “给、给老爹。”   北远侯得意道:“陛下,如何,我女儿孝顺吧?”   圣上‘嗤’了一声,低头喝了口酒。   侯夫人见正院没闹出动静来,本是不想说了,拿着红纸包走到沈相身旁,对沈莲道:“丫头,你方才坐床的喜钱不曾拿,拿着吧。”   沈莲大喊道:“我才不要,你们打我嘴!我才没说错,就是断子绝孙!不是早生贵子!”   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竟是半点教养都没有,自己又把话说了一遍。   沈相连忙去捂沈莲的嘴,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附近好几桌人都向他看去,方才还喧哗滔天的院落,倏地安静了下来。   圣上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看向沈莲的眼神似是有了杀意,他忍了半晌,终究是忍住了,今日是他皇儿喜宴,他特意出宫来替他长脸,又岂能坏了他的喜事。   圣上勾起唇淡淡笑道:“既不是断子绝孙,也不是早生贵子,朕会在宗室里挑一个好孩子,过继给沈容。”   沈容连忙起身谢恩。   沈相捂着沈莲的嘴来向圣上请罪,圣上摆摆手,叫他把人带下去。   圣上笑道:“都动筷子,别叫菜凉了去。”   太子原本闷头吃菜喝酒,突然听圣上说起过继,吓得抬起了头,连忙问道:“我儿子呢?”   圣上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要你的,急什么?”   太子倏地松了口气,复又低下头去吃菜。   赵北辰高喝一声道:“时辰到了吧?闹洞房了吧?”   万常宁坐在隔壁桌,闻言大声回道:“三殿下今日好兴致啊。”   赵北辰拿手肘顶了沈容一下,哈哈笑道:“有人装醉等不及了。”   沈容无奈地笑,张望着说:“时辰差不多了吧。”   圣上站起身道:“那朕先回去了,你们也自在些。”   众人恭送他回宫,等他一走,立刻拱着沈容去了后院闹洞房。   只有亲眷可以去后院,同僚们坐着不动继续吃菜,沈康与万常宁坐一桌,原本也是要去的,只是他与沈容素来不合,方才又发生了沈莲一事,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他们一起闹腾。且沈康心里隐隐有些不忿,沈莲虽说话不合时宜,可归根究底也不曾说错,连圣上方才的言外之意也是不许沈容纳妾,既然如此,哪来的早生贵子?若是方才口无遮拦的是万叶兰,兴许大家也就一笑而过了,说到底不过是见他们好欺负罢了。   沈康忿忿不平的时候,万常宁与一干弟弟们都走光了,圆桌上只剩他一人干坐着,官僚们见他坐着不动,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平日里沈康在相部就自持过高,甚少与同僚们言谈笑论,同僚们只当他刻意摆摆架子,不成想他在家里也是这般端着。   沈容去了新房门口,没等进去,赵北辰一把抓过太子的胳膊,逮着他一起进了屋,万常宁一个闪身也跟了进去,然后立刻将门关上。   侯夫人从后面冲了上去,用力拍着门道:“万常宁!你进去干什么?里面哪个是你兄弟?”   众人哈哈大笑,赵北辰开了门,一脚将万常宁踹了出来。   万常宁挠挠头:“弄错了,没经验。”   沈容哼笑道:“你满脑子只想着捉弄我,等你成亲的时候,看我怎么折腾你。”   喜娘在里面念祝词,刚念完,赵北辰紧赶着说:“探花郎作诗一首!赶紧的!”   沈容早有准备,月里无事就写了许多,誊抄在纸上,刚拿出来就被万常宁抢了走,万常宁朝里面大喊道:“他作弊。”   沈容无奈道:“你到底哪一边的?”   万常宁不管三七二十一,拱着他作诗。   沈容做了诗,又对了对子,还被万常宁拱着又喝了一壶酒。   赵念安坐在床榻上听他们闹了半宿,实在忍不住说了句:“沈容酒量不好的,你们别灌他酒了。”   赵北辰扭头看他一眼,笑嘻嘻道:“你要是不舍得,你来喝。”   赵念安不出声,他如今还饿着肚子呢,饭都不给他吃,还敢灌他酒。   喜娘见时辰差不多了,连忙说了几句吉祥话。   赵北辰也闹够了,作罢要让他进来,太子却抵着门不开。   赵北辰纳闷道:“你今日兴致也这么高?”   太子面无表情,隔着门问道:“沈容,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谋臣?”   赵北辰愣愣道:“你这个时候问啊?”   太子自顾自说道:“我已披荆斩棘替你定下这门亲事,如今你只差临门一脚,我问你,你是否愿意做我谋臣?”   门外鸦雀无声,良久才听沈容说道:“太子殿下那日春茶宴与沈容说来日方长,沈容今日回答太子殿下,来日便是今日。”   太子心满意足,他将门打开,勾唇笑道:“进来吧。”   赵北辰啧啧摇头:“你真是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太子睨着他道:“恶人先告状。”   沈容走进房间,立刻就把太子与赵北辰往外推,然后一把将门关上,对喜娘说:“我可以掀盖头了吗?”   喜娘将玉如意捧给他,笑说:“揭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再洞房花烛,今日可就圆满了。” 第65章   沈容拿着玉如意走向床榻,撩起红盖头轻轻掀开,赵念安抬起眼眸羞怯看着他,然后拉住沈容的手在床边坐下。   双喜呈上合卺酒,两人各拿一杯,挽手喝过,喜娘扬声高呼:“礼成。”   双喜捧着赏银过去分发,喜娘们拿了银子,又说了许多吉祥话,所有人悄悄退出房间,把房门紧紧合上。   两人默默牵着手,却是赵念安先说了话:“你脸好红,他们是不是灌了你好多酒?”   “一点点罢了。”沈容一只手牵着他,用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俯身亲了下去。   赵念安瑟缩着身体回应他。   沈容缓缓搂住他的腰,将他扣在怀里,与他脖颈相交亲热了一会儿。   赵念安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沈容笑了一声,稍稍松开他一些。   赵念安脸红红道:“我还没吃饭。”   沈容摸了摸他的脸,笑说:“我知道,喜娘与我说了,让我们稍坐一会儿,待会儿送饭给你吃。”   赵念安讪讪道:“原来还不到洞房啊。”   沈容亲了一下他的鼻子:“傻东西。”   赵念安靠在他怀里,与他说起近日琐事,说到坐床的事情,赵念安哼一声说:“我板着脸他们还以为我生气了,我才不生气呢,谁要你早生贵子,我才不给你纳妾,想得美。”   沈容忍俊不禁道:“夫人说得对。”   赵念安头一次听他喊夫人,脸又红了许多,又说:“一会儿叫双喜进来把床铺换了,我才不睡这张床。”   沈容无不答应:“好,都换了。”   双喜端着饭菜进来,赵念安将就吃了些,趁他吃饭的工夫里,双喜与侍女们一起将床铺换了,换了另一套喜被。   沈容浑身酒气,沐浴更衣换了衣裳,等赵念安也沐浴更衣出来,两人并排坐在床边,双喜笑吟吟问:“少爷少夫人,要不要把烛火熄了。”   沈容道:“留两盏,其他熄了吧。”   双喜笑嘻嘻,熄了灯出去,紧紧把门闭了起来。   房间顿时变得安静又昏暗,沈容落了床帘,拉着赵念安躺到床上去,他正欲褪去赵念安身上中衣,赵念安突然按住他的手,板着脸说:“我还有事要与你说呢。”   沈容侧过身子躺在他旁边,用手肘撑着床,托腮看着他道:“你说吧。”   “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没问题,你说。”   赵念安也侧过身子,枕着胳膊看着他,缓缓说:“第一,明面上你是我夫君,不过除此之外,所有事情由我说了算,你仍然是我的奴才,我叫你如何你就如何,不许你拿我呼来喝去。”   “这是自然。”沈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第二呢?”   “第二,自然就是刚才说的,你不许纳妾,之前的姨娘你也不许要她,她之前给你下药的事情我还没跟她计较,若是她以后不来烦你,我可以容她衣食无忧,不过也只此而已。”   沈容含笑点头:“没问题。”   “第三,你不许骗我,你这人一肚子坏水,总之,任何事情你桩桩件件都要告诉我,不许你糊弄我。”   沈容笑得不行,亲了亲他鼓起的腮帮子,道:“我答应你,绝不糊弄你。”   赵念安应了一声,继续说道:“第四......”   沈容打断他道:“第四?不是约法三章吗?”   赵念安瞪他:“第四!”   “好好好,第四。”   “第四,你所有空闲都要拿来陪我,不许你下了朝与人厮混,吃酒喝茶也要带我一起。”   沈容抱住他亲了几口,叹气道:“都答应你,还有第五吗?”   “第五!”   沈容哭笑不得道:“你真的还有第五?”   “第五......”赵念安翻身压在他身上,低头去咬他的嘴唇,笑眯眯道,“第五,洞房要卖力!”   沈容反手抱住他,按住他的后脑勺与他唇齿交缠,直至肌肤相贴水乳交融......   翌日辰时刚过,门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与轻微的叩门声,沈容昨天半夜起身去落了门闩,双喜此刻进不来,正在门口踱着步子干着急。   赵念安听见动静动了动身体,瓮声瓮气地问:“什么时辰了?”   沈容捂住他的耳朵,搂紧了他低声说:“还早,你睡就是了。”   赵念安点了点脑袋,把脸埋进沈容胸口,他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呐呐道:“是不是吉时到了?要去喝儿媳妇茶了?”   沈容笑,低头咬他的嘴唇:“叫他们等去。”   赵念安见他覆身压来,脸一红,搂着他的后背与他缠绵了一会儿,白日里到底还是有些羞怯,忍不住又往被子里躲,沈容一把又将他捞了回来,扣在怀里不许他动。   两人在帐子里闹了一会儿,墙边窗外传来双喜猫声猫气的喊声:“少爷......吉时快到了......”   赵念安拍拍沈容肩膀:“起来吧。”   沈容叹了口气,又亲了亲他的脸,缓说:“那就起吧。”   他穿上中衣下床,开了门让双喜进来,双喜连忙传侍女们进来伺候。   两人洗漱完换了衣裳,倒还有些时间,双喜传了早点进来,叫主子们先吃着垫垫。   方德子遣了人来传话,说有事要禀,赵念安点点头道:“叫他过来吧。”   方德子今日穿了新衣,听传,精神抖擞就来了,行个礼一连串的吉祥话源源不断往外说。   赵念安吃了口红糖糯米团子,哈哈笑道:“才一两日不见,你去哪里学了这么些个,讨赏来了吧。”   方德子道:“奴才哪用讨赏,奴才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什么好东西没有,昨日跟典司院大人们学几句罢了。”   “你吩咐下去,日后我与沈容虽住在安王府,但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相府也不曾分家,不必称我王爷,叫我少夫人便是。”赵念安转头看沈容,软绵绵道,“我喜欢他们叫我夫人。”   沈容满眼笑意看着他,剥了个红鸡蛋给他,亲自喂到他嘴里。   方德子闪了闪眼睛,没眼看他们这副如胶似漆的模样,双喜和一众侍女们窃窃笑了几声,抿着笑别开头去。   沈容问道:“昨日请的宾客都来了吗?”   方德子连忙道:“都来了都来了,有几位大人要值守,也派了家里夫人子侄来送礼吃席,圣上都来了,谁还敢不来,有几位大人从外地赶回来,喜宴快结束才赶来吃了杯酒,都是侯爷侯夫人帮着打点的,深更半夜才坐了马车回去。”   沈容对赵念安道:“昨日喜宴其他三院院史都来了,尚书院、典司院还有林户院的侍郎官吏们也都请了,参谋院除院史外,只请了夏九州与陈一言大人,还有几位与我舅父相熟的侍郎大人,那些言官老臣本是要请的,都是圣上倚重的老臣子了,只是我与他们素来没有交情,父亲不请他们,我却贸贸然去请,多少有些驳父亲面子,方德子是你手下最亲近的侍从,宫里人都知道,我想叫他一会儿亲自去各家送喜饼。”   方德子笑吟吟道:“这可是份好差事,这皇城一圈下来,奴才不得拿一圈赏。”   赵念安道:“那你就去吧。”   沈容道:“去之前再劳你跑一趟侯府,与我舅父舅母说一声,等过了归宁日,晚一日再去侯府向他们请安。”   方德子应下。   赵念安道:“你既然要去,去我库里挑几样小孩玩意送给兰儿,这几日拨空再备一份厚礼,等我们去侯府请安的时候再一并带去。”   赵念安净了手,站起身问:“双喜,是不是时辰到了?”   双喜朝外看了看,说:“还不曾来催。”   赵念安道:“那早些去吧。”   方德子往外走了几步,一拍脑袋折返回来,苦笑连连道:“奴才的事儿还没说呢。”   赵念安幸灾乐祸道:“你老糊涂咯。”   方德子讪讪道:“熊管家来奴才这里支银子,说是内务府与典司院请的帮工,宫里面已经打赏过了,咱们府里奴才们还不曾打赏,又说内务府几位管事的辛苦也该给些赏,问奴才支些银子。”   “典司院怎么不赏?”赵念安问道。   方德子支支吾吾说:“典司院是朝臣,给不给赏钱办事都一样,内务府办事您是知道的,况且熊管家也是内务府出来的,多少亲近些。”   赵念安道:“内务府他开口要多少,大差不差你拨给他,府里头的打赏等你送完喜饼回来再说,也不差这一两日。”   方德子领命去了。   沈容忍着笑,从身后搂着他小声说:“夫人好威严啊。”   赵念安哼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沈容道:“那当然,你别以为我好欺负,除了你,别人都休想欺负我。”   沈容低头又去亲他,双喜合着眼睛道:“少爷少夫人,吉时到了。”   沈容问道:“碎银子准备了吗?”   双喜点头称是。   沈容道:“路上逢人说吉祥话的,你就给一些,进了正堂再收起来。”   双喜苦着脸说:“我才不想给他们。”   “银子左右在你手里,你听着高兴了就多给些,不高兴就不给,大多的事情,还苦着脸。”沈容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牵着赵念安出了门。   等出了后院,不见兆喜来伺候,双喜疾走两步问道:“少爷,今日怎么不见兆喜?”   沈容道:“参谋院侍郎们我请了方德子去送喜饼,谋吏我叫了兆喜带着人手去,许是一早就动身了。”   双喜笑眯眯道:“少爷,我听说送去的喜饼和日前发给百姓的不一样,里头的点心都是宫里御厨做的,又精致又香甜,用漂亮的漆木盒子装着,里头还有九两银子。”   沈容好笑道:“你是想那糕点还是想那银子?”   双喜讪讪笑了一下道:“我想过两日回侯府的时候,拿去给千喜尝尝。”   沈容笑道:“问你少夫人去。”   双喜绕到另一边,觍着脸问:“少夫人?”   赵念安道:“等兆喜回来,若是有多,你都拿走。”   双喜扁着嘴道:“他才没有多的,他最近与竹园的小桃要好,有多的也都送人去了。”   赵念安道:“那我叫御厨再给你备几份。”   双喜怯怯道:“不用了不用了,那怎么行,奴才不过多嘴问一句。”   赵念安道:“不打紧,我也爱吃。”   双喜连忙道谢,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好话,夸得赵念安不厌其烦。 第66章   沈容虽然在侯府住了十年,但逢年过节要回相府请安,时常是双喜与兆喜跟着去伺候,兆喜如今十七,但双喜才刚过十五,比沈容小了五岁,他出生在侯府,自小就是侯府家奴,侯府虽规矩多,但夫人老夫人都不甚严厉,只是赏罚分明十分公正,寻常只要不犯错,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姨娘主子们也都爽朗,不是磋磨人的性子,双喜虽然是奴才,但从小也不受谁的气,他第一次跟着沈容去相府的时候只有六岁,帮着拿拿东西传传话罢了,也不知怎么了,稀里糊涂就挨了顿打,说他嚼舌头撺掇少爷顶撞了相爷,拉了过去就掌嘴,沈容跑来将他挡在身后,虎着脸与沈相叫板,说他是侯府的奴才,相府没道打他,双喜虽然逃了一顿打,沈容却被沈相按在手里扇了好几巴掌,双喜哭得眼睛都花了,只记得侯夫人说过,打人不打脸,教训奴才也不能轻易打脸,何况是他家少爷。自那之后,双喜听见相府就一肚子火,沈容年前回相府的时候也只带了兆喜,将双喜留在了侯府。   双喜今日派赏钱,听了沈容的吩咐,挺直了腰杆,逢人听了吉祥话才给银子,今日陈夫人也给府里上下都派了赏,只是派的不多,每人只派了半贯钱,双喜少则给一两,多则给了三五两,一时间诸多人围了上去,正院里堵得乱糟糟的。   今日在正院里候着的多是各院主子的贴身侍从们,主子们在正堂落了座,候着沈容与赵念安过去敬茶,典司院与内务府也一早来了人,布置一应俱全,就等着两位新人过去。   眼看就要误了吉时,双喜大喊道:“一会儿还有,别堵着路,让我过去!”   人群中有人趁其不备,突然伸出手,直接从赏盘中抓了一把银子。   双喜身旁另一位侍从一把扣住他的手,厉目道:“你干什么?”   那人悻悻松了手,嘀咕道:“凶什么凶,狗仗人势!”   赵念安一下子停了脚步,转过身看向那人,问道:“你是哪院的奴才?”   兆喜今日不在,无人认识他,人群中有人说道:“他是康少爷院里的。”   赵念安叫身旁侍卫将他绑了,那人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去,讨饶道:“小人只是嘴快,小人是无心的,少夫人恕罪!小人与双喜认得,他从前常来,小人与他亲近些罢了。”   双喜红着眼道:“呸,我才不与你认得。”   赵念安沉着脸道:“先押下去。”   沈容揽住他的肩膀道:“进去吧。”   赵念安点点头,随着他进入内殿,公孙侍郎已经候了许久,连忙喊道:“新人到!”   内殿里听见了动静,已有仆役去传了话,昨日喜宴姨娘们都被拦在后院不让出来,今日都打扮娇俏来了内殿,各方都要见见,连府里两位小姨娘也都来了。   老夫人脸上堆着笑,公孙侍郎请她坐在主位上,其他各人分坐两列。   赵念安进了内殿,众人都站了起来,弓着腰向他行半礼,沈容回了礼,笑吟吟道:“公孙大人,没误了吉时吧。”   公孙侍郎连忙笑道:“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内务府总管走上前,谄媚笑道:“二位新人,甭耽误了,赶紧敬茶吧,先给老夫人敬孙媳妇茶。”   沈容牵着赵念安在蒲垫上跪下,端了总管捧来的茶,再递给老夫人用。   老夫人笑得满脸皱纹,端着茶各喝了一大口,眼角瞄到沈相与康姨娘正窃窃私语,老夫人喝完茶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沈容连忙问道:“祖母怎么了?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   老夫人掩着嘴笑:“昨日高兴坏了,一宿没睡着,酒席上又多饮了几杯,这会子有些倦怠,叫孙媳妇见笑了。”   赵念安笑道:“祖母若是累的话,先回院子休息吧,等您身体好些,我再去向您请安。”   老夫人犹犹豫豫看着公孙侍郎,似是要走,又多少担心失了仪态。   公孙侍郎笑道:“老夫人休息去吧,后头喝喝茶也都是说些家常话,不打紧。”   老夫人由侍女搀扶着站起来,含着笑去了。   内务府总管道:“接下来敬儿媳妇茶,相爷夫人快上座吧。”   陈夫人连忙过来,紧张地端坐好,唤道:“相爷快来坐下吧。”   沈相板着脸走了过去,敞着身体坐进椅子里。   公孙侍郎走上前,拿走一个蒲垫,陈夫人正要问,公孙侍郎道:“夫人莫急,宫里的规矩,少爷与少夫人分开敬茶。”   今日陈老夫人与几位近亲也来看礼,笑着说:“宫里规矩是多些,托了福,也让咱们开开眼。”   公孙侍郎笑笑不说话,待沈容跪下,内务府总管捧来托盘,笑吟吟道:“请少爷敬茶,先敬相爷,再敬夫人。”   沈容颔首,端了茶递给沈相,笑道:“请父亲喝喜茶。”   “慢着。”沈相沉着脸看他,并不接茶,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沈容端着茶举过头顶,闻言抬起头来,面色淡淡道:“奴才不懂事闹出了些动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先喝茶吧。”   “你既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在大喜的日子闹事!为了几两银子的事情,你就敢将人绑了,你如今也太嚣张了!昨日侯府小姐打了莲儿,你今日又要找康儿麻烦!你心里还有没有点兄友弟恭的念头!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沈容微微蹙起眉道:“请父亲先喝茶。”   赵念安坐在一旁椅子里看着,托着腮,似是与他无关,又拿了颗花生来吃,垂着眼说:“什么时候喝儿媳妇茶?”   内务府总管汗毛竖了竖,连忙道:“相爷快喝茶吧,吉时要过了。”   沈相看了总管一样,接过茶喝了一口道:“一会儿赶紧把人放了。”   沈容没出声,端了茶递给陈夫人,道:“母亲喝茶。”   陈夫人端着茶的手都在抖,她想起昨日沈莲那龇牙咧嘴的模样,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祸从口出。   公孙侍郎小声提醒道:“夫人,得说几句吉祥话,您忘了?”   陈夫人连忙说了几句好话,看着沈相道:“相爷,差不多了,叫容儿起来吧。”   沈相瞪他一眼:“起吧!”   内务府总管道:“下面得喝儿媳妇茶。”   沈相闷声叹了口气,缓了缓心神,露出些笑容来:“有劳总管了,开始吧。”   内务府总管眯起眼笑道:“那就别耽搁着了,赶紧站起来吧,相爷。”   公孙侍郎将方才收起来的蒲垫又摆了回去,扶着沈相站起来,沈相茫然不解,莫名其妙就被公孙侍郎扶去了一旁,陈夫人不必人扶,自己连忙站了起来,眼神木然看着公孙侍郎。   赵念安掸了掸手里的花生屑子,悠闲着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说道:“敬茶吧。”   众人吃了一惊,慌张地看着内务府总管与公孙侍郎,公孙侍郎笑吟吟道:“少夫人乃亲王品阶,仅次于铁帽子王端亲王,进了府你们就是一家人,只是素来没有亲王跪庶民的道,方才敬老夫人茶,也是特意禀了皇后娘娘,得了懿旨方才如此,按礼制,该是相爷与夫人向安亲王敬茶。”   沈相恍然大悟,赵念安不曾被贬为庶民,又封了亲王,品阶自然比公主高,昨日拜堂时夫妻对拜也是沈容跪地,赵念安站着。如此一想他便明白了过来,虽心有不虞,却也还是撩着袍子跪了下去,陈夫人见状也立刻跪下。   沈相跪着,屋里其他人也不敢坐着,速速站了起来,紧张看着堂中。   内务府总管捧着茶过来,沈相端了呈上道:“儿媳妇喝茶。”   赵念安接了茶,摆在手里拨了拨,垂着眼却没喝,半晌他抬头看了看厅堂中,方才说话的陈老夫人,问道:“那位老夫人是谁?”   陈老夫人连忙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回禀安王,老身陈方氏,乃相爷填房陈氏的母亲。”   赵念安点点头道:“起来说话,你与祖母平辈,不必跪着,请坐吧。”   屋里其他人都站着,陈老夫人怎么说也是沈相岳母,想来坐着也无妨,便听了吩咐心惊胆战坐了下去。   赵念安慢吞吞喝了沈相的茶,又将陈夫人的接过来,捧在手里缓缓说道:“今日是我进府第一日,本不想这么快立规矩,只是这府里头奴才教得不好,我今日见了难免不痛快。”   赵念安拨弄着茶盖,垂着眼眸道:“府里头的奴婢仆役们见了主子自称小人,见了我得自称奴才,方德子御前侍卫出身,到了我跟前也得跪着伺候,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奴才,挡了我的道还敢叫嚣,任他是张家的,还是李家的,今日我若是放了他,下回我说话还有谁听?”   陈夫人见他这般凌厉,猛然想起那日他在竹园里冰冷的模样,惶恐道:“是妾身教的不好,是妾身的错。”   赵念安放下茶杯道:“母亲知道就好,我今日也不重罚,那刁奴拉出去掌嘴二十,此事就当揭过。”   他说完喝了口茶,刚放下茶杯,就见沈相与陈夫人要站起来,他幽幽说道:“我没让起,你们就跪着,相爷在宫里办差二十多年,不会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沈相面色黑的像锅底似的,膝盖却还是弯了下去。   堂中众人都傻了眼,一个个看赵念安哪里还有昨日上花轿那娇俏模样,分明就是个阎罗再世,怪不得外头都传他蛮横跋扈,想来当真是一点不假。这哪是尚皇子,分明是尚了个祖宗啊!   沈容摸摸鼻子露出一些苦笑,双喜瞪大了眼,傻愣愣看着赵念安,他也伺候了赵念安小半个月,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他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逮着人说说话,看看小鸭子吃吃糕点,一整日就过去了,除了吃穿用度精细些,寻常比他家少爷还好伺候呢,极少使唤人,更别说磋磨谁,今日竟然大剌剌给相爷下马威,倒真是新奇了。 第67章   赵念安让沈相与陈夫人先起来,他仍坐在主位上,环视一圈道:“今后沈容随我住在王府里,与这里就几步路,你们若是有事寻他,就去西角门找侍卫通传,问管事领了腰牌进,我素来喜欢清静,无事不必来向我请安,逢年过节我与沈容回相府吃饭,你们也不必见了就跪,咱们也亲近些。今日若是无事,我们先回府了,昨日喜宴府里头乱糟糟的,还得回去打点。”   沈相站起身,忍着滔天怒火道:“容儿若是无事,不如让他留下吃个便饭。”   赵念安嗤了一声,笑看着他道:“相爷老糊涂了?我们新婚燕尔,你让我一个人回去?”   沈相倒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作揖道:“即是如此,恭送安亲王。”   赵念安勾了勾唇,对沈容道:“走吧。”   公孙侍郎忍着笑道:“礼成。”   待出了相府大门,沈容忍不住笑了起来,叹道:“你何必拿他出气。”   赵念安扁了扁嘴,牵着他的手抱怨道:“父皇骂你我都眼巴巴要去救你的,何况是他,任谁也不能把你揉圆搓扁!”   沈容幽幽叹道:“只怕你今日惹了他,明日他又来骂我。”   赵念安噗噗笑道:“那就我骂他,他骂你,我再骂他,他再骂你,我再骂他,他再骂你......”   沈容笑道:“左右我是那个受气包?”   赵念安嘿嘿笑。   两人回了府,还没休息多久,那琴嬷嬷就听说赵念安在相府发了火,急匆匆跑来问。   赵念安知道她来拱火,琴嬷嬷恨不得他到处闹事,传到中宫耳朵里,只是他如今已为赤子,又方新婚,即便发了再大的火,皇后娘娘也不会教训他,这琴嬷嬷虽然听皇后的话,但脑子不大聪明,怕还以为是从前的光景,按着皇后的吩咐想纵着赵念安捅破天。   他开府时刚破了戴震科大案,在朝堂上风光无限,这府里头到处都是皇后与贤贵妃塞来的眼线子,如今他当了赤子,这些眼线子也就废了,原本留着也无伤大雅,只是这些人都精明刁钻得很,看着就叫人讨厌,不想着奉承讨好他,却只想着给他使绊子添堵,简直是闻所未闻可笑至极。   赵念安暂时打发走了琴嬷嬷,叫双喜传膳到后花园的半山亭里,他和沈容在那里吃。   赵念安嘴里吃着烤鸭,眼睛滴溜溜盯着远处湖水,似是在找他养的那群小鸭子。   沈容看得好笑,并不点破他,忍着笑给他盛了碗汤:“吃好了去湖边走走。”   赵念安忙不叠点头,与沈容亲亲热热吃着饭,才吃了一半,双喜过来禀报,说是管家求见。   赵念安让他且等着,慢条斯吃了饭,又与沈容在湖边走了一圈,消了食才缓缓去了正堂里的茶厅,叫双喜沏了一壶普洱,然后才传了管家过来。   熊管家弓着腰进来,沈容正在倒茶,见他进来温温笑了笑,熊管家行了礼悄悄打量沈容,他是从宫里内务府出来的,对赵念安有几分了解,不过是个刁蛮任性的纨绔,这种主子他见得多了,自以为了不起,其实耳根子软,很容易哄骗,但他与沈容不熟悉,他被派来安王府时,府邸已经修缮得差不多,沈容虽时常出入,却与他没有交集,后来听说圣上要将赵念安当成赤子嫁出去,当下就以为赵念安被圣上厌弃了,连带着对沈容也看不太上,赵念安若是被贬了庶人,这王府就得收回去,他的主子也得换人,为此熊管家那几日伺候的也不尽心,哪知没几天,赐婚诏书下来了,不仅没被贬斥,还被封了亲王,熊管家这脑瓜子都转不过弯来,一下子懵了神,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成亲事宜,忙得他晕头转向,连沈容是谁他都一时间拎不太清,今日见了,细细一打量,与昨日喜宴上瞧着差不多,也不过是个温温诺诺的年轻人罢了。   赵念安正捧着茶喝,笑着对沈容说道:“上回在高山县,茶农送了我一包普洱,本是想给父皇的,转眼给忘了,把那婶娘给的茶叶碎子拿去讨了喜,那普洱也不知放哪了,回头找出来咱们自己喝。”   沈容含笑点了点头,吹了吹茶烟,抿一口道:“熊管家来了。”   赵念安回过头去,问熊管家道:“你找我什么事?”   熊管家涎着笑道:“昨日喜宴还剩了许多喜饼和喜果,都暂时在西角门进来的书堂里堆着,奴才想问问,这些个喜饼怎么处?”   赵念安答非所问道:“今日方德子拿去派的喜饼还有吗?”   熊管家道:“按着少爷给的单子,多备了二十份,兆喜带着几个仆役多领了十份,余下的都被方管事带出去了,他还没回来,若是有多的,应是会带回来的。”   赵念安对双喜道:“等方德子回来,你去找他都领来,摆在后院偏阁里。”   双喜笑眯眯应是。   熊管家出声问道:“那书堂里那些喜饼怎么处?”   “什么怎么处?”赵念安拧起眉道,“这都要问,拿去发了就是,王府里各自发了,若是剩的多,去找北远侯府的管事问问,若是剩的不多,府里嬷嬷侍女们多发两份,这点小事还要来问。”   熊管家弓着腰道:“那喜饼里的铜板要不要拿出来?”   赵念安木讷地看着他:“什么铜板?”   熊管家笑着道:“每包喜饼里有九块糕点,九个铜板,寓意长长久久。”   赵念安一脸纳闷地看着他道:“你自己个都说长长久久,你说要不要拿出来?你到底找我说什么来了?”   熊管家见他有些不耐烦,连忙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各处赏银都发下去了,只有咱们府里还没发,奴才担心下人们瞧见了那九个铜板,还以为只有这么点赏银,容易心生怨怼。”   赵念安气恼道:“你嘴巴长着不会多吩咐下面几句吗?讨银子就讨银子,弯弯绕绕一大堆借口,要发多少赏银?说!”   熊管家笑吟吟道:“各处管事、小管事、侍卫、嬷嬷、侍从、侍女还有杂役们,发的都不一样,按着寻常来说,奴才拢着算了算,大约是三千两银子。”   赵念安蹙着眉道:“区区三千两银子费你这么大的劲,账房钥匙在方德子手里,你找他要就是了。”   熊管家露出些苦笑:“奴才要是能要的来,也不至于苦巴巴来求少夫人了。”   赵念安不动声色喝了口茶。   沈容笑问:“少夫人从前在宫里住,拢共手底下也就二三十人,我从前院里也不过几人,如今府里二百多口人,想来管家也是不容易。熊管家慢些说说,我们也听听。”   熊管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寻常府邸里,都是管家事,需要支多少银子问账房拿,账房二话不说拨了银子再登账,账簿送当家过目,咱们府里奴才虽然是管家,可事无大小,需要使银子的地方都得问了方管事,半点都做不了主,连发个赏银都得他点头,方管事从前是少夫人内侍,也不曾学过管账,他哪里知道这府邸上下日常得花多少银子,奴才办什么事情都掣肘,这管家做的太憋屈了。”   赵念安愣愣看着他,沈容也露出些困惑的表情,问道:“熊管家的意思,我听不太明白,你是不想当管家,想当账房?”   熊管家连忙摇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沈容微微蹙起眉道:“那是什么意思?”   熊管家清了清嗓子道:“奴才就是觉着,管事们得听奴才的话,奴才这个管家才能当的顺当,且方管事除了管账房,还管其他许多,像今日他出去了,马夫来问奴才要饲料钱,膳房又来要菜钱,还有下人病了来支银子,到处找不着方管事的人,奴才手里也没有松动银子,府邸上下乱成一团,方管事成日事多,管这账房属实是不便,连带着奴才的管家也当的吃力。”   沈容恍然大悟道:“你说的也有道,方德子也是第1回 当账房,虽然谨慎,却也疏忽的厉害,这账房,他当的不好,夫人你说呢?”   赵念安从善如流道:“夫君,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沈容看着他笑。   熊管家道:“另挑个账房先生也不是难事,尤其这眼下府里乱糟糟的,赶紧收拾顺当了才成。”   沈容道:“你可有好的人选?”   熊管家连忙笑说:“咱们府邸里有个徐管事,本就是账房出生,原先在参谋院周侍郎府里当差,周侍郎告老还乡后他便来了咱们府里,倒是个伶俐人。”   “此事容我想想,当务之急,你先把婚宴的赏银发下去。”沈容道,“这府里上下全是夫人的陪嫁,本该是我来养家,奈何囊中羞涩,这样吧,这会儿方德子不在府里,你先回去,我叫双喜拿三千两银票送去给你,你赶紧着先把赏银发下去,若是不够,再传人来要,若是有多余,也不必还来,直接给了账房先生入王府公账。”   熊管家行了礼,喜笑颜开道:“奴才立刻去办。”   赵念安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背影,扭头对沈容道:“府里二百多口人只发三千两少不少?”   沈容好气又好笑,捏了捏他的腮帮子道:“你这个傻东西。”   赵念安讨好地笑笑:“你如今都是林户院院史了,账算得比我清楚,有你在,我怕什么?”   沈容被他哄得高兴了,笑着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为何对他冷眼相待?”   “我倒也不是有意的,方德子出去了,我想等他回来,叫了府里人来我亲手发赏银,琴嬷嬷不知道把我从前那些侍女都打发去了什么地方,说是去做小管事,一个个不见人影,你也见过她们的,缝衣刺绣,梳头熏衣,平日里做的都是细致活,哪能当什么管事,一个个也都娇气得很,只是我也习惯她们伺候,我想找个由头把她们都叫回来。”   沈容道:“你直接叫回来就是了。”   赵念安苦着脸道:“琴嬷嬷蔫坏得很,你今日叫回来,明日她又打发了,总有她的由头,你对她好说话,她对你蹬鼻子上脸,你对她发火,她立马服软求饶,就是个滑头。”   沈容道:“她从前当过你乳母,自然肆无忌惮一些,你那些侍女做事仔细,口风也紧,有她们在身边,你的事情琴嬷嬷沾不到手,所以要打发了走,侯府来的侍女虽然尽心,但到底对你不熟悉,照顾起来总有疏漏,琴嬷嬷如此也容易将她的人手插进来,且如今王府地方大,人多眼杂,属实是不方便。”   赵念安捧着脸笑眯眯道:“咱们去湖心岛住,把他们都打发了,只我们两人,你伺候我就行了。”   沈容定定看着他,见他笑得可爱,忍不住抱住他亲了两口,哄着他道:“若是你想,过几日咱们去住几天,只是你别嫌那里潮湿有虫子。”   赵念安面色一变,摇摇头道:“那算了吧。”   沈容转头问双喜:“我的东西在哪里?”   双喜道:“少爷的东西都般进了寝殿北偏阁,收拾了一半,贵重的那些都锁着呢。”   赵念安问道:“我的呢?”   “少夫人的有一部分也在北偏阁,还有许多在嫁妆箱笼里,方管事叫抬去小院锁起来,后头空了慢慢收拾,还说把东偏阁空出来,收拾好了搬一些常用的去东偏阁。”双喜挠挠头道,“只是如今方管事不便在后院走动,许多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收拾才好。”   沈容站起身道:“走吧,去北偏阁看看。” 第68章   沈容去了北偏阁,叫双喜把他的家资都找出来,双喜把锁着的箱笼打开,拿出一个带锁的深色榉木盒子,递给沈容道:“少爷,找到了。”   沈容道:“这是侯府带来的,相府里应当也有一些,你找找。”   双喜走到角落叠着的几只箱笼前,掀了箱盖子在里头翻找,嘴里咕哝着问:“少爷,您装傻穿的那些丑衣服还要吗?不要的话我收远一些,免得在这里占地方。”   赵念安抿着嘴笑,沈容气恼道:“你自己收了就是,快些找。”   双喜从里头翻出一个带锁的小木盒,只有掌心那么大,他举起来给沈容看,问道:“这么个小盒子,应当不是吧?”   沈容瞪了他一眼。   双喜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放回箱子里,继续翻找。   赵念安看了那盒子一样,见他要放回去,随口问道:“什么小东西,还上了锁?”   “相府里的东西收拾得急,兆喜一股脑全拿了,堆得乱七八糟。”沈容问道,“双喜,找到了吗?若是没找到就算了,只是些银票罢了,许是兆喜带在身上了。”   赵念安纳闷地看着他。   沈容搂住他往外走:“回去吧,给你看看盒子里的东西。”   赵念安频频回头,沈容好笑地看着他道:“我的东西你就这么好奇,寻常也不见你看什么稀奇,你就这么喜欢我?”   赵念安脸红看着他,抱着他的胳膊笑眯眯不说话。   两人回了寝殿,沈容拿了钥匙将那盒子打开,把里面的地契银票都拿出来,对赵念安道:“这些都是外祖母过世前给我的,按道,应该留给我舅父,只是外祖母心疼我年幼失母,与我舅父舅母说了,要把她的财产一半留给我,另一半留给万常宁,我原本是不该拿的,我舅父舅母你也知道,为人爽快利落,痛快地答应了,我如此再不拿反而显得矫情,所幸也不多,日后我们好好孝顺舅父舅母。”   赵念安忙不叠地点头:“我有办法。”   沈容抬眼看他。   赵念安嘿嘿笑道:“先把宋言娶回家,就是孝顺舅父舅母了。”   沈容哈哈笑了几声,无奈摇了摇头道:“你看看里面,有几座宅子,十几间铺子,还有几个田庄,银票有十几万两,都交给你打。”   赵念安木愣愣地听他说完,反问道:“我打?我怎么打?”   沈容刮了刮他的鼻子:“放着就是了,宅子闲置着,自有管事打,铺子的租银与田庄的收成另有管事去收了交给兆喜,兆喜从里面拿一些出来打赏,余下的我叫他都交来给你。”   赵念安抱着盒子一脸笃定道:“原来当家也不麻烦嘛,我替你打就是。”   沈容握着他的手道:“母亲过世后,有外祖母舅父舅母疼我,如今又有你,我这一生这般就已经圆满了。”   赵念安把盒子放去一边,抱着沈容道:“这怎么够,你还要好好与我白头偕老,还要好好孝顺舅父舅母,欺负你和婆母的人也不能轻易饶过,反正我终日无事,好好磋磨磋磨他们。”   沈容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那些事情不必你管,我自有办法,你高高兴兴吃喝玩乐就好。”   “哼,小瞧我。”   沈容点了三千两银票出来,叫双喜进来,把银票递给他说:“你拿去给熊管家,叫他去钱庄兑银子,一定记得叮嘱他今日务必把赏银发下去,不要叫奴才们等,若是耽搁了,我拿他是问。”   双喜领命去了。   赵念安留了一万两,把其余地契银票都收进盒子里上了锁,踱着步子在寝殿里四处找地方放,溜达了一圈抱着盒子无措道:“我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在哪儿,我把这盒子放哪儿去呢?要不然我放床底下?”   沈容笑得不行,叹着气道:“过来坐吧,别折腾了。”   赵念安慢吞吞地过去,看着突然就不大高兴了。   沈容抱着他在腿上坐下,哄着他说:“这就不高兴了?实在没处放就拿去给方德子保管,放在公库里也是一样的。”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我是你夫人嘛,都叫他去管,还有我什么事?要不然就放床底下吧。”   沈容拿他没办法,当真钻到了床底下,拿着昨日揭盖头的玉如意,把盒子推进了最里面。   赵念安拿手替他掸了掸头顶的尘埃,心满意足道:“这件事情只有咱们两个知道,放在床底下最安全,你说对不对?”   沈容骂道:“爱胡闹。”   赵念安把桌子上一万两叠成豆腐块,塞进沈容的荷包里,说道:“这些给你用,用完了再问我拿。”   沈容哼笑道:“我还是厚着脸皮问方德子要吧,问你拿,岂不是又要我钻到床底下去。”   “那有什么关系,下回我来钻就是了。”赵念安着急道,“你问我要,我是你夫人嘛,我肯定照顾好你吃穿用度。”   沈容被他逗笑了,说道:“还有一事我忘记告诉你,我给了陈氏五千两,跟她说是你孝敬的,你记得不要说漏嘴。”   赵念安点了点头问:“陈氏温吞,还算和善,只是瞧着战战兢兢的。”   沈容缓缓说道:“她本性还算敦厚,门户不高,眼界自然也不高,这些都无妨,只是为人没有主见,耳根子又软,任谁都能拿捏她,我给她银子一来是不想亲事办得太寒酸,二来她瞧着也确实有些可怜,像个没脑袋瓜子的墙头草,风一吹就倒,可怜又可气。”   赵念安哈哈一笑:“你怎么这样,就你会装腔,别人都夸你儒雅,其实属你嘴巴坏,躲在屋子里刻薄人。”   沈容苦笑道:“我这副模样也只叫你看看,你若是不喜欢,我端着也无妨。”   赵念安连忙哄他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极了,你不必端着,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我喜欢白日宣淫。”沈容突然将赵念安打横抱起来,笑道,“时辰还早,躺会吧。”   赵念安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脖子,怯生生哀求道:“我还有些疼呢。”   沈容忍着笑说:“躺会儿,不弄你。”   赵念安红着脸蹭了蹭他的脖子,低低应了一声。   *** ***   过了酉时,方德子和兆喜才回来,双喜听了信连忙跑去正堂旁的账库,方德子与兆喜寻常在那里落脚休息。   从后院去账库需要穿过后花园与膳房,双喜沿途闻着喷香的气味,饥肠辘辘进了账库大门。   方德子满头大汗正坐着休息,兆喜也在喝水,见他揉着肚子进来,打趣他道:“瞧你珠圆玉润白白胖胖的,看着就是不干活的模样。”   双喜气得眼红,咬着嘴唇不出声。   方德子‘啧’了一声道:“双喜是赤子,你注意着些,没的调侃,非得拿他逗乐子。”   兆喜仍捂着嘴笑。   双喜慢吞吞说:“方管事不打紧的,他从小喜欢拿我逗乐子,我都习惯了。”   兆喜从身后拿出一盒喜饼来,递给他道:“喏,有多的,拿去吃。”   双喜立马就高兴了,捧着盒子道:“少夫人说,若是有多的,全部拿去偏殿。”   方德子道:“我送喜饼时,碰上几家府里有客,也是少爷同僚,便多送了几盒,还剩了六盒,你拿不了这么许多,我一会儿叫侍女送去。”   双喜乖巧应了声,问道:“兆喜,你呢?”   兆喜眨眨眼道:“我少了一盒,其他都在。”   双喜气呼呼道:“肯定是拿去送给小桃了,不想着好好伺候少爷少夫人,就知道惦记你的小桃!”   兆喜气急败坏道:“就你叭叭会说话,那一盒刚不是给你了吗?我能拿送官爷的礼给小桃?”   双喜愣了愣,挠挠头干巴巴笑了两声。   兆喜瞬间气焰嚣张,得意极了,把双喜好一顿数落。   方德子看得直摇头,这沈大人的奴才也跟他似的,惯会捉弄人,他道:“我去后头冲把凉换身衣裳,一会儿就来。”   双喜和兆喜坐在长板凳上说了一会儿话,双喜实在饿得不行,可怜巴巴道:“我先回去了,我肚子饿。”   “你就知道吃!”   两人正闹着,熊管家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进来,瞥一眼两人,琢磨了半晌道:“怎么不见方管事和刘青?”   刘青字写得不错,性格沉稳,为人正直果敢,府邸修缮完成之后,沈容留他下来当了个小管事,如今跟着方德子做事,管些零碎银子。李画儿也愿意留下,沈容遣了她去膳房,平日打打下手也做些糕点,虽辛苦一些,但李画儿本就擅长做茶点,如今又羞于见人,躲在膳房里正合她意。按规矩,进王府做事都得签了卖身契,刘青与李画儿也不例外,沈容给了他们各自五十两,签了卖身契,又另立了契约,让他们随时能拿五十两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如此一来,刘青与李画儿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熊管家来时刘青已经出去了一会儿,今日上午熊管家替马夫来要饲料钱,方德子不在,他不敢擅作主张拨银子,硬着头皮顶了一天,被熊管家劈头盖脸好一顿骂,等兆喜回来后,他与兆喜说了一声,悄悄出府去了西市打听饲料价格。   兆喜看着熊管家,好笑道:“我是少爷的贴身侍从,不方便出入后院,在这里歇歇罢了,你问我作甚。”   熊管家厉着眉道:“我怎么不能问?这府里头除了主子我都能问!正好,你们俩都在。”   两人仰着头看着他。   熊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两包碎银子,递给他们道:“这是婚宴的赏银,好好拿着。”   双喜捧了过来,打开一看,张大嘴道:“哇,这么多,我长这么大还没攒过这么多银子呢!这是多少啊?”   熊管家哼笑道:“少见多怪,二十两罢了,拿了银子好好办差,别躲着偷懒,回头见了方管事与刘青,叫他们来找我拿赏银。”   双喜点了点脑袋,问道:“熊管家,赏银都发完了吗?”   熊管家眼神闪了闪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双喜乐呵呵道:“一会儿少爷问起,我不会答。”   “你这么蠢,怎么让你当上一等侍从的?”熊管家叹道,“自然是都发下去了,发得本大爷胳膊腿疼了大半天。时候不早了,别碍着我休息,赶紧的,叫刘青和方管事来取银子,我可不跟他们似的,拨个银子扭扭捏捏,跟谁要扒他一层皮似的,走了!”   “熊管家慢走!”双喜转头看兆喜,傻乐道,“他还真把银子发下来了,少爷还以为他要贪污呢,二百多个奴才,发三千赏银,一等侍从能拿二十,这比咱们在侯府多了十倍呢!”   兆喜眯起眼道:“这老家伙肯定有问题,少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双喜想了半天,歪着脑袋说:“没有呀,只有少夫人叫我拿喜饼过去。”   兆喜正在苦思,一名绿色百褶裙的侍女走了进来,张望道:“听说方管事回来了,怎么不见人?”   双喜笑道:“竹笙姐姐,他在后头呢,你怎么来了?”   竹笙道:“少夫人派了人去传熊管家话,说这府里头乱糟糟的,不称他心意,要给奴才们立立规矩,叫所有人戌时在正院集合。少爷叫我来看看方管事回来没,若是回来了,叫他赶紧吃口饭,早些去正院清点人数,除侍卫外,一个都不能少。”   兆喜站起身道:“我去后头告诉方管事,你们先回后院吧,喜饼别忘了。”   双喜用红绳将喜饼捆在一起,和竹笙一人一半,说说笑笑提着回了后院。 第69章   琴嬷嬷带着侍女们收拾赵念安的衣裳饰物,赵念安身边的几个一等侍女都被她打发去了正院做事,只留了几个年岁小的姑娘。姑娘们方十二三岁,伺候赵念安也不过是这几年的时间,寻常也是听吩咐办事,琴嬷嬷问她们话一句也答不上来。   琴嬷嬷累得腰酸背痛,使唤着侍女搬了椅子给她坐,看着满屋子的箱笼精疲力尽。   她颤巍巍指着箱笼问:“都是方德子叫抬来的?”   小侍女怯生生点头,害怕地说:“方管事说少夫人的嫁妆一共二百五十六抬,这里八十四抬是华服及首饰,很快就要入夏,叫我们抓紧收拾了,等收拾好了,还有四十八抬摆设要拿来,王府修缮时按着规制已经添置了许多物件,摆设抬来后,叫嬷嬷选一些给少夫人添上,其他的再抬回库房去,另还有书籍文房四宝二十几抬,方管事说选一些给少爷送去书房。”   琴嬷嬷摆摆手,打断她的絮叨,皱着眉疲惫问道:“少爷的文房四宝管我什么事?你跟我说得着吗?”   另一位小侍女攥着手说:“少夫人不想少爷终日待在前院书房,特意吩咐了方管事,书籍和文房四宝拿来后,摆一些在后院的小书房里,请嬷嬷挑选好之后呈给少爷少夫人过目。”   琴嬷嬷揉了揉腰,哎哟哎哟叫了许多声,小侍女见她如此,小声说道:“要不然咱们叫蕊琴姐姐过来吧,这些东西怎么收拾她都知道。”   琴嬷嬷眼睛猛地瞪大了,扶着腰站起来道:“不用!不用!我能行!我一定能行!你们殿下可是我奶大的,他喜欢什么我会不知道?我肯定能行!我必须能行!”   小侍女怯怯提醒道:“嬷嬷,咱们如今该叫少夫人了。”   琴嬷嬷瞪她道:“就你机灵!赶紧收拾了。”   小侍女又说:“哎呀,我给忘了,方管事说嫁妆里还有许多布料,稍晚些也都抬过来,请琴嬷嬷选了拿去给少夫人过目,然后去制新衣裳,得赶紧着些,天气热了少夫人没有衣裳穿了。”   琴嬷嬷抚着胸口,难以置信地问:“隔壁屋子里堆了三百多件儿,这就没衣裳穿了?这嫁妆箱笼里不也添了新衣裳?”   小侍女小声道:“那也不多呀......”   另一侍女也点头道:“一年四季,每季不到一百件儿,每个颜色也没几件呐......”   琴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哪里还用得着她来拱他铺张浪费,自己就骄奢淫逸顶了天了,还是皇后娘娘高招,不费一兵一卒,费些银子就打发了一位皇子,皇后娘娘真是高明,还是得好好跟着皇后娘娘办差......   琴嬷嬷喃喃自语道:“只是我这老腰真不行了,我再歇会儿,你们收拾。”   “嬷嬷,这珊瑚手串放哪儿?”   “嬷嬷,这衔珠金簪似是女子款式,是不是要给方管事送回去?”   “嬷嬷,怎么还有耳坠子?真是好看。”   “嬷嬷,耳挖子这么些个,是不是收一些起来?”   “嬷嬷......”   “嬷嬷......”   琴嬷嬷欲哭无泪道:“也不知道万贵妃娘娘想不想奴婢,若是想奴婢,回去了也罢......”   正沮丧着,外头跑来一个侍女,张嘴喊道:“嬷嬷!”   琴嬷嬷一跺脚,懊恼问道:“又怎么了?”   侍女道:“前头来传话,叫都去正院集合。”   琴嬷嬷拍了拍胸口:“也好也好,我也歇歇,走,瞧瞧去。”   *** ***   赵念安晚膳吃的不多,他午后睡得久了,起来没什么胃口,双喜有眼力劲,自己去膳房端了两碗杏仁豆腐来,又拿了半罐子蜜饯,赵念安看着他胖乎乎的脸蛋,笑说:“蜜饯你吃吧,我不喜欢,我喜欢吃杏仁豆腐。”   双喜捧着蜜饯罐子,傻笑道:“谢谢少夫人,少爷也喜欢吃杏仁豆腐。”   赵念安笑眯眯看着沈容,两人交头接耳柔情蜜意,双喜见状捧着半罐子蜜饯往外走,躲在廊檐下吃了两颗,恰碰上从小院出来的琴嬷嬷,琴嬷嬷见他偷吃,一个箭步上前,拧住他的耳朵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偷吃!”   双喜害怕地躲,嘴里急急说道:“嬷嬷,少夫人叫我吃的。”   琴嬷嬷瞪他几眼收了手,恼怒道:“我谅你不敢胡说,臭小子,你记住了,就算是主子赏的,也得拿了回屋子里吃,没规没矩的,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双喜本也是知道的,今日一时没忍住,才悄悄吃了两颗。他连忙点点头,怯懦道:“嬷嬷别生气,我知道了。”   “怎么不在屋里伺候?其他人呢?”   双喜揉了揉耳朵道:“少爷少夫人喜欢清静,无事不喜人在旁,我方从里面出来,其他姐姐去前头打点了,一会儿就过来。”   “少爷少夫人新婚燕尔自然亲近,只是前院怎么了?怎么好端端要去前院集合?”   双喜道:“少夫人要给府里奴才立立规矩。”   “怎么才第一日就立规矩?”琴嬷嬷掩着嘴笑,“到底是咱们二殿下的性子,管他初一十五,该怎么闹就怎么闹。”   双喜挠挠头,不知道她笑什么。   琴嬷嬷笑问:“今儿个赏银都拿到了?”   双喜忙不叠地点头,喜笑颜开道:“拿了二十两呢。”   琴嬷嬷也笑:“少夫人阔气,我从前在宫里头,赏银也不曾一次拿过这么许多。”   双喜陪着笑点头。   琴嬷嬷瞪了瞪眼道:“好了,别抱着个蜜罐子了,赶紧先找地方收起来,晚上回去再慢慢吃。”   双喜连忙进去了,他小心将蜜罐子摆在黄花梨美人榻下,掸了掸手,心满意足看着那蜜饯罐子。   沈容见他鬼鬼祟祟,问道:“双喜,你在干什么?”   双喜高高兴兴地说:“琴嬷嬷叫我把蜜饯罐子放好了,夜里带回屋再吃,我摆在长榻下面,省得被竹笙姐姐瞧见了,抢了去吃。”   赵念安噗嗤笑了一声。   沈容小声道:“你瞧他,没头没脑的样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些,贪嘴的很。”   双喜跑过来说道:“少爷,我瞧着琴嬷嬷人也还好,虽然凶了些,还算讲道,方才以为我偷吃,骂了我几句,我一说她就明白了,还叫我把蜜饯罐子摆摆好,晚上回去慢慢吃。”   赵念安叹道:“她就是爱折腾,你以后若是犯了错,被她逮住了,说些好话哄哄她,一准就好了。”   双喜嘿嘿笑道:“奴才知道了。”   赵念安站起身道:“走吧,琴嬷嬷都等着看热闹了,我得哄她高兴高兴。”   眼看着就要入夏,白日天长,戌时还不曾夜黑,正院里仍是点了红灯笼,仆役们手里也各自提了一个,将正院照得灯火通明。   侍从们搬了椅子到院里来,又搬来两张小几,沏了两盏银针绿茶过来。   除却守门的侍卫,院子里满满当当站了一百来人,赵念安坐下瞧了,人倒是也不多,听说相府里头也有六七十仆从,他这王府比相府大了两倍有余,只多一倍人罢了。   他白日里去相府喝儿媳妇茶时穿了喜庆的朱红色衣袍,午后起来特意换了一身绀蓝色的,显得沉稳持重些,倒是沈容仍旧穿着敬茶时那身赤红镶玉色的宽袖束腰长袍,懒洋洋坐在椅子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赵念安环顾一周,捧着茶喝了两口,问方德子道:“人齐了吗?”   方德子弓着腰回道:“刘青去了东市,兆喜去找他,还不曾回来,估摸着也快到了。”   赵念安点点头,熊管事笑吟吟过来,问道:“少夫人,何事劳师动众,叫了大家过来,您有事儿吩咐下去,自有奴才们代劳。”   赵念安还未说话,琴嬷嬷上前一步怒斥道:“我们少夫人想叫来就叫来,要你多嘴多舌,管我们少夫人的事儿?!”   赵念安吓了一跳,他还没发作呢,琴嬷嬷就紧赶着拱火来了。   赵念安睨她一眼道:“嬷嬷,你管内院辛苦,但熊管家才是管家,你对他多少客气些。”   “奴婢遵命。”琴嬷嬷朝熊管家翻了个白眼,扭着身体去了一旁。   赵念安又喝了口茶,垂着眼道:“把你们叫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府里头的奴才我看着都眼生,叫来瞧瞧罢了。”他问熊管家道:“人手还够吗?”   熊管家笑道:“原沛国公府里留下了二十几个奴才,加上宫里来的七十几人,奴才又听吩咐从外头买了四十人,连奴才在内一共一百四十人,只是......仍有些紧张,若是少夫人同意,奴才还想再买五十人。”   赵念安侧头问沈容道:“相府里多少奴才?”   沈容道:“相府连着护卫有小七十人。”   赵念安故作恍然道:“咱们一百四十人那也不少了,外头还有侍卫一百人呢。”   “哎哟那怎么一样。”熊管家痛心疾首道,“咱们这正院与正堂加起来,就能顶上一整个相府,这次喜宴若不是宫里派了几百号人下来帮忙,就咱们这一丁点人,哪里忙得过来,您瞧这院子,光清扫,就清扫了一整日,少夫人的开府宴与喜宴都有宫里帮忙,以后就得咱们自己来了,这怎么忙得过来。”   赵念安板着脸道:“人手不够你早说,非要等我问,还要买多少人?”   熊管家用余光看了眼方德子,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十人,应该够了。”   “那日后赏银三千两可就不够了。”沈容笑吟吟道,“今日赏银都发下去了吗?”   熊管家忙不叠地点头:“发了,都发了,多了二十两,奴才给还到库房去了。”   “确实如此,刘青的我也帮他领了,余下二十两熊管家也送回来了。”方德子朝人群吼了一声道,“少爷少夫人赏了银子,你们既都拿了,以后就好好干活,别想着偷奸耍滑,我们少爷少夫人是赏罚分明的主子爷!”   沈容随手叫了个人上来,问道:“都拿到了吗?”   那侍从垂着头道:“奴才拿到了。”   沈容问:“拿了多少?”   侍从回道:“拿了一两银子。”   熊管家连忙说道:“咱们府里从上到下,侍从仆役都按阶发了,不同等阶的赏银不同。”   沈容颔首道:“也是应该的,你方才说要买多少人?”   熊管家回道:“五十人。”   沈容笑了笑,对双喜道:“夫人干坐着无聊,你去拿些果子花生来给他打发打发时间。”   熊管家心中纳闷,这是什么意思,眼瞅着还得消磨大半晌工夫? 第70章   赵念安装装样子唬唬人还行,真要叫他办点正事他捯饬不清,戴震科那本账他算了一个多月才弄明白,还得谢工需库那老侍郎手把手教了他好几天。   自他开府以来,方德子管账房,从前在宫里,方德子管他衣食起居,但是不管真金白银,每月从内务府领份例,不够再去拿,内务府对万贵妃还紧着些,对赵念安却爽快得很,这殿下从小就不好拿捏,万贵妃身居高位还知道隐忍,他却蛮横,半点不如意就去圣上与皇后跟前告状,圣上与皇后都宠他,内务府向来趋炎附势,哪里敢得罪这位主子,好东西都巴巴给他送去,赵念安手里的真金白银除了拿来打赏奴才,半点用都没有。   开了府之后,方德子也愁,他哪里会管账,他原本是御前侍卫,家中突逢变故,至此不想再舞刀弄剑,圣上体谅他孤苦,调了他去当侍从,他也不曾当过侍从,也是跟着宫里的老人们学了许多年,才有了如今这一套伺候人的本事,好不容易得心应手,又叫他来当账房,今日这个来问他支银子,明日那个来问他支银子,每日里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还要担心后院那些侍女侍从们伺候赵念安不尽心。   沈容如今是林户院院史,手里管着国库,方德子想他怎么着也比自己能耐,再不济也能在林户院请个厉害的老师傅来指点指点。方德子两月前找了沈容,不耻下问,沈容问他拿了账簿,过了两日还给他,只叫他无论谁来支银子,皆拖着,拖不住了就支给他们,一笔笔记上就是了,其他日后再说。这阵子王府里忙翻了天,方德子自然也忙,所当然有了借口拖着银子,但最后也都给了,昨日掐着算了算,两月里一共支出去十多万两银子,大多都是熊管家亲自领了去,方德子虽有些咋舌,却也能释怀,近来又是开府又是成亲,要花银子的地方自然许多,也算不上太离谱。   这两月王府里乱糟糟的,熊管事深谙此道,知道什么时候是捞油水的好时机,越是混乱越是行事方便,尤其那方德子,虽是宫里侍从首领,却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跟着主子吃惯山珍海味,穿惯绫罗绸缎,哪里知道马饲料多少银子,菜钱多少银子,更别论那些杂七杂八他听都不曾听说过的花销,问他支银子,虽然拖沓扭捏却也都给了,说穿了方德子不过是个喜欢摆架子的软耳朵,银子上的事情处处要去问主子,没什么自己的主见,主子又能知道什么,这万八千两的银子哪里会放在眼里。   双喜拿了些零嘴来,沈容也不闲着,拿了两个核桃,放在一起敲碎了,剥了核桃肉给赵念安吃。   众人在旁静静候着,沈容抬了抬头道:“我又忘了,你说要买多少人?”   熊管家堆着笑道:“回少爷,五十人。”   “五十人。”沈容环顾一圈,问道,“俞得水俞管事在不在?”   人群中,一位七十余岁的老叟从人群中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老叟作揖道:“少爷,俞得水在此。”   赵念安吃着核桃肉问道:“你是谁?”   俞得水回道:“回少夫人,奴才俞得水是从前卫国公府的管家,这是奴才儿子俞欢牛。”   沈容对赵念安道:“之前我在典司院任职,来修缮府邸,是俞管事帮着忙里忙外,这府里头他最熟悉,卫国公过世后,府邸空置着,也是他打。”   赵念安点了点头道:“俞管事看着精神不错啊,也是个老管家了。”   俞得水忙道:“奴才不敢托大,从前国公爷在时,是奴才父亲任管家,奴才只是帮着打打下手,只最后几年,承蒙国公爷看得起,奴才方做了几年管家。”   赵念安点点头,没说什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对双喜道:“茶凉了,再续一杯。”   熊管家笑道:“俞管事如今年事已高,奴才吩咐他管着西角门与戏楼子,算是个闲差。”   “卫国公从前爱听戏,如今清闲了,咱们也叫几个戏班子唱唱。”赵念安笑道,“俞管事看着老当益壮,也忙活忙活。”   俞得水笑吟吟道:“那敢情好,若是少夫人想听戏,奴才找相熟的戏班子过来唱几出,除了戏班子,还有几个杂耍班子,有几出戏也排得顶好。”   赵念安抿着笑点了点头。   沈容道:“俞管事,你对这府邸熟悉,我想问问,卫国公在时,这府里头有几个奴才?”   俞得水认真答道:“不算侍卫,多的时候八九十人,少的时候六七十人。”   熊管家面色浑然一变,俞得水没叫他太为难,主动解释道:“国公爷喜静,平日里不常与人走动,叫了戏班子来也只是自己个儿听,并不宴客,又无甚公务,不大来前院走动,故也不需太多人伺候。”   熊管家陪着笑点头。   沈容颔首道:“那我再问问,国公府上若是办喜事,通常赏多少银子下去?”   熊管家面色倏变,暗道不好,却见沈容只是温温笑着,赵念安亦是一脸茫然模样,勉强稳了稳心神,继续往下听。   俞得水思忖半晌道:“寻常年节里,赏银从半贯钱到二两银子不等,国公爷六十岁寿宴时,发了三倍,奴才当时任管事,拿了四两半银子。”   沈容笑问:“你今日拿了多少赏银?”   俞得水不敢欺瞒,惭愧道:“奴才拿了十五两,奴儿儿子任小管事,拿了十两。”   熊管家谄媚笑道:“国公爷清俭,咱们王府不同,比国公府高一阶,少爷少夫人成亲又是大喜,自是要多发一些的。”   沈容笑了一声,点点头道:“自然,我夫人高低是个王爷,总不能叫人小看了去。”   熊管家连连称是。   沈容又说:“即是如此,你告诉我,管事、小管事、侍卫、嬷嬷、仆役都各发了多少?”   熊管事含着笑道:“也不光是按等阶发的,也得看干活卖不卖力,劳苦功高的自然多发一些,像这次喜宴,宫里虽派了御厨来,但咱们府里的膳房也出力不少,不比其他管事轻松,自然要多发一些。”   膳房的管事站在人群里陪着笑点头。   沈容放下手里核桃,站起身道:“如此也简单,所有人排着队一个个上前,报名字,报等阶,报今日拿了多少赏银。”   熊管家脚一软,堪堪站住,嘴角抽出些笑来,干巴巴道:“少爷无需麻烦,奴才列了单子写清了给您送过去就是了。”   沈容一声冷笑,问道:“你蔑了多少银子,自己说!”   熊管家如今终于是明白了,少夫人与方德子是傻的,但这相府里出来的少爷却是个精明的。   他深吸口气,挤了挤眼睛,死死咬着牙道:“奴才拿了一百两,其他都发下去了,是拿得多了些,但是奴才是管家,比他们多拿些也是应该的。”   沈容对双喜道:“把万常青叫进来。”   双喜领了吩咐去了,此处就靠着正门,万常青听了好一会儿热闹,见双喜过来,麻溜地进了正院,他与沈容年岁相近,故也亲近些,所以北远侯派了他来当小统领。   他走进正院脱口就喊:“表哥表嫂。”   赵念安笑眯眯的,捧着茶喝了一口。   沈容道:“你来说给熊管家听听。”   万常青道:“我午后拿着你的腰牌亲自去了钱庄,找了钱庄掌柜来问,他得知我是林户院派去的,不敢隐瞒,与我说,熊管家拿着银票去兑了碎银子,只兑了一千两。申时二刻的时候,熊管家派人找了我,给了我一千两银票,叫我分给兄弟们当赏钱。”   熊管家浑身发寒,惊恐地看着沈容。   沈容道:“我给了你三千两整银,你只兑了一千,拿了一千给侍卫,另有一千你不曾拿去兑碎银子,你难不成想告诉我,你自己手里有一千两碎银子?”   万常青一脚踹在他膝窝里,骂道:“还敢站着说话!”   熊管家怯怯缩缩跪在地上说:“是奴才蔑了一千,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敢了,求主子们看在奴才是初犯,饶了奴才吧!”   “你是初犯?”沈容冷眸道,“方德子,去账房拿账簿来。”   方德子连忙去了。   沈容坐回椅子里喝了盏茶,等方德子将账簿拿来,他一边翻看一边说道:“夫人的嫁妆是内务府备的,酒席与喜饼喜果也是内务府支银子办的,其他上至廊檐上的红绸布,下至你们手里的红灯笼,哪怕是写字的红纸都是典司院支了银子买的,你竟敢借着喜宴的名头从账库里支走大几万两,谁给你的胆子!”   熊管家哭丧着脸道:“少爷错怪奴才了,虽是典司院与内务府协办,可待客用的茶叶,写字用的笔墨,还有夜里点的烛火,这些细细碎碎的银子都是咱们自己出,比平日里多用了好几十倍,奴才当真没有从中捞油水啊。”   他突然看向赵念安,跪在地上向他爬去,嘴里求饶道:“少夫人心善,少夫人相信奴才当真没有贪府里银子。”   赵念安拧着眉道:“别的我不说你,就这府里你就管得乱七八糟的,我日日同你说膳房饭菜不好吃,你日日听不进去,到底是你的耳朵聋了,还是我说话不清楚?还有你明知我终日待在后院,你买的杂役全是男子,搬搬抬抬那些活非得叫侍女们去做,滚远点,别脏了我的鞋!”   方德子立刻上前,一把擒住熊管家往后拖。   琴嬷嬷连忙上来拱火道:“就是,银子都给你了,也不知道多买些姑娘赤子回来,外头这么多侍卫,里头你还买这么多男子,府里姑娘赤子们进进出出多不方便?一看就是买男子油水更足!少夫人,依奴才看,这样的刁奴应当杀了泄愤!”   赵念安不耐烦道:“你一边去,别来拱火!”   琴嬷嬷‘哼’了一声,扭扭捏捏退下了。   熊管家这就有嘴说不清了,后院分明是琴嬷嬷在管,是她把侍女们都调远了,人手配置的乱七八糟,他是管家寻常也不能去后院,哪里知道什么搬搬抬抬的事情。 第71章   沈容不会他们的闹腾,接着说道:“你支了八千两去买茶叶,哪家买的?买了多少?”   熊管家支支吾吾道:“买了好几百斤,这一两月府里到处来人,典司院内务府大人们也得喝茶呀。”   “支六千两买毛笔,又是哪家买的,买了多少支?”   熊管家嘴硬道:“买了几百支,给了典司院大人写喜字,写请帖用,都是上好的狼毫,贵着呢。”   “几百支?哈哈,人手十支?”万常青问道,“要不要把他送去刑部大牢?”   沈容负手道:“自然,此等刁奴,如何能放过他!”   “少爷,奴才真的知道错了,奴才自己把银子都送回来,奴才绝不敢再犯了!少爷饶了奴才吧!”熊管家狼狈地扣在地上,用额头去撞地,每一下都磕出了红印子。   沈容蹙眉看着他头顶道:“你别忙着磕头,我再问你一次,今日赏银你蔑了多少?”   熊管家顿了顿,缓缓扬起头来看着沈容,周围似乎起了妖风,他感觉浑身上下阴恻恻的,其余奴才们尽数低垂着脑袋,将下巴紧紧贴着胸膛,眼皮一眼不敢抬,手心一颤抖,灯笼里的火光便摇摇曳曳十分渗人。   熊管家颤巍巍道:“一千零四十两。”   “你很聪明,除了侍卫的一千两,其余一百四十人分两千两,你给管事们、近身的嬷嬷侍从侍女们都发了赏,只蔑了杂役的银子,以为从中浑水摸鱼,这笔账就算不清楚。”沈容道,“这笔账,我现在就跟你算算。”   熊管家痛哭流涕道:“奴才真的都已经如实说了,真的是一千零四十两,少爷,奴才不敢再欺瞒,真是自由这么多。”   沈容道:“把他拉下去,余下的人按我刚才说的,一个个上前来报。”   双喜纳闷道:“少爷,当真要报呀?那小人去拿纸笔来。”   沈容点头。   双喜叫所有人排着队上来报名字报等阶报赏银,奴才们一个个上来了,大部分管事嬷嬷与一等侍从侍女都拿了十两到二十两不等,二等侍从侍女拿了五两,三等侍从侍女拿了一两,杂役只领了几份昨日发剩下的喜饼,里面有九个铜板。   所有人报完又畏畏缩缩站回了原位,熊管家哭喊道:“只有杂役没发,其他都发了,奴才这就把那一千两兑了,连夜就发下去。”   双喜写得费劲,算了半天没算明白,却见沈容端起茶盏说道:“底下人加起来只领了六百五十七两,还少了三百二十三两。”   熊管家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一个箭步跃起,指着人群中一些人喊道:“他他他都拿了奴才一百两,膳房的管事还有花房的管事,还有几个小管事!”   万常青立刻叫人把他们押下,双喜拿着册子过去盘对,对了半天还是差了些,没人肯松口,底下人便一直哭声震天的喊着,闹了得有半个时辰,又抓出几个领了赏却不说的杂役,他们本就是熊管家手底下的人,只给他一人办事,自然也都领了赏银,只是其他杂役都不曾有,他们却有,只能死死咬着牙不敢承认,熊管事贪污了这么多银子,若是与他攀扯上了,岂不是一并打入刑部大牢?   快到亥时的时候,终于把那一千两对清楚了,抓出来十七八个与熊管家一同蔑银子的奴才,上至管事小管事,下至杂役,全府上下哪个角落都有他的人。   赵念安打了个哈欠,眼皮直耷拉。   沈容见状,对万常青道:“把熊管家送去刑部大牢,好好审一审,让他把贪污的银子全部吐出来。”   熊管家见此情形,暴跳如雷,大吼道:“你敢!我是宫里娘娘的人!谁敢......”   赵念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声大喝道:“方德子!塞住他的嘴!拖下去打!什么混账东西也敢胡乱攀扯!”   方德子塞住他的嘴,拖着他往外走。   余下跪着瑟瑟发抖,嘴里不断求饶。   赵念安大怒道:“其他人也全部给我堵上嘴,等天亮了一并扔到刑部去!混账东西!”   沈容叫俞得水过来,对他说道:“今日先散了,你吩咐下去,赏银明日再发,明日未时三刻你到正茶厅见我。”   俞得水领了命退下。   沈容又吩咐了双喜几句,正要揽着赵念安回去,见兆喜与刘青站在人群后面,沈容看了他一眼,兆喜立马走了上去,讪讪笑了一下。   沈容问道:“跑哪儿去了?”   兆喜道:“我去找刘青回来晚了,熊管家今日去请饲料银子,他觉着请的多了些,就去东市问了问价钱,顺道又去问了问米价菜价。”   沈容笑了笑道:“你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   赵念安打着哈欠道:“传轿辇来吧,我不想走路了。”   兆喜笑嘻嘻道:“奴才去传。”   两人上午在相府闹了一场,晚上又在自己府里头闹了一场,翌日消息就传进宫去了,皇后娘娘听得傻了眼,纳闷道:“这两人,办喜事怎么火气还这么大?真真是奇怪了,半点不消停。”   她站起来逗了逗笼子里的鹦鹉鸟,无奈地直摇头:“这二人真是天生一对,怪不得沈相每次说到这个儿子,都说他性格古怪,原是真的。沈相也是实诚人,本宫原想将五公主尚给沈容,还是沈相劝了本宫,如今配了安儿,倒是绝配。”   侍女说道:“沈大人进府第一日,熊管家就蔑了他一千多两银子,没成想被他看出来了,这顺藤摸瓜查下去,这两月里,熊管家竟是贪了有八万多两。”   “多少?”皇后惊得猛一回头,愕然道,“本宫给安儿陪嫁陪了二十万,都心疼的牙痒痒,这个刁奴,两个月就敢贪八万?他把安儿当傻子,还是自以为高明?”   “他本就是想趁着婚宴捞油水,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往后寻常过日子,能捞的油水都是碎银子罢了。”宫女道,“他后来狗急跳墙还想攀扯娘娘,幸好是被安王拦下了,塞住了嘴拉出去打了一顿。”   皇后心惊胆战道:“他还敢攀扯本宫?本宫只是叫他替我看着些,何曾叫他贪银子了?该是挨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如今送去了刑部哪一司?”   宫女道:“奴婢打听了,送去太子手里了,王府侍卫统领亲自送去的,说是沈大人吩咐。”   皇后拍着胸脯道:“还好还好,沈容脾气是怪了些,做事还算周到。你吩咐下去,叫安王府的眼线子都安分些,如今安儿当了赤子,他们也无甚用处,好好办差就是,别整日惹麻烦还要来攀扯本宫。”   宫女颔首称是。   皇后叹道:“这沈容着实是有些本事,怪不得岚儿总是想要他,说来他如今是林户院院史,手里管着国库,若是府里被个刁奴贪污了八万两都查不出来,谁还敢信他能管好这天下的金银?你留心着些,这件事情不许宫里有人嚼舌头,安儿新婚,没得叫他被人说嘴。”   “奴婢明白了。”   *** ***   赵念安睡到了晌午才醒来,膳房直接上了午膳,照旧是九菜一汤,但菜色都是新品种,大多都是府里不曾吃过的,赵念安吃了一会儿,双喜在旁说道:“方管事在外面求见。”   赵念安叫他进来,方德子讪讪地进了,笑吟吟看着赵念安,扭扭捏捏半天不说话。   沈容看着他笑,转头对赵念安道:“肯定是来问你,吃得好不好。”   方德子讪笑道:“还是少爷明白,膳房的厨子们托奴才来问问,哪些个手艺不太好,他们再钻研改进。”   赵念安哈哈一笑,吃了半碗汤说道:“还成吧,将就。”   方德子道:“原先个管事从菜钱里蔑了银子,食材不是顶好的,如今换了一位,奴才想着再给厨子们一次机会,他们平时也卖力,不曾偷奸耍滑,若是口味不好,就再琢磨琢磨。”   赵念安顺着他说道:“还得怪那膳房的管事不好。”   方德子忙点头:“正是如此。”   沈容道:“方管事你去取账簿,在偏阁等我,我与夫人吃好饭过去。”   方德子应承着去了。   方德子在偏阁稍等了片刻,沈容说说笑笑进来了,赵念安巴巴跟在他身后,沈容拉了他一把,哄着他道:“等忙过了今日,明日回门再忙一日,之后半月我陪你四处游乐。”   赵念安立马高兴起来,搂着他的胳膊在椅子上坐下。   沈容叫方德子也坐,方德子甩着脑袋道:“奴才站着就行了。”   沈容道:“你坐吧,我有许多话与你说,双喜,把柜子里的账簿拿来。”   双喜抱着几本账簿过来了,沈容问道:“琴嬷嬷在做什么?”   “还在嫁妆箱笼呢。”   沈容道:“你在门口候一刻钟,然后再去把琴嬷嬷叫来。”   双喜把账簿摞在桌子上,挠挠头不明所以去了。 第72章   沈容道:“卫国公府被林户部收回去之后,账簿也一并存在了卷宗库,我请户役誊抄了两年的,你拿去参考,往后若是有人来支银子,先叫他去找管家按手印,你再比对着看看,若是大差不差你就拨银子下去,有些来去也无妨,当是辛苦钱便是。”   沈容又道:“待过几个月,这些日常花销,你可以放手叫刘青去做,你也可以轻松些。大库的钥匙你还是自己拿着,谨慎些不要交付别人。”   “这是自然!”方德子点头道:“刘青做事细致,也认真,奴才倒是放心。”   沈容道:“另外内需库有位户吏年事已高,月前向圣上告老还乡,圣上已经允了,前日也来了府里吃席,我请他来家里一个月教你和刘青管账,再过几日他就过来。”   方德子大喜道:“那敢情好啊,有老师傅坐镇,总比我自己个琢磨的好。”   沈容笑道:“你也无需顾虑太多,你是这个府里头真正的管家,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让刘青好好学,他做事,你多管着就行,今后这府里头都得靠你,哪能总叫你做这些细碎的活。”   方德子一下站了起来,愁眉苦脸道:“奴才也不是这么个机灵的人,哪能担得起您这番话。”   赵念安仰头看着他,哈哈道:“没人夸你机灵呀!”   方德子讪讪笑了下,慢吞吞坐了下来。   沈容道:“我打算请俞得水当这个管家,他是府里的老人了,对这里熟悉,为人也和善,儿子俞欢牛也是个肯卖力气的,府邸里原先留下的奴才他们使唤的动,外头买来的也容易,顶多是内务府拨下来的几十人难使唤,先让他做着,把这府邸上下捋捋顺了。”   方德子迟疑道:“这些倒也无妨,前院慢慢来,总能捋顺了,只是奴才担心,少夫人这里伺候的人还是少了些,琴嬷嬷治奴才有一套,但伺候起来到底是不细致,不如原先几位侍女手巧心细。”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琴嬷嬷的声音。   沈容叫她进来,琴嬷嬷行了礼,笑吟吟问:“少爷少夫人唤奴婢过来有何吩咐?”   沈容笑道:“明日要回门,后日我们去侯府,想问问嬷嬷我与夫人这几日穿什么衣裳去。”   赵念安抱着茶杯埋头喝茶。   琴嬷嬷面色一青,干巴巴笑了两声。   沈容道:“嬷嬷稍等片刻,我与方管事先把赏银的事情说完,再与你细说。”   琴嬷嬷暂且松了口气,默默站去一旁。   沈容拿出昨日双喜写字的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指给方德子看。   “咱们安王府到底比国公府品阶高,我按照国公府两倍列了赏银,寻常你就按照这个发下去,此次婚宴是大喜日子,奴才们也辛苦,就按照三倍来发,管家最多,有三十两,杂役最少,有三两。册子前面是双喜昨夜记下的,没发到,或者没发够的,你补上。”   方德子细细看了一会儿。   沈容又道:“侍卫的赏银昨日常青扣着没有发下去,按规制该发九百两,多的一百我叫他拿去请兄弟们喝酒,如此就不必还回来了。”   方德子皱着眉看了半晌,问道:“按这个规制,昨日多发的几位,是否要讨回来?银子倒是不多,只是奴才担心,同等阶发的不一致,底下人有怨言。”   沈容所当然道:“自然要讨回来,小管事该拿九两,如今全都拿了十两,那倒也算了,可一等侍从有两位,侍女有八位,昨日只有六位拿了二十两,另外四位只拿了三两,管事该拿十五两,也只有你方德子一人拿了二十,若是不还回来,其他人自然心生怨怼。”   琴嬷嬷在旁竖长了耳朵,还回去?嬷嬷里也只有她比别人多拿了五两,昨日那熊管家发银子的时候,只给近身伺候的多发,隔得远的都少发了许多。她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主动把银子交出来,就见方德子把那小册子翻来翻去,直言道:“琴嬷嬷也多拿了五两。”   赵念安与沈容齐齐转头向她看去。   琴嬷嬷哼了一声道:“奴婢又没说不交出来,交!自然交!奴婢最是公道之人!”   沈容拧起眉道:“方管事,这就是你不对了,琴嬷嬷此次立了大功,区区五两银子罢了,怎可让琴嬷嬷掏银子?你真是不像话!”   琴嬷嬷呐呐道:“啊?奴婢立功?”   赵念安也茫然看着他。   沈容亲热笑道:“我等进了这王府,时常在后院待着,容着那些偷奸耍滑的奴才们贪府里的银子,要不是琴嬷嬷经验老道,一来就派了夫人的近身侍女去了各处当小管事,我也不会如此轻易发现熊管家手脚不干净。”   琴嬷嬷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们向你说了嘴,我说少爷怎得这么厉害,手眼通天,一来就抓出这么一条大尾巴狼。”   “怎么能是我厉害,还得多谢琴嬷嬷帮衬。”沈容舒了口气道,“有琴嬷嬷在我等也放心,如今人也抓住了,这府里也捋顺了,那四位侍女也可都叫回来了,叫她们给夫人梳梳头挑挑衣裳,吃吃果子解解闷。”   琴嬷嬷愣了半晌,只好顺坡下驴道:“少爷说得对,奴婢这就把她们叫回来,赶巧府里要整顿人手,干脆一起调整了算。”   沈容感叹道:“这些侍女们虽然伺候的尽心,但到底年轻气盛,又有些娇气,以后没了方德子管教他们,今后就只能靠琴嬷嬷了。”   琴嬷嬷拍拍胸脯骄傲道:“殿下都是我奶大的,调教几个侍女不成问题。”   沈容笑眯眯道:“那嬷嬷先去吧,嫁妆几日也累了,等叫了她们回来,让她们去折腾,您也歇歇脚。”   沈容把桌上漆木盒子装的糕点给了她一盒,琴嬷嬷领了谢了恩,欢欢喜喜去了。   等人走了,赵念安拍着桌子大笑,笑停了又说:“人虽是回来了,但你且看着,琴嬷嬷手里没活,多能折腾人。”   沈容笑着摇了摇头,都是闲的。   沈容又去见了俞得水,安排了他一些事情,把管家的钥匙交给了他,俞得水并不矫情,只是本分把利弊同沈容说了,这个管家他只能暂时当当,他年纪不小了,儿子也不是管家的料,今后还得找个年轻能扛事的。   沈容心里有分寸,他有自己的人选,只是也不曾多说,含糊着应了。   方德子当日就把赏银发下去了,杂役们也分到三两之多,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进来的,平日里只有管事与膳房的厨子们有月银,杂役们是绝没有的,就靠着年节里的赏银攒些银子,本以为就那九文钱与一包喜饼就打发了,转眼才过了一日,竟手里就有了三两银子,那可是三两银子,能买好几千个饼子馒头,方德子分银子的时候,也一并说了,今次是婚宴大喜才赏了这么多,平日里年节会少些,即便如此,奴才们也一个个跟喝了酒似的,高兴地晕头转向,这王府里规矩虽然多,但出手也大方,整个皇城里都未必有几家如此阔绰。   方德子见他们一个个精气神十足,干活也变得十分卖力,对沈容这套一棒棍子一颗枣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第一日来先立规矩,把所有人叫到一起,看着他如何收拾熊管家,第二日再厚赏银子下去,这个时候俞管家要重新调配人手或管教下人都更容易一些,这几件事情但凡分开来做,或是顺序反了,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兆喜和双喜把多拿的五两银子交了上去,其他一等侍女也一并交了。   赵念安把漆木盒子装的喜饼分给他们一人一盒,里头有九两银子,当是另外的赏,多下来几盒都给了双喜,双喜没要里面的银子,把银子拿了出来,抱着喜饼笑得合不拢嘴。   喜饼放不了几日,赵念安知道双喜要送人,索性让他休息两日,回侯府去见他弟弟千喜。   翌日新人归宁,典司院比往常来得更早些,早早备好了归宁礼,只叫沈容与赵念安带着去。   归宁礼没什么贵重物件,都是些寻常好意头的东西,等进了宫,东西交给内务府,举行了一系列仪式之后,两人跟着内务府总管先去给皇太后请安,后去给圣上皇后请安。   圣上喝着茶,挑着眼睛看沈容,缓缓说道:“听说你前日在府里发作了奴才?”   沈容还没出声,赵念安跪着插嘴道:“父皇,那个刁奴把儿臣当傻子骗,费些银子也就罢了,可儿臣又不傻,儿臣聪明着呢!”   圣上‘啧’了一声道:“起来坐着说话,跪着干什么。”   皇后温温笑道:“安儿性格调皮些,没什么威严,底下奴才见他孩子气,确实容易放肆,沈容能管着些也好。”   赵念安忙不叠点头:“还是母后知道。”   圣上冷笑看着他道:“你没有威严?你把沈相都训了一顿,昨日他跑来同朕说,相府里头的奴才调教得不好,惹了你生气,以后会谨小慎微些。”   赵念安苦着脸,低声咕哝道:“那既然他知道错了,我以后就不训他了......”   “你还说!”圣上绷不住笑了起来,叹了口气又骂道,“你如今已为人妻,该收敛着些,他到底是一朝之相,四院之首,也是你夫君的父亲,你多少给他留些面子,朕封你当亲王是不想你受人欺负,不是叫你去欺负人!”   赵念安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沈容握着赵念安的手,缓缓道:“陛下,是微臣不曾好好从中调和,夫人也未说什么过分的话,谈不上教训,也算不上欺负人。”   皇后连忙打圆场,笑着说:“陛下您瞧瞧看,驸马爷这就心疼舍不得了。”   圣上哼了一声瞪了沈容一眼。   皇后又道:“往后安儿回宫机会就少了,难得回来,怎么还数落上了,您瞧瞧他委屈的。您不知道,如今他们俩可是有了新的称号。”   圣上好奇看着她。   皇后掩嘴笑道:“他们都说,安儿是善财童子,驸马爷才是真财神!去哪儿都是财源广进!”   圣上悠悠道:“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当好林户院院史?”   皇后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稍喝了一会儿茶便说:“时辰也不早了,万贵妃妹妹那里巴巴地等着呢,陛下若是公务不着急,不如移驾过去一并喝喝茶。”   圣上顺水推舟道:“朕原也不得闲,既然皇后说了,那朕就去坐坐吧。” 第73章   几人移步去了万贵妃宫里,万贵妃一早就命人打点好了一切,殿里各处都喜气洋洋的,奴才们也都换上了新衣裳,喜饼喜果堆满了桌,各种糖水小厨房也备上了,就等着赵念安过来请安。   万贵妃昨日刚听说相府王府都大闹了一场,赵念安上午在相府教训了相爷,晚上沈容就发作了管家,万贵妃脑子糊涂,两者一联系,便以为是赵念安在相府使性子,叫沈容气坏了,两人起了龃龉,故才拿了王府管家出气。   万贵妃辗转难眠了一整晚,今日见他们牵着手走进来,甜甜蜜蜜的模样,心里多少放心了一些,却也不是全然放下了,喝了请安茶后便一直瞧瞧打量沈容,总觉得他在强颜欢笑,安儿性格娇纵,当赤子到底是勉强些,第一日就与婆家起了冲突,今后日子怎么还能好过。   侍女端了糖水与糕点过来,赵念安捧了一碗杏仁露给沈容,殷勤道:“你喜欢吃这个,你吃。”   沈容端着喝了,转头对他道:“你少吃些糕点,一会儿午膳该吃不下了。”   赵念安点点头,咬了半块金丝香芋酥,把剩下一口塞进沈容嘴里:“你吃。”   圣上端着茶看着他,清了清嗓子道:“安儿啊,若是没心思与朕说话,就早些回府吧。”   赵念安连忙拿了一块红豆糕,站起来硬塞进圣上嘴里,催促道:“父皇也吃,快吃吧。”   圣上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咬着吃了,叹气道:“你真真是无法无天。”   赵念安嘿嘿笑。   万贵妃趁着今日,问了沈容许多问题,沈容一一答了,言辞恳切,又尽显儒雅。   万贵妃对他甚是满意,之前得知赵念安要为他做赤子的时候,她心里忐忑极了,也总想再见见沈容,细细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把他宝贝儿子哄得晕了头。如今看了,确实是不错,重要是脾性温和,能体贴她的安儿。   只是万贵妃心里仍有心事,几次想说都开不了口,看了圣上好几回。   圣上瞄她一眼,说:“沈容这个儿婿是朕定下的,到底是朕有眼光,安儿才开府住了两月,被底下刁奴骗走了八万两真金白银,沈容住进去第一日就讨回来了。”   万贵妃心里一突,呐呐道:“八万两?臣妾拢共都没有八万两。”   圣上噗嗤一笑:“你要银子干什么?”   万贵妃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八万两,怎么会骗走八万两?”   沈容拣着不重要的与她说了,尽量说得温和些,又说得亏是方德子注意着,才没被那刁奴得逞。   万贵妃心惊胆战听了,松了口气对圣上道:“方德子确实是忠仆,王府里有他照看着,臣妾心里也放心。”   圣上得意道:“方德子也是朕挑来照顾安儿的,到底还是朕会看人。”   万贵妃心里豁然松了口气,一来知道沈容不曾与她安儿龃龉,也不是挑刺拿奴才出气,二来他确实也有些本事,如此这安王府上下才能安生些,安儿也能自在快活。   眼看已经到了晌午,为让万贵妃与赵念安说些体己话,沈容自己借口林户院有事,暂时过去一趟,晚些再来接赵念安回府。   圣上也该回去了,今日是归宁礼,皇后才是赵念安母亲,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若是留下与万贵妃母子用午膳,未免太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正要走,赵念安端了碗红豆汤圆给他,笑眯眯道:“父皇喝了吧,咱们也算一起吃过团圆饭了。”   “你啊!”圣上勺了一口吃了,把碗递给万贵妃,遣走一旁侍女,也叫万贵妃先出去。   赵念安惴惴不安看着他。   圣上拍了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朕知道沈相此人不好相处,他自命清高也不近人情,他是什么人父皇心里清楚,知道你去了相府要受苦,所以无论如何要给你封个王,叫你压他们一头,只是安儿,你也想想你的弟妹们,四公主五公主正在相看,其他几位妹妹再过几年也到年纪了,你行事如此骄纵,不把婆家放在眼里,名声传了出去,今后谁还敢娶咱们皇家的女儿?”   赵念安揉了揉眼睛,扁着嘴点了点头。   圣上柔声道:“你哭什么,父皇又不是叫你去孝顺公婆,傻孩子,你但凡有沈容一半精明,朕也不必为你如此忧心。”   赵念安吸了吸鼻子道:“父皇儿臣知道了,儿臣会好好与相府上下相处,儿臣也不想耽误妹妹们相看。”   圣上叹道:“朕就说你不精明!你半点没听明白朕的意思。”   赵念安茫然看着他。   圣上勾唇笑道:“非要朕明说,你在相府撒了气,就去别家府里装装样子,什么沛国公府、镇国公府、太子府、太尉府、这个府那个府,哪里你不能去?”   “啊?”   “不懂迂回,只会端着架子唬人,一点真格的都没有!傻孩子,好好跟着沈容学学!他到处派人送喜饼为的是什么?还遣了方德子亲自去。”   赵念安眨眨眼道:“父皇,您连这都知道?”   “他敲锣打鼓地说给所有人听,父皇能不知道吗?”圣上叹气道,“备些礼去各家走动走动,你本就是好孩子,谁见了你不喜欢?那沈怀荫什么人,还敢来朕面前挤兑你,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在相府里发了火,就那点出息!别说老相爷,他连沈容都比不上!”   赵念安扑哧笑了:“儿臣就说沈容好,父皇偏不信。”   “你只听见这两个字?”圣上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朕难得与你说些心里话,这些话不许往外传,你既已当了赤子,就好好操持府邸,别光记着你是安亲王,如今你也是院史夫人。”   “儿臣知道了,父皇您不生气就好了,儿臣不想你不高兴。”   圣上捏了捏他的脸:“与你母妃说说话,哄哄她高兴,去吧,朕走了。”   赵念安送他出去,等他走远,万贵妃着急问道:“你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赵念安道:“父皇叫我多出门走动走动,我如今是赤子,到处去吃吃茶喝喝酒也不要紧,顺道帮着妹妹们相看相看。”   万贵妃疑惑道:“只是这样为何还遣了我走?”   “父皇好面子,说这些难为情嘛。”赵念安拉着万贵妃坐下,笑眯眯道,“母妃,我跟你说,琴嬷嬷在沈容那里吃了瘪呢。”   万贵妃惊奇道:“是吗?赶紧说来听听。”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一起吃了午膳,临近申时沈容才来接赵念安,万贵妃满含泪光送了赵念安出去。   赵念安从前不曾想过要当赤子,一心只想娶林倩儿为妻,对相看这些一窍不通,如今才知道里面门门道道多得很,他想起万常宁与宋言的事情,回去路上特意问了沈容。   万常宁名声在外,在外头有几个相好的赤子,虽是良妓,但总是名声难听,侯夫人也不指望万常宁能娶什么高门望族,只要人品模样过得去,九品芝麻官的子女也无妨。如今突然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沛国公家的嫡子,还是从小按着赤子教养大的,模样秀气,又懂持家,这种好事,捞也捞不着,还是人家眼巴巴要嫁进来,侯府还不得伸长了脖子去够。   赵念安听他说着,喃喃道:“怪不得舅母着急坏了,万常宁这个态度,若是惹恼了沛国公,指不定人家就反悔了。”   沈容道:“本来侯府与沛国公府是门当户对,如今表兄名声不好,就成了咱们高攀,自然是应该更谦卑些,可如今却是沛国公府伏低做小,若是侯府还不去提亲,难免显得不可一世,表兄再拖着,沛国公恼火也是迟早的事情。你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赵念安抿着嘴笑道:“父皇说我从前不与人走动,如今当了赤子嫁了人,可以到处去走动走动,挣个好名声,以后皇妹们相看也容易,叫我走动,我自然先往侯府走动,走好了,我再去沛国公府走动。咱们先帮万常宁与宋言撮合了吧,就当孝顺舅父舅母。”   沈容哭笑不得道:“你别好心办了坏事,把沛国公府给得罪了。”   赵念安抱住他,软绵绵道:“那有什么的,我有你嘛,你肯定有办法。”   “这高帽子一戴,我没有也得有了。”沈容亲了亲他的额头,“容我想想吧。” 第74章   沈容这场婚事办得体面,是侯夫人帮着里里外外操持,宫里宫外都看得清楚,沈容又在归宁礼后第一日就去侯府请安,赵念安备了厚礼,大张旗鼓架了两辆马车送去,而后有围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没叫赶,反而都发了喜饼喜果,侯府上下也是张灯结彩到处挂着红绸布,贴着大喜字,热热闹闹地迎沈容与赵念安进门。   新婚第一日王府里发生的事情,侯夫人都听双喜与万常青说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刁奴本就该教训,何必挑什么日子,沈容这般利落才是他们侯府养出来的孩子,窝窝囊囊反倒叫人笑话。   赵念安下了马车,今日犹然穿着喜气,与沈容一起穿着小豆色的束腰长袍,款式相近,赵念安宽袖,沈容束袖,又在腰间系了那块同心玉,端端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璧人。   侯夫人看着眼里高兴,拽着赵念安的手就往里走,嘴里絮絮地说:“今日沛国公夫人也带着孩子来府里喝茶,我带你见见。”   赵念安笑眯眯,脱口而出道:“这红绸布与喜字也务须揭了,再多添些布置。”   侯夫人愣了愣,合不拢嘴笑了半晌,嗔怪道:“进去可不许说了,免得叫人笑话。”   赵念安嘿嘿笑了两声,跟着侯夫人走去茶厅。   几人去了正茶厅,老老少少坐了许多人,都是自家亲戚,今日特意过来坐坐,也仔细看看赵念安长什么模样,略表些亲近之意。   赵念安进了厅里,众人站起来要跪,他连忙叫他们起来,满脸通红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行大礼。”   这皇城里没什么秘密,赵念安进门第一日就在相府立规矩的事情,一早就传遍了,今日虽来见见,却也担心这位亲王架子大摆脸色,各家都绷紧了弦,哪知这会儿一见,哪里有什么蛮横娇纵的模样,怯生生躲在沈容身后,脸红得像是要滴血,说话也软糯糯的,完全是柔顺可爱的模样。   侯夫人笑呵呵道:“我这外甥媳妇人品好,脾气也好,也不知道我们容儿哪来这么大福气,娶了这么好的夫人进门。”   沈容揽着赵念安的腰,拉着他向在座长辈们一一问好,也叫他认识认识。长辈们瞧着赵念安乖巧听话,相府那点子破事他们心里也有数,便越发觉得传言有误,想来他们容儿性格温顺内敛,也不会巴巴地去攀高枝,定是赵念安品性纯良,他们容儿才会心心念念要把人娶回家。   谁不知道这婚事是侯府张罗的,侯府仗义,不仅养出了探花郎,还忙前忙后操持着,给他相了这么高一份亲。明明是相府娶亲,如今倒显得侯府脸上更有光。   沛国公夫人今日也在,她年纪长侯夫人几岁,笑吟吟坐着喝茶,如今沈容的婚事定了,总该轮到他们家办喜事了,万常宁这小子说实话他们心里并不满意,虽是侯府嫡长子,又年纪轻轻就是个小将军,可他们交往的世家里,高低都是官,皇亲国戚更比比皆是,万常宁也不算出类拔萃,加上声名在外,沛国公夫妇也有耳闻,配他们的嫡子也只是勉强,但一来架不住他们孩子对万常宁情有独钟,二来侯爷侯夫人品性好,出嫁是一辈子的事情,夫君虽不如何,但公公婆婆却是极好的,往后入了侯府也不会遭人刻薄,日子也能过得畅快。   赵念安见了一圈人,被调侃了几句,却也不生气,只脸红红地坐在椅子里,捧着茶喝,半晌突然问道:“舅母,怎么不见宋言?”   侯夫人笑说:“常宁在书房,宋言去找他说话了。”   赵念安站起身道:“那我也去找他们说说话。”   “你去干什么?”沈容哭笑不得,一把拉住他,按回椅子里。   赵念安愣了愣,讪讪笑了起来。   侯夫人掩着嘴笑道:“你这傻孩子,后花园今日也摆了茶,你们若是坐着无趣,去后花园逛逛也无妨。”   沈容应了声,牵着赵念安去了。   亲戚长辈们看着他们携手离去的模样,连连点头道:“是个好孩子,模样也标致,与容儿般配,也不矫情摆架子,看着就叫人喜欢。”   侯夫人端着茶喝了,并不说什么,管他相府里什么幺蛾子,真人拉出来走走,谁是什么东西,长了眼的都能瞧得出来。   *** ***   宋言拿着本兵书在书房门口走来走去,走了好几场,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也不知万常宁在作甚,他端着书不敢贸然进去,只徘徊着往里看。   有侍女端茶进出,见他讷讷的,笑笑说道:“我们少爷在擦花瓶呢,宋公子进去就是了。”   宋言慢吞吞进去了。   万常宁坐在椅子上,弯着腰正在摩挲一只甜白釉的瓷瓶,见他进来,抬了抬眼,复又垂下去,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宋言攥紧了手里的书,怯怯走过去道:“我日前读了本兵书,看不太明白,就想来请教万小将军。”   万常宁闷闷道:“好端端看什么兵书?”   “就是看看......”他连忙翻开一页,走近了弯下腰说,“你看这句,我半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帮我瞧瞧。”   万常宁不耐烦地拨开他,皱着眉冷着脸道:“我也看不明白,我不爱看书,你看不明白找别人问去。”   宋言苦着脸,缓缓站直了。   万常宁面色不悦地看着他,突然勾了勾唇,戏谑道:“我寻常也不看兵书,就爱与知己好友看些浓词艳赋、春宫秋图之类,你若是要看,我陪你一起看。”   宋言倏地眼眶就红了,浑身颤抖看着万常宁,哽咽道:“你怎能这般辱我。”   万常宁面色阴沉看着他。   宋言扁了扁嘴,他又气又羞,眼泪簌簌往下落,转了身就往外跑。出了书房又担心哭闹着回去叫人笑话,只敢躲在梧桐树下掩着人默默流了会儿眼泪。   刚把眼泪擦了一些,就见沈容与赵念安牵着手过来了,两人亲亲热热走在一起,视若无人一般又搂又抱。   宋言别过头去想躲一躲,却被赵念安一眼发现了,他甩了沈容的手,快走几步跑了过来,走近了见宋言满目泪痕,迟疑半晌问道:“你怎么哭了?”   宋言摇了摇头,把脸别开。   赵念安问:“是不是万常宁欺负你了?”   宋言连忙摇头,他不想把事情弄大,母亲如今就在侯府喝茶,若是被她知道了,指不定今后就不与侯府来往了。   沈容走近了说道:“你们去花园里走走,我去书房看看我表兄。”   赵念安叮嘱道:“你好好教训他,别让他太嚣张。”   沈容哭笑不得:“我?教训他?”   赵念安气恼道:“本就该教训,好端端的欺负人。”   沈容摸摸他脑袋:“你就别火上浇油了,我的小院就在旁边,如今应该还空着,我叫双喜带你们过去,宋公子洗把脸,也歇歇。”   等叫来了双喜,沈容才不紧不慢进了万常宁书房。   万常宁躺去了小榻上,反手枕着胳膊正在出神,余光瞄见沈容进来,冷哼一声道:“你也来当说客?”   “我当什么说客?”沈容把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瓷瓶都扶起来,“我只是不明白,宋公子再不济也算良配,你为何反应这么大?一定不肯要他?”   “你还说你不是来当说客?”万常宁一把从榻子上坐起来,指着沈容道,“你们这群人颠来倒去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他宋言这里好,那里好,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全部都好,我配他那是高攀了,我万常宁是个什么东西,天上掉了馅饼还不赶紧求神拜佛地接住,还敢挑三拣四给脸不要脸!”   沈容笑看着他道:“如此我明白了。”   万常宁恼怒道:“你明白?你明白什么?”   沈容淡淡道:“你打心眼里不喜欢他,舅父舅母乱点鸳鸯谱罢了。”   万常宁愣了愣,眼神怔忪看着沈容。   沈容道:“此事也好办,你上回叫我帮你想办法解决,我如今也想到了法子。”   万常宁揉了揉脸问:“什么法子?”   沈容慢条斯道:“说到底沛国公夫妇也并非看重你万常宁,他们看中的是舅父舅母罢了,如此也容易,常青也到年纪了,我想个主意撮合撮合他们,至于舅父舅母,他们也是看中宋言,能嫁进来就好,想必也不会反对。”   万常宁闷声道:“常青品行不错,只是他到底是庶子,国公夫妇会不会觉得咱们侯府太欺负人了?”   沈容道:“也容易,常青够年纪了,可以叫他开府出去另住,聘礼再给丰厚一点,亲事风光大办,再叫舅父出门请圣上指婚,给足了体面,想必国公夫妇也不会有怨言,我此次亲事能成,国公爷出尽了力气,虽不合规矩,但我夫人到底有亲王爵,以他的名义多赏些东西来侯府,再叫舅母添进聘礼里,这样,我们拿二十万出来。”   万常宁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许久呐呐道:“那也得宋言愿意,他相中的既是我,未必愿意与常青成亲。”   沈容好笑道:“他那种常年养在深宅后院的赤子,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叫常青多露些威风出来,装装腔,常青嘴巴甜会说话,多哄哄,自然就成了。”   万常宁皱着眉道:“如此不太好吧......”   沈容所当然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夫人也是这般哄回来的,只要真心实意,成亲之后好好过日子,用些手段有什么的。”   万常宁嗫嚅道:“那、那此事托你去办?”   沈容道:“圣上许我休息半月,我恰好闲得很,交给我就是。”   “如此也好,如此我也清静。”万常宁沉吟道,“父亲母亲那边也你去说?”   沈容道:“你去说免不得一顿骂,我去就是了,左右是说道,说明白了,他们也就不逼你了。”   万常宁愁眉不展道:“如此也好,那就麻烦表弟了。”   沈容温温笑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第75章   夜里送走了客人,侯夫人把孩子们都叫来,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饭桌上倒没起什么冲突,万常宁也老实去了,情绪低落坐着吃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万常青,似是有些心事。   侯爷问道:“念安啊,常青在你府里当统领,都还好吧?”   赵念安颔首道:“都好,舅父放心吧,常青做事很有分寸,也很机灵。”   侯爷爽朗大笑道:“他就是年轻些,做事毛躁,若是犯了错你尽管教训,别看我面子不敢下手。”   赵念安笑着称是。   万常青笑了半晌,无奈道:“父亲放心,儿子不会不知轻重的。”   侯夫人欣慰道:“侯爷最是知道你,虽调皮些,但做事有分寸,是个能当得起事情的好男儿。”   侯爷叹道:“如今太平盛世,咱们武将世家能立功的机会也少,都得熬着资历才能出头,你如今只是个小统领,但你放宽心些,好好办差,万事自有父亲在,等忙过这一阵子,夫人你也帮着看看,把常青的婚事也办了,先成家后立业,也是应当的。”   侯夫人笑眯眯道:“不必侯爷说,我都想着呢。”   万常青挠挠头,哈哈乐了一下,脸颊微微有些红。   万常宁看了眼万常青,默默吃了口菜。   侯爷说完瞪了万常宁一眼:“倒是你!今日国公爷夫人特意过来喝茶,你又不是大姑娘,躲在院子里不见人,半点不成体统。”   万常宁道:“又不是来见我的,来见见咱们表弟媳妇罢了。”   侯夫人骂道:“就你有嘴!国公夫人亲自过来,你却见都不见一面,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摆谱!”   万常宁挨着骂不出声,又被一通数落,好不容易挨完这顿饭,侯爷侯夫人看在赵念安面子上,勉强放过了他,叫着沈容夫妇去了茶厅再坐坐。   北远侯看着沈容与赵念安柔情蜜意的样子,心里更是着急,忍不住大骂道:“容儿,你说说那臭小子是怎么回事,是被鬼遮眼了,还是被鬼上身了?什么臭脾气,叫人家国公府追着他身后跑,给他脸了!”   侯夫人瞪他一眼道:“骂归骂,你也收着些,别把安儿吓着了。”   赵念安笑着摇了摇头。   沈容喝了口茶道:“舅父舅母,你们少骂他些,说些软话,他自然就去提亲了。”   侯夫人叹道:“怎么没说,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低声下气去求他,他偏是不点头,你说可气不可气。”   北远侯冷哼道:“依我说,直接去提亲,成亲那日绑了就是!”   侯夫人瞪眼道:“胡说八道!这多难看啊,你是想叫谁笑话?”   北远侯哼一声,呷了口茶。   赵念安忙说:“沈容,你不是说想办法吗?你想到了没有?”   北远侯与侯夫人齐齐看向沈容,连忙问道:“你有法子?”   沈容苦笑道:“也称不上什么法子,我今日试了试他,他心里也并非全然不在乎宋言。”   侯爷纳闷道:“那我就不明白了,这臭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难言之隐。”沈容放下茶杯道,“表兄心里委屈,你们都说他高攀,他也要面子,又日日贬低他,说他占便宜,他心里自然不好受,加之他也知道国公夫妇并非是相中他,不过是看重舅父舅母罢了,如此他心里就更难受了。”   北远侯呐呐道:“这臭小子长这么大个子,心思这么细腻?”   侯夫人叹气道:“也是怪我,他十六岁的时候,侯爷派他去边关驻守了四年,回来后本到了相看的年纪,我又正好怀了兰儿,一时间也顾不上他,拖拖拉拉就到了今日。”   北远侯忙问:“容儿,那依你看,我等该怎么劝他?”   沈容道:“容他想几个月,不必催他,多捧捧他,少说国公府的事情,由着他自己琢磨,你们硬逼着他成亲,哪怕他被迫应了,也不是一桩美事,不如缓一缓,给他点时间想清楚了。”   侯夫人愁眉苦脸道:“只是国公府那边,咱们也不能总拖着,日前忙着你的亲事,他们自然解,如今你的事情成了,国公爷又费了许多力气周旋,国公夫人若是再问起,我总不能说我家儿子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似的矫情。”   沈容噗嗤笑了一声道:“我从前住的院子本是外祖母的,比表兄那里大了两倍,舅母不如先修修院子,等宋言入了门也有地方住,也有名头拖着,舅父再寻些由头,把表兄调出皇城忙上几个月,等他回来,想通了,院子也修好了,自然水到渠成。”   侯夫人再问道:“他心里当真有宋言?”   沈容含笑点头:“当真。”   侯夫人大喜道:“修院子修院子。”   北远侯哈哈笑道:“这臭小子,真是白瞎了这大个子,跟大姑娘似的。”   沈容忙道:“捧着些,捧着些。”   北远侯连忙改口:“没错没错,捧着些!哈哈!”   两人又再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准备动身回府。   侯爷夫妇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正要上马车的时候,万常宁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擒住沈容去了一旁说话。   万常宁急急问道:“如何?怎么说?”   沈容见他着急,越发慢吞吞说道:“与舅父舅母好好说了,常青到底还是庶出,与宋公子不甚般配,所以还是算了。”   万常宁偷偷松了口气,干巴巴道:“如此也好,也不必拖累常青,我自己的事情,再想想办法吧。”   “表兄别急,已经说好了。”沈容叹气道,“舅父舅母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我细细与他们说了,他们也看得出你实在不情愿,我方才瞧他们的态度,今后应该不会再勉强于你。”   万常宁皱着眉道:“当真?国公府那里怎么交代?”   “又不曾三书六媒下了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国公夫妇若是有些怒气,顶多是今后不来往,再不济呈份折子参舅父一本,到底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圣上你也知道,寻常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舅父经常挨骂也习惯,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沈容拍拍他的肩膀,“表兄,如此一来,事情也算圆满了。”   万常宁面色古怪道:“如此也不好吧,咱们侯府与国公府这么深的交情,也不是一日两日,因为我说断就断。”   沈容笑道:“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国公夫妇涵养好,说不定气了一阵,不计前嫌与我们继续来往,也是极可能的,表兄无需过于忧心,我先回去了。”   沈容要走,万常宁愣了半晌,又一把抓住沈容,将他堵到墙角里,又问:“当真没问题?我今日口不择言还羞辱了宋言,他许是气坏了,我不去哄他,反倒与他们一刀两断,是不是太绝情了?”   “念安还等着我呢!”沈容恨其不争道:“表兄,这才是你与宋言割席的好机会,切莫去哄,哄他作甚,若是哄好了,又来对你纠缠不清,沛国公深受圣上敬重,万一他越过侯府,直接去请圣旨,求圣上赐婚,到了那时候,你哪里还躲得了?”   万常宁蹙着眉,喃喃自语道:“好像是有道......只是如此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气他。”   沈容笑道:“念安如今与他关系甚好,过几日请他过府喝茶,也安抚安抚,不妨事的,表兄别放在心上。”   万常宁似是非是点了点头:“那你先回去吧。”   送走了沈容,万常宁板着脸往里面走,北远侯一把叫住他,吼道:“站住,你怎么回事!跟谁摆脸子?”   侯夫人一把拍在他后背上,疾步走上前道:“宁儿累了,不必管你父亲,早些去休息。”   万常宁顿了顿,回过身看着北远侯道:“国公府......”   北远侯清了清嗓子,沉着脸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是你父亲,又不是宋言父亲,没得为了他伤害咱们父子情份,今日容儿来劝我们,我觉得他说的有,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托大了。”   侯夫人连忙道:“是啊,我们转念也想了,国公府勋爵虽压咱们一头,但你父亲是朝廷重臣,咱们侯府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门小户,没道国公府相中你,咱们就得应承下来,你也是堂堂兵部三品将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宋言乍一看还行,细想想未免不矜持,与你不是很般配,你既不愿意,这件事情就往后再说吧。”   北远侯哈哈笑道:“细看看,我儿也是高大威武英俊潇洒,有我当年的风范。”   侯夫人啐了一声道:“瞧你不要脸的,宁儿可比你从前英俊多了,瞧这浓眉大眼,母亲再给你好好相一相,挑个模样人品家世都好的。”   万常宁阴沉着脸听他们说了半天,闷闷道:“如此也好,儿子自在惯了,不喜被人管头管脚,母亲再替我看看吧,不必高门大户,别管着我就行。”   北远侯拍着胸脯道:“是你娶媳妇儿,都听你的!” 第76章   近来事多,难得事情都忙完了,赵念安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沈容也纵着他,醒了也不起身,搂着他继续躺着,等他迷迷糊糊醒了,才覆身去亲他。   赵念安揉了揉眼睛,咕哝道:“我还没睡好。”   沈容轻轻笑了声,不会他的抱怨,吮着他的嘴唇四处撩拨他的身体。赵念安彻底清醒了过来,缩着身体似是有些羞怯。   沈容见他如此模样,越发食指大动,一边褪他身上中衣,一边亲他耳垂,低声问道:“身上还疼吗?”   赵念安眼睛闪了闪,微微摇了摇脑袋,嘴里却软绵绵说道:“晚上再说吧。”   “昨夜看你累了才放过你,如今说什么晚上?”沈容哄着他脱了衣裳,半哄半骗拉着他缠绵了一场。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上午,快晌午的时候双喜才领着侍女们进来伺候,洗漱之后直接去了偏阁吃午膳,自打上次赵念安发了火,如今的膳食品种可谓是日新月异,膳房变着法给他做新菜式,还时常把双喜叫过去试菜,把双喜高兴得是摇头晃脑。   沈容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明日去郊外走走,近来天气也好,再过半月天气一热,你怕是动都不想动。”   赵念安没什么不答应的,他去哪都无所谓,只要沈容陪他,就算是随处坐坐他也高兴。   两人吃完了饭,循例要去湖边走走,盘点盘点湖里的小鸭子,也并非每日都瞧得见,有时候游得远了些,或是躲在了哪片荷花叶子下面,便怎么也瞧不见。   本来也无事,赵念安便定定在湖边站着,等着小鸭子们游过来,偏不信它们一整日都躲得远远的。   沈容也随他,从后搂着他与他说笑,两人正说得高兴,双喜急匆匆跑了过来,路上还摔了一跤,碰了一鼻子灰。   赵念安道:“你跑什么?叫琴嬷嬷看见了又要数落你。”   双喜揉了揉鼻子,连忙说道:“兆喜叫人传了话过来后院,说方小姨娘不知怎么来了,正在西角门死赖着要见少夫人。”   赵念安不耐烦道:“我与她有什么要说的?赶她走就是了。”   双喜急匆匆又去了,还没等赵念安开始生闷气,双喜又跑了回来,满头大汗道:“琴嬷嬷把人领进来了,这会儿都快到花园了。”   赵念安立刻就恼了,恼羞成怒道:“沈容,我说什么来着,这琴嬷嬷最能折腾,变着法给我添堵。”   沈容摸摸鼻子,悻悻道:“夫人应付吧,我躲躲。”   赵念安气得直瞪他,嘴里却说:“那你躲好些,别叫她瞧了去,你如今是我的人,叫她看看也不行。”   沈容忍俊不禁,连忙离开花园。   赵念安打着哈欠走进凉亭,叫双喜把人叫来这里。   不多时,琴嬷嬷自己就带着方小姨娘与两个侍女过来了,她脸上带着笑,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朝天拜地喊道:“少夫人,小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方小姨娘今日穿得素净,眼神胆怯,她着实犹豫了好几日,那日赵念安在相府立规矩那架势,任谁见了都害怕,可她转念一想,任他是皇亲国戚,到底还是要讲王法的,她是沈容过了籍的姨娘,也不由他随意打杀。   赵念安坐在圆凳上单手托腮看着她,方小姨娘立马跪了下去,规规矩矩行了礼,又说了许多吉祥话,一口一个少夫人喊得亲热。   赵念安沉着脸道:“既然请过安了,那就回去吧,没事不必再来。”   方小姨娘沉了沉心,笑吟吟道:“那妾身何时搬进来?”   赵念安愣了愣,呐呐道:“你说什么?”   方小姨娘含笑道:“妾身何时搬来与少爷少夫人同住?”   赵念安无语笑了几声,纳闷道:“你怎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这是我的王府,你是什么东西,搬来与我同住?”   方小姨娘突然流下眼泪,梨花带雨道:“妾身并非想与少夫人同住,可妾身是少爷的姨娘,自然是少爷在哪里,妾身就在哪里,少爷住相府,妾身自然住相府,少爷住茅屋,妾身自然也住茅屋,如今少爷住在王府里头,那妾身自然也是住这里,这难道不是所当然的事情吗?”   赵念安被她气得面色铁青,偏那琴嬷嬷还在一旁拱火,点着方小姨娘道:“此等刁妇也得送刑部大牢好好审审!砍了她的脑袋才知道怕!”   方小姨娘堪堪倒在地上,眼珠子一转,嚎啕大哭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本是良民,被买来做姨娘,却要叫我守活寡,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也好过在这深宅大院里孤苦终老,如今连少爷的面都见不着。”   小桃在旁手足无措,小红一把抱住方小姨娘的肩膀,啜泣道:“小姨娘,你千万不要寻死觅活,咱们好死不如赖活着,小姨娘,你振作一点。”   方小姨娘哭得好似要厥了过去,嘴里絮絮道:“我的命真苦啊,老天爷我做错了什么,要叫我守活寡,连少爷的面都见不着,我的老天爷。”   赵念安被她吓坏了,他哪里见过这种架势,阴阳怪气搬弄是非的他见多了,这般哭天喊地的还是头一回,他刚办了喜事,这头就哭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的大事。   他父皇嫔妃也多,自然也有受冷落的,起初虽心情低落些,但好吃好喝供着,寻常自己找点乐子,日子渐渐过得也舒坦,他父皇后宫那么多嫔妃也不见谁一哭二闹三上吊。   原本赵念安想着给她点颜色瞧瞧,也立一立威信,见她这般模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怯生生退了几步,问道:“你若是愿意,我给你些银子,你自己出去消遣消遣,别在这里号丧。”   方小姨娘愣了愣,擦擦眼泪问:“给多少?”   赵念安也愣住了,迟疑道:“你想要多少?”   方小姨娘哽了哽道:“相府里头每月给我十两。”   赵念安连忙道:“我每月给你一百两,你好好在相府里待着,以后再也别来了。”   方小姨娘浑身颤抖看着赵念安,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话都说不清楚,语无伦次道了谢。   赵念安遣人去拿银子,琴嬷嬷在旁幽幽道:“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就应该拖出去打,就咱们少夫人好心,还给她银子使,给她得意的!”   赵念安心烦气躁,瞪着琴嬷嬷道:“你少给我说几句!再说话我先叫人把你给扔出去!”   琴嬷嬷哭丧着脸道:“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奴婢,奴婢还不是心疼您嘛。”   赵念安烦得不行,拿银子打发了方小姨娘,叫她保证以后再也不来闹,然后才叫人请她出去。   人一走,赵念安立刻回寝殿朝沈容撒了一顿火,沈容听得心里古怪,叫了双喜过来,让他一五一十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再说一次。   琴嬷嬷叫人端了凉茶过去,赵念安闷头喝了一大碗。   沈容听完,遣了所有人出去,对赵念安道:“此事有些离奇。”   赵念安红着眼睛,气呼呼道:“哪里离奇?你还心疼她不成?”   沈容徐徐说道:“方氏虽然恼人,但眼界并不高,寻常也好糊弄,稍微说几句重话就打发了,上次的事情暴露,她吓破了胆,许久都不来烦我,你日前刚在相府立了威,这才几日,她就敢到你面前来撒泼?若说这背后无人挑唆,我是不信的。”   赵念安想了半晌道:“她是陈氏买来的,自然是听陈氏的话。”   “陈氏自己都怕你,哪来这点胆魄唆使她来挑衅你?况且如此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赵念安又道:“那就是康姨娘,她最不是好东西。”   沈容合着眼睛思忖了半晌,缓缓道:“你今日若是恼了,狠狠教训了她,甚至打了她,叫她痛哭流涕回了相府,那么父亲必然会拿我问话,你也会落一个善妒的名声,你若是不恼,让她住了进来,那往后自然麻烦源源不断,无论如何都是你我吃亏。”   赵念安突然笑了起来道:“那我拿银子打发她,岂不是误打误撞破了一局?”   沈容笑道:“到底是你聪慧。”   赵念安偷着乐,把凉茶端给他:“你也喝一点,只是康姨娘对付我们作甚?我们如今好端端的,又不去惹她。”   “是啊,这是为何。”沈容苦笑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第77章   方小姨娘捧着一百两银票乐开了花,整个人好似疯癫了一般,笑得花枝乱颤。   小花看得直皱眉,忍不住说:“小姨娘,你就这么算了?他们这么欺辱你,连少爷的面都不让你见,就拿银子打发你!”   “我见少爷干嘛,他是个残废,吃了药也不一定能用,我之前已经冒过险了,何必再来一次。”方小姨娘喜滋滋道,“小花,这可是一百两!一百两!我能用好一阵子呢,何况以后是每月一百两!我有这闲工夫与他们折腾,不如拿着银子好好享乐。”   小桃进来说道:“小姨娘,刘姨娘来了。”   “快请她进来!”   刘姨娘款款来了,笑吟吟道:“大老远就听见你在笑,什么事情如此高兴?”   方小姨娘笑道:“刘姨娘快过来坐,我方才去给少夫人请安,他给了我一百两银票!还说以后每月都给这么些个,真是没想到,他出手如此阔绰,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与咱们就是不一样。”   刘姨娘笑道:“我那小院寻常也只有五两银子,一百两可真是不少。”   方小姨娘点头,使唤小桃去倒茶。   刘姨娘道:“听说少夫人那府邸光修缮就费了二十万两,府里头肯定很漂亮吧。”   方小姨娘忙不叠点头,满眼惊讶道:“我从角门进去,走到花园就走了小半个时辰,那花园里头到处红红绿绿,竟还有一片湖,湖边还停着小船,那嬷嬷说湖心有个小岛,能坐着船过去游玩。这么一比起来,咱们花园里的池塘,就跟小水沟似的。”   刘姨娘掩着嘴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象不出来,什么时候你带我进去转转,也开开眼界?”   方小姨娘摆摆手道:“我哪能去。”   “少夫人没让你住下?”   方小姨娘笑说:“少夫人给了那么许多银子,我哪还好意思蹬鼻子上脸。”   刘姨娘笑了笑,垂着眼眸幽幽道:“确实不少啊,少夫人富贵,听说陪嫁就陪了一百多万两,他自己应该也有些体己,拢着算算,哎哟,这我哪会算,都没听过这么些银子。”   方小姨娘结结巴巴道:“多少?我没听错吧,一百万两?”   刘姨娘笑道:“这是往少了说,前几日听咱们府里下人嚼嘴巴,说安王府里的管家两个月就捞了八万两油水,真是把我吓一跳,也不知真假。”   方小姨娘眼睛都瞪直了,小花突然哭了起来,眼泪汪汪道:“小姨娘,少夫人拿一百两就打发了你,他打发叫花子呢!”   方小姨娘又恼又怒,大骂道:“你这个小蹄子,骂谁叫花子呢?”   小花啜泣道:“奴婢还不是替小姨娘不值当,凭什么他们过得痛快自在,偏小姨娘住在这阿猫阿狗都不住的小屋子里,旁人都笑话你呢,说你住的这破院子还不如对面王府的马厩大!”   方小姨娘面色黑如锅底,咣火道:“闭嘴,你别说了!滚滚滚,滚出去!”   刘姨娘连忙安抚她道:“行了行了,咱们不说这些了,给你瞧瞧我新绣的帕子。”   刘姨娘哄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借口回去了。   小花见她出来,迎了上去道:“刘姨娘,奴婢送送你。”   刘姨娘含笑点了点头,与她一并往外走,低声道:“你哄她买些贵重的金银首饰,等她大手大脚惯了,一百两也花不了几日。”   “奴婢明白了。”   “去吧。”刘姨娘笑道,“我下回再来看方小姨娘。”   *** ***   老夫人的院落布置得淡雅,家具摆设虽陈旧,却都是极好的物件,金丝楠木的家具,素三彩的花瓶,帘子用的是江南织造局产出的银绫白纱,是从前老相爷在时,先皇赏赐下来的贡品,老夫人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几十年,这里所有的东西桩桩件件都是老相爷一点点挣回来的。   屋子里的檀香味浓,老夫人却丝毫静不下心来,手里的佛珠盘得越来越快,门口康姨娘的啼哭声不断飘进她的耳朵里,似佛咒一般禁锢着她的心神。   侍女来禀:“康姨娘仍然跪着,说想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合着眼淡淡问:“她来了几日了?”   侍女道:“自老夫人回来后,除却容少爷大婚那日,老夫人命所有姨娘不许出院门,其余时候每日都来,得有两月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叫她进来吧。”   侍女欠身去了,不多时领了康姨娘来,康姨娘用绢帕抹了抹眼泪,婀娜跪地道:“姨母,宝柔来给姨母请安了。”   老夫人表情淡淡的问道:“既然已经请过安了,无事就回去吧。”   康姨娘含泪道:“姨母,姨母能否告诉宝柔,宝柔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叫姨母这般生气,姨母......”   老夫人看着她眼角汩汩而落的泪水,眯着眼道:“你当真一点数都没有?”   康姨娘茫然无措道:“求姨母说个明白。”   老夫人厉声问道:“那好,我来问你,十多年前,怀荫三十五岁寿辰,容儿落水险些遇害,是不是你下的手!”   康姨娘吓得惊慌失措,半跪半坐在地上,摇头道:“姨母怎会这般看宝柔?他明明就是自己调皮落了水,宝柔虽与万氏不合,但容儿高低也要叫宝柔一声表姑,宝柔岂会害他性命?他本就顽劣,性格与万氏一模一样,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因为万氏过世,他跟疯了似的每日都闹,疯魔起来自己落了水也是有的,姨母岂会疑心到宝柔头上!”   老夫人叫侍女拿来一个盒子,她扔在地上道:“你自己看吧!”   盒子掉在地上震开了盖子,几十封书信掉落在地,康姨娘一封封打开来看,竟全是罗大石与她贴身侍女娇红的往来书信。   老夫人愤恨道:“罗大石随我去大钟寺两年,你每月都叫娇红写信与他,问我近况,我竟是不知罗大石是你的人!”她将手中佛珠扣在桌上,痛心疾首道:“你真真是出息了,敢在我身边安插眼线子!”   康姨娘惊慌道:“不是的,姨母误会了,娇红心悦于他,我是知道的,娇红服侍了我十几年,如今也到了年纪,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了她去,她自己自作主张替我去问,也是不想我太担心姨母在大钟寺过得清苦,真是一场误会,姨母你信我,求你姨母!”   老夫人却是不回答,只细细盯着康姨娘每一个神色。   康姨娘跪着爬向她,抱住她小腿道:“姨母,容儿落水那日是表哥寿辰,圣上带着两位皇子来替他做寿,那日容儿落水,也牵累了一位皇子,虽不知是哪位,但如今二皇子就在安王府住着,您可叫他来问,他或许知道容儿是否自己失足落水。”   老夫人苦叹道:“那时候怀荫方当上宰相没两年,圣上为了替他做脸,才带着皇子来吃席,结果皇子落了水,险些闹出了祸端,怀荫当日仕途不稳,圣上仁义,不想将此事闹大,命所有人不许再提及,只是走的时候不免龙颜愠怒,这件事情后来不了了之,也无人敢再提,再者说,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皇子也不过六七岁,怕是自己也说不清,便是容儿也未必还记得清楚。”   康姨娘啜泣道:“可姨母您想想,就算罗大石敢杀人,他还敢连皇子一并扔下水吗?况且侍从追去池塘时,罗大石已经将两人都捞上了河,他是容儿的救命恩人呐!”   老夫人疲惫不堪拧了拧眉心。   “原来姨母是因为这件事情一直冷落宝柔,姨母,宝柔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恶毒的女子吗?”康姨娘痛哭流涕,啼哭声絮絮不断。   “此事我也只是猜测罢了,算了,你起来吧。”   康姨娘仍跪地不起,抱着老夫人的小腿盈盈哭泣。   老夫人头疼不已,她看着康姨娘泣不成声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些愧疚。老相爷一生跌宕起伏,为朝廷鞠躬尽瘁,方走上宰相高位,这份家业挣下来不容易,家门声望更是要紧,他们只有怀荫一个孩子,奈何他不争气,驽钝又畏缩,仕途屡屡不顺,丝毫不受自己父亲重用,老夫人为保儿子前途,相中了北远侯府的千金,她用了一些手段,令康氏入门为妾,叫怀荫想方设法娶了侯府千金为妻。   终究是她亏欠了康宝柔。   老夫人长叹道:“无论如何,如今容儿当了大官,又尚了皇子为妻,若是老相爷泉下有知,必定倍感欣慰。宝柔,我不妨告诉你,你做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但是你不许动容儿一根毫毛,若是他今后有任何不妥,我全部算在你头上。”   康姨娘擦干了眼泪,咕哝道:“什么大官,还不是靠趋炎附势阿谀谄媚,不过是圣上看二皇子脸面提拔他罢了,又不是他自己挣来的。”   “那也是他的本事!与你何干!”老夫人拔高声音道。   康姨娘停了哭声,诚恳道:“姨母,我遵命就是了,反正我如今也惹不起他。”她心里也嘀咕,从前也不见老夫人对沈容有多好,如今出息了,倒是当成掌上明珠一般似的,真是势利眼!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将佛珠又拿在手里。   康姨娘道:“姨母,其实我有件事情想求姨母。”   老夫人定定看着她,叹道:“说吧,是不是又缺银子了?”   康姨娘连忙摇首,缓声道:“姨母,如今容儿成了婚,康儿是长子,比他还年长些,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本是想托着夫人帮忙相看,可她会什么,那日办了次茶宴,被侯夫人搅了局,到如今都心有余悸,说什么都不肯再办,我想着,此等大事,还是得由姨母出面。”   老夫人叹气道:“康儿确实也该抓紧了,他虽是庶子,但他父亲好歹是一朝之相,怀荫怎么说?你们可有相中的人家?若是有好的,我老太婆就卖卖这张老脸替你们亲自去说。”   康姨娘见老夫人恢复了往日亲近之相,连忙笑起来,亲热道:“姨母,其实圣上的四公主性格娴静懂事,又善琴棋书画,听说很早就学了持家的本事,相爷也说不错,去年康儿进宫参加皇后娘娘的春茶宴,皇后娘娘也对康儿赞赏有加,只是苦于四公主居于深宫之内,不似皇子一般容易亲近,康儿又不在圣上面前走动,只怕贸贸然去提亲,会被圣上拒绝,姨母您是一品诰命,与皇太后也说得上话,不如您想想法子。”   老夫人看着她喜笑颜开的脸,愤愤道:“我看你们是被浆糊糊了脑!亏得你们异想天开!康儿拿什么去尚公主?简直胡闹!”   康姨娘眉头拧成一团,纳闷道:“容儿都能尚皇子,我们不过是尚公主罢了,为何不行?从前容儿也不过是四品,沾了二皇子的光才当上院史,康儿如今也有五品,样貌品行更是不在容儿之下,他能尚得,我们为何尚不得?”   老夫人敛起怒气,淡淡道:“康儿是庶子。”   康姨娘愣了愣,忽然嚎啕大哭道,“若非我不争气,当不了相爷正室,康儿又岂会跟着我受苦,如今还要因为庶子的身份错失一段良缘!”   老夫人咬着牙,拿佛串砸了康姨娘的脸,咬牙对侍女道:“把夫人叫来。”   侍女颔首应是。   “尚公主一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不过你放心,康儿是我最疼爱的宝贝孙子,我一定替他相最好的人家。” 第78章   陈夫人愁眉苦脸了好几日,庄子上的收成下来了,加上公账里本来的一千多两,拢共能有五千多两,再加上沈容给的五千,母亲给的二千,手上本该有一万二千多两松动银子,可她也不曾想,成个亲会花费如此多银两,府里上下都新制了衣裳,连月来的茶水钱,烛火钱都不老少,府里的赏银倒是发的不多,但内务府与典司院的赏银却给出去不少,如今才五月,手上就只剩下了五千两,若是无事,这点银子还能度日,可再不久,老夫人又要过七十大寿,陈夫人真是欲哭无泪,每日都在为银子发愁。   正在忧心那一两三钱的银子,老夫人遣人叫她过去。   陈夫人去时康姨娘已经离开,侍女正在给老夫人捶腿,她拢着眼小睡了片刻,等陈夫人进来,侍女才轻轻推了推她。   陈夫人迟疑道:“不如等老夫人睡醒我再过来。”   老夫人晃了晃神,坐直身体道:“是我叫她喊醒我。”侍女拿了腰垫过来塞在她身后,又去沏了两杯热茶过来。   老夫人满脸慈爱,关切地问了许多问题,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陈夫人温温笑着一一答了,半晌才端了茶慢慢喝了几口。   老夫人突然道:“那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府里的奴才太不像话了,大喜的日子里口无遮拦,也难怪容儿夫人要发落他,可曾狠狠打了。”   陈夫人面色扭捏,那奴才是沈康的人,打是打了,却也不过是轻轻打了几下,说到底她在府里没什么话语权,压根比不过康姨娘说话有分量。   陈夫人眼神苦涩道:“回母亲,安亲王发了话,自然是要打的。”   老夫人面色沉了沉,眼神晦暗道:“你是当家主母,有些事情,你要扛起来,如今安儿进了门,在外头他是亲王,在家里他就是容儿的夫人,你与怀荫的儿媳妇,你不可一味将他当成贵人主子来对待,你诸事畏畏缩缩,他又与咱们疏远,岂不是叫人以为咱们相府家门不睦?”   陈夫人局促道:“请母亲指教。”   老夫人满意她的顺从,笑笑道:“他初来乍到,又不与咱们住在一道,自然显得不亲近,这样吧,你多叫他们过来吃饭,与他热络些,寻常也办些茶宴花宴,叫上些亲朋好友,日子久了,自然也就亲近了。”   陈夫人迟疑着说:“母亲,我姑且试试吧。”   “什么试试!拿出你的本事来!”老夫人恨其不争道,“你持家有道,人人都夸你,安儿毕竟不曾受过赤子教养,也未必知道如何持家,你多教他些本事,别总是唯唯诺诺的!”   陈夫人心中叹气,面上却真切应了。   *** ***   今日本要去郊外踏青,赵念安特意起了大早,却不想相府一早派人来传话,说是老夫人想念孙儿,叫沈容与夫人若是无事就去相府坐坐。   他们已经连着几日不曾去请安,老夫人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若是再装傻听不懂,也未免太刻意。赵念安也不想落一个不贤不孝的名头,只好换了衣裳,与沈容去了相府。   两人先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老夫人见他们来,模样高兴坏了,遣着侍女们忙前忙后伺候,端的是一副慈善和蔼的模样。   从前她对沈容一直是淡淡的,谈不上多亲近,也不曾苛责,后来十年里,沈容去了侯府暂住,她与沈容更是生疏了许多。   许多事情沈容不曾与赵念安细说,赵念安也不知老夫人为人,见她模样慈祥,便也多了几分亲近,吃着侍女端来的点心,听她说沈容儿时趣事,说他活泼可爱,又说他古灵精怪。   沈容在旁听了半晌,大多都是他三四岁前的事情,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但听多了总觉得像是杜撰的,什么儿时睡觉总要祖母哄,为了一块马蹄糕哭了半宿,从小爱娇俏,总缠着祖母做新衣裳,他自小虽调皮,却从不娇气黏人,相反很有气性,这些撒娇耍赖的事情,听来都像是沈康儿时为人。   三人说笑了半晌,老夫人道:“你父亲与兄长还未回府,我叫人在院里摆了一桌,咱们也吃个团圆饭。”   沈容牵起赵念安的手,含笑道:“孙儿近来得意忘形,不常回来吃饭,叫祖母见笑了。”   “这是什么傻话,你们新婚燕尔,自然亲热,那才叫好呢。”老夫人笑了笑,打了个哈欠道,“离晚膳还有些时辰,后花园里新置了些花卉,你们去赏赏,我也打个盹,一会儿开饭我再叫人过去唤你们。”   沈容道:“如此也好,说了一下午话,祖母也累了,先歇歇,我们四处走走。”   两人出了小院,身后只跟着兆喜一人,沈容看着眼前小径,一时间晃了神,母亲的畅忧阁如今由陈夫人居住,竹园又有方小姨娘碍眼,后花园的池塘他也不想见,偌大的相府竟无他立足之处。   赵念安未觉他神情有异,兀自顺着石阶小径向前走,半晌豁然转身,抿嘴一笑道:“啊,我知道了。”   沈容迎了上去,笑问:“知道什么?”   赵念安压低了声音,笑眯眯道:“祖母年纪大了,老糊涂咯。”   沈容拍拍他的脑袋:“瞎说什么。”   赵念安笑:“你根本不爱吃马蹄糕的嘛,你喜欢吃什么,我全部都知道,我平日里都仔细看着呢。”   沈容道:“人总是会变的,兴许我儿时爱吃,如今不爱了。”   赵念安随口道:“或许是吧,我们去哪儿?”   沈容心不在焉看着四周,脸上露出一些苦笑,赵念安突然眼睛一闪,拉着沈容疾步往前,速速越过石阶,靠近高低起伏的假山旁,屈腰走进石洞内。   逼仄狭窄的假山洞只能容两人抱膝而坐,赵念安抱着膝盖笑眯眯道:“反正你哪儿也不想去,咱们就在这里躲躲吧。”   沈容打发了兆喜去别处,才对赵念安道:“原以为你不谙世事,却不想我的心事你都能明白。”   赵念安笑而不语,许久才说:“你记不记得,那次你躲在假山后面看书,我去尚书院找你,你离我躲得远远的,都不肯挨着我坐。”   沈容笑:“春日里你穿得单薄,天气又寒,我叫你小心着凉,你偏不听,硬生生挨了半个时辰,结果次日就病了。”   赵念安将脑袋靠在膝盖上,侧着脸看沈容,眼里含着羞赧的笑意,声音软糯道:“我后来再想,许是那日病中,你来哄我,我便喜欢上了你,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我发怒恼了火,还眼巴巴过来哄,好似心疼我极了。”   沈容挑了挑眉:“我还以为夫人是贪图为夫模样好看呢。”   赵念安脸一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虽是好看,可我又不是肤浅之人,哪里会贪图你的美色,自以为是!”   沈容忍俊不禁道:“夫人有,是为夫浅薄了。”   赵念安直起一些腰,转而靠在沈容肩头,沈容伸出手臂绕过他肩头揽住他,两人悄无声息坐了半晌,直到兆喜来叫,才不得已从假山里头钻出来。   两人掩在假山旁掸衣灰,兆喜笑道:“少爷成了亲反倒调皮了,到底是有了少夫人,怎么都不一样了,日日都红光满面。”   赵念安哈哈一笑:“你嘴甜也没用,我今日可没带银子出门,没的打赏你。”   兆喜笑:“奴才不用打赏,下回少夫人吃不下的糕点,打赏奴才两块。”   沈容道:“如今后院里头哪还有吃不下的糕点,多少双喜都能吃下去,越发吃得圆滚滚的。”   兆喜随着两人走出假山,闻言满面笑容道:“双喜长身体呢,圆滚滚的像个年画娃娃,可爱着呢。”   沈容叹道:“你倒是喜欢。”   兆喜抿着嘴笑了一下,等沈容走远了,又连忙跟上去,悄声说了句:“少爷可不能说给双喜听,免得叫他得意。”   沈容道:“我才懒得搭你们。”   转眼回到老夫人小院,沈康已经换过了常服,坐在老夫人面前说话,老夫人对康姨娘近来冷落,对沈康却依旧疼爱有加,言谈间尽是亲昵。   沈相换下朝服匆匆过来,见了赵念安面色一紧,作揖行了礼,老夫人在旁慈爱笑道:“安儿是个好相与的,这是在家里头,不兴你这般迂气,倒显得生分,叫旁人知道了,当是他刻薄你这个公公,平白叫他受委屈。”   老夫人仍与午后那般笑容和蔼,说话也未有什么不当,乍一听全然是为了赵念安名声考虑,但话外之音却是叫他放下亲王尊荣。   赵念安往日里虽骄纵,但多半也会看场合听话音,他能对沈相摆脸子,却也不敢冒犯了老夫人,她到底是老相爷遗孀,又有一品诰命在身,便是到了皇太后与圣上面前也有几分脸面。   赵念安笑笑没说话,陈夫人携着侍女过来,笑吟吟说:“前头晚膳备好了。”   老夫人由侍女扶着站起身,笑说:“本是该去饭厅吃的,只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就在这偏阁里头摆一桌,咱们团聚团聚。”   沈容含笑道:“如此也应该,怎么不见两位妹妹?”   陈夫人亲热答道:“姑娘们年岁还小,又不吃酒,也坐不住,就叫了留在自己院里吃,等下回咱们吃茶办茶宴,再叫了来一起热闹。”   沈容脸上依旧温温地笑,心里头却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几人向着院里转移,赵念安走在后头,攥住沈容胳膊拉着他停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祖母下午说的肯定是沈康,她油滑着呢!”   沈容点了一下他的嘴唇:“好了,不说了。” 第79章   今日晚膳不曾叫姨娘与小姐们,只六人坐了一张小圆桌,外头天色渐暗,侍女们掌了灯,又陆续来斟酒,几人端着酒杯小饮了一口,待老夫人拿起筷子吃了口,其余人才一一动筷。   桌上菜色虽不如王府里头,却也不算寒酸,今日是赵念安第一次在相府吃饭,老夫人花了血本,请了外头的大厨来做菜,又买了几壶上好的美酒,美酒配佳肴,窗外又有银月挂树梢,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席间老夫人没说什么,倒是陈夫人嘘寒问暖问了几句,等吃过饭传了茶上来,老夫人才缓缓进入正题。   老夫人正了正色,缓缓说道:“我前几年身子不大好,请了宫里太医来诊脉,叫我饮食清淡,静心修养,我便带了仆人们去大钟寺礼佛,这一去就是两年,如今身体真是大好了,当真是佛祖有灵。”   沈容笑道:“祖母诚心,又有祖父泉下保佑,身体自然大好,只是如今祖母年纪大了,还是得多休养,切莫操劳了,若是有什么不爽利的,再请太医来看看。”   老夫人盈盈笑了,其他人也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她捧着茶,却是悠悠叹了口气道:“说得容易,这俗话说眼不见为净,我去了大钟寺自然清静,回了府里,总是有许多愁绪,这宅子是从前先皇赏下来的,那时候宅子里只有老相爷与我两个主子,到如今,姨娘们许多,还有少爷小姐们,虽说是热闹,只是打起来也辛苦,这连月里,陈氏的辛苦,我老婆子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陈夫人连忙放下手里茶,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儿媳不敢居功,这本就是儿媳该做的。”   老夫人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缓声道:“只是有一事,我心里总是有些不痛快,今日在座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说了。”   陈夫人目光绰绰看着她。   老夫人蹙眉道:“你给容儿安排的竹园是怎么回事?小些倒也无妨,只是那地方靠近仆役房,寻常多有外男走动,他那小姨娘也时常自由出入府邸,这如何使得?”   陈夫人攥着手呐呐道:“实在是儿媳失职,此事确实是儿媳考虑不周,只是咱们宅子小些,确实也安排不下。”   沈相沉着脸,蔑视地看着陈夫人道:“你寻常就是这般,做事欠妥又喜自作主张,还不快向母亲道歉。”   老夫人拔高声音道:“好了,我如今不是教训她,不过是与她说道说道,不必谁来道歉,她持家已经不容易,没得叫她再受委屈,此事也是我不好,从前老相爷不拘小节,咱们后院也没几个人,怎么都住得下,我便也没有立下规矩,如今人多管不住了,分了小院住,管得乱七八糟,也是陈氏年轻,没有威严,既然如此,得让我这个老婆子来管管。”   陈夫人紧张道:“请母亲示下。”   老夫人道:“如今后院里就属畅忧阁与春归院地方最大,刘姨娘与林姨娘没有孩子,林姨娘搬去畅忧阁,刘姨娘搬入春归院,刘姨娘的小院清出来给容儿,他如今长住安王府,但咱们相府里头还得给他留个院子,康儿还未成亲,林姨娘的院子拨给他,与他原来的打通,造间大的,日后也好迎新夫人进门。”她说完转头看了眼沈容,温善笑道:“容儿应当不介意康儿的院子比你大吧。”   沈容诚惶诚恐道:“自然不介意,这也是应该的。”   陈夫人扭扭捏捏不敢出声,却是沈相着急说道:“春归院原本也不大,如今康姨娘还带着莲儿一起住,母亲叫刘姨娘搬进去,岂不是地方更狭小了?”   老夫人冷冷瞥了他一眼,心中愠怒无比,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眼界小了些,只看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康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如今陈氏带着嫡女都不曾发话,他倒是跳起来为康姨娘争不平,这叫陈氏脸面往哪放!林姨娘与刘姨娘到底是无儿无女的小门小户,又不受他疼爱,随便打发两间屋子就是,没得还叫她们荣华富贵!   沈康还未成亲,如今的院落虽然不小,但别说尚公主,便是随便一个达官贵人家的千金都瞧不上眼,她大费周章还不是为了给沈康修缮院子,日后好风风光光迎新夫人进门!这个蠢货!   老夫人面上笑道:“你这孩子到底是念旧情,康姨娘伺候你时日最长,你到底是心疼她,不过不妨事,康姨娘为人我知道,她领你情,知道你疼她心里就满足了,哪里会争长争短的。”   沈相不再出声,陈夫人顺从道:“母亲,我明日就去安排。”   老夫人道:“另外,以后姨娘们无事不得外出,缺什么都请了府里,叫管事的去跑腿,往后既不分小院住,份例也无需发银子,都采买了发东西,这本该是大门户里的规矩,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相府根基不深,老相爷白手起家,没什么家底,往年也都随意,只是如今怀荫也高居相位,容儿与康儿也都有长进,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也都该学起来。”   陈夫人苦笑,他父亲虽是参谋院侍郎,却也是到他这一辈才起来的,也不过是小门小户,沈相当年也是喜欢他们陈家家底干净,在朝廷没什么纷纷扰扰的牵葛。   陈夫人心里没什么不乐意的,本也没有给姨娘们发月银的道,只是她来相府时已经是这个规矩,听说康姨娘最先入门,沈相每月都给她五十两花销,先夫人万氏入门后这个规矩也没改,如今不发银子,都采买了发东西,她这个当家主母反倒更有话语权,不像从前,姨娘们都不必看她脸色度日。只是如今又要给沈康修院子,她一时间又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苦楚。   老夫人今日也没说其他的,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便借口累了,叫大家都回去。   沈相也没提数日前那些龃龉之事,端着长辈的架子叮嘱了几句,便满腹心事去了后院。   沈容牵着赵念安踱步回王府,两人走在路上,赵念安突然问道:“我若是住在相府,难道也不得外出?”   沈容淡淡道:“赤子要好些,再说谁敢拦了你?”   两人从东角门进去,循着花草迷人的侧巷走入花园,在抄手游廊上坐了一会儿。   赵念安道:“今日老夫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知道了方小姨娘来闹?特意当着我的面给姨娘们立规矩?”   沈容笑:“你自小在后宫长大,都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赵念安笑眯眯道:“我小时候与北辰一道在皇祖母身边养着,皇祖母威严,底下人都怕她,我娇气些,北辰爱捣蛋,皇祖母却都不说我们,她与皇后娘娘一条心,纵得我们无法无天,北辰有贤贵妃娘娘管着,比我上进些,我寻常不读书,只学了皇祖母变脸的功夫。”   沈容捂住他嘴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什么都敢说。”   赵念安拨开他的手,笑笑说道:“皇祖母最疼爱太子哥哥,越是疼爱却对他越是严格,我在她身边许多年,多少也察觉得出来,她虽然待我们不如太子哥哥,可到底是她亲手养大的,也有许多真心实意,寻常我若是生了病她也着急,有一次我病重了数日,一直不见好,皇祖母整宿整宿陪我,我半夜睡醒起来都瞧见她哭了,可把我吓了一大跳,第二日病就好了。我这次出嫁,她面上淡淡的,也没有给我添妆,私底下给我塞了许多银子呢,许是怕皇妹们出嫁的时候不好办,才偷偷给了我。”   沈容搂着他静静听他说。   赵念安靠在他身上,缓缓又说:“父皇的后宫许是有许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但皇嗣们都长得好,你也不必说我不懂,后宅之事,北辰也未必比我明白,我到底是按照皇子教养长大的,哪里懂这些,我母妃寻常也不与我多说。”   “只是你以后免不得要参与进后宅纷争。”沈容叹气道,“你从前在宫里,只要皇太后圣上皇后不说你,你再怎么闯祸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如今出了嫁,只要不是夫家欺人太甚,多半你都得忍着,否则就会落一个不贤不孝的名声,也会叫圣上与皇后蒙羞。”   赵念安推了推他道:“你与我说说,老夫人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话不比我皇祖母爽快,我听了白天不明白。”   沈容叹了口气道:“父亲为人偏私,只是他并不高明,自以为占,巧言善辩,旁人捧着他不与他争辩罢了,祖母较他高明许多,她行事会留三分余地,叫你有苦说不出,就好似今日,她分明想给沈康扩院子,却拿我说事,我明明不住相府,她却要换一个大院子给我,全然是一派公正公平的姿态。扩院子要费银子,府里有多少银子她是知道的,陈氏自然为难,她便出手替陈氏料后宅,收了各院的份例银子,叫姨娘们日后都看陈氏脸色过活,一开一合,陈氏只能应承下来。”   赵念安琢磨了半晌,喃喃道:“这葫芦里原是卖的这个药,只是一本正经叫我们去作甚。”   “扩了院子自然是要相看,瞧她今日对你那番亲热姿态,往后怕是少不得要叫你办事,他如今是你祖母,又放低了姿态求你,你事事都得顺从,否则她把消息往外一漏,一品诰命,老相爷遗孀,对着孙媳妇点头哈腰低声下气,还要受其鄙夷嫌弃,参谋院那些言官老臣知道了,还不得日日在朝上参我?父亲虽不受人敬重,但祖父在朝堂上还有无数门生,只是父亲自持身份不与他们来往罢了。”   赵念安苦着脸道:“那我岂不是被她拿捏住了?”   沈容好笑道:“日久天长,别怕,凡事都有我。”他亲了亲赵念安的脸,牵他起身道:“走吧,回房吧,你晚上吃的不多,叫膳房再送些来。”   “现在想来,下午那些儿时趣事都是她胡说八道,说的都是你三四岁前的事情,笃定你记不得罢了,半点不说你后来的事情。”   “这你倒是机灵。”   赵念安亲热道:“你的事情我都仔细揣摩着呢。”   沈容笑了一声,执起他的手亲了一口。 第80章   入夏以后,天气迅速炎热起来,开府的皇子们只有太子殿下每月份例里有冰,赵念安除了从内务府领二千两银子,再无其他。皇太后如今上了年纪受不得寒,往年份例里的冰也都给了早开府一年的赵北辰,今年她想拨一半给赵念安用,赵北辰也不甚在意,赵念安如今到底是赤子,总比他娇贵些,分他些冰用也是应该,况且他如今领了差事整日不在府里,又未娶妻纳妾,要这么些冰做什么用,反倒叫内务府把冰都拿去给赵念安,不必再送去他府里。   赵北辰爽快,赵念安也领情,连忙叫人把他夏日里的器具都摆起来,镇着果子与糖水,等沈容下朝回来可以解暑纳凉。   双喜蹲在地上,摸着那冻手的冰鉴,嘴里忍不住哇哇直叫。一旁侍女看着他偷笑,双喜挠挠头,满脸通红站去一边。   赵念安道:“沈容回来还早,你们自己拿些酸梅汤吃,吃完再弄一些冰上。”   双喜咽了咽口水,嘴里却说:“主子还没吃,我们先吃上了,琴嬷嬷知道了,要打我们手心的。”   赵念安随他,翻个身在贵妃榻上打起盹来。   这几日沈容去上朝,他每日都懒洋洋无所事事,都得等他回来才有兴致。相府那里也不常来烦他,他只初一十五主动过去请安,再陪老夫人吃顿素,这一两个月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每次去都吵闹喧哗,修院子的人进进出出,时常还走错地方,弄得后宅内院十分不方便。   双喜没敢喝酸梅汤,只悄悄用茶杯舀了些冰水来喝,赵念安撩起眼皮看他,噗嗤笑道:“你拿茶碗装些葡萄,再盛满冰水,偷偷躲去库房吃,若是遇上琴嬷嬷,就说是我赏给方德子的,顺道看看沈容回来了没有。”   双喜实在没忍住,领了赏,捧着青花瓷茶盏急不可耐往外走。他沿路顺着檐头阴影走,踮着步子跑去库房,脸颊晒得通红,像是着了火似的。   方德子正在拨算盘,沈容请来的老账房教了一月,他脑子还算清楚,只是这算盘打得不好,远不如刘青灵活。   见双喜进来,笑问:“又得了什么赏了?”   双喜把葡萄拿出来,笑眯眯道:“我拿了八颗,咱们一人两颗,方管事你先吃,还凉着呢。”   方德子见他圆头圆脑的,心里看的喜欢,闻言笑道:“你倒是会孝敬。”他吃了一颗,对双喜道:“咱们这头虽然没有冰,但是后头井水也凉快,我昨日叫人去东市买了只西瓜,在井水里冰了一天,等兆喜回来,咱们切了它分着一起吃。”   刘青性格安静,默默吃了葡萄,听他们闲话家常,眼里也流露出几分笑意。   方德子只吃了一颗,余下一颗叫双喜自己吃,他跟着赵念安这么些年,什么冰镇的好东西不曾吃过,双喜头一年稀奇罢了,又是年轻贪嘴,看着这颗葡萄就跟宝贝似的。   双喜没舍得吃,说:“还有三颗都留给兆喜吧,他每日赶车辛苦,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方德子道:“傻孩子,等他回来就不凉快了,你自己吃了也不妨事,本就是少夫人赏你的。”   双喜想了想,合上杯盖道:“还是给兆喜吧。”   方德子偷着乐,兀自低下头去打算盘。   双喜正眼巴巴等着,兆喜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粉色罗裙的少女,模样与他一般大小,十五六岁,正是最娇俏的年纪,皮肤粉嫩,晒得有些泛红,好似那荷花尖蕊上的一点红。   兆喜与她说说笑笑进来了,对方德子道:“我在门口遇到小桃,她来替小姨娘领一百两月银。”   双喜躲在一旁悄悄打量她,小桃被他看得羞怯,下意识往兆喜身后躲。   兆喜忙说:“小桃你别怕,他叫双喜,是赤子。”   小桃略略松了口气,怯生生道:“我叫小桃。”   双喜扁了扁嘴,不出声。   兆喜满头是汗,见桌上有茶盏,立刻拿过来喝,一揭开盖子,却见里头有三颗葡萄。   方德子刚唤了刘青去拿银子,随口道:“留给你的。”   兆喜一摸那葡萄还有些冰凉,惊奇道:“这果子倒是凉快,小桃给你吃吧,快拿着。”他将葡萄塞进小桃手里,端着茶盏将里头的冰水一饮而尽。   小桃红着脸道了谢,用绢帕将葡萄包起来拢在手心。   兆喜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对双喜道:“你怎么不去伺候少夫人?少爷已经回来了,快去禀。”   双喜虎着脸瞪他,只是他模样圆润可爱,虎着脸倒是不像发怒,更像是闹脾气撒娇一般。兆喜看得有趣,语气幽幽道:“哟,你这小东西,跟着少夫人伺候了不得了,敢给我使脸子了。”   双喜扁了扁嘴,对方德子道:“方管事,我回去伺候了。”   小桃领了银子,温声告退,兆喜殷勤道:“你拿着这么多银子不方便,我送你到相府门口。”   双喜拿起桌上茶盏,温温吞吞往外走。   兆喜瞥他一眼,陪着小桃离开库房,与双喜背道而驰。   双喜回了后院,神情闷闷的,沈容正在喝酸梅汤,见他苦着脸,笑道:“又和兆喜吵架了?”   双喜气呼呼道:“他才没空和我吵架,他和小桃好着呢。”   沈容笑道:“好了,我看你是太燥热,喝碗酸梅汤压压火。”   双喜咽了咽口水,半天才说:“少爷,我不吃了,兆喜笑话我是小乳猪,还说我做衣裳都比别人费布料。”   沈容无奈叹气,对双喜道:“今日初一,要回相府陪祖母吃饭,你替我沐浴更衣吧。”   双喜无精打采应了,他寻常不去相府,都是由兆喜和竹笙花笙跟着去,沈容换好衣服之后,他送二人去了抄手游廊,兆喜正在长廊尽头候着。   双喜正要回去,兆喜快步上前对沈容道:“少爷,我和双喜说几句。”   沈容点点头,牵着赵念安兀自往前走。   兆喜快步上前将双喜堵住,故意沉着脸问:“躲什么?”   双喜见他板着脸,有些害怕,缩着脖子道:“我才没有,你有什么事情,你说嘛。”   兆喜嗤嗤笑了一下,拿出一个青色荷包来递给他,“给你的,今日我拨空去西市买的。”   “我要你荷包做什么,北笙姐姐给我做的荷包不知道多好看,谁要你买的。”   “你打开看看。”   双喜慢吞吞打开,见里面是一把胡榛子,吓得结巴道:“你上哪来的胡榛子?”   兆喜得意道:“我在西市的西域商人手里买的,这玩意儿有银子都买不着,你拿着偷偷吃,别叫人看见了。”   从前圣上赏了一匣子贡品胡榛子给北远侯,侯夫人往各处分了下去,沈容也分了十几颗,他只吃了几颗余下都给了侍从侍女们,双喜稀罕得不得了,一连念叨了好几个月,兆喜近日听说西市有的卖,拨空往西市跑了几次,问了许多西域商人,又费了许多银子才买了这一把。   双喜感动坏了,紧张兮兮道:“这些肯定很贵吧?你怎么乱花银子呢。”   “买都买了,你留着慢慢吃。”兆喜道,“我得去伺候少爷了,回头再说。”   双喜紧紧攥着荷包,连忙跟上去送他,嘴里喊道:“兆喜哥慢走啊。”   兆喜脚下一个趔趄,站稳了回头朝他笑。   等兆喜追上沈容脚步,沈容忍不住笑骂道:“你啊,整日就知道欺负他。”   兆喜窃笑道:“谁叫他好欺负。”   沈容笑而不语。   兆喜见四下无旁人,快走两步讨好着说道:“少爷,您就把双喜许给小人吧,小人一定好好疼他。”   沈容不出声,揽着赵念安加快了脚步。   兆喜焦急追了上去道:“少爷?”   赵念安乐道:“叫你总是欺负人,活该不许你。”   兆喜讪讪笑了一声,抿着嘴偷笑。   沈容淡淡道:“他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说吧。”   “谢谢少爷,谢谢少夫人。”兆喜立刻跪下磕了头,然后爬起来追上去,殷勤地说着奉承话。   沈容忍笑道:“谢什么?我还没答应许给你。”   兆喜笑得合不拢嘴,少爷虽然没松口,但到底知道他心意,轻易也不会把双喜许给别人,况且就他那小白猪似的憨傻模样,除了他还有谁能瞧得上眼?早晚得是他的人。 第81章   陈夫人反复在心里排演老夫人教给她的措辞,今日沈相与沈康不在,饭桌上只他们四人,陈夫人看着老夫人使来的眼色,嘴唇嗫嚅道:“安儿,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赵念安无甚趣味地吃了口小油菜,随口道:“母亲跟沈容说吧,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他处处明白些。”   老夫人笑道:“傻孩子,如今你持家,家里的事情自该由你管,管不好不要紧,慢慢学着就是了。”   沈容抬了抬眼睛,温温笑了笑。   持家?赵念安想起沈容教他的话,粲然一笑道:“祖母说什么呢,您忘了,咱们没有分家,我不持家,咱们家里是母亲当家,王府只是我的嫁妆,那怎么叫持家,不过是管家操持着罢了。”   老夫人哈哈笑:“这孩子,一套一套的。”   陈夫人跟着笑了几声,说道:“其实与容儿说也无妨,再过一月就是老夫人七十大寿,你看咱们相府里如今闹腾腾的,待客也不方便,所以想借王府的正院拿来摆几桌。”   沈容看着赵念安,含笑问道:“夫人怎么说?”   “母亲想借我的嫁妆去用?”赵念安满脸疑惑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被他看得尴尬,讪讪道:“厨子和仆役都由相府里带去,前后也都我来张罗,就是借个地方摆摆桌子。”   赵念安放下筷子,板起脸道:“母亲这么说就是与我生分了,祖母的大寿自该晚辈们来办,这有什么借不借的,只摆几桌怎么行,必须好好热闹一场,这可是我入门以来第一次办喜事呢。”赵念安看向老夫人,露出亲昵的笑容:“祖母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笑得飘飘然:“儿媳,我就说容儿夫妻孝顺,你倒开不了口。”   沈容含笑道:“祖母七十大寿自该风光大办,只正院寒酸了些,正堂也摆上几桌,咱们自家人坐正堂,宾客坐正院,在茶厅也摆几桌,方便女眷们吃席。”   老夫人满脸笑意:“好好好,如此更好,讲究些,也别叫人笑话了去。”   陈夫人松了口气,对沈容与赵念安越发亲近,这个家里上上下下都难相处极了,相爷对她无宠,处处偏袒康姨娘,康姨娘又刁钻刻薄,两个孩子也如此,老夫人虽倚重她,却总是叫她做些为难的事情,反而是沈容与赵念安对她还算和善,沈容自不用说,这两年来对她十分恭敬,也处处维护她,对沈禾也爱护有加,赵念安虽然娇蛮一些,但寻常也不挑刺,上次成亲前给了她五千两,如今又二话不说把院子借给她,若是赵念安婉拒,也不知道老夫人会如何数落她。   沈容突然说道:“母亲,只是您也知道我夫人脾性,他哪里懂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如我叫俞管家来听您差遣,您与他细说就行,也省的通过我夫人传嘴。”   陈夫人笑道:“如此也好,到底还是要管家帮忙的,只是劳动他了。”   沈容笑吟吟道:“这是应该的,既然要办,咱们就好好办,也热闹热闹。”   老夫人心满意足,对沈容道:“那祖母就等着享福啦?”   沈容连忙捧着她说笑了几句,把老夫人哄得哈哈大笑。   夜了,沈容与赵念安离开相府,白日里天热,这会儿倒是凉快,赵念安许久不走动,沈容干脆牵着他往后街去逛逛,也让他多动动胳膊腿。   两人走了半晌,赵念安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相府要借咱们的地方办酒席?还教我如何回答?”   “既然把你拉入了这虎穴狼巢里,自然得有点眼力见儿。”沈容慢条斯道,“你不曾注意,咱们每次回相府吃饭,来来回回在你面前经过的工匠都是同一拨人,叮铃哐啷的声音也都是故意弄出来的。”   “啊?这是为什么?”赵念安呐呐道。   “她想让你觉得相府里如今乱糟糟,确实无力摆宴席。”沈容缓缓道,“最近祖母与朝中家眷走动频繁,我在朝堂上也听见些风声,祖母与父亲似是要为沈康相看,若是她的七十大寿办得寒酸,不免叫人看轻了相府,她在安王府办寿宴,一来可以多摆几桌风光大办,二来咱们少不得得多使银子,相府如今什么情况,祖母心里跟明镜似的,掏不出多少办酒席的银子,她借你的东风,解相府的燃眉之急。且她知道咱们拒绝不了她,她戏已经做足了,若是咱们拒绝,她转眼就能漏风声出去,说我们冷漠自私,不顾祖孙情谊。”   赵念安听得目瞪口呆,这老夫人也太厉害了。   “虽然她还未发请柬,但已经口头请了镇国公与睿王家眷。”沈容嗤笑道,“你觉得相府如今这宅子能叫镇国公与睿王来做客?”   赵念安挑着眉道:“这有什么的,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第一次来还以为你睡柴房呢。”   沈容见他莫名其妙得意起来,也不知得意个什么劲儿,一副骄傲极了的模样,沈容看他可爱,突然心痒难耐,他站住脚步,撩起袖子掩住脸,低头亲他,含着他的嘴唇吮了半晌。   兆喜忙别过身去,无语望着夜幕。   赵念安推开他,涨红了脸道:“你、你越发放肆了!”   沈容悻悻点头,含笑道:“谁叫夫人可爱,又总爱撩拨,为夫也是盛情难却。”   “你真是嘴巴厉害,我才没有撩拨你!”赵念安气恼道,“不许放肆了!”   沈容连忙应是,牵着他进了酒楼,“咱们去补补荤腥。”   赵念安笑:“也好,我要吃虾仁!”   两人进了雅间,点了几个菜,窗外望出去便能看到涌动的人群,赵念安支着下巴道:“咱们好久没出来吃饭了。”   沈容道:“等天气凉快些,我多带你出门。”   赵念安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万常宁回来了吗?”   沈容道:“快回来了,日前给我写了几封信,措辞扭捏作态,我当看不懂,没明白回他。”   赵念安扑哧一笑,打趣道:“吃喜酒咯。”说完,他又问:“祖母寿宴咱们请侯府吗?”   沈容挑眉,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勾唇笑道:“为什么不请?咱们使的银子,想请谁请谁,不止要请,还要把各家适婚儿郎都叫上,祖母要借寿宴相看,咱们就让她看个够。先请夏九州,他是朝廷新贵,金科状元,官拜三品,模样清俊,八面玲珑,前途无限,再请个公孙侍郎,他长歌善舞,性格活络,人脉宽广,家底富得流油,把你三弟也请来,圣上龙嗣,家世惊人,财力雄厚,模样可爱......”   赵念安打断他,面色沉静道:“你方才说什么?”   沈容迟疑道:“模样可爱?”他连忙道:“我信口雌黄,胡诌罢了,你不是这也吃醋吧?”   赵念安扑哧一笑,喂沈容吃了一口虾仁,笑道:“我是问你,你方才说公孙侍郎如何?”   “你不是与他认识吗?怎么突然忘了?”   赵念安道:“你说他富得流油?”   沈容失笑道:“原是这个,与你自然不能比,只是他家中数代为官,在朝中根基甚深,经年累月自然也积攒了不少财富,他乃家中嫡子,典司院侍郎一职虽忙不可言,却也是肥差,你开府宴上打赏了典司院一千两,喜宴后我也给了他一千,他领了赏虽要与别人分,但到他手中并不会少,况且从内需库请的办事银子,里面总也有些辛苦钱可以拿。”   赵念安笑眯眯道:“我觉着公孙侍郎办事踏实可靠,又略有家私,与我表妹极般配。”   “你表妹没头没脑,又有些媚俗。”沈容淡淡说完,瞄了赵念安一眼,见他不曾生气,悠悠然道,“她年纪小不经事,过于懵懂无知,也是有的,无伤大雅,你姨夫官职不高,只六品匠司户吏,我日前见过他,他管田耕水利,是个老好人,就是木讷些,做事有些呆板,倒也不是缺点,公孙侍郎也不是谋求高官厚禄之人,细细想来与倩儿确实良配。”   赵念安笑吟吟点头。   沈容略有些迟疑道:“只怕你表妹还一心想攀高枝,想着嫁入睿王府。”   赵念安放下筷子抱怨道:“她就是脑袋不灵光,睿王妃都那般羞辱她了,她还眼巴巴盯着人家。”   沈容突然笑问:“若易地而处,我是睿王嫡子,你是林倩儿,我父亲若是羞辱你,你还嫁我吗?”   赵念安突然愣住了,呐呐道:“那、那还是要嫁的。”他声音越来越低,怯生生看着沈容,半晌讪讪一笑,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沈容道:“寿宴那日都叫了来,咱们好好瞧瞧,婚姻大事本就该父母做主,咱们说了都不算,若是倩儿不喜欢公孙侍郎,咱们也不能逼迫她。”他握住赵念安的手,叹气道:“只有你,你是我沈容连哄带骗拐回家的,我对你用了些手段,至今也不曾叫你过得痛快,我已经如此,却也不能叫其他人也像我这般离经叛道。”   赵念安眼眶倏地热了起来,他抽出手,捧住沈容的脸道:“你不要总是这么想,是我心甘情愿嫁给你的,我喜欢你对我用手段,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以后你唱红脸,我唱白脸,你和婆母受过的委屈,我全部替你们还回去!”   沈容哭笑不得,拥住他道:“你真是个傻瓜。” 第82章   方德子这几日都在府里打算盘,俞管家顶着烈日来寻他,刘青与方德子都在外间坐着,见他满头是汗,连忙请他坐下。   兆喜今日也在,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吃西瓜,向俞管家热情招了招手,叫他过来吃一块。   俞管家知道他是主子心腹,也不避忌他,坐下吃了一块西瓜,温声道:“方管事,咱们府里要办寿宴,我来问问,主子有没有示下,咱们这寿宴按什么规制办?”   方德子拿着茶杯走过来,倚着桌子道:“都按相府说的办,奴才用咱们府里的,别叫人混进来。”   俞管家颔首道:“这是自然的,这向来最要紧。”   方德子笑道:“至于银子,只要不超四万两,随便相府怎么折腾,办得热闹才好。”   俞管家惊慌道:“哟哟,那用不了这么许多。”   方德子看了眼兆喜道:“兆喜,你若是最近无事,不如跟着俞管家跑跑腿,也学着些,总不能给少爷驾车驾一辈子。”   兆喜嘀咕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方德子瞪他一眼,兆喜连忙改口:“自然,叫我跑腿打杂我肯定乐意,能跟着俞管家学习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俞管家含笑道:“兆喜机灵又能吃苦,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兆喜讪讪笑道:“这就太抬举我了。”   *** ***   宋言的马车到达西角门时,管事们正指挥着杂役支桌子,成亲时的红绸布还没摘下,倒也不用摘了,把‘喜’字换成‘寿’字,再添些别的摆饰。   宋言在书堂旁的廊檐下等了一会儿,管事的去请轿子来,这座书堂修了也无甚大用,和小茶厅一道用来摆席宴客,女眷入了西角门直接可以进书堂,若是要去给正堂里的老夫人请安,略走几步,穿过小茶厅过去,也可不必从无遮无挡的正院经过。   夏季天热,宋言也轻减了许多,加之连月来听不见万常宁消息,总让他心中惴惴不安,只是母亲又说侯府已经在修院子,叫他把心放肚子里,一来二去他如今自己也糊涂了。   赤子不比女子娇贵,寻常也可出来走动,赵念安便时常叫他来王府吃冰,管事的往日知道他来,一早就备好轿子,待他从马车上下来,就直接坐了轿子进后院。只是近来府里忙着筹备老夫人寿宴,多少也疏漏些。   他站在廊檐下久了,管事才急匆匆跑来,身后跟着四个侍从抬着轿子。   管事陪着笑,撩开帘子请他进去。   宋言弯着腰正要往里走,不远处沈康突然跑了过来,含笑盈盈看着他道:“宋公子,别来无恙?”   宋言恍惚了半晌,豁然才想起他是谁。那日婚宴,他与侯府的几位兄弟坐在一桌,沈康也在同桌,曾与他交谈过几句。   宋言温温地笑道:“日头正盛,沈大人忙什么呢?”   沈康抱了抱拳,一脸恳切道:“祖母寿宴在即,诸多事情要忙碌,我身为孙儿的自然要多上几分心,帮着里外打点,不能让这些懒骨头作祟,耽误了祖母寿宴!”   管事的脸都白了,前几日陈夫人一本正经带了沈康过来,说是寿宴的事情都交予他安排,摆明了是想叫他出风头,要不是俞管家来说,叫他们暂时都听陈夫人吩咐,他们才不会这个康少爷,这里是安王府,就少夫人一个正经主子,容少爷也得往后了排,他是哪门子的少爷,在这儿数落他们是懒骨头?   宋言笑了笑道:“天气怪热的,奴才们躲躲懒也是有的,他们心里有数,不会耽误事情的。”   管事面上倏然笑开了,瞧瞧人家说话,这才是世家的公子,言谈举止都体贴爽亮。   沈康眼神柔和起来,这沛国公家的宋公子与旁人都不同,心地善良,脾性温和,那日喜宴上,也只有他愿意与自己亲切交谈,不像侯府那几个小子,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也不想想他沈康如今也有五品,他们之中除了万常宁品阶比他高,其他都是什么东西?   沈康走近一步道:“如今也快晌午了,宋公子若是不嫌弃,让在下请你吃杯酒!”   赤子不比姑娘家,寻常也可进出酒楼,只是宋言矜持,哪里肯与陌生男子一道吃酒,上回与沈容攒局吃酒也是躲在万常宁的别苑里,轻易不肯抛头露面。他吓了一跳,眼神闪闪道:“沈大人,念安还在等着我,想必已经摆好酒菜了。”   沈康眉峰一拧,冷笑一声道:“宋公子没想到也是拜高踩低贪慕虚荣之人,看不起我这相府庶子,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宋公子前程了,权当是我一厢情愿!”   “你!你!”宋言吃了一惊,这沈康嘴里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若是叫旁人听见了,指不定以为他们私下有什么不清不楚。   他羞恼极了,又不知如何是好,顿时气红了脸。管事的连忙喊道:“宋公子入轿吧,别晒坏了。”   宋言恼怒着进了轿子,倚在轿子里摇摇晃晃了半天,待下轿时眼眶都红了,万常宁本来就不喜欢他,若是误会他与沈康有什么瓜葛,岂不是更要嫌弃他了。赤子虽不如女儿家更重名声,但较不较真到底还是看人的,倘若侯府要较真,他几百个嘴都说不清。   赵念安已经叫人镇好了葡萄和西瓜,就等着宋言来吃。   宋言红着眼进了东偏阁,侍女端着水盆来让她净脸净手,他慢吞吞洗了手,又擦了擦脸上脖子里的汗。   赵念安坐在一旁愣愣看着他,半晌哈哈一笑道:“你怎么了这是?”   宋言抿着嘴不肯说,倒是他身旁贴身侍女插嘴说了。   赵念安捧着瓷果盘,用银签子叉着西瓜吃,闻言安慰他道:“他们姓沈的嘴巴都坏,沈康就是见你好欺负才敢说,见了我嘴上跟缝了线儿似的,下回我替你教训他。”   宋言愣了愣,接过侍女端来的瓷果盘,噗嗤笑了一下道:“你这样不是连沈容也一起骂了吗?”   “他嘴巴也坏啊。”赵念安脱口而出,说完又闷闷笑道,“对别人是好的,只对我嘴巴坏。”   宋言一脸木讷道:“只对你嘴巴坏?”   赵念安对宋言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拣着说道:“他好歹也是沈大人,出门在外自然要谦卑有礼,温文尔雅,回了府对着我自然什么都能说,你不知道,他嘴巴厉害着呢,什么都能拿来打趣,都不知道说他是嘴巴毒还是嘴巴甜。”他双手托着腮,半晌又笑眯眯说:“可能是抹了蜜的毒。”   赵念安吃饱了西瓜,却对宋言说:“你少吃些,马上吃午膳了,咱们下午还有消热解暑的绿豆汤吃。”   宋言含笑点头,叫侍女把他前日做了一半的刺绣拿出来,赵念安见他穿针引线,笑道:“赤子还要学这些呢?”   宋言颔首道:“也不是都要学,持家管账是要学的,读书写字也是要学的,其他的,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妹妹们学得精细些。”   赵念安躺去塌上,懒懒道:“我什么都不学,有沈容就行了。”   宋言抿着嘴笑了一下,越发觉得他们甜蜜。   宋言在王府里坐了一下午,临走时,赵念安打发了人去问,知道沈康回了相府,才紧忙传了轿子送宋言回去,免得让他们沿途又遇上,多生枝节。   夜里,沈容回了府,双喜伺候他更衣,赵念安在旁绘声绘色与他说起,沈容听得有趣,笑骂道:“你在旁瞧见了?描蛇添足!”   赵念安忙说:“双喜也听见了,他侍女就是这么说的,我也瞧见他眼睛红红的。”   “我进府的时候已经听管事说了。”沈容坐在椅子上,让双喜帮他将头冠拆了,又换了轻薄的衣裳,揽着赵念安在桌前坐下,对双喜道,“传晚膳吧。”   赵念安问道:“管事怎么说?”   沈容喝了口茶道:“言语措辞大差不差,却比你说的刁钻,像是要刻意挑火似的。”   “不是挑火,就是沈康无礼,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念安气鼓鼓瞪着他道。   沈容示意他稍安勿躁,缓缓说道:“沈康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原本说了什么倒是无妨,宋言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是流言蜚语越传越凶,若是以讹传讹,最终伤的还是宋言清白。”   赵念安不明所以道:“咱们以前也同进同出,也不见人说闲话。你提亲被拒后,父皇也不曾让我避着你。”   “那怎么相同?除了我之外,哪有人敢将你当赤子看待?咱们都是男子,走在一起自然不会惹人非议,况且,你我是两厢情愿,便是别人说了闲话,也随他们说去。”   “那倒是。”赵念安闷声道,“难不成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沈容叹气道:“吃了这个哑巴亏是一回事,只怕沈康已经相中了宋言,那才是大麻烦!”   赵念安脸色像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 ***   宋言被沈康调戏一事到底还是传出了风声,他与赵念安来往密切,旁人自然也以为他与沈家关系亲近,流言蜚语传到最后越传越邪乎,沛国公府与侯府的婚事还未定下,又传出了这档子事情,国公夫人哭得眼珠子都快瞎了,沛国公府向来都重规矩,几个孩子都是她精心教养长大的,尤其此次,分明是宋言受了委屈,却成了他放荡不矜持,撩拨了相府长子,又始乱终弃,沛国公气得几欲吐了血,他本就是爽快脾气,本想去相府论,又想去圣上面前参一本,可国公夫人硬拖着不许他去,只怕是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若是不能收场,他们与侯府的亲事黄了不说,以后家里几个孩子都会受影响。   沛国公可把相府给恼上了,他们为了沈容的婚事殚精竭虑,相府倒好,叫了沈康来毁人清誉,简直是无礼至极!   沛国公一怒之下将相府送来的请柬给撕了,可转念又想,若是他们躲着不赴宴,倒显得他们心虚。   两厢较量下,也只好备了礼去赴寿宴。 第83章   沈康与宋言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她本是相中了镇国公的嫡孙女和振威大将军的嫡女,再不济还有睿王的庶女,左右不是沛国公家的赤子。   镇国公与振威大将军是朝廷重臣,睿王亦是人脉甚广,对于沈康今后仕途能有极大的帮助,沛国公虽是圣上敬重的国公爷,可他于朝中并无实权,门生也大多是翰林府的学士,对沈康无甚帮助,他们自己都巴巴地攀着侯府,想笼络朝中权臣,以保沛国公府长盛不衰。沛国公府绝非老夫人首选。   她把沈康叫来了跟前,沈康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檀香气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蹙起眉道:“康儿,你过来祖母身边坐。”   沈康情绪低落着去了,老夫人见他这般,不忍心骂他,问道:“你和宋言是怎么回事?”   沈康不想欺瞒,爽快说了:“婚宴那日我见他眉清目秀,性格温柔,对孙儿又笑得亲热,孙儿难免有些心动,日前碰上与他说了几句话,本想约他去吃酒,没想到他一口回绝了孙儿,忙着要去攀龙附凤,孙儿见他势力,一时心直口快骂了他几句。”   老夫人问:“你们私下可有其他接触?”   沈康沉着脸摇头:“只这些了,祖母。”   老夫人心疼叹道:“你性格诚实,与你父亲相似,祖母是知道的,只是你过于直爽也未必是好事,他们弯弯肠子心眼多,你却是个直肠子,傻孩子,你这般容易吃亏!”   沈康面色痛苦,他忍了半晌竟是掉下了眼泪,老夫人哪里见得宝贝孙子这般痛哭,连忙将他搂进怀里,安慰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情就这般垂头丧气,那宋言本也不是顶好的,祖母自然有好的人家相给你。”   沈康啜泣道:“祖母,孙儿知道自己不是嫡子,从小到大处处不敢与沈容争抢,明明我是他兄长,他却从不敬我,这都罢了,如今我安分办差处处躲着他走,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来欺我,赵念安进门第一日,他就掌孙儿侍从的嘴,还有宋言,那日婚宴,明明见他对孙儿有情谊,不过数月,他就对孙儿不不睬,若说没有他们在背后挑拨,孙儿是全然不信的。”   老夫人拥着他,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道:“容儿如今得势,自然跋扈一些,这也是可预见的事情,等日后缓了些,你该得的,祖母一定替你挣来,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可怜见的。”   沈康擦了擦眼泪,闷闷点了下头。   老夫人问道:“你如今与祖母说说,对那宋言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康迟疑了半晌说道:“是他来撩拨孙儿,孙儿如今见了他趋炎附势的作态,倒也不怎么喜欢了。”   “那就好,即是如此,此事就此揭过,若是有不知好歹的来问,你也三缄其口,只说与宋言不熟,往日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全都不记得了,与他撇开了去。”老夫人展露笑颜道,“寿宴那日,你只管好好表现自己,叫人看看你的气态。”   老夫人又拿了一千两银子给他,叫他摆在身边用,寿宴那日也爽气些,多多打赏奴才。   沈康无不应是。   *** ***   老夫人一心想要大摆筵席,又将席面摆到了王府,沈容自然要给她这个脸面,既然要大办,就摆足三日筵席,第一日请皇亲国戚,第二日请达官贵人,第三日请乡绅父老。   他与赵念安婚宴只摆了一日,许多老相爷的旧友门生都未请来,此次老夫人一一派人去请,他们给足了颜面,都答应会来,一时间老夫人风头盛起,这些人物里大多是参谋院言官老臣,在圣上面前举足轻重,沈容婚宴未将他们请来,寿宴却都来了,老夫人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整个人气色红润、容光焕发,牟足了劲要给沈康争一门好亲事。   寿宴这一日,沈容一早派人去请老夫人过府,他在正堂里摆了茶,前来拜贺的客人也都先去正堂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再去席位上落座。   老夫人今日穿了正红色的新衣,一派祥和端坐在椅子里,沈康亦是器宇轩昂立在她身旁,陈夫人忙着四处打点,倒是沈相坐在椅子里默默喝着茶,略有些意兴阑珊,他向来不喜与人交往,平日在朝中也只与相部众人多言几句,今日来的都是皇亲国戚,明面上是寿宴,实则也是为了相看,沈相于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老夫人心里绸缪着,今日来的都是皇亲国戚,自然是为了相看,明日来的是官场同僚,为的是笼络人心,最后一日乡绅父老走个过场倒是无妨,这第一二日都得叫沈康好好表现,少不得也得沈相在旁扶持,他才是一家之主,是相府的老爷,他器重沈康,外人才能更加对沈康高看一眼。   沈相不是不知道老夫人心思,只是他向来孤僻惯了,如今叫他迎来送往,他到底有些放不下架子,哪怕对方是皇亲国戚。   赵念安起了大早,如今正困着,眼皮子耷拉下来,老夫人见他如此,寻了借口叫他去偏茶厅照看女眷们,也免得他在这里搅局。   赵念安巴不得离开这里,女眷们从西角门进,先去偏茶厅稍坐,然后再去给老夫人请安,其余人从正门进,直接往正堂去向老夫人贺寿。   赵念安刚去偏茶厅坐下,林倩儿就来了,她本该第二日才来,只是她听说今日睿王一家会来,连哭带闹非要今日来,赵念安拿她没办法,就叫她两日都来吃席。   林倩儿今日装点的还算雅致,从前被人笑话了一通,如今也过了一年多,到底也有些长进,不再那般夸张地装金戴银。   赵念安拉了林倩儿坐下吃茶,不必去老夫人面前请安,今日人多眼杂,她是以表妹身份来赴宴,没必要上赶着叫人打量,她不去露脸也无伤大雅。   林倩儿还算听话懂事,兀自坐下,却也不吃糕点,时不时拨弄了一下头发。   竹笙是从前沈容在侯府的侍女,对林倩儿不甚熟悉,见她拨头发,拿来一枚两捧手大小的铜镜,笑吟吟道:“小姐今日头发梳得别致,甚是好看。”   林倩儿朝她笑了一下,握着铜镜道:“表哥,这小铜镜好生精巧,不如送给倩儿吧,让倩儿随身带着。”   赵念安无奈道:“你喜欢就拿去,随身带着干什么?不伦不类,竹笙,你帮她找个盒子收起来,等她走的时候给她拿上,再挑几匹颜色娇艳些的绸缎给她。”   林倩儿笑容满面道:“谢谢表哥。”   林倩儿平日里虽有些贪慕虚荣,但说到底他父亲官职不高,又是苦差事,林户院户吏只有六品,月俸不过八十两,他若是不多照拂些表妹的吃穿用度,走出去也是叫人笑话。   林倩儿拿着铜镜爱不释手,正高兴着,就听旁边有人嘲讽她道:“哟,这不是那位婶娘吗?”   赵念安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穿着打扮雍容华贵的小姐走了进来,穿的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梳的发髻活泼俏丽,发簪步摇也都相得益彰,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她虽说话不客气,仪态却十分端庄,走路的时候连耳坠子都不曾摆动一下,进了门就向赵念安欠身行礼。   “你是谁?”赵念安冷冷问道,正要发作,林倩儿拉了拉他的衣摆,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表哥,她是睿王庶女贾千怡,你不要跟她计较。”   赵念安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这个表妹真是叫他火冒三丈,她在睿王府吃了瘪,他与沈容一通忙活替她找回来,她自己又上赶着去受气,非还要巴巴地嫁入睿王府,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赵念安咬着牙,忍住了怒气,问道:“怎么不见睿王妃?”   贾千怡面色变了变,温温笑了一下,却说:“母亲身体不适,今日在家中歇着,父亲与世子哥哥已经去给老夫人贺寿了。”   赵念安淡淡道:“坐着吃茶吧,等一会儿正堂人少些,女眷们再过去请安。”   贾千怡含笑应了,款款走去桌前,由侍女伺候着坐下。   睿王不曾有嫡女,贾千怡是他宠妾所生,自小就千宠万娇养大,吃穿用度皆与嫡女无异,睿王妃嘴巴刻薄,却也没什么手段,否则也不会在茶宴上口无遮拦以奚落林倩儿取乐,如今贾千怡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从前睿王妃拿贾千怡母女没办法,如今终是到了这对母女看她脸色的时候,她压着贾千怡的婚事不勤相看,或是敷衍请了来喝茶,也都是些门第小的。睿王与她吵了几顿,拿她也属实没有办法,又不能到处宣扬睿王府不睦,只好卖了老脸,亲自带着女儿出门赴宴,亲自为她择婿。   不多时,振威大将军夫人也带着嫡女进了偏茶厅,赵念安缓缓站了起来,她到底是北辰舅母,赵念安该给她一些颜面,不敢坐着受她礼。   将军夫人为人也和善,稍腼腆些,不似侯夫人那般爽快泼辣,嫡女的规矩仪态也是极好的,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用纨扇挡着脸,小心喝了口茶。   论模样贾千怡显然更貌美,但性格不如振威大将军嫡女温婉,林倩儿虽活泼可爱,但论家世自然不能与其他两人比肩。几人坐在一起说不上话,陈夫人满面笑容进来,携着将军夫人去正堂说话,留了小姐们自己喝茶。 第84章   双喜悄悄递了话进来,镇国公已经到了,只自己一人,未带世子与女眷。   赵念安心里大抵有数了,镇国公无心与相府攀亲,若非看在老相爷的面子上,恐怕连门槛都不打算踏进来。   其他世家的女眷们也都陆续到了,皇亲国戚们,能攀得上关系的,今日都请来了,只是有许多虽沾亲带故,但到了这一辈也逐渐门第没落,老夫人原是不想请的,合着第二日的官僚宾客并做一日,只办一日罢了,可沈容坚持要大办特办,左右是王府里使银子,多些人也热闹,老夫人也就随他去了。   沈容想的是,这些皇亲虽门第不兴旺,但祖上几代也都是一家人,没道同宗的兄弟只独请一家,今日来的宾客里多的是皇亲国戚,也有许多是看了赵念安的面子来的,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别人也只怨赵念安不近人情,反正要大办,不如都请了来,也叫赵念安长长脸。   赵念安坐在椅子里不动,许多婆婆婶婶向他行礼,如今府里也没个能担事的长辈,这些都是什么亲戚他一概不知,他吩咐侍女们把茶点都端来,一个个走过去问他们是谁。   婶娘们见他和善,心里松了口气,从前只听说二皇子跋扈,后来又听说他第一日就在相府立规矩,来时路上心里惶恐难安,总怕说错什么惹了这位爷,她们虽是皇亲却非贵戚,再往下传两代就成庶民了,难得相府看得起他们,请他们来吃寿宴,自然不敢不从,一大早就欢欢喜喜备了礼,坐着马车来了,听说寿宴摆在王府的时候吓了一跳,谁也不知道那无法无天的安亲王会是何种青面獠牙的模样。   今日见了却当真是叫他们吓了一跳,哪里有娇纵蛮横的模样,模样清俊可爱,眼睛乌黑透亮,虽穿着打扮雍容,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温温受了他们的礼,然后一个个来问他们是谁,似乎是有些弄不明白,略略有些苦着脸,皇婶皇嫂乱喊一气,倒是把气氛弄得轻松不少。   正堂里,老夫人似是怕沈容抢风头,借口打发了他出来,这会儿子也没宾客入门,他索性来了偏茶厅,刚进门,就见茶厅里笑成一团。   沈容只站在靠门口的地方,含笑道:“念安,在笑什么呢?”   赵念安见他来了,连忙向他跑去,羞赧地躲在他怀里,茶厅里又是一阵窃窃嬉笑声。   沈容扬开袖子将他搂在怀里,忍俊不禁道:“你倒是害羞起来了,闷不闷?要不要出去走走?”   赵念安忙不叠点了下脑袋,沈容不便与女眷们多言,温润笑了笑,拉着赵念安出去。   贾千怡走近林倩儿,问道:“那是谁?”   林倩儿纳闷道:“这你还看不出吗?自然是我表兄夫,沈容沈大人。”   贾千怡挑了挑眉头,喃喃道:“模样真是不错,只可惜身子差了些。”   林倩儿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不她。   出了偏茶厅,赵念安终于松了口气,苦着脸道:“我一辈子都没瞧见这么多婆婆婶婶,吓坏我了。”   沈容笑道:“那就与我去正堂坐坐,听听他们说什么。”   赵念安问道:“侯府与沛国公府来了吗?”   正说着,沛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国公夫妇携着世子与宋言一起从正门进来。   国公爷今日是带着火来的,一路都板着脸厉着眉,脸上没有半点喜气,国公夫人勉强还能挤着笑,但瞧着也是有些勉强,世子稍沈容年长些,终日读书读不出来,也无甚事情可做,总是给人一种蔫蔫的感觉,若非他不长进,沛国公夫妇也不会急得火烧眉毛,一心想与侯府联姻,沛国公府家中无能人,若是背后无人支持,一代传一代,终究是要没落的。他们与侯府这桩婚事本是佳偶天成,北远侯乃朝廷重臣,侯夫人性格大方爽朗,宋言自己也是愿意的,就差临门一脚,若是被沈康这混小子给搅和了,沛国公真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沈容与赵念安去正门迎他们,宋言见父亲母亲咣火,怯生生道:“不如我带侍女去后院坐坐,也避一避。”   沛国公咬着牙恶狠狠瞪了沈容一眼,怒道:“避什么避!走!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容摸了摸鼻子,当真是一脸无奈。分明是沈康干的好事,倒是把他也给恨上了。   沈容与赵念安跟着沛国公进正堂,堂内七零八落坐着,镇国公与振威大将军坐在一道,听见有人进门,他们齐齐抬头,见不是北远侯,振威大将军嗤笑道:“怎么北远侯还不来?莫不是怕了我们吧?”   振威大将军是贤贵妃嫡亲的大哥,与北远侯年岁相近,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北远侯与他一比较,倒显得斯文。   镇国公年迈,头发胡子都已花白,只是他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如今尚能百步穿杨,气概恢宏霸气。   北远侯在兵部任职,与他们三分天下,但凡少一丝锐气,都会被他们压下去。   沛国公进门后先向睿王行了礼,后转身走向老夫人,迎着老夫人慈祥的笑脸说道:“今日老夫人大寿,只备了薄礼一份,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笑得脸上堆满了褶子,与他寒暄了几句,看向他身后两个孩子,笑吟吟道:“这就是您家两位公子吧。”   沛国公子嗣不多,都是老来子,他四十岁才得了第一个儿子,国公夫人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他每一个都跟心肝肉这么宝贝着,哪怕长子读书不成器,他也不曾苛待他半分,次子更是娇养大的,他自己都不舍得骂几句,却叫沈康刻薄了,竟当着奴才的面骂他拜高踩低!还被以讹传讹传出了那样的闲话,说宋言原本相中了沈康,要与他为妻,后来又攀附侯府,对相府庶子始乱终弃,简直是不堪入耳!   老夫人不问还好,她这一问,沛国公脸上立刻发起了怒,眼看就要发作,还是镇国公亲自过来卖了老脸拉他走,沛国公夫人坐着没动,咬着牙挤出笑容来与老夫人介绍。   睿王不知他们其中龃龉,见宋言模样清秀、性格柔软,灵机一动,问道:“你们家宋言可许了人家了?”   睿王世子扶了扶额头,悄悄拉了一下父亲衣袖。   睿王不明所以,以为他不愿意,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他说话,便甩开了他继续追问。   周围人像看好戏似的盯着他们,沈康定定看着宋言,嘴角露出嗤笑,众人看他冷笑,越发觉得传闻事出有因。   沛国公夫人拉不下脸,此刻侯府还未到场,她半点不知侯府如今是什么态度,正窘迫不堪时,沈容突然笑了声道:“睿亲王有所不知,宋公子已经许给了我表兄万常宁,王爷就不要打趣他了。”   振威大将军抓了把瓜子,皱起眉道:“没听说啊,下定了吗?”   沈容笑道:“此刻我表兄外出办差未归,等回来就去下定,今日是祖母寿宴,不如先看看我们小辈准备的寿礼。”   振威大将军幽幽笑道:“这话都听了大半年了,等北远侯到了,咱们得按着他好好问问,若是真的就赶紧了去下定,若是一厢情愿,谁也别耽误谁前程。”   沛国公暴怒而起,正要上去揍他,赵北辰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哈哈大笑道:“舅舅,你又在刻薄谁呢?”   镇国公连忙又拉住了沛国公,叫人给他端茶来。沛国公喝了口茶,继续骂道:“你这个蠢货,块头大心眼小!”   振威大将军到底是沛国公晚辈,闻言权当逗了个乐子,笑道:“好好好,是我心眼小,等会儿吃酒我自罚一壶!”   “我不跟你坐一桌!”沛国公把沈容拽过来道,“你马上去安排,我不跟他一桌!”   沈容哭笑不得,连忙吩咐下去。   睿王不明所以,见他们消停了,又问:“沛国公,那你家世子娶妻了吗?”   沛国公暴怒道:“沈容!我也不跟他一桌!”   宋言无缘无故又被羞辱了一通,悄无声息躲着出去,跑去墙角抹了几滴眼泪,等他平复了情绪,才擦干净眼泪,漫无目的在院子里踱步,闲看着忙碌来去的行人。   侍卫瞧见他躲在墙角偷哭,连忙跑去告诉万常青。   赵念安叫人来找宋言,过了好半天才找到他,见他这般伤心难过,连忙叫双喜过来,带他去后花园坐坐。   堂内闹了一通,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快绷不住了,她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面上仍是笑吟吟说:“时候也不早了,康儿,你请各位叔伯都去入座吧,我也见见孩子们,与他们说说话。”   沈康昂首挺胸应是。   沛国公还在絮叨,不与他们坐一桌,沈容无奈,连连点头答应。   众人都出去了,陈夫人喟叹了口气,又去请女眷们过来请安。 第85章   沈康今日迎来送往表现得十分大方得体,他容貌也算上佳,身材硬朗,只论形态也算仪表堂堂,他安排诸位宾客落座后,又按着老夫人的吩咐回到正堂,亲自奉了茶上来,刻意嘘寒问暖,表现得孝顺体贴,举手投足间又露出些男儿阳刚之气,堂内的姑娘们都害羞地掩着面,女眷们不便见外男,沈康露了脸之后便有分寸地退了出去。   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个孙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夫人们自然顺着老夫人的话说些溢美之词,心中却各有盘算。   老夫人心里清楚明白,这相看之事门道众多,也不急于一时,为人父者多看重门庭家世,为人母者则看重婆媳妯娌,但最终是拗不过女儿家自己喜欢,只要她们对沈康动了心,自然事情就成了一半。自古女儿金贵,藏于闺阁之中不见世面,更少见外男,沈康外貌尚算英俊,虽是庶出,那也是相府的庶子,至于婆媳关系,陈夫人性格懦弱内向,这一点老夫人完全不操心,自不必她来教,众人自己看了就知道她这个婆婆不难应付。   只要沈康多露脸,再找机会与相中的小姐多相处几次,自然水到渠成。   老夫人当年便是用这一套拿下了侯府千金,这于她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老夫人思及此,脸上露出我佛慈悲一般的笑意,大有稳坐钓鱼台之感。   *** ***   沈康办完祖母交待的事情,一时想起宋言,方才他似乎是瞧见宋言红着眼睛出了正堂,然后就再没回来。   原是他一门心思想要嫁入侯府,却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那万常宁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莽夫,靠着侯府势力才当上一个小将军,还未成亲就在外沾花惹草,名声早就臭了,宋言一心想嫁的就是这种下三滥的家伙,活该他咎由自取!   沈康如今终于是想明白了,定是侯府吊着宋言不下定,他那头没找落,便想着来勾搭自己,所以在沈容婚宴上才会那般含情脉脉对自己。   沈康握紧了拳头,想起方才宋言被奚落时可怜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想着还是应该开解他一番,莫要再执拗于万常宁那厮了。   沈康连问了几个奴才,方得知宋言跟着双喜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原是包围着后院,寻常是不让外男过去的,只是今日寿宴宾客较多,吃醉了难免想醒醒酒看看风景,且安王府里头没有姨娘小姐的,所以沈容叫人开放了半个花园,只靠近后院那一块请侍卫围起来。   沈康没有犹豫,立刻向着后花园走去。   双喜拿了一把鱼食给宋言,与他一起喂鱼,又指着小鸭子们告诉他,赵念安给小鸭子们都取了名字,哪只叫一点红,哪只叫一抹绿,哪知又叫金镶玉。   宋言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他真是有趣,极会给自己找乐子。”   双喜笑眯眯道:“可不是么,天天闷在府里头,可不得找点事情么。”   宋言道:“他不需要持家,方德子靠得住,沈大人又聪明,你们也省心,他自然就自在了。”   宋言的侍从内急去了茅房,两人说笑着等他回来,准备一会儿坐船去湖心小筑逛逛,宋言余光突然瞟到沈康跑来,他吓了一跳,怯怯往后走了几步。   双喜猛然回头,见沈康过来,立刻张开手臂将宋言拦在身后,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康蹙起眉道:“你让开,我与宋公子有几句话要说。”   宋言侧过身躲着视线,对双喜道:“我和他没有话说。”   双喜故意露出些凶神恶煞的表情,虎着脸说:“你听见没有,和你没话说。”他鼓足了气焰,实则心里害怕极了,他是侯府的家生奴才,父亲是个管事,自小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平日里也都干些精细活,沈容平时也纵他,饭吃得最多,活干得最少,虽然胖乎乎的,但毕竟只有十六岁,身高矮了沈康一个脑袋,沈康稍微露出些凶狠,他便吓的缩了脖子。   沈康瞪着眼道:“你一个奴才秧子装什么威风,赶紧走开,我有话要跟宋公子单独说。”   双喜挺着胸梗着脖子道:“我、我就不走!你凭什么叫我走!这里是安王府,又不是你们相府!”   沈康蹙起眉道:“你是沈容的奴才,就是相府的奴才,我是你主子,我叫你如何就得如何!”   双喜啐了一口道:“呸,我是侯府的奴才,管你屁事!”   “你是侯府的奴才?怪不得宋公子总是被你们牵着鼻子走,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嚼舌根!”沈康暴跳如雷道,“宋公子!你不要再痴迷不悟了!北远侯府根本不是你的归宿,你性格温吞,去了侯府迟早是要吃苦的!况且他们不过是拿你取乐罢了,侯府要为沈容尚皇子,要借沛国公的东风,所以才假意要娶你,如今他们事情已成,你已经没用了!你清醒一点吧!”   宋言被他吓得连连后退,他躲在双喜身后,惊慌道:“你走开些,我跟你没有关系,你走开!”   双喜大骂道:“你听见没有,你赶快走!”   沈康痛心疾首道:“我当真有事要与你细说,那日我不是有意要辱你,只是一时口不择言,你叫这个奴才滚开,让我与你仔细说明白。”   双喜紧了紧拳头,此刻周围无旁人,他若是大喊必定能引来人把沈康拉开,可如今这个架势,若是人多涌了过来,事情必然又要闹大,双喜平日里也不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宋言也惊坏了,他虽是赤子,但平日里也可与男子守礼来往,本是没什么的,可沈康那次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坏了他的名声,他与旁人可以交往,与沈康却万万不能。   沈康见双喜不过是个下贱奴才,却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时间恼羞成怒,撩起袖子走了上去,左手擒住双喜衣襟,右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在他脑袋偏过去的同时,沈康又拽着他的衣襟将他一把甩出去,双喜整个身体摔在地上,额头上狠狠磕了一个大包。   沈康见双喜摔在地上不能动弹,痛快出了口气,对双喜骂道:“别给脸不要脸,奴才秧子也敢把自己当主子,敢给我甩脸子!像你这种刁奴,活该要被教训!”   双喜的左脸很快肿了起来,满脸尘灰,浑身狼狈不堪,宋言哭丧着脸跑去扶他,沈康怒瞪他一眼道:“扶他作甚!他完全是自讨苦吃!”   宋言气得浑身发抖,他蹲在地上扶着双喜,仰头看向沈康,恼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一言不合便敢动手打人,饶他是奴才也不是你的奴才!”   沈康一脸恨其不争道:“宋公子,我与你好言相劝,你却当成驴肝肺。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我跟你来花园也是想与你解释清楚,你何不想想,若非这个狗奴才从中挑拨作梗,我早已与你说明白,又何来这番波折?”   宋言大怒道:“你与你无话可说,若非那日你无缘无故口出恶言,我都不记得你是什么东西!”   沈康整个人仿佛受了重伤一时间无法言语,他难以置信看着宋言,自嘲般苦笑三声,嗤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当我看错了你,那日婚宴上你与我说笑,我还当你是好人,原来你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的小人罢了。”   沈康抱了抱拳,冷下脸道:“宋公子,就此别过!”   他转身欲走,突然看见不远处走来七八人,为首那人穿一袭黑衣束腰长袍,似是风尘仆仆而来,长发只用一根缎带系住,疾步走来时长发飘逸,衣袂翩翩,浑身携来一股劲风。   沈康定睛一看,刚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就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将他揍了一顿,沈康也算身材健硕,却不是练家子的,万常宁一拳将他打倒在地,趁他倒地屈膝扣住他身体,一拳接着一拳往他身上揍,只要揍不死,哪里痛往哪里揍!   万常青在后头假惺惺拦了几下,嘴里含含糊糊道:“大哥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宋言吓得惊慌失措,连忙要去拉万常宁,却被万常青伸手拦住,万常青压低声音道:“没事儿,打不死,大哥手里有数。”   万常宁只往沈康脸上打了一拳头,其他都打在身体各处,沈康被他揍得一动不能动,待他打痛快了,方将奄奄一息的沈康提起来,语气冰冷阴鸷道:“我警告你,宋言是我未过门的夫人,你今后看见他绕着道走,再敢靠近半步,我剁了你喂狗!”   身后沈相携着众人匆匆赶来,见沈康四肢无力不能动,嘴角吐出了鲜血,向着万常宁大喝一声道:“畜生!你在干什么!” 第86章   今日相府老夫人七十大寿,北远侯本就意兴阑珊,若不是沈容来请他,他都不屑过去露脸,磨磨蹭蹭了一个上午,原本就迟了,正要动身,万常宁却突然赶回了侯府,要与他们一道去寿宴。   万常宁快马加鞭赶了一夜路,侯夫人遣他去换件衣裳,于是又磨蹭了许久,到达安王府的时候已经赶上了快开席。   北远侯做做样子也要去向老夫人请个安,到底是从前亲家,也不能太叫人以为他们关系不睦,他若是太摆脸子,最后还是沈容夹在中间难做人。只是这相府实在不是个东西,整个皇城都知道他们侯府要与沛国公攀亲家,相府倒是有趣,叫了沈康来搅浑水,平白要给他们添堵,那沈康是什么人?无能无为、没脸没皮,和他老子沈怀荫一个臭德行,也敢跟他们侯府抢人,简直叫人笑话!   北远侯心里憋着气,看万常宁也不是个东西,若不是这小子扭捏造作,宋言早成了他家儿媳妇,还轮得到相府觊觎?   北远侯府的马车刚停下,万常宁才冒了个脑袋,就被万常青提拉着拖走了,躲去墙角窃窃私语。   北远侯不会他们兄弟二人的鬼祟,与侯夫人一道去给老夫人贺了寿词,镇国公与振威大将军见他到场,连忙揶揄着过去看热闹,北远侯本就心里有火,不想与他们发作,又许久不见万常宁跟来,暴脾气一上来,拉了人过来骂:“万常宁又缩哪儿当乌龟去了?”   那侍从畏畏缩缩道:“小侯爷带着人往后花园去了。”   老夫人端坐在椅子里,温温笑道:“许是去散散心,不来请安也无妨,咱们开席吧。”   北远侯摸着下巴纳闷道:“他一个大老爷们去后花园作甚?”   沈相站起身道:“那就开席吧,康儿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人?”   那侍从弱弱道:“宋言公子在后花园,康少爷方才四处问宋言公子下落,许是也去了后花园。”   老夫人心中一凛,暗叫不好,她立刻把沈相与沈容叫来身旁说道:“你们亲自过去,务必把人都叫来正院吃席,多带些人手,别叫人看笑话。”   此去后花园只需穿过正茶厅,再绕过一段抄手游廊,便能到达花园西南侧。   沈容叫兆喜从后院调人手,切不可惊动前院宾客,又吩咐仆役去通知膳房正常开席。这会儿在正堂坐着的除了来看热闹的镇国公与振威大将军之外,其他都是相府与侯府自己人,沛国公与睿王也一并去了正院落座准备吃席。   老夫人又打发了陈夫人去偏茶厅照看着女眷,千万别失了礼数。   镇国公与振威大将军对视一眼,稳稳坐着不动,今日必是有热闹要看,岂能就此错过?   沈容亲自领着沈相往后花园去,北远侯也一并去了,留下侯夫人胆战心惊,宋言去了后花园,沈康跟去作甚?他那混小子如今也去了,恐怕这会儿已经闹上了,这沈康真是好极了,牟足了劲要撬他们侯府墙角!   赵念安见他们坐着不动,站起身往外走,老夫人抬眼瞥向他,幽幽道:“安儿,你去哪里?”   赵念安淡淡道:“我找赵北辰说说话。”   他连名带姓喊了赵北辰的名字,老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由着他去了,想他也有分寸,不会出去胡说。   外头已经开席了,只主桌上还空着位置,赵念安端着酒杯各处去敬酒,他本是不擅长这些的,可之前父皇叫他好好装相,他记在心里头了,如今正是个好机会,趁着这会儿人都忙,他赶紧表现一番,安抚了宾客再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赵北辰与睿王坐在一桌,赵北辰见他来敬酒,吃了一惊道:“怎么是你?沈相呢?再不济还有沈容与沈康?你一个赤子敬什么酒?”   赵念安不回答他,只挑眉道:“敬酒你不喝?”   “哈哈,那得喝。”赵北辰一饮而尽干了这杯。   赵念安又溜达去了沛国公席面上,沛国公拉住他问道:“北远侯进去请安怎么还不出来?”   赵念安屈着腰低声说:“我也不甚清楚,国公爷,这酒也不怎么好喝,要不然您去正堂再喝杯茶吧。”   沛国公眼神一变,稳了稳心神站起身道:“说的也是,方才也不曾好好与老夫人说几句,我再去喝杯茶坐坐。”   赵念安各处敬了酒,又去女眷那里装腔,他多喝了几杯脸颊通红,夫人们见他这般模样,亲热地叫他坐下歇歇,侍女们连忙去沏了浓茶给他醒酒。   他这会儿也肚子饿了,醒了酒也不再回正院主桌,干脆坐下和婆婆婶婶们一道吃起了饭。   而另一边,沈容与众人冲进后花园,恰见到万常宁在打人,嘴里还骂骂咧咧说道:“我警告你,宋言是我未过门的夫人,你今后看见他绕着道走,再敢靠近半步,我剁了你喂狗!”   “畜生!你在干什么!”沈相大惊失色冲上前,抱起沈康身体,声嘶力竭道:“康儿......你怎么样康儿,你千万不能出事啊,康儿......”   北远侯亦是一脸怔忪,回过神后他大步跑上去,一把提起万常宁衣襟,厉声道:“你这混小子,你方才说什么?”   万常宁冷着脸道:“刚才不是都听见了吗?还要我再骂一遍?”   “夫人?你说夫人?”北远侯突然咧嘴一笑,“哈哈哈,我没听错,你是不是说夫人?好好好,出息了你,臭小子!”   沈相看着北远侯放浪形骸的笑容,咬牙切齿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定要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北远侯不耐烦道:“屁大点事情就要惊动圣上,男子汉大丈夫打个架罢了,打输了就告状,就这点小家子气,德行!”   沈相气极道:“打架?他是武将,我儿是文将,岂能相提并论?!”   沈容见形势不妥,连忙上前道:“父亲,还是赶快请郎中吧,这里人多眼杂,今日是祖母寿宴,莫惊扰了宾客,咱们有话移步正堂再说。”   “对对对,先请郎中,赶快去请郎中!”   沈容吩咐人去请,又叫人背着昏迷不醒的沈康往正堂去。他转身看向万常宁与万常青,万常宁沉着脸不作声,万常青一脸无辜表情。   北远侯心里乐开了花,勾着万常宁的脖子往回走,万常宁不耐烦甩开他的胳膊,转身朝着宋言走去,北远侯耸了耸肩,转而勾住万常青的脖子,悠悠哉哉往前走去。   宋言怯怯看着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不知万常宁如今心里作何想法,会不会误会他不知检点。   万常宁别扭道:“我方才一时口快,你别介意。”   宋言还未扬起的笑容倏然消失在脸上,万常宁见他失落,连忙又说:“等聘礼备好我立刻就去下定,你等着我。”   宋言手足无措道:“这、这得父亲母亲说了算。”   沈容心里无奈,这两人也不看看时候。   兆喜看着双喜脸上的手指印,心疼得要命,他死死咬着牙,小心翼翼去摸他的脸,双喜掉着眼泪躲了一下,低声道:“我没事,我不疼了。”   沈容沉着脸道:“不疼什么?你胳膊脚都扭伤了,已经走不动路了,兆喜,你还不背他去正堂听训?”   双喜眨了眨眼,迟疑道:“少爷,我没扭着脚。”他年纪小看着稚气,脸蛋又白又胖,被用力打了一巴掌五个手指印红得简直像是烙上去的一般,看着就可怜极了。   兆喜回过神在双喜耳边嘀咕了两句,然后把他背到身上。   双喜趴在他背上,小声问他:“兆喜,我重不重呀?”   “不重。”兆喜停下步子,将他往上掂了掂,咬着牙道,“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也揍他一顿替你出去!”   双喜把脸趴在他肩头,低声说:“算了,你别惹事就好,咱们做奴才的,哪能事事较真呢,况且少爷少夫人那么疼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别再叫他们为难了。”   兆喜不应声,只冷冷嗤了一声。   正堂里。   老夫人手里盘着佛珠,正在琢磨这件事情。宋言、康儿、万常宁......这三人在一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原本这事情没有这么为难,只是方才那侍从当着众人的面,说是康儿问了人自己摸过去的,这就不好办了......   她特意遣了沈相亲自去,也是想抢占先机,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若是无事发生还好,若是有事,此番必然是一场口舌之争。   正当他琢磨着,仆役背着口吐鲜血的沈康回来了,他将人放进椅子里,老夫人瞧见他嘴角鲜血,急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失态道:“康儿怎么了!”   沈相气恼道:“母亲,他是叫万常宁打成这样的!”   沛国公正走进来,还未见到北远侯与万常宁出现,只听沈相这一言,他怔怔问道:“谁?” 第87章   沈相一脸哀恸,他心急如焚一再催问郎中下落,老夫人连喘了几口气,想站起来又摇摇欲坠跌回椅子里,只要沈康还有一口气,如今就不是应该倒下去的时候!   沛国公心里惶恐,想着是哪路英雄把沈康打成这样替他出气,正想得出神,北远侯大摇大摆从侧门进来,放声大笑走向沛国公,亲热喊道:“亲家公!”   沛国公怔住了,这句亲家公他可是等了大半年了。   侯夫人手足无措,连忙走去侧面张望。   沈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北远侯道:“你真是欺人太甚,你儿子将我康儿打成这样,你竟然还敢放肆大笑!”   沛国公追问道:“是常宁下的手?”   北远侯颔首,看着沈相笑吟吟道:“我行军打仗多年,一看就知道他没事,放宽心,晚些请你来喝喜酒!”   沛国公顿时笑开了花,这未来儿婿,虽然名声花了些,但做派硬气没话说,他们家宋言受人欺负,他出手教训所应当,若是他唯唯诺诺就此揭过,虽然事情按下去有益他儿名声,可这口气憋在胸口总是难受。他图的就是侯府爽朗仗义,若儿婿是个缩头乌龟,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老夫人见他们满脸笑容,先发制人道:“北远侯既然开了口,不如说个明白,老身今日大寿,是何等天大的事情,一定要在今日发作?北远侯难不成是故意要叫老身难堪?”   北远侯挠挠头,一脸无所谓道:“老夫人要做寿继续做就是了,孩子们打个架有什么难堪的?”   振威大将军冷哼道:“泼皮耍无赖!”   老夫人怒气冲冲道:“这是打架吗?这是要把人打死啊!”   沛国公见沈康狼狈,亦有些于心不忍,他虽是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但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儿婿下手属实是重了些。且今日是老夫人寿宴,非挑这一日,年轻人毛躁,没个分寸!   正想着,余下几人都回来了,宋言红着眼睛跑了进来,见了沛国公立刻向他跑去,哭丧着脸躲在他身后。   万常宁冷着脸进来,兆喜跟在他身后,背上还趴着‘奄奄一息’的双喜。   侯夫人焦急道:“这是怎么了?常宁,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双喜也伤成这样?”   万常宁勾着唇冷笑,侯夫人又去问沈容,沈容苦恼道:“我也不知。”   兆喜把双喜放到地上,双喜瑟缩着身体看着一众贵人们,他吓得眼泪滴滴答答地流,瞧着像是受尽了委屈。   振威大将军走上前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万常宁为何无端打人?你仔细说给大家听听!”   老夫人脑袋疼痛,她眼神一闪,立刻道:“康儿与宋公子日前确有龃龉,我已经问过康儿,不过是误会一场,万常宁不分青红皂白进府就打人,简直可恶!”事已至此她不想细问缘由,左右不过是那点事情,若是横生枝节,奴才们说错了话,把祸水引到沈康头上,那便坏了事,既然是万常宁动的手,无论为何,必须是他的错!   侯夫人不断追问万常宁,万常宁却不肯多说,他的名声不要紧,可宋言脸皮子薄,万一又以讹传讹生了事端,反倒是他害了人。   沛国公见形势僵持,想着见好就收,便对万常宁道:“常宁啊,你下手重了,怎么也是你不对,和沈康道个歉,赔些诊金就罢了。”   “我赔他诊金?”万常宁勾起唇,冷冷一笑道,“我赔他副棺材!”   沛国公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儿婿对着他这个老丈人都这般无礼,当真不是良婿!   镇国公出来打圆场道:“大家稍安勿躁,是非曲直都该有个公道,不是谁嘴皮子厉害,也不是谁下手痛快,谁就有,既然僵持不下,咱们就好好论个明白,免得不清不楚出去,叫孩子们受委屈。”   老夫人沉声不语,却是沈相抱拳爽快道:“在场属镇国公最年长,又与此事不相干,就请国公爷为我们做个评断!看看究竟谁是谁非!”   镇国公忙不叠答应,朗声大笑道:“相爷看得起老夫,老夫就当一当这铁面判官。”   他走向双喜,弯下腰看着他,笑问:“你叫什么名字?方才发生了何事?”   双喜讷讷看着他,眼神惊恐道:“奴才叫双喜。”   沈相暴跳如雷,指着双喜道:“你这狗奴才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镇国公斜眼看向沈相,凉凉道:“你虽是一朝之相,四院之首,论资排辈你也不过是老夫晚辈,朝堂上老夫敬你是相爷,下了朝堂老夫才是爷!”   沈相面色铁青,咬着牙不敢再出声。   振威大将军啧啧摇头,躲去一旁吃花生看好戏。   镇国公又看向双喜,捋着胡须笑吟吟道:“好孩子,不必害怕,老夫是镇国公,也是当今国丈,老夫说的话一言九鼎,方才发生了何事你娓娓道来,究竟是谁先动的手,你身上的伤又是谁打的,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若是今后有人为难你,你只管来镇国公府找老夫!老夫自然替你出头!”   双喜揉了揉眼睛,慢吞吞说道:“我家少夫人与宋公子交好,时常约他过来小坐,那日宋公子来的路上碰上康少爷,康少爷请他吃酒,他不肯去,康少爷就奚落了他一顿,说他拜高踩低贪慕虚荣......”双喜怯怯看着沛国公,不敢多说。   镇国公捋着胡须,意味深长道:“略有耳闻,后来呢?发生何事?”   双喜缓缓道:“今日宋公子心情不佳,少夫人就遣奴才带他去后花园散心,原本还有一位侍从,只是他闹肚子去了茅房,奴才与宋公子便在湖边走走,顺道等他回来,可是康少爷突然来了后花园,要拉着宋公子单独说话,宋公子不愿跟他去,奴才便拦着康少爷不让他过来。”   双喜说着又哭了几滴眼泪,他擦着眼睛道:“康少爷说奴才是相府的奴才,应该听他差遣,叫奴才滚开,奴才不肯,他就将奴才打骂了一顿,宋公子见奴才挨了打,便替奴才说了几句话,却被康少爷追着也骂了一顿。”   沈相拍案而起道:“一派胡言!简直闻所未闻!康儿为何要对宋言纠缠?又为何要拉了他单独说话?你说话简直漏洞百出!”   “我看你才是闻所未闻!”沛国公暴怒而起,冲上去一把揪住沈相衣襟,咬牙切齿道,“我原以为万常宁下手重了,如此看来就该宰了你这没脸没皮的狗崽子!明知我儿是赤子,还敢近身纠缠,若非这奴才拦着,他要把我儿拖去什么地方?”   两人突然扭打在一起,众人看傻了眼,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北远侯甚至在旁鼓掌叫好。   侯夫人气急败坏道:“常宁!容儿!你们看什么热闹!还不把他们分开!”   兄弟二人悻悻地去了,一人拖着一个拉开。   沛国公一把年纪了,老泪纵横道:“你们相府简直欺人太甚!等我禀了圣上,削了沈康脑袋替我儿出气!”   沈相咬牙道:“胡言乱语!定是这狗奴才诳语,一定是有人教他如此!陷害我儿清白!”   沈容挑了挑眉,言下之意,这又是他的过错了?他顿时被气笑了,无论何事,纠纠缠缠,兜兜转转,总能成他的错。从前就是这般,他与母亲总是刻薄,康姨娘与沈康也总是受苦受屈。   宋言见父亲这般愤怒,不想他动了怒还吃瘪,走上前大声道:“双喜说的都是真的,他不止对我纠缠不清,还说了侯府许多坏话,劝我不要执迷不悟,还说我嫁入侯府会吃苦。”   侯夫人原本还想着大事化小,如今当真是恼了,她气势汹汹道:“我们北远侯府是欠了你们相府几条性命?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作践我们!好端端的妹妹去了你们相府十年就香消玉殒,容儿也差点丢了性命,你们不管他死活,是我们替相府抚养他长大,他考科举,明明圣上要点他当状元,是沈相为避嫌,胁了参谋院几位言官去劝诫圣上,又是沈相说他性格张扬不适宜高官,只配当个七品书吏。”   老夫人叹气道:“好了好了,这些事情拿出来说什么?空穴来风的事情。”   北远侯骂道:“什么空穴来风?你当朝堂是你们沈相的天下吗?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敢做得出来,就别怕旁人不知道!”   沈相面色一沉,却是说:“我也是为他好,不想他骄傲狂妄。”   侯夫人冷笑道:“你们长了嘴总归会解释,容儿科举高中,我至今未听你们说过一个谢字,怕别人说你们相府不睦,急吼吼接了他回去,却叫他去住最破旧的院子,前前后后只有一个下人伺候,还是从我们侯府带出去的,容儿从来不说你们半句错,你们却处处苛待他!他好不容易凭自己本事在高山县立了功,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你这个做老子的又要教训他,说他行事张扬,大庭广众扇他巴掌。”   老夫人闻言面色难堪,若非她去了大钟寺两年,也不会容下这些事情发生,她虽不喜沈容,但他属实为相府争光,若是老相爷知道,自然也欣慰,怎能叫他状元变探花,还大庭广众打脸!   侯夫人今日不吐不快,也无人拦她,也拦不住她,她便说了个痛快:“容儿吃穿用度你们不管,我们侯府管,容儿被人下毒你们也不管!不心疼容儿受苦,却心疼姨娘独守空房,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容儿除了姓沈,和你们相府有哪点相干?他连亲事也是我们侯爷四处求了人磨下来的,如今倒好,我们侯府想结门亲,你们不帮忙就算了,还叫了沈康来搅局,别说今日我们常宁揍他,便是我在当场也要叫人杀了他泄愤!”   北远侯鼓掌叫好,大笑道:“说得好!痛快!”   镇国公捋着胡子闷闷地笑,自不必他来评判,侯夫人这一顿咣火,相府上下却只是支支吾吾,大抵也有定论了。   沈相坐在椅子里喘气道:“这些事情说来道去也不过是陈年旧事,又与康儿何干,他虽言语失当,却也不应该被打成这般模样,难不成你们真就为了一点小小的龃龉就要杀了他?”   老夫人拍了怕桌子,痛心疾首道:“好了,你不必说了,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不好,这几年我去了大钟寺礼佛,一心只图清静,却不知府里发生这么许多事情,怀荫,你这个做父亲的,即便朝政再忙碌,也不该忽视了容儿,他年纪小不能体谅你的苦心,你们心生了嫌隙就再难弥补了!你这个不孝子!真是愚蠢至极!” 第88章   沈容面上露出些苦笑,内心却波澜不惊,只对老太太的城府刮目相看,即便在这种时候,她还能够借力打力,字字不提沈康,只一句朝政忙碌容儿年轻,将事情祸水东引又小而化之,当真是极高明,若非她离了皇城两年,恐怕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日地步,她行事严丝合缝进退有度,不似父亲那般随心所欲,凡事只争一时之快。   沈容听得出来,老夫人这句不孝子是骂父亲,也是骂他,若是他此时不站出来替沈相解围,也必然受千夫所指,当父亲的纵使有一万个不对,他做儿子的也该多体谅,况且老夫人已经给他找好了由。   一边是侯府,一边是相府,明知他夹在中间为难,老夫人还是把问题抛给了他,叫他出来解决。   沈容面色沉静走向北远侯与侯夫人,站定了方目光灼灼道:“舅父亦是父,舅母亦是母,孩儿夹在中间难做人,今日有镇国公在场,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舅父舅母,请你们不要与沈康计较,饶他一命吧。”   镇国公眯了眯眼,沈容这小子当真是厉害,这老夫人把难题抛给他,他转眼又抛来给自己。什么父不父的,用得上的时候,长兄也是父!他怎么不管沈康叫爹?   沈相被沈容一言气得猛拍桌子:“现在到底是谁跟谁计较!”   沛国公起初听得热泪盈眶,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宋言还没出嫁,合该是他们来计较,怎么成了侯府冒头了?   他一挥手骂道:“没错!谁跟谁计较!我才是苦主!你们一个个的眼里没有人,把我这老家伙摆在哪里?我不管北远侯什么意思,沈康欺辱我儿,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镇国公忙道:“都消消气,这不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吗?沈康也挨了顿打,就这么算了吧。”   老夫人抹着眼泪道:“有天大的不对,我给你们赔不是,我老婆子给你们跪下。”她扶着椅子就要往下跪,沈相连忙去扶她坐好。   镇国公见状连忙去劝,又叫北远侯与沛国公消气,他捋着胡子道:“到底无事发生,若是宣扬了出去,还不知流言蜚语会传成什么样,没得叫一个好孩子毁了名声。”   沛国公蓦地敛了怒气,撇过头看了眼站在一旁怯生生的宋言。   侯夫人却瞪了眼,昂声道:“名声是外面人传的,尊重是我们侯府给的,我们自是知道宋言是什么人,进了侯府一样给他体面,没什么流言蜚语能伤他!”   沛国公大笑:“好!好!不愧是我的好亲家!这门亲事我与夫人没看走眼!若是她在这里,也一定拍手叫好!”   “属实是门好亲事,沛国公眼光老辣,老夫远比不过。”镇国公打圆场道,“好了,我看此事就此算了吧,怎么也是老夫人七十寿辰,就当是看在老相爷的面子上,就此揭过吧。”   老夫人垂泪道:“谢镇国公出面,等寿宴之后,老身一定好好整顿家风,绝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镇国公摆摆手道:“出去吃席吧,咱们这么多人躲着不出去,无端叫人揣测,也多笑话。”   老夫人哽咽道:“老身再卖个老脸,还请诸位将今日之事保密,若是传扬了出去,无论是对康儿还是容儿,还有常宁和宋言都不是好事情,总是叫人多生口舌。”   沛国公与北远侯轻蔑地嗤了一声,一脸不置可否的态度,但毕竟事关各府名誉,无事端端他们也不会去宣扬。   镇国公心中嗤笑,在场只他和振威大将军是旁观者,说了半晌也只是叫他们闭嘴罢了,真当他们听不懂。   镇国公不与她计较,摆摆手道:“老夫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振威大将军吃了一地花生壳,闻言眼皮子也没抬,冷笑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又不是我家,关我屁事,再者说......”他朝着半掩的窗户努了努嘴。   众人朝着雕花槛窗看去,赵北辰趴在窗台上听了全程,这会儿正咧着嘴眉飞色舞地笑。   今日闹得不可收场,老夫人强撑着精神吃了席,沈相已然没有了心力待客,郎中看过沈康也说他无妨,都是些皮肉伤罢了,休息一两个月就能痊愈,好好的寿宴办得一塌糊涂,临结束的时候,不知情的宾客们来向老夫人辞行,一个个都喜笑颜开,连连夸赞赵念安平易近人性格爽朗,老夫人脸上勉强笑着,心里却早已恼羞成怒,本该是沈康露脸表现的机会,她千防万防盯着沈容,却不想被赵念安抢了先机,他们在里头唇枪舌剑,他在外面卖乖讨巧,陈夫人也是个木讷的,凡事亲力亲为,却不善与人逢迎,连女眷都只夸赵念安,半句不提她。   夜了,沈康被抬回相府,康姨娘又是一通哭天抢地,沈相安慰了她许久,好不容易安抚了她,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亦是一脸愁容。   沈相悄悄看她一眼,接过侍女捧来的茶,遣了人都出去,半晌才说:“虽是康儿不知礼数,可说到底他也不曾冒犯,若是万常宁能好言好语,今日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老夫人压着嘴角看着沈相,却是一言不发。   沈相被她看得发毛,呐呐道:“母亲这般看儿子作甚?”   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问你,他们今日所言,是你用了手段把容儿的状元变成了探花,可有此事!”   沈相垂下眼,闷声点了头。   老夫人气得砸了茶杯,几乎是含着眼泪说道:“你这个畜生!你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你知道一个家里要考出个状元有多不容易,你父亲寒窗苦读十几年一举高中才有了今日,侯夫人今日没说错你半个字,但凡你讲点礼数,也不至于被人落了话柄,我知道容儿性格不如康儿和顺,也不如他讨喜,可他终归是你儿子,是咱们相府的嫡孙,他考了状元,老相爷在天之灵得多高兴,你却非要拖他后腿!你真是个畜生!”   “状元如何......探花如何......”沈相自嘲笑道,“儿子当年就是考不中科举,所以父亲一直看不上儿子。”他仰起头看着老夫人,满脸苦涩道:“可儿子还是当上了宰相,没有靠任何人提拔,儿子一生循规蹈矩,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侯府的女儿,父亲过世后,宰相之位空悬,所有人觉得儿子是沾了北远侯的光当上了宰相,对儿子为官十余载的兢兢业业视而不见,而那万氏自持身份贵重,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把相府搞得家宅不宁,如今她走了,容儿又是这般。”   老夫人心里感慨,她知道这些年儿子心里委屈,也知道他对康宝柔母子愧疚,可纠纠缠缠这么多年,非要跟侯府对着干,跟沈容置气,这对相府,对他,甚至对康儿究竟有什么好处?   “容儿心里怎么想的,我这个老祖母不清楚。”老夫人叹气道,“可是他半点没有逾矩的地方,你哪里挑得出他的刺?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康儿事小,容儿事大,你究竟明不明白,康儿到底是男子,顶多是个求爱不成,当成笑谈传几日也无伤大雅,再吃亏也是沛国公府的宋言吃亏,可是你这般刻薄容儿,事情传了出去,丢的是咱们相府的脸,日后谁还敢嫁进我们相府?莲儿禾儿过几年如何相看?”   沈相愁容满面道:“我也不算刻薄他,只偶尔数落他几句,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做父亲的看他脸色?”   老夫人道:“我不管你如何想,哪怕你为了相府为了康儿婚事着想,明日寿宴上多得是你父亲从前的门生来吃席,你哪怕是做样子,也得给我做出父慈子孝的模样来,如此随北远侯夫人如何胡说,流言自然能不攻而破。”   沈相一拍额头,痛苦地叹了口气。   *** ***   赵念安今日吃醉了酒,虽已经醒了酒,又沐了浴,躺在床上仍是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   沈容侧躺着托腮看着他笑,摸了摸他微红的脸颊,笑说:“夫人真是绝色容颜,吃醉了酒更是好看。”   赵念安抿着嘴笑,打了个哈欠方说:“少来打趣我。”   沈容笑笑落了帘子,平躺下来,反手枕着胳膊说:“今日你没瞧见,沛国公与父亲动了手,谁也不拦着,舅父还在旁边鼓掌拱火,可是好笑。”   赵念安趴到他胸口叹道:“这么有趣呢,可惜我都没瞧见。”   沈容抽出一只手来揽住他,又说:“不算翰林府那些大学士,朝堂上正经一品大员只有五人,除了刑部太尉与咱们相府没什么交情,其他都到场了,也算给足了祖母面子。尤其是镇国公,他年岁比祖母还长些,身份何其贵重,也亲自过来贺寿,到底还是看了祖父颜面。原本确实是沈康露脸的好机会,没想到被他自己给搞砸了。”   “你说他发什么魔怔,非要缠着宋言不可?”   沈容轻轻笑了一下,长长叹着气说:“我倒是知道他几分,他向来以嫡子自处,父亲也对他宠溺,本也无妨,顶多是骄纵任性些罢了,可父亲为人自持,他往日在朝政上无所建树,如今当了宰相,总忌讳别人说他沾光,久而久之与祖父从前那些故交也断了联系,逢年过节也不与其他人家走动,沈康由康姨娘一手抚养长大,深养于内宅,到底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他自尊自傲,又凡事自以为是,却不知外面天大地大,他对宋言许是有几分恋慕,宋言若是心悦旁人,他兴许不会那般耿耿于怀,可宋言心悦的是侯府嫡子,他便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礼节分寸全部抛到了脑后。”   赵念安问:“他如此无礼,今后还能相看好人家吗?”   “祖母有手段,大抵是不会差的。”沈容把被子拉上来,紧紧搂着他道,“睡吧,明日还有得折腾。” 第89章   参谋院的言官老臣们消息最灵通,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最先能知道,他们多数为人古板,惯守礼制,喜劝诫,又自省自持,凡事让人挑不出错来,又都是两朝老臣,他们说话连圣上都得耐着性子多听几句。   今日寿宴收到请柬的老臣们都来了,他们带着家眷来给老夫人贺寿,今日老夫人不再打发沈容去外边,反而亲热地牵着他的手,脸上攒着笑,请老臣们多看顾她这个宝贝孙儿,沈相也咬着牙脸上堆起了笑,甚至亲自端了茶叫沈容多歇着别累坏了。   沈容受宠若惊接了茶,对沈相千恩万谢,也请他赶快坐着歇息,端的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赵念安今日姨母要来,他一早去了偏茶厅候着,等着要与她说公孙侍郎的事情。   夏九州如今任职参谋院,院里的老臣们都板正,他孤家寡人自然不能太晚去,一早到了王府,喜笑颜开进了门,先给老夫人贺了寿,然后温顺坐去一旁,与同僚们说话。   老夫人往日没见过他,多问了几句,听说是沈容的朋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说:“我们容儿如今长大了,也结识了这般一表人才的朋友。”   参谋院邹大人闻言笑道:“老夫人怕是不知道,夏大人可是十五岁就中了状元,真真是少年奇才。”   老夫人脸上露出惊讶神色,连忙又把他叫来身旁坐下,对着他连翻夸赞,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夏九州脸上犹然笑着,心里却直犯嘀咕,沈容与他说,请他过来坐坐,顺道替他相看,他才一大早换了新衣裳过来露脸,昨夜刚听见风声,说是沈康求爱不成被万常宁打了一顿,今日这老太太就对他爱不释手,别是看中他,要他给沈康做赤子吧?   夏九州吓得寒毛直竖,寻了借口躲去正院里坐着。   老夫人也不拘着他,说到底不过是听见状元二字眼热,对他也不甚了解。   参谋院陈一言侍郎携着陈老夫人来贺寿,老夫人亲热地站起身,迎上去道:“亲家公亲家母来了。”   陈一言性格庸诺寡言,在参谋院管户籍,寻常做些文书工作,贺完寿之后陈氏带着陈老夫人去偏茶厅稍坐,他只静静坐去一旁,沈相也未去与他说笑,各自坐在不同的地方。   昨日老夫人拘着沈莲沈禾,怕她们年幼冲撞了贵人,今日特叫了她们过来吃席,孩子多些,也让气氛松快些。   陈一言朝沈禾招了招手,她踮着步子跑过去,低声喊道:“外祖父。”   陈一言摸摸她的脑袋,把从家里带出来的松糕给她,叫她少吃些,别吃噎了。   沈禾温顺地点头,靠在外祖父怀里掰了些松糕吃,陈一言看看她白净的小脸,抬头又去看沈莲,沈相正把她抱在怀里哄,不知说了什么,父女俩哈哈大笑,一派亲热的模样。   陈一言在心里默默地叹气,他虽沉默寡言,却不是糊涂人,这几年里虽见沈禾次数少,却一次也没见过沈相抱着她哄着她,沈禾也总是木讷,不知道讨父亲喜欢,也不会与谁争宠,外孙女是这般,女儿又能过得好到哪里去。   今日来的宾客大多都是文官,不似兵部那些人粗鲁莽撞,却也有些不知情况的宾客,看着堂内众人,问道:“相爷一共三个孩子?”   沈相面色尴尬道:“我还有长子沈康,容儿是我次子。”   “原来如此,怎么不见沈康他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含含糊糊倒显得他们心虚,且今日言官们都在场,恰是拨乱反正的好机会,若是容得北远侯先去圣上面前嚼舌根,反倒是他们有嘴说不清。   老夫人端了端心神,淡淡说道:“昨日叫万常宁打了,如今郎中说要休息三四个月,方能好全。”   “打了?怎么打了?”那人惊诧道,“可是兵部的万小将军?北远侯嫡子?”   老夫人叹气道:“正是他。”她表情淡淡的,只微微有些蹙眉,像极了一副不想与谁计较的模样,缓缓又说:“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昨日是有些误会,我们康儿性格内敛,却用情至深,对沛国公嫡次子一见倾心,却不知道沛国公府与侯府要结亲,闹出了乌龙,万常宁也是个急性子,一言不合把康儿打了,郎中看过了,伤势......伤势不重,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了。”   老夫人把沈康的纠缠轻描淡写说成了情深义重,她知道脏水不能往宋言身上泼,若是她说错了一个字,让别人以为宋言与沈康私下有染,沛国公府与侯府势必又要闹起来,如此他只说沈康一厢情愿一见倾心,撇开了宋言,只说是沈康与万常宁的龃龉,如此一来,为着宋言的名声也为着息事宁人,沛国公府与侯府只能认了沈康这一套情深似海不能自拔,而万常宁打人是不争的事情,他们得认,而撇开了沈康的纠缠,他打人就不占,左右都是他的错。   沈容默默喝着茶,他了解万常宁,这个哑巴亏他肯定是愿意吃的,说他无打人也好,说他嚣张跋扈也好,瞧他昨日的态度就知道,只要宋言不吃亏,恶名他愿意担着。   此外,沈相今日对他关怀备至,像极了慈父,那些流言蜚语起码打消了一半。   昨日闹得天翻地覆,老夫人今日轻松几句话便化解了大半,再过一阵子,等流言消停了,沈康也养好了身体,相府还是那个相府,一切都不曾变化,顶多是镇国公与振威大将军亲眼目睹,对事情看得真切,老夫人的亲事相不到这两家罢了。   沈容缓缓抿了口茶,堂内果然许多老臣开始批评万常宁行事跋扈,竟敢在王府打人,完全不把沈相与老夫人放在眼里。   至于沈康打双喜一事,自然无人提,便是提了,双喜到底是个奴才,打了也就打了,老夫人自然有话可以颠倒是非黑白。   沈容不作声,只默默看着堂内众人,这些大多都是参谋院侍郎,平日里在朝堂之上多有收敛,今日又是另一幅模样,沈容也想好好看看,这些人物都是什么脾性。   今日参谋院院史未到场,当下资历最老的是方才与夏九州说笑的邹大人,他捋着胡子慢吞吞地笑,却是说:“倒也不必这么较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轻人急躁些,比划比划也是有的,再者说,万常宁是兵部武将,他若是没有点气性,底下成千上万的将士如何服他?”   老夫人从善如流道:“确实如此,孩子们胡闹,咱们不必较真。”   堂内众人各持己见,却不予争辩,今日是老夫人寿宴,不是朝堂之上,没必要分出个是非曲直。   众人说说笑笑喝着茶,林户院户吏林大人到了,林户吏年岁不大,如今方过四十,他时常在外奔波,容貌沧桑,但眼神却锐利,看上去精气神犹好,他向老夫人贺了寿,又恭恭敬敬向沈容行了礼。   沈容哭笑不得,连忙请他坐下:“姨夫这是做什么?今日家宴,怎么还向晚辈行礼,这不是折煞晚辈吗?”   林户吏是荐官上来的,为官几十载靠的是匠心与勤苦,他们林户院的官员多半都是全国各地荐官来的行家,或是家里有些祖传的手艺,在林户院可大展手脚,去了其他部院便一无是处。户吏只六品无需上朝,且他时常在各州县奔走,勘察当地水利耕种情况,与堂中诸位老臣并不相熟,有些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   沈容携了他与人介绍,林户吏脸上讪讪的,他妻姐虽是圣上宠妃,但他到底只是个六品小官,寻常也无人将他放在眼里,沈容看得起他才叫他一声姨夫,说到底沈容是林户院院史,压了他好几头,还对他这般恭敬谦和,倒是叫他羞愧不好意思。   沈容亲自领了他与人认识,其他人自然不敢小看林户吏,皆与他亲近结交。   参谋院言官们看在眼里,再看陈一言与沈相,沈容对待夫人的姨夫尚且恭顺,沈相对待岳父却跟空气一般,实在是天壤之别。言官老臣们能在如此重要的位置站住脚跟,也不是缺心眼的傻子,更不会乱说话,都只默默喝茶,聊着些家长里短。   等公孙侍郎一家来了之后,沈容安排他们与林户吏坐在一桌,只稍稍漏了些话风,不曾多说,原本林倩儿的婚姻大事不该他们来置喙,可赵念安上了心,非要折腾,沈容也不想扫他的兴,便稍微牵个线,若是双方有意,叫他们自己相看去。 第90章   第三日寿宴宴请乡绅父老,请的是邻里街坊与平民百姓,这两日发生了许多事,老夫人强撑着精神挨了两天,第三日既无皇亲又无高官,来的都是鱼龙混杂的百姓,老夫人便借口身体不适免了百姓请安,兀自躲在相府小院里烦心,老寿星不来,沈相自然更不会来,他昨日装了一整天的慈父,脸皮子都笑僵了,今日哪里还肯继续装腔,寻了借口也躲在相府不出来。   倒是陈夫人一大早来了王府,百姓规矩少些,今日不分男宾女眷,都坐在正院里吃席,只是相府与王府女眷还是得避着些,陈夫人打点好之后回了相府,赵念安敬了杯酒后与一干侍女回了后院,正院里只留了杂役们伺候,姑娘和赤子们都避了起来。   老夫人的七十岁大寿,宴席上竟只有沈容一个主人家。   老吃酒的宾客大多是这条街上的邻居,也都是些经常打照面的百姓,沈容成亲的时候每家都吃了他喜饼,也都远远看了他迎亲,凑近了看却还是第一次,又是驸马爷又是探花郎,百姓们稀奇得很,胆子大些的都来与他敬酒,沈容也一一喝了,略喝两杯红了脸再推却几杯,百姓们也不介怀,只觉得他平易近人。   安亲王虽不在场,但这里毕竟是王府,平头百姓这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进王府?还是请来做客,好酒好菜备着,主人家又笑吟吟的分外亲切,沈容虽不能喝酒,但方德子能喝,他一一去敬酒,又说了许多漂亮话,把场面弄得极欢畅。   酒足饭饱后,兆喜与俞欢牛一起去发长寿面与寿饼,宴请的宾客人人都笑容满面地离开。   沈容累得坐在椅子里直叹气,赵念安悄悄跑来正堂偷看他,见他这副懒洋洋的模样,忍不住在后头偷笑。   沈容听见声音回头看去,佯怒道:“夫人笑什么?还不过来给为夫捶捶腿捏捏背?”   “你想得美呢!”   沈容转头去抓他,两人从正堂一路闹到后院,连着三日下来累得精疲力竭,沈容一身酒气,回去后立刻沐浴更衣,连拖带拽把赵念安拉上床,抱着睡了个午觉。   *** ***   再过半月是中秋,因着去年未办中秋宴,今年皇太后想要办得隆重一些,内务府便想多请些银子,总管亲自跑了趟林户院向沈容请示,本也无甚特别的,中秋宴几乎年年都办,内需库侍郎心里有数,只是总管想来讨个巧,去了沈容面前,含笑盈盈着说:“皇太后近些日子特别高兴,前几日还夸了沈大人,又时常念叨安亲王,瞧着甚是想念。”   沈容明白他意思,叫内需库批银子给他,又亲自送了他出去。   这几日侯府正在备聘礼,定好了吉日就要去下聘,沛国公府也忙着备嫁妆,拘着宋言不让他出门,赵念安本也无聊,加上天气凉快了下来,挑了个好天气,跟着沈容的马车去宫里。   昨夜已经禀了宫里他今日要来,皇后携着嫔妃们向皇太后请安,坐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等着赵念安过来一并见了。   赵念安穿着常服进宫,一袭杏黄色长袍,腰里玉带系着那块同心玉,整个人显得柔软可亲,没有半点从前骄纵任性的模样。   从前他是外男,与后宫嫔妃需保持距离,如今他成了赤子,倒是可以大大方方与众人坐在一起喝茶吃果子。   贤贵妃垂着眼温温笑着说:“当了赤子成了亲属实是不同,如今看着倒是娴静了许多。”   万贵妃含笑看着赵念安,不会她的言语讽刺。   皇太后宫里的布置古朴却雅致,她平日里不喜新鲜玩意,倒是更喜欢用惯的了老物件,桌子椅子都盘出了浆,屋子里头颜色暗沉沉,只这一群莺莺燕燕颜色极为好看。   赵念安在皇后手边坐下,端了茶慢慢喝。   皇后瞟了眼贤贵妃,淡淡笑道:“安儿成了亲,后面也该轮到北辰了。”   贤贵妃勾起唇,幽幽道:“北辰到底是皇子,他着什么急,四公主五公主的婚事才是正经事。”   皇太后被她们吵得头疼,揉了揉眉心叫她们都退下,只留了赵念安下来说话。   待人都走了,皇太后拉着孙儿坐到身边来,笑说:“这次沈老夫人寿宴,你可是出尽风头了。”   “孙儿不过是第一日帮着打点了一番,也不算出什么风头。”赵念安叫侍女把塌上小几搬走,再把他带来的东西呈上来。   皇太后看着他忙活,侍女欠身捧来一床薄被,轻轻摆在塌上,赵念安把薄被抖开,五花八门三十几块布料拼成的被面,里子是纯白的棉布,大小只三尺见长两尺见宽,勉强能拢住膝盖。   皇太后摸着被面上粗糙的阵脚,纳闷道:“你拿条百家被来作甚?”   “皇祖母,这不是百家被。”赵念安神神秘秘道,“这是百岁被。”   皇太后疑惑看着他问:“百岁被?”   赵念安点点头,缓缓道:“这次祖母七十大寿宴请乡亲,沈容本想把皇城里的百岁老人请来添添寿,只是您也知道,年纪大了不禁折腾,免得他们受累就没叫来,沈容去户籍处问了,皇城里一共三十多家,他闲余时拨空一家家去探望,自掏荷包给他们修了屋子,添了些家具米面,每一户问他们要了一块百岁布,攒了这三十多块,叫侍女浆洗了之后,孙儿缝了条百岁被。”   “你缝的?”皇太后反复摩挲那被面,又问,“你缝的?”   赵念安讪讪地笑:“孙儿不敢托大,只有面上那一点点是孙儿缝的,孙儿哪会做这些,都是宋言教我的,孙儿不过把几块布拼起来,纳棉花、缝被面都是他做的。”   “这是什么话?这可不就是你缝的吗?”皇太后含泪摸着这条被子,感动道,“他们真是不曾说错,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我才不叫她们看呢。”赵念安笑着说,“再者说,本是沈容祖母大寿,沈容攒了布,孙儿缝了布面,做了这条百岁被却给皇祖母,孙儿也怕旁人说他不孝顺,只是这被子也难得,孙儿怎么都想拿来给您添个寿,想皇祖母长命百岁。”   “好、好,皇祖母一定长命百岁。”皇太后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叹道,“沈老夫人做大寿,本该是沈相摆宴席,怎么摆去你们府里了?”   赵念安随口道:“孙儿也弄不明白他们,反正是摆来了,左右摆在我府里,总要弄得热闹些。”   皇太后笑说:“你这次寿宴摆得很好,有人夸你夸到哀家面前来了。”   赵念安来劲道:“是吗?夸孙儿什么了?”   “住在南城有位老夫子姓孙,他祖母按着辈分是你皇祖父的姑姑,人称端阳公主,端阳姑姑如今也有八十多岁了,寻常不出门走动,沈老夫人寿宴的时候,不知怎么请了她,她腿脚不便自然没去,叫了孙夫子上门赴宴,回去之后他与端阳公主说了,说安亲王为人和善,活泼亲切,拣着好听的说了许多。”   赵念安把被子叠起来,叫侍女去放好,又拿了侍女递过来的糕点吃,闻言笑笑说:“这有什么的,祖母寿宴,哪里有人不和善的?”   皇太后笑得高深莫测,缓缓又说:“第三日孙夫子又去你王府吃了席,他住在南城,与你们在同一条街上,第三日请乡亲的时候又请了他,你如今是赤子,不便与外男多相处,略喝了杯水酒就进去了,老夫人不在,可沈相也不在,只沈容一人招待了百姓,孙夫子说他礼贤下士,与民同乐,是个好官,回去又同端阳公主夸了沈容许多好话。”   赵念安抿着嘴笑,仔细听她说。   皇太后笑道:“端阳公主不喜与人走动,加之年纪大了,日子也过得清俭,你成亲的时候她不曾来贺,如今知道你与沈容珠联璧合,是大好的姻缘,她甚是感慨,特意补了贺词,又叫孙夫子写了一幅字略表心意,托哀家转送与你。”   赵念安心里高兴,连忙叫皇太后把字拿出来看,孙夫子写了佳偶天成四个字,字迹飘逸洒脱,颇有行云流水之感。   皇太后忍不住感慨道:“当日总怕你受委屈,如今想来,沈容确实是良配,他为人守礼数懂礼节,行事低调不张扬,对百姓也谦和有礼,你是皇室子弟,自然要拿出点威严与气派来,但也不能居高自傲,不把平民百姓放在眼里,你如今这样就很好,你与沈容刚柔并济,哀家也放心。”   赵念安笑得喜不自胜,两人絮絮说了会儿话,皇太后又唠叨起赵北辰与两位皇妹的婚事,叫着赵念安有机会就帮忙看看,那些个皇亲贵戚,进了宫一个个端的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的模样,私底下还不知是什么样子,皇子开了府还能各凭本事挣一挣前程,公主们嫁了出去就只能随命。   就如端阳公主这般,曾经在宫里头也是金枝玉叶长大的,嫁了人之后,夫家日益衰弱,她渐渐也只能过清苦日子,拿着每月几百两的份例银子维系生活,这皇城里多的是家道中落的皇亲国戚,谁也说不清是不是命。 第91章   侯府办亲事没有典司院与内务府帮衬,凡事都要自己操持,侯夫人也是第一次当婆婆,忙得可谓焦头烂额,万常宁每日无事就催她,他担心横生枝节,想尽早把宋言娶回家。   侯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叫他去把沈容请来写婚书,到底是探花郎,字又写得好,婚书必得要他写。   沈容磨磨蹭蹭来了,还带了赵念安一起。   写婚书有考究,喜娘已经算好了生辰八字,写了样式,只需沈容跟着誊抄一遍,他拿了笔墨去偏阁写,赵念安坐在他旁边一眼不眨盯着他。   兰儿抱着鞠球从外面跑进来,在偏阁里窜来窜去,又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爬到沈容怀里坐好。   沈容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写字。   万常宁气得咣火:“你这样写得好吗?大老远跑来糊弄我?”   沈容被他烦得直叹气,把兰儿塞进赵念安怀里,端正坐姿摆出了一副老夫子的架势。   万常宁突然说道:“要不然你把请柬也写了吧。”   沈容将婚书晾干,小心翼翼卷起来,叹气道:“表兄你饶了我吧,我听舅父说想摆够三天喜宴,这请柬还不得请十几位老先生一起写?”   万常宁似笑非笑点了点头,又说:“昨日内务府派人来问我们哪一日去下定,说是皇太后有懿旨,等下了定再去传,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我看那管事笑盈盈的,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半晌才说:“皇祖母要给宋言添妆,备了三十二抬箱笼的嫁妆,等你下定那日就抬进沛国公府。”   万常宁忽然笑了起来,如今外面仍有些风言风语说得不堪入目,如今皇太后给宋言添妆,有她老人家的支持,这桩亲事自然更体面,沛国公府也会更有底气。   自不必说,万常宁看也知道是赵念安去请的恩典,他哈哈笑了一下说:“念安,你比我这表弟靠谱多了,叫他写个请柬子推三阻四的。”   沈容无奈笑道:“好了,婚书也写完了,还有什么事情,任凭表兄差遣。”   “行了,你们自己随意,我拿婚书去给母亲过目。”   万常宁原本担心来不及赶在年前把宋言迎进门,细问之下才知道侯夫人已经悄悄筹备了好几个月,院子重新修缮过,成亲用的大件也都采买了,只差一些琐碎的东西需要准备,万常宁这才知道又是他好表弟搞的鬼,成日里端的正经,嘴里全是鬼话。   喜宴前夕,侯府从安王府借了几十人去帮忙,双喜也跟着回了侯府,自他那日挨了打之后,赵念安为补偿他,赏了他许多东西,吃的玩的全部都有,他带了一些回侯府,给他弟弟千喜,他弟弟如今才三四岁,还不必去伺候主子,寻常就在院子里自己玩儿,赵念安在侯府看见过他几次,长得又白又胖,傻乎乎的可爱极了。沈容与他说,双喜小时候就长这样,圆头圆脑人见人爱,兆喜虽总是戏弄他,但多半是从小时候就喜欢他,好吃的都留给双喜,脏活苦活自己抢着干,再过两年等双喜再大一些,若是不许给兆喜,恐怕得跟沈容急眼。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迎亲日这一天,因着沈容要陪万常宁接亲,他与赵念安天没亮就来了侯府,沈容被喜娘拉去迎亲的队伍里交代吩咐,赵念安由双喜伺候着去偏厅里坐坐,稍晚些宾客来了,偏厅里就热闹了。   侯夫人拨空来了一趟,笑吟吟对赵念安道:“你今日只管坐着喝茶吃酒看热闹,有事吩咐双喜,等晚上咱们去闹洞房。”   赵念安无不答应。   双喜去厨房端了汤圆给他吃,不多时北远侯两位庶女也来了偏厅,她们年纪还小,只十三四岁,侯夫人平日里对她们教养严格,寻常不许她们抛头露面,但今日是小侯爷大婚,妹妹们自然也要凑热闹,侯夫人嘱咐了她们许多,妹妹们也都持重,拿纨扇挡着脸,一脸青涩地坐在角落里。   兰儿还没睡醒,迷迷瞪瞪被嬷嬷抱着来了正堂,赵念安喂她吃了个汤圆,兰儿吃着汤圆喊了声表嫂,又跑去两位姐姐那里撒娇。   赵念安托着腮看着她们,两位妹妹头上的发簪他似是见过,他归宁日后来侯府,叫方德子把女子物件都找出来备礼,里面就有这两枚发簪,侯夫人对庶女虽严格,但想必也是疼爱的,所以侯爷的孩子们才能那般相处融洽。   赵念安又想起沈相刻薄沈容的样子,一时间心酸极了,他与沈容相识两年,他那么的喜欢沈容,从前还不了解自己心意的时候,就不舍得他受半点委屈,他眼巴巴地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沈容面前,为了他甚至可以放弃皇子身份成为赤子,他这般喜欢的人,却叫沈怀荫给欺辱了二十年,每每想起他那副尖酸刻薄又自以为是的嘴脸,赵念安心里就难过极了,恨不得担了所有恶名亲手掌他的嘴。   赵念安稳了稳心神,吃完汤圆,转头问妹妹们:“你们饿不饿?”   妹妹们摇头,怯怯说道:“我们吃了过来的。”   兰儿忙说:“我、我、我饿。”   嬷嬷正端着食盘过来,闻言笑说:“这不来了。”   兰儿蹲坐在椅子里,趴着自己吃汤圆,嬷嬷见她姿态不雅,讪笑道:“表夫人见笑了。”   赵念安笑笑不说话,侯夫人与他说过,侯府里的孩子,小时候都放纵些,任他们撒泼玩闹,稍大些懂事了才立规矩,这样才松弛有度,不至过于严苛。   未免兰儿不安分到处跑,嬷嬷把她寻常玩的拨浪鼓布老虎各种小玩意拿了一些过来,哄着她在位置上坐好。   迎亲的队伍快出发了,姑娘们坐着不能离开,赵念安无妨,他与双喜一起去了正门看热闹,沈容坐在高头大马上,转头恰好瞟见了赵念安,临出发前朝他笑了一下。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半晌,对双喜道:“万常宁真是个大傻子,叫沈容一道去迎亲,人家都不稀罕瞧他这个新郎官,走吧,咱们回去吧。”   两人走回偏厅,里头多了些人,陈夫人也带着沈禾来了,只是身边不见沈莲身影,陈夫人似是知道他疑惑,微微笑着说:“相爷与康儿去了正堂,莲儿今日身体不适没有来。”   赵念安纳闷道:“沈康身体好了?”   陈夫人笑容尴尬点了点头,沈康今日本是不愿来的,可老夫人非叫他来,他也只能厚着脸皮过来,依着老夫人的意思,旁人不知详情,他若是不来,更显得他做贼心虚,且他们如今有了相中的人家,更该多些机会去露脸,畏头畏脑反而错失良机。   沈禾温温坐在椅子里,目光垂涎看着兰儿手里的拨浪鼓,兰儿瞅见她的目光,特意用力摇了两下拨浪鼓,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沈禾看得目不转睛,兰儿哈哈笑了一下,把手里的拨浪鼓递出去,大方道:“给、给你玩儿。”   沈禾仰头看向陈夫人。   陈夫人颇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沈禾后背:“你乖些,别闹腾。”   赵念安见她拘束,笑说:“兰儿性格似侯爷,爽朗大方,不要紧的,让她们玩儿吧。”   陈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叫她与兰儿好好玩。这些东西寻常人家也都买得起,可是他们沈禾却没有几样,每每她给沈禾买了东西,相爷总是要问她是否也给莲儿买了,她有苦说不出,且不说这些东西沈莲是否看得上眼,便是她们年龄上也差了五岁,像拨浪鼓这些也不是莲儿这个年纪喜欢的东西,她总感觉自己在相府里做什么都是多做多错,凡事都收敛着不做,反而还少些骂。   侯夫人今日喜气,时不时过来偏厅看一下,与女眷们说笑几句转眼又去了别的地方。   赵念安拿了几块茶点吃,侯夫人今日交代他,帮忙看着两位妹妹,若是有七嘴八舌的婆婆婶婶来调戏她们,一定拦着她们,于是他今日一直坐在位置上不动,把侯府两位妹妹掩在角落里。   双喜蹲在地上,小声问道:“少夫人,你要不要吃喜蛋,奴才给您拿一个。”   赵念安笑:“不吃了,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双喜憨憨笑了两声。   赵念安拿绢帕包了几块糕点,递给他道:“左右这里还有人伺候,你去歇歇吧。”   双喜难为情极了,红着脸离开偏厅。   赵念安转头问侯府两位妹妹:“你们真的不吃糕点?没人瞧见,吃一块吧。”   妹妹们笑眯眯,悄悄拿了一块,用纨扇挡着吃。   赵念安正看着,耳边传来一阵爽脆的笑声,他回头看去,却是睿王妃走进了偏厅,身后还跟着一脸苦相的贾千怡。   睿王妃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赵念安,双眼发亮道:“这不是安亲王吗?”   赵念安干巴巴笑了笑。   今日果然是有七嘴八舌的婶娘。 第92章   睿王妃款款走到赵念安身旁坐下,悠悠问道:“你表妹倩儿怎么没来?”   赵念安知她有心揶揄,姨夫一家与北远侯府向来无交情,便是要请也不是第一日。   赵念安不动声色,喝了口茶,捧起茶盏道:“今日茶水好吃,睿王妃若是嘴巴闲,多喝一点解解渴。”   睿王妃半点不恼,她瞥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庶女贾千怡,微微侧过身子,低声问道:“你与沈容成亲也有大半年,日子过得如何?”   赵念安蓦地看向她,微微敛起眉说:“问这作甚?我与沈容自然是好的。”   睿王妃含笑道:“从前在七夕宴上见过他一次,瞧着木讷讷的,那日我去你府上吃喜宴,坐在那偏茶厅里,幽幽看不真切,似是见他风流潇洒,红光满面,全然没有读书人呆傻的模样,你与他真乃一对璧人,叫人羡煞无比。”   赵念安勾起唇角,眼底多了些羞赧的笑意。   睿王妃话锋一转问道:“他还有位庶兄名叫沈康,你对他可有了解?”   赵念安茫然了半晌,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看着睿王妃,这沈康行径荒诞又刁钻,竟还有人相中了他?   睿王妃远远望着贾千怡,嘴角含笑道:“我知你心中所想,哎,你到底是年轻不懂事,这男儿郎少年轻狂也未必是坏事,沈康重情重义,这般好男儿如今也已经难寻,你们沈容如此,沈康是他兄弟,自然差不多哪里去。”   赵念安不敢随口乱说,只敷衍道:“我们沈容自然是好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沈康我与他不熟悉,到底我也是赤子,平白不与他说话。”   睿王妃掩着面笑:“那倒也是。”   赵念安撩起宽袖,指着角落里穿一袭浅蓝色大袖裙的夫人说:“那是相爷的夫人陈氏,那两个孩子腼腆的是相爷嫡女沈禾,活泼的是北远侯嫡女兰儿。”   睿王妃不曾立刻过去,只远远打量着陈氏母女,两人都瞧着温温懦懦的样子,应是好相与的,沈容自不必打听,知道他的谁不夸他几句,这相府孩子教导的好,想必沈康也是如此。   论家世,他们睿王府自然高高压过相府一头,只是相府如今有安亲王这个大靠山,安亲王虽无权势,却有圣宠,仔细盘算下来他们千怡与沈康倒也般配,论品行,沈康虽少些自持,多些情不自禁,但到底也只是一桩空穴来风的笑谈,就算没有宋言,日后也会有其他姨娘,且相爷夫妇性格温善,他们千怡骄矜,公婆若是强势,日后肯定要吃苦头。   睿王妃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桩尽善尽美的好姻缘,她这个嫡母如此也算周到,没有半点对不起贾千怡的地方。   睿王妃稍坐一会儿就去了陈氏身旁与她搭话,赵念安抬眼看向贾千怡,只见她紧紧攥着帕子,似是要抠破了一般,脸上却依旧紧紧绷着,不漏半点怒气。   如今已是初冬,才下过一场雪,空气里还残留着凉意,青色的镂花槛窗悄悄被推开,露出窗外腊梅蕊红的梢,赵北辰半个脑袋从窗外缓缓升起,偏厅内有人叫了一声,嬷嬷连忙过去,挡着窗户笑:“里头都是姑娘家,贵人不能偷看。”   嬷嬷拢了窗,赵北辰的清脆的声音飘了进来,“赵念安,出来陪我说说话,快点。”   赵念安叫了嬷嬷过来,吩咐她照看好侯府的妹妹们,独自出了偏茶厅,跟着赵北辰四处溜达。   赵北辰问:“今天有没有乐子看?”   赵念安答非所问道:“你最近怎么不去盯着太子哥哥较劲?”   赵北辰不自在道:“原也不是争一时之长,平白无事与他较劲,倒显得我找茬,再有他最近春风得意,脑子跟开了光似的,好用得很,我姑且不去惹他,山不转水转,总有机会叫他好看!”   赵北辰心气高,自小眼里容不下其他人比他本事,也不服气太子因为中宫所出就当了太子,时常与他较高短,赵念安不知里面门门道道的细节,也不去管他,叫了他去花园走走。   沈容原本的小院重新修葺过,格局却并未大变,池塘与拱桥还在,喜娘与侍女们忙进忙出正在备新房,赵念安带着赵北辰踏上那顶拱桥,站在桥顶上望着远处风景。凉薄的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丝桂花香气,再过一阵子桂花就彻底落了,安王府里也种了许多桂花树,秋季里沈容与他一道捡了许多桂花,说是要去酿酒,一晃又已数月,从前觉得日子苦闷,总是过得很慢,如今春去秋来却像是做梦似的。   赵北辰时常穿釉蓝色的衣裳,衣着打扮都沉静,虽与赵念安同岁,却比他显得成熟,只偶尔露出一些少年的顽劣气,他仰目看着天边,突然问道:“沈相刻薄你了不曾?”   赵念安心念一动,转头看着他。   赵北辰目光沉沉道:“我从来都不喜欢他,儿时难得出宫去他家吃酒,沈容落进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他二话不说先将他一顿打,跪着求父皇饶恕,我倒是不知道孩子落了水不先请郎中,却是一顿打。”   赵念安倏地红了眼眶,嗫嚅道:“你说什么呢,我从来没听你说过,况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还记得清楚?”   赵北辰阴沉一笑道:“我自然记得清楚,我当时吓坏了,还以为他要被打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我从小不如你听话爱撒娇,也时常闯祸,可父皇从来不曾对我动过真格,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落了水还要被狠狠打一顿。”   “沈容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赵念安垂着眼道,“我只知他自小受了许多苦,却不知这件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赵念安,今日沈容待你好,也难保他将来不会变成沈怀荫这般模样。”赵北辰转过身定定看着他道,“倘若有一日你为他所欺,无需半点忍耐,你是我兄长,我自会为你讨公道。”   赵念安含笑看着他,半晌深吸了口气道:“我也有一句,外甥像舅!”   赵北辰挑眉:“但愿如此吧。”   *** ***   双喜吃块糕点喝口茶的工夫赵念安就不见了,他着急地四处询问,好在侯府的奴才们都识得赵念安,知道他与人往新房去了。   双喜连忙跑去,他从抄手游廊穿过,走至尽头,隐隐在花园的一颗银杏树下见到沈康身影。   双喜吓了一跳,昔日的巴掌印似乎又回到了脸上,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吓得不敢往前走,怯怯站在原地进退不是。半晌脚步颤抖着躲去游廊背后,窝着身体蹲在地上,准备待他们离开再出来。   双喜隐约间听见他们说话,提到了结亲,他顿时心跳如鼓,慢吞吞直起身体,扒着花窗,从缝隙里往外看。   游廊上载来侍女们嬉嬉笑笑的声音,沈康神情紧张从银杏树下走出来,抿着唇维持着镇静往回走。   双喜蹲回地上半天没敢动,他再也不敢抬头去看,抱着膝盖把身体蜷缩在一起,直到游廊上再无动静,他方爬起来,捡了几片枫叶叶子,掩着脸往回走。   彼时赵念安已经回了偏茶厅,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万常宁正在背宋言入门,众人都去看热闹,沈容从迎亲队伍里退出来,穿过人群用两只手把赵念安搂在怀里,笑骂道:“这四处都是人,还挤着看热闹。”   赵北辰斜眼瞟他,打趣道:“你这兄夫也太紧张了,又不是玉做的,还怕磕着碰着。”   沈容温温含笑,越发搂紧了赵念安,甚至扬开宽袖微微掩住他的脸,只露了眼睛让他看热闹。   他的心肝宝贝比玉还娇贵,怎么不得珍护着?   万常宁迎了亲去拜堂,众人又往正堂挪动,双喜这才回来,目光讷讷回到人群里。   沈容成婚时迎亲在下午,吃了席就能闹洞房,万常宁是上午,中午和晚上要吃两顿席,北远侯府是牟足了劲要把婚事办体面,朝中能叫得出名字的都请了来,五服外的亲戚也都叫来,军营里的兄弟和乡亲百姓在后面两天,总之要连着热闹上整整三天。   侯夫人安排沈容与赵念安一道去坐主桌,沛国公与北远侯已经喝上了,两人一口一个亲家公,彼此好不热情,正堂里摆的几桌坐的都是朝廷勋贵,他们来敬酒,万常宁两杯并成一杯喝,爽快地往肚子里灌,自己喝痛快了又去灌沈容,沈容连喝了几杯,禁不住他的酒疯,笑说:“表兄糊涂了,快去敬你大舅兄,把他灌醉了,晚上就不拦你洞房了。”   沛国公世子性格温吞,闻言大惊失色,被万常宁架着喝了好几杯,若不是北远侯拦着,万常宁当真是要把他灌醉。   众人哈哈大笑,万常宁消停了一会儿,坐在椅子里对沈容说:“你少喝点,晚上吟诗作对都靠你了,舞刀弄枪我来。”   北远侯笑骂道:“哪门子的刀枪,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这混小子。”   万常宁乐了一下,又拿着酒杯站起来,对沛国公道:“岳父,小婿敬你一杯。” 第93章   众人以为万常宁高兴过了头耍酒疯,其实他贼精得很,知道会被灌酒,自己把自己灌了,中午喝痛快了,下午睡一觉醒醒酒,晚上一口不肯喝,借口头痛,以茶代酒敬了几杯,旁人见他中午那架势,也都放过了他。   沈容在侯府待了一整天,亲自把万常宁送进洞房,万常宁才肯放他离开。   侯夫人原本要留他们住一晚,可侯府里实在乱糟糟,便叫他们回去后多睡一会儿,明后两日睡舒服了再来吃席。   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已经近子时,沈容哈欠连连,赵念安已经睡着了,沈容打横抱着他小心翼翼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沈容抱着赵念安坐在马车地垫上,后背靠着横侧椅凳,像去年年初在江南赶路时一般。   一通折腾下来,赵念安已经醒了,他犹然靠在沈容怀里不起身,沈容怕他着凉,紧紧搂着他,又去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问道:“冷不冷?”   赵念安抱着他的腰身蹭了蹭他的胸膛,闷闷说道:“你小时候落水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沈容面色微怔,他温润笑了笑,撩起赵念安的下巴,俯身去亲他,亲了半晌才说:“从小到大这么多事情,哪能一一都与你说,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   赵念安并不再问,又靠回他的胸口,淡淡说道:“睿王府似是相中了沈康,要把庶女嫁给他。”   沈容琢磨道:“贾千怡虽是庶女,但睿王只她一个女儿,对她也算娇宠,若是不清楚咱们府里情况,端这么看起来,两人也算门当户对。沈康有官位在身,若是睿王愿意扶持,将来也未必不成气候。”   赵念安道:“我瞧贾千怡今日一脸疲态,似乎是不愿意,手帕都拧烂了,睿王妃倒是一副欢天喜地,已经去与陈氏热络了,你说睿王妃怎么突然想到了沈康?也是莫名其妙。”   沈容笑了笑,叹道:“那日寿宴上闹了事,镇国公与振威大将军这两门自然是断了,镇国公本也没有这个意愿,他的嫡孙女何其贵重,哪里轮得到相府庶子,便是我也够不上。”沈容突然低下头目光盈盈看着赵念安,笑说:“你嫁我更是远远低嫁了。”   “说这个做什么,又拿我打趣。”赵念安好笑道,“你继续说。”   沈容缓缓又说:“振威大将军如今还未封爵,但也是早晚的事情,你别看他平日里嚣张跋扈,其实他心思很细腻,眼光也毒辣,他当场不给祖母颜面,也是为着把关系撇清楚,免得以后有人旧事重提,他那日在现场,瓜田李下说不清,顺道也把后路断了,今后再不会与相府相看。”   赵念安点了点头继续听他说。   沈容道:“那日之后过了月余,我听说祖母备了份厚礼送去了睿王府,说的是那日寿宴匆忙,款待不周,未来得及备回礼,如今来补上。这都是相看的门道,睿王妃懂她的意思,若是有意就借着机会,相互走动走动,若是无意收了礼也就罢了,今后再有喜宴寿宴的再回请。”   赵念安沉吟道:“过了这么久才去送,想必是祖母已经想好了,认定了是睿王家。”   沈容道:“一来也是沈康正在养身体,总得等他好了才方便走动,二来过了月余那些闲言碎语也都消停了,如此时机才最好。睿王妃只生了一个嫡子,一门心思想为他相一门好亲事,庶子庶女的婚事不在她眼里,倒是睿王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疼爱有加,如此这门亲事睿王妃一定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睿王作何感想。”   马车到了安王府前,兆喜跳下车支了伞铤把轿凳拿出来,双喜去撩帘子,请少爷少夫人下车。   沈容先下马车,想起睿王妃那张口无遮拦的嘴,笑说:“若是相府与睿王府结亲,往后倒是有热闹看了。”   “结亲?”双喜突然出声道,“少爷,您说谁结亲?”   兆喜哈哈笑了一声,打趣他道:“难不成你也想结亲?你口袋里有几个铜板也想结亲,攒下的银子都买肉吃吧。”   双喜涨红了脸,呐呐道:“我、我,府里头有肉吃!”   沈容笑而不语,睨了兆喜一眼。   双喜扁了扁嘴,不会兆喜的戏弄,等沈容牵了赵念安下马,方才走近了小声说道:“少爷,我今日见到沈康与人鬼鬼祟祟在树下说话,提到了什么结亲,一见人过来他便紧张躲开了去。”   沈容怔了怔,忙问:“看清楚了吗?”   双喜用力点头:“看清楚了,沈康打我脸,我哪会连他都不认识?”   沈容道:“我是问你,你看清楚对方是谁了吗?”   双喜挠头抓耳半晌,摇着脑袋道:“那人躲在树下看不真切,似是鸦青色的衣裳,只露了个袖子,却看不清是谁。”   兆喜走近了骂道:“你是不是傻?这听来有什么用?”   双喜结结巴巴道:“我、我不傻!”   兆喜冷哼道:“我看你也不聪明,都在跟前了,也不过去好好看一眼。”   两人说着又开始斗嘴,沈容不他们,与赵念安一并进府。   赵念安道:“鸦青色的衣裳今日倒是有许多宾客穿,睿王世子穿得也是鸦青色衣裳。”   “本来与人说话倒也没什么,他却闪烁,反而显得不可告人。”沈容道,“不必管他,整日折腾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 ***   宋言嫁入侯府不多时,侯夫人就领着他教他管家,与他说,日后慢慢都交给他,她只管教养孩子们,等着过含饴弄孙的日子。   万常宁外头的相好给了重金打发,也都好好替他们安置了后路。至于今后万常宁是否要纳妾,且由万常宁与宋言自己说了算,若是有好的纳进门,按着规矩生了孩子抱给宋言养,当嫡子日后继承家业,若是他们一心一意,侯夫人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只等日后万常宁几个弟弟有了生养过继一个给他,也是一桩美事。   宋言从前也未曾想过这么远,只是对万常宁倾慕才心心念念想嫁给他,如今进了侯府,侯夫人对他这般真情意切,当真叫他无比感动,他越发孝顺体贴,勤勉度日,倒是叫万常宁备受冷落。   腊月里天气寒冷干燥,安王府的梅花倒是开的艳丽,尤其湖心小岛上,红梅与绿梅交相辉映,枝头沾着雪片子,稍许吹风便簌簌抖落一地。   赵念安年初才开府,还不曾好好赏过府里雪景,尤其这湖心小岛,他往日虽稀罕,却极少过去,沈容总是拘着他,生怕他坐船不安分,不小心跌进了水里。   本是不想建浮桥的,总觉得多了浮桥就少了几分趣味,可赵念安想着沈容总是怕他落水,若是建了浮桥想必也安心,便叫来了人,断断续续修了几个月,修了两道蜿蜒曲折的浮桥,小船也留着,偶尔坐着小船穿梭在绿荷中央,也别有趣味。   腊月里修好了浮桥,赵念安在湖心小岛摆了宴,叫膳房制几道精美的小菜,去岛上的楼阁摆膳。   宋言带着侯府三个妹妹一起来赴宴,侯夫人说姑娘们年岁上去了,过去都闷在后院里不见世面,今后相看时小家子气,叫宋言多带她们出去走走,只不要见外男与婶娘们。   赵念安还叫了林倩儿,都是自己人,坐着吃吃喝喝赏赏雪景也自在。   姑娘们到底还是活泼爱玩的年纪,见了小船有趣,眼热着想去坐,双喜亲自划船带着他们,沈容与赵念安走了浮桥。   沈容站在浮桥上看着,忍不住叹气道:“这寒冬腊月的天里,若是掉进了水里,舅母不得拧掉我的耳朵。”   赵念安无奈道:“就你爱瞎操心。”   沈容微微笑了声道:“她们都还好些,你若是掉下去,我才心疼呢。”   赵念安抬起眼看着他笑,忽然说道:“去年这时候我还在与你置气呢,方德子还抓烂了你的手,幸好没留疤,不然我都要气死了。”   “我当日以为你真的恨极了我,却不想你是等着我去哄你,也是我偏颇了,白白叫你伤心难过了那么久。”沈容将他的披风拢了拢,“别着凉了,走吧,他们要上岸了。”   赵念安捧着袖炉,想起往事羞赧笑了起来,两人走到岸边,姑娘们刚上岸,林倩儿笑吟吟说:“表哥,你脸好红啊。”   赵念安笑笑不她,牵起兰儿往前走。   兰儿频频回头道:“还、还要坐。”   赵念安哄她道:“回去的时候再坐。”   兰儿倒也老实,甩开他的手高高兴兴往前跑。   宋言怕她摔跤,连忙追了上去。   暖阁里已经烧上了炭炉,一进门就热得赶忙脱了披风,侍女们已经在矮桌上摆好了酒菜,一人一席,只兰儿与宋言同坐一桌。   暖阁里三面都是板棂窗,日光晒进来照得透亮,红梅枝头倚在窗前,另有绿松遥相呼应,遥遥望去窗外景色怡人,偶有鸦雀声嘹过,更添一番趣意。   这里没有外人,只沈容一位男子,侯府的姑娘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也只有李倩儿与他生疏些罢了,但李倩儿与赵念安热络,又是心直口快之人,与侯府的姑娘们也逐渐熟悉亲近。   赵念安吃着酒菜问道:“你嫁妆备得如何了?” 第94章   林倩儿面颊一红,怯生生道:“母亲说差不多了。”   赵念安道:“那就好,你去了之后不要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要听话懂事些,好好过日子。”   林倩儿连忙掩面喝酒,遮住她羞红的脸。   兰儿吃饱了饭,吵着要去外头看雪,宋言只好抱着她去,侯府两位妹妹也跟着一并去了外头赏梅。   待人走了,赵念安才说:“本以为你不愿意,没想到你答应得爽快,反而叫我吓了一跳。”   林倩儿叹了口气,她侧过些身子,看着赵念安认真说道:“表哥,倩儿自小什么都与你说,也不必瞒你,倩儿心里喜欢睿王世子,他也与倩儿情投意合,睿王妃虽刻薄了一些,但世子温柔体贴,与她不同。”   赵念安怔怔看着林倩儿,林倩儿见他眼神古怪,连忙摆手说:“倩儿自然与他没有逾矩,只是吃茶时说过几句话,他与倩儿说,睿王妃性格强势,婚姻大事由不得他做主,又暗示倩儿等他娶妻之后,想纳我为妾。”   沈容侧过头不说话,默默喝了杯酒。   林倩儿缓缓又道:“倩儿无论如何都不想为人妾室,且还要等他先娶妻,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林倩儿突然又红了脸,嘴角翘起一点弧度,低声说:“那日母亲叫公孙侍郎来家里吃茶,我躲在屏风后悄悄看了,他虽是模样一般,可十分风趣幽默,又讨父亲母亲喜欢。”   赵念安笑道:“我看是讨你喜欢吧。”   帘子突然被掀开,侯府妹妹们冒了个脑袋,笑吟吟唤道:“倩儿姐姐,来与我们一起玩雪吧。”   倩儿连忙答应,站起身往外走。   赵念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感慨道:“倩儿真是长大了,从前她娇气任性,比我还不懂事,如今也像个大姑娘了。”   赵念安半晌不听沈容回他,转过身看去,就见沈容懒洋洋倚在座位里,目光幽幽看着前方板棂窗,用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白玉瓷酒杯,余光瞟见赵念安转身,他微微瞟去一瞥视线,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蔑笑声。   赵念安连忙挪着椅子过去,趴在沈容肩背上,哄着他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你怎么还能跟倩儿吃醋呢,我如今看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你又好看又聪明,还总会哄我高兴,你每日去上朝我都巴不得跟着你一起去,就怕你被人惦记呢。”   沈容原也是装的,被他哄了几声撑不住笑开了,见四下无人,亲了亲他的脸,笑说:“倩儿脑子清醒,她与公孙也是相互有意,如此你也能放心。”   赵念安忿忿不平道:“只是那睿王世子是个混不吝,好好的和姑娘家说什么日后纳你为妾,简直一点不自重。”   沈容苦恼道:“我隐约记得有个人,两年前与我说,要纳我为妾,我当下就拒绝了他,他却时常来纠缠,还口口声声说一定对我好,只要不越过正室,顶天了对我好。”   赵念安脸涨得通红,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竟是有些眼红,声音软糯道:“我从前也不曾喜欢过谁,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怕你被别人拐了去,才会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再说你又不是女子,哪来这么多讲究,怎么如今你反倒来拿这件事情揶揄我,好似我轻薄了你一般。”   沈容见他是真的恼了,连忙又去哄他,赵念安也好哄,哄了两句就松快了,只是心里还有些生气,沈容又亲自给他剥了一盘子虾,答应以后不再拿从前糗事笑话他。   两人挤在一张椅子里吃虾,沈容凑在他身旁,叹气说:“我沈容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当初分明是我逾矩轻薄了你,如今想来也没什么借口,不过是对你实在喜欢,爱不释手罢了,总想与你亲近。”   赵念安忙说:“我喜欢你轻薄我。”   “你这人!”沈容无奈地笑,赵念安总是如此,无论他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忌讳,赵念安总会袒护他,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给了他偏心的父亲,也赏了他偏心的夫人。   赵念安嘀咕道:“有情人本就该成眷属。”   沈容把最后一只虾喂进赵念安嘴里:“吃饱了咱们也去赏赏雪。”   *** ***   康姨娘一大早去向老夫人请安,冬日里天寒,各院里虽发了炭火,却始终不及老夫人院子里暖和,康姨娘一走进去就解了披风,款款行了礼,牵着沈莲坐到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今日心情极好,与沈莲说了许多话,又叫康姨娘给她做几件新衣裳,再过大半月就要过年了,总得添置添置。   康姨娘叹着气说:“相爷被罚了一年俸禄,沈容成亲又花了不少银子,府里头捉襟见肘,各小院也不发银钱了,哪里有新布料给她做衣裳?”   老夫人叫侍女带沈莲出去,对康姨娘笑说:“份例的事情一会儿再说,我先与你说说正事,康儿的亲事,我如今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是睿王家的庶女贾千怡。”   “庶女?”康姨娘略微有些不满意,“睿王府自然是高门大户,只是庶女......”   老夫人知道她心思,缓着说道:“睿王只有一个女儿,不管嫡女还是庶女,自然都是最尊贵的,等咱们与睿王府结了亲,康儿就是睿王唯一的女婿,他还能不帮衬着?”   “那倒是,如此说来也对。”康姨娘亲热着说,“姨母肯定是疼我们的,定是挑的顶好的人家。”   老夫人道:“寿宴的时候我仔细看了,模样貌美,仪态端庄,很是不错,看她装点打扮也贵气,想必在睿王府也是备受疼爱,且庶女有庶女的好处,若是嫡女,睿王府未必愿意嫁来咱们家。”   康姨娘满意极了,沈容尚了皇子虽一时得意,但天长地久,都得看夫人面色度日,到底是不自在,也叫人笑话,如今住去了安王府更是像个赘婿一般,哪里有什么好,还不如娶个正经夫人进门,伺候公婆养育子女,那才是福气。   不多时,陈夫人与沈禾一道来请安,见康姨娘也在,几人坐下一道说了会儿话。   因着马上要过年,陈夫人有不少事情要操持,今年一整年府里都过得紧巴巴的,年初沈容成亲,后来又修院子,幸好老夫人做寿没叫相府拿银子,这才勉强撑过了一年,近来相爷罚俸日过了,加上沈容与沈康的月俸,府里头一个月能有近七百两,熬过这一年,倒比从前宽裕多了。   几人说了会儿闲话,老夫人笑道:“咱们后院修缮费了不少功夫,府里头也许久没有走动了,不如趁着年关请城中夫人小姐来喝喝茶,也叫相府热闹热闹,别总是冷冷清清。”   陈夫人温温笑着点头:“母亲吩咐,儿媳照着办就是。”   老夫人吩咐陈氏拿着她的名帖去请睿王妃家眷,又请了几家亲眷,为着不叫睿王妃觉得被怠慢,老夫人又吩咐陈氏把赵念安一定请来作陪,陈氏无可奈何,闷闷地应了。   赵念安也入门大半年了,与其说他难伺候,不如说他喜怒无常,好说话的时候好说话,该挑刺的时候也半点不含糊,但总归也没有亲近的时候,多半情况下都是淡淡的。但陈氏也不恼他,赵念安再骄横,对沈禾却算不错,时常给她带些糕点和小玩意,与她说话也柔和,从不给她摆脸色。   说完了茶宴的事情,老夫人又道:“陈氏,如今快过年了,也该叫姨娘孩子们都装点装点,总不能正月里还穿着旧衣裳,这灰扑扑的也不好看。”   陈夫人道:“儿媳想着呢,正准备给府里上下都制新衣。”   “你也忙,下人们的衣裳你看着办,姨娘孩子们的就拨了银子,叫他们自己折腾去吧。”老夫人没等她答应,直接说道,“没孩子的姨娘拨五两银子,你与康姨娘各拨一百两,康儿与容儿如今都做了官,容儿自有王府那头打点,康儿你再给他拨一百两。”   陈夫人苦笑,虽说给她一百两,可如今她管家,银子哪里都不够使,都得自己拿了嫁妆来贴,给她一百两与一千两有什么区别,她也不敢放开了使,说到底不过是叫她给康姨娘拿一百两银子罢了,沈容月俸二百七十两尽数交进了相府,如今府里不给他发一两份例,他吃住都是赵念安嫁妆,怎能抬得起头做人?也不怪赵念安总要摆脸子,老夫人做寿的钱也全是他出的,就差没有伸手问他要银子使了。   陈夫人心里苦闷,却也不得不答应,康姨娘脸上带着笑,哄着老夫人说道:“姨母,其实我瞧夫人当家也辛苦,不如还是像从前那般份例发银子,如今每月发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到底也是浪费,不如发银子实在,我寻常花销不多,也攒一些,日后莲儿出嫁,我也好给她添妆。”   老夫人思忖半晌,笑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且如今康儿当了官,总要应酬,也不能手边没有松快钱,那日后每月就按我方才说的发,陈氏,你觉得如何?”   陈夫人愁眉苦脸地应了。去年这时候她母亲给她出的主意,叫沈容与沈康把月俸交来府里,原以为等熬过这一年,能过些舒坦日子,结果老夫人一番话,每月从她手里扣走二百两给康姨娘母子,到头来竟是与从前差不了许多。 第95章   腊月里安王府上下都制了新衣裳,年节里的赏银也早早发了下去,赵念安还想请戏班子来府里唱几出,也叫从前卫国公府里的老人们都来听听,敲敲打打也热闹些。   赵念安刚把事情吩咐下去,前院就有人来传,陈氏亲自过来有话要与他说。他吩咐人请陈氏去茶厅稍坐,他换了衣裳就过去。   赵念安不紧不慢端着架子去了,陈夫人也未觉不妥,她神情疲惫坐在椅子里,手里捧着茶盏正在出神,赵念安见她似是疲惫极了,面色苍白眼圈又深,身形也比年初消瘦了许多。   赵念安吩咐双喜:“你去膳房看看,今日有什么糕点,打包一些让母亲带回去给沈禾。”   陈夫人恍然回过神,含笑道:“每次来都给禾儿带吃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我寻常也爱吃糕点,王府里品种新鲜些,也让她换换口味,不是什么大事。”赵念安淡淡问道,“何事劳母亲亲自过来?”   “马上年关,各家都勤走动,老夫人想请些贵客来家里坐坐。”陈夫人不自在道,“你若是有空,不如一并来坐坐。”   陈夫人知道赵念安寻常不独自出门,更不独自来相府,都是与沈容一道过来吃顿饭就走,如今要他来作陪,陈夫人到底有些说不出口。   赵念安果然笑了,勾了勾唇问道:“什么人物要我去作陪?”   陈夫人面孔讪讪道:“是睿王家的女眷,老夫人与睿王妃要好,特请了她过来喝茶,想着你若是愿意过来坐坐,倒也热闹。”   “睿王妃?”赵念安心念一动,含笑道,“坐坐也无妨,反正我素来无事,就去喝喝茶,到底是年关了,也该多动动。”   陈夫人没想到他如此爽快,想必那日也不会叫人难堪,她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老夫人明摆着要为沈康相看,若是她做错一点半点耽误了沈康婚事,到时候必然是一场麻烦,这些年下来她心里多少有些明白,老夫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也从来不拿重话说她,可其实她说一不二,即便有些不合的事情,她也总有说辞迫使你同意,耽误了她的事情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临走陈夫人又扭捏道:“还有一件事。”   赵念安道:“母亲痛快说吧。”   陈夫人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她缓缓展开摆在桌子上,嗫嚅道:“老夫人吩咐,日后还是要发份例银子,这是容儿的一百两,至于寻常的米面炭火之类的,原也不多,我就托大些,不拿来了。”   她涨红了脸,悻悻看着赵念安,这一百两许是都不够他做件衣裳,可她总觉得相爷向来公平,既然沈康有一百两,沈容也该有,如今是她当家,若是厚此薄彼,到最后这个恶人还是她,与其如此,不如从自己的份例里扣一百补给沈容,这样也不算忤逆了老夫人意愿。   赵念安看着那一百两,露出一些困惑的表情,陈夫人本以为他会出言讽刺,却不想听他问道:“怎么是一百两?我记得从前是十两。”   陈夫人忙说:“从前容儿的俸禄不交来府里,小院的份例自然少些,如今他的俸禄都交给了我打,康儿也是一百两,所以他也是一百两。”   赵念安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蹙着眉思索了半晌,问道:“这是老夫人定的?其他人各多少?”   陈夫人不敢骗他,赵念安问什么,她便老老实实答什么。   赵念安也不为难她,请人好生送她回相府。   睿王妃登门那一日,赵念安一早就去了,睿王妃携着贾千怡欢天喜地地来了,贾千怡今日打扮得素净,发髻上的簪子步摇与衣饰一点也不般配,瞧着像是临出门被硬簪上去的。   老夫人坐在茶厅里,与睿王妃聊得热络,贾千怡苦着脸喝茶,赵念安眼珠子转转,看着睿王妃问:“王妃,世子定亲了吗?”   他问得突然,睿王妃愣了愣随即笑着打趣道:“怎么?还想着你们家林倩儿呢?”   赵念安笑说:“王妃嘴下饶人,我表妹不日就要出嫁了。”   睿王妃一挑柳眉,来了兴致,问道:“是跟哪家的?”   赵念安道:“典司院的公孙侍郎。”   老夫人盈盈笑道:“那孩子我知道,容儿成婚的时候来过府里许多次,是个活络厉害的,看着很不错。”   睿王妃对林倩儿的婚事不感兴趣,转而问道:“念安,你家五妹妹相看的如何了?”   赵念安板下脸一字不肯说。五公主可是中宫皇后所出,她的亲事哪轮得到赵念安置喙,若是说错半个字,又被这婶娘到处胡说,皇后还不得给他摆脸子。   老夫人见赵念安冷着脸,连忙打圆场,意味深长道:“说这么远做什么,咱们家的孩子还都没着落呢。”   贾千怡咬着嘴唇,竟是一脸哭腔。那沈康是相府庶子,官阶只五品,她嫁给沈康这一辈子就是个官夫人罢了,一眼就能看到头去,与其嫁给他还不如去给沈容当姨娘,若是运气好生了一男半女,叫赵念安抱了去养,也能沾亲王的福。再不济她挨到选秀日进宫去,圣上正值壮年,何愁不能去后宫搏一搏前程。   贾千怡正哀伤出神,沈莲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见她腰间香囊精致,便伸手来摸,贾千怡用力拍开她的手,失态骂道:“别碰我!”   沈莲吓了一跳,呜咽一声大哭起来,众人齐齐看来,睿王妃更是面色难堪,厉着眉似乎就想骂人。   老夫人连忙说:“莲儿啊,不许没规矩,过来祖母这边。”   沈莲在相府里面向来蛮横惯了,也不是好欺负的,一时间嚎啕大哭全然停不下来。   沈莲如今已然十岁,比相府的两个妹妹小两三岁罢了,这一年里身材也抽条了许多,已有盈盈少女之感,脾性却仍像个孩童一般,半点不如意就大哭大闹,老夫人寻常也由她,可今日有贵客,容不得她放肆,老夫人立刻叫来嬷嬷把她带出去,又笑吟吟叫大家吃茶,睿王妃也不好发作,忍着怒气坐回椅子里。   赵念安看了半晌,笑着说:“祖母,我那儿有个戏台子,寻常我也不爱听戏,想着年节里叫些戏班子来唱几出,祖母不妨来镇镇场,也有个懂行的不是。”   今日睿王妃在场,赵念安给她体面,她自然乐意,连忙笑着答应,又说赵念安孝顺。   赵念安又道:“那戏楼子分里外两间,外间看杂耍方便,只是天寒地冻的,咱们还是坐里间,里间一楼宽敞,二楼还有露台,听戏或是吃茶都方便。睿王妃若是有空,不如也来凑凑热闹?”   老夫人笑得满脸褶子,这赵念安进门大半年,就这会儿最孝顺,不仅请她看戏,还知道约着睿王妃一道。   睿王妃自然也高兴,欢欢喜喜道:“若是如此,我叫了王爷一道,老夫人也把相爷和沈康都叫来,左右念安想得周到,想必也有趣。”   两家约好了日子,睿王妃心满意足回去了,进了马车里便指着贾千怡的脸骂,贾千怡被她骂了一路,回府的时候满眼泪花,掩着面哭跑回自己房间。   睿王妃路上没骂够,追到房里又继续骂了她一通,贾千怡的生母闻讯而来,与贾千怡抱在一起娇滴滴地哭。   睿王妃骂了许久,骂痛快了才黑着脸离开。   待她走远了,贾千怡擦干净眼泪,咬着牙骂了句:“泼妇!”   姨娘叹了口气道:“她这般骂你,叫全府上下都瞧见了,王爷回来必得痛骂她一顿,你也别太刻意,免得王爷说你骄矜。”   贾千怡闷声道:“如今到底怎么办才好,那女人非要我嫁去相府,父亲也没个说法。”   “你父亲在这方面迟钝得很,又耳根子软,他能知道什么。”姨娘在桌子前坐下,倒了杯茶递给贾千怡,“如此下去,你怕是当真要嫁去相府。”   贾千怡苦着脸道:“我不想当庶子的妻子,我若是不嫁,好歹还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嫁去相府想来也要吃苦,你都不知道,那相府里头朴素得很,都是些陈旧的摆饰,什么好物件都没有。”   “王爷说了,沈相为人正直清廉,家底不厚也是正常的,毕竟祖上老相爷才是第一代,积攒到这一辈也没有多少金银。”   贾千怡闻言更是眼泪鼓作。   姨娘牵起她的手,忧伤道:“姨娘也不想你吃苦,可是咱们身处后宅,哪里知道外面有什么好人家,你不嫁给沈康,难不成还有好的选择吗?”   贾千怡咬牙道:“女儿宁愿嫁给沈容做妾,也不要嫁给沈康为妻。”   “你说什么傻话,那安亲王不得撕碎了你。”姨娘哽咽道,“你还想过姨娘的日子吗?”   贾千怡噙着泪道:“女儿不觉得当姨娘有什么不好,母亲只是外面风光,还不是只会动嘴皮子,稍微弄点伎俩她就拿咱们没办法,父亲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送来咱们院里,沈容再不济也是朝廷从一品的大官,又是相府嫡子,我当了他的姨娘,怎么也比嫁给沈康体面。”   贾千怡擦了擦眼泪,又说:“况且您想想,我与您到底是不一样的,我是睿亲王唯一的女儿,赵念安不敢拿我怎么样,只要沈容宠爱我,我再对赵念安顺服些,他到底是赤子,等我生儿育女后拿去给他养,他一定能容得下我。”   “可我听说他身体差些......”   “寿宴那日我见过他一面,他瞧着红光满面半点不像身体虚弱的样子,想来是传言有误。”   姨娘愁思道:“让我想想......”   贾千怡急急道:“姨娘再想,您也说父亲耳根子软,他后院里也不是您一个姨娘,等女儿走了,倘若以后您受了委屈,凭沈康能替您出头吗?” 第96章   听戏这一日,睿王妃一早去了贾千怡房里逮人,本以为她又要拖拖拉拉装扮得像个侍女似的,却不想她今日仔细打扮,换上了新制的蕊红色裙袄,梳了娇俏的发髻,配了桃花瓣的耳坠子,戴了一支衔珠点翠发簪,如今正往发髻上戴另一枚流珠步摇。   睿王妃大喜,连忙走上前道:“来来来,母亲给你戴,今儿个真是装扮的好看。”   贾千怡低眉顺眼道:“谢谢母亲。”   睿王妃心里满意极了,终于可以将这个讨命鬼庶女送出去了。   那日贾千怡哭着回府,睿王将她好大一顿骂,连着好几日都不与她说话,这些年她在这对母女里吃了不少闷亏,还不知道王府上下在背后怎么笑话她呢,等送走了这个小的,她再来好好收拾那位大的!   睿王妃携着贾千怡去了正院茶厅稍待,如今见她顺从,睿王妃心里也放心了,对她说道:“你坐这儿别走开,我去瞧瞧你父亲。”   贾千怡无不答应,待她离开,却是睿王世子贾靖承走了进来,他幽幽看了贾千怡一眼,舒展身体在椅子里坐下。   贾千怡轻蔑地笑了笑,唤道:“世子哥哥,今日好兴致,一早出现在茶厅。”   贾靖承含笑道:“不如我也去听戏,瞧瞧我那妹婿如何。”   贾千怡沉着脸道:“哥哥慎言,妹妹还不曾与谁定亲,何来的妹婿?这些话若是被父亲母亲听见了,少不得要排揎哥哥一顿。”   贾靖承挑眉,笑得一脸戏谑。   *** ***   那日沈康在王府挨了万常宁的打,虽是无沈容无关,可他心里总是怨怼,万常宁是沈容表兄,若非沈容在背后嚼舌根,万常宁又岂会误会他以至于下了狠手?可即便如此,他今日仍旧遂了祖母的意思认真装扮来了王府听戏。   沈康入仕不到两年,却也逐渐明白了人情冷暖的道,旁人见他是沈相儿子自然对他高看一眼,但一提到沈容,他便仿佛被打入了泥潭里,与沈容万般不可比。宋言一事之后,人人都笑话他痴心妄想,却不知他不过一番好意,对宋言并未投入真情,如今他已清醒,世间人何止宋言,皆是踩高拜低之辈,哪怕是为了前程着想,他也得娶了贾千怡,只有如此,睿王府的势力才会名正言顺流向他的身后,总有一日他会让别人知道,他沈康远比沈容出色。   他踌躇满志踏进安王府的东角门,角门进去走几步就到了戏楼子,今日贾千怡也会到场,祖母叫他好好表现,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自知模样不差,祖母也教了他一些法子,只要贾千怡对他动心,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沈相知道今日要相看,也放下架子来与睿王寒暄,往常他最厌恶这种虚情假意的谈笑,可如今事关沈康婚事,他必要担起这个父亲的责任。   赵念安为着热闹一些,叫陈夫人把她家老夫人及两位嫂嫂也叫来一并听戏,陈夫人受宠若惊,来时惴惴不安,等进了戏楼一看,地方属实宽敞,他们一家人可坐在侧台一边,也不耽误老夫人与睿王妃说话。   贾千怡坐在睿王妃身旁,位置正对戏台子,今日陈夫人母家请来的都是女眷,又都是婶娘与孩子,仔细计较起来,在场外男也只有沈家三位,贾千怡羞羞答答用纨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娇媚勾人的眼眸。   睿王妃斜眼瞟见了她那副狐媚子的模样,平日里她姨娘就是这副腔调,倒是被她学了去,只是今日甚好,她愿意卖弄姿色也是一桩美事。   贾千怡看着戏台子,时不时瞟一眼沈容,她那日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今日细看,果真容貌姣好,穿着一袭月牙色的长袍,只温温坐着,便似是画中人,浑身充斥着一股谪仙般气质,赵念安与他坐在一张桌子里,懒洋洋靠在他肩头,模样颇为亲昵。   沈容知道今日不能抢了沈康风头,略坐了一会儿借口府里有事,暂且离开片刻,老夫人自然说好。   其他人今日都好奇打量贾千怡,只沈容一眼没看自己,贾千怡紧紧攥着帕子,心里分外不甘心。   沈容一离开,赵念安也连忙出去,沈容走出门外立刻停下脚步等他,赵念安快走两步跑过去,挽着他的手问:“是不是太吵了?”   沈容颔首,两人散着步子往库房走,这里离库房近,暂且可以过去坐坐,若是有事也可立即回去。   方德子见赵念安过来,连忙搬了椅子到门口院堂里,两人坐在圈椅里,看着墙边凋零的树发呆。   方德子看着好笑,说道:“少夫人您何必非得叫他们来听戏,倒是叫自个儿闷得慌。”   赵念安笑得狡黠:“睿王府又不是什么好亲家,祖母喜欢,我当然得孝顺孝顺。”   沈容淡淡道:“恐怕你这次好心办坏事。”   赵念安疑惑看着他。   沈容疲惫捏了捏眉心,突然转过头,看着赵念安问道:“夫人,想不想吃栗子?”   赵念安紧张兮兮,嘴里絮絮道:“你怎么又旧事重提,那日分明说好了,再不拿从前的事情揶揄我,你如今又来说。”   “好好好,是为夫想吃,我去买栗子,你先回戏楼坐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 ***   贾千怡心烦意乱,沈容出去之后久久不回,堂内孩子们又跑来跑去,尤其那沈莲总在她面前晃悠,龇牙咧嘴看着自己,像是要给她添堵似的挡着她的视线。   赵念安一脸怒气回了戏楼,他板着脸在椅子里坐下,胸膛剧烈地起伏。   睿亲王看他一眼,问道:“沈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赵念安勾了勾唇角,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台上,却是说:“管他作甚!”   睿亲王不明所以,沈相与他说笑道:“容儿事忙,不必管他,王爷看戏。”   赵念安坐下没多久,沈容急匆匆跑了进来,他喘着气坐到椅子里,赵念安一瞪眼,怒骂道:“我让你坐了吗?”   台上戏声不断,远处听不见他怒吼,睿亲王却吓了一跳,只见沈容一脸惶恐,屈下膝盖蹲在地上道:“夫人莫要生气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你瞧,我去买了包栗子,你喜欢吃,我剥给你吃。”   赵念安不置可否,只嗤笑了一声。   沈容连忙蹲着给他剥栗子,剥完又亲自喂进他嘴里,讨好着问:“好吃吗?”   赵念安连吃了十几颗,才消了怒气一般,侧过身抚摸着沈容的脸,缓缓说道:“我说过,只要你听话我自然疼你,倘若你惹我生气,我也自然要你好看,今次我饶过你,过来坐吧。”   沈容如临大赦般坐进椅子里,又谄媚着说:“再吃几颗?”   赵念安稍稍点了点脑袋,视线专注看向台上伶人。   睿王在旁看得瞠目结舌,他家王妃已经是泼辣跋扈,但在外面还知道给他留些颜面,这赵念安是半点不留情,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叫沈容好看,这还得了,若是他们千怡嫁给了沈容,赵念安还不得日日磋磨她?   王妃看中沈康,姨娘却看中沈容,睿王本就在犹豫,他定定看着沈容剥栗子时的笑脸,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容回过头看着睿王,笑说:“王爷见笑了,夫人与我闹着玩儿的。”   睿王面色愁苦,试探问道:“你娶妻也快一年了,打算何时纳姨娘?”   “睿王不知道?我已有一位姨娘。”   “哦?”睿王略松了口气问道,“她今日来听戏了吗?”   沈容讪讪笑道:“她平日里住在相府,别说听戏了,我已经一年没见过她了。”   睿王惊诧道:“她是身子不爽利还是为何?”   沈容苦笑道:“王爷说笑了,这王府是我夫人的嫁妆,我已然是住在夫人的嫁妆里,岂能带着姨娘一起住?这不是笑话吗?王爷吃不吃栗子?”   睿王看了眼贾千怡,默默摇了摇头。   贾千怡远远也瞧见了沈容伏低做小的模样,她虽对沈容有些好感,却也瞧不惯男子汉低声下气巴结奉承的模样,这般姿态与奴才有何区别?也不怪从前有些传言说沈容是佞臣,无甚本事,只靠着阿谀奉承爬到院史的位置。   贾千怡心里厌恶,目光哀怨看向沈康,在心里幽幽叹着气。   沈康余光瞟见贾千怡看他,缓缓转过脸,向着贾千怡露出温暖开朗的笑容,贾千怡面颊一红,忙不叠垂下脸去。   听了两场戏,天色渐黑,众人也准备动身归家。   贾千怡今日心中思绪万千,既愁苦又烦躁,她的婚姻大事到底掌握在王妃手里,竟半点轮不到她做主,她想着心事站起来未觉脚边泼了一地银耳莲子羹,她抬脚踩了上去,脚底一滑摔了个底朝天。   贾千怡狼狈地跌倒在地,所有人齐齐向她看去,离她最近的本是睿王妃,却是沈康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想将她扶起来。   贾千怡本就窘迫难堪,沈康突然跑近她,更是将她吓得灵魂出窍,好在沈康还算有分寸,只碰了一下她的手腕与肩头,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立刻退后,对着侍女大唤道:“还不快扶贾小姐起来。”   睿王妃却是掩着嘴笑,打趣道:“哪来的银耳汤,好不凑巧。”   沈康一脸担心道:“千怡你没事吧。”   贾千怡被侍女扶起身,她当着这么多人面摔了一跤,已然十分羞恼,沈康竟然又近身扶她,若是此事被传扬出去,旁人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闲话。   赵念安看得一脸纳闷,悄悄问沈容:“这是什么戏码?”   沈容低声道:“那就要看这碗银耳莲子羹是谁的手笔了。” 第97章   老夫人关切道:“千怡摔疼了没有啊?”   贾千怡红着眼睛摇头,抬手稳了稳头上的步摇。   老夫人模样心疼极了,揽着她的手道:“想必是孩子们玩闹,不小心洒了些在地上,可怜见的,衣裙脏了,快拿件斗篷挡一挡。”   贾千怡把手抽开,手足无措道:“老夫人,我们还是先回去了。”   睿王走近了见一地银耳汤,本欲发作为难,可又不想女儿太难堪,忍了忍却是说:“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先回去了。”   睿王妃笑得见眉不见眼:“老夫人,回头再请你来府里吃茶。”   各家欢喜各家愁,送走了睿王一家,沈相本欲责骂沈容几句,若非他府里奴才伺候的不好,也不会叫睿王千金摔跤,话到了嘴边,想起这王府是赵念安的府邸,是他的嫁妆,顿时忍下怒气,意有所指道:“容儿,你既然住进了王府,凡事也该上点心,府里奴才的管教也该帮衬着,不能全叫儿媳辛苦。”   赵念安眼神一挑,幽幽道:“相爷,你相府里头奴才的规矩立好了吗?这么空闲来管我王府里的事情?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别天黑摔了跤,怪我府邸门口的石头不懂事。”   沈相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赵念安却不他,抓着沈容的胳膊,拖上他就走。   两人走远了,沈容方哈哈大笑:“夫人,你如今嘴皮子也厉害了许多,倒是叫我刮目相看。”   赵念安抱怨道:“你还说,还不是怪你。”   沈容好笑道:“分明是你要叫他们来听戏,怎么还怪我?”   赵念安气急败坏道:“下回我也给你买把扇子,出门就挡住脸。”   沈容逗着他说笑了一会儿,去到偏阁的时候,双喜正巧备好膳,就等着两人落座。   “看沈康今日眼明手快又点到为止的样子,那碗银耳汤估计是祖母的手脚,只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睿王妃的帮持。”沈容夹菜给他,“有没有也无所谓,我瞧睿王妃那副样子,迫不及待要把贾千怡嫁进相府,这桩亲事恐怕也是早晚的事情,这相府日后有的是鸡飞狗跳。”   “咱们以后不与他们接话茬,关着门过日子。”赵念安打趣他道,“躲起来剥栗子吃。”   “你想躲也难,祖母掏了四万两给我做聘礼,这银子她很快就要来拿回去。”   赵念安苦着脸叹气:“得亏我小有财帛。”   沈容好笑道:“还真是个小财神,快吃吧,菜都凉了。”   *** ***   贾千怡换了衣裳,趴在桌子上哭得泣不成声,睿王来时见她泪流满面,身旁宠妾亦是眼泪汪汪,顿时心疼坏了。   睿王手足无措拍了拍他的肩头:“哎哟,我的千怡,你哭成这样是做什么?不过是摔了一跤,戏楼子里没有外人,也没人笑话你。”   “怎么没有外人?”贾千怡啕哭道,“女儿又没有嫁去相府,他们怎么不是外人?”   睿王见她哭个没完,心里也烦躁不堪,逐渐耗尽了耐心。   贾千怡见他脸上堆起了怒,却缓缓敛去哭声,只小声啜泣着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睿王。   睿王叹道:“今日为父仔细想过了,你母亲说的不错,还是沈康比沈容合适,且不说那沈容愿不愿意,你从小强生惯养的,能吃得消赵念安那厮?为父把话放在这里,若是赵念安给你苦头吃,为父不会替你出半点头,若是闹去圣上面前,为父还得缩着脖子做人,你是想如此吗?”   贾千怡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是沈康他、他......”   睿王道:“此事为父也细想过,沈康其他也无甚不好,就是官职低了些,朝堂中上三品才是正经大官,上二品才是御前重臣,一品更是只有五人,沈康只有区区五品,出了皇城是大官,在皇城里也不过是个喽啰,确实是低了一些。”   姨娘端来茶,柔柔说道:“沈康如今是相吏,若是能当上相部侍郎,王爷,那是几品?”   睿王摆摆手道:“几品都不成,他当了相吏才几年?无功无劳就想升迁?”   姨娘呐呐道:“可妾身听说沈容也不过两年,就从七品书吏升迁成了如今从一品大官。”   睿王耐着性子娓娓说道:“他考中探花,书吏本就是低了,加上他替圣上解决了两个难题,如今又成了驸马,自然名正言顺。”   贾千怡闻言又是崩溃大哭:“即是如此,父亲您还要女儿嫁给沈康作甚?”   睿王‘啧’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沈相这个人古板正经,就是自己儿子也不知道去打点,相吏平日里做些文书工作,哪来功劳让他立?刑部就不同了,如今太平盛世,连兵部都得憋着气熬资历,只有刑部才能让人大展拳脚,不然太子与三殿下也不会扒着刑部不肯松手。”睿王捋了捋胡子说:“等你们成了亲,找个好时机,我调沈康去刑部,先让他任一个刑吏职,为父保证只要他不犯错,规规矩矩按着为父说的去做,不出十年,为父一定让他当上司史。”   姨娘忙问:“王爷啊,司史是几品?”   睿王挑眉道:“从一品。”   贾千怡喃喃道:“沈康与沈容竟是差了十年......”   睿王叹气道:“女儿啊,你的目光得放的长远些,沈康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不过是沈容珠玉在前,才显得他拙劣,他如今才二十多岁,朝堂上有几个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官的?一步一步来,不要着急。”   贾千怡咬着嘴唇,豁然想起沈康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缓缓说:“父亲,容女儿再想想。”   过了几日沈康亲自来送礼,说是前几日弄脏了小姐的衣裳,愧疚难当,特意送来几匹布料以示赔罪。   沈康重金买了几匹珍贵的雪缎,绣工精致的缎面,触手温暖柔软,掂起来却轻如蝉翼好似没有重量,在这般寒冷的冬季用来做衣裳最合适不过。   睿王妃赶紧请了人进来,叫人收下雪缎,热情招待沈康喝茶,等走时又回了礼给他,端着一副丈夫娘看女婿的热切。   *** ***   再过半月就要年休,林户院忙得晕头转向,各处都来请银子,典司院与内务府就跟索命鬼似的整日缠着内需库侍郎,参谋院也日日派人来催年禄,赋司忙碌,匠司却清闲,林倩儿的父亲早早告了假回去备亲,准备过了正月就把女儿嫁过去。   一旦手忙脚乱便容易出错,沈容也被迫在林户院熬了几日,赵念安心疼坏了,每日进宫去请安,然后提着食盒亲自去给沈容送饭,有时候是御膳房的饭菜,有时候是万贵妃小厨房里的菜,总之日日有新鲜的。他之前在林户院领过差事,到处来去自如。   双喜头一回跟着赵念安进宫,吓得脚都软了,连兆喜都不曾进过宫,他却沾了光,回去对着兆喜好一顿炫耀。   这一日赵念安来时,夏九州正在院史书房与沈容唠嗑,见了他来,立刻问他食盒里是什么吃食。   赵念安恼得很,这厮清闲,日日来蹭饭,脸皮比城墙还厚。他用一盘松鼠桂鱼打发了夏九州出去,用力将门关上还落了门闩。   沈容看得好笑,见赵念安嘀嘀咕咕去端汤盅,连忙拦住他道:“小心烫,我来端。”   “你喜欢喝汤嘛,我叫御膳房给你炖了鸽子汤,你趁热喝。”   “你坐过来一起吃。”   沈容把饭菜摆出来,挪开了桌上文书,又搬了凳子过来。   赵念安拿着筷子咕哝道:“夏九州就是闲的,该给他娶了夫人管着他才是。”   沈容笑眯眯看着他,却不敢打趣他,如今成了亲脸皮子却越发薄了,多说两句都要恼。   沈容点点头喝了两口汤,门外突然有人急敲门,赵念安蓦地冷了脸,硬邦邦去开门,怒道:“急什么?”   那人怯怯往里看了一眼,沈容笑道:“进来吧。”   户役匆匆走进来说:“院史大人,参谋院遣人来问,大人您的年禄送去相府还是王府?”   沈容含笑说:“送去相府,你且去吧。”   待那户役走了,赵念安关上门道:“你倒是好,当真成了赘婿,连粮食都送去相府,半点不给咱们府里留。”   沈容笑道:“我好歹为人子,再不济口粮也得给他们留够了。”   “不知道你说什么,快点吃饭吧。” 第98章   方小姨娘对着铜镜梳头,小桃帮着她戴发簪,嘴里说着:“小姨娘可真好看,戴上这些簪子跟宫里的娘娘似的。”   方小姨娘愁苦的脸上突然扬起怒气,她一把砸了手里的珠钗,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你见过宫里娘娘吗?也敢拿我取笑!”   小桃连忙捡起来,苦着脸道:“小姨娘这是作甚,这珠钗十两银子呢。”   方小姨娘大骂道:“我如今哪里都出不去,戴这些珠钗头饰给谁看?整日就对着你们两个扫把星!旁人连个影都没有!”她一把拧住小桃的脸,狠狠用指甲掐住,尖锐的指甲盖深深刺进了小桃的皮肉中,她哭喊着求饶,顿时脸上鲜血斑驳。   “哟,怎么又闹上了?”刘姨娘笑吟吟走进来,款款坐到了床榻上,轻轻摇着纨扇,“你这里炭火倒是烧得热,摆饰也比我那好多了。”   原是想哄这小姨娘大手大脚花了银子再去王府闹事,可老夫人突然立刻规矩,不许姨娘们出门,如此倒是阴差阳错坏了她的事,也是可惜,任这小姨娘怎么闹,也闹不去沈容跟前了。   方小姨娘哭嘤嘤道:“好有什么用,这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每日与那两丫头片子大眼瞪小眼。”   “害,那也比我好,我如今与康姨娘同住一院,你也知道她是相爷宠妾,相爷从前还来我屋子里过夜,如今踏进了春归院还能上我那儿去?”   方小姨娘见刘姨娘模样端秀,也是清丽动人,顿时感同身受道:“康姨娘都是半老徐娘了,刘姨娘还这般年轻美貌,老爷怎么就看不到你的好?”   刘姨娘眼神动了动,她缓缓垂下眼,苦笑着勾起唇道:“老爷深情,对糟糠自然不离不弃。”   “那倒是,康姨娘毕竟是老爷第一个女人,第一个总归是不同的。”方小姨娘突然微微红了脸,羞赧道,“那日康少爷从我小院门口经过,我见他身材伟岸,紧紧搂着他的小姨娘,倒是有些柔情蜜意的样子。”   刘姨娘诧异地看着她,方小姨娘倏然神色大变又说:“只可惜奴命贱,当不了容少爷第一个女人。”   刘姨娘用纨扇掩着嘴笑笑不出声。   *** ***   “兆喜,你快看琴嬷嬷给我做的新衣裳。”   双喜人还没到,声音就传了进来,兆喜一只脚踩在板凳上正坐着剥花生,闻言抬了抬眼皮,见他一身浅蓝色棉袄,小跑而来冻得双颊泛红,圆滚滚白嫩嫩越发像个瓷娃娃,兆喜清了清嗓子骂了句:“臭显摆。”   双喜扁了扁嘴,又给方德子和刘青看。   方德子笑说:“我们也有,只不是琴嬷嬷做的。”   双喜笑眯眯说:“兆喜,琴嬷嬷说也给你做,你经常东奔西跑费衣裳,琴嬷嬷说做几身颜色深的给你。”   兆喜勾了勾笑说:“这老嬷嬷烦人归烦人,倒也贴心。”   方德子笑:“你们这不就听她话了吗?”   兆喜把剥好的花生拢在手心,递给双喜道:“吃吧。”   双喜摸来吃了,脸红红看着他。   兆喜瞧他一眼,抿着笑继续给他剥花生。   外头有杂役来传话,说是相府的小桃姑娘来了,正在角门等兆喜。   兆喜把余下的花生塞进双喜手里,掸了掸手往外跑,双喜慢吞吞吃了一颗,看着方德子说:“兆喜近来怎么总是和小桃姑娘在一起?”   方德子随口道:“小桃时常来找他,久而久之就熟络了。”   双喜默不作声,闷闷地吃着花生。   方德子见他情绪低落,安慰他道:“小桃不是家生奴才,府里没个人照应,兆喜会来事懂得也多,为人又仗义,寻他帮帮忙也是有的。”   双喜闷了半晌,又高高兴兴吃花生,对方德子说道:“少夫人说等正月里再请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来闹几天,让府里奴才们轮着都去看看。”   方德子哈哈笑:“那敢情好,俞管家念了许多年了,上回睿王府来客人,他也没看上,这回他可以痛快几日了。”   双喜念叨说:“少夫人真爽气,还请奴才们看戏,真是求也求不来,怪不得我爹总说我命好,我也觉着我命好。”   方德子见他知足,满眼都是笑意,叹说:“少夫人骨子里善良也平易近人,只是孩子气些,他既对你好,你也哄着他,别叫他不高兴。”   双喜用力颔首道:“方管事,我知道了!”   方德子当了管事后不再伺候赵念安,心里也极为不放心,如今看来,后院里那些老的小的逐渐也能担事,也撑得起半边天。   兆喜跑去角门时,小桃正攥着手在等他,她满脸紧张,半边脸颊红肿着,还有几道指甲印留下的伤口。   兆喜怔怔道:“小桃,你脸怎么了?”   小桃捂着脸,垂头不语。   兆喜追问道:“是不是小姨娘又打你了?”   小桃害怕地只敢摇头,她从袖中拿出一支珠钗,着急问道:“兆喜哥,这钗上的珠子掉了,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哪里有修补珠钗的匠人?”   兆喜道:“我知道哪里有,你若是不着急的话把钗子给我,我出门的时候替你拿去修。”   小桃默默点头,将珠钗递给他。   两人站在角门处说了许多话,兆喜安慰了小桃一通,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笑了,小桃擦了擦眼睛,微微笑着与兆喜告别。   *** ***   今年沈相恢复了俸禄,年末相府里送来小六百石粮食,是往年整整两倍,陈夫人又惊又喜,去年沈容只八十石,今年升迁成了二百三十石,只比沈相少了五十石,再加上沈康的六十五石,拢着算算竟有五百七十五石,光是料这些年禄就够她忙活一阵了。   陈夫人看着一车车粮食往府里运,她心有余悸,不敢擅自做主,连忙去了老夫人院里禀明。   陈夫人先请了安,与老夫人闲话家常了几句,见她心情不错,才缓缓问道:“去年咱们相爷被罚俸,容儿也未成婚,他的年禄搁在府里一道使也是应当的,如今他去了王府住,这么多粮食咱们也吃不完,是不是给他送去一些?”   “送去?”老夫人撩着眼皮问,“送多少?”   陈夫人来时已经算过了,笑着说:“从前咱们府里只有相爷的二百八十石,一年到头也够了,如今又有了康儿的六十五石,他们王府里人口多,不如容儿的二百三十石咱们送还给他们。”   老夫人思忖半晌,坐直了身体道:“你真是糊涂啊,你自己也有嘴,会说他们府里头人口多,送二百三十石怎么够?还斤斤计较算得清楚,依我看,凑整送三百石过去,咱们府里留个零头也够了。”   “啊?”陈夫人惶恐道,“那岂不是康儿的六十五石也送去了王府?”   “什么康儿的容儿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老夫人叹气道,“你与那边的管事知会一声,拨个空趁早送过去。”   陈夫人苦笑着点了下头,无不答应。   *** ***   沈容连着忙了半月,临近小年才清闲了下来,难得拨空陪夫人赏赏雪景喂喂鱼,相府里派了人来说,要运三百石粮食过来,管事来问咱们王府是不是收下。   赵念安闻言惊了惊,纳闷道:“这粮食是不是发霉了?怎么你也不要,他们也不要?若是不新鲜,我可不吃。”   沈容笑了笑:“本来也不是你吃的,都是奴才们的口粮,冷不冷?屋里去坐坐,别冻着了。”   赵念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两人回了屋,双喜殷勤端来两碗红豆沙汤圆,又坐去一旁,摇头晃脑剥着核桃仁。   沈容与赵念安在椅子上坐下,凑着熏笼焐了焐手,稍稍暖和起来才坐直了去吃汤圆。   沈容喂给赵念安一颗汤圆,缓着说道:“这为官之道弯弯绕绕门道是多,也不怪官员们拉党结派,稍许参差就大有不同,就好比这年禄,参谋院负责的官员把数字报过来,从我们林户院拨粮食过去,再由他们分派下去,正一品是二百八十石,我是二百三十石,你亲王的份例不从参谋院领,从内务府领,有八百石,瞧着只是数量有些差别,其实内里别有洞天,内务府拨去的粮食都是给皇亲勋贵的,都是顶顶好的米面豆子,到了内务府手里再分派,我是林户院院史,你是圣上爱子,他们送来的定是精米多黄面少,至于那些没落的勋爵,便是豆子多米面少。”   赵念安道:“朝廷官员众多,到了参谋院手里岂不是花样更多?”   沈容吃了颗汤圆,甜的蹙起眉,连忙喝了口茶水压了压,方说:“自是如此,像夏九州正三品年禄有一百二十石,他府里才几个人,多半还要叫下人们去市集上换精米精面,或是兑成银两。”沈容沉吟道,“这些粮食都是从我手里出去的,三百石顶天了值二千两银子,若都是些豆子小米,也就值五百两罢了。若是直接从参谋院运过来倒也罢了,如今从相府运过来,倒显得咱们占了他们便宜。”   赵念安道:“那咱们就不要了,也没几个银子,咱们自己也有八百石,不够吃再去采买就是了。”   双喜把剥好的核桃拿过来,又给赵念安捏肩膀,沈容看着他笑道:“你今日倒是勤快。”   双喜嘿嘿傻笑,说道:“过年高兴。”   沈容笑叹道:“即是如此,咱们也别扫兴拒了祖母的好意,姑且先收下,等着看看是什么路数。”   “随你,你看着办。”赵念安自己吃了一颗核桃仁,又塞了一颗给沈容。   沈容道:“只是又要劳烦夫人扮白脸了。” 第99章   去年小年的时候,相府吃团圆饭,姨娘们也都来了,今年老夫人回了府,重新立过规矩,姨娘们都只准在小院吃,统共只一张小圆桌,坐了八个人。   吃过饭,老夫人像往常一样慈眉善目,拉着沈容与赵念安亲昵说话,又问赵念安,年禄运过去没有,有没有好好安置了。   赵念安一片茫然看着她,陈夫人笑说:“念安寻常不管这些,都是府里的管事在操持。”   老夫人哈哈笑道:“哎哟,我年纪大了,忘记了这些,听说你府里头有个方管事,说是个厉害的,上上下下都操持得妥当。”   赵念安抿着嘴,似有不悦道:“方德子是账房,府里大小事务是俞管家在管,方德子的账房也管得不好,一年下来府里的开销像流水一般,多少真金白银也不够这么使。”   沈容把茶杯送进赵念安手里,含笑说道:“你从前在宫里份例要多少有多少,什么都不必费银子,自然不知道这银子不经用,开了府倒知道勤俭节约了?”   赵念安哭笑不得道:“依你这么说,我还得责怪内务府把我惯坏了。”   沈容笑说:“到底还是祖母知道心疼我们,知道王府人口多,口粮不够吃,给咱们送了这么许多来。”   老夫人堆满了笑,连着摇头:“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送来送去的,不过是挪些去挪些来罢了。”   沈容含笑不语。   老夫人挪了挪身体,倚靠在榻里,半晌方说:“正月里睿王府请我过去喝茶,我这年纪本也不喜欢多动弹,幸好睿王府离咱们这里不远,念安,你若是无事不如随我们一道去坐坐。”   赵念安抿了口茶,点点头,随口问道:“正月初几?”   老夫人含笑道:“定了正月初八,原是定了初七,说是初七那一日皇太后叫着睿王妃进宫吃七宝羹,所以改了初八,所幸咱们府里平日里也没什么走动,初八大伙都空闲,紧着他们便是。”   赵念安见她笑得一脸慈祥,像极了佛堂里供奉的菩萨,他喉头哽了哽,垂着眼说道:“初八我有要紧事,你们去吧。”   老夫人笑吟吟道:“什么要紧事啊,是不是宫里娘娘们叫着去走动走动?”   赵念安忽然扬起眼来,用凌厉的目光看向老夫人,又将茶盏放下,冷声道:“祖母管好沈康的亲事就成,我的事情不劳祖母费心。”   沈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平日里对我轻视也就算了,母亲好歹是长辈,就是圣上与皇太后也给三分薄面,你如此不敬简直有违人伦!”   赵念安冷冷一笑道:“我与她不敬,又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沈相被他气得倒吸一口气,指着沈容骂道:“你还不管管他!”   老夫人一时间摸不透彻,她与赵念安往日里相处也算融洽,这孩子虽然有些高傲挑剔,却也不曾下过她的面子。   沈容苦笑道:“父亲想让儿子说什么,儿子吃王府的,穿王府的,每月俸银都交来了相府,只从府里领一百两份例,儿子哪有资格说话。若非祖母与母亲疼惜,送了三百石粮食到王府,儿子腰杆子都直不起来,在百官面前都得弯着腰走路。”   “你!你!你还有了!”沈相咬牙道,“你到底是露出了獠牙,敢和父亲顶嘴,我今日不罚你就愧对列祖列宗!”   沈康沉着脸站起身,站去沈相身旁安抚他道:“父亲别恼怒了,沈容也不是第一次忤逆您,您消消气,何必与他计较。”   “列祖列宗?”赵念安勾唇笑道,“你头上就只有一个老相爷沈朝恩,什么列祖列宗,别动不动就把老相爷搬出来说事,挑出根刺就想把它当刀子使,老相爷知道了也得笑你无礼。”   沈莲见他们吵起来,突然冲过来一把推向赵念安,沈容在身后扶住他的腰,站定后擒住沈莲胳膊,沈相见状大惊失色道:“沈容!你干什么?”   沈容将拳打脚踢的沈莲推回沈相怀里,冷着脸道:“一言不合就打人,父亲反倒问我干什么?”   沈相正欲再骂。   老夫人突然大喝一声:“好了!都别吵了!多大点事情吵成这样!怀荫,马上向念安赔罪道歉!”   沈相瞪圆双目,凌着怒气道:“母亲?”   老夫人抿了抿嘴,怒看着他道:“道歉!”   沈相咬了咬牙道:“抱歉!”   老夫人睨他一眼,又看赵念安,笑道:“好孩子,是他无礼,祖母稍后再教训他,今日也不早了,早些回府去休息吧。”   赵念安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转身即走。沈容闷叹了口气,疾步跟了上去。   沈相愤恨地拍了拍桌子,四肢无力坐在椅子里。   老夫人道:“陈氏,你叫嬷嬷把孩子都带下去。”   陈夫人苦着脸吩咐嬷嬷,老夫人又把侍女都遣了出去。   沈相又拍了记桌子道:“母亲,你看看他们,如今像什么样子,赵念安无礼,沈容也纵着他,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老夫人疲惫道:“多大点事情,你一言不合就咣火,赵念安孩子脾气,他发发火你忍他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相咬牙道:“从古至今哪有公公看儿媳脸色度日的?”   老夫人厉起眼道:“外头多得是!你习惯习惯!”   沈康闷声不吭,亦是一脸疲惫。   老夫人看着屋子里三个人,没一个能扛事的,得亏她身子骨硬朗些,若是哪一天她倒下了,这相府还不得塌了天!   老夫人又看向陈夫人,问道:“我问你,方才容儿说的一百两是怎么回事?”   陈夫人倏地紧张起来,支支吾吾把事情说了,本以为老夫人要动怒,却不想她愁思半晌道:“你如此行事倒也公正,这般也好,咱们府里头没有亏待了容儿。”   沈康哽然道:“何止没有亏待他,他年禄一共二百三十石,咱们给他送了三百石,连我的也一并送去给他了,这是什么道?”   老夫人不耐道:“你当朝为官,府里头这些杂碎的事情不必你管,你只管好好当差,去睿王夫妇面前好好表现,其他的由你母亲操持,要你费这些闲心作甚?”   沈康闻言闷声点了点头。   老夫人又道:“陈氏,莲儿的教养你上心些,她过了年就十一岁了,再过几年都要给人相看了,没得像个无人管教的野孩子。”   陈夫人苦巴巴点头。   沈相骂道:“我平日里就一直与你说,不要只顾着禾儿,眼里没有莲儿,你瞧瞧!”   “你也没必要骂她!”老夫人恼怒道,“也是这两年我去了大钟寺,叫你把她给宠坏了!”   沈相呐呐道:“哪里是儿子的错......”   老夫人谆谆教诲道:“男儿与姑娘不同,男儿哪怕是气焰高些那也是傲气,姑娘家的就得事事教条紧了,像儿媳这般温顺柔和才是顶好的!”   陈夫人往日里都被沈相数落得麻木了,也难得有人夸她,心里面一瞬间感动坏了。   沈相闷声不吭,用掌心拍了拍额头。   老夫人淡淡道:“今日的事情往后再不要提,赵念安到底不是按着赤子教养大的,脾性大些也是有的,等康儿媳妇入了门,我再慢慢指点他,他既已入了咱们沈府的门,迟早会懂得孝顺公婆,不急于这一时。”   老夫人说了许久,又怕沈相听不懂,对他说道:“赵念安与容儿是夫妻,天大的脾气都有容儿在前头顶着,你是容儿的父亲,他孝顺父亲是应该的,你若是瞧不惯赵念安,私下提点容儿就是,骂他赵念安作甚?圣上都未必骂他几句,你倒来骂,你以为闹去宫里,有人帮你?一点不知道婉转。”   沈康道:“祖母,父亲就是性格单纯又是直肠子才吃亏。”   老夫人叹气道:“你不要学他!”   *** ***   赵念安气呼呼回了府,回了寝殿便碾在塌上一动不动,沈容好笑地坐在边上,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又不是叫你今日装白脸,怎么还气上了?方才沈莲有没有弄伤你?”   赵念安闷声摇头。   沈容俯下身去,轻啄他的脸颊,轻声说:“他们不记得我的生辰岂不是更好,我本也不想与他们过。”   赵念安抬起眼眸看着他,瓮声瓮气应了一声。   沈容伸手探入他的衣襟内,温声细语说:“我只想与你一起过。”沈容俯下身去亲他嘴唇,赵念安无意识抬起一点腰,揽着他的脖子与他亲热。   “乖,外间冷,我抱你进去。” 第100章   年节里百官都休沐在家,各府间多有走动,睿王府与宰相府频繁来去,大家都道是好事将近,贾千怡虽跟着生母姨娘学了许多后院争宠斗艳的手段,但到底还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家,与沈康多见了几次难免也心动,睿王又赶在年前与参谋院负责调任的侍郎说好了,等过了年就把沈康调去刑部,五品的平级调任不是多难的事情,又有沈相默认,自然所当然调了他过去。   年初五那一日赵念安携沈容去宫里吃了顿饭,午后回了王府又发了次赏银,因着年关与主子生辰,府里近月里发了几次赏银,又有戏台子每日欢喜雀跃,整个府邸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年初八的时候,赵念安本想与沈容去湖心阁单独玩乐一日,却不想相府一大早来请沈容过去吃面,老夫人琢磨了好几日,到底是想明白了那日赵念安为何动怒,原是他们忘记了沈容生辰,叫赵念安大恼了一顿。   沈相得知后大骂赵念安小家子气,却是老夫人心潮澎湃,赵念安放弃了皇子身份嫁入相府,又为着沈容一点小事大发雷霆,这孩子如此心悦他们沈容,这岂非天大的好事?拿捏赵念安不容易,但沈容姓沈,拿捏他容易,只要拿住了他,岂不是万事大吉?   沈容受宠若惊吃了长生面,老夫人又给他制了新衣裳,还亲自去佛堂为他诵经礼佛了一整日,求菩萨保佑她乖孙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老夫人不着急与他说正事,叫着众人把姿态做好了,初八这日一定哄他高兴。   沈容陪着她装模作样了一整天,吃过了晚饭老夫人才放他回去。   赵念安心情蔫蔫的,一整日都无精打采,等回了府沈容才拨空来哄他,哄了半晌无可奈何道:“怎么像是你没过好生辰,还叫我来哄你?”   赵念安心情低落道:“我见了母后与贤贵妃也装装腔,可她们也不曾日日来烦我,寻常我躲在殿里不出门,也无人说我什么,我日日还自在,如今反倒要我去给他们抬轿子,有贵客到了叫我去作陪,要做寿了叫我使银子,怎么你生辰还要叫她得了慈悲的名声,她今日在佛堂念了一整天,都叫人看着呢,但凡你今后不如她意,满朝文武都得骂你不孝顺。”   沈容把他抱在腿上,逗着他说:“那就如她意,都如她意。”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我才不要呢,他们当咱们是傻子呢,惯会拿名头压人,使点银子倒也罢了,寻常也不来捧着我,倒要我去捧着他们,名声都是他们的,我倒成了恶人。”   沈容见他委屈,心疼地亲了亲他的脸,哄着说道:“马上就叫他们来捧你。”   “我也不要,谁稀罕他们。”赵念安憋屈道,“早晚叫他们好看!”   沈容忙不叠点头:“叫他们好看!”   “你又哄我!”   沈容笑:“我既哄过你了,也该轮到你哄我了,夫人?”   赵念安脸红红眼波盈盈看着他,微微露出笑容,“咱们安置吧。”   *** ***   正月里过了没几日,沈容被单独叫了去相府,老夫人似是看好了,特意挑了赵念安入宫请安的日子。   沈容温温诺诺地去了,老夫人命人奉了茶,又端来许多糕点,沈相与陈夫人也在,几人坐着大有一番三堂会审的架势。   老夫人亲热叫沈容吃糕点,沈容拿了一块红豆糕,心里无奈发笑,他又不是赵念安,拿些糕点来哄他,真是有趣。   沈容不作声,兀自吃着糕点喝着茶,又把碟子往外推,含着笑说:“祖母,父亲母亲,你们也吃。”   老夫人满脸笑意道:“去年你成了亲,今年也轮到康儿了,咱们府里这几年倒真是喜庆。”   沈容随口应她:“兄长的婚事定下来了?”   老夫人看一眼陈夫人,陈夫人立马笑说:“就是睿王家的千金贾千怡,那日戏楼子听戏你见过的。”   “哦,好似是有点印象。”沈容笑道,“怪不得这几日偶见睿王,他都是笑嘻嘻的,原是好事近了,看来咱们府里又要热闹了。”   老夫人笑了半晌,又露出愁苦的表情:“只是有一事,我这个当祖母的要卖个老脸,求你帮忙。”   “祖母这是怎么说的?”沈容坐直身体忙说,“有什么事情孙儿能帮的一定帮。”   老夫人露出感动的表情说:“陈氏你瞧瞧,我就说容儿这孩子孝顺,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也不分什么你的我的,免得生分。”   陈夫人笑吟吟点头,攥着手说:“容儿,咱们府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成亲的时候咱们府里就没什么银子,勉强才凑了十万两。”   沈容感动道:“是啊,当日府里拢共只有六七千银子,还给儿子拿了五千,父亲母亲的恩情孩儿谨记于心。”   沈相沉着脸道:“什么五千?明明给你拿了十万。”   老夫人蓦地瞪向沈相,今日是什么情况,但凡闹起来一拍两散,又得坏事。   沈容自是知道老太太心里想法,才有恃无恐,他勾着笑说:“儿子是重恩情的人,自是不会忘记的,当日是祖母掏空了私库,给儿子凑了四万两,加上我生母的嫁妆四万五,与圣上赏赐的一万,再有就是府里的五千,母亲,我算的对吗?”   沈容抬起眼幽幽看向陈夫人,陈夫人倏然背后一凛,她想起那日沈容转交给他五千两,说是赵念安的孝敬,这虽不是见不得人的钱,可一旦说了出来,追根究底算下去,府里头是一分钱也没出过,只老夫人私库里掏了四万两罢了。且若是说出口,沈相免不得要骂她贪婪,她看着沈容含笑的脸,硬着头皮道:“容儿没有算错,当日咱们府里头没拿多少银子出来,全靠母亲拿了四万两出来。”   沈相恶狠狠瞪她一眼,一声不吭闷了口茶。   老夫人叹道:“容儿成婚,又是尚皇子,咱们是一家人,合该聚在一起卖力气,我身为祖母,拿多少银子出来都是应该的。”   沈容温声道:“祖母的疼爱,孙儿铭记于心。”   老夫人微微蹙着眉,认真道:“如此我也开门见山说了,康儿要成亲,府里头拿不出多少聘礼银子,想问你先挪一点来用。”   沈容沉着脸,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嘴里却说:“祖母的意思我明白,府里想要多少,我去问念安借银子。”   老夫人点了点头,慢条斯道:“十万两。”   “十万两?”沈容瞪大了眼,露出无力的笑容。   沈相满脸不耐道:“你成亲的时候,府里拿了十万两做聘礼,康儿成亲也该是这么多。”   沈容故意冷下脸来,淡淡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托大说一句,贾千怡的聘礼与念安一样多,你让我与念安面子往哪放?父亲乃是一朝之相,娶我生母过门只给了三万两,娶母亲陈氏过门只一万两,如今给沈康下聘却要出十万两?这是什么道?”   沈相死死皱着眉道:“你与沈康是兄弟,你的聘礼府里出十万,他的也出十万,这难道不是所当然的吗?”   沈容冷笑道:“我是相府嫡子,又尚皇子,府里出十万,沈康是庶子,又娶庶女,府里也是出十万,父亲觉得所当然?”   沈相见他如此,气焰高涨道:“你成亲的时候掏空了府里的银子,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半句怨言,如今你兄长要成亲,问你挪些银子罢了,你却处处刁难,你的又是什么道?康儿即便是庶子,也是相府长子,是你兄长!是你手足!”   老夫人连忙打断他道:“好了好了,我来说,容儿啊,这银子只是向你借,并不是不还你,贾千怡好歹也是王府千金,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沈容愠怒道:“不是向我借,是向念安借。”   老夫人连忙哄着说:“好好好,当是我这个老祖母问孙媳妇借十万两。”   沈容板着脸道:“什么都好说,但绝不能越过念安去,我开口借十万他肯定要动怒,六万,我只开口这么多。”   老夫人本也没打算从赵念安手里拿十万,她原先想的是拿八万,沈容成亲前她曾说过,手里有两个田庄,一个给沈容做聘礼,一个留给沈康,如此再从赵念安手里拿八万,顺成章凑成十万,若是赵念安与沈容爽快给了十万,那自然更好。只是如今沈容不提那田庄,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他只心心念念别越过了他夫人。老夫人一时间在心里琢磨不明白,但六万属实也不少,且沈容说的也不无道,既想从赵念安手里拿钱,自然要顾忌他的脸面,他们相府本就是清流人家,聘礼方面想必睿王府那边也早有了预想,并不会太失礼。   老夫人想明白后,拍板道:“既然容儿这么说了,那就六万,咱们到底还是一家人,关上门来什么都好说,康儿要成亲,府里事情也多,你们一个个都喜气些,别总是为一点小事情斗嘴。”   沈容低眉顺眼点头,问道:“府里何时去下定?我找个好时机再与念安开口。”   陈夫人道:“暂且是定了二月初二。”   沈容点点头,略喝了几口茶,便寻了借口离开。 第101章   沈容故意拖延了几日,陈夫人明着暗着探了他几次口风,都被他给敷衍过去了,眼看着快到下定日,老夫人快要坐不住了,沈容才派人叫了陈氏过府取银子。   赵念安惯例在正茶厅见她,今日叫了方德子一起,沈容端着袖子一脸窝囊的样子坐在旁边。   陈夫人持家这么多年,在她手里管着的银子,最多的时候也没有二万两,如今动不动都是大几万的来去,她到底也不是什么见过世面的大户人家出身,今日见了赵念安当真是心里惴惴得难受。   方德子笑得一派亲切,但赵念安的脸色却极不好看,阴沉着脸死死蹙着眉,仿佛下一刻就是雷霆之怒。   陈夫人惯例与他寒暄几句,赵念安却不会,垂着眼突然开了口,淡淡说道:“母亲也是带着嫁妆出过门的人,这里面门门道道的事情应该比我清楚,都知道我离宫时带走了一百万嫁妆,都道我富贵,我也确实小有财帛,但这一百万里面多数都是后宫娘娘们的添妆,古董瓷器我多的是,翡翠玛瑙也无数,可真金白银却没有多少,聘礼出去都是真金白银,嫁妆回来却未必。”   陈夫人面色尴尬,却只能柔声说一句:“我也是明白的。”   赵念安又道:“我的嫁妆单子母亲应当是看过的,真金白银拢共也只有四十万两,王府这么大的宅子,每日花销如流水一般,我也不能拿着翡翠玛瑙去与人赊账,虽有几亩良田,可沈康成亲,总不能叫我拿了田地去换银子。”   陈夫人紧张地攥着帕子,苦笑道:“这银子只是挪来用用,日后手头宽裕了一定立刻还来,咱们府里也只四个孩子,莲儿与禾儿又还小,日后嫁妆也不必使多少,想必也不难。”   赵念安闷叹了口气,道:“方德子,把契书给她。”   “契书?”陈夫人着急道,“怎么还要立契书?”   沈容连忙道:“母亲别急,六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也是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陈夫人神情慌张看着他。   方德子笑道:“这六万两银子夫人拿去之后,每月还二百七十两,沈大人每月俸银就是二百七十两,如今尽数交去了相府,我们王爷琢磨着,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沈大人堂堂七尺男儿,又是从一品大员,不能总被人笑话他是赘婿。”   沈容含着笑道:“如此孩儿以后的俸银就不交去相府,这六万两母亲也不必心心念念想着还,如此我脸面也好看。”   陈夫人心里一琢磨,这倒不是坏事,老夫人虽嘴里说着要还,可他们哪里能存的下六万两,若是按着沈容的办法,日后既不用还这笔银子,也能保住沈容的脸面,倒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从前沈相的月俸是三百两,被罚俸后靠着沈容与沈康的俸银过了一年,二人加起来也不过是三百多两,如今虽少了沈容的月俸,沈相与沈康的俸禄加起来犹然是三百多两,算起来与从前无甚差别。   只是陈夫人不敢擅自答应,说着要回去与老夫人说一声。   方德子含着笑说:“应当的,夫人请先回去商量,待商量好了,劳相爷过来摁个手印,若是相爷不方便,您派人传个信,小人带着契书过去也是一样的。”   陈夫人蛾眉紧蹙道:“还要相爷摁手印?”   方德子连连点头:“相爷才是一家之主,您持家,持的也是相爷的家,手印私印一应俱全,若是相爷公事繁忙,小人也有进出宫门的令牌,小人去宫里寻他也方便。”   “不不不,不必如此,我回去与他说说。”   陈夫人两手空空回去了,老夫人见她愁眉苦脸,连忙问她是不是赵念安闹起来了。   陈夫人如实与她说了,又把心中所想也一并说了。   老夫人听完却是松了口气,颔首道:“你想的也不错,如此确实妥帖,只是如此一来,府里就吃紧了,容儿的一百两份例,你不许给他了。”   陈夫人脑袋糊涂了:“可这二百七十两是咱们欠的银子,份例银子又是另一回事。”   老夫人淡淡道:“你以为他缺这点银子使?他既要颜面,就不可又吃又拿,你把怀荫叫来,我亲自与他说,今日你就叫那方管事来府里立契书,别耽误了康儿下定。”   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每月还二百七十两,六万两得还到猴年马月去,且都是沈容自己的俸银,左右相府不吃亏。   当夜方德子就揣着六万两银票去相府立了契书,亲眼看着沈相黑着脸在契书上落款摁了手印又盖了私印。   沈容心满意足拿着这张契书,吩咐方德子务必妥帖收起来,将来能派大用场。   赵念安也不知他高兴个什么劲,平白叫人拿走了六万两,还偷乐。   沈容落了床帘,将他抱进怀里,缓缓与她说:“我母亲嫁入相府的时候,陪嫁是三十万,除了那枚同心玉作价二十万,其他十万大部分都是真金白银,其中有两个庄子,都是良田,她过世的时候,祖母说她的嫁妆只余了四万五,且不论真假,可金银能藏起来,但庄子藏不了,母亲过世十余年,便是这两个田庄的收成也该有六七万两,这笔银子她提都不提,可见其虚伪。”   赵念安蹭了蹭他的胸口,默默听他说。   沈容低头看着赵念安,将他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缓缓又道:“相府里头有多少金银其实不难推测,府里公库只有两个庄子,每年收成加上父亲的俸禄只有七八千,一年到头结余不了几个银子,祖母母家并不显赫,到了这一辈也人脉凋零,她手里的银子都是在相府攒下来的,寻常还要接济康姨娘母子,我成亲的时候她拿了四万两出来,如今手里的银子顶天了不会超过十万两,父亲的脾气我了解,我越是不许沈康越过我,他越是咬紧了牙关也得给沈康撑脸面,哪怕是把公库里的田庄抵出去,他也定会给沈康凑够十万两聘金。”   赵念安慢吞吞道:“祖母问我要了六万,她自己拿四万,不就够十万了?咱们成亲的时候她也拿了四万,如今也所当然。”他说完突然竖起了脑袋,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只肯给她六万,你都帮她算好了,你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拿六万去骗她四万。”   沈容哭笑不得道:“你说是就是吧,时候不早了,安置吧。”   “再聊会儿嘛......”   “聊什么?再聊天都亮了。”   赵念安抿着嘴乐呵,拥着他道:“好吧,睡吧。”   *** ***   二月初二,沈康带着十万聘金春风得意去了睿王府下定,婚期定在五月初十,竟是与去年沈容成亲时差不多时候。   沈容三月定亲,五月迎亲,沈康虽多了一个月,却没有典司院与内务府帮忙操持,全部都得陈夫人一人打点。   聘金里老夫人拿了四万两出来,似是知道相府公库里没什么银子,老夫人又给了陈夫人一万两银票,叫她放开了手将亲事办得漂亮。   陈夫人想起去年沈容下定前,老夫人当着侯府二位的面,信誓旦旦说自己手里没有银子,如今却几万几万往外掏,她心里苦笑,人心到底是偏的,也不知他们沈禾将来的嫁妆能否与沈莲比肩。   沈容成亲时,陈夫人虽帮了不少忙,可许多东西都是宫里头嬷嬷准备齐全的,她不过是帮着过过目罢了,再者说迎皇子入门的规矩与王府千金定然还有不同,也不能都禀照着沈容那套来。沈相又日日在她耳边提点,亲事一定要办得风光,哪怕多费些银子,也决不能潦草随便。陈夫人家中亲戚也都是小门户,何曾与王府这种家世结过亲,她实在无法,只好觍着脸去请教侯夫人,侯夫人最近与她也算交好,只是万常宁数月前刚打了沈康,旁的事情还好说,可这毕竟是沈康的婚事,若是她去多嘴多舌,万一犯了忌讳又是一场麻烦,便寻了些借口推诿了去。   陈夫人深夜披着衣裳坐在烛火前苦笑,自诩高门的相府,连一个能倚仗的朋友都不曾有,日子过得紧巴巴却引以为豪,真需要使银子的时候又指望你凭空变出来。   “母亲。”沈禾打着哈欠从被子里钻出来,睡眼惺忪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连忙走回床前,摸着她的脑袋问:“你怎么起来了?”   “母亲怎么不睡觉?”   “母亲写个单子,一会儿就来睡。”陈夫人将她塞进被子里,笑说,“你长大了,以后不能总与母亲一起睡,若是你父亲过来怎么方便?”   沈禾迷迷糊糊说:“父亲怎么会过来?”   陈夫人愣了愣,瞬间眼睛酸涩起来。   沈禾揉着眼睛说:“大哥哥成亲的时候,兰儿来不来家里?”   “来,母亲一定叫她来。”陈夫人红着眼睛道,“你乖乖睡吧。”   沈禾点点头,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缓缓合上眼睛。   陈夫人看着女儿酣睡的容颜,紧紧捂着嘴泪水轰然涌出,禾儿这么乖巧懂事,却总不讨相爷喜欢,平日里总是一个人待着,看见沈莲害怕得只会躲,明明是最该调皮捣蛋的年纪,却总是胆小怕事,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第102章   成亲事宜虽都交给陈夫人打,但有些事情她也不敢托大,都得与老夫人商量,沈容成亲的时候摆了一百桌,沈康成亲相爷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们相府地方不大,若是要摆一百桌就得去王府借地方,老夫人寿宴还好说,如今沈康成亲,赵念安自然是不肯的,相府如今也没有了修院子这个由头,陈夫人再三说了银子上的事情都由相府来,便是如此赵念安依旧是不肯,也不寻由头,不肯就是不肯,非要刨根问底他也有话讲,只是陈夫人也知道奈何不了他,即是不肯也就不多问了,沈相恼得很,咬咬牙决定学侯府连请三日喜宴。   摆三日喜宴倒是无妨,只是侯府当日摆三日喜宴,第一日请皇亲官僚,第二日请军营兄弟,第三日请邻里街坊。相府这摆三日请的都是皇亲官僚,沈容也想知道知道,沈相究竟要怎么排座位。   相府里的厨子手艺普通,挑不起喜宴这三日的担子,陈夫人本想去王府借人,可想来赵念安也是不会肯的,似是被沈容说中了,因着这十万的聘礼,赵念安这次是恼极了,近来连初一十五都不肯来相府吃饭,按照陈夫人原本的想法,沈康的聘礼拿八万也绰绰有余,既能省下些银子,还能给沈容赵念安留些颜面,如今银子送出去了,还得罪了赵念安,沈相不持家自然不当回事,但许多鸡零狗碎的事情若是没有王府帮衬,她得多费不少银子,还得忙得昏天暗地。   陈夫人吩咐管事拿着当日沈容喜宴席面上的菜单去了酒楼,掌柜的细细打了算盘,给开了一百两一桌,这菜单上许多食材本身就珍贵,也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若不是要定一百席,也未必是这个价格。   管事也伶俐,知道这席面难成,另拿了几副菜单回去。陈夫人又拿去给老夫人过目,老夫人折中挑了五十两一席的。   订了席面还得备喜酒、喜饼、喜果、茶叶......这银子就跟流水一样,东西还没有准备齐全,一万两就已经用得七七八八。   之前沈容成亲时有许多东西都是宫里采买了送来的,用完后都送去了王府,原本都可以去借来用,那些小物件虽零碎,宫里也都是挑顶好的买,如今都要自己去买,事情琐碎不说,林林总总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陈夫人每一笔银子都清楚记了账,大额的花销也都请示过老夫人,到后来银子实在不够使,只好再去向老夫人张口,事已至此,老夫人也不能叫这亲事半途而废,一万两银子都花出去了,也不差这后面三五千,便又掏了五千给陈夫人。   沈容每日经过相府门口都是人来人往,邻里街坊都知道相府要办喜事,时常过来看热闹。   赵念安最近日子过得清静,闲暇时间就去侯府走动走动,偶尔也与林倩儿一道吃吃茶,这丫头平时来他府里总是要这要那,见了好东西就不撒手,她婆婆却说她省吃俭用,是个持家的好能手,倒是把赵念安整糊涂了。   四月的时候,朝中百官都收到了相府的请柬,沈相每日上朝都昂首挺胸一派神气,同僚们见了他也都与他道贺,喜气洋洋等着喝喜酒。   赵北辰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憋不住气。刚下朝圣上还没走远,就听见他儿子嘹着嗓子大声说:“恭喜相爷,瞧你这高兴的样子,相府里头第一次办喜事吧?”   圣上竖着耳朵听了一嘴,憋着笑快走两步,离开这不见血的战场。   振威大将军一巴掌按住他外甥的肩膀,喝道:“胡说什么?沈容去年不是刚成亲?”   彼时沈容还没来得及走远,闻言只好悻悻转过身,含笑看着他们。   赵北辰眼珠子滴溜溜转,故作恍然道:“我给忘了,沈大人娶了我二哥,害,去年也没瞧见相爷这么得意,还当是你相府多久没办喜事了呢。”   沈相面色铁青,却只能温温笑着说:“臣一时得意忘形,叫殿下笑话了。”   刑部太尉垂着眼嗤笑了一声,快步往外走,赵北辰挑完事就得意,连忙跟上去道:“太尉大人别走啊,我还有话与你说呢,等着我。”   沈相忍着愠怒摇了摇头,振威大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相爷莫怪,我这外甥年纪轻不经事,嘴巴又快,说话不过脑,你念在他是个直肠子别与他计较。”振威大将军说完抬腿就走了。   北远侯哈哈大笑,经过沈相身旁时酣笑道:“他骂你呢!听得懂吗?”   镇国公笑笑,负着手往外走。太子脸上无甚表情,跟着一起走了。沈容见状立刻跟了上去,装作有话与他说的样子。   沈相冷冷笑了一声,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东西!   *** ***   赵念安难得一个人来侯府,侯夫人与宋言陪着他说话吃茶点,等沈容下了朝过来接他,顺道一起吃顿饭。   如今正是春天最好的时候,窗外的风吹进屋子里带着一丝浅浅的凉意,又携着花香与泥土芬芳,明媚的阳光透着板棂窗洒进来,在黄花梨的桌案上倒映出板棂窗上镂空的花纹。   三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赵念安一边看着一本连环画,一边吃枣泥糕,侯夫人与宋言正在打络子。   侯夫人随口说道:“那日陈氏亲自过来与我说,叫我喜宴那日一定过去,还叫带着兰儿去。我本是不想带兰儿的,我与侯爷去去也就是了,那个沈莲惯爱欺负人,兰儿脾气也泼辣,我怕她们又闹起来。”   赵念安看着书道:“也就是沈相喜欢小题大做的,原本小孩子吵吵闹闹有什么的,他偏喜欢把事情闹大。”   侯夫人叹了口气道:“我瞧着陈氏也有些可怜,那日来问我喜宴的事情,我也挑着些与她说了,咱们侯府连儿带女有八个孩子,虽是有些家资,可也架不住孩子多,常宁去下定的时候,我也老实与亲家母说了,聘金只能给十万,倒也不是家里没有银子,只是后头还有七个,年纪都不小了,也得给他们都留一份,自然了,也不会越过了常宁去。”侯夫人亲热看了眼宋言。   宋言含笑道:“十万也不少了。”   侯夫人笑了笑,又说:“你说咱们侯府好歹家底厚些,相府什么情况,还给沈康拿十万,容儿成亲前,那老夫人与我们说得好听,似是都掏干净了才凑了聘礼,如今问你拿了六万,另外四万也不含糊,陈氏与我说,喜宴还要大办,还叫我介绍喜娘与她,我介绍个什么劲,高低错了一点,又来怪我。”   赵念安吃完了枣泥糕,宋言又递了梨子过去,说:“吃这个。”赵念安点点头,拿了一个啃。   侯夫人又说:“成亲要张罗的事情一大堆,我也是请了亲戚来帮忙,外头的人总归不如家里人贴心,陈氏自己个儿忙前忙后,她平时也不与人走动,也没个人帮衬她,我瞧她人都瘦得没型了。也是她耳根子软,好拿捏,从前老夫人在大钟寺礼佛的时候,她瞧着还像个样子,虽然办事不周到,但还有点主母的样子,如今反倒窝囊,畏畏缩缩的。”   赵念安道:“有时候看她可怜,有时候看她烦,她女儿沈禾倒是讨人喜欢。”   “是嘛,兰儿也喜欢跟她玩儿。”侯夫人笑笑说,“兰儿脾气大些,要人惯着,和沈禾倒是玩得不错,言儿,剪子递给我。”   宋言把剪子递给她,缓缓说道:“这次沈康成亲,相府没请我家里父母。”   “真的啊?”侯夫人瞪大了眼,摇摇头说,“沈怀荫属实是小家子气。”   宋言道:“我们本来也不与相府走动,那次沈老夫人寿宴,也是他们突然来请,既然请了,也不好驳面子。”   侯夫人道:“特意请了一大堆人来给老夫人作脸,也是为了造势,方便相看,如今你们瞧,这不就成了吗?”   宋言道:“这老夫人听上去好生厉害呢。”   赵念安点头:“可不是么,天天把沈容当傻子耍,用得上他的时候,他是嫡子合该多出一份力,用不上他的时候,他是次子当吃亏些,左右话都被他们说去了,你回他两句就是不孝子,多说一个字都是顶嘴。”   侯夫人冷笑:“依我看就得脸皮厚一些,撒了泼去,给他们惯得!”   赵念安随口道:“随便吧,我不想这些,反正有沈容在,他高兴就成,其他都无妨。”   侯夫人笑眯眯:“你说我们侯府怎么运气这么好,常宁与容儿都娶了这么好的夫人。”   赵念安被她说得脸红,嚼着梨子闷闷地笑。 第103章   陈夫人日夜不分的忙碌,本就心烦气躁,康姨娘还每日穿得花枝招展来前院指手画脚,她到底是府里的老人,比其他姨娘来去自如,也没人敢拦她,喜娘来时她更是将人带去自己房里问了一下午。   有康姨娘在旁‘指点’,自然所有东西都是备得最好的,陈夫人也不敢再去问老夫人要银子,又从公账里贴了一些,所幸该准备的也都差不多齐全了,其他琐碎银子也花不了许多。   赵念安两个月不曾来府里吃饭,沈容也是偶尔过来请安,坐坐便走了,总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喜宴那日赵念安不到场,不止让人笑话,还叫人无端揣测。   四月底的时候,老夫人叫酒楼的厨子先来相府备一桌席面,请家里人先尝尝,若是味道有不妥,还来得及调整。如此她叫沈容一定把赵念安带来,他吃惯了山珍海味,请他赏脸来品一品。   赵念安懒洋洋去了,也无甚挑剔,吃了饭喝了酒,端着架子走了。   把沈相又是气得一顿吹胡子瞪眼,老夫人却稳如泰山一般倚在榻上,合着眼盘佛珠,意味深长道:“既是请了一尊大佛回来,就该好好供着,如此才能我佛慈悲。”   相府这里波折不断,睿王府亦是吵得天翻地覆,按着睿王妃原本的意思,公主出嫁规制才二十万,睿王庶女出嫁顶天了只有五万嫁妆,睿王自是不肯,如今相府下了聘金十万,他们却只陪五万嫁妆,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两人在府里吵翻了天,又有姨娘在旁拱火,贾千怡在旁垂泪,睿王恼了火,定要叫贾千怡按着二十万的规制出嫁,睿王妃无奈之下也只好答应。   虽是答应了,可这嫁妆却备得极有水分,首饰衣裳布匹一半是新置备的,一半是库里陈旧老式的,首饰都是灰扑扑的便宜货色,衣裳也都是上了年纪妇人的制式,布匹更是粗糙老气,新采买的首饰衣裳布匹却都是华丽出彩的,两相混在一起,嫁妆单子上只粗粗写个名字罢了,谁也不会将上百个箱笼都打开细细翻出来看,睿王府里轮不到姨娘来看,去了相府婆家要是有话讲也说不出什么来,丑些陈些罢了,又不是破的烂的,何况另有一半是贵重的。   庄子给了两间,都是没什么收成的下等田庄,铺子也有几间,也都是不值当银子的,这个府里头到底是她当家,这里面的门道姨娘不清楚,睿王更是不懂,听说有两个庄子几间铺子也满意。   至于古董字画家具摆设按着正常备了,这些东西扎眼,睿王也懂行,不能叫他都看不上眼,其他细枝末节的小东西也都正常置备,不值当几个钱,真金白银只给了三万两,但睿王寻人打听了,沛国公府嫁嫡子的时候真金白银也只给了五万两,他们嫁庶女倒也不差多少。   另外嫁衣与凤冠睿王妃半点不马虎,到底是王府嫁女儿,不能叫外人小瞧了去,整套下来费了整整一万两银子,倒是叫贾千怡母女诚惶诚恐。   如此备完嫁妆,睿王妃对外称陪了二十万,实际也不过值十三四万罢了,但她面上都做足了,看上去风光无限。   宫里面贤贵妃听说赵北辰大庭广众给相爷吃排头,立刻把他叫进宫一顿训斥,骂他冲动不懂礼数,赵北辰不以为意,挑着眉反驳她:“庶子娶庶女阵仗闹得比驸马迎亲还大,沈容办喜宴还请些相熟的芝麻官去吃酒,沈康却按着品阶请,把四品以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请了一遍,摆明要与沈容较劲,他想踩着赵念安的肩膀过河,我若是不在父皇面前表一表我的兄弟情,还当是我们皇家没有人!”   贤贵妃听完觉得有,趁着如今中宫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她得先去圣上枕边吹吹耳旁风,这种事情圣上不方便出面,便是心里有什么也得忍着不说,总不能叫人觉得他一国之君小家子气,可夜里静悄悄,两相诉诉苦也是常有的事情,中宫皇后木讷讷的,哪里有她的善解人意小意柔情。   赵念安与沈容也每日在王府里也装腔作势给琴嬷嬷看,装了两个月,皇后娘娘那头没什么动静,贤贵妃倒是动起来了。   沈容便知道,鱼儿上钩了。   端午节前夕,宫里送了几盆菖蒲与艾蒿到安王府,并传了话请安亲王初五去宫里过节。   等端午节这一日,赵念安穿着素净的水绿色衣裳进了宫,去各宫请安后,被皇后娘娘携了去御花园赏花吃粽子。   赵念安模样憔悴,微微敛着眉峰,嘴角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默默就着茶吃了半个豆沙白米粽子。   皇后斜着眼偷偷瞧他,嘴里与嫔妃们唠着嗑,贤贵妃挑了挑柳眉,幽幽说道:“安儿一晃眼也出嫁一整年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   亦有好事的嫔妃含笑盈盈道:“陛下日日宠爱姐姐,姐姐这日子痛快,自然过得快。”   贤贵妃勾了勾唇,却听皇后一脸关切问道:“安儿啊,听说沈相长子再过几日就要迎亲了,迎的是睿王家的千金,你府里又要热闹了,本宫怎么瞧你好似精神不大好?”   万贵妃看了赵念安一眼,不动声色喝了口茶,她也不是初入宫的年轻姑娘了,这群女人都不是好惹的,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接话是最好。   赵念安眼神苦涩看着皇后,淡淡说道:“许是最近天气热了,睡得不大好。”   众人看着他笑笑,点到为止不再多问。   相府问他借了六万两做聘金,这种事情到底是家事,本不该外传,可他们王府这么些人,六万两也不是小数目,方德子稍微漏了点口风,叫琴嬷嬷听了去,再传到中宫耳朵里也是迟早的事情。为了要迎娶睿王庶女进门,把赵念安当钱袋子使,皇后看他如今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怕是在相府过得也不如意,到底是他自己愿意放弃皇子身份低嫁庶民,如今也是他咎由自取。   皇后本是袖手旁观想看热闹,哪知贤贵妃又拿此事去邀功,这后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贤贵妃日日在圣上面前对赵念安百般心疼千般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赵念安生母。圣上面上没说什么,可皇后到底是他发妻,知道他心里疼爱赵念安,沈康婚嫁之事不曾犯忌讳,他们也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瞧着赵念安受委屈。赵念安受委屈无妨,可皇后不能让贤贵妃得意,总得想方设法把这一局抢回来。   赵念安吃了粽子喝了茶,又去万贵妃宫里坐了坐,今日端午节按着规制要赏皇亲百官,圣上在前朝赏赐蒲酒与粽子,赵念安在后宫领了皇后的赏,他本欲去林户院寻沈容,临走却又被皇后叫了过去。   皇后留他一人吃茶,见他情绪低落,问道:“安儿,你如实与母后说,是不是在婆家受了委屈?”   赵念安怔了怔,苦着脸道:“相爷与夫人对儿臣挺好的。”   “哎。”皇后幽幽叹气,见他不愿多说,转而问道,“听说你表妹倩儿日前已经出嫁了?”   赵念安颔首道:“与典司院的公孙侍郎结了亲。”   “是他啊,本宫倒是见过他几次,是个有眼力见的,倒是不错。”   赵念安笑着说:“母后,四妹妹五妹妹相看的如何了?”   “本宫也是头疼,眼看她们年纪就上去了,这皇城里头年纪合适的,家世不如意,此外容貌人品也得俱佳,真真是为难本宫。”皇后叹道,“你父皇之前原本想把你四妹妹许给睿王世子,哪知容妃如何都不肯,这一拖就拖了两年。”   赵念安笑道:“沛国公世子如今还未娶妻,正相看着呢,儿臣倒是见过他几次,虽科举一直不中第,可人品容貌倒是极佳,性格温吞些,但是脾气好,沈容说他学问其实尚可,只是运气差了些。”   皇后笑笑不说话,沛国公世子她又不是没见过,何止是温吞,简直是憨傻,脾气倒是好,可若是配她的五公主,皇后难免有些看不上这个女婿,且沛国公一脉门生无重臣,不过在圣上面前卖卖老罢了,对太子无甚帮助。若是配四公主,皇后却也不肯,从前是睿王妃巴巴地来求,这一门亲事断了也好,容妃的四公主岂能越过她的嫡出五公主?   皇后缓缓说道:“若是如此,他今次科举得好好抓住机遇,莫错失了良机。”   “确实如此,近来为了筹备科考,沛国公夫人也不去烦他,虽相看,也是自己琢磨着。”赵念安捧着茶杯,略有些亲热地说,“母后不知道,沛国公夫妇为了世子的学问操心了许多年,国公爷本就有些门生在翰林府,为了叫世子上进这些年更是钻进了这里头,与大学士们都熟络得很。”   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到底还是要自己上进,为人父母的就是如此,明知是瞎操心还是得操心。”   赵念安笑道:“倒也不是全为了世子,也有大半是为了他们家中嫡女。”   皇后无言笑道:“怎么?他们家嫡女也上进做学问?”   赵念安含着笑道:“母后不知道,咱们翰林府里藏着许多迟早扶摇直上的好儿郎呢。”   皇后纳闷道:“这是怎么说的?”   赵念安缓缓道:“沈容从前不也是在翰林府窝着,谁也不认识他,一朝科举中第,自然青云直上,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咱们自然不懂,可翰林府的大学士们有学问的多,谁是马谁是鳖,他们一早就知道了。”   他一提沈容,皇后便明白了,从前沈容与太子一道在翰林府读过几年书,那时候沈容十分年幼,还未入仕,太子就心心念念想把他拉入麾下,如今再看,确实如此,翰林府里也不乏藏龙卧虎。   赵念安又道:“相看之事儿臣虽不懂许多,却也大致明白些,虽看门第,却也看缘分,沛国公夫妇如今把关系都打好了,那缘分不就手到擒来了吗?等科考一放榜,立刻把亲事定下来,占个先机。”   皇后笑吟吟道:“本宫应该立刻把沛国公夫人请进宫来坐坐,向她讨教讨教,他们这些门道倒是新鲜的。”   赵念安吃了口茶。   皇后瞧他贴心,又见他可怜,温柔说道:“母后初十请国公夫人来喝茶,再请些女眷一道,与她们好好说说话。”   赵念安怔了怔,半晌眼泪汪汪点了点头。   皇后又与他说了会儿话,另又赏了他一些东西,请奴才好生送他离宫。   到底如今沈容为太子重用,也不能太叫赵念安委屈了,于情于,她都得替他讨个面子。 第104章   太子仁厚,沈容如今为他所用,自然也有办法借用他的势力,只是沈容不想太子主动牵扯于内,他将来是一国之君,不该为了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费神,如此沈容费了一些周折绕过太子把皇后拉入局内。赵北辰张扬,与他舅舅一般喜欢煽风点火,同时他也聪明,知道如何讨巧,有了皇后起头,赵北辰与贤贵妃自然不甘落后。   沈容留了一丝余地并没有把事情做绝,他也想看看睿王在宫中到底有多少人脉。   皇后五月初十要办茶宴的事情并没有引起相府关注,她不过是请些女眷进宫喝茶,虽有一些皇亲重臣家眷,但到底人数不多,午后喝了茶,晚上再去相府吃喜宴,半点不冲突。   沈容一早起来沐浴更衣,今日沈康要打他的脸,他也不能敷衍,总得好好奉陪了才是!   赵念安换好了衣裳,坐在椅子上看着沈容梳头,沈容极少穿艳丽的颜色,常服大多是浅色,若是出门踏青偶尔穿些深色的衣裳,每每换上艳色的衣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仿佛要把谁吃了一般,浑身充满了一股掠夺的气息。   赵念安痴痴看着他,突然说道:“那日侯夫人为你相看,你穿了一件苏芳色的衣裳。”   沈容张开手,由双喜伺候他穿上燕脂色的华服,闻言笑说:“你还记得?”   赵念安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抿着笑慢吞吞说道:“那日我害怕极了,总觉得你叫人看去了。”   双喜见他们似是要说话,偷着笑悄悄退了下去。   赵念安站起身,亲手帮他将腰带系上,沈容就势环住他道:“夫人总这么夸,为夫总有一日得丢了自知之明。”   赵念安今日也穿了赤红色的衣裳,含笑说:“咱们像是去打擂台似的。”   “沈康迎亲不叫我去,叫了刑部新认识的几位同僚,说是亲近似兄弟,如此倒也好,我也畅快,你今日别与女眷坐一起,好好陪陪我,咱们就坐着喝喝酒吃吃菜,也看看热闹。”   “甚好,走吧。”   两人牵着手往相府去,一进门迎头就碰上了康姨娘,未等谁出声,康姨娘自己先开了口:“容儿来了,里面茶厅先坐吧。”她今日得意,不想与谁龃龉,见了沈容也是好声好气的。   沈容笑笑点了点头,牵着赵念安进了茶厅,他们来得早,如今刚过巳时,迎亲的队伍要等未时才出发,门堂里热闹成一片,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正在紧锣密鼓地收拾准备。   赵念安小声问道:“她怎么出来了?”   沈容道:“祖母说她是姨娘也是亲戚,今日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应该。”   两人进了茶厅,这会儿时候还早,茶厅里只有参谋院陈一言大人已经来了,正兀自坐着喝茶。   沈容与他寒暄了几句,和赵念安在小圆桌前坐了下来,陈夫人拨空来了几趟,叫人端了几碗汤圆过来吃。   赶巧兆喜也进了门,提着食盒走到桌前,端了两碗小馄饨出来。   赵念安吃汤圆,沈容便叫着陈大人过来一起吃馄饨,三人围坐在一起默默吃着早点,倒也和谐。   沈容吃完馄饨,随口问了句:“陈大人今日怎么一个人?没见两位舅舅。”   陈一言脸上讪然,答非所问道:“我夫人去帮忙打点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容点点头,未免他难堪,不再继续问。想必是没请两位舅舅,又或是没放在第一日。   因着迎亲是在下午,早来的都是帮忙的人,宾客都要等吃过了午饭才陆续过来,陪沈康提亲的几位刑部官员倒是来的极早,听说沈容与赵念安在茶厅,拨了空过来拜见,沈容见他们十分青涩,细细问了,方知道是沈康如今的手下,只是趁着空闲过来,马上就得回去,沈容问了两句便放他们走了。   沈康如今在刑部督守司任五品刑吏,刑部八司彼此关系复杂,纠葛纷争众多,沈康进了刑部俨然是另一番天地,是闯出一番作为,还是被人踩着过河,都得看沈康造化了。   中午的时候老夫人叫小厨房烧了几道小菜,叫了沈容与赵念安去她小院吃一些,说是先垫垫肚子,实则她是想好好忖一忖赵念安今日态度,若是他面色不好看,也趁着这时候笼络笼络。   两人听了传起身去了,笑吟吟携着手,老夫人见状顿时笑开了颜,笑说:“你们今日倒是气色好,还都穿了新衣裳。”   沈容笑说:“到底是喜事,也得穿得喜庆些。”   老夫人笑容满面道:“没错没错。”   沈容亲自扶着她坐到桌前,老夫人又说:“前头乱糟糟的,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叫了你们过来小院吃,吃好了咱们再去前头看热闹。”   沈容问道:“父亲母亲怎么不过来吃一些?”   老夫人笑:“今日忙成什么样了,哪有工夫正经吃饭,随他们去哪里垫几口,咱们吃咱们的。”   老夫人院子里的饭菜清淡,往日都是鱼虾居多,今日叫着小厨房炸了几个肉圆子,用三分肥七分瘦的肉糜混着马蹄脆藕搓成肉圆,吃起来倒是有几分新奇。   赵念安吃着肉圆子说:“那日的八宝鸭吃着倒是不错。”   老夫人高兴极了,连忙说:“一会儿席面上多吃点,若是爱吃,等回头叫了厨子单独给你做。”   赵念安笑着说:“那倒是好。”   老夫人见他今日柔顺体贴,心情大好,想必他一会儿也不会叫谁难堪,若是太子和三皇子来了,还能帮着招待。   饭吃了一半,侍女来报,吉时快到了,前头康少爷准备动身去迎亲了。老夫人着急站起来,似是想去前头看看,可瞧赵念安今日吃得慢条斯,又不想催他,一时间脸上竟是出现了许多焦急神色。   赵念安用余光瞟了她一眼,说道:“沈容,咱们这会儿少吃些,留着肚子晚上吃。”   老夫人脸上立马笑开了,沈容笑道:“夫人说的是,那咱们也一道去前头凑凑热闹。”   侍女连忙去传轿子,老夫人坐着轿子过去,免动腿脚,沈容与赵念安牵着手慢慢走在后头。   两人到了门口,沈康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康姨娘站在陈夫人跟前,与沈相并排站在一起,手里攥着绢帕正在拭泪,端的是一副慈母的模样。   陈夫人面色难堪,笑不是笑,哭不是哭,整个人又疲惫至极,看着倒像是病恹恹的。   沈康走后,康姨娘轻轻靠在沈相肩头,含着泪说:“康儿长大了,终于是娶妻了。”   沈相搂了搂她,自豪地笑道:“过几年就轮到莲儿了。”   两人含情脉脉对视一眼,缓缓转身进了府。   经过陈夫人身旁时,康姨娘嘱咐她道:“叫喜娘看着点时辰,一会儿花轿回来别误了吉时。”又问:“咱们喜饼喜果什么时候发?”   陈夫人咬着牙道:“迎亲路上发一些,宾客等走的时候发,这条街上的邻里百姓空了发也不迟。”   沈相道:“百姓的先别发了,睿王府离这里不远,迎亲队伍不消一个时辰就回来,别哄抢挡了路,今日三十几桌,宾客也得留几百份,喜饼喜果备的量足否?”   陈夫人道:“一共备了三千份,宾客一千份,余下两千拿来发给沿途贺喜的百姓,再有就是邻里街坊、喜娘帮工,还有咱们相府和安王府上下。”   康姨娘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安王府发他作甚,平白糟蹋了二百多份喜饼,这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怪不得你不会持家,该省的不省。”   陈夫人抿了抿嘴,绷着脸道:“容儿成亲也不曾少咱们相府喜饼。”   沈相沉了沉脸道:“容儿办喜事,咱们相府里发喜饼是应该的,康儿办喜事与安王府何干?王府的喜饼你先扣着,若是发剩下有多再送去便是。”   陈夫人只能应是,她正黑着脸,北远侯府的马车到了,北远侯大笑着从里面出来,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然后转身喊道:“兰儿来,父亲抱你下来。”   兰儿掀开帘子出来,看也不看就往下跳,幸得北远侯眼明手快接住了她,陈夫人在旁看得心惊肉跳,这俩父女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沈相笑着迎上来道:“侯爷来了,怎么不见侯夫人?”   “她进宫喝茶去了,我先带兰儿过来。”他今日本不想来,也不想带着兰儿来,只是侯夫人一早答应了沈相夫人,会把兰儿带去吃喜酒,到底是当父亲的,不能不顾及女儿心情,特意带了她过来与沈禾见见。   沈相与他寒暄几句,请他去茶厅坐坐。   北远侯抱着兰儿去了,陈夫人也叫嬷嬷把沈禾带过来,北远侯见沈容与赵念安都在,扔下兰儿给他们,自己走了,嘴里说着晚上吃饭再过来,也不知要上哪里厮混。   沈容知道他坐不住一下午,也随他去,悄悄与赵念安说:“说不定他这会儿回侯府去了,晚上都未必过来。”   赵念安纳闷道:“孩子都不要了?”   沈容笑说:“咱们养着算了。”   赵念安瞧了眼兰儿漂亮的小脸蛋,笑眯眯说:“那也不错。”   两人窃窃私语说着笑,兰儿和沈禾挤在一张椅子里玩闹,陈一言坐在旁边喝着茶,眼神慈爱看着她们。   陈夫人拿了些点心过来,两个孩子又一并拿着吃了,兰儿话痨一些,沈禾都顺着她,两人玩在一起倒也不调皮。   午后宾客逐渐多了起来,花轿也快回来了,沈禾被叫去坐床,兰儿打着瞌睡扑进赵念安怀里,含含糊糊说:“表哥。”   沈容哭笑不得道:“真是困迷糊了。”   赵念安把兆喜叫来,让他去传轿子,抬嬷嬷和兰儿去王府,让她睡一会儿再过来。   申时二刻沈康迎亲回来了,沈容舒展身体站起身,笑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第105章   睿王与睿王妃按着规矩不应过来,世子与其他亲眷都随着花轿一并来了相府,沈相站在正门前心中感慨万分,甚至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叫周围人好一通起哄。   沈容远远看着,冷冷笑了一声,对赵念安道:“人太多了,别挤着你,咱们堂里等吧。”   沈康背着贾千怡下了花轿入了门,众人随着挪动到正堂。   沈相今次是第一次坐上高堂的位置,他难得有些失态,微微哽咽着坐到椅子里,陈夫人含着笑在主位上坐下来。   康姨娘牵着沈莲从人群里挤出来,巴巴站到了陈夫人身边,贴着椅子扶手站住。   陈一言是个沉闷的,自是一句话都不说,陈老夫人看得几乎晕厥了过去,沈康成亲,定了整整一百桌酒席,把满朝文武请了个遍,却没有叫她两个儿子,她这两个儿子虽没什么出息,但高低也是沈相的大舅兄,沈康也得叫他们一声舅舅。赵念安请个看戏都知道叫她们陈府女眷一起,沈康成亲这么大的事情,却不叫他们。如今要拜高堂,那康姨娘又是什么意思,紧紧贴着她女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沈康的生母。   陈老夫人稳了稳心神,趁着堂内安静的时候,慢吞吞含着笑说:“莲儿啊,牵着你姨娘到外祖母这里来,别挡着喜娘说吉祥话。”   沈莲蹙着眉,张口就说:“你是沈禾外祖母,又不是我外祖母,走远些,别耽误我哥哥嫂嫂拜堂。”   陈夫人面色讪然,抿了下嘴,强忍着露出些笑意。   贾千怡在红盖头下听见了,微微抬了下头,沈康见状连忙瞪了沈莲一眼,康姨娘捂住沈莲的嘴,讪讪笑着退开了两步。   沈相抬头看看她,自责叹了口气,内心愧疚无比,若是他当年坚定娶宝柔进门,她就不会平白矮人一头。   喜娘连忙出来打圆场,嘹亮着嗓子说了许多漂亮话。   拜完堂新娘被送入洞房,席面上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席,康姨娘带着沈莲去看了坐房,陈夫人今日脸都丢光了,干脆不去凑热闹,专心在前院待客。   沈容与赵念安在主桌上落座,除沈相与沈康外,睿王世子贾靖承亦在主桌落座,除此之外还空了五张椅子,原是给太子、三殿下、镇国公、振威大将军与北远侯五人的,刑部太尉一早与沈相打了招呼,今日不来吃席,刑部如今形势严峻,太尉向来谨慎,沈相与他关系生疏,不来也是正常的,上回老夫人寿宴他也不曾到场。   陈夫人四处打点着安排落座,等宾客都入了座,加上女眷那边才堪堪坐满七八桌,偌大的庭院里空置着二十几张桌子。   沈相心里略有些疑惑,叫了陈夫人过来问,陈夫人忙完了过来说:“离开席还有半个时辰,许是都在路上。”   沈相笑吟吟点着头,吩咐陈夫人去厨房催催,都抓紧些,一会儿别耽误了开席。   正说笑着,北远侯大步走进了门,手里牵着刚睡醒的兰儿。   他大笑着走来,在沈容旁边坐下,笑说:“我去找常青喝了几杯,叫他带我去王府里转转,他偏不肯,好家伙,倒是对着我这个父亲恪尽职守来了,还是方德子爽气,请我进去溜达了一圈,正好兰儿也睡醒起来了,就带她一起过来。”   赵念安笑道:“舅父变着法夸常青呢。”   北远侯哈哈大笑,用手点了点赵念安。   沈相问道:“侯爷,侯夫人到了吗?”   北远侯吧唧嘴道:“你这人,我都说了,我是从王府过来,我夫人来没来,得问你夫人呐。”   沈相干巴巴笑了两声。   贾靖承淡淡道:“今日皇后请了各家夫人去喝茶,怕是还得费一些时间。”   “不打紧,一会儿时辰到了,咱们先开席。”沈相看看北远侯道,“侯爷,要不然叫嬷嬷抱了你家孩子去女眷那吃,一会儿喝酒闹起来别吓着孩子。”   北远侯板了板脸道:“放心,我看好她,绝不耽误他们给你宝贝儿子沈康灌喜汤。”   沈相敷衍着笑了几声,摆摆手道:“什么话。”   沈康端正坐着不动,冷冷看了北远侯一眼。   临开席,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侍从跑进来禀了一声道:“振威大将军府遣人来送礼,传话说将军今日有事不过来了。”   沈相颔首道:“你去回一声,明后日还有两日宴席,若是将军有空,请他随时过来吃席。”   侍从匆匆去了。   临开席只有一刻时辰,院子里只坐了十桌,多半都是刑部与参谋院的老臣,还有一些相部的同僚,沈容含着笑逗兰儿说话,一眼不去看沈相现下的表情。   贾靖承疑惑地四处看着,沈相干巴巴道:“许是今日都有事要迟些,不要紧,咱们开席吧,边吃边等。”   贾靖承笑道:“今日是难得的良辰吉日,许是各家都有事情。”   沈康颔首道:“应是如此了。”   沈容在心里无奈地笑,若是沈康大方请了沛国公,又老老实实只摆三十桌,也不会闹得如今这般难堪。   沛国公虽无权势,却受人敬重,与翰林府许多大学士都是老友,沈相请了满朝文武,勋爵贵胄,却不请沛国公,他原是连北远侯也不想请的,只是万常宁成亲时北远侯请了他,若是今日他不回请,自然说不过去,因故只独独不请沛国公。然而恰恰是因为如此,别人也道沈相是欺软怕硬,翰林府的大学士们自然不会来。   沈容如今是林户院院史,典司院都看他脸色度日,沈相问赵念安拿了六万两给沈康做聘礼的事情,早就隐隐传开了,沈容平时略露些难色,不必他多说一个字,林户院与典司院上下都知道怎么做,他们本就与沈相无甚交情,送了礼不来吃酒也是正常的,说句不好听的,沈相都未必知道他们谁是谁。尚书院本也没几个侍郎,都与沈容交情要好,他们平日里就是文绉绉咬文嚼字的人,看着云淡风轻,其实都有些牛脾气,说不来就不来。至于参谋院,沈容无甚交情,也随他们去,只是他们喜欢看谁的脸色,能不能来又是另一回事。   后宫有皇后娘娘与贤贵妃打擂台,各家夫人们都知道了今日是鸿门宴,谁来相府吃喜酒,就是得罪后宫两尊大佛,今日茶宴上有不懂事的夫人见时辰不早了,站起来请辞,皇后娘娘笑吟吟揶揄她:“其他所有夫人今日都无事,本宫还想留了各位用晚膳,你若是有事就回去吧,谁有事也一并站起来走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敢站起来要走,便是后来皇后娘娘放了她们回府,也是一个个紧赶慢赶跑回府里拦着准备去吃喜宴的夫婿。皇后娘娘今日请的都是皇亲贵胄,他们全都不去赴宴,有眼力见的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太子本也不打算来,沈容是他爱将,如今被庶子踩在了脑袋上,他还不至于要抛了沈容的面子去巴结沈怀荫。赵北辰就更不会来,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也不曾派人送礼,他本就爱挑事,这么好的机会,哪能捣着糨糊过去了?不仅不来,还得去父皇面前好好数落沈相一顿,叫他父皇知道他兄友弟恭,心里惦记着兄长。   陈夫人吩咐后厨开席,各色菜肴陆续呈了上来,沈相端起酒杯道:“今日我儿成亲,我先敬大家一杯。”   院子里冷冷清清,虽有人来敬酒,但瞧着空荡荡的桌子,多半也热闹不起来。   沈容拿筷子夹了菜摆进赵念安碗里,柔声说:“多吃点菜。”   北远侯站起身拔了一只八宝鸭的鸭腿,塞进兰儿手里道:“自己拿着吃。”   兰儿自己坐在椅子里,左手拿着鸭腿,右手拿着筷子,吃得不亦乐乎。   不断有侍从来禀,各家主子今日有事不过来了,周到些的还寻个由,余下只是遣人说一声罢了。   随着天色黑下来,沈相的脸色也越来越黑,沈康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说道:“父亲,我看他们今天可能有事来不了,兴许明日再来。”   沈相沉吟道:“难不成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康坚定点头道:“必然是如此。”   沈相思忖半晌,却说:“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情了?若是如此,我得去一趟。”   贾靖承连忙道:“相爷坐着喝酒就是了,能出什么事情?若是出事也必然有人来传你过去。”   沈相又琢磨了半晌,沈康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许是后宫的事情。”   沈相恍然大悟,若是如此,有事不来传他也是正常的。他松了口气道:“大家吃菜吃菜。”   陈夫人在门口来回踱步,心里着急坏了,三十多桌席面,平白空了二十几桌,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钱。   起初还有人来敬沈康酒,喝了没几杯,许是也看出苗头不对,一个个埋着头闷声吃饭。   沈相面色难堪,也无甚胃口,倒是北远侯吃得喷香,他不断往兰儿碗里添菜,哈哈笑着说:“兰儿多吃些,就咱爷俩最能吃,别浪费了这一桌席面。”   兰儿用力点了下头:“鱼、鱼。”   沈康阴沉着脸看着北远侯,满脸的不悦,北远侯回头看他,笑着打趣道:“没事,我们兰儿吃饭香,不用客气,没打扰你们灌喜汤吧?少喝几杯,别喝醉了耽误洞房!”   沈康咬着牙,往嘴里倒了一杯酒。 第106章   喜娘见时辰差不多了,过来叫沈康去揭盖头,贾靖承也跟着站起来,准备去闹洞房。   沈容稳稳坐着不动,不断往赵念安碗里夹菜,两人时不时说说话,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   沈相看他这番模样,心里越发动怒,勉强压着火气,咬牙道:“容儿,你怎么不去闹洞房?”   沈容笑说:“他有自己的兄弟,哪里用得上我,我去了也是讨嫌。”   沈相听得刺耳,愠怒道:“你身为弟弟,平日里就不懂兄友弟恭,康儿才会与你见外,你不好好反思,反而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沈容嗤嗤笑了一声,慢条斯道:“落井下石?父亲为何用这些字眼啊?也不见兄长今日哪里不痛快,他既未落井,我又何来下石?”   沈相被他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康儿大婚,你干坐着一点忙都不帮,如今还来与我顶嘴!你当真是翅膀长硬了,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赵念安看看他,眼神古怪道:“他若是没帮忙,我何必借你六万两银子?”   沈相面色一凛,敛了些怒气道:“你也会说是借,相府也按月还你,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凡事斤斤计较。”   赵念安倏地笑了,叹道:“倒是有趣,左右与你也说不清楚,你且慢慢还吧。”   陈夫人闻讯赶来,拉住沈相,压低声音道:“相爷,您消消气,这是做什么,今日是康儿大婚,怎么还闹起来了,赶紧坐下,别叫老夫人知道了又烦心。”   北远侯喝了口酒,问兰儿道:“丫头,吃饱了吗?吃饱了咱们就回去吧,免得一会儿气吃多了,撑得慌。”   兰儿咯咯笑了起来。   沈容站起身道:“念安,我们也回去吧,明日再来吃席。”   陈夫人见状也只好送他们,万一留下又斗嘴,一会儿闹得更难看。   沈容走了几步路,突然说道:“母亲,这席面上的八宝鸭给我打包一份带回去,左右也是空着没人吃,别浪费了。”   陈夫人苦笑个不停,叫人来打包了席面上几道值钱的菜肴。   兆喜提着食盒,笑吟吟跟在沈容后头,几人一起乘着月色而去。   等出了相府大门,沈容方笑:“兆喜,明日想吃什么菜?”   兆喜笑道:“那得问双喜。”   第二三日的席面在晌午开,沈相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翌日起身便问客人来了不曾,等到快开席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只是昨日的事情传开了,沈相排座位的时候又是按着品阶排的,第一日贵客都不曾来,后头两日四五品的小官更是拘束,战战兢兢不敢过来,到了开席只堪堪坐了四五桌。沈家本就没什么亲戚,加之沈相向来自持清高,也不与陈氏母家热络,一时间想找些人来捧场都没有,连老夫人都借口头疼躲进了自己的小院里。   昨日贾千怡在后院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与沈康甜甜蜜蜜过了一晚,今日打扮得娇艳动人,乖巧敬了儿媳妇茶,等开席时跟着陈夫人去了女眷的席面上坐着,等着与客人们一道吃席,吃了一半才意识到喜宴竟冷清成这般模样。   陈夫人只能安慰她说,昨日客人都来过了,今日事情忙,都打了招呼送了礼,只是人不曾到场。   贾千怡向来自持,含着眼泪保持住体面,露出得体的笑容。   连着三日加起来,拢共不到二十桌宾客,浪费了整整八十桌席面,沈相被气得病倒了过去,向朝廷告假了几日,躲在房里一步不肯出来。   他心里难消气,陈夫人每日给他送的饭菜还都是席面上剩下的,叫他又是一通咣火,把陈夫人劈头盖脸好一顿骂。   睿王妃听说喜宴冷清,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丫头片子平日里惯会耍手段,如今也叫她见见世面,别总把她这个母亲不放在眼里。睿王见她得意,又是恼火又是心烦,本以为把女儿嫁去相府能沾一沾赵念安的光,哪知反而是犯了这尊大佛的忌讳,他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何当日太子拼了前程也要把这块绊脚石嫁出去,原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早知如此,当日少收两万聘金,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难看,本是想将女儿风光大嫁,如今反而南辕北辙。   相府老夫人在房里反思了几日,把病中的沈相叫了来说话。   沈相也无甚大病,说到底也是心思郁结,头疼发作罢了,见了老夫人他惭愧至极,连连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老夫人躺在床头,疲惫合着眼道:“这次不是你的错,是我这个当祖母的托大了。”   沈相道:“母亲为何这么说?您有什么错?您为了康儿的婚事操碎了心,甚至放下尊严去问孙辈挪银子,要错也该是他们的错。”   老夫人沉着脸道:“我本意也是想替康儿争一口气,但是这次被容儿说对了,这十万聘礼打的是容儿的脸,也是安亲王的脸,我老婆子可以拿孝道压他们,他们无话可说,但是转头他们可以拿皇后压咱们,皇后并非安亲王生母,这里面兴许还有圣上的示意。”   沈相难以置信瞪大眼:“母亲,您是说他们不来,是因为赵念安不许他们来?”   老夫人淡淡道:“什么许不许的,朝臣都会见风使舵,圣上或是皇后露个口风就成了。”   沈相懊恼着拍了下腿,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进门!”   老夫人叹着气道:“早知如此的话就不必说了,如今亲事也成了,咱们也不必与容儿夫妻处处作对,各自安心办好差事,其他的日后再说。”   沈相扶着额头道:“母亲,儿子这一生欠宝柔母子太多了,宝柔已经吃了许多苦,儿子不想康儿也吃苦!”   老夫人瞄他一眼,无奈道:“那你想如何?”   沈相抬了抬眼,略有些迟疑地看着老夫人,半晌才说:“我想了几日,说到底还是因为康儿是庶子,旁人才小瞧了他,我想将他记在陈氏名下,还他一个嫡子的名头。”   “你真是混账!脑袋糊涂了你!”老夫人被他气得坐直了身体,指着他的太阳穴道,“陈氏比他才大了几岁?一轮都不到,你叫他记到陈氏名下?你让陈氏的脸往哪搁!”   沈相破罐子破摔道:“那就记到万氏名下,反正她已经过世,由我做主。”   “那你就更糊涂了!刚惹了赵念安,谁知道他那口气消没消,你转眼又惹他?”   沈相苦笑连连,竟是红了眼睛道:“母亲,当年若非你强迫儿子娶万氏,儿子根本不会娶她,也是因此康儿才变成了庶子,如今这也不成,那也不行,儿子好歹是相府一家之主,难不成连这点小事都决定不了了?”   老夫人哽然道:“我这个当母亲的难道不心疼你吗?难道不心疼宝柔吗?你父亲一直不看好你,想培养参谋院那姓许的当宰相,我只生了你一个儿子,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对你失望?我愧对沈家,愧对你父亲!我得为你找靠山啊,你明不明白,怀荫!”   沈相咬着牙道:“儿子的宰相之位是靠自己挣来的,北远侯府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你这是自欺欺人!背靠大树好乘凉,岂用大树替你来扇风?别人知道你是北远侯府的女婿,自然高看你,你父亲过世后,你当了宰相,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与人交际,端着架子自以为是,我全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想给你留些脸面所以不点破你。”老夫人痛心疾首道,“怀荫呐,你怎么不明白,前人栽树就是为了给后人乘凉,你靠着别人上位不丢人,朝堂之上哪里没有营营党党的事情?宰相之位你是坐上了,你坐稳了吗?”   沈相痛苦道:“母亲,连你也觉得儿子没用?”   老夫人愤恨道:“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沈相不再说话,别开了头一脸哀恸。   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缓着说:“瞧赵念安那架势,是断不会给容儿纳妾的,等贾千怡生了儿子,过继给容儿养。”   沈相大恼道:“那怎么行?那毕竟是康儿的骨肉,怎么能给容儿养?”   老夫人道:“记在他名下罢了,还在咱们身边养着,只要赵念安同意,这也不是个难事。”   沈相不置可否叹了口气。   老夫人又道:“如今新媳妇刚进门,嘱咐好陈氏与宝柔,哄着些,别叫人刚进门就没个好印象,喜宴这事情已经闹得不痛快,若是旁的再闹起来,又是麻烦。”   “儿子知道了,儿子亲自与她们说。” 第107章   沈康的院子虽是刚修缮过的,却不比贾千怡原来的屋子富丽堂皇,但比原来的宽敞许多,她在睿王府里虽得宠,但睿王妻妾甚多,再得宠也只能分个小院子罢了。   现在大大小小连着小姨娘那间有十六间房,她如今未当家,自然要与小姨娘挤在一个院子里,她入门前已经有了心准备,等日后沈康当了大官,他们另开府去住,就可以痛痛快快把小姨娘打发了远。   那小姨娘日前来请安,贾千怡也打量过了,只是沈康原先的侍女,沈康到了年纪自然情动,身边也需要人纾解,府里就抬了她当小姨娘,寻常也守规矩,按时吃着避子汤药,不曾越过她前头有孕,人也低眉顺眼十分胆怯,容貌亦是普通,不是什么惹人嫌的,当个奴才使唤着便是了。   她带来的嫁妆箱笼都收进了自己私库里,拿了些家具摆设重新装点房间,焕然一新后倒也十分顺眼。   喜宴的事情她已经细细想过了,说到底也不是沈康的错,也是相府想给她体面,反而好心办了坏事,犯了忌讳,如今她已经嫁给沈康,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也无甚意义,只要沈康疼爱她,早些出人头地,其他都是次要的。   她住了几日,倒是觉得这相府里头比王府还自在些,寻常给母亲与老祖母请个安,两人都不是刻薄的,稍稍说说话就放她回屋,至于那康姨娘,虽是有些粗俗,但对她也算尊重,不曾拿生母的身份压她,只是那沈莲可恶了些,小小年纪没有半点教养,每回去她屋子都动这动那的。   *** ***   赵念安叫人搬一张紫檀雕花长榻去花园里的半山亭,沈容倚在榻上看书,他坐在边上看风景,日子过得惬意悠长。   “你说那些小鸭子总躲着我,是不是我近来总吃八宝鸭的原因?”   沈容被他逗笑了,翻过一页书没回他话。   赵念安掀开他手臂,钻到他怀里躺下,与他一起看书。   沈容偏过脸亲了亲他的发旋说:“本与你说好,拿所有闲暇时间都来陪你,可当了院史一年到头也没几日空闲,你每日闷在这府里,也只能看看这些小鸭子。”   赵念安忙说:“我本来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也不是与你成了亲才如此,且我如今忙得很呢,许多人请我吃茶说话,你今日休沐我才特意陪陪你罢了。”   沈容笑着应了一声,低头又亲了亲他。   贾千怡嫁来半月,他们还不曾一起吃过饭,老夫人遣人来说,凑着月尾大家吃顿团圆饭,偏又赶上他休沐,原本是想与赵念安去街上逛逛,如今也无甚心情了。   两人躺在榻里懒洋洋看了一会儿书,略微有些倦意就势睡了午觉,起来便换了衣裳散步去相府。   相府的红绸布如今还挂着,四处张贴着喜字,沿路过来的奴仆们也都喜气洋洋,府里的喜宴虽然办得不漂亮,可多余的八十桌席面也大多进了他们肚子,喜饼也多了许多,奴仆们各领了好几份,只赏银发的不多,一人只有半贯钱。   沈容先去向老夫人请了安,他脸上笑吟吟的,像是不曾发生任何龃龉,老夫人亦是笑容满面,不见半点不痛快。   赵念安向来不喜不怒,见了老夫人寒暄几句,然后兀自坐到一旁,观摩沈容与老夫人相互惺惺作态的样子,也见识见识。   贾千怡含着笑,体态优雅坐在椅子,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赵念安捧着茶,吹散了热气,抿了口方说:“沈容,过来喝口茶歇歇,兄嫂刚入门,你总缠着祖母做什么?”   老夫人笑说:“容儿,瞧瞧你这夫人,半刻都离不了你,快过去坐坐吧,咱们吃着茶说话。”   沈容坐到赵念安身旁去,笑说:“叫祖母笑话了,也是我近来忙,没什么空陪他。”   老夫人道:“忙不要紧,注意身体才是。”   沈容含笑应是。   沈康从外面进来,刚一进门,贾千怡就迎了上去,两人新婚燕尔也十分甜蜜,沈莲跟在后面进来,一进门就拉住贾千怡的手,亲热地拉着她与自己一起坐。   贾千怡别扭地笑了笑,顺着她坐到了一起。   沈相这会儿还没回来,陈夫人打点好了手上的事情,领着沈禾进了屋。   沈容抬眼看向她,露出吃惊表情道:“母亲近来似是消瘦了许多,也该注意着些。”   老夫人感叹道:“这府里几十口人都由她操持着,康儿亲事又忙了几个月,也是辛苦,陈氏啊,近来无事,你注意着多休息,也补补身体。”   沈容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气,笑吟吟道:“母亲就是凡事都太周到了,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他顿了顿,见陈夫人笑得疲惫,忽然说道:“对了母亲,我这个月的份例,你似是忘记遣人送来了,不如今后我每月遣人来拿吧,也免得母亲费神。”   陈夫人笑容倏然滞住了,自相府四月底问赵念安挪了六万两之后,老夫人嘱咐她不必再给沈容份例,她本就捉襟见肘,也只能照办,可她并未与沈容去说,一来沈康亲事忙碌,二来这话她也难开口,她想着等过一阵子,若是沈容不提,那便顺成章断了他的份例,想来他也不差这一百两,应该不会与他们开口。只是没想到他不仅开口,还在贾千怡面前开了口,贾千怡刚入门,岂能当着她的面因为一百两银子起争执。   陈夫人正犹豫不决,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看也不看她,含笑说道:“还是容儿知道孝顺母亲,即是如此,便遣管事每月来拿吧,左右银子也不多。”   陈夫人看着老夫人笑容满面的脸,突然觉得不寒而栗,背后一阵阴风刺骨,这老夫人不只是心眼多,反应还极快,面色半点不变,直接就应了,似是一瞬间已经盘算过了得失。   贾千怡眼神闪了闪,却并未多嘴多舌。   陈夫人应了下来,又遣人去看看相爷回来没有。   等相爷回来后,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陈夫人一晚上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人散了,她自己跪去老夫人面前,流着眼泪不说话。   老夫人道:“我看你今夜一直走神,就知道你有话要说。”   陈夫人噙着眼泪道:“母亲,这个家儿媳真的管不下去了,母亲,儿媳真的尽力了。”   老夫人叹气道:“你是个老实的,府里什么情况,我自是知道。”   陈夫人跪在地上,啜泣道:“之前相爷被罚一年俸禄,府里本来就难熬,好不容易过了罚期,缓了没几个月,容儿的俸银又因着六万两被抽了回去,相爷与康儿的俸银加起来每月才三百六十五两,只够各院子的份例银子,府里两个庄子,一年收成才三四千两,府里面原本七十多张嘴,千怡又带来八个奴仆,儿媳真的无能为力了母亲......”   “你起来,坐着说话。”老夫人沉着脸亲手把她扶起来。   陈夫人泪眼朦胧坐进椅子里。   “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给了容儿一百两,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老夫人叹道:“只是规矩也不能朝令夕改,千怡刚进门,不能叫她看笑话。”   陈夫人听她埋怨自己,也只能在心里苦笑,当日去借银子的时候,分明还夸她做事公正,借着这个由头说大家是一家人,如今难收场又说她自作主张。到底这张嘴长在她身上,都由她说了算。   老夫人虽抱怨了几句,心里倒也不是真的埋怨她,份例的事情本也不是难事,只是如今贾千怡刚入门,赵念安又怒气难消,此时重新立规矩,显然不是个好时机,稍有疏漏,两个孙媳妇都不称心。   老夫人道:“份例的银子你暂且按照原先说好的发,千怡刚入门,别亏待了她,我拿些银子给你,你先用着,等回头寻个好时机,咱们再好好立规矩。”她手里还有一个庄子,二万白银,如今府里头的大事都办完了,拿出来使倒也无妨,只是沈容为了这一百两与他们较劲,却是她没想到的。   老夫人拿一千两银票姑且打发了陈夫人,沈容的事情她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第108章   刚入夏,赵念安就跟蔫了一样,每日躲在寝殿里不肯挪步子,他懒洋洋侧躺在榻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沈容给他剥葡萄皮,沈容端坐着给他剥了一碗,眼瞅着那瓷碗里堆起了小山丘,便净了手,端着小瓷碗坐到塌上,用签子喂给他,嘴里调笑着说:“来,下官伺候殿下吃果子。”   赵念安哈哈笑了一声,连忙盘腿坐好,从他手里接过小瓷碗捧着自己吃。   沈容笑看了他一眼,也躺了上来,拿起手边的书看了半晌。   双喜撩开纱帘进来,脸上绷不住笑,没等两人问他,自己忍不住说道:“前几日相府里头闹起来了,闹了半宿。”   赵念安惊讶道:“真的啊?”   沈容没什么反应,仍旧兀自看着书。   赵念安连忙把双喜叫来跟前细问,双喜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捧着酸梅汤递给赵念安,赵念安摇摇头叫他自己吃。   双喜笑眯眯说:“少夫人猜猜是谁闹起来了?”   赵念安哼道:“肯定是沈相,就他最爱无取闹。”   沈容淡淡道:“我猜是贾千怡,不是她,还能有谁?”   赵念安纳闷道:“为何如此笃定?”   沈容看着书道:“但凡脑子正常些的都吃不消他们。”   “哈哈,你又嘴巴坏!”赵念安吃了颗葡萄,忙问,“双喜,别卖关子了,快说给我听听。”   双喜缓缓说道:“康少夫人入门的时候陪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箱笼,都堆在自己小院的私库里,她一直没来得及都收拾了,前几日眼瞅着就要天热,就叫人把布匹绸缎那几箱拾掇出来,说是要做几身衣裳,初来乍到自然也要孝敬府里长辈,便各挑了几匹送给府里主子和姨娘们,连小姨娘也分了几匹。”   赵念安认真听他说,抬了抬他的胳膊,叫他喝口酸梅汤润润喉。   双喜喝了一些继续说道:“咱们府里年节里的孝敬都是由方管事与琴嬷嬷一同置备齐全,再差人送去给夫人,叫夫人自己去分配安排,康少夫人是自己个儿一位位去送,其他姨娘小姨娘自然没什么,好不好的拿了都客气,康姨娘平日里就喜欢抹脂涂粉,穿得花红柳绿的,康少夫人送她的布匹颜色老气暗沉沉,料子也不是极好的,倒是给夫人送了几匹上好的缎子,康姨娘知道后当下就不高兴了,听说是正与相爷闹着,莲小姐又跑去说,她瞧见嫂子有许多漂亮绸缎,都是拿垫箱笼的腐料来送人。”   赵念安乐道:“那相爷不得当场发作了?”   “可不是么,相爷又不好直接骂康少夫人,逮着康少爷骂了一顿,康少爷自然又去骂康少夫人,叫她拿些贵重的首饰缎匹去赔罪,康少夫人心里也委屈,又去找夫人诉苦,相爷逮着夫人又是一通骂,说是她挑拨离间,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眼看着事情要闹大,康少夫人无法,只好主动开了嫁妆箱笼,拿了许多好东西出来,请康姨娘与莲小姐喜欢什么自己挑。”   赵念安无奈道:“贾千怡到底是顾着名声,是我才不她们,既要我的好处,就得处处巴结讨好着我,得叫我高兴了才是。”   沈容道:“贾千怡与她姨娘在睿王府受宠,但也越不过睿王妃去,睿王妃说话自是有分量的,她在康姨娘那里受了委屈,以为陈氏能替她做主,到底是嫁进来日子还不长,日后她就明白了,相府里,活是夫人干,福是姨娘享,她总得习惯习惯。”   双喜道:“因是大半夜闹起来的,老夫人已经睡下了,翌日起来把人都叫去训了一顿,替康少夫人讨回了面子,只是康少夫人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也不好意思要回来。”   赵念安不在意道:“这府里头到底还是老夫人说了算。只是老夫人也不过是面子上摆摆,心里指不定帮谁。”   双喜点点头,喝完最后一点酸梅汤。   沈容把眼睛从书里抬起来,问道:“双喜,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双喜道:“兆喜告诉我的呀。”   沈容又问:“那兆喜是怎么知道的?”   双喜眨眨眼,用傻乎乎的眼神看着沈容,半晌回不过神来。   赵念安道:“那肯定是小桃与他说的呗。”   双喜扁了扁嘴,一口气把酸梅汤喝了,气恼道:“他们倒是要好得很。”   沈容与赵念安对视一眼,忍着笑不出声,赵念安把最后一颗葡萄送进沈容嘴里,说:“今儿个又是十五了,咱们回相府吃饭看热闹去。”   两人换了衣裳散着步出门,慢吞吞去了相府,管事的笑着迎他们去茶厅,说是府里主子们都在茶厅说话。   沈容笑问:“今日祖母倒是腿脚勤快,怎么来了前头?”   管事笑着敷衍了几句,请着人过去。   茶厅重新归置过,换了新的匾额,正中两张太师椅,老夫人与沈相正坐着吃茶,另两排红木椅子整整齐齐列着,各人都依次坐着,沈康与贾千怡坐在西侧正首两座上,陈夫人与康姨娘携着各自女儿坐在东侧两座上,这一走进去,看着像是三堂会审,又像是百官上朝。   沈容含笑看着这架势,自是不能与女眷四人坐在一道,便撩着袍子坐在贾千怡右手边,赵念安不出声,在他身旁坐下,倒是坐了最末一张位置。   之前茶厅摆了桌子,座位也随意,每回过来都是四处乱坐,赵念安倒也不在意座次,如今摆的整整齐齐,却叫他坐了最末,抬眼与沈莲是一顺位。   侍女奉了茶上来,摆在两张太师椅中间的方形茶几上,平日过来老夫人都叫人备糕点,今日空落落只有两碗龙井,也不知是没心思安排,还是又有什么新花样。   赵念安不动声色喝了两口,才见老夫人愠着脸看向沈康,淡淡道:“康儿你与千怡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容儿与念安。”   沈康沉着脸咬牙站了起来,贾千怡攥着帕子微微有些惶恐,倒是没有露出不悦神情。   沈容与赵念安对视了一眼,缓缓站起身,与沈康贾千怡换了座位。   侍女把茶端了下去,又重新奉了四杯茶过来。   老夫人含着泪突然哽咽道:“我老婆子在这个宅子里住了几十年,为了这府里上上下下操碎了心,老相爷仙逝十几年,我本该随着他去了,要不是你们这群没分寸不省心的,我早想咽了这口气下去陪他!”   众人连忙站起来,絮絮说着宽慰的话,沈相走到她身旁劝她喝口茶消气。   老夫人费了老力一把推开沈相,大骂道:“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个做父亲的,平时不立规矩放手不管,只知道纵容他们,每每等闹出了事情才出来教训,你这般行事谁能服你!”   沈相哽然跪了下去道:“都是儿子的错,母亲保重身体啊!”   众人又连忙上来劝,茶厅里头乱糟糟一片,只有赵念安坐着喝茶,蹙着眉道:“别都围着祖母,把她老人家闷坏了。”   老夫人红着眼睛道:“都坐回去吧,我老婆子还能撑几年事情。”   待众人陆续落了座,老夫人才道:“咱们相府根基薄,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话,从前相府也没几个人,规矩自然松散,如今咱们府里头人丁兴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看在眼下我还有口气的份上,咱们把规矩好好立一立,也摆出点大户人家的威严。”   众人皆沉闷着脸,低垂着脑袋不出声,以示赞同。   老夫人叹着气道:“我平日从不说你们重话,今日也得说几句,陈氏,你是这个府里头的当家主母,大大小小都由你管着,你得拿出女主人的气派来,别总是由着她们想如何便如何,没规没矩的,若是人人都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一人一套主意,这府里头还成何体统?”   陈夫人垂首道:“是儿媳做的不好,母亲息怒。”   康姨娘勾了勾唇,翻来覆去看着自己手上帕子。   老夫人瞪她一眼道:“还有你!康氏,你是怀荫的姨娘,也是我外甥女,咱们亲上加亲自是不同的,但你既然入了府就得讲规矩,别总仗着自己是府里老人就吆三喝四的,不把陈氏摆在眼里!”   康姨娘委屈看着她,嘀咕道:“姨母,我没有......我与夫人关系要好才没大没小。”   老夫人喝道:“你日后不许叫我姨母,与其他姨娘一样叫老夫人!别整日仗着我的名头作怪!”   沈相张了张嘴却没敢反驳,康姨娘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知道了,老夫人。”   沈容垂着眼想了半晌,今日老夫人好大的架势,怕是来者不善了。他悄无声息看了眼赵念安,赵念安似是没发觉,自顾自打着哈欠眼神无趣地看热闹。   沈容一脸无奈,想来也无事,这相府的根基早就烂透了,轻轻推一把就会倒下,他如今要做的只是搅浑这一池水,越乱才对他越有利。   他正出神想着事情,老夫人突然点道了他的名字。 第109章   “容儿!还有你,祖母知道你如今当了大官,了不起!忙!”老夫人痛心疾首道,“可这家里不是只有你一个当官,你头上还有你父亲,于公于私你都该尊敬他,而不是处处与他顶嘴,他寻常说你几句,你听听也就算了,何必事事与他论?”   沈容百口莫辩,此刻反驳,倒是又显得他顶嘴,他温温点着头道:“孙儿知错了。”   老夫人似是不解气,又说:“你如今去了王府住,一个月才过来几次?府里头就像是没你这个人似的,你若是还记得自己姓沈,就该知道哪里是你的家!”   赵念安幽幽瞥了过去,还没等他说话,老夫人立刻又骂起了沈康,他便只好暂时不出声。   “康儿,你如今也不小了,比容儿还长两岁,半点不知道疼人,千怡好心办坏事,康氏心里不痛快,与她夫君诉诉苦也是有的,你父亲拿你出气骂几句,那是他体贴妻妾,你吃点亏受个气,听完就罢了,还跑去数落千怡,反倒叫事情闹大了,你该好好学学夫妻之道!”   沈康梗着脖子咬牙道:“孙儿知道错了。”   贾千怡泪眼汪汪道:“是千怡打点不周,叫院里头的嬷嬷弄错了,都是千怡的不是。”   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道:“千怡,你进门没多久,府里头的规矩不是太懂,不是你的错,也是这府里的规矩没立好。只是你也已经为人妇,有什么事情不能在房里说,大半夜寻着陈氏去诉苦,知道的不过是几块料子的小事,不知道的还当是咱们相府欺负了你。”   贾千怡惊慌失措道:“祖母,是千怡考虑不周,千怡以后明白怎么做了。”若是因为几块料子给相府扣了这么大顶帽子,说出去反倒是她的不对,是她骄矜任性了。   老夫人今日公正公平严苛,把除了两个小的,其他人轮着骂了一通,轮到赵念安的时候,老夫人刚张口,赵念安就抬起眼,用冷冽的眸子看着她。   老夫人与他稳稳对视了许久,慢慢开了口:“念安,你嫁进我们相府一年多的日子,相府从不曾苛责亏待过你,也从不拘着你,你想如何就如何,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可你是如何?怀荫再不济也是你公公,还是一朝之相,你于公于私都该给他留些颜面,那日康儿喜宴上,他不过抱怨两句,你就大声斥责他,叫他颜面何存?”老夫人声音并不严厉,更似是谆谆教诲,她说完便细细打量赵念安的神情,似乎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赵念安微微蹙着眉,似是很困扰的模样,却也没有出声认错,只阴沉着脸十分费解。   沈莲听赵念安与贾千怡挨骂,掩着嘴窃喜笑了几声。   老夫人瞪向沈莲道:“还有你!你笑什么?他们是你兄长兄嫂,你不感同身受以人为鉴,反而幸灾乐祸!”   沈莲被她突如其来的阴沉吓了一跳,嘴一扁就要哭出声,康姨娘连忙揽住她安抚,代她向老夫人讨饶。   沈相叹道:“母亲,莲儿还小,她懂什么,您这么凶做什么?”   老夫人恼怒道:“便是因为她小,如今还来得及教她!再过几年等她出阁,去了婆家也这般无礼,凡事顶撞公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与婆家不是一条心,叫人觉得她毫无教养可言!”   沈相心烦气躁道:“何至于此了......”   老夫人看了赵念安一眼,赵念安装作听不懂似的,默默喝了口茶。   沈容当真是哭笑不得,老夫人借着沈莲的由头,狠狠批了赵念安一顿,怕是都听出来了,只有他父亲心疼坏了,觉得宝贝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今日怕是老夫人要阴沟里翻船,赵念安向来吃软不吃硬,你非去试探他底线,却不知他底线高得很,到底是在后宫长大的,天底下没几人能给他气受,皇后娘娘都得掂量着些,何时轮得到相府众人拿捏他。   陈夫人敛着眉,温声道:“母亲您消消气,这个家是我当的不好,您说立规矩,我们做晚辈的一定好好服从,您吩咐吧。”   老夫人道:“怀荫,你去请位夫子来家里,让禾儿与莲儿每日正经读书,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沈相温声答应,原本沈莲也读书,只是由他闲时亲自教导,并不十分上心,至于沈禾如今还年幼,还不曾启蒙,若是寻个夫子来家里教学,也是一桩益事。   老夫人喝了口茶,把桌上佛珠拿在手里,一边盘一边说:“从前都是各小院发了份例,各过各的,把心都过散了,明日开始,把府里所有小厨房都拆了,除了家里三个当官的随意,余下所有人包括姨娘小姨娘都到饭厅一起用饭,定时定刻,误了时辰就别吃了,份例里也不许发米面肉菜,要吃什么喝什么都去大厨房领,咱们是清流人家,没得给你们铺张浪费。”   沈相道:“母亲,您院里的小厨房就留着吧,您如今年纪大了,大厨房的饭菜油腻,不适合您的胃口,总得为您身子着想。”   老夫人颔首道:“你既然孝顺,我这个当母亲的也领情,且我上了年纪,动不动要吃药,留着小厨房煎煎药吧。”   厅内众人频频点头,却悄无声息,都等着老夫人继续开口。   老夫人看了眼贾千怡,又看了看赵念安,缓缓说道:“老相爷一世清白,咱们府里三代清流,从不吃拿卡要捞油水,府里头也清俭,千怡,你应该也听说了,聘礼银子中有六万两是借的,为的也是给你体面。”   贾千怡自然是听说了,不仅听说了,脸都丢尽了,原本只拿四万,旁人倒也不说什么,都知道相府一穷二白,可如今打肿脸充胖子,又说是为了她,酒席上又冷冷清清空落落的,这亲事半点不风光,她本就是低嫁,如今更是没脸见人。只是老夫人这般坦白,她也不好拿乔,只微微蹙起蛾眉,一脸柔怯惶恐道:“千怡知道祖母苦心,千怡心中感动万分。”   老夫人瞟了眼赵念安,又说:“虽是借的,但这银子得还,我们相府顶天立地,绝不是偷鸡摸狗之辈,半分好处也不会占别人的!”   赵念安微微勾起唇角,冷笑着等她说完。   老夫人道:“为着那每月二百七十两银子,咱们相府如今捉襟见肘,本就是一家人,当同心协力,从这个月开始,今后各小院,全部不发份例银子。”   康姨娘率先叫了起来:“小厨房拆了,不发米面肉菜,还不发份例银子,那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米饭肉菜倒是无妨,只是她寻常每日都吃燕窝,若是要拿去大厨房炖,到底有些扎眼。   老夫人瞪着她道:“府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你要吃什么去大厨房拿,不要铺张浪费就是了。”她又看向陈夫人,说道:“其他份例里的东西你照旧发下去,只是守着分寸谁也别越过了谁。”   老夫人又对众人说:“府里困难些,咱们就吃穿寻常些,银子宽裕了,咱们就潇洒些,都是一家人,合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贾千怡听得心烦,却也无甚话说,本也不指望这相府有多富裕,来时也做了准备,缺什么叫侍女嬷嬷们出府采买就是了,本来这大厨房也没什么好饭菜,至于那份例里一百两银子,说句不好听的,她根本也看不上,哪里还缺这点银子,平白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这费口舌。   赵念安被这‘一家人一家人’听得火气上涌,这老夫人阴阳怪气了他好大一通,生怕他听不懂似的,又说的好似全是因为他,如今相府过上了惨不忍睹的日子。既要花他的银子,还要给他扣个刻薄的名头,这老夫人是笃定了能拿礼义廉耻拿捏自己。   老夫人一直在打量赵念安的神情,她这阵子思考了太久太久,因着那一百两份例银子的事情,她终于是明白了过来。沈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他和赵念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为的就是给相府添堵,沈康喜宴冷清怕是背后还有沈容的手段!赵念安虽是跋扈,却并不是精明之人,若非沈容在背后替他出谋划策,他岂会用这般刁钻手段来报复?   活人的气容易消,死人的气无处可消!沈容怕是为了万氏的死耿耿于怀到了今日!他是光耀门楣有出息,可若是拢不住他,迟早他会叫相府身败名裂!他如今有赵念安撑腰,与其一味地讨好,不如好好压住他们的气焰,只有将他们二人调教服气了,今后才不会拖垮相府众人。   沈容当官自是要名声的,赵念安又是皇室出身更要脸面,任他们再厉害,到了她面前也是晚辈,合该受她摆布!真要撕破了脸闹去御前,也该治他们一个不孝之罪!   老夫人见众人垂头丧气,却无一人敢反驳她,尤其那赵念安微微沉着脸,却似是没了神气,想来也不敢无发作。   老夫人环视一周,淡淡问道:“今日立了些规矩,不过也是要大家同心协力,不要生疏了去,日后有些细节上的事情,你们都听陈氏的安排,若是无事,大家就挪步去饭厅吧。”   众人陆续起身,沈相扶着老夫人往外走。   赵念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对陈夫人道:“母亲,那沈康的院子什么时候能清出来?”   所有人停下脚步,齐齐看向他,赵念安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可怜。   沈容心里一突,一脸惊诧看着他,这人......总有神来之笔...... 第110章   沈康死死蹙着眉问:“你这是何意?”   赵念安故作疑惑道:“我若是不搬回相府住,如何与你们同甘共苦一道吃饭呀?我既要搬回来,你又岂能霸占着最好的院子,叫相府嫡子与安亲王去住破屋子?”   沈容悻悻地摸摸鼻子,露出一脸惶恐却不敢言的表情。   老夫人恍惚了一下,赵念安趁势又说:“沈容早就想搬回来了,旁人总笑话他是赘婿,靠着夫人的嫁妆度日,我虽身份高贵,却也不能不会咱们相府的名声,也是时候搬回来与你们一道住了。”   康姨娘怪叫起来道:“你搬回来就搬回来,为何要抢我儿子的小院?”她从前与赵念安相处不多,虽见过他给沈相下马威的样子,但到底也是一年多前了,当时那种威吓早已经在她心中褪去。   贾千怡在旁攥紧了手帕,又悄悄去拽沈康的袖子。   赵念安倒也不恼,淡淡道:“我们方才进来的时候,老夫人都知道叫沈康站起来让位,也自是知道嫡子贵重,沈容乃相府嫡子,迟早要继承家业,沈康把院子让出来不是所应当的吗?”   他疾走几步到陈夫人面前,对着一脸滞纳的陈夫人道:“想来又要拆小厨房又要搬屋子,得费些工夫,今日是六月十五,五天时间应该足以,我六月二十一搬过来。”   众人敢怒不敢言,老夫人咬着牙道:“安亲王大驾,康儿,你就吃点亏把小院让出来吧。”   赵念安一脸埋怨道:“哎,别说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咱们是一家人,这点小事哪里谈得上吃亏。”   老夫人话语一噎,喘着气又坐回椅子里。   赵念安又笑说:“从前沈容住在我的嫁妆里,虽拿过相府的份例银子,但东西却不曾拿过一针一线,既然我要住回来,又恰好是下旬,母亲受累将三成份例送去我小院,我也不多要府里的,今后沈康院子领多少,我们院子也领多少。”   老夫人忍着怒气问:“你当真要住回来?”   赵念安一脸纳闷道:“方才祖母都叫沈康将院子让出来了,如今说什么真不真的,我父皇说话一言九鼎,我说话自然也有分量。”   他把圣上搬出来,旁人自然不敢再多言,贾千怡心口绞得疼,她又拽了一下沈康衣袖,却被沈康冷着脸甩开了手。   赵念安敛起笑,略微压了压嘴角,带着一丝肃然道:“本王虽身份贵重,但如今与你们是‘一家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今日要立规矩,丑话说在前头,这里本王品阶最高,便是祭祀拜祖也是本王站在最前头,但既然咱们是‘一家人’,本王也不拿身份压你们,从今往后所有夫人姨娘少爷小姐每日晨起、黄昏来向我请安。”   众人面面相觑,被他一口一个本王吓得心惊肉跳。   赵念安坐回椅子里,扬开袖子搭在扶手上,缓缓又说:“祖母年纪大了,请安就免了吧,也算是本王对祖母的孝敬,至于父亲母亲......”   沈相与陈夫人面色复杂看着他。   赵念安含着和蔼的笑说道:“本王进门第一日喝过你们敬的儿媳妇茶,多少也该给你们一些宽容,你们的请安也免了。”   赵念安又看沈容与沈康,淡淡道:“沈容,你每日上朝,我也未必起得来送你,你自觉在我床边磕个头便是了,至于沈康,我与你到底有别,你不必来向我请安,晨昏去祠堂向老相爷的牌位磕个头,如此也算你一番心意。其他人规规矩矩来向我请安,咱们规矩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矩自然就有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赵念安眉头一拧,厉声道:“听不见本王说话吗?”   众人敛着怒气向他行礼称是。   赵念安连忙道:“如此就对了,好了好了,咱们快去吃饭吧,别浪费了饭菜,等我住过来之后,咱们再好好亲近,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饭桌上无人说话,都闷声不吭吃饭,待吃完了饭,赵念安一句不多言,抓着沈容离开相府。   等走远了,赵念安才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他们这会儿肯定都在心里琢磨呢,那弯弯绕绕的肠子又得打了结。这群人说话的本事,我看了一年多如今都学会了,之后也叫他们看看我的本事。”   沈容忍俊不禁道:“你当真要住过去?”   赵念安笑停了,站在沈容面前,定定看着他道:“祖母今日言语挑逗,无非就是要我大发雷霆,落个不孝的名声,传到了宫里,等皇祖母、父皇斥责了我,我往后便只能由她拿捏。只是她这一套未免也太自持过高了,我是无权无势的空头王爷,但我不是没人疼没人宠的野孩子,她既然不知天高地厚,我就好好让她看看什么是皇天后土!”   他又走前一步,伸出手抚摸沈容的脸颊,柔声道:“沈容,我赵念安吃得了山珍海味,也吃得了清粥小菜,我没有忘记当日的承诺,我答应过会疼你,便会一直疼你。你也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沈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紧紧扣着他的身体哽咽道:“沈容谨记于心。”   赵念安靠在他胸口蹭了蹭,“我信你。”   *** ***   贾千怡抹着眼泪啜泣不止,老夫人发了话叫她搬,私下与她说什么赵念安只是闹闹脾气,住不了多久就会搬走,可此事与她何干?又不是她惹了赵念安不快,当她是傻子呢,还不是因为借了赵念安的银子,还要排揎他,才惹得这尊大佛动怒吗?   沈康见她哭个没完,拍着桌子说:“你要哭到什么时候?祖母不是与你说了吗,咱们只是暂时搬走,那赵念安能住多久?放着富丽堂皇的王府不住,来住咱们这小院子?”   贾千怡擦了擦眼泪道:“都知道他只是发发脾气,你们为何不哄着他,你稍微说些好话,他不就回去了吗?”   “哄他?他是哪门子的王爷,不过是圣上看他可怜,给他封个平头王爷罢了,他与睿王天渊之别!”沈康咬牙道,“你也是王爷的女儿,身份不比他差多少,你方才怎么不与他说?”   贾千怡呐呐道:“你是男人都不出声,我毕竟是女儿家,又刚嫁进来,岂能在长辈面前多嘴多舌的?”   沈康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咬牙切齿了半晌,终究是没有骂她,她到底是睿王爱女,如今他指望着睿王提拔,岂能在新婚燕尔的时候就与贾千怡闹翻。   他拍门跑了出去,将贾千怡吓了一大跳,贾千怡红着眼睛看着他离开,终究是没有去追。   夜深人静,沈康无处可去,兀自去了池塘边喝酒,侍从给他捧来十几坛子酒,由着他一人在池塘边发泄。   沈康心里愤恨难当,自从沈容回来,这个府里头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嫡子、探花、院史、驸马......好事都被他给占了......他凭什么......   方小姨娘正准备安置,听见小花惊慌跑来的声音,她心情正烦躁,转头沉着脸问:“这府里头还有新鲜事吗?这么着急?”   小花露出怯意,迟疑说道:“康少爷一人坐在池塘边喝酒,似是喝得酩酊大醉。”   方小姨娘微微错愕,焦急问道:“他怎么了?”   小花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小姨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方小姨娘羞红着脸道:“夜深人静的,我岂能与他相见,若是被人瞧见了,还当是我们不清白呢。”   “可奴婢瞧着康少爷似是喝得极醉,周围又无人,万一落进池塘里就不好了。”小花压低声音道,“小姨娘去看看又何妨,左右还有奴婢在呢,总能说得清楚,出了人命可就不好了。”   方小姨娘闻言连忙站起身,披上外衣向外走去。   两人急急去了池塘边,果真见沈康醉倒在地上,手边摆着无数酒坛子。   方小姨娘缓步走了过去,迟疑半晌轻轻推了推他:“康少爷醒醒,仔细着凉了。”   沈康半醉半醒间缓缓坐了起来,拿起手边酒坛子继续喝,方小姨娘着急道:“别喝了,再喝就喝坏了。”   小花蹲在一旁酒坛子,她微微侧过身,打开一坛子未开封的酒,掩着月色悄悄将手中的药粉撒了进去,然后轻轻晃动几下,不着痕迹摆去沈康手边,然后将其他酒坛子都陆续收走。   “你是沈容的小姨娘?”沈康坐在台阶上,眯起眼看着她,冷笑道,“他是个烦人的,连小姨娘都那么烦人!”   方小姨娘被他一斥,伤心垂过脸去。   小花连忙说道:“我们小姨娘不是这种人,她心地善良,心疼康少爷极了,知道康少爷大半夜在池边饮酒,怕您落水,着急就过来了。”   方小姨娘垂着脸道:“妾身也是担心康少爷心情郁结,伤了身体。”   沈康拿起地上酒坛子,直接仰头往嘴里灌,连喝了大半坛子,方小姨娘连忙去拦他:“康少爷别喝了,再喝就出人命了。”   小花小声说道:“小姨娘,康少爷似是醉迷糊了,瞧这模样,许是与新夫人吵架了,不如请他去咱们院子里醒醒酒吧。”   方小姨娘脸一红,正在犹豫时,沈康突然沉沉看着她,一把将她拥住,蹭了蹭她的脸颊说:“你好香,你这般花容月貌,沈容竟把你丢在这院子里孤独终老,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   方小姨娘被他搂在怀里又羞又恼,她扶着沈康站起身,娇滴滴说:“康少爷喝醉了,去妾身院子里醒醒酒吧。”   沈康迷迷糊糊点了点头,由方小姨娘搀扶着往回走。   小花跟在后头四处打量,确定四下无人,掩着他们走进了院子。   待方小姨娘将人扶回房间,小花立刻将门拢上,彼时那颗声如擂鼓跳动的心才缓缓平静了下来,她长长舒了口气,刘姨娘吩咐的事情总算是办好了。   翌日清晨,沈康自梦中醒来,梦里他与一位动人女子酣畅淋漓缠绵了一整夜,原以为是梦,直到看见臂弯中的方小姨娘,他豁然清醒,如遭雷劈般震在原地。   方小姨娘见他醒来,娇羞地靠近他怀里,亲昵着说:“康少爷,你醒了,你昨晚对人家好粗鲁哦。”   沈康一把推开她坐起来,含恨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小姨娘委屈道:“这是妾身的房间,妾身自然在这里。”   沈康拍着脑袋,痛苦懊恼了半晌,咬牙道:“是我一时糊涂,冒犯了小姨娘,这件事我以后会补偿你,望小姨娘慎言。”   方小姨娘怔了怔,垂泪道:“妾身不想要什么补偿,本就是妾身对康少爷倾慕已久,所以昨夜才会甘愿委身于你。”   沈康讪然道:“你是沈容的小姨娘,怎么会、怎么会倾慕于我?”   方小姨娘又羞又气道:“妾身与沈容没有肌肤之亲,昨夜是第一次......”   沈康震惊无比:“沈容竟如此对你!”他见方小姨娘羞红着脸,眼角又含着泪,模样含羞带怯,煞是好看,他伸出手拭去方小姨娘眼角泪渍,沉声道:“没想到你将第一次给了我,只是你是沈容过了籍的姨娘,我实在无法纳你过来。”   方小姨娘娇嗔道:“妾身不需要名分,妾身什么都不要,只求康少爷疼我......”   沈康将她拥进怀里,感慨道:“沈容能够有你做她姨娘实在是天大的福气,可惜他不懂得珍惜,你放心,我虽然不能给你名分,但我沈康顶天立地,必然会在这相府为你撑起一片天。”   方小姨娘感动无比,羞红着脸点了点头。 第111章   老夫人心里既已打好了算盘要拿捏住沈容与赵念安,就没道在这个关口上松口讨饶,他们愿意搬回来就搬回来,到底是吃惯了鲍参翅肚住惯了琼楼玉宇的贵人,王府里几百个人伺候他一个,如此出身又能在相府里住上多久?她倒要看看,这两个小子搞些什么名堂!   赵念安亲自点人头,盘点家生,方德子急得原地打转,琴嬷嬷抱着手臂在旁挤眉弄眼,骂骂咧咧说:“依着老奴看,就该打了他们出气,一个个好脸看惯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急什么,我去哪儿都是爷,他们还真把我当孙子了。”赵念安看着琴嬷嬷笑,“你一会儿去找两个会来事有力气的嬷嬷,我带她们一道去。”   琴嬷嬷得意道:“少夫人放心,老奴手里有的是会来事的,保管不会叫你被人欺负。”   赵念安道:“方德子,你也跟我一起去,府里的琐事都安排下去给别人做,左右离得近,若有事你两边多跑跑。”   方德子愁眉苦脸道:“您真要去啊?那地方怎么住人呐,何苦这天气炎热,您去那地方受罪作甚?要惩治他们有的是法子,何苦您自己受累?”   赵念安冷笑道:“惩治他们自然有法子,只是他们既喜欢叫我有苦说不出,我自然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方德子悠悠叹了口气。   赵念安又道:“只是那地方憋屈得很,统共只有几间屋子,你和兆喜挤挤。”   方德子一脸苦相看着他。   赵念安见他不动弹,可怜巴巴说:“他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还要我忍着他们吗?他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欺负我,瞧着我是个平头王爷,不把我当回事情,你不曾跟着我去过,不知道他们说话多难听,老祖母嘴巴厉害得很,句句点我,说得我好似一个张牙舞爪的索命鬼,就差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教养,沈相也是个嘴巴坏的,逮着机会就骂沈容,我都不舍得骂他,他倒是耀武扬威得厉害,还有那个沈康,每次都拿眼珠子瞪我,一副想咬死我的样子,那沈莲更可恶,竟还敢动手打我,上回对我又踢又踹,若不是看她年纪小,我非打死她不可!”   方德子听得一怔一怔的,他懊恼地拍着脑袋说:“您怎么不早说,您要是早点说,奴才怎么也得撕碎了他们!”   琴嬷嬷冷笑道:“这群孙子,还真当自己尚了皇子就是谁祖宗了!一个个没脸没皮的!看老奴怎么教训他们!”   赵念安抿了抿嘴说:“但他们嘴坏,喜欢说我不孝顺,你们注意着点分寸,我自是蛮横的,但总不能叫沈容也坏了名声。”   两人攥着拳头,麻利地收拾起家伙事,等着大闹一场。   六月二十那一日,琴嬷嬷由兆喜领着去了一趟,说是先去看看屋子,若是有不当,还能提前拾掇拾掇,贾千怡以为还有转圜余地,与琴嬷嬷对峙了半晌,却是被催着赶紧去收拾。   贾千怡愤愤咬着牙,吩咐仆役们将她的东西都搬去旁边的院子。他们让出康怡苑之后,只有方小姨娘原本住的雅馨苑与竹园空着,雅馨苑有八间房,只是贾千怡的嫁妆箱笼就得占据两间,她自己带来了八个奴才,沈康原本也有四个,袁小姨娘还有两个侍女,林林总总十六个人,光是住也不够地方,陈夫人把竹园也拨给了她,只是竹园离这里地方远,又靠近仆役房,怎么都不方便。贾千怡把袁小姨娘和她的侍女打发去了竹园,又把寻常不用的东西搬过去,再叫奴才们挤挤四人睡一间房,勉强才够应付。   琴嬷嬷盯着贾千怡清空了院子,又叫人把院门口的匾额拆了下来,什么康怡苑,没得叫人恶心。   琴嬷嬷是宫里老人了,贾千怡虽不知道她是皇后的人,但也知道她是万贵妃的人,是赵念安的奶妈,自然也不敢与她起冲突。   琴嬷嬷把匾额送去雅馨苑,请贾千怡笑纳,然后带着嬷嬷侍女们将院子清扫了一遍,把那些个没用的破玩意都塞去了废置的小厨房,当天就叫人从王府抬了新的家具器具过来,把整个院子统统重新布置了一遍。   方小姨娘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得知沈容要搬回来住,她每日都心惊胆战惴惴不安,见了琴嬷嬷老实极了,听话去了院里最偏僻的那间房住下。   第二日赵念安就大摇大摆过来了,老夫人称病躲在自己的小院里,陈夫人顶着一张苦瓜脸来迎接,方德子又吩咐着人把东西一箱箱往里抬,双喜攥着手跟在兆喜后头,一脸的紧张害怕。   没等陈夫人说什么,赵念安笑吟吟说:“沈容还未下朝,等他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陈夫人哭笑不得,手里还牵着一脸茫然的沈禾。   赵念安弯下腰道:“沈禾,我以后回府跟你一起住,你可高兴?”   沈禾点了下脑袋,微微笑了笑:“高兴。”   赵念安笑道:“等拨了空,我把兰儿接过来,你们就在我院子里玩,我把鞠球也带来了。”   沈禾高兴地在原地蹦了两下,仰头看着陈夫人说:“母亲,我喜欢与二哥哥二嫂嫂住在一起。”   陈夫人默默叹了口气,揉着她的脑袋苦笑着点头。   赵念安打了个哈欠道:“虽是第一日,但规矩不能坏,怎么不见人来请安?”   陈夫人神情一凛,忙说:“许是不知道你来了,我吩咐人去叫她们来。”   昨日琴嬷嬷已经带人收拾了半天,今日叫来了许多人,收拾几间房快得很,赵念安带了南笙北笙竹笙花笙四个侍女,侍从带了方德子与兆喜,赤子只有双喜一人,琴嬷嬷又另外叫了赵嬷嬷与钱嬷嬷,统共十个人。   如今六月里天气炎热,赵念安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侍女们各持一把蒲扇替他扇风,他懒洋洋打着哈欠等了半天才把人等来。   康姨娘最后一个到,来时噘着嘴,嘴里嘀嘀咕咕,身边不见沈莲。   八个人,连带着贾千怡与陈夫人,所有女眷站成一排,欠身向他行了礼。   赵念安坐在椅子里,沉着脸问:“沈莲呢?”   康姨娘翻了个白眼,嘴里幽幽说着:“回容少夫人,莲小姐正午睡呢,说着是晨起黄昏两次,也不知您今日怎么晌午才过来。”   赵念安笑了一声,对康姨娘道:“晨起,我每日睡到晌午,自然晨起就是晌午,晌午就是晨起。”   康姨娘嗤笑一声:“您是爷,自然您说什么是什么。”   赵念安道:“你既喜欢咬文嚼字,我便与你定个时辰,母亲,我们三餐几时开饭?”   陈夫人忙回道:“辰正、午正与酉时。”   赵念安朝竹笙勾勾手,待她上前方说:“明日开始,辰时与戌时你哪儿也别去,就站在院子里,盯着她们一个个请了安再叫走,我若是不在,就叫她们朝着屋子请安。”   众人温声应是,偏康姨娘阴阳怪气扯着嗓子喊了声:“是~”   赵念安道:“今日我饶了沈莲,明日开始,谁迟了,我也不打你们,在院子里罚站,第一次一个时辰,第二次两个时辰,第三次三个时辰,第四次四个时辰,一直罚得你们明白为止。”   贾千怡怯怯道:“这四个时辰如何站得住啊。”   赵念安看着她笑:“站不住?你若是喜欢跪着,我也不拦你。”   贾千怡苦着脸,好歹她与这里靠得近,走过来也就几步路,想必也不会迟了去。   赵念安又道:“若是病了可以遣人来说,我也不为难你们,其他你们应当也无甚要忙的事情。”   康姨娘嗤笑一声,看着别处道:“我可忙得很,日日要早起伺候相爷上朝,说不准就耽误了。”   赵念安也笑:“左右是迟了,不如送完了相爷,去吃了饭再过来,垫垫肚子有了力气也好罚站。”   康姨娘眼睛一厉,扬声道:“你难不成叫我别去伺候相爷?反倒来给你请安?”   赵念安不耐烦道:“怎么旁人都没有问题,偏你事情多,相爷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姨娘,多得是人伺候,你若是分身乏术也无妨,寅时过来请安,然后回去伺候相爷出门,总不耽误你什么。”   赵念安与她一顿较劲,倒是把刘姨娘引笑了,康姨娘这颗相府里的老树精,是遇到了茅山的道士,这府里头终于是要热闹了。   “寅时?”康姨娘嗫嚅了半天,支支吾吾道,“那还是辰时吧。”   赵念安打了个哈欠道:“以后各自来请安,你们安分,我也不与你们多为难,今日都回去吧。”   众人撑了撑腰准备离开,赵念安淡淡道:“方小姨娘,你留下。”   方小姨娘突然心跳如雷,她一眼不敢看赵念安的眼睛,只怯怯看着地面,手里紧紧攥着绢帕。这几天她一直与沈康在一起,沈康夜里没人的时候来她雅馨苑坐一坐,自从知道沈容要搬回来,她心里既害怕又失落,日后院子里多了人,总是没有那么方便,也因此她这几日时常与沈康亲热,莫不是叫谁看见了吧?还是小花那丫头嘴巴不严实?   林姨娘一脸愁苦离开小院,刘姨娘见她这般,小声说道:“怕什么,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罢了,咱们在这府里查无此人的,谁还与咱们较劲?”   林姨娘叹气道:“我自是查无此人,你在老爷心中还是极有分量的。”   刘姨娘苦笑了一声,叹道:“不说这个了,走吧,去你屋里喝喝茶。”   众人逐渐走远,方小姨娘看着赵念安,结结巴巴问道:“少夫人叫妾身何事?”   赵念安打量她一番,见她老实,淡淡说:“我叫侍女给你备了几匹料子,你寻常若是无事就在屋子里做做针线绣绣花,缺什么再问嬷嬷拿,有事来找我,别去烦沈容。”   方小姨娘愣了愣,又连忙应是,嘴里连连说道:“无事!无事!”   赵念安抿了抿嘴道:“去吧。” 第112章   沈容忙完了回府恰好赶上开饭,他直接去了饭厅,除老夫人外,齐刷刷坐了两桌人。   今日是赵念安第一日入府,似是为了要叫他吃吃苦头,饭菜比寻常清俭了许多,半点不见荤腥,连沈莲都嚎着嗓子不肯吃。   沈相见沈莲哭闹,斥责陈夫人道:“这吃的都是什么东西?不是青菜就是豆腐,府里头再难,总不至于连肉都吃不起吧?”   陈夫人为难道:“母亲说府里头近来荤腥太多,对身子不大好,叫晚上不许吃荤。”   沈相闻言也只能唉声叹气。   赵念安晌午来时吃过了大鱼大肉,如今也不太饿,闻言幽幽说道:“哎,祖母一片苦心,相爷却不知道领情,竟还抱怨祖母安排不周。”   沈相愣了愣,呐呐道:“我、我几时抱怨了?”   赵念安亲自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沈相碗里,做足了姿态方说:“倒是我想差了,相爷快吃吧,别浪费了祖母一番心意。”   沈相敢怒不敢言,话都被赵念安说去了,他再挑剔倒是显得他无事生非。   众人闷闷吃了饭,各自回了小院。   赵念安沐浴更衣躺到了床上,悠悠叹着气道:“其他都还好,就是天气热了些,如今才六月,还得熬上一阵。”   沈容躺到他身边,两人并排靠在一起,安然自得望着床幔,耳边突然传来蚊子的嗡嗡声,赵念安屏气凝神了半晌,突然一巴掌拍在沈容胳膊上,清脆的巴掌声与刺痛感同时传来,沈容转过头看着他。   赵念安摊开手,哈哈一笑道:“没拍着。”   沈容笑得不行:“你倒是挺自在。”   “这有什么不自在的,就当是住一阵子客栈。”   沈容搂住他道:“你既想闹,咱们就好好闹一闹。”   赵念安点点头,却推开他,缩去旁边说道:“但是太热了,咱们别贴着睡吧。”   沈容哪里肯饶他,把他堵到角落去亲他,又劝道:“太后与贵妃要赏你冰,你用着就是了,不必管他们说你什么,他们来挑你刺,咱们再挑回去,左右是比谁更胡搅蛮缠,闹他个天翻地覆。”   赵念安略一思忖,笑眯眯道:“倒是也好。”   翌日赵念安特意起了个大早,送走沈容后亲自站在院子里等。   刘姨娘与林姨娘来早了些,请了安赵念安就放她们离开,方小姨娘也一早过来请安,袁小姨娘如今住在竹园,过来得费些腿脚,赶在辰时前进了门,迎面碰上了贾千怡,两人一道进来请安,赵念安点点头也放了她们离开。沈禾今日是由陈夫人领着过来的,她们一路小跑着进门,堪堪赶上了辰时,身后康姨娘婀娜着身体慢吞吞走进来,嘴里阴阳怪气道:“哎哟,妹妹跑什么呀,也不差这半盏茶的工夫。”   陈夫人不会她,气喘吁吁叫沈禾请了安,沈禾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蹲了一下身体,行了一个稀奇古怪的礼。   赵念安瞧她没睡醒,笑说:“好了,去吃早点吧。”   康姨娘在旁拉着嗓子道:“请安亲王安~”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赵念安问道:“康姨娘,沈莲呢?”   康姨娘哼笑一声,幽幽说道:“昨日睡得不好,似是病了,安亲王大度,自是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   “似是病了?”赵念安冷笑,“琴嬷嬷,把沈莲给我抓过来。”   琴嬷嬷凉凉一笑,撩起袖子,带着两个身材壮实的嬷嬷一起往外冲,康姨娘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们吼道:“你们要干什么?不过是请个安罢了,一会儿我带她过来就是了。”   琴嬷嬷哪会她,甩开了她就往外走,康姨娘也不是个好惹的,连忙扯着嗓子喊:“来人那,快来人,把这几个疯婆子给我拦下来!”   陈夫人在旁愁苦道:“这、这如何是好?”   赵念安挑起眼睛看着她,问:“府里奴才听你话吗?”   陈夫人面色一黑,尴尬道:“寻常也是使唤得动的。”   “你的意思是,现下你使唤不动了?”赵念安叹道,“既然使唤不动,你管这么多作甚?过几日夫子来了家里,沈禾就要读书了,赶紧吃了早点忙你的去。”   眼见院子外面围过来许多人,三位嬷嬷被仆役围了起来,赵念安却不为所动,仍然悠闲坐在椅子里,康姨娘见势气焰高涨,插着腰道:“你们三个老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相府!岂容得你们对小姐动粗!”   陈夫人左右为难,这种情形下,她如何敢离开。   方德子屈下腰问道:“少夫人,要不要去帮忙?”   赵念安哭笑不得道:“琴嬷嬷哪里学的这一套?看看再说吧。”   方德子挠挠头不明所以,眼看着三位嬷嬷就要吃亏,琴嬷嬷一拍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号丧一般大哭道:“天杀的老天爷啊,我们安亲王做错了什么事情,嫁进相府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住过来第一日就叫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冲撞了身子,你们这些个丧门星,真是不怕诛九族啊,敢对我们安亲王喊打喊杀,陛下啊,您皇儿在相府受苦啊,遭人打杀了您管不管呐!”   仆役们吓了一跳,连康姨娘都惊了神,本以为这三个婆子是要动粗,却不想是要讹她,这会儿一群人堵在院堂里,三个老婆子的哭声喊天抢地,把周围人都引了过来,连贾千怡都走出院子看起了热闹。   康姨娘略微有些害怕,连忙叫仆役都散开去,琴嬷嬷瞬间擦干净眼泪,厉着眉道:“这位康姨娘,别把自己当个东西,老奴明白告诉你,今日老奴身上但凡有一点伤口,全赖你身上,方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识相的马上叫人把莲小姐请过来,要是不识相,我们的人去了,磕了伤了也怪你自己个儿!”   方德子啧啧摇头。   赵念安笑了一声道:“康姨娘真是好威风啊,敢行刺本王,来人,把她带去刑部大牢。”   “行刺?刑部?”康姨娘吓得跪倒在地,连连说道,“我、我只是、只是......我没有行刺、没有行刺,我只是想和她们......”   “瞧你害怕的。”赵念安笑得一派温和,“快把康姨娘扶起来,本王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不是这也当真吧?”   陈夫人在旁看得痛快,却又十分担忧,这会儿闹一场,等相爷回来之后又不知会如何动怒。   方德子弓着腰笑道:“少夫人,宫里头到时辰送冰来了,奴才去接一接。”   赵念安道:“你去吧,顺道吩咐一声,叫他们之后少送一些过来,我如今住的地方小,摆不下许多,多的送去三皇子府吧。”   方德子笑吟吟去了。   琴嬷嬷也懒得自己动,使唤康姨娘身旁的侍女,叫她一刻钟必须把莲小姐请来,不然等她们去就要动手了。   那侍女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往回跑,叫了院子里的嬷嬷侍女们一道,将睡梦中的沈莲拽出被子,又硬给她套了衣裳,衣衫凌乱扛来了赵念安的院子里。   沈莲睡得正迷糊,又见众人围着她,嗷呜一声竟是哭了出来,她嚎啕哭着蹲在地上,那架势倒是与琴嬷嬷有的一拼。   琴嬷嬷板着脸走到沈莲跟前,盘腿坐在地上,吸了口气,一瞬间嚎啕大哭道:“这杀千刀的相府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个泼妇一样的丫头啊,以后谁倒了大霉娶这个扫把星啊。”   沈莲被她吓住了,眼泪生生吞了回去,康姨娘搂着沈莲,眼里满是凄凄惨惨的泪光:“安亲王恕罪,莲儿还小,莲儿不懂事,我这个做娘的替她向你赔罪。”   赵念安淡淡道:“你哭什么?我不过是叫她在这里罚站一个时辰,不曾打她,也不曾骂她,你好端端带她来,便什么也不会发生,你偏要纵着她,不就是想看我笑话吗?你既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自然要叫你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   正说着,万常青亲自推着板车进来了,方德子笑眯眯跟在一旁,身后陆续进来许多推着板车的侍卫。   众人都穿着侍卫服,整齐划一站在一起,腰间还配着长刀。   方德子自己说道:“奴才知道这府里仆役使唤不动,一早叫了万统领在相府门口候着,轮流排着班,人手管够。”   万常青放下板车抱了抱拳道:“这府里护卫跟死了似的,末将领人进来竟也没人过来拦,看着不太安全,安亲王稍等片刻,末将再去多调些人手过来看护。”   赵念安点点头,叫他领人把冰送进房间,又对失魂落魄的康姨娘说:“扶沈莲站起来吧,早膳是赶不上了,怎么也得吃上午膳吧?”   康姨娘脚步趔趄站起身,沈莲却不肯,赖在地上不起,咬着嘴唇又是嘤嘤哭泣。   赵念安冷声道:“你喜欢坐着也无妨,坐够两个时辰再去吃饭。”   康姨娘抱住沈莲脑袋,在她耳边哄了几句,又压低了声音说:“你先起来站一会儿,等你父亲回来为咱们做主。”   赵念安掸掸袖子,对琴嬷嬷说:“我去吃几口饭,这府里头缺肉少菜的,半点也不能糟蹋了,你和竹笙在这里看着她们!”   琴嬷嬷挑眉,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康姨娘,康姨娘躲闪她的眼神,心里暗自盘算起对策。 第113章   赵念安去饭厅吃了几个包子喝了碗米糊,吃完也不走,悠悠地坐着喝茶,他不走其余人也不敢动,陪他一并坐了许久,眼看着够一个时辰了,赵念安叫了南笙过来:“老夫人昨个儿病了,你去瞧瞧今日身体如何了,若是身体尚好,我去向她请安。”   南笙颔首去了,这几个笙字辈的丫头原本就是侯府里出来的,脾性都锐气,端着身子板着脸的模样颇有威势,不消一刻回来之后,站在饭厅中环视一圈,对赵念安道:“老夫人近来疲乏困倦,免了各位夫人姨娘的请安,最近几日都不见客,请各位主子们别去叨扰。”   赵念安明白了,倒是被沈容说中了,这老夫人得装一阵子病,一来看看形式,二来想等闹翻了天再出来主持公道。   “如此大家也都听到了。”赵念安站起身正要走,又对众女眷招招手,“来来来,桌上没吃完的包子饼子的,大家分了拿走,府里头不容易,没得给咱们骄奢淫逸。”   赵念安回到小院,康姨娘刚带着沈莲回去,不过是站了一个时辰罢了,日头也不大,也不曾叫她站得端正,两人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路哭哭啼啼离开了小院,沿路叫仆役们都看了个清楚。   琴嬷嬷一咬牙,又悄悄跟了上去。   万常青早晨来时给赵念安带了一盒糕点与一盘酱牛肉,是王府里头厨子做的,偷偷藏在了冰桶下面。   赵念安架着腿,吃着双喜递过来的吃食,哼笑说:“我才不陪他们吃苦呢,拿什么青菜豆腐给我吃排头,真是小儿科,无聊。”   双喜也捻了一块牛肉吃,笑眯眯说:“大厨房里下人们吃的也是包子米糊,前院的奴才分时段去大厨房自己领饭领菜,后院的奴才由大厨房分好了送来,也不知今日晌午吃什么。”   赵念安道:“今日先凑活一天,明日带你开荤。”   两人正偷吃着,就听见屋子外头有动静,双喜连忙把碟子塞回食盒里,藏了起来两人才开门出去看。   北笙从外头跑进来,忍着笑急急说道:“少夫人,春归院门口闹起来了,您赶快去主持公道。”   赵念安眉头一挑笑道:“走吧,双喜,去晚了可怎好。”   赵念安带着几人匆匆去了春归院,还未靠近,就见路边上围了许多奴仆,方德子连忙把人拨开,留了路让自己的人过去。   还未瞧真切,就听见琴嬷嬷撒泼的哭闹声:“真是天杀的遭了什么罪哦,安亲王和睿王千金吃糠咽菜,这小姨娘躲在屋子里吃鲍鱼粥,吃燕窝羹,怪不得这相府日子苦啊,都被这贼婆娘吃穷了哟!”   康姨娘从小院离开已经错过了早膳的时辰,小厨房如今也拆了,自然只能去大厨房拿吃的,每日吃的燕窝一早叫了侍女去炖,侍女又顺手给她端了一锅鲍鱼粥,大厨房里的食材都是管事统一采买的,寻常就给康姨娘的小院里送许多鲍参翅肚,如今小厨房拆了,自然是单独给她做一份膳食,今晨侍女来炖燕窝,巴巴就把鲍鱼粥呈上了。   琴嬷嬷就是料想到这一点,提前打发了一个嬷嬷去大厨房守着,她与另一个嬷嬷在春归院门口候着,两头夹击把燕窝羹与鲍鱼粥抢了下来。   康姨娘不敢再叫人碰她,插着腰指着她骂:“你这个老泼妇,我吃点好的怎么了,我们莲儿正在长身体,昨儿个就是清粥小菜,今日补补身体碍了你什么事?”   琴嬷嬷又拍着腿大哭大闹道:“这康姨娘真是惹不起哟,娘家有钱哟,嫁妆银子吃了二十几年还能日日吃燕窝哟。真是富贵命啊,怪不得我们少爷少夫人只能吃饼子馒头啊,真是可怜啊。”   陈夫人又火烧火燎跑了过来,贾千怡也匆匆赶过来,睿王府后院也向来热闹,相府的热闹她也得多瞧瞧,也学着些,万一今后火烧到她身上,心里也总得有些数。尤其是这个康姨娘,仗着是沈母,对她阴阳怪气,拿了她的金银还给她一顿数落,弄得好似是她贾千怡在相府兴风作浪,如今活该踢到了铁板子!   康姨娘被琴嬷嬷一通揶揄闹得脸红,她的娘家人可不就是相府么,她哪里有多少嫁妆银子。她向来想吃什么喝什么开口就是了,膳房的管事还能亏了她不成?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如今去膳房拿碗鲍鱼粥都成了天大的事情了?   琴嬷嬷抱着她的膝盖不放开,康姨娘气急败坏一脚踹开她,转头就往春归院跑,嘴里啐了一句:“你爱吃你吃去!与我什么关系!少来攀扯!”   琴嬷嬷冷笑一声站起来,提着食盒环视众人,大骂道:“看什么看?谁想攀扯就过来,康姨娘馋嘴偷吃你们是不是想做帮凶?”   不干人等一哄而散。   赵念安看完了笑,对琴嬷嬷说:“第一天来就闹得天翻地覆,你自己收场。”   琴嬷嬷得意道:“起承转合都是道,老奴自有分寸。”   贾千怡抿着嘴笑了一声,赵念安转身朝她看去,她立刻噤声,低眉顺眼看着赵念安。   赵念安笑道:“咱们是有嫁妆银子的人,不稀罕这府里的东西,爱吃什么吃什么。”   贾千怡明白他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   赵念安又叫了陈夫人与沈禾去他院子,偏阁里置了冰瓷缸,一走进去就阴阴凉的十分痛快,沈禾瞪大了眼,趴在那瓷缸边上手舞足蹈,陈夫人难得见她露出这般兴奋的表情,又怕她失手弄坏了什么,连忙扯了她过来,叫她端正站在一旁。   沈禾苦着脸,又去看那瓷缸,赵念安在桌前坐下,淡淡道:“随她看吧,弄不坏什么,母亲坐吧。”   赵念安这般说,陈夫人也只好惴惴不安坐了下来。   赵念安意味不明道:“姑娘家若是不见些世面,长大了总是怯懦些,容易叫人欺负。”   陈夫人苦涩笑了笑,也不知赵念安是在说沈禾,还是说她。   赵念安叫双喜把燕窝羹与鲍鱼粥端出来,朝沈禾招招手道:“沈禾,过来吃鲍鱼粥。”   陈夫人吓了一跳,站起身道:“这是康姨娘的份例,禾儿岂能吃她的东西。”   “什么她的份例?这是府里头的东西,前几日老夫人不是说了,大家一视同仁,沈莲有的,沈禾更该有。”赵念安道,“你把燕窝吃了,你今早也不曾吃几口,瘦成这样瞧着都有些怕人。”   陈夫人仍有些迟疑,沈禾已经坐了过来,捧着鲍鱼粥问:“二嫂嫂,今日是什么节?咱们为什么吃鲍鱼?”   陈夫人心疼坏了,眼泪倏地流了下来,她昔日在陈府,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曾如此朴素,若非为祖父母守孝了几年,她也不会嫁给沈相做续弦,即便如此也已是高攀,她进了相府后一直规行矩步任劳任怨,到了今日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微做错一点半点,就会连累着沈禾也被相爷轻视。可沈禾究竟何错之有,她明明应该是相府嫡女,吃穿不愁,可如今过得却不如普通人家的小姐,从小到大没有受过父亲半点宠溺,连衣食住行都不敢越过庶女半分。   沈禾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拿着小绢帕替陈夫人擦了擦眼泪,把鲍鱼粥递过去说:“母亲,给你吃吧。”   赵念吓了一跳,纳闷道:“你哭什么,活该是你自己爱受气,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能差到哪里去,放开了吃放开了喝,管他作甚,谁还能拿你怎么样?”   陈夫人收住眼泪,叹着气说:“王爷见笑了,实不相瞒,这府里头确实是没有银子,虽是不至于青菜豆腐,寻常日子还是能过的,只是没有任何松动银子了。”   “怎么没有?”赵念安挑眉,“我瞧祖母手里有的是银子,花也花不完,要你杞人忧天。”   陈夫人怔了怔,原是所有人都看明白的事情,彼此都在装傻罢了,只有她为几个铜板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思。   赵念安把鲍鱼粥又挪回沈禾面前,笑说:“沈禾你自己吃,母亲吃燕窝,你吃鲍鱼,都有。”   沈禾见陈夫人不哭了,木愣愣吃了口粥,露出可爱的笑脸来:“好鲜呀。”   吃完了粥沈禾又去看冰,赵念安留她下来玩一会儿,叫陈夫人自己去忙。   琴嬷嬷站在院子里,见陈夫人愁眉苦脸出来,迎上去送送她,临出门方说:“夫人,老奴多费一句口舌,如今天王与地藏打架,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有什么法力?见了真佛挪不开眼,累了病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陈夫人正了正神色,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嬷嬷提点。”   晌午的时候,赵念安去饭厅不见陈夫人踪影,问了管事才知道陈夫人也病了,与老夫人一样不见客,沈禾交给了奶嬷嬷照顾。   康姨娘饿着肚子来饭厅,闻言嗤笑了一声:“活不见干得多利索,身子骨倒是小姐命。”   她扶了扶头上步摇,慢悠悠坐下来。   赵念安一拍桌子,冷着脸道:“一点规矩都没有!坐旁边一桌去!” 第114章   主桌上只坐了赵念安与贾千怡,另有嬷嬷带着过来吃饭的沈禾,康姨娘咬碎了牙龈,施施然去了姨娘那桌,沈莲拽着她不让走,非要拖着康姨娘坐下,康姨娘一使劲,一把将沈莲拖去了姨娘那一桌。   贾千怡微微笑了笑,低声说道:“倒也清净。”   赵念安忍笑动了筷子,诸人都跟着动筷,中午的菜色依旧清淡,只多了几个半荤,不比昨夜青菜豆腐好多少,贾千怡虽挑剔,但她本就胃口小,也吃不了许多,沈禾又刚吃了鲍鱼粥,赵念安一个人在一桌菜里挑挑拣拣吃了肉,倒也吃得不差,苦的是隔壁桌没吃上早饭又习惯了顿顿大鱼大肉的康姨娘与沈莲。   日头正盛,赵念安吃过了午饭走回小院热出一身汗,沐浴之后爬去床上午睡,相府的房间小,多放几块冰就凉得通透,双喜给他盖了床薄被,靠在床边的榻子上打哈欠,脑子里想起今晨的时候,兆喜跟着沈容一道出门,那个叫小桃的姑娘还巴巴地来送兆喜,还给了他两个鸡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生怕兆喜饿着似的,那家伙不知道多会来事,上了街到处都是朋友,哪还缺你两个鸡蛋吃。   沈相每日大致在同样的时辰回府,眼瞅着快回来了,康姨娘派了人去门口候着,等相爷回来立刻请他去春归院。   今日也不例外,沈相处完公务,并不与人应酬,坐着马车就回来了。   临进门,突然被万常青拦了下来。   万常青脸上扬起爽朗大方的笑容,走近了沈相抱抱拳道:“见过相爷,请相爷安。”   “你是?”沈相似乎觉得他眼熟,见他穿统领侍卫的衣裳,略一思索,恍然道,“你是万常青,北远侯的庶子。”   万常青笑道:“正是小人!”   沈相向来与北远侯不睦,但面子上还过得去,见他满面笑容,颔首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万常青忙说:“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安亲王过相府居住,侍卫们不方便都过来,只叫了四个来守门,寻常若是相府需要人手也能帮衬一把,小人来与相爷打声招呼,会注意着,不会叫他们冲撞了主子们。”   沈相见他态度良好,思忖道:“也该如此,念安到底是王爷,是该有几个人手在相府外护着,你注意着些分寸别滋扰了百姓。”   万常青顺从点头,又恭维了几句,余光瞟到琴嬷嬷小跑过来,才送沈相进了门。   沈相笑笑,喃喃叹道:“这个庶子倒是比侯府那爷俩正气许多。”   他没走几步,又叫一个老嬷嬷拦住了去路,那老嬷嬷一脸和蔼的笑容,亲切道:“哟,相爷回来了,给相爷请安。”   沈相狐疑道:“你是?我怎么没见过你?”   琴嬷嬷卑微笑着说:“相爷管老奴叫琴嬷嬷就是了,老奴从前是宫里万贵妃的奴才,如今在安亲王府里当个小管事,今日才过来第一日,特意来给相爷请个安。”   沈相微微蹙起眉,赵念安的嬷嬷来给他请什么安?他心里虽生疑,但这老嬷嬷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到底有些资历,沈相稍端了些架子听她说话。   琴嬷嬷亲热得很,连连夸了沈相许多,又说她久仰大名,十分敬仰沈相,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相也端不住架子笑了几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琴嬷嬷,你以后在府里头好好干活,有什么你找我夫人便是。”   琴嬷嬷微微敛去笑,走近几步苦着脸叹气说:“相爷,老奴多嘴说两句,少夫人是老奴奶大的,自小看着他长大,他性格任性跋扈了一些,如今住来相府,相爷您多担待着些。”   琴嬷嬷唉声叹气说了许多感怀相府的话,又说沈相如何不容易,老夫人如何辛苦,叫沈相心生动容。赵念安虽然蛮横,身旁倒也不乏琴嬷嬷这般朴实善良的忠仆。   沈相叹着气道:“没想到他身边竟然有你这般识大体的忠仆,他如今还年轻,如果不好好约束自己,将来越发无法无天,酿成大祸也未可知,嬷嬷既是个明白人,日后还请嬷嬷多提点他。”   琴嬷嬷连连应是,又亲亲热热送沈相进门,待沈相走进了前院,康姨娘的侍从才匆匆来请他去春归院。   沈相回来不多久,沈容也回来了,与兆喜一起回了小院。   还未等走进几步,小桃突然跑了出来,双喜在窗户里看见了,连忙也冲出来,一把挤到兆喜面前,亲热问道:“外头热不热呀,你肚子饿不饿?”   小桃苦着脸,抓住裙摆一步三回头往回走,兆喜抬头看她,双喜立马又问他话,堵着他回了自己房间,沈容站在院子里无语地笑:“呵,如今眼里都没有我这个少爷了。”   沈容回了房间,换了官服下来,一边听赵念安絮絮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你如今倒是不无聊了,明日我休沐,也陪你好好热闹一番。”沈容换了衣服坐下来,又说,“瞧这架势,晚上又是青菜萝卜,还不如以后吃了回来。”   “你敢偷吃!”赵念安气恼道,“你陪我吃青菜萝卜!”   沈容亲亲他,满眼笑意道:“陪你。”   两人稍坐了一会儿,酉时前说说笑笑出了门,临出门碰上满腹心事的方小姨娘,她见到沈容下意识惊了一下,脸上露出恐慌的神色,瞬间又平静下来,低眉顺眼站去一旁。   沈容打量她半晌,心中狐疑,这小姨娘神色慌张铁定有鬼。   他笑笑不说话,牵起赵念安的手,与他一道出了门。   饭厅里,沈相一脸怒气坐在桌前,身旁依靠着哭嘤嘤的康姨娘,等赵念安进了门,沈相还未说话,沈莲先向着他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赵念安刚坐下,就听沈相按捺着怒气,悠悠说了句:“酉时已过,既已迟了,就不许吃饭,规矩就是规矩,谁都要遵守。”   赵念安问身旁侍女:“过了吗?”   侍女温声道:“进门时正好。”   沈相厉声道:“我说过了就是过了!差两步路的工夫都不成!”   赵念安挑眉:“不吃饭,我坐坐怎么了?”   沈相冷哼一声,动筷吃饭。   沈容含笑拿起筷子道:“念安,祖母说当官的随意,那为夫就自己吃了。”   赵念安在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萝卜青菜还敢嘚瑟!   沈相这顿火没发出来,心里难纾解,吃过了饭把所有人叫去茶厅,他坐在正堂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数落起赵念安。   “你才进门第一日,就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夫人都被你气病了,这府里上下到底是欠了你什么,叫你这般磋磨人。”   赵念安一脸无辜道:“今日发生了何事?父亲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沈相趾高气扬道:“我问你,是不是你叫莲儿罚站!”   赵念安所当然道:“是啊,她不来向我请安,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可是祖母说的,既然定了规矩,自然要遵守。”   沈相咬着牙道:“那你也不能喊了人把她擒过来,她也是女儿家,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你叫她今后如何做人?”   赵念安一脸纳闷道:“父亲此言无,明明是康姨娘的奴才粗手粗脚把她扛来,与我何干?我的奴才一个个都温声细气的,你见过我身边哪个奴才泼辣的?”   沈相喘着怒气道:“把那几个嬷嬷都叫来!”   赵念安翻了个白眼,叫了人去喊琴嬷嬷。   不多时琴嬷嬷带着人来了,她脸上含着亲切的笑容,小跑着走进来,进门就笑说:“哎哟,相爷要见老奴什么事情啊?”   沈相眯起眼:“是你?”   琴嬷嬷疑惑看着他。   沈相今日与她言谈了几句,见她不是泼辣之人,甚至有几分祥和之气,如今也有些糊涂,他定了定神问道:“我问你,是不是你架着莲儿罚站!”   琴嬷嬷笑容满面道:“相爷放心,小姐金贵,老奴注意着呢,少夫人的意思是咱们做做样子站一站,也不能叫人以为咱们偏私,不然少夫人也没有威严,老奴特意叫她去树下站站,还能乘乘阴凉。”   赵念安冷笑:“到底是姑娘家的,我还能吃了她不曾?”   沈相沉了沉脸,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许她吃饭!”   赵念安更是疑惑:“这又从何说起,她中午吃得狼吞虎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鲁智深来了呢。”   茶厅内众人噗嗤一笑,沈莲面色难堪,呜咽一声又哭了起来。   沈相见状更是恼怒,连连骂道:“你、你岂能对姑娘家言语放肆!”   赵念安纳闷道:“这有什么的?咱们一家人,说说笑笑怎么了?”   沈相被他气倒在了椅子里,怒道:“怪不得夫人也被你气病了,你真真是我们相府的冤孽啊!”   赵念安笑:“瞧瞧,也不是光我会揶揄,相爷也会嘛,还知道骂我是冤孽。”   琴嬷嬷赶忙说:“哎哟大老爷啊,您误会了,夫人不是被咱们少夫人气病了,是今儿个春归院的奴才不懂事,去大厨房偷了燕窝与鲍鱼,被老奴看见了。”她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那还得了,若是被人知道了,还当咱们康姨娘与莲小姐是什么黄鼠狼,这可不成,老奴只好拼了这张脸,把东西扣下了,夫人知道府里出了这种事情,自然急得生病了,哎,到底还是咱们这相府当家不容易,夫人辛苦啊。”   沈相已经听康姨娘说过了,岂会不知那燕窝鲍鱼是康姨娘的早点,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说:“就算你们是好心,办事也得给主子们留点颜面,到底她们都是娇弱的妇人,你们这般强硬行事,叫她们情何以堪?”   琴嬷嬷连忙垂着泪说道:“相爷说得对啊,是老奴考虑不周,老奴从前是宫里出来的,多少是托大了,今日蒙相爷教诲,老奴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伺候主子们。”   沈相见她声泪俱下,叹着气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看你也是个好的,是难得一见的忠仆,这次就算了。”   康姨娘在旁瞪圆了眼睛,不断扯沈相的衣裳。   赵念安叹道:“咱们府里新立了许多规矩,不免会有冲突,这都是难免的,等大家习惯了,定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沈相颔首道:“此言也有,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各自回去吧。”   赵念安坐着淡淡道:“戌时也到了,你们就在这里请个安吧。”   众人向她请了安,看完热闹,各自笑着回小院。 第115章   沈相哄了康姨娘一晚上,说那赵念安虽是跋扈些,可沈莲到底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琴嬷嬷也好声好气解释了,本也是康姨娘骄矜非要与赵念安较劲,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燕窝鲍鱼被人抓了个正着,沈相想替她出气,特意罚了赵念安不吃晚饭,赵念安也一一受了,如今他们不占也说不得什么。   康姨娘自来在相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却连个饭菜都吃不好了,她心里不痛快,呜呜咽咽了大半宿,翌日起来,借着陈夫人病了,向沈相讨要了管家的权力。   沈相本是不愿给她的,怕别人说他娇惯妾侍,可如今正室夫人病着,老夫人又借口不事,家里也不能没个管事的人,再者康姨娘这次受了委屈,总得好好弥补她,便暂时允了她。   送了沈相去上朝,康姨娘一脸得意带着沈莲去请安,身后风风火火跟着许多嬷嬷侍从们。   她耀武扬威进了门,却不见赵念安身影,竹笙站在院子里,淡淡道:“姨娘请个安就可以回去了。”   康姨娘厉目道:“他人呢?”   竹笙莫名其妙道:“这才什么时辰?姨娘请了安就回吧,日后您就习惯了。”   康姨娘特意带了许多人来摆架子,没想却扑了个空,她一跺脚,冷笑道:“仔细别错过了早膳,饿着肚子可就不好了。”   竹笙笑而不语,主子寻常都要睡到晌午,什么早膳不早膳的。   康姨娘携着沈莲去饭厅,知道今日赵念安不吃早膳,特意叫了厨房把大鱼大肉都挪到早晨来吃,贾千怡看着面前的猪肘面一阵反胃,康姨娘还提点她,早晨不多吃些,中午可就没得吃了。   贾千怡心里不耻,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掺和进来,她苦着脸勉强吃了几口垫垫肚子。   正吃着早饭,有嬷嬷进来禀报,称门外头有人来送冰,方德子要问府里调几个人手去用。   康姨娘嗤笑道:“府里的奴才又不是吃干饭不干活的,哪有多余的人手,容少夫人有自己的奴才,叫他们去搬便是了。”   因着昨日的事情,康姨娘一早起来吩咐了护卫,今日再不许王府的侍卫闯进来,送冰的仆役到了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没人来搬来抬,他们也随意进不去,眼看着冰就要化了,那送冰的仆役急坏了,这可不是普通的东西,后宫里的正经主子才有,位份低的嫔妃都够不着。   方德子拍拍他的肩膀,含笑说:“这本是皇太后的份例,你送回去吧。”   仆役惊慌道:“送回去就化了,奴才的脑袋可就要落地了。”   “别怕,你回去照实传话,就说是相府不给进。”方德子叹气道,“相府里头清俭,咱们安亲王如今用不得冰了,不瞒你说,昨儿个我们安亲王被罚了不许吃晚膳,午膳本也是青菜豆腐,一日三餐连点荤腥都见不着,哪还能用冰这些个。”   那仆役吓得变了面色,连忙抬着冰桶回去传话。   方德子笑吟吟叫了万常青过来,说道:“劳您腿脚,既然相府里头的奴才腿脚不麻利,咱们也得支棱支棱,叫他动动筋骨。”   他细细与万常青说了几句,万常青听了吩咐,亲自去王府传话。   赵念安睡到晌午起身,懒洋洋换了衣裳,笑眯眯道:“走吧,咱们去吃顿好的。”   康姨娘在饭厅里等了一中午,过了午正赵念安才过来,与沈容一起,携着手一脸轻松甜蜜,两人进了饭厅便坐下,半眼没看康姨娘得意的嘴脸。   康姨娘冷冷一笑道:“时辰过了,看来容少夫人今日又要干坐着看了。”   赵念安稀疏平常地笑笑:“你管你吃,管我做什么,多管闲事。”   沈容也不吃,坐在椅子里还与他牵着手,笑看着彼此说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康姨娘看着一桌清粥白菜,心里又急又怒,这两人是不是上哪儿偷吃了?也不怕饿死自己!   饭吃了一半,方德子领着人从外面急急走了进来,手里各提了两个食盒,笑眯眯道:“午膳来咯。”   康姨娘阴阳怪气道:“到底是财神爷转世,我倒是忘了容少夫人有的是嫁妆银子,以后也不必与我们说什么同甘共苦,我们哪敢啊。”   方德子打开所有食盒,从里面端出十盘八宝鸭,众人看傻了眼,婚宴席面上可是剩下了八十多桌,相府里连续吃了许多日,这才过去一个月,看见十只八宝鸭,尤其是贾千怡,几乎想吐出来。   方德子端完所有八宝鸭,又端出来几盘精致小菜,笑说:“少夫人,八宝鸭是使银子买的,这些小菜是酒楼掌柜送的,您慢用。”   赵念安拿起筷子吃了块干贝,见众人一脸惶恐惊愕,他疑惑问道:“怎么不吃啊?都吃啊。”   贾千怡面色有些不好看,抿了抿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念安忙道:“你别误会,那日我说八宝鸭好吃,祖母说叫酒楼再给我做,旁的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这八宝鸭既是祖母许的,那我就放开了肚子吃,都动筷吧,相府里使的银子,都不吃,也不是浪费我的。”   贾千怡闻言略松了口气,就怕赵念安苗头换到了她身上。   “相府里使的银子?谁准你使的银子?”康姨娘气急败坏道,“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用府里的银子买这些?”   方德子笑说:“这位姨娘,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是老夫人许的,您就别托大了,这几只鸭子一共也没几个钱,三十两银子罢了,我与酒楼的掌柜说好了,先赊账,他回头来取。”   康姨娘气得手抖,咬牙道:“你叫他来!你看我给不给他!”   赵念安嗤笑道:“不给就不给呗,叫酒楼掌柜报官去呗,反正是送进了相府,你爱吃不吃,你不吃,也得给银子。”   康姨娘看着沈容慢条斯吃饭,一拍桌子道:“沈容!你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府里的银子就让你们这么糟蹋!”   沈容缓缓抬起头,对方德子道:“十只有些多了,吃不完糟蹋,留两只,其他的你拿去分了吧。”   康姨娘愤怒道:“我现在和你说银子,不是和你说鸭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容放下筷子,捂住赵念安的耳朵,温柔说道:“这鸭子也是有趣,怎么跟活过来似的吵个不停,夫人慢些吃,我替你捂住耳朵。”   康姨娘被气得几欲晕厥了过去,门外有侍从又来报,说是相府门口堆了上百石的粮食,把前前后后几道门都给堵了。   赵念安恍然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既然我与沈容回相府住,那三百石粮食我们也不该拿,没得叫相府替我养奴才,都搬回来了,找人抬去吧。”   相府里才几个奴才,原本七十多张嘴,去掉主子与侍女嬷嬷们,也不过二三十个有力气的,当日那三百石的粮食可都是王府里派人来抬的,既然相府的奴才使唤不动,那也不必使唤了,随它堵着门口,相爷回府翻墙呗。   康姨娘摇摇欲坠,被嬷嬷扶着去了门口。   门口被堵得密不透风,严实得就跟堵墙似的,康姨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往日里年禄送来都是陈夫人带着管事的去操持,哪里用她来操心。   康姨娘急得团团转,却不着急叫人去搬,反而先扯着嗓子去老夫人院子里哭了一通,老夫人原本借病不见人,听闻事情闹到了相府门口,吓得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府里头怎么闹都无妨,闹去了大门口不是给人看笑话吗?那赵念安是个没分寸的,康姨娘也是没脑子!不赶紧叫人搬进来,倒跑来她这里诉苦!   老夫人气得坐在床上直喘气,她要打压赵念安,也得师出有名,而不是这般胡搅蛮缠,跟个莽夫一般!   康姨娘挨了训,连忙叫管事去处这堆烂摊子,府里的奴才嬷嬷们但凡有点力气的,都被叫去正门搬粮食。   赵念安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乘着凉道:“哎呀,忙成这副样子,不会忘记给我请安吧。”   沈容亲自拿了蒲扇给他摇扇子,闻言笑道:“那得瞧好了时辰,一炷香也不能误了。”   好不容易折腾了一下午,把正门给清出来了,沈相却迟迟不回,康姨娘等着要与他诉说委屈,快到酉时她才不情不愿去了饭厅。   近来沈康时常晚归,贾千怡也习惯了,虽是新婚燕尔,可沈康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贾千怡也不得不支持他,可她到底是女儿家,相看夫婿的时候奔前程,成了亲自然更看重夫婿的体贴。从前她觉得沈容伏低做小的姿态甚是可怜,不如沈康伟岸挺拔令人仰慕,可如今再看却总是钦羡,沈容与赵念安成亲已经一年多,时常会牵着彼此的手,也不顾及旁人的目光,总是亲昵地说说笑笑,吃饭的时候会为赵念安布菜,天热就拿着蒲扇给他扇扇风,不管走到哪里视线总是在他身上。她想起那日沈容蹲在地上剥栗子的画面,当时只觉得沈容卑微,如今再想那又何尝不是一种疼爱。 第116章   夫人既是病了,管事的自然会给她送饭,沈禾也跟着在房里吃。   沈相迟迟不归,饭厅里坐了没几个人,赵念安吃了口豆腐说:“中午吃腻了,晚上吃些清粥小菜倒是不错,还是咱们祖母懂得长寿之道,怪不得她身体健硕,咱们得学着些。”   沈莲看着一桌子青菜就烦,她脾气暴躁道:“娘,咱们不能正常吃饭吗?非得早晨吃猪肘子,晚上吃青菜?你要是不会当家就别当了,还是给陈氏管家吧。”   康姨娘倒吸一口气,委屈懊恼道:“你是谁的女儿?你这么帮着陈氏说话?娘哪里亏待你了?要不是为了替你们争一口气,娘至于这么忙前忙后的吗?”   沈莲皱起了眉,怒气冲冲道:“要不是你自己不争气当了个没脸的姨娘,我也不用跟着你吃苦,前头有万氏,后头有陈氏,全死光了也轮不上你。”   康姨娘连忙要去捂她嘴,却已经来不及了,饭厅里鸦雀无声,齐齐看着他们。康姨娘惊恐地看向沈容的背影,他端端坐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全然看不到他脸上是何表情。   林姨娘同样愠怒着脸,她忍耐了许多年都不曾提起这个人,她也许在心中有许多困惑,可只要提起万氏,自然而然会想起她失去的骨肉,想起当年那段旧事。别人也就罢了,康姨娘母女有什么脸怨天尤人,当年自己有孕的时候,康姨娘就时常磋磨自己,借着相爷宠爱,对自己百般刁难,万氏好歹还护过自己,她算个什么东西,粗俗无礼矫揉造作,凭着与相爷昔日青梅竹马,在这个府里活得比夫人还光彩,如今来提什么受苦,康姨娘与她那两个孩子何曾受过一丝一毫的苦。   厅里没有任何人出声,也没有任何人出来打圆场,康姨娘自己讪讪笑了一声道:“童言无忌,大家快吃饭吧。”   林姨娘放下筷子,阴着脸笑道:“自然是童言无忌,说说笑笑罢了,你康氏吃过什么苦?康少爷与莲小姐又吃过什么苦?沈康,连名字都要带个康字,他们过得比嫡子嫡女还风光,如今来说什么吃苦?真是笑掉人大牙。”   康姨娘瞪她道:“你今日吃酒了?发什么酒疯?”   林姨娘娇笑几声道:“我自然是吃了酒糊涂了,不然莲小姐这妙曼少女我也不会看成孩童,你要不说她是孩子,我还当她是哪家的小姨娘呢。”   康姨娘恼羞成怒道:“她还没出嫁,你说什么胡话,你简直反了天了,我女儿是要做正经夫人的,跟你这种下贱胚子岂是一路货色!”   林姨娘站了起来,悠悠走到康姨娘身后,纤纤细指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盈盈笑道:“我这种下贱胚子与她不是一路,却与你是一路的,你又是什么高贵大方的名门闺秀?教出这种泼皮耍赖的女儿,迟早也是我这样的下贱货色!”   康姨娘气得一巴掌打了过去,将林姨娘扇倒在地,今日没有陈夫人打圆场,谁也不是好惹的,林姨娘站起来就一巴掌扇了回去,两人突然扭打在一起,琴嬷嬷一把冲了过去,嘴里高亢喊着:“打得好,这种口无遮拦的泼妇就该给她教训!”她存心拱火,也不知道骂的是谁,拱了火又上去拉偏架,在康姨娘腰间拧了好几把,周围的嬷嬷侍女们也上来拉架,有的拉架,有的打架,饭厅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沈容默默夹了一筷子菜,摆在赵念安碗里。   赵念安看了看他,握住他的手道:“吃饭吧。”   饭厅里打成一片,沈莲突然冲向沈容,一拳打在他后背上,对着他身体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道:“都是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都是你娘抢了我娘的名分,全部都怪你。”   琴嬷嬷打得欢快,半点没留神这里的动静,方德子原本在看热闹,见沈莲动手,吓得连忙来擒她。   赵念安面无表情看着沈莲,语气阴冷着道:“把沈莲给我绑起来。”   康姨娘听到了沈莲的哭闹声,她一边撕扯着林姨娘的头发,一边怒喊道:“你敢!你看相爷回来怎么收拾你!”   赵念安勾了勾唇角,转过身继续吃饭。   今日年禄的事情已经闹得外面沸沸扬扬,如今饭厅里又打起来了,沈莲还叫人绑了,陈夫人与老夫人都坐不住了,得信后匆忙换了衣服出来,紧赶慢赶去了饭厅。   赵念安已经吃好了饭,小院里的奴才们全数来了饭厅,饭菜收走后,双喜端了茶过来,沈莲被方德子拿麻绳绑了起来,一众姨娘嬷嬷们头发凌乱,发钗簪子掉了一地,只有方小姨娘与刘姨娘堪堪避开了,连袁小姨娘都牵扯进去跟着打了一架。   沈莲被方德子绑着大哭大闹,康姨娘伸手去掰方德子的手,却被琴嬷嬷一把扯开,眼看着又要闹起来,康姨娘嚎哭着嗓子道:“贾千怡!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婆婆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干看着热闹!”   贾千怡怯怯站了起来,却不过去,温温吞吞看着她。   康姨娘又大叫着让嬷嬷侍女们都来帮忙,众人举步不定不敢上前,与林姨娘扯扯也就算了,林姨娘没分量没家世的,可方德子看着就身强体壮,即是个管事又是安亲王的人,谁也不敢轻易上去。   赵念安稳稳坐着,喝了口茶道:“琴嬷嬷,给我掌沈莲的嘴,二十下,狠狠地打。”   康姨娘扑身抱住沈莲的脑袋,哭嚎道:“不许打,你们谁敢打!”   因她拦着,琴嬷嬷打不着沈莲,也不叫人把康姨娘拖开,只憨憨笑着说:“王爷,这没法打啊,这怎么打?”   赵念安淡淡道:“把她拖开,打四十下。”   琴嬷嬷朝另外两位嬷嬷使了眼色,两人上来将康姨娘拖开,康姨娘底下的嬷嬷不敢袖手旁观,连忙上去抢人,一时间饭厅里又闹成了一团。   赵念安叹道:“这相府里实在是没规矩,奴才使唤不动,也看不清谁是主子。”   方德子闻言一脚将扑来的嬷嬷踹开,提着麻绳将沈莲提起来,笑吟吟道:“她们拨不开手,那就奴才亲自来。”   方德子刚一扬手,老夫人拄着拐杖冲了进来,大声喝道:“不许打!”   方德子微微犹豫了一下,赵念安垂着眼道:“给我打。”   ‘啪’的一声,方德子下手极重,沈莲的脸即刻红肿成一片,饭厅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闹声,老夫人身后冲进来一群仆役,将方德子团团围住,方德子知道时机过了,也不与他们动真格的,由着他们把沈莲抢走,自己弓着腰走回了赵念安身旁。   康姨娘抱着沈莲哭得泣不成声,又伸手去够老夫人的衣摆,嘴里哭哭闹闹地诉着苦:“姨母救我们呐,他们要杀人了,姨母......”   老夫人走近了赵念安与沈容,用力将拐杖座在地上,痛彻心扉道:“她只是个孩子,你们有什么不满冲着我这个老婆子来,何必拿孩子出气啊!”   沈容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孙儿幼时屡屡被责罚,寒冬腊月落了水还要挨顿打去祠堂罚跪,险些冻死在里面,也不曾见祖母有过半分怜惜,祖母到底是与康姨娘一个鼻孔出气,半个字不问缘由,先把罪责怪在我们头上,不想事的时候就装病,需要主持公道的时候就冲在前头,好一个慈悲和蔼的祖母。”   老夫人愤怒道:“再有天大的缘由你们也不能把孩子打成这样!莲儿能有什么错?咱们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坐在一起慢慢讲,非要动手动脚!”   赵念安道:“既然沈莲打不得,那就打康姨娘,还有三十九个巴掌,琴嬷嬷,你去。”   老夫人用拐杖在地上戳了几下,扬声道:“不许打!我看谁敢打她!”   赵念安笑了一声,勾勾唇角道:“祖母,你说今日为何相爷还不回府?”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老夫人心里一个激灵,身体摇摇欲坠向后倒去,沈容连忙扶了她坐到椅子里,亲切道:“祖母小心身体。”   老夫人心中辗转千回时,管家来报,宫里的管事嬷嬷来了,此刻已经到了饭厅外头。   抬眼看去,就见一位年长的嬷嬷面容严肃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无数侍卫与仆婢。   管事嬷嬷走向赵念安,行了礼方说:“老奴来传皇太后口谕,安亲王,哪位是府里管事的主子?”   康姨娘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攀扯陈夫人,她指着陈夫人连连说道:“是她,她是相爷夫人,她管家。”   老夫人稳住身形,心念一动道:“管事嬷嬷找陈氏有何事?”   管事嬷嬷不曾会她,依旧望着赵念安等他发话。   赵念安指了指康姨娘:“是她,康氏,相爷的宠妾,这府里上下都听她吩咐。”   方德子上前道:“是啊,这府里头的奴才啊,连咱们主子都使唤不动,都得听她的,今日这康氏的女儿沈莲对咱们主子口无遮拦又拳打脚踢,主子想掌个嘴小惩大诫都无法,反而是白吃了他们一顿打。”   方德子只说主子,也未说是谁,管事嬷嬷也并不多问,老夫人吓得心惊胆战,昔日沈莲曾对赵念安动过手,只是赵念安不曾与她计较,今日怎么动真格的了。   管事嬷嬷只肃然道:“把康氏拖出去杖刑八十,沈莲杖刑四十,琴嬷嬷,把以下犯上的奴才都点出来,一并拉出去杖刑八十。”   老夫人颤巍巍站起身:“这位嬷嬷,有话好好说,太后娘娘有何指示?”   管事嬷嬷淡淡道:“这位老夫人,有闲心逸致管别人的事情,不如管管自己脑袋上的诰命吧。”   老夫人一口气闷了过去,被侍女扶着坐回了椅子里,这个诰命是老相爷在时,她用了大半辈子挣回来的,若是没了这个头衔,她死了还有何颜面下去见老相爷?!   管事嬷嬷对赵念安道:“传皇太后口谕,请安亲王即日回安王府居住,宰相府人流混杂污糟不堪,不是皇室贵胄该住的地方。”   老夫人惊得胸口一阵剧烈颤动,顿时老泪纵横,这是何等严厉的批判,一贯清流的相府今日却被冠上了污糟不堪的名头。   赵念安叹着气缓缓站起身,看着老夫人道:“沈康与沈莲有不分青红皂白偏帮自己的祖母,我赵念安又何尝没有?昔日你们喊我二殿下的时候,尚且还记得我是龙裔,如今我当了王爷,你们却忘了我是什么身份,真是有趣极了。”   管事嬷嬷道:“请安亲王即刻回府。”她转头看向老夫人,又道:“按着规制,应是老夫人向安亲王请安,今后老夫人若是思念儿孙,自行去王府请安便是,安亲王宽容大度、和善静婉、仁慈和煦,定然不计前嫌。” 第117章   康姨娘与沈莲被拖到院子里当着所有仆役的面狠狠打了一顿,管事嬷嬷把所有人都叫了过去,要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对亲王不敬是什么下场。   康姨娘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沈莲更是打了两下就厥了过去,沈相迟迟未归,沈康回来时还不明发什么了何事,下意识以为赵念安动私刑,即刻冲上前,扑开那打板子的奴才,那板子只停了一瞬,沈康立刻被人按倒在地,直直面向康姨娘灰白无色的脸。   所有人都被迫站在原地看着,只有老夫人晕厥过去被抬回了院子。   林姨娘心里痛快极了,她披头散发站在旁边,咬牙看着康姨娘,二十年了,她被康姨娘打压磋磨了近二十年,从没有一日像今日这般痛快,在这座府邸里,康姨娘受尽了宠爱,她无论做了什么恶事,相爷总能替她辩白,用一种扭曲的蛮不讲的言论来诋毁污蔑,最终黑白颠倒,终于她也有被人打压磋磨的时候!   刘姨娘心里亦是痛快的,她从不将康姨娘真正放在眼里,这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妒妇罢了,这般张牙舞爪,吃苦头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就是这种粗鄙不堪的半老徐娘却紧紧霸占了相爷的心,凭什么是她?凭什么?老爷是一朝之相,是高位之上的男人,温润儒雅才高八斗,却宠爱这种无知无脑的蠢货!这叫她怎能不恨!   贾千怡心中庆幸,她到底拿捏好了分寸,没有牵扯进其中,康姨娘虽是沈母,但名义上陈氏才是他们母亲,这件事大抵不会攀扯到她头上,只要沈康清醒,不要执迷不悟为这种妇人强出头。   只有陈夫人与方小姨娘心里是害怕的,这个府里到底是陈夫人当家,如今一塌糊涂,谁知相爷回来后会如何发作她,可恍然间她又想起赵念安的话,这相府已经如此,还管他作甚,相府光耀了,也是沈康沈莲享福,轮不到她的禾儿,相府落魄了,也是沈康沈莲落魄,她的禾儿已经在谷底,哪里还有再往下的余地,陈夫人忽然就想开了,这方天地不过在囹圄之间,一拍两散才是天高海阔。   方小姨娘终于知道了害怕,她微微侧过脸看着小花,眼神里出现了无穷的担忧与恐惧。   而不久前的沈相,已经在御书房门外等了两个时辰,圣上申时宣他过来,又不诏他进去,沈相问了几位侍从都说圣上正忙,让他稍等,等圣上吃过了晚膳,约戌时的时候才诏他进去。   沈相虽等了两个时辰有些疲乏,可圣上忙起来没空见他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今日也不曾有侍从搬椅子请他坐,只能干干站了两个时辰。他略有些疲惫,恭敬行了礼询问圣上何事,抬眼见圣上笑得轻松,心中舒了口气,想来应该也无甚要事。   “相爷来了,北辰开府三年多了,在刑部也立了一些功劳,最近又跟着太尉破了几宗奇案,朕也甚是欣慰,想起来还不曾给他封爵,想听听相爷的意见,朕该给他封个什么品阶?”圣上勾唇笑道,“亲王如何?”   沈相琢磨了半晌,赵北辰毕竟还年轻,上来就封亲王未免有些高了,且他与太子似是有些明争暗斗,太子才是中宫嫡子,若是赵北辰被捧成了亲王,难免对中宫有威胁,嫡庶不分、皇子不睦会令国之根本产生动摇,他思定,方作揖道:“依臣拙见,三殿下毕竟还年轻,初封亲王难免会令群臣不服,不如陛下先封郡王,等三殿下来日立了大功,再封亲王。”   圣上笑而不语,笑吟吟看了他半晌,问道:“沈相,吃饭了吗?”   沈相温温道:“还不曾吃,臣蒙陛下宣召不敢有误。”   圣上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徐徐才说:“朕打算给北辰封亲王衔。”   沈相沉吟道:“陛下,二殿下已经封了亲王衔,若是三殿下再封亲王衔,难免显得亲王不尊贵,陛下子嗣众多,若是前头都封亲王衔,后面又该如何封赏?还请陛下三思啊。”   “你倒是会说,你倒是知道亲王尊贵。”圣上放下茶杯,缓缓沉下脸看着他,“安儿已经是亲王衔,还不够格吃你相府一顿饭,北辰若是当了郡王,是否得跟着老相爷去要饭?”   沈相心中一憷,即刻跪了下去,脑袋里面嗡嗡响,他俯身贴着地,惶恐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恕罪,这其中有些误会,府里日前刚定了规矩,误了时辰不许吃饭,是安亲王自愿遵守的。”   “误会?规矩?自愿?你怕是没把朕放在眼里,朕不必听你说这些放了狗屁的话,你脑子但凡灵光一点就该知道朕为何要给赤子封亲王衔,朕就是不要他受任何委屈,朕不明白与你说,你就给朕装糊涂。”圣上将茶杯砸在地上,愤恨道,“你榨干了相府去给沈康下十万聘礼,却叫朕的皇子去吃糠咽菜,府里的姨娘都敢踩到他头上去,沈怀荫,你好大的脸那,安儿封了亲王尚且要被你们糟践,朕的公主出了嫁又得受多少苦?朕若是不给你点教训,举国天下都以为朕的孩子们好欺负!”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微臣一定回去好好驭下,微臣领人亲自向安亲王赔罪,请陛下恕罪。”沈相惊坏了,嘴里喃喃诉说着罪行,脑袋里却一片混乱,昨日明明未发生何事,不过是少吃了一顿青菜豆腐,赵念安根本不曾动怒,怎么一夜间天都变了。   沈相始终不曾明白,从那日在茶厅立规矩,请赵念安坐在下首之位就已经是错,就像那日赵念安入门时他敬的那杯儿媳妇茶,该坐在高位之上的是赵念安,而不是他沈怀荫与老夫人。   如同圣上赐婚时与沈容的交代,成了亲沈容依旧是奴才,赵念安才是相府的天。   圣上不与他多言,他长长吸了口气,微阖着眼道:“老相爷对朕的扶持之恩,朕感怀于心,为此朕也扶持了你许多年,以你的聪明才智,宰相之位终究是勉强了,你去参谋院再历练历练吧。”   沈相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隔了许久才红着眼哽然道:“微臣谢恩。”   *** ***   曾经的沈相如今的沈侍郎沈怀荫,浑身无力从马车上下来,脚软跌在了地上,侍从连忙来扶他,他就地跪着,仰头看着宰相府的匾额。   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他几十年的努力,就因为一顿饭,就这么没了......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他仰头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任凭旁人如何摇晃他的身体,他半点没有回应。   陈夫人等人闻讯而来,与刘姨娘一起搀扶着沈相的身体,她们嘴里不断喊他相爷。   “相爷你怎么了?相爷?”刘姨娘紧张地满目泪光,她紧紧抱住沈怀荫的肩膀,眼泪氤氲而落。   沈怀荫一把甩开她,恼怒道:“不要叫我相爷,我已经不是相爷了!”   刘姨娘怔怔看着沈怀荫,她摔倒在地磕破了手,满手都是鲜血。   陈夫人急切道:“相爷你怎么了?”   “我说了不要叫我相爷!”沈怀荫咬牙切齿道,“青菜豆腐青菜豆腐,如今你都满意了?就是因为你管不好这个家,害得我丢了宰相之位,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   陈夫人哑然失笑,又苦笑连连,愤懑道:“老爷总是对的,我有嘴说不清,老爷丢了宰相之位吗?是我这个妇道人家害得吗?”   刘姨娘站起身,掸了掸手心血渍,扶住陈夫人道:“姐姐别说了,让老爷先进去吧。”   沈怀荫指着陈夫人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刁妇!从你管家的这些年,这相府里头就没什么好事,隔三差五要与我哭穷,也没见府里头谁骄奢淫逸,怎么永远没有银子,从前万氏当家的时候,从不曾听过府里缺银子,就因为你当了家,搞得府里一团糟,穷得要吃青菜豆腐!青菜豆腐!好!你以后每日只许吃青菜豆腐!”   陈夫人被气哭了,她捂着眼睛簌簌地流泪,沈怀荫已然走了进去,刘姨娘两头哄不住,犹豫片刻仍是跟去了老爷身边。   沈怀荫走定了几步路,对刘姨娘道:“明日开始你管家!”   刘姨娘苦恼道:“妾身哪里会管家。”   “我教过你读书习字,你在我书房伺候了这么多年,应当有些学问。”沈怀荫摆摆手,没心思继续说,只问,“康姨娘在哪里?”   刘姨娘面色一沉道:“看来老爷还不知道,皇太后传了口谕下来,遣了宫里嬷嬷领着侍卫,杖责了康姨娘与莲小姐,刚请了郎中,老爷去看看吧。”   沈怀荫神色大变,较之前更为紧张,他跌跌撞撞向前跑,嘴里叠叠喊着康姨娘的乳名。   刘姨娘笑容苦涩,眼神哀伤而悲痛,低声喃喃道:“杖刑的侍卫怎么不打死她们。” 第118章   宫里的管事嬷嬷吩咐了侍卫,不要闹出人命,他们下手有分寸,每一处都打得皮开肉绽,但不伤及性命。只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让人沈怀荫痛心不已。   沈怀荫心疼的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他睁着眼睛一宿没睡着,翌日天刚亮,典司院就送来了侍郎制式的官服,并取走了宰相官服。   沈怀荫喝了几杯浓茶提了提精神,强撑着精力去上朝,临走他去了祠堂,朝着老相爷的牌位磕了个头。   老夫人昨夜就病倒了,今晨起来听闻宰相府变成了侍郎府,老夫人一句话未说,只是侧过身体继续睡了过去。昨夜她就已然有了心准备,只盼望这仅是圣上小惩大诫,过一段时日就会官复原位。   沈怀荫去了殿前,他低垂着脑袋不敢见人,闷声不吭走到位置上,不去看旁人瞟来的视线。   北远侯时常被贬斥训诫,罚俸禁闭都是常有的事,他上朝从来都是昂首挺胸不以为然,但沈怀荫不同,他极少被重罚,又是文官,脸皮自然更薄,饶是如此,旁人也不会轻易宽饶了他。   此刻仍是圣上用早膳的时辰,距离上朝还有一阵,百官陆陆续续往里走,今日振威大将军威风极了,八面来风似的雷霆阔步,见了北远侯就说:“都听说了没有?”   沈怀荫耳朵一热,堪堪忍住了羞愧。   北远侯哈哈一笑:“听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说。”   振威大将军大笑道:“圣上有意册封北辰亲王爵位。”   镇国公进了门,闻言嗤笑道:“你嘚瑟什么?又不是封你爵位。”   振威大将军不屑道:“他是我外甥,我自然高兴嘚瑟!关你屁事。”   镇国公骂道:“三殿下是你主子,你官位再高也是个奴才,别仗着你是他舅舅,就自以为是长辈,没大没小。”   赵北辰恰好走进来,乐道:“舅舅,国公爷说得有啊,你对国公爷也放尊重些,大小也是个爷,只比王爷差一阶罢了,哈哈。”   镇国公捋捋胡子笑说:“三殿下抬举!自然还是王爷品阶高,身份贵重,不容冒犯。”   北远侯憋着笑,憋了许久,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恭喜啊三殿下,咱们朝中没几个王爷,有官位在身来上朝的就你一个,以后你可不是什么平头王爷,不会叫人看不起,比其他些个王爷贵重多了。”   赵北辰挑眉道:“侯爷这就揶揄我了,给我下套呢这是,什么平头不平头的,王爷就是王爷,坐在家里头吃喝玩乐的也是爷,都是一样的。”   太子走了进来,见殿内吵吵闹闹,对赵北辰道:“还没宣旨,你小心乐极生悲。”   赵北辰嗤笑一声,不他,转头又去看沈怀荫,见他面色难堪,却是说:“相爷,你瞧着没什么气力啊,少吃些青菜豆腐,多吃些肉。”   朝堂上载来一阵隐隐嗤笑声。   参谋院许院史抬手轻轻碰了碰沈怀荫的肩膀,沈怀荫下意识回头瞪了他一眼。   许院史面色淡淡的,沉声道:“沈大人,挪挪脚步站我后头吧。”   沈怀荫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站在最前排,他猛一转身,忍住怒气向后走了两排,经过沈容身旁的时候,他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不孝子!”   沈容微叹了一声,静默不动。   赵北辰压低声音在太子耳边说道:“瞧,还不服气。”   太子淡淡道:“站好了,少惹事。”   赵北辰得意:“你管得着吗?”   朝堂议事时,临末了都无人替沈怀荫发声,言官老臣们一个个仿佛嘴上缝了针,半个字都不吐,沈怀荫拉不下脸去求他们,却隐隐希望他们能义愤填膺主动为他打抱不平,殊不知这些老臣们最守礼节,礼制是不能破的,若是皇家没有了威严,将来何以服众,安亲王连相府的奴才都使唤不动,圣上又如何使唤天下的臣民,且赵念安与沈容的品行他们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此事孰是孰非已然有定论。   *** ***   方小姨娘呆坐在屋子里一整夜不敢动,赵念安连夜就搬回去了,连东西都没拿,那个叫双喜的奴才跑来告诉她,赵念安说院子里的家生全都留给她,叫她自己搬去主屋住。   方小姨娘害怕得丢了魂,清晨听见脚步声,她忙站起来去看,见是沈康进来,她又喜又怕,连忙拉他进房间,还未来得及与他诉说心中忧虑,沈康已经一把抱住了她,含泪道:“兜兜转转,我的女人里面竟还是你最好。”   方小姨娘忙问道:“康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和夫人吵架了?”   沈康愤愤道:“这些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贾千怡竟然袖手旁观,一直在旁干看着,半点不帮忙,昨夜竟还与我说,幸好她没掺和其中躲过一劫,她却不想想,若是她可以早些出来制止,我阿娘与赵念安又岂会针锋相对?她是睿王府的千金,她有能力可以阻止这一切,却眼睁睁看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是我娘和我妹妹啊,那不是别人!”   方小姨娘正烦心,听他说完,面色愁苦道:“我从前也没想过安亲王这么厉害,你说我们的事情若是被他知道了,他会不会打死我。”   沈康面色沉了沉,却说:“他们以后不会轻易来相府,又岂会知道咱们的事情,只要咱们小心些,别被仆役姨娘瞧见了就是。”   方小姨娘迟疑道:“可是小花知道我们的事情,我担心她会不会说出去?”   沈康道:“空口无凭她怎么说?况且我看她似是个嘴巴严实的,应当不会。”   方小姨娘心烦气躁点了点头。   沈康又抱住她叹气道:“若不是当日祖母非逼着我娶贾千怡,我根本不会要她,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整日里端着架子,好像是什么大家闺秀似的,骨子里却一点不明白事,不懂得孝敬父母,只知道自己享福,遇到事情也只知道自己避开,完全不知道帮忙。”   方小姨娘抱住他敷衍着安慰了几句,脑子里却依旧浮现着昨日康姨娘与一众奴仆被打板子的画面。   贾千怡与沈康吵了一整夜,清晨自己哭着回了睿王府。睿王昨儿个半夜听闻了消息,正巧也要去接她回来问话。   睿王如今闲赋在家,只是手里头依旧控制着许多人脉关系,他说话举足轻重,但同时朝堂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会迅速影响他的势力。   他见贾千怡哭嘤嘤回来,吓得一憷,细细问了才知道与她无关,只是与沈康拌了嘴。   只是睿王心中仍有忧虑,若是旁的人就算了,偏偏出事的是沈母与亲妹,虽没有波及沈康,但到底说出去难听。   睿王道:“这沈家一脉平日里看着都稳重,怎么那康姨娘如此粗鄙无脑,安亲王是昔日在朝堂上与二位殿下争风头的人,这姨娘与他说得上话吗?就与他较劲,这不是拿豆腐撞大山吗?”   贾千怡啜泣道:“叫她们请安不肯,叫她们罚站也不肯,还差点使唤仆役与安亲王的奶嬷嬷动了手,府里奴才个个使唤不动,听说皇太后赏赐下来的冰都不给抬进去,生生晒化了给推回了宫里,整天叫我们吃些青菜豆腐,就是为了给安亲王一个下马威,那沈莲还动手打了沈容,对他拳打脚踢,还骂了沈容生母,就这样,沈康还怪我不知道帮忙,女儿怎么帮忙?女儿才嫁过去多久,自己都得规行矩步的,哪里敢管他们的事情。”   睿王一拍桌子道:“这沈怀荫真不是个东西,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在府里头宠妾灭妻,把妾侍骄纵得无法无天,给我在后院挖坑呢!”   贾千怡哭得没了力气:“父亲,您说现在怎么办嘛,女儿实在没主意了。”   睿王琢磨半晌道:“咱们与沈家毕竟是亲家,此时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圣上还在气头上,咱们力挺沈家,反而叫圣上发难,先探探形势再说。”   贾千怡无语叹气。   睿王道:“寻个借口,你先住回王府里,等过了风头你再回去,无论如何,为父总会保沈康周全,此事你不要管了,我叫靖承去与沈康谈谈心。” 第119章   赵念安睡醒了午觉起来,却不见沈容身影,房间里静悄悄的。他自己穿了衣裳出来,朝外喊了一声,双喜推了门进来,笑说:“少夫人,您醒啦。”   “沈容呢?”   “少爷在湖边喂鱼呢。”   “这么热的时候去花园做什么。”赵念安咕哝道,“走,去看看。”   夏日黄昏的湖面仿佛泛着金光,如佛光一般圣洁,沈容背影萧索站在那里,长发被晚风卷起,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令人悲悯的情愫。   赵念安疾步向他走去,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腰,沈容撇过头看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沈容长长叹了口气道:“近来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和母亲在那个家里就像是外人,祖母提防,父亲打压,康姨娘磋磨,只有祖父真正心疼爱护我,是不是他一早就预料到了今日,所以给我取名沈容,希望我能有容人之度,是不是他知道我终有一日会报复,会行差踏错,所以他临死前要把免死金牌传给我。我毁了相府,也是毁了祖父毕生的心血。”   赵念安环住他的身体,闷闷说道:“他一定是心疼你,才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他害怕你吃亏受害,所以给你免死金牌,他替你取名沈容,是希望其他人可以容得下你,你没有毁了相府,沈怀荫本就没有拜相之能,如今不过是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你是老相爷的嫡孙,你考了探花,你当了院史,你没有令他蒙羞。”   沈容反手将他抱住,将脑袋俯进他的肩窝,闷声闷气道:“我沈容何德何能此生能娶你为妻,这天下间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真正有容人之度的人是你。”   赵念安摸了摸他的头发,禁不住笑道:“那你上辈子肯定做了许多好事。”   沈容抬起头来,缓缓说道:“相府的根基从祖父过世后就已经烂了,轻轻推一把就会倒下,我真正要做的事,是把当年陷害我母亲的凶手抓出来,为我母亲洗脱冤屈。”   赵念安点点头:“我陪你。”   *** ***   刘姨娘从陈夫人手中真正接过了管家的权力,林姨娘被沈相关进了柴房,陈夫人称病闭门不出,贾千怡又回了娘家,康姨娘与沈莲更是只剩了半口气,春归院的奴才们也都挨了打,没有一个能爬起来伺候的,整个府邸上下静悄悄的,毫无生气。   刘姨娘管这上下也无甚要紧,府里头如今这番光景,哪里还有人来走动,只酒楼的掌柜亲自来了一趟,讨要了八宝鸭的三十两银子。   刘姨娘早起送了老爷去上朝,又去给老夫人请安,亲自伺候汤药。   她端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亲自捧着汤碗,口口声声劝着,老夫人蜷缩着身体躺在被子里,只用后背对着刘姨娘,年迈无力的声音缓缓响起:“快两个月了,容儿可曾来探过?”   刘姨娘微微垂下眼睑,脸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表情,忖了半晌,轻轻说道:“太医是他请来的,还叫送来许多名贵药材,指明了是给老夫人您的。”   老夫人窝着脸,哽声道:“他到底是恼了我了。”   刘姨娘无可奈何,只好劝着说:“容少爷年轻气盛,疼爱夫人罢了,老夫人想开些吧。”   老夫人久久不曾回她,屋子只有窗板被风吹动发出的吱嘎声响。   刘姨娘的脸上带着一丝凄凉道:“老夫人,喝药吧,凉了就不好了。”   老夫人抬起一点脑袋,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刘姨娘,温声问道:“康氏与莲儿伤势如何?”   刘姨娘抿着嘴,眼神微微闪了闪,老夫人猛一转身,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她,追问道:“照实说!”   刘姨娘不敢再瞒,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垂眸说道:“她们那日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郎中来看过,说是没有性命之虞,只是那伤口过于狰狞,加之天气炎热,伤口化了脓腐烂得厉害,郎中来剔了腐肉,来来去去怎么都不肯好,郎中说须得躺上四五个月,至于日后会如何,就得看造化了。”   老夫人一把抓住刘姨娘的手腕,她手一颤,碗里的汤药撒了一手,老夫人紧紧擒着她,颤巍巍道:“什么叫日后造化?你给我说清楚!”   刘姨娘吸了吸鼻子,流了一滴眼泪,缓缓说道:“莲小姐倒是没什么,只是康姐姐兴许好了以后......走路不顺当。”   老夫人懊恼痛苦地松开她的胳膊,无力地靠倒在床背上,刘姨娘连忙取来软垫塞进她腰间,扶着她身体,哭劝道:“老夫人注意身体啊。”   老夫人眼底悲哀道:“什么叫没什么,莲儿还未出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屁股,还是皇太后身边管事嬷嬷下的手,今后谁还会要她,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刘姨娘抱住她身体,与她一并痛哭,似是感同身受一般劝慰道:“不会的,有老爷在,咱们莲小姐不会没人要的。”   老夫人悔不当初,她想用孝道压赵念安,赵念安反用礼制压她,这终究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这一步她走得太着急了。   老夫人喃喃一般说道:“幸好没有牵累到康儿,贾千怡回来了吗?”   刘姨娘勺起汤药喂进老夫人嘴里,淡淡说道:“说是过了中秋再回来,日前听老爷说起,睿王不曾与咱们生疏,只是如今风口浪尖上,他们也忌讳,等过了这一阵,该是如何还是如何。”   老夫人嘴里抿着那微微凉却的苦涩汤药,心中感慨万千,娶妻到底还是应该门当户对,当日沈容要尚皇子,她一心觉得门楣光耀,也想着沾沾光,借借皇子的力,结果迎进门一尊他们供不起的大佛。到底是睿王府这门亲事相对了,贾千怡虽是庶女,但也是独女,为着康儿这唯一的女婿,睿王也得卖命捞他们相府一把。   老夫人喝了半碗药,摆摆手不肯再喝,只倚在床背上出神,刘姨娘把碗放去一旁,替她捻了捻被角,老夫人望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声叹道:“你从前是怀荫身边的侍女,伺候他也有十几年了,可惜一直没能有个孩子。”   刘姨娘表情一滞,她低着头眼底露出一丝狠厉,再仰头的时候嘴角却是携着苦笑,她坐回圆凳上,温温道:“妾身没有这个福气。”   老夫人叹气,捏了捏眉心随口问道:“府里其他人都还好吧?”   “老爷起初虽有些心情郁结,可近来也舒缓了许多,康姐姐的病情妾身不敢与他往坏里说,毕竟郎中也不曾把话说死,许是也有好的机会,林姐姐叫老爷关去了柴房,妾身去看了几次,她呆呆的也不知什么心思,方小姨娘如今还住在容少爷的院子里,妾身不敢擅作主张叫她搬走,加之她最近身体不适,没什么胃口还总是干呕,妾身想着左右康少夫人还没回来,先让她住着再说,陈夫人日前也病了,如今好了许多,每日在畅忧阁教禾小姐读书写字,只是妾身想着,这么大的府邸,总还是要夫人来管的。”刘姨娘说得云淡风轻,一脸的随意,表情亦是淡淡的,不像是在提点什么。   但老夫人却瞬间厉起了眼睛,急切道:“你说什么?”   刘姨娘露出些惊慌神色,怯怯道:“妾身到底没有学过管家,自然不如夫人,想着......”   老夫人打断她,追问道:“你说方小姨娘如何?”   刘姨娘迟疑地看着她的眼睛,慢条斯说道:“近来她身子不大好,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尤其是鱼虾,瞧一眼就干呕,听她侍女说,似是夜里都睡不好,总是惊梦。”   老夫人大喜道:“她这是怀孕的症状,刘氏,你不曾有孕,自然不懂这些,快快快,快请郎中来给她把脉。”   刘姨娘手足无措道:“妾身这就去吩咐。”   老夫人心中一口沉气长长吐了出来,都说赤子不善妒,那是别人,赵念安若是知道方小姨娘有了孩子,又不知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的事情,只要有了这个孩子,赵念安与沈容必然是鸡飞狗跳,等那时候道与人情都会回到相府手中!   老夫人顿时有了精气神,叫侍女伺候着换了衣裳,去院子里动动腿脚,人活这一世,起伏沉沦都是平常事,万事皆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老夫人踱步了片刻,又吩咐侍女,赶紧去给方小姨娘送些汤汤水水,看看还缺什么,一并送去。   刘姨娘亲自去探望方小姨娘,见她神色憔悴躺在床上,作出心疼万分的表情,迎过去坐在床边上,亲热说道:“小姨娘怎么了这是?怎么越发憔悴了?”   方小姨娘低垂着脸,攥着手道:“身子有些不爽利。”   刘姨娘用帕子掩着嘴笑:“我也当你是病了,你这姑娘真是糊涂,是不是月信一直没来?”   方小姨娘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盲目慌张道:“刘姨娘你怎么知道?”   刘姨娘拍了拍她的手背,嘴里含着笑:“你日日干呕,怕是有孕了吧?我明日叫郎中来给你把把脉。”   “不行,不能请。”方小姨娘的眼泪一瞬间奔涌而出,“刘姨娘救我啊,刘姨娘......” 第120章   刘姨娘一脸诧异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叫我救你?”   方小姨娘眼泪汪汪,泣不成声道:“求刘姨娘帮我寻一副落胎药吧,求您。”   刘姨娘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她站起来,在床边徘徊了几步,幽幽看着她道:“难不成,这孩子不是容少爷的?”   方小姨娘见她挑明了,无地自容将脑袋埋进手心,呜呜咽咽地啜泣。   刘姨娘连忙坐下,又将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这可怜见的,你这小姨娘也是心大,怎能做出这种事情?你莫要想了,我是不会替你打胎的。”   方小姨娘自暴自弃一般大哭道:“那我就只能一头撞死了。”   刘姨娘痛心疾首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落胎药凶猛,与毒药无异,运气好些你落了胎伤了身体养一养还能恢复,运气不好,轻则终身不孕,重则命丧黄泉,你年纪轻轻,难道就打算一辈子毁在这里了?”   方小姨娘一时拿不准主意,靠在她肩头盈盈哭泣。   刘姨娘叹道:“林姨娘当年就是吃了万氏送来的打胎药,险些丢了性命,后来虽捡回一条命,也再难有孕了,这些年老爷无宠,她又无子嗣,如今被关在柴房里自生自灭,你难不成也想步她后尘?”她轻轻抚摸着方小姨娘的后背,用蛊惑的声音说道:“你管他作甚,就说这孩子是容少爷的,生下来便是了。”   “不成!”方小姨娘猛然抬起头,噙着眼泪道,“我与容少爷不曾圆房,旁人不知道,他定然是知道的,他防我跟防贼似的,六月里住回来那几日,院里的奴才也都盯死了我,别说同房,他连话都不曾与我说过。”   刘姨娘幽幽叹着气。   方小姨娘擦了擦眼泪道:“况且、况且那安亲王如此厉害,若是被他知道了,定是要撕了我的。”   刘姨娘一脸心疼看着她,眼里浮现出浓浓的情意,像是与她姐妹情深一般,携着她的手道:“你告诉我,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是不是康少爷的?”   方小姨娘蓦然看她,嫣红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许久才泄气一般合着眼点了头。   刘姨娘不着痕迹勾了勾唇角,复又笑起声来:“傻姑娘,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可是沈家的子嗣,咱们老爷知道了,必然也会高兴的,老夫人老爷夫人一定会帮你的,你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不管是容少爷的还是康少爷的,他都是姓沈的,烦心事就交给长辈们去处。”   方小姨娘擦了擦眼泪,愁苦道:“我也细想过,左右这个孩子是康少爷的,我如今怀着身孕,料想也无人敢动我,可只是容少爷那里实在无法交代。”   刘姨娘拍拍她的手:“这事情是瞒不住的,你好好想一想如何安抚老夫人,我也会帮着劝劝府里主子们,咱们走一步瞧一步吧,康少爷知道了吗?”   方小姨娘摇头道:“还不曾告诉他。”   刘姨娘含着笑说:“哎,不妨事,咱们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总有法子的。”她又安抚了几句,见方小姨娘心情平静了下来,与她作别,缓步走出房间。   小花站在门外檐头下,见刘姨娘出来,快步跟了上去。   刘姨娘含笑说:“她如今身体不爽利,你好好顾着些,别叫她伤了身子。”   小花点了点头,眼里又带着一丝疑惑,不明所以问道:“刘姨娘,只是我不太明白,咱们为何如此行事,直接药死沈容不是更容易?”   “容易?怎么容易?赔上你的性命还是赔上罗管事的性命?”刘姨娘痴痴笑着,“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弄不好整个相府都得给他陪葬。”   两人缓缓向外走去,似是散步一般顺着池塘慢行,刘姨娘淡淡道:“当年罗大石本该将他溺死在这池塘,你瞧,就是那儿,那朵残荷处。”她点了点池塘,缓缓又说:“还特意挑了有贵客的一日,事情若是成了,罗大石无罪也便罢了,若是有罪便赖给康氏,他与康氏身边的侍女要好,该备的功夫也都备足了,就等着贵人主子来主持公道,可事情没成,不知被从哪跑出来的小孩儿搅了局,罗大石一时心软救了那孩子,连带着沈容也爬上了岸,还被侯府接了去养。”   小花感慨道:“罗管事心地善良,到底是狠不下心。”   刘姨娘长长叹了口气:“罗大石对我情深义重,他豁出命去替我报仇,我也不能次次拿他的命来搏,我与他虽有缘无分,但到底也曾同甘共苦过,小时候我与他无父无母,一起在街上乞讨,是他一直护着我,后来被人牙子卖到相府,也是他照顾着我,我与他虽不是亲生兄妹,却更似亲兄妹。”   小花眼底氲着泪汽,哽咽道:“刘姨娘,花儿全家也是受您照顾才能有今日,我小时候差点被卖去妓院,是您拿了全部积蓄来赎,我知道您过得不痛快,万氏自以为名门之后,就草菅人命,花儿一定会帮您到底。”   刘姨娘摸了摸她的脸,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含着笑说:“哭什么,傻丫头,钱财乃身外物,我能用一点积蓄换两条命,这才是我的福报,快擦擦,别叫人看见了。”   小花擦干净眼泪,定了定心神才问:“刘姨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刘姨娘转过身看着那波澜不起的池面,淡淡道:“老爷单纯,夫人木讷,康氏愚钝,这个府里头只有老夫人是精明的,只是她总想与赵念安斗,总想端起她老祖宗的威严,无疑是蚍蜉撼树,这次她撞了南墙,也该醒悟了,拿捏赵念安有什么用,挑拨沈容与赵念安的关系才是上策,有了小姨娘肚子里这个孩子,咱们什么也不必做,老夫人自然有主意。”   刘姨娘屈腰捡起地上石子,抛入池塘中,看着水面扬起的圈圈涟漪,含着笑说道:“等沈容失去了赵念安这座靠山,他从前有多风光,今后就有多落魄,相府也能再站起来,等那时候我再亲手了结了他。”   她幽幽看着湖面,心中喃喃:我不能有孩子,万氏凭什么有,合该下去陪她。   *** ***   沈康深夜才回府,最近应酬极多,睿王世子带着他结识了许多朋友,虽不是什么名门子弟,但都是志同道合的好男儿,如今都还年轻,等将来未必不能成气候。沈康近来越发觉得,父亲不该如此规矩,为了避嫌不与人结交,就是因为他这般孤高,才会在关键时刻孤立无援,如今沈家在朝堂上还能有一席之地,还不是靠着睿王在背后撑腰,说到底睿王也是看在他这个女婿的面子上。想起睿王,又不免想起贾千怡,本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这般骄矜,娘家一回就是两个月,半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康醉醺醺往院子里走,见有窈窕丽人站在院前,与今日贾靖承介绍他认识的琴娘有几分相似,他嘴角涎着笑走过去,原是刘姨娘在等他,沈康抬起手指了指刘姨娘的脸,嘴里憨憨地笑:“琴娘,你是那个琴娘。”   侍从扶住他,连连说道:“少爷您看错了,她是刘姨娘。”   刘姨娘嫌弃地用绢帕捂住鼻子,对侍从道:“赶紧扶他进去梳洗,再叫人拿醒酒汤给他喝。”   “琴娘,你是琴娘。”沈康进屋的时候,下流地在刘姨娘脸上摸了一把,把刘姨娘吓得连退三步,被侍女扶着才不曾跌倒在地。   她憎恶地用帕子擦了擦脸,心中晦气极了,早知这畜生这般放荡,哪里还用什么,老爷这般儒雅温润,怎么生出沈康与沈莲这么没脸没皮的孩子,多半还是像了那康氏!   沈康被扶进了屋子,灌了醒酒汤,沐浴时又睡了过去,任侍从怎么叫都叫不醒。   刘姨娘在院子外等了许久,实在无法,叫了人进去,拿冷水泼醒了沈康。   沈康暴跳如雷,指着那侍从破口大骂,骂完倒是清醒了,侍从挨着骂,讪讪说道:“是刘姨娘吩咐。”   沈康急速套上外衣,衣衫不整冲到院门口,指着刘姨娘的鼻子骂道:“好啊,如今连个姨娘都敢踩到我头上来了,你别以为你如今管家就正当自己是正室夫人,你不过是我父亲身边的一个侍女,看得起你才扶你当姨娘,你的卖身契还在府里,小心卖了你去当娼妓!”   刘姨娘被他气得心绞疼,憋着怒气道:“喝喝喝,天天就知道喝,方小姨娘身体不适你可知道?”   沈康倏地冷却了怒气,眼神躲闪,遣走身旁侍从,方说道:“她身体不适关我何事?”   刘姨娘也遣远了侍女,一脸痛心疾首道:“她坏了你的骨肉!你沈康的骨肉!”   沈康吓得跌倒在地,手脚颤动了半晌,嗫嚅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她放浪风骚,谁知道是不是哪个仆役的。”   刘姨娘咬了咬牙,蹲在地上道:“康少爷,那可是你的孩子,兴许还是个儿子,你振作一点,有什么可害怕的,天塌下来有老夫人老爷顶着,你难道不想与自己的儿子见面吗?”   沈康缓缓回过神:“儿子?”   刘姨娘谆谆善诱道:“看她怀相似是个儿子,你与小姨娘一道,去和老夫人磕个头,细细向她认错,请她为你们出主意,是去是留都该有个说法。”   沈康拍了拍脑袋,一脸懊恼道:“我当真是醉糊涂了,那是我的孩子,我岂能弃之不管。”   刘姨娘颔首道:“咱们是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商量,自然会有办法。”   沈康掸了掸手站起来,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刘姨娘,不屑道:“什么是去是留,难道你还想打了不成?简直放肆!”   刘姨娘怯懦着向他赔罪,约定明日携了方小姨娘一道去与老夫人请安。 第121章   老夫人高兴了没到一日,就被沈康气得险些又厥了过去,沈康跪在她脚边,她怒气冲冲坐在椅子里,用拐杖去戳沈康的肩膀:“你这个不争气的蠢货,你喜欢姑娘赤子,外头什么样的没有,那方小姨娘又不是天仙下凡,你偏要去惹她!”   方小姨娘在外间跪着,听见里间传来的骂声,哭得泣不成声。   刘姨娘不敢贸然进去,只能扶着方小姨娘的肩膀不断安慰。   里间老夫人泪流满面,沈康跪在地上扶着头道:“祖母,孙儿不孝,是孙儿喝醉了酒犯糊涂,可是方氏无错,肚子里的孩子无错啊,祖母!”   老夫人恼羞成怒,连连用拐杖杖打沈康后背,沈康闷声不吭受着,外头刘姨娘听见动静紧忙进来,扑过去护住沈康,劝道:“老夫人息怒啊,莲小姐已经受了重罚,康少爷不能再出事了,咱们府里就指望着他了。”   老夫人跌坐回椅子里,含恨道:“你真真是不中用!你但凡有沈容半点心计也不至于如此!”   沈康哭着笑了起来:“我自是不如他的,我什么都不如他,他已经拥有了所有的一切,而我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祖母!孙儿也不想活了,这个世道对孙儿太不公平了,如果一切重头开始,一切拨乱反正,孙儿是不是能过上另一种人生。”   老夫人合上了眼,苍老的脸上泪流纵横,眼泪划过沟壑般斑斑驳驳的皮肤,一滴滴落在衣摆上,她垂下脑袋,咬着牙道:“等怀荫回来,即刻叫他来见我。”   方小姨娘断断续续哭了一上午,沈康听得心烦,可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心肠又禁不住柔软了起来。   沈怀荫近来虽去了参谋院任职,但官员升迁贬斥都是常有的事情,只要宰相之位一日空悬,谁都说不准他是否还会官复原职,故此他去了参谋院也不曾有人安排他事务,多半都当他是个闲人,等着看朝廷的风向。   沈怀荫每日早起去上朝,晌午便回来了,今日刚回来就被请去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神色疲惫,沈康与方小姨娘齐齐跪在地上,一个神情沮丧,一个眼泪汪汪。   沈怀荫一看便知事情不妙,立刻质问沈康,问清楚后暴跳如雷,连着扇了他许多巴掌。   方小姨娘连忙要去护他,刘姨娘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老爷别打了,老夫人已经狠狠打过他了,再打人就没了。”   沈怀荫垂泪坐在椅子里,愤恨道:“你这孽障!”   刘姨娘用纤纤玉指捂住胸口,垂首啜泣,含泪道:“老爷,康少爷怎么教训都不妨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可如今小姨娘的肚子等不及了呀。”   沈怀荫厉起眼,脱口而出道:“把孩子打了就是!有何等不及的!”   刘姨娘目光一滞,竟是露出了哀伤至极的表情。   沈康暴怒,他直挺挺跪在沈怀荫面前,昂首挺胸道:“不能打!父亲,这是我的儿子!我要保护他,就像您保护我一般!”   沈怀荫恍惚间回过神来,他躲闪着刘姨娘的目光,敛了些怒气,缓缓说:“我说些气话罢了,这孩子新沈,也是我的孙儿!”   沈康俯下身磕了个头。   沈怀荫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无力,问道:“这件事有几人知晓?”   刘姨娘用绢帕擦了擦眼角泪水,柔声回道:“妾身叫小姨娘换了侍女的衣裳,请了不相熟的郎中来把了脉,除此之外就只有她近身侍女小花知道。那小花是个老实的,想必不会往外说。”   沈怀荫又瞪了沈康一眼,抬脚将他踹在地上,发了顿火方说:“把这小姨娘送去庄子上生养,等孩子出生再抱回来,就说是康儿外室生的,至于这小姨娘,寻常容儿也不放在心上,想必也不妨事,以后就在庄子里过活吧。”   方小姨娘抽噎不止道:“那岂不是奴婢以后要与孩子骨肉分离。”   沈康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到沈怀荫面前去,哽声道:“父亲,我乃庶出,在外面已经被人瞧不起,他是外室生的,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出路?难道要让他像我一样,一辈子都窝囊度日吗?”   沈怀荫咬牙道:“孩子抱来之后,你可以记到贾千怡名下,这般他就是嫡子,难不成你还要纳了这小姨娘?”   沈康死死拧着眉,倔强道:“贾千怡这般自私自利,若是孩子给了她养,她又能对孩子好到哪去!”   几人争吵不止,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地,冷声道:“不必送去庄子上,也不必给谁养,这既是方小姨娘的肚子,自然该沈容来养。”   方小姨娘噙着眼泪道:“可是老夫人,奴婢只委身于康少爷一人,从不曾与容少爷同房。”   老夫人怒瞪她一眼,沉声道:“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你如今不过两个月身孕,你与他同房之后,八个月早产也是有的,到时候孩子仍由你养着,你继续住在相府里。”   众人静默不语,目光怔怔望着老夫人。老夫人紧紧绷着脸,端坐在长榻上的模样仿佛一座高山,沉稳又坚毅,她慢慢开了口,稳稳道:“你不是想要拨乱反正,这便是机会,赵念安善妒,无子又不纳妾,自是不愿意看到姨娘与孩子住过去,这是三全其美的办法,你们既不用与孩子骨肉分离,也不必让孩子今后吃苦,沈容也可以有子送终。”   沈康眼神悲恸,他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老夫人,苦涩道:“如此,孩子岂不是只能叫我大伯。”   刘姨娘眼神沉静望着老夫人,这老夫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下手毒辣。   沈怀荫亦是目光沉沉,他端坐在太师椅里盘算得失,方小姨娘的事情一旦败露,沈康必然身败名裂,老夫人此计虽是铤而走险,但只要成功,就能保万无一失,康儿的孩子能成为嫡孙,容儿也可有人颐养天年,这怎么看都是互利互惠的一计。   老夫人幽幽瞟了沈怀荫一眼,见他沉默,便是知道他同意了,她不会沈康怔怔的目光,自顾自说道:“马上就是中秋节,我叫人把沈容单独请来,请他在相府里宿一夜。”   方小姨娘一脸为难,扭扭捏捏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垂下眼,低声道:“寻一些蒙汗药来,糊弄过一夜,等他睡醒一口咬定你已与他同房,你是他的小姨娘,与他同房自是所当然,他只能认,再过一个月才告诉他,你怀有身孕。”   刘姨娘眼神迟疑道:“可容少爷身边的兆喜与他同进同出的,总是不好打发。”   老夫人拔高声音道:“打发他作甚?等沈容进了屋,直接找人绑了扔去柴房,我老婆子要见孙儿天经地义,想要抱重孙也是天经地义!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因为被一个小姨娘睡了一晚闹得天翻地覆?简直笑话。”   沈康低着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没想到,我沈康的儿子,竟然要认沈容为父,老天爷,我沈康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要如此戏弄我!”   沈怀荫俯下身抱住他,感同身受般流下了眼泪。   *** ***   中秋这一日,沈容随赵念安入宫赴宴,赵北辰刚封了王,春风得意,四处与人敬酒,赵念安喝了两杯便不愿与他喝,沈容亦是不肯,撩起袖子掩着脸,作拒绝状。   赵北辰幽幽看着他,见他只两杯下肚就醺红了脸,看得甚是有趣,绕过桌子,从赵念安面前挤过,非挤到两人中间坐下,搂着沈容肩膀拿酒杯劝着他再喝。   两人一席的椅子坐了三人,赵念安被挤得站了起来,一脸无奈看着赵北辰,赵北辰大剌剌坐了他的位置,拥着沈容亲热劝酒。   沈容撇过头看着赵北辰亮晶晶的眼眸子,无奈端起酒杯与他对饮了一杯。   赵北辰如此便高兴了,端着酒杯又去了别处。   赵念安坐回椅子里,闷闷叹气道:“真是个酒鬼。”   沈容淡淡道:“算了,他孩子气,由他吧。”   赵念安一脸不高兴道:“你倒是疼他。”   沈容抬起眼睑看着他,凑近他耳边低声哄道:“你这小醋坛子,什么人的醋都吃,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他说罢衔起赵念安的手指捻弄摩挲,在檀木桌下与他十指紧扣。   赵念安蓦然红了脸,抿着笑垂下头去,又稍稍掀起一点眼帘,用盈盈目光望着他。   沈容心念波动,只是想起一会儿还要去见老夫人,不免又觉得心情烦躁。老夫人派人来请了他几次,去年老夫人七十大寿风光大办,今年生辰他都不曾回去探望,只备了份礼叫兆喜送了过去。   老夫人说只与他两人吃块月饼说说话,无论多晚都等他,沈容的心也不是秤砣做的,便是看在老相爷的面子上,也得给老夫人留些余地。   宴席结束后,两人同乘马车先回了王府,沈容下了马车与赵念安作别,站在原地望着他进门,临进门赵念安又跑了回来,攥着沈容腰间衣裳道:“你不要留太晚,早些回来陪我,你与祖母有什么话好说的,中秋节应该陪我说话才是。” 第122章   沈容倏地笑了,拥了拥他,缓缓说:“从这里坐马车去侍郎府只需要一炷香的工夫,你坐轿子回后院需要两刻钟,等你回了后院再坐轿子回角门,那时候我也该回来了,你便接了我一起再回去。”   赵念安噗噗地笑了几声,又连连打了哈欠,疲懒道:“那我岂不是一直坐在轿子里,可得给轿夫好多赏银呢。”   沈容笑了笑道:“回去就睡吧,时辰不早了,我去去就回,不必等我。”   赵念安颔首,又与他亲热说了会儿话,方依依不舍进了门。   眼看着他没了身影,沈容才回到马车里,由兆喜驾着车往侍郎府去。   侍郎府外管事候了一整夜,临近亥时才把沈容候来,沈容与兆喜一道进了门,马车由府里的侍从驾去了马厩,等沈容走远了,管事将门合起来,紧紧上了门栓。   刘姨娘自阴影角落里走出,沉着脸问道:“都吩咐下去了吗?”   管事弓着腰道:“都吩咐了,近来皇城中盗匪骤多,深更半夜谁来敲门都不让开,不懂事的也都赶回了房,叫他们闷头睡觉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许出来。”   刘姨娘勾着唇道:“是啊,谁家正经人中秋节不在家睡觉,跑来别人府里敲门,定是贼匪装成良民哄着开门,咱们可得注意了。”   那端,沈容与兆喜由侍从引着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小路上静悄悄的,只侍从与兆喜各提了一个灯笼,摇曳着鬼火般光亮。   沈容淡淡问了句:“人都去哪儿了?”   那侍从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却也不知道许多,只知今日要绑了兆喜,其他都不清楚,听问,便老实回道:“府里许多奴才日前都被打了屁股,如今还未痊愈,老夫人叫着多休息,又是中秋节,便早早都歇下了。”走了几步又说:“老夫人甚是思念容少爷,想与您单独见见,也怕人多惹您烦心。”   沈容点点头,并不说什么,随着侍从进了小院,一路穿过摆满鲜花的院堂,又经过供着佛龛的香火堂,然后才来到主屋门口。   老夫人拄着蛇头杖站在门口,目光沉沉望着地堂,夜色朦胧下,那根榉木制成的拐杖在月光下仿佛现出了原形,阴森地吐着蛇信子,将那充斥攻击性的目光深藏于阴暗之中,静静等着沈容靠近,给予致命一击。   老夫人听见脚步声,豁然抬起眼去,脸上瞬间出现激动又慈祥的笑容,她展开双臂,迈着苍老的腿急急向沈容跑去,声音哽咽道:“容儿,你来看祖母了。”   沈容眼神动容,他快走两步,抬手扶住老夫人,恳切道:“祖母在里面等就是了,何必站在外面。”   他扶着老夫人往屋子里走,侍女掀开帘子请他们进去,转身又去沏茶。   外间里,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两人各坐一边,沈容端着手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沉沉看着桌上两碟子月饼,圆如月盘掌心大小的月饼,饼皮用刻了‘月团’二字。   沈容自嘲般笑了笑,月圆人团圆,月圆人团圆......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含着泪道:“容儿,祖母知道你心里有些怨气,是我娇惯了康氏,纵得她无法无天,从前她就与你母亲不睦,如今又与安亲王不睦,是她的错,也是我的错,祖母向你赔罪,向你赔罪......”她忽然扶着椅子站起来,朝着沈容躬了躬身体,喃喃诉说着自己的过错。   沈容起身扶她坐下,微微叹着气道:“祖母辛苦,孙儿心里知道,祖母放心不下这座宅子,放心不下祖父创建起来的基业,孙儿明白你的苦心。”   “你明白就好,祖母不指望你消气,不指望你与怀荫与康氏和解,但是至少,咱们祖孙两人,今后能否重归于好,祖母也想好好看看你,你如今长大了,长进了,祖母想多看看你的脸,记住你的模样,黄泉路上才能与你祖父提起你。”   沈容咬着嘴唇,忍住心中落寞,许久他颔了颔首道:“孙儿日后多来看你。”   老夫人喜笑颜开,她将装着月饼的碟子推到沈容面前,含笑说道:“咱们来吃月饼吧。”   沈容用手捻起那块月饼,余光瞥见老夫人焦灼的眼神,他缓缓放下月饼,对着老夫人笑道:“祖母,孙儿今夜饭菜用的多了些,如今吃不下许多,您也上了年纪,月饼甜腻,不该多吃,咱们分着吃吧。”   老夫人忙拦住他道:“月饼怎能分着吃,那岂非不团圆了。”   沈容扑哧一笑道:“祖母记错了,是梨子不好分着吃,月饼本就该一家人一道吃。”他不等老夫人制止,将月饼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老夫人,亲热道:“祖母先吃,孙儿再吃,如此才规矩。”   老夫人笑笑说:“咱们祖孙俩还说什么规矩,你先吃着,祖母先喝口茶润润。”她仰头看着外面,问道:“怎么还不上茶?”   老夫人催了几遍,侍女方端着茶过来,沈容揭开茶盖,里面是解腻的普洱,色重味浓,香气浓郁。   老夫人笑说:“知道你今夜定是好酒好菜,特意叫她们备了普洱茶,给你解解油腻,来,容儿尝尝这茶。”   沈容温温笑着,他转头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明笑着,却不见半点笑意,唇边的笑容似是快要扬不动了,嘴角一点点地往下落。   沈容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月饼,淡淡说道:“孙儿六岁那年的中秋节,祖母还记得吗?”   老夫人思忖了半晌,笑着摇头道:“祖母老咯,哪能年年的中秋节都记得。”   沈容苦笑道:“祖母怎么能不记得,那是祖父过世后的第一个中秋,也是父亲拜相后的第一个中秋,父亲当日借口祖父丧期,取消了府里的中秋饭,叫各小院自己吃,中秋那日,孙儿四处不见他,找了他一下午,晚饭的时候找到了祖母这里,您与父亲康姨娘沈康四人正坐在一道吃团圆饭,孙儿也想进来吃,被沈康打了出去,我被他打破了脑袋,父亲像是没看见似的,只骂我顽劣,中秋节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待着,四处闲逛活该磕破了头。”   老夫人见他旧事重提,叹气道:“康儿那时候才八岁,他懂什么,你父亲也是不想小题大做,把事情闹开了难以收场。”   沈容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他抿着嘴,眼角缓缓落下泪来,嘴里却是淡淡道:“母亲是多余的,明明是你们把她骗来了相府,却觉得是她抢走了康氏的名分,我也是多余的,我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生来就抢走了沈康的一切。祖母,若是我不曾考中探花,不曾光耀门楣,永远窝在侯府的后院埋头读书,您还记得世上有我这个人吗?”   老夫人含恨敲打着桌子,哽声道:“沈容啊,你究竟为何,什么事情都要闹个明明白白,什么事情都不肯吃一点亏,你总说你自己,但你何曾想过,康儿又何错之有!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就不能忘了吗?!”   沈容的眼泪就像流干了一般凝固在脸上,他扶着额头痴痴地笑,笑得似是魔怔了一般,充满了颓唐之气,他笑停了方道:“即便我忘了又如何,忘了,总还有新鲜的来,月饼有毒,还是普洱有毒,依你的谨慎,该是两相皆有毒吧。”   老夫人大惊失色,却又不愿妥协,骤然板起脸道:“你纵使不喜欢我这个祖母,也不应该污蔑我谋害于你。”   “府里的人全都歇下了,正门口的管事侍从仆役全部换成了你小院里的人,连秣驷的车夫都是你院里的仆役。”沈容捂住脸,擦去眼角的泪水,“祖母,从今以后......”   他未注意到身后黑影来袭,一根木棍就着他的后脑勺使劲敲了下去,沈容闷哼一声,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身体无力倒在了桌面上,老夫人吓得大叫一声,颤巍巍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又摔在了地上。   罗大石沉着脸看着老夫人,冷冷道:“事情已经败露,既然如此,不如打晕了他,老夫人要做什么继续做。”   老夫人喘着气看着一动不动的沈容,心里又慌又急,一瞬间整张脸憋得通红,仿佛是要中风了一般,身体摇摇欲坠不由自己控制,半晌她颤抖着举起手,指着沈容道:“快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扔到屋里去。”   门外兆喜听见动静,正想进去看看,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十几个仆役,手里拿着棍棒麻绳,二话不说围了上来,兆喜暗道不妙,他虽会些拳脚工夫,但到底不是方德子这般正经习过武的,必然敌不过十几个粗壮大汉,他一边抵抗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少爷!少爷!快跑!少爷!”   兆喜被按倒在地,叫唤声被一块破抹布堵住,他被迫匍匐在地,只能仰头看着房门,嘴里发出呜咽喊声。   沈康与沈怀荫在侧屋悄悄看着,沈康心急如焚道:“兆喜是被制住了,但不知道里面如何了。”   沈怀荫道:“就算是动了粗,只要过了今夜,一口咬定他们同过房,你的脑袋就保住了,你记住,从此以后,无论何时你都不能承认这个孩子是你的。”   罗大石扛着沈容去了里间,他将沈容扔在床榻上,对怯怯站在一旁的方小姨娘道:“过来帮我一起扒了他的衣服。” 第123章   罗大石粗鲁地扒开沈容的衣襟,扭头催促方小姨娘道:“赶紧脱了他的靴子。”   方小姨娘手足无措,慌张去抬沈容的脚,两人合力将沈容的外衣与鞋子都脱了干净,又将中衣也脱了只留了一条亵裤,罗大石正欲去脱亵裤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喧闹声。   方小姨娘吓了一跳,着急问道:“是不是兆喜挣脱了?”   罗大石沉着脸道:“你把衣服脱了躺进被子里,其他事情不必你操心。”   方小姨娘苦着脸,磨磨蹭蹭去解自己的衣带,见罗大石站着不动,她羞红了脸道:“你还不出去?”   罗大石黑着脸看了她一眼,正欲离开,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窃窃的奚笑声,他与方小姨娘猛然抬头看去,纱帘后隐约站着一个男子,身躯高大颀长,环着手臂靠在门廊上,透过薄薄的帘子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罗大石赫然一惊,抄起手边木棍向那人打了过去,木棍刚触碰到帘子,那人轻巧地闪了下身,避开罗大石的攻击,穿过纱帘跃至罗大石身后,一击刀手打晕了罗大石。   方小姨娘大叫一声,抱着半露的香肩尖叫道:“快来人呐!”   万常宁哈哈大笑,方小姨娘跟见了鬼似的往外跑,万常宁也不追他,大步流星走到床榻前,在边上坐下来,他拍拍沈容的脸,叹着气道:“既然知道是鸿门宴,何必还叫人打一闷棍!蠢货!”   万常宁见他不醒,叫了人来守住这间房,又叫人去请太医,从一品林户院院史被人敲晕了,那还得了,可不得敲锣打鼓闹一场。   王府里赵念安坐在圆凳上等沈容回来,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已是寅时,他久等沈容不归,连忙换了衣裳,叫方德子亲自备车去侍郎府接人。   等到了侍郎府门口,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侍卫们整齐划一举着火把,一路延伸到老夫人的院落中。   赵念安见到这般场景就知道坏事了,拔腿跑着过去,只见万常宁着一袭黑衣,坐在板凳上吃花生,周围绑了一地奴才,连沈怀荫等人都被绑了起来,尽数被塞住了嘴,只有老夫人尚且给了她一点颜面,叫人暂且关到了房间里去。   赵念安急得满脸是汗,气喘吁吁问道:“沈容呢?”   万常宁指了指房间里头:“睡着呢,太医来看过了,差点就被闷棍敲死了。”   赵念安眼前天旋地转,他跌跌撞撞冲进去,见沈容好端端坐在床头,兆喜正在伺候他吃汤药。   赵念安呜咽一声就嚎啕哭了起来,沈容吓了一跳,连忙闷了汤药,招呼他过来。   兆喜端着空碗退出去。   赵念安扑进沈容怀里,哇哇大哭道:“万常宁说你要死了。”   沈容将他搂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哄着他说了许多好话,哄了许久都哄不好,倒像是赵念安生了病似的,发着倔脾气。   沈容拿他没办法,抱着他安静坐了一会儿,许久方听赵念安说道:“你既知道要出事,怎么不叫我来,倒叫了万常宁来?”   “也不能每次都叫你唱白脸,以后我来唱白脸,况且......”沈容苦笑道,“我竟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是我沈容小人之心。”   赵念安复又抱紧他,眼神哀伤落寞。   沈容掀开被子笑道:“我们出去吧。”   赵念安闷闷点头,扶着他往外走。   陈夫人知道又闹开了,饶她再不事,到底还是正室夫人,被侍女叫醒后,急忙换了衣服匆匆过来,见院子里绑倒了一地人,连沈怀荫和沈康也被绑着,吓得站去角落一声不敢吭。   刘姨娘一早避了起来,此刻才装作姗姗而来的模样,惊叫一声,与陈夫人站到了一起。   沈容从里面出来,见沈怀荫与沈康被绑着,叹叹气道:“表兄,放开他们吧。”   万常宁不在意地摆摆手,底下侍卫解开两人的束缚,沈怀荫与沈康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拉掉嘴里的抹布,沈怀荫恼羞成怒道:“沈容!你简直大逆不道!如今连父亲也敢绑起来!你不忠!不孝!不义!”   沈康抬手指着万常宁,怒喝道:“万常宁!你深更半夜带人闯入府中,还将我等绑起来,你还有王法吗?”   万常宁挑眉道:“我敲了门,管事请我进来的,恰好碰见你们伤人,我在其位谋其职,自然要办事,这院子里的人绑了兆喜,打了林户院院史,哪一个逃脱得了干系?”   身旁一位穿褐色衣袍的白须老者走上前,含着笑说:“老爷,老奴夜半解手,恰听见敲门声,似是小侯爷的声音,就开了门请他进来了,小侯爷所言属实。”   刘姨娘心中一惊,怎么是这姓张的老头,这老张头在相府里住了好几十年,不过是前院扫地的仆役,连个管事都不是,居然是沈容的人。到底是万氏有手段,这偌大的相府里总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奴。   沈容眼神波澜不惊道:“沈康,你同我讲王法?太医已经来过,茶里月饼里都有蒙汗药,你们又是何居心?”   众人在院子里说话,老夫人在房里撞门,她一把年纪豁了出去,倒退几步用力扑向门,侍女拦不住她,哭着喊着叫门外侍卫开门,万常宁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将门打开,老夫人半条胳膊都麻痹了去,几乎是由侍女扶着拖走出门外,她拄着拐杖撑着地,声音却嘹亮高亢,扯开了嗓子说:“蒙汗药是我叫人下的!你成婚一年半,安亲王既不给你纳妾,又不准你见小姨娘,我老婆子想要抱重孙子有错吗?!”   沈容倏地笑了,他端着手站直了,居高临下望着佝偻的老妇,凉凉道:“祖母,太医来时我请他给方小姨娘把了脉,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这倒是快的很,看来这重孙已经到了肚子里。”   老夫人面色一沉,往侍女身上倒了过去,沈怀荫与沈康立刻上来扶她,紧张地查探她的情况,沈怀荫恼怒道:“沈容!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非要把祖母气死才高兴吗?”   赵念安听见方小姨娘有孕,立刻咣了火,咬牙切齿道:“那小姨娘在哪里!把她给我带过来!”   院落中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吱声,连老夫人都慌了神,心肝脾肺肾像是突然病了,尽数都在绞疼。   陈夫人茫然无措,抬步走近沈容,下意识问道:“那小姨娘当真有孕了?两个月了?”   沈容瞟了她一眼,眼神冷冽道:“母亲,事已至此,您就不要再管这堆烂摊子了,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陈夫人心中仓皇,她微微抿着唇,眼神复杂看着沈怀荫。   沈怀荫大喝一声:“陈氏!你与他说什么废话,还不过来扶着母亲!”   陈夫人犹豫了半晌,迟缓着脚步走了过去,扶着老夫人的胳膊,捧着她的背让她倚着自己。刘姨娘也速速走过去,拨开沈康,搀扶着老夫人。   侍卫将方小姨娘带来了院堂,小姨娘哭倒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见赵念安就跪爬着向他过去,啼哭着喊道:“奴婢知道错了,安亲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安亲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的孩子啊,安亲王......”   方德子与兆喜一把将方小姨娘按住,迫使她跪在原地,赵念安咬着牙走去她面前,愤怒道:“这孩子是谁的野种!说!”   方小姨娘惊恐看着他,踌躇半晌却是道:“是、是容少爷的。”   老夫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种事情到底是说不清楚的,只要方小姨娘咬死了是沈容的孩子,纵使沈容自己明白,但旁人不清楚他们房事,这个哑巴亏他只能自己吞下去,至于那方小姨娘事后会如何,那又当另说。   方小姨娘心中害怕至极,但她心里也曾盘算过一番,今日事情若是顺利,她与孩子都能活下来,荣华富贵也手到拈来,若是不顺利,她只能搏一搏,咬死了是沈容的,若是她诚实交代了,那便必死无疑。   赵念安瞥见沈怀荫脸上那倏然松快的表情,冷冷一笑道:“好啊,你既然不肯说,来人!给我剖开她的肚子,把孩子抱出来,我亲眼瞧瞧长得像谁!”   方小姨娘惊叫连连,沈康慌乱无措,忍不住大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你简直是杀人如麻残忍至极!饶你是亲王,如此暴戾,也须得去刑部问罪!”   赵念安嗤笑一声,幽幽抬起眼看着他道:“我何时说要杀这小姨娘,不过抱出来看看罢了,看完了再塞回去便是。”   老夫人拔起精神,用拐杖点了点地:“胡闹!胡闹!她才两个月身孕,孩子都还未成形,哪里看得出来啊,作孽啊!”   赵念安挑眉一笑道:“祖母是做过郎中还是当过产婆?你又懂什么?”   他复又冷下脸,对着方小姨娘喝道:“剖开肚子查验和浸猪笼你选一个!”   方小姨娘哭得满脸水渍,脑袋上沾满了凌乱的青丝,她无力般大喊道:“是康少爷的,是康少爷的。”   沈康愤恨大怒道:“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少来攀扯!一会儿容少爷一会儿康少爷,嘴里没一句真话!”   刘姨娘蹙起眉嫌恶地看了他几眼。   沈容勾唇笑道:“还真是祖母的重孙啊。”   老夫人痛哭流涕,她松开手里拐杖,朝着沈容跪了下去,七十多岁的老夫人满面悲容哀求不断道:“容儿啊,你究竟要如何才能罢手,才能放了我们沈家,这场闹剧够了......够了......”   沈容看着她哀痛欲绝的脸,心中愁苦,叹了口气道:“方德子,搬椅子来。” 第124章   老夫人闻言心中恍然平静了一些,她垂头抹着眼泪,被身旁儿孙扶了起来,缓缓说道:“容儿啊,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咱们有话好好说啊,天大的事情咱们都能解决。”   方德子搬了张太师椅至院堂中。   沈容牵着赵念安走到椅子前,按着他的肩膀坐了下去,对老夫人道:“好了,祖母,您可以跪了。”   老夫人猛然抬头看他,院落里被烛火照亮,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线幽幽落在沈容脸上,映出他嘴角诡邪又阴冷的笑容。   老夫人一记厥了过去,当真失去了力气,瞬间栽倒在地,饶是如此,沈容脸上也不曾有半点动容,老夫人迷迷糊糊被人扶坐了起来,用半开半合的眼打量沈容。   沈怀荫气急败坏,指着沈容的鼻子连骂了一刻钟,沈容似笑非笑看着他,却是不说话,尽由着他骂。   沈康大骂道:“沈容!若是祖母被你气死了,我一定亲自押你去刑部大牢,治你一个不孝之罪!”   赵念安冷笑道:“你以为你能全须全尾走出这里?你们不是喜欢扒衣裳吗?等天亮了,我就把你与这小姨娘一道,扒了衣裳游街示众!”   沈康面色大变,惊慌失措看着沈怀荫,慌不择路口出恶言道:“父亲,这小姨娘说的话不能当真,她肚子的孩子许是跟哪门子仆役怀上的,知道死路一条,赖到儿子身上罢了。”   方小姨娘泣不成声道:“明明是你喝醉酒强要了我,如今却赖我水性杨花,抱着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喜欢,还骂贾千怡自私势利,说只有我对你最好,现在改口说我偷人,我是偷人,但是我只偷了你一人罢了!”   院堂里吵吵闹闹,陈夫人看得眼神木讷讷,她两个月不事,府里头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正当她茫然无措时,她父亲陈一言与她两个哥哥携着仆从匆匆进了院子。   陈夫人快速向他走去,低声问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陈一言沉着脸摆摆手,示意她别问,快步走到赵念安与沈容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方说道:“不知沈院史深夜传唤下官有何指示?”   沈容作揖道:“晚辈沈容想请陈大人帮个忙,您是参谋院管户籍的侍郎大人,又是沈府亲眷中辈分最高的长辈,这件事情请您来办再合适不过。”   陈一言抱着拳摇了摇,温温说道:“沈大人请说。”   沈容淡淡道:“我要分家。”   “分家?”老夫人倏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道,“不行!”   沈怀荫沉默了半晌,一挥手道:“分!现在就分!马上就分!这沈府里头我还是当家,你如果要分家,拍拍屁股自己滚,任何东西你都休想拿走!”   陈一言心中费解,分家与分祠不同,说白了只是分开单过,银钱上再不往来,许多人家的庶子有了家业后也都是分家出去单过,但孝顺父母祭祖拜祠仍是不变的。   陈一言虽有疑虑,但并不深思,只说:“怀荫如今是沈家家主,他同意你分家,自然可以分,只是这家业如何分,应当有个说法。”   老夫人颤抖着站起来想阻止,被沈怀荫一把推了回去,侍女们人荒马乱来扶她。   沈怀荫大步向前,怒视陈一言道:“你是不是老糊涂听不清我说什么,他要分家随他分,这里所有东西,一花一草我都不会分给他!”   陈一言面色铁青,仍是秉承着中立,淡淡说道:“分家没有这样的道,沈大人是沈府嫡子,本该继承家业,如今他要分家,也该分走大半,叫沈康离府居住,由他留下服侍长辈。”   沈怀荫冷笑道:“既是他要分家,自然是他应该滚蛋!别说家业,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给他,如今他靠着亲王耀武扬威,既然他喜欢做这个赘婿,就让他痛快地去做!他日被赶出王府大门一无所有的时候,别哭着回来求我!”   陈一言还要再说,沈容打断他道:“无妨,陈大人,我什么都不带走,包括这方小姨娘。”   众人瞬间看向他,沈容微微笑一笑,一派温润和善的模样,眉宇间没有一点愠色,只含着笑说:“还有一事,要劳陈大人帮个忙,昔日父亲母亲为兄长纳了两位妾侍,其中这位方小姨娘闹了乌龙,入错了籍,劳烦陈大人帮个忙改改,也算是拨乱反正了。”   万常宁大步上前,拉住沈容的胳膊,沉声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要,还要替他们遮掩?”   沈容深深笑道:“一场祖孙,一场父子,一场兄弟,我沈容仁至义尽了。”   万常宁拿手点了点他,恨其不争道:“没出息!”   沈怀荫不再有话说,只睨着沈容冷冷哼了一声。   方德子命人抬来桌案,备上笔墨纸砚,亲自端来烛台,又叫人提上灯笼,请陈一言大人当下写契书。   老夫人坐在地上懊恼地大哭,连连骂沈怀荫畜生,沈怀荫毫不会,他犹然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催促陈一言,嘴里冷冰冰说道:“沈容,若你一早像今日这般兄友弟恭,知道为康儿绸缪,你我父子一场也不会闹到如斯田地。”   沈容温温笑着不回话。   陈一言写完契书,待两人落款按了手印,他方晾干了小心折起来,塞进袖口中缓缓说道:“沈大人,今日下官就带契书去户籍处亲自办,方小姨娘的疏忽下官也一并更正。”   沈容含笑道:“如此就谢过陈大人了,劳您深夜跑一趟,多谢。”   陈一言摆摆手道:“马上就天亮了,如此下官就先回去了。”   陈夫人上前扶住他道:“父亲,我送送您。”   陈一言满目悲伤望着陈夫人消瘦的身躯,忍着眼泪点了点头:“走吧。”   “慢着,陈大人,我也有契书要立,陈大人既然来了,就劳您再做个见证。”沈怀荫喊住陈一言,冷冷一笑道,“我要把沈康过记到陈氏名下!让他当嫡子继承家业!”   陈夫人倏地白了脸,摇摇欲坠险些倒了下去。   陈一言冷着脸,咬牙道:“你无嫡子,庶子所当然可继承家业。”   沈容笑看着沈怀荫道:“恭喜父亲,终于可以心愿成真。”   沈怀荫嘴角勾笑着,眼底浮现出得意与挑衅。   陈一言缓缓向他走了过去,他身高较沈怀荫矮半头,又年迈佝偻,需仰着头才能与沈怀荫对视。   沈怀荫垂眼看着陈一言,幽幽道:“陈大人,别耽误了,快写契书吧。”   陈一言沉默了半晌,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拍在沈怀荫脸上,沈怀荫被打得懵了过去,恼羞成怒道:“你敢打我?”   陈一言的儿子们冲了过来,把陈一言护在身后,陈一言拨开他们向前走去,厉声道:“我什么不能打你?我三品你也三品,我还是你岳丈,我为什么不能打你?”   陈夫人含泪过来打圆场,陈一言扯开她,对着沈怀荫破口大骂道:“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把女儿嫁给你,是希望她可以享福,不是让她进府给你呼来喝去!我们陈家哪里对不起你,你眼里只有沈康沈莲,何曾有过我们禾儿,你想让沈康当嫡子?我且告诉你,只要我还在户籍处一日,沈康永远当不上嫡子!”   沈怀荫气得涨红了脸,他颤巍巍指着陈一言,却是说道:“你这踩高拜低的狗东西,我当宰相时你屁不敢放一个,如今也敢踩到我头上来了,国有国法,即便你在户籍处,也不能违反律法!”   陈一言咬牙道:“那你就去刑部告我!告倒了我再来谈户籍!”   沈怀荫踉跄倒退几步险些跌倒,被沈康一把扶住,他恼怒至极,看向陈夫人道:“是你在我府中挑拨是非,平时装得像个正经夫人,原来是这般货色,你不是一直想生个嫡子出来吗?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真是不知足,已经有了禾儿你不好好管教,教的她呆呆傻傻,整天搞这些嫡庶的名堂,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你和沈容里应外合要作践我们沈家,我让你当正室夫人,给足了你脸面,你搞些这名堂败坏了家风,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九年了,她入了相府九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陈夫人的眼泪像决堤了一般落了下来,她痴痴地看着沈怀荫,试图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真情,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凉薄。   陈一言老泪纵横道:“女儿,为父知道你要强,可是禾儿还小,她在这般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长大,将来心性如何会好,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要奔前程,可你回头看看来路,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前程,咱们回家吧。”   陈夫人泪眼婆娑,迷蒙间他点了下脑袋,啜泣着应了是。   陈一言当即坐下写和离书,写完扶着陈夫人过来按手印,陈夫人两个兄长撞开沈康,擒住沈怀荫过来落款。   沈怀荫瞪大了眼睛,手舞足蹈挣扎着道:“我不按,我凭什么按,我不和离,陈氏要走也该是我写休书!”   陈一言冷声道:“我女儿没犯七出之条,你休不得!今日这和离书你必须落款!”   老夫人拼命拍着地,痛哭流涕道:“完了!都完了!全都没了!”   刘姨娘蹲坐在地上拥着老夫人,随着她一起痛哭不止,事情本不该至此,不该分家,也不该和离,如今全部堆到一起传出去,沈府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刘姨娘眼神狠厉望着沈容含笑的脸,是他!是他做局把老爷逼到绝路,逼得他疯癫魔怔失去了思考,也逼得他走投无路口不择言,老爷本就是温诺之人,哪里有与沈容匹敌的心计,随意一挑唆就方寸大乱。   刘姨娘现下无可奈何,她的心在滴血,眼睛也被朦胧的泪水遮掩住。 第125章   万常宁派了几人上去帮忙,擒住沈康,又硬生生掰开沈怀荫的手指,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   沈怀荫咬牙切齿道:“不是我自愿按的!我要去告你!”   方德子在旁看了会儿好戏,走上前笑吟吟道:“沈大人若非自愿,明日去户籍处找侍郎大人告状便是,哟忘了,管户籍的侍郎大人就在此处,看来沈大人只能去刑部走一趟了,只是咱们这儿几十双眼睛都看得真真的,您也别劳腿脚了,好好歇着吧。”   陈一言收下了和离书,缓步走向沈容,作揖道:“沈大人,劳您一件事,能否借几个人手与我,下官赶着回户籍处,想请人帮忙收拾了小女的嫁妆与禾儿的随身衣物,今日就搬回陈府。”   沈容忙说:“小事一桩,我请表兄拨几个人手给你,再从王府里叫几个嬷嬷来。”   陈一言紧皱的眉宇逐渐舒展开,含笑道:“多谢沈大人了。”   “陈大人客气。”沈容笑道,“念安,你不是也有一些嫁妆忘在了沈府,今日也一并搬回去吧。”   赵念安冷笑道:“那是自然,既然已经分家,自然要分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沈容仰头望向天空,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他环着手臂微微勾起一抹笑,今日真是天清气爽的一日啊。   赵念安舒展身体,打了个哈欠道:“方德子,叫人去把琴嬷嬷请来,今日我要亲自点嫁妆。”   沈容对万常宁勾唇笑道:“旁的人就算了,罗大石敲了我一棍,该带走,送去刑部大牢,好好审审。”   刘姨娘倏地攥紧了手帕,她死死咬住嘴唇,忍耐着不去看沈容的表情,尽可能将自己埋起头来。她知道罗大石必然不会出卖她,只是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刘姨娘深吸了口气,眼泪淌了下来,她陪着老夫人哭了半夜,唯有这一次的眼泪尚有三分真情。   *** ***   老夫人知事情无可挽回,加之连夜疲惫,双眼一黑晕了过去,沈容叫人扶她回房,又叫太医去替她把脉,配几服补药。   陈氏是铁了心要走,已经与几位嬷嬷一起收拾起嫁妆,事已至此,刘姨娘也只能强撑着精神去打点。   陈氏在屋子里收拾沈禾的衣物,沈禾刚睡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躺在床上,手里抓着一只布老虎玩。   刘姨娘苦笑道:“姐姐当真要走?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   陈氏疲惫地笑了笑:“九年了,连万氏都跨不过去的坎,我又如何跨得。”   刘姨娘听她提及万氏,神色一变,沉着脸不再多言。   陈氏叹了口气,走到刘姨娘身旁,握了握她的手恳切道:“这府里你比我待得久,说到底,我也没什么能嘱咐你的,你自己保重身体。”   刘姨娘看了眼沈禾,心中盘算半晌,露出愁苦表情道:“姐姐,你若是和离,今后禾小姐长大了,婆家会怎么看她?她又如何去相看?如今还来得及,姐姐劝一劝陈大人,把和离书拿回来吧。”   陈氏思忖了半晌,却笑说:“今日我两位兄长也来了,想他们也不介意多双筷子,多费些米面,再不济禾儿还有几位表哥,禾儿憨厚,嫁去了外面我反倒不放心。”   刘姨娘还要再说,陈氏站起身道:“来,你过来看看我的嫁妆单子,一码归一码,还是得点清楚了,我嫁妆里的银两已经用光了,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嫁妆箱笼里还有些木器瓷器,你点点吧,等我走了再有纠纷就不好了。”   刘姨娘喟叹道:“姐姐是什么人,又岂会胡拿胡要。”   陈氏含笑点了点头,拿了衣服替沈禾换上,又说:“禾儿的东西只有衣裳与几件小玩意,也不值当几个钱,我就都带走了,我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位侍女和一个老嬷嬷,后来给禾儿请了一个奶嬷嬷,用的是公账里的银子,禾儿离了她不方便,你取卖身契过来,我问兄长拿银子赎她走。”   刘姨娘点点头,一一应了,人都要走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又值得计较什么。   沈康虽与方小姨娘起了些龃龉,但她到底还怀着孩子,等万常宁和陈一言走后,沈康携着方小姨娘回了小院,他大咧咧搂着人走在路上,不知情的仆役都凑过来看热闹,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今后方小姨娘就是他的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叫他父亲,他与方小姨娘的关系总是要公开的。   两人进了屋子里,将房门关起来,方小姨娘犹然啜泣着,沈康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方小姨娘知道如今无退路,不敢与沈康闹翻,从善如流接纳了他的赔罪。   小花站在门口惴惴不安,小桃从屋子里睡醒出来,揉揉眼睛看着小花,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出声,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小桃正要去打水,屋外冲进来一群嬷嬷仆役,领头的是她们认识的琴嬷嬷。   琴嬷嬷插着腰道:“咱们府里拿出来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一件儿都不准留下,家具瓷器都是咱们的,屏风妆奁板凳桌椅一样也别放过,通通都拿走。”   赵念安懒洋洋走了进来,打着哈欠踹开了门,方小姨娘被他吓了一跳,瑟缩着身体靠在沈康怀里。   沈容跟在他身后进屋,对沈康含笑盈盈道:“给兄长贺喜了。”   沈康咬牙冷哼道:“你别得意的太早,你如今一无所有,与赤子有何区别,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沈容装作叹气的模样说:“我夫人财大气粗,手指缝里漏一点儿就够我衣食无忧了,管他是赤子还是赘婿,沈容已经够知足了。”   赵念安挑了挑眉,得意道:“都进来给我搬走,那个铜珐琅的烛台,那只紫檀木的衣柜,还有那个青花八宝瓶,那个蜜饯罐子是双喜剩下的吧?”   双喜哈哈笑着点头,吩咐仆役统统都搬走,嘴里絮絮说道:“那笤帚也是咱们的,也拿走,床底下的食盒别忘了,床榻也得搬走,一样都不能留啊。”   双喜扭头看向方小姨娘,方小姨娘坐在板凳上瑟瑟缩缩与他对视,沈康大喝一声道:“你干什么?又要讨打?”   双喜壮着胆子走过去,瞪他一眼,对方小姨娘道:“起开,你坐的小板凳也是王府里搬来的,上好的梨花木做的呢。”   沈康咬牙道:“你们欺人太甚!”   赵念安一脸莫名其妙道:“你们府里头连个板凳都没有吗?”   沈康扶起方小姨娘道:“走,我们出去,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赵念安乐道:“走什么呀,我们搬空了,你继续住着就是了。”   沈康充耳不闻,怒吼道:“那两个侍女死哪里去了?还不过来扶着点小姨娘!”   小花与小桃从不同的地方跑出来,小桃连忙求饶道:“侧屋里还有一些小姨娘的东西,奴婢帮着看看,别叫拿错了。”   沈康怒骂道:“一点不值钱的玩意儿,看个屁!”   小桃怯怯不敢再说话,她正要跟着沈康离去,身后方德子扬声喊住了他们。   方德子手里拿着算盘与账簿,笑吟吟说:“方小姨娘与小桃姑娘请留步。”   方小姨娘转过身来,呐呐道:“又、又怎么了?”   方德子一脸和蔼,笑着道:“小姨娘之前入错籍,闹了个大乌龙,咱们安亲王不清楚内情,每月给你一百两银子,如今你也该还回来了。”   沈康阴冷着脸道:“区区一百两,你们也有脸要,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方德子连忙笑说:“哎哟,康少爷如此爽快,这就好说了,小姨娘每月一百,一共领了十四个月,其中有几个月开口说不够,多领了几百,总得算来是二千二百两银子,这里有小桃姑娘领银子时候摁的手印,有凭有据,康少爷,这银子,您这就拿来吧?”   沈康倒吸一口气,板着脸对方小姨娘说:“你去把银子拿来还给他们。”   方小姨娘苦着脸道:“银子我都花得差不多了。”   沈康怒瞪她一眼,骂道:“你买了什么要花这么多银子?”   方小姨娘支支吾吾道:“都是些首饰衣装。”   沈康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半晌,对贴身侍从说:“去账房拿取银子来,就说是我的吩咐。”   方德子站桩似的在院子里等,过了一会儿那侍从满头大汗回来,在沈康耳边窃窃私语道:“账房说公账上银子不多了,不够二千二百两银子,只给了五百两银子,余下的得留作开销。”   沈康龇牙咧嘴道:“蠢货!银子不够不会去康姨娘那里挪一点?”   那侍从连忙又去,院子里的家生都搬得差不多了,那侍从才凑够了二千二百两银子过来,方德子点清楚了收下,琴嬷嬷也忙活的差不多了。   赵念安站在院子里,哈欠连连道:“好了,那咱们也回府吧。”   众人颔首道:“是,少夫人。”   沈容勾唇一笑:“还叫少夫人?”   方德子满面笑意,弓着身子陪着笑道:“要改口叫老爷夫人咯。”   院堂里仆役们欢呼雀跃喊道:“是,老爷!是,夫人!” 第126章   陈氏临走带着沈禾来与沈容告别,几人站在正院说话,这几年里,陈氏虽与沈容关系不密切,但也不曾真的交恶,甚至好几次都是沈容替她打圆场找台阶下,对沈禾也算疼爱,只是如今面对面却也没什么话多说,只能相互道一句珍重。   赵念安蹲下身,笑眯眯看着沈禾道:“沈禾,之前我答应你叫兰儿来玩,一直没兑现,等过几日我叫了兰儿一起,请个杂耍班子,你与母亲一起来看。”   沈禾蹦了两下,高兴地应下来。   陈氏摸摸她的脑袋,牵着她从正门离开,两位兄长正在马车前等她,待她与沈禾上了车,扬着笑驾车离开。   *** ***   朝堂上这会儿已经炸开了锅,沈康不必上朝,但沈容、沈怀荫、陈一言、万常宁全部告假,听说昨夜万常宁还请了太医去沈怀荫府上。   脑子机灵的一看就知道出事了,赵北辰刁钻,张嘴就说:“不会沈老夫人没了吧?”   镇国大将军瞪他,嘴里却说:“那也不必万常宁去请太医,我看是沈容出事了。”   北远侯吃了一惊,忖了半晌骂道:“少嘴碎咒我外甥!”   天下间哪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一天事情就传开了。   沈容被人敲了一闷棍,拖着去与久不见面的小姨娘圆房,被万常宁给救了下来,事情败露之后,细查才知,那小姨娘早就有孕在身,想借此机会赖给沈容,沈容顾惜兄弟之情,为了替他们遮掩,假意称当日户籍处弄错了,请陈一言大人帮忙更正,将小姨娘重新过籍给沈康,其后沈容又净身出户分家离府,沈怀荫又与填房和离。   事情闹到此处,饶是沈怀荫与沈康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老夫人躺在床上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一世精明怎么会生出这种蠢货儿子!被沈容一个个连环套牵着鼻子走。   既已知道是沈容设局,却还同意他分家,还叫他净身出户,这叫旁人怎么想,必然以为是沈康霸占了弟弟的姨娘,还强迫弟弟净身出户,简直就是强抢民女的强盗行径。且若沈康咬死了方小姨娘不是他的女人,他至少能撇干净去,如今他不仅承认,还明晃晃过了籍,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只要狠狠心舍了这个小姨娘,不过籍不分家不和离,这三件事只要都顶住了,最多是沈容后院的丑事,如今倒好,这三件万万不能做的事情,他那个蠢货儿子都上赶着答应了!   在老夫人愁苦不止的时候,康姨娘却欢天喜地,万氏、沈容、陈氏全都送走了,林姨娘也被关在柴房里,府里就剩个寡言少语又不受宠的刘姨娘,等老爷抬了她当正室,日后好好办差,官复原位也是迟早的事情,这好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睿王听说这件事情后,气得眼睛一抹黑差点吐了血,是非对错且不论,但沈康多了一个有孕的姨娘是不争的事实,他女儿才过门多久,沈康就敢纳妾,要是良妾也就算了,竟是沈容后院里的姨娘,这兄弟阋墙的戏码闹去哪里都是惹人笑话。   沈容自然也要被人笑话,堂堂林户院院史,被父亲赶出家门净身出户,还被戴了绿帽子,叫人可怜又可笑。虽被人茶余饭后笑话几句,但道都站到了沈容这边,认谁都说不出他一句错来。   沈容虽被人笑话,心情却十分愉悦,借着伤病告了几日假,躲在王府里避避风头。   赵念安近来对他十分殷勤,不叫他伺候半点,反过来给他捶腿捏肩,亲亲热热叫他老爷。   沈容吃不消他,由着他没头没脑高兴了几日。   罗大石给沈容那一棍着实叫他脖子痛了好几日,太医每日来给他推拿,缓了好几日才缓过来。万常宁把罗大石送去了刑部,送去之前悄悄去搜了他的房间,除了找出一堆和康姨娘身边侍女的书信,就只有一根变黑了的梅花簪子,几百文钱就能买到的便宜货色,集市上随处可见。   万常宁把簪子和书信都给了沈容,沈容看了也没说什么,暂且收下了。   罗大石去了刑部被审了几日,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说听吩咐办事,旁的什么也不说。   沈容告了假躲在偏阁里陪赵念安下棋,输多赢少哄着他玩儿,赵念安也知道,他其实不爱下棋,但和沈容待在一起他做什么都高兴。   两人下着棋,手边摆着糕点与糖水,赵念安尝了口膳房新制的奶酪酥,咬了两口余下塞进沈容嘴里,亲热道:“老爷,你尝尝看这个,这个好吃。”   沈容抬起眼眸看他一眼,忍着笑吃了,缓说:“多谢夫人,到你了。”   赵念安拿起棋子随意摆了位置,看着棋盘说:“如今虽是分了家,可你到底还是沈家的孩子,逢年过节还是得去孝敬,总也有些不知情的人,当是你大逆不道,才被净身出户赶出家门。”   沈容颔首,淡淡道:“自然如此。”   赵念安又捻了快桂花松糕吃,沈容捏了捏他另一只拿棋子的手,笑说:“吃了不少了,少吃些。”   赵念安点点头,把松糕抓在手里不着急吃,下了会儿棋又说:“我看你就是对他们太好了,就该抓了沈康去刑部大牢,抓了方小姨娘去浸猪笼,叫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我对他们好?”沈容淡淡道,“皮肉之苦有什么意思,咬着牙挺过去还当自己是什么英雄,从前我母亲在时,朝堂上有北远侯倚仗,相府有母亲嫁妆支撑,父亲什么都不必想不必烦恼,自然顺风顺水,如今陈氏虽然持家勤苦,但到底少些嫁妆银子,相府里的一地鸡毛就逐渐露出端倪,父亲自命清高不可一世,如今就让他尝尝那些鸡毛蒜皮的苦。”   赵念安道:“这次难得陈氏硬气,倒是叫我刮目相看。”   沈容含笑道:“等沈禾出嫁的时候,咱们给她备份嫁妆,好歹也是我嫡妹,在相府这么多年也不曾享过什么福。”   赵念安忙说:“我来给她备。”顿了顿又软绵绵喊:“老爷。”   沈容扑哧一笑:“下棋吧。”   *** ***   沈容在府里偷懒了几日,林户院寻常就事忙,攒了不少公务未处,怎么也得去宫里露个脸。   天刚蒙蒙亮,双喜伺候沈容换上官服,送他到东角门,兆喜寻常就在那里备好马车送沈容上朝。   沈容跨出门槛,忽见兆喜笑吟吟的脸,蓦地蹙起眉来,兆喜绕到他面前,搬出轿凳请他上马车。   沈容定定看了他许久,突然一脚将兆喜踹在地上,兆喜震惊万分,眼神怔怔望着沈容,他连忙跪倒在地,磕着脑袋道:“老爷恕罪。”   沈容冷笑道:“恕罪?你也知道要叫我恕罪?那你想必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双喜连忙上前,哀求道:“老爷,小人不知道兆喜做了什么,但是兆喜肯定不是故意的,老爷您别生他气了!”   兆喜微微抬起脸来,紧皱着眉头,似是不解,半晌哽声道:“老爷说错在哪里,奴才就错在哪里。”   沈容被他气得面色铁青,咬牙道:“你敢说方小姨娘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情!你日日和那小桃眉来眼去,她竟半点没有告诉你?”   兆喜面色一滞,连连磕头道:“老爷明鉴,小桃她真的没有告诉小人,小人事后问过她,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方小姨娘寻常就不喜欢她,时常打发她去伙房,小人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老爷明鉴!”   沈容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又对双喜道:“去叫别人来驾马。”   双喜哭丧着脸去了。   沈容指着兆喜道:“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思,不到正午不许起来。”   兆喜咬着牙应是,屈下膝盖面对角门端正跪好。   双喜唤来车夫送走了沈容,他围着兆喜团团转,兆喜抬起眼看了他一会儿,复又低下头去,双喜蹲在地上可怜巴巴说:“要不然你偷偷起来吧,我不告诉老爷,我就说你跪过了。”   兆喜淡淡道:“你回去伺候夫人吧。”   双喜着急地满头大汗,他撩起袖子捂着眼睛,擦干净眼泪才说:“都怪你不好,非要和小桃搞七捻三,活该要被老爷误会!”   兆喜冷笑道:“我与小桃搞七捻三?你如今春风得意自然什么都会说,老爷夫人向来都宠你,什么好的都先留给你,你自然说得轻飘飘。”   双喜红着眼睛看着他,大哭一声跑回了府里。   兆喜在门口跪了几个时辰,他在这条街上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都认识他,一上午许多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沈容叫他跪在角门处不仅是罚他身体,更是罚他脸面。   小桃听到闲言碎语跑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兆喜紧紧埋着脑袋,神色落寞又绝望,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眼里失去了神采。   双喜在后院哭了一会儿,临近正午的时候又跑来角门,却见小桃正蹲在地上陪兆喜,正午一到,小桃连忙扶着兆喜起来。   兆喜膝盖麻痹了一般失去了知觉,被小桃扶着才十分吃力走了两步,双喜连忙想去扶他,却被兆喜一口喝住:“不必你在这里装好心,穿着主子赏的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拿一点吃剩的用剩的来怜悯我,还博一个好名声,双喜,你真是惯会弄巧卖乖,可惜我不吃这一套!滚!”   双喜咬着嘴唇一脸悲切,眼睁睁看着小桃将兆喜扶走。 第127章   兆喜被小桃扶去墙角,他实在走不动路,掩在无人的空巷里就地坐下,倒吸着凉气去碰自己的膝盖。   小桃见他满头汗水,焦急道:“要不然我扶你去看跌打吧。”   兆喜苦涩笑了一声,摇摇头道:“省点银子吧,我没事。”   小桃红着眼,可怜巴巴说:“看跌打才几个银子,兆喜哥,看病的银子不能省的。”   兆喜看着自己满布老茧的手心,自嘲道:“我兆喜是什么贱命,也配看郎中,双喜是侯府的家生奴才,我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从小到大脏活苦活累活都是我干,好吃好喝都等他吃过了才轮到我,到底是不同的,连奴才的命都是不一样的。”   小桃说不出话来,她慢慢在兆喜旁边蹲下,轻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兆喜极是痛苦,他红着眼眶道:“从前在侯府他就过得比我自在,如今老爷一朝得势,他成了安亲王面前的红人,我却还是个车夫,连个小管事都不是,车夫!我只是个车夫!如今连老爷都看不起我,他竟然罚我跪在王府门口,我兆喜也要脸,我也要脸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苦笑又说:“到底还是我命贱。”   小桃怯怯道:“对不起啊,兆喜哥,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   兆喜勉强挤出笑容来,安慰她道:“别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奴才,谁又容易,别说你真的不知情,就算你知情,不与我说也是应该的,谁也不想受主子磋磨。”   小桃默默叹了口气。   两人安静坐了半晌,兆喜突然道:“你陪我了不少时间了,你快回去伺候小姨娘吧,她一会儿不见你又该打你了。”   小桃苦笑道:“不打紧的,她想吃酸梅遣我出来买,要去东市那么远,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兆喜叹气道:“如今老爷连车夫都不叫我做了,不然我拨空替你去买就是了。”   小桃道:“兆喜哥你别难过了,等过一阵子容少爷气消了,他就原谅你了。不知道容少爷喜欢吃什么,不如你买一些去孝敬他,说不定他就能消气了。”   兆喜苦笑连连道:“他哪有喜欢吃的东西,要讨他欢心除非把侍郎府给拔了。”   小桃吓了一跳,呐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呀?”   兆喜倏地噤声,摇摇头不回她话。   两人贴坐在一起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小桃站起身往东市走去,兆喜脚疼得厉害,反正也无事可做,依旧坐在巷子里,抱着胳膊倚墙打起了盹。   睡了半晌,还没睡死过去,察觉到有人靠近,兆喜缓缓睁开眼,见双喜攥着手慢吞吞走进巷子里,蹲在地上轻轻问:“你疼不疼啊?”   兆喜淡淡‘嗯’了一声,顿了顿又笑起来,拍拍双喜白净的脸蛋说:“没事。”   双喜扭扭捏捏说:“我找了你好半天,以后好吃的我都给你吃,咱们回去吧。”   兆喜挑起眼看着他:“都给我啊?”   双喜用力点了点头。   兆喜忍不住笑:“叫声哥。”   双喜从善如流道:“兆喜哥!”   兆喜爱不释手摸着他肉乎乎的脸,叹了口气把胳膊架在他肩膀上,慢慢站起身。   *** ***   贾千怡到底还是回了侍郎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睿王妃又岂能容她长住,沈康让睿王丢光了脸,睿王无计可施,这个女婿扶又扶不起,打压又连带着女儿一起受苦,他心烦气躁,干脆眼不见为净,放任不管,说到底连沈容都吞了这个哑巴亏,他更是只能吞了这口气,随他们造化。   贾千怡想了几个月,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她有分寸有远见,也会小意柔情,可沈康总是不满意,直到得知方小姨娘有孕,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的生母是姨娘,她便总想学她姨娘靠美貌柔情去笼络夫君,可事实上她并不是姨娘,她是有名有分的正室,她该学的是睿王妃的为人处世。   沈康是扶不起的阿斗,还是个蛮不讲只会靠别人的软弱窝囊废,贾千怡并不是自欺欺人之辈,沈康绝非良配,只是事已至此,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是陈氏这种小门户,她没有退路,和离回睿王府只会让睿王颜面尽失,从此在睿王妃的手下过活又有什么活路。但她也绝非无路可走,她有丰厚的嫁妆,足以让她一辈子吃喝不愁,虽不及从前荣华富贵,但也绝不会落魄,她到底还是睿王的女儿,不至于为财帛困扰,如今沈容净身出户,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再解决那群乌鸡杂碎,她一个人抚养孩子岂不是更逍遥。   贾千怡临走向睿王妃多要了十个奴才,说是侍郎府里头的奴才使唤不动,伺候起来不尽心,只要她能离开王府,区区几个奴才罢了,要多少给多少,睿王妃当即就拨给了她。   贾千怡得偿所愿,踏上了回程。   沈康见她灰溜溜自己回来,冷着脸嘲笑了她几句,之前端着架子不肯回来,他去接了几次都不给脸,如今到底还是回来了,给脸不要脸!   贾千怡也不生气,温柔笑着说:“之前是我不懂事,如今小姨娘怀了孕,我总得回来照顾,到底也是我的孩子,我岂能不管不顾的。”   沈康见她柔顺,脸色稍缓,与她说道:“沈容分家出去了,小院还是各归各位,以后你袁小姨娘方小姨娘各一个院子。”   贾千怡笑吟吟道:“少爷说什么是什么,阿娘身体如何了?我去探望她。”   沈康蔑她一眼,负着手道:“还算你有良心。”   贾千怡携着人往外走,仰头看一眼康怡院的匾额,康怡院......呵......   *** ***   如今刘姨娘管家,公账里原本就捉襟见肘,因着方小姨娘那二千二百两,公账里又支出去五百,如今之剩下堪堪不到三百两。府里头米面粮食倒是充足,但每月花销也不是光吃饱肚子就够的,康姨娘与沈莲如今刚能下床,两人骄奢惯了,这次伤了身体更是隔三差五嚷嚷着要进补,方小姨娘有孕在身也得补身体,马上就要入冬,炭火又是一大笔开支,冬天夜长日短,烛火的花销也要增加,年关里惯例要给全府上下添新衣,这三百两银子哪头都顾不上。   刘姨娘叫管事把库里多余的粮食拿去集市兑成银两,可这些陈粮也不值几个钱,王府里运过来的三百石粮食拿去兑了一半,勉强换了二百两。这银子放在手里还没捂热,九月初一,家里当官的月俸还没下来,方德子却来讨债了,账房不敢自作主张,连忙把刘姨娘请来了账房。   方德子拿着欠条和契书讨每月二百七十两的债银,之前未分家,沈容的月俸该交到府里来,王府里拿了他的月俸抵这六万两的分期债银,如今他们已经分家,沈容的月俸本就不归侍郎府,方德子自然要来讨这二百七十两。   刘姨娘知道他是刁难来了,面上不露怯,叫账房支了银子,转头回到房里才缓缓琢磨这件事。   刘姨娘想明白了立刻去了老夫人小院,老夫人刚服了汤药准备睡下,见她这个时候来请安,疲惫着叹气,问道:“又怎么了?”   刘姨娘一脸局促坐在椅子里,缓缓说道:“妾身心里有些不安,想与老夫人讨教。”   老夫人无力地点头:“说吧。”她如今也没什么精神气去思考问题,沈容分家出去了,看似府里头未受影响,但朝堂上必然是失了人心,如今宫里不发落也是师出无名,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也不知道他们府里哪个男人先丢了官位。   刘姨娘温吞说道:“妾身虽管了两个月家,但之前府里有夫人坐镇,妾身有事也能与她商量,如今妾身自己管家,实在力不从心,又是个姨娘,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老夫人斜眼瞟她,‘嗤’了一声道:“怎么?你也想抬正室?”   刘姨娘连忙摆手,急急说道:“妾身是想着,如今少夫人回府了,这个府邸早晚都是她当家,不如早些交给她管着更好。”   老夫人垂着眸子想了想,倒是这个,一则可以给贾千怡一些体面,安抚她一些,二则这府里困窘,也能借一把贾千怡的嫁妆银子。   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叫人把贾千怡请来。   刘姨娘勾了勾唇,端坐在椅子里与老夫人说笑了几句。   老夫人叹道:“莲儿的伤势倒是无恙,日前她来请安我瞧她精神还好,走路也稳当,只是稍微慢了些,可康氏久久下不来床,我也着实有些担心。”   刘姨娘缓缓道:“我昨日去看过她,似是能下床了,只是伤口揪着疼,所以也不常走动。”   老夫人脸上多了些笑容:“是吗?这般我倒也放心了。哎,她这个人就是见识少,咋咋呼呼,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对怀荫也是一片情深。”   刘姨娘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   老夫人坐起一点身体,刘姨娘立马来扶她,帮她腰间枕了软垫,又殷勤地替她捏着脚。   老夫人缓缓又叹气道:“最近虽发生了不少事情,可细细想来,经过这么一遭,往后也不乏重头再来的机会,只是我老了,看不见康儿建功立业了。怀荫一气之下与陈氏和离,如今他年纪也大了,哪里再去找门当户对的夫人,若是找个及笄之年的,怀荫还不得被人笑为老不尊?”   刘姨娘噗嗤笑了笑,摇头道:“老爷老当益壮,如今看着也是风流潇洒,一点也不老。”   老夫人也笑,半晌却是说:“我想过了,还是抬了康姨娘做正室吧。” 第128章   刘姨娘笑容滞了滞,她垂着脑袋,颔首道:“姐姐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老夫人伸手勾住刘姨娘的下巴,将她缓缓抬起脸来,看着她的眼睛道:“话虽如此,还是得过三五载,避了这场风头,不能刻意点皇太后的眼。林姨娘是个魔怔的,以后府里面就只有你和康氏了,你也是个好的,哎,只是我也有心无力,若非你没有孩子,你比康氏更合适当正室。”   刘姨娘眼睛湿润,她点了点头道:“老夫人的苦心妾身明白。”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侍女来传话,贾千怡到了,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老夫人连忙请她进来。   贾千怡仍是少女娇羞模样,乖乖巧巧坐进椅子里。   老夫人笑吟吟与她寒暄几句,然后才进入正题,她拉着贾千怡的手,含笑道:“等日后康姨娘身体好一些,祖母打算抬了她当正室,如此康儿也有了嫡子的身份。”   贾千怡脸上含着笑,心里一点也无所谓,这窝囊废莫说嫡子,给了他太子也是无用!日前皇太后刚罚了康姨娘,如今要抬她当正室,这老夫人怕不是脑袋糊涂了。   老夫人说罢,见贾千怡模样开怀,缓缓才说:“日后这个府邸总是要交给你当家,祖母打算,趁这次机会,现在就交给你。”   贾千怡惶恐道:“祖母,千怡毕竟才嫁过来几个月,又回娘家住了许多日子,对这里不是十分熟悉,如何能当家呢,当不好反而闹出笑话来。”她突然又露出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怯生生道:“如今方小姨娘也有孩子了,千怡也得努力些,为沈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管家的事情祖母还是另请高明吧。”   贾千怡心里清楚得很,这府里头一穷二白的,如今叫她管家,明摆着要图她嫁妆银子,管得好了是所当然,管得不好还得给你脸色看,她自然有一日是要管家的,却不是现在。   老夫人连连劝她,贾千怡就是不接,如今沈康还得靠睿王扶持,老夫人也不敢拿重话压她,实在无法,只能随她扬长而去。   刘姨娘这差事实在推不出去,康姨娘倒是愿意管,可如今伤了身子骨不大方便,且之前就是因为她管家不当,才闹出一连串的事情,还被宫里嬷嬷狠狠打了,老夫人也不放心她管这府邸上下。   等贾千怡离开,老夫人拍着刘姨娘的手,劝她再管一阵子,等康姨娘身体好了再说。   刘姨娘念头一转,点点头,又说:“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示老夫人。”   她把方德子要债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老夫人听罢冷笑一声道:“他们倒是算得清楚明白!”   刘姨娘叹道:“咱们庄子上的收成一年只有三四千两银子,如今老爷每月一百六十两俸银,康少爷一百两,两人加起来还不够还王府的二百七十两银子。”   老夫人把床头佛珠拿在手中盘了一会儿,许久她合着眼道:“下月开始不许给他们银子,方德子再来讨,让他叫沈容自己问怀荫拿!我倒是不信,堂堂院史大人能为了区区二百多两银子问他父亲穷追猛讨!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   刘姨娘心中不安,她总觉得此事不该如此较劲,公账中虽没有银子,可老夫人手里必定是有的,这种手段能伤沈容几分?简直是浪费力气。   刘姨娘面上顺从地应了,心里却直叹气,老夫人果然还是老了,再精明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贾千怡回了小院,近来沈康总是出去喝酒,交了许多狐朋狗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酒肉银子,每天都喝得不省人事,次日醒来又洋洋得意,仿佛这些应酬是他天大的努力。   今日沈康依旧喝得醉醺醺回来,贾千怡把玩着手里的胭脂盒,漫不经心道:“去把我的燕窝端一盅给小姨娘,叫她补补身子,少爷回来就说我睡了,推他去别处歇脚。”   *** ***   九月中的时候,趁着天气还不算太冷,赵念安叫了杂耍班子和戏班子过来,轮流着演,连续演三天,请了各家要好的亲戚朋友过来喝茶看戏。   赵念安只一月未见陈夫人,却见她气色红润了许多,人也圆润了,问了才知道,原本担心沈禾住不习惯,又怕沈府来纠缠,哪知孩子不想父亲,父亲也不想孩子,如此倒是落得个轻松自在。   侯夫人也如约带着兰儿来了,侯府其他妹妹也一并来了,林倩儿吃过了饭也坐着马车过来,还带了自己做的点心,被侯夫人与陈夫人好一顿夸。   夫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孩子们自己跑着玩儿,赵念安和宋言坐在一道吃点心,各有各的伴。   林倩儿与侯府的几位妹妹聊了会儿天,又来问赵念安点心好不好吃,赵念安面色讪然,干巴巴地说:“凑活吧。”   林倩儿也不恼,笑哈哈说:“表哥,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疼人,只会使银子罢了,我从前就觉得你该是赤子。”   “是吗?”赵念安眼神古怪看着她。   林倩儿笑说:“你从前也未见得是喜欢我,不过是没人陪你玩罢了,你什么都要人哄的,又黏人,又爱撒娇,又爱使性子,沈大人倒是极好,说话有趣,会逗你高兴,脾气也好,怎么都会哄着你。”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点头道:“那倒是,我与他认识这么久,他极难得与我生气,多半也不是认真的,逗着我玩儿罢了。”   林倩儿感慨地笑了笑,也拿着糕点吃,半晌说道:“你们听说没有,那方小姨娘见红流产了。”   赵念安纳闷道:“连你都知道了?”   林倩儿忙不叠点头:“有一日我夫君去太医府办事情,恰好碰见沈康在那里闹呢,他这人什么都爱打听,就站过去看了会儿热闹,沈康的小姨娘见红了,郎中看过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偏不信,非要请太医去看。”   宋言好奇道:“二品以上才能请太医,他父亲如今也只有三品,他怎么请?”   林倩儿‘哎呀’了一声道:“所以才闹呢,之前沈相的时候,沈康借他的名帖就能请,后来还能借沈容的,如今分了家,太医才不清闲呢,哪里管你一个五品小官的姨娘,沈康非不肯离开,在太医府对着太医们冷嘲热讽了一通,那些太医也不是吃素的,都是上了年纪有头有脸的,沈康反叫他们围着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最后还是一位年轻太医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跟沈康走了。”   赵念安淡淡道:“说是方小姨娘吃了贾千怡送去的燕窝粥,当天夜里就见红了,沈康半夜就闹过了,认定是贾千怡在燕窝里下了落胎药,刻意要害他孩子,燕窝珍贵,方小姨娘自然是一口不剩吃光了,连碗都端下去洗干净了,郎中把了脉只说孩子没了,脉象不像是吃了落胎药,沈康不信,非要请太医来看。”   赵念安突然停了下来,林倩儿听得津津有味,连忙问道:“太医怎么说?”   赵念安忍着笑说:“太医说不是落胎药,小姨娘怀孕还不到三个月,是房事太激烈才致她见红。”   林倩儿与宋言皆红着脸不敢吱声。   赵念安摇摇头说:“不说他们了,还是看杂耍吧。”   双喜来传话,沈容刚回来了,回寝殿换官服,一会儿再过来,赵念安点点头坐着等他,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来,又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林倩儿笑话他道:“人家的新婚燕尔是一年,表哥恐怕得一辈子咯。”   赵念安瞪她一眼,急匆匆往后院去,他径直去了寝殿,却不见沈容身影,找了一圈没见人。   双喜挠挠头说:“是不是走岔了?”   赵念安嘀咕道:“他寻常就走那条路,难不成去哪里躲清静了?我又不吵他。双喜,咱们分头找找,找不着就算了。”   赵念安拨了双喜去东厢找,自己往北厢走,他沿路遇到了北笙,北笙说沈容去了北偏阁找东西,打发她去寝殿候着,赵念安摆摆手,叫她不必跟着,他自己去北偏阁找沈容。   赵念安刻意蹑手蹑脚地过去,想吓沈容一跳,他逐步靠近北偏阁,沿着墙角走过去,蹲在板棂窗下缓缓支起脑袋,隔着窗纸隐约看见沈容坐在椅子里出神,他悄悄在窗纸上戳破一个洞,通过那个小洞往里看。   沈容懒懒地坐在椅子里,微微抬着手,手心似乎握着东西,他满目柔情痴痴地凝视着手心,就像是吃醉酒了一般,那双从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斥着柔情蜜意。   赵念安隔着窗户大叫了一声,又迅速推门而入,沈容吃了一惊,慌张地将手中的东西掩入身后,脸上淡定含着笑道:“你怎么来了?”   赵念安眼神古怪道:“你藏了什么?”   沈容悄悄将那枚长命锁扔回盒子里,淡淡说道:“沈禾难得过来,我想选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她。”   赵念安陡然扑向他,环住沈容的腰身,去拽他背在身后的手。   沈容已然将长命锁藏了起来,他脸上笑得一派自然,反手握住赵念安的手,任他在自己身上四处摩挲。   沈容笑着拥住他,哄着他说:“要不然咱们别去看杂耍,回房睡一会儿吧。”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我才不呢,你到底藏了什么?”   “真的没藏什么。”沈容拿起架上的匣子,搂着赵念安往外走,“去看杂耍吧。”   赵念安频频回头,眼看已经走远了,只好不情不愿点头:“那好吧。” 第129章   因着方小姨娘见红的事情,沈府又乱作一团,沈康一口咬定是贾千怡在燕窝里动了手脚,连着几日在贾千怡院堂中谩骂,贾千怡悠悠然坐在房间里,慢条斯吃果子,对他的叫骂声充耳不闻。   沈相与老夫人也无法站出来主持公道,方小姨娘到底身份卑微,没得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揣测发落睿王府千金。   老夫人虽然心痛,但也松了口气,这方小姨娘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真的生下孩子,以后有的是麻烦,倒不如就此了结,等过几年这些丑事也就没人记得了。   老夫人知道沈康痛失孩儿心情郁结,由着他撒了几日泼,才把他叫去细细说。   老夫人将利弊分析给他听,沈康闷声不吭,他岂会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可这件事情他与贾千怡必然有一人要负责,如果贾千怡没有下药,那便是他醉酒误事,害得小姨娘见红,他不论如何都不想承认是因为他的冲动与冒失杀死了自己的长子。   老夫人安抚完沈康,又把贾千怡叫了过来。   等了不多时,贾千怡便拧着绢帕,眼泪汪汪地过来了。   老夫人叫人搬来圆凳,让贾千怡与沈康各坐一边,她携起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语重心长道:“人这一生要走很远的路,总会发生波折摩擦,康儿啊,千怡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你得像个男子汉一般疼爱她保护她,别扭扭捏捏总与夫人置气。”   沈康闷闷抬起头看着贾千怡,却见贾千怡泪眼婆娑,珍珠似的泪珠子簌簌地落,颇为楚楚可怜,方小姨娘见红那晚,他与贾千怡吵过架,之后几日虽在院堂里骂她,却始终未与她见面,贾千怡原本就长得貌美,如今这般可怜模样倒是叫他有了一丝心疼。   贾千怡虽非他情之所钟,但他心里到底也没有藏着其他人,只要贾千怡温婉顺从,他也愿意与她重修于好。   贾千怡流着眼泪,又用幽怨的眼神望着沈康,娇滴滴唤他:“夫君~”   沈康浑身酥麻,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   老夫人见他笑,拍着手道:“这就好了,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别总是吵吵闹闹的。”   沈康颔首道:“祖母,孙儿遵命。”   两人挽着手离开老夫人的小院,出了门,贾千怡才站住脚步,低垂着眼帘,羞怯说道:“夫君,我知道你没了孩子心情难过,我日后一定替你多生几个孩子,替沈家开枝散叶。”   沈康心念一动,拥住贾千怡,哽声道:“夫人,一定会的,我们一定会有更多的孩子。”   贾千怡柔柔靠在他胸膛,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心里却一片荒凉,她端庄雍容大方得体的模样沈康不喜欢,却是喜欢她卖弄风情的样子,沈康这上不得台面的下流胚子,当日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嫁给他。   *** ***   刘姨娘点了灯,打着哈欠坐回椅子里,正准备继续看账簿,听见门外动静,幽幽抬眼看去。   小花趁着夜色前来,含笑道:“请刘姨娘安,小人来替方小姨娘回话。”   刘姨娘笑吟吟走过去,对门口伺候的侍女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去歇着吧。”   她打发走了一干人等,才把小花拉进房内,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小花低声道:“我等小姨娘睡了才来的。”   刘姨娘随口问道:“她心情如何?”   小花叹气道:“原本掉了孩子心情不痛快,康少爷还哄着,瞧着倒还好,如今康少爷与少夫人和好如初,小姨娘受了冷落,整个人都蔫了。”   刘姨娘摆摆手道:“这枚棋子无甚用处了,随她去吧,对了,你来干什么?”   小花走近几步,垂首道:“兆喜问小桃借银子使。”   刘姨娘吃了一惊,纳闷道:“兆喜好歹是沈容贴身侍从,他还缺银子使?”   小花似笑非笑道:“兆喜上回不是叫容少爷罚了么,跪在街上脸都丢光了,他就想着把卖身契赎回来,去相熟的庄子上当个小管事,攒的银子够不着,就去赌场赌了几把,全输光了,还欠了些。”   刘姨娘嗤笑道:“倒是和你们那个死鬼爹一个德行。”   小花幽幽叹气,又说:“他也是走投无路才会问小桃借,方小姨娘之前每月有一百两份例,他以为会打赏我们许多,当我们攒了多少银子呢。”   刘姨娘扶着额头叹气道:“他既然开口了,那就借他些吧,不能叫小桃断了这根线,总得笼络住了。也不必多,多了反而起疑,我拿五两银子给你。”   刘姨娘拿着钥匙去开柜子,点了五两出来,用绢帕包裹着递给小花,小花伸手捧过,叹气道:“容少爷许久没来咱们府里了,长此下去什么都办不成。”   “他总会来的,只要他还有一日姓沈,他就逃不开这个府邸。”刘姨娘捏了捏眉心道,“夜深了,你回去吧,方小姨娘那里不必再费心思,如今兆喜与沈容不睦,是我们的机会,叫小桃一定好好拢住他。”   小花点头应是。   *** ***   翌日,小桃拿着五两银子去见兆喜,兆喜依旧在他们常见的巷子里等她。   小桃走进巷子,见兆喜一脸潦倒,头发凌乱,颧骨还肿了个大包,她吓了一跳,怔怔地不敢出声。   兆喜苦着脸挠了挠头,笑说:“谢谢你的银子,不过你收着吧,老爷昨日给了我银子让我还赌债。”   小桃手足无措道:“你的脸是他打的吗?”   兆喜迟疑半晌摇了摇头道:“被赌坊的打手揍了两拳,不妨事。”他揉了揉脸,疼得龇牙咧嘴,又说:“我拿鸡蛋揉一揉就好了。”   小桃闷闷地看着他,许久才说:“容少爷倒是对你还不错,肯帮你还赌债。”   “哼。”兆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你想得美,他不过是见我脸上有伤,怕给他丢人罢了,他向来睚眦必报,什么都要斤斤计较,我如今用了他五十两银子,日后他会一一讨回来,后面几年逢年过节我都甭想拿赏银了。”   小桃疑惑道:“容少爷看起来挺和善的呀?”   兆喜一脸好笑地看着她,反问道:“他如果和善,相府怎么会变成侍郎府?”   小桃干巴巴笑了笑:“这我也不懂。”   兆喜露出狠厉的眼神,咬牙道:“你见他吃过亏吗?我告诉你,他心狠手辣,手段比谁都厉害,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他一直觉得相府对不起他母亲,为了替他母亲报仇,他连心爱之人都可以放弃,宁愿断子绝孙也要娶安亲王,因为这样才可以借他的势力来报复!”   小桃被兆喜吓了一跳,她怯怯道:“他心里有这么多怨恨吗?”   兆喜耸耸肩靠去墙面上,自嘲笑道:“我这种命贱的奴才秧子哪懂他心里在想什么,算了,不说他了,说来就是一包气,也只有夫人能忍他,还当他什么香饽饽。”   小桃走去他身旁,贴近他站好,缓缓问道:“他这么做岂不是也委屈了自己心爱之人?那人是谁呀?”   兆喜怔了怔,微微皱起眉头,想了半晌摇头道:“算了,不说了。”   小桃不再追问,又与兆喜说了些其他的琐事,然后才抱着银子缓缓走回侍郎府。   *** ***   赵念安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寻常都是沈容自己悄无声息爬起来,走去外间穿衣洗漱,今日恰逢休沐,便也懒洋洋躺着,拥着怀里夫人睡了个回笼觉。两人睡醒了也不起身,窝在被子里絮絮说话,实在饿得肚子咕咕叫,方不情不愿从被子里爬出来。   今日是十月初一,方德子一早去了趟侍郎府,没要着那二百七十两银子,反叫管事阴阳怪气数落了一顿,特意回来禀报沈容。   双喜刚把午膳备好,方德子就一脸窘迫来了。   赵念安饥肠辘辘吃着饭,用看热闹的眼神望着方德子。   方德子悻悻地摸摸鼻子,说道:“人管事说了,以后去要银子他们一概不给,叫老爷您自己个儿去问沈侍郎拿。”   沈容盛汤的动作顿了顿,笑说:“他们倒是也学会了泼皮耍赖那一套。”他把汤摆在赵念安面前,低声说:“天凉了,趁热喝。”   沈容吃了口菜问道:“兆喜回来了吗?”   方德子陪笑道:“去了庄子上收租,没这么快回来。”   沈容点点头,琢磨了半晌无奈地笑道:“这六万两才还了几个月?到底也不是什么小数目,既然如此,我怎么也得厚着脸皮去一趟了。”   赵念安着急道:“你不会又被一闷棍吧?”   沈容哑然失笑:“放心,吃饭吧。”   沈容与方德子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打发他离开后,把双喜叫来身旁,叮嘱道:“最近你不许去前院,就在后院伺候。”   双喜一头雾水看着他,沈容复又阴沉着脸说道:“被我瞧见一次打一次。”   双喜缩了缩脖子,苦哈哈道:“小人知道了。”   用过午膳沈容又陪着赵念安消遣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沈怀荫也该归家了,方慢吞吞往侍郎府走去。 第130章   老夫人最近几日正在忧思,哪怕是为了睿王的面子,她也想给沈康一个嫡子身份,如今沈容已经分家出去,也明摆着是闹翻了,自古事情都有两面性,这次沈府出了兄弟阋墙的事情,虽闹出了笑话,但沈容既然已经净身出户,沈康继承家业也是所当然,只是康姨娘被皇太后杖责,如今抬她当正室,实在是时机不当。   再过三五载......老夫人嘴里抿着侍女喂来的汤药,她近来脾胃不佳手脚虚软,经过几次大喜大悲,身子骨大不如前了,还不知能不能看到沈康长进出息的一日。   老夫人喝完了药,叫侍女去正门瞧瞧,若是老爷回来了,把他请过来。   侍女领命去了,不多时回来禀报,温温说道:“容少爷来了,说是来找老爷,管事的请他去老爷书房等,老爷回来后怒气冲冲去了书房,没往咱们小院来。”   老夫人沉叹道:“这个怀荫,心性太盛,半点压制不住,每每冲动都要吃亏,走,咱们去瞧瞧。”   *** ***   今日兆喜不在,沈容领了万常青过府,管事请两人进书房,又吩咐侍女沏茶过来。   沈容把茶端在手里,懒懒地用杯盖拨弄那茶叶碎子。   万常青站在一旁瞟他一眼,幽幽道:“表哥,这茶你得酝酿着喝,小心又掺着不三不四的东西。”   管事陪着笑站在一旁,闻言只得说:“这茶没问题,容少爷放心喝,小人拿人头担保。”   沈容勾了勾唇角,把茶盏摆去一旁,淡淡道:“你的人头可够不上本官的命,这里没你事,出去吧。”   管事松了口气连忙出去,却不敢走远,站在围廊下的盆景旁,弓着身观察书房里的动向。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沈怀荫回来,万常青无聊地在屋子里踱步,举着一只甜白釉花瓶道:“呵,沈府清俭,居然也有这么好的瓷器。”   沈容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这花瓶是我母亲在时添置的,怎么也得值个一千两银子,还有旁边那些摆件也都是她添置的。”   万常青啧啧道:“还是姑母有眼光,这暗沉沉的书房什么值钱的玩意都没有,就靠这些装点的熠熠生辉。”   沈容但笑不语,书房的大门直敞着,远远就见沈怀荫领着一干侍从大动肝火地走来。   沈容站起身,温温行了礼。   沈怀荫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还来作甚!书房重地岂由你乱闯!”   沈容一脸疑惑道:“怎么?父亲如今还有公务要处吗?”   沈怀荫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滚!我不要见到你!滚!”   沈容幽幽叹道:“父亲既然不想见我,我不来就是了,只是这每月的二百七十两债银,请父亲奉还吧,儿子拿了银子立刻就走。”   “你还有脸要!”沈怀荫冷冷一笑道,“就因为这六万两,你搅得天翻地覆,一通连环套下来,害我们相府被贬成了侍郎府,你还有脸要这银子!”   沈容啧啧摇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父亲这就受不住了?你既然知道是我捣的鬼,就乖乖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后面还有你好看!”沈容突然厉下眉眼,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表情凝视着沈怀荫,似是要将他拆骨入腹一般,浑身充满了狠厉。   沈怀荫吃了一惊,回过神后大骂道:“你这逆子,你反了天了,我早就知道你狼子野心,你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沈容倏然红了眼,他一语不发走到那只甜白釉花瓶前,撩袖砸了个粉碎,在沈怀荫倒吸一口气时,他又将书房内所有瓷器通通砸到地上,一时间书房里只有瓷器落地的声音与沈怀荫的怒骂声。   沈容痛快地在书房里发作,将他眼前能看到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砸碎撕烂,书画瓷器墨宝,统统不留,仿佛要将这个府邸拆了一半,用尽全部力气,撕心力竭般的发泄。   沈怀荫叫人上去擒他,万常青拔出佩刀将众人喝退。   沈怀荫心头滴血一般心疼不已,他虽自命清高,但谁人没有几件自己爱惜的玩意,这些书画瓷器都是他心爱之物,在这一瞬间全部毁于一旦,全部毁在了沈容手中。   沈容砸了个痛快,他扬声大笑,疯癫一般指着沈淮荫骂道:“从你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费劲心机宁愿断子绝孙都要尚皇子,为的就是要你家宅不宁,如今不过刚开始,从此以后,侍郎、谋吏、谋役我要你一步步跌落泥潭,沈康我也不会放过,贾千怡是谁,她拿什么跟赵念安斗,沈怀荫!你且张大眼睛看清楚,我要如何叫你生不如死!”   老夫人来时,恰好听见沈容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她吃惊不已,沈容如今竟此般猖狂,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   老夫人加快了脚步,阴冷着脸走上前,大喝道:“沈容!你枉为人子,你岂能直呼父亲名讳!什么生不如死,全是些狗屁倒灶的话!”   沈容仰头大笑,笑停了方凉凉说道:“祖母如今来说什么大道,既然都撒泼开了,我也不妨直说,你们如今已经没有了活路,我拿捏住了赵念安,等于是笼络住了圣上,你们名声已经臭了,哪怕你们去告御状,谁又会信你们,自讨苦吃!”   他深吸了口气,复又回到温文儒雅的模样,含笑作揖道:“今日孩儿失手,如此书房里的物件抵三千两银子,之后一年孩儿就不来讨要债银了,等明年是继续砸还是直接扣了父亲与兄长的俸禄,等明年再说。”   沈容勾着眉飞色舞的笑容,携着万常青往外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幽幽道:“只是明年这时候父亲与兄长还能不能继续当官,还两说。”   沈怀荫心绞痛,颤巍巍指着沈容离去的背影,哽声道:“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老夫人头晕目眩,脚一崴,整个人栽了下去。   庭院内乱成一团,沈怀荫对着沈容离去的背影破口大骂,骂声久久不绝于耳。   刘姨娘听闻赶忙跑去老夫人小院,又请郎中来把脉,待郎中走后,老夫人躺在床上悔不当初道:“早知他如此,当日就不该成全他尚皇子,哪怕废了我这条老命也得阻止他!”   刘姨娘眼神苦涩道:“老夫人心慈,又怎会知道他这般心机深重。”   沈怀荫坐在椅子里,懊恼地拍着大腿,眼神悲痛不已:“以为他光宗耀祖,结果是拆人家来了。”   刘姨娘哽咽道:“老夫人,咱们真的拿他没办法了吗?他不会暗中再使什么手段吧?”   老夫人与沈怀荫皆静默不语,原本他们皆打算着与沈容分干净了也好,以后各过各的,等过几年沈康出息了,沈怀荫官复原位,沈府还能在朝堂上立起来。却不想那沈容像是咬住了他们的尾巴,死活不肯放过他们。   刘姨娘见两人不出声,缓缓站起身将汤碗摆去一旁,淡淡道:“今日容少爷大发雷霆,许多仆役都瞧见了,妾身已经吩咐下去,不会叫他们乱说话。”   沈怀荫怒目道:“他既然敢说,就不怕旁人知道!”   老夫人抬了抬眉头,思忖半晌道:“如今流言蜚语不利于咱们这边,既然沈容大逆不道,也该让他长长教训。”   刘姨娘微微蹙着蛾眉,似笑非笑道:“这哪能伤他什么,各家吵吵闹闹都是有的,旁人听个乐子罢了,平白叫人笑话。”   老夫人冷笑道:“水滴石穿,总有成事的一日!”   三人正说着话,康姨娘一瘸一拐地过来了,她不顾侍女阻拦,冲进来趴在老夫人床头眼泪汪汪:“姨母您这是怎么了?姨母!”   老夫人拍拍她的肩头,烦躁道:“好了,我没事,有你们这群不争气的,我老婆子怎么也得撑起来。”   沈怀荫起身走过去,半跪在床头将康姨娘揽进怀里,心疼道:“你身子还没有大好,过来作甚。”   康姨娘靠进他怀里,垂泪道:“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情,我怎么能安心修养,姨母吃苦了,老爷您也吃苦了。”   沈怀荫苦叹道:“都是沈容那讨债鬼,真真是气煞我也。”   老夫人牵着沈怀荫与康姨娘的手,语重心长劝慰他们。   刘姨娘端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挤出苦涩又温顺的笑容来。 第131章   那日之后,沈容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时常动怒,偶有几日甚至夜不归宿,只说是林户院忙,夜里宿在了宫中。   白日里他在朝堂上依旧惺惺作态,端的是儒雅的文人模样,夜里却时常酩酊大醉,每每要到深夜才由兆喜驾着马车送回来。   赵念安一连几日在角门等他回家,如今已是十一月末,天气渐寒,下过一场初雪后更是骤然降温,他裹着斗篷站在门口,焦急如焚等待着沈容归来的马车。   街上鲜有人烟,偶有打更人路过,发出一丝嘹亮声响。   赵念安搓着手,愁眉不展望着路的尽头。   方德子在旁心急道:“夫人进去吧,老爷一会儿就回来了。”   赵念安苦着脸,眼底含着泪,摇摇头道:“我再等等吧,他近来心情不好,不要叫他以为我不体贴。”   方德子无奈叹息。   正说着,兆喜驾着马车从西街转过弯出现,快马加鞭到了王府门口。   方德子连忙去迎沈容下车,刚撩开帘子,沈容就跌跌冲冲撞了出来,他满面通红,一身酒气,指着兆喜骂道:“你这个畜生,驾这么快作甚!想颠死本官?”   兆喜沉着脸,俯下身去连连道歉。   方德子把轿凳拿出来,打着圆场笑道:“老爷喝多了,快进去歇歇。”   沈容晃晃悠悠看着那轿凳,打了个酒嗝,一挥袖道:“这轿凳太窄,拿走,兆喜过来。”   赵念安沉着脸,欲言又止看着他。   兆喜咬了咬牙,走到马车前跪在地上,弓起腰道:“请老爷下车。”   沈容得意地笑,他迷蒙着眼睛,环视着空荡荡的街道,朗声道:“本官如今从一品,叫你们跪你们就跪,叫你们死你们就得死!”   赵念安红着眼,声音哽咽道:“你快点下来吧,天色不早了。”   沈容轻蔑地瞥他一眼,冷冷笑了一声,踩着兆喜的背下了马车,赵念安伸手要去扶他,他一把甩开赵念安的手臂,脚下一个趔趄从兆喜背上摔了下去,整个人狼狈不堪倒在地上。   众人连忙来扶,他撒泼一般甩开他们,又将赵念安推倒在地,大骂道:“本官不用你们扶,本官是从一品大员,尚了皇子,你们是什么下贱胚子,也配扶我。”   赵念安涨红了脸道:“发什么酒疯!给我站起来!”   沈容用力挤了挤眼睛,仿佛是看清了来人,他露出轻佻的笑容,嗤嗤笑道:“你这赤子模样一点都不标致,倒是跟安亲王有点像。”   赵念安气得浑身颤抖,恼羞成怒道:“方德子!把他给我扔进轿子里押回去!”   方德子叹了口气,叫了仆役一道把沈容押进轿子里,一路抬回后院。   兆喜冷着脸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沈容被抬回寝殿,待轿子落了地,还未等他出来,赵念安赶忙从旁边的轿子里跑下来,急巴巴去撩轿帘。   沈容懒洋洋倚着身子看着他笑。   赵念安扁了扁嘴,拽住沈容的衣裳拉着他出来,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回了房。   双喜从寝殿跑出来,见沈容又是一身酒气,连忙去煮醒酒汤。   沈容在圆桌前坐下,见茶壶里有水,自己倒了来喝,赵念安连忙拦住他道:“茶都凉了,叫他们换一壶来。”他叫来侍女沏茶,又叫人去膳房端宵夜来。   沈容揽住他的肩头,亲了亲他的太阳穴,问道:“刚才摔在地上有没有受伤?”   赵念安摇了摇脑袋,环住他的腰身,闷闷道:“下次还是我来唱白脸吧,你这般好吓人。”   沈容笑了几声,安抚着捏了捏他的脸,低声说道:“下回别再来等我,夜寒了,别着凉。”   赵念安不置可否,安静了许久,却问:“我是不是长得不好看?”   沈容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赵念安一把推开他,满脸羞赧着不出声,只用泛红的眼梢睨他。   沈容连忙去哄他,强势将他按进怀里,柔柔说道:“夫人模样好看极了,真真是活色生香,为夫多看几眼不喝酒也醉了去。”   赵念安被他逗笑了,讪讪推他开,抿着嘴笑了一会儿才说:“就知道揶揄我。”   双喜把醒酒汤和宵夜都端来,赵念安遣走他之后方问:“你说他们会信吗?”   沈容喝了口面汤,暖和了身子缓缓道:“旁人兴许会生疑,但他们一定会信。”   赵念安不明所以,沈容夹起一只虾仁喂进他嘴里,自己把小油菜吃了,慢吞吞说:“我在他们心里从来都是虎豹豺狼,如今只是露出本来面貌罢了,他们本就不是中立之人,我不过是满足他们的幻想。”   沈容卷起一缕面,问道:“吃不吃?”   赵念安点点头,就着沈容的手吃了一口面。   沈容又喝了口面汤,说道:“我露出的破绽是他们现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们一定会紧紧抓牢,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做到何种地步。”   沈容吃了半碗面,揉了揉鼻子,露出苦恼的神情:“一身酒气,你倒是愿意贴过来。”   赵念安连忙讨好地笑笑:“那有什么的,你怎么我都喜欢。”   沈容摸摸他的脸,感怀点头,忽又说道:“走吧,陪我沐浴。”   赵念安脸颊讪红,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被沈容牵着站起身。   *** ***   “真的啊?”刘姨娘刚把管事的遣走,小花就急匆匆来禀报,这些日子沈容醉酒闹事,虽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但打更人都瞅见了,兆喜也与小桃抱怨了几次,小花自己悄悄躲去深巷偷看过几回,她形容不准确,只说与沈康醉酒撒泼时一般模样,猖狂又刻薄。   刘姨娘巧笑盈盈道:“哟,倒是亲兄弟,骨子里都是放浪形骸的模样。”   小花又道:“还有一件事十分古怪,近来容少爷的马车都是从西街回来,兆喜往常都是走东街。”   刘姨娘不以为然道:“许是去西市的花街酒坊买醉吧,倒也正常。你把小桃叫来,我有几句话要问问她。”   小花颔首去了,不多时领着小桃进了门。   小桃如今方十六岁,进府许多年却还如从前般怯生生的模样,半点不比小花落落大方。   刘姨娘携着她坐下,温柔笑着说:“最近方小姨娘身体如何?可还有拿你们出气?”   小桃颇有些局促,低眉顺眼道:“偶尔会打骂,倒也没有比从前厉害。”   刘姨娘握着她的手,递了杯茶水给她,调着笑一般缓缓说道:“那兆喜可有心疼你?”   小桃紧张地把茶杯摆回桌子上,语无伦次道:“我与兆喜没什么,他是个烂赌鬼,我、我不想与他亲近。”   小花恼怒道:“只是叫你去套话,又不曾叫你献身于他,怎么了?他调戏你了?”   小桃忙不叠摇头:“那倒没有。”   刘姨娘垂着眼捻弄着手里的帕子,缓缓说道:“其实兆喜也没什么不好,你跟了他,日后起码也是个管事夫人,他门道这么多,日后就是沈容倒了,他也总能混口饭吃,不至于亏待了你。”   小桃红着眼跪倒在地,攀着刘姨娘的膝盖哭诉道:“我爹就是个烂赌鬼,我娘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小桃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刘姨娘您救过我一次,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让我跟兆喜,我求求您了。”   “你这是干什么?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快起来。”刘姨娘叹了口气,扶着她坐起来,感慨道,“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什么,只是兆喜那里你得拢住了。”   小桃倏地松了口气,她擦干净眼泪坐回椅子里,慢慢说道:“他最近脾气暴戾得很,总是对容少爷破口大骂,只是他嘴巴紧,除了些无关紧要的,其他多说一个字都不肯。”   刘姨娘点了点头,眉宇间染上一分愁色,问道:“上回他提到沈容有一位心爱之人,是怎么回事?你打听出来了吗?”   小桃摇头,苦着脸道:“兆喜口风紧得很,言语间透露过一些,说是侯府从前近身伺候过他的侍女仆从都知道,他们还交换过定情信物,至于那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却一概不说。”   刘姨娘琢磨道:“如此看来应当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十几岁就能交换定情信物,莫不是侯府里伺候的下人吧?”   小桃恍惚间想起沈容成亲那日,她意外摔落了一个木盒,叫兆喜吓得胆战心惊,她连忙说道:“我见过容少爷有一个漆木盒子,掌心大小,盒子上绘着两只鸳鸯,他成亲那日兆喜叫我去帮着收拾,我不小心摔了这只盒子,兆喜吓得面色大变,还说这是容少爷最宝贝的东西。”   小花着急问道:“你看见里面是什么了吗?”   小桃怯怯摇头:“上着锁呢。”   刘姨娘捏了捏眉心道:“你们回去吧,我琢磨琢磨。”   两人行了礼离开了房间。 第132章   是夜,天空突然起了狂风暴雨,兆喜从马车上跳下来,甩了甩蓑衣上的雨水,用手按住几欲被风吹走的斗笠,一路低垂着脑袋往后院跑,经过抄手游廊的时候被侍卫拦了下来,侍卫见兆喜慌忙便侧身让他过去,兆喜跑了一路,又在走廊上被琴嬷嬷逮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叫他脱了蓑衣,小心溅一地雨水。   兆喜把蓑衣脱了摆在一旁,抖了抖身上雨珠子,顺着游廊小跑,一路穿行奔上了偏阁的台阶,刚站稳又被北笙逮了个正着,北笙插着腰怒气冲冲道:“下雨天跑什么?弄得到处都是水,你来打扫是不是?”   兆喜讨好地笑笑:“姐姐让我过去吧。”   “谁是你姐姐!”北笙怒瞪他一眼,“老爷夫人在小书房,去吧。”   兆喜从偏阁绕过去,小心避着雨,顺着檐头一路走到小书房门外。   沈容正在案前处公务,房内书架旁摆着一张黄梨木罗汉床,赵念安正躺在上面,懒洋洋喝茶看书。   双喜一会儿给沈容研墨,一会儿又去给赵念安伺候茶水,来回跑动忙得不亦乐乎。   沈容见兆喜仓皇,打发了双喜出去,把手边茶盏递给他,叫他喝口茶慢慢说。   双喜揭开盖子闷了口茶,撩起衣袖擦了擦嘴,着急说道:“老爷,庄子打听的人回来了,按着您的吩咐叫他们在附近住了小半年,小心着没有透露身份,等邻里街坊都混熟了,才旁敲侧击问了一些人,大致有了些眉目。”   赵念安忙不叠走过来,站在桌前听他说话。   沈容道:“你慢慢说。”   兆喜点点头,仍是着急,飞快说道:“小桃和小花是同胞姐妹,小花大两岁,小桃刚出生几日,她老爹就过世了,留下了一屁股赌债,她娘是庄稼人,养两个孩子又要还债,日子过得很艰苦,这几十年里一直在侍郎府您父亲的庄子上做工,除了务农外还替人洗衣服烧柴火,总之能挣钱什么都干,饶是如此,前几年小花和小桃还是被债主卖去了妓院,妓院小人也去打听了,只知道去了没几日,就有人来赎,老鸨只记得是个男人,旁的也记不清了。”   沈容沉了沉脸,问道:“还查到别的吗?”   兆喜回忆半晌,一拍脑袋道:“还有一事古怪,小桃与小花被赎出来后回家住了一阵,然后才通过庄子上的管事卖身去了侍郎府做侍女,自然有好事的邻居来打听,却说救命恩人他们都认识,是从前在她家住过一年的姑娘,那姑娘给了些银子,叫小桃母亲伺候小月子,又调了一阵子身体,这件事算算距今该有十六年了。虽不知道那姑娘是谁,不过跑去别人家里坐月子,这孩子恐怕也见不得光。”   沈容蹙起眉道:“十六年,也就是祖父过身那年。”   赵念安端起茶来喝,纳闷道:“你们怎么想起去查小桃?”   兆喜闷叹了口气,抱怨道:“她啊,自己的嘴巴严实,倒是一直来套奴才的话,之前方小姨娘对老爷用,她不过是有所怀疑就立刻告诉奴才,如今方小姨娘与沈康偷情还怀上了孩子,她却三缄其口,想想就觉得奇怪,仔细再想,那会的事情,也是她接近奴才的手段。”   沈容疲惫叹了口气,他支着额头思忖半晌,缓缓开口道:“当年的事情我思考了许多年,我与父亲祖母再不睦,他们也不至于杀我,康姨娘自然是最有嫌疑的,幕后真凶用红豆羹杀死林姨娘腹中胎儿,用一招祸水东引嫁祸给我母亲,一次解决了父亲后院两个女人,又选父亲生辰将我沁入水中,手段雷厉风行十分决绝,可康姨娘是什么人,撒泼耍赖是她习用的伎俩,她不过是个贪婪小人,不至于有这番心计,相府里怕是还藏着一条真正的豺狼。”   兆喜苦着脸道:“老爷,小人这美男计要用到什么时候?”   沈容愣了愣,突然笑开,指着他道:“你这家伙!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赵念安哈哈一笑,乐得开怀。   *** ***   小桃等了许多日,难得沈容休沐没出门,她才将兆喜堵了个正着。   兆喜近来晨起送沈容出门,每每总要半夜才回来,小桃想见他一面都难。   小桃今日提着菜篮子,在马厩附近堵住了兆喜,苦着脸把他叫去巷子里。   如今已是十二月,兆喜仍热得满头大汗,他擦了擦额头,亲热问道:“小桃,你找我什么事情?”   小桃攥着手,一脸苦相道:“上回小姨娘落胎,郎中说她伤了根本,以后很难再有孕了,康少爷近来与少夫人和好如初,也不去我们小姨娘房里,小姨娘想托我去问问,哪里有养身子的药方,能让她再有孕。”小桃满脸讪红,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好意思去问郎中这些事情。   兆喜挠了挠头:“这我也不懂,我姑且先帮你问问吧。府里都还好吗?康少爷冷落你们小姨娘,你们小姨娘可会迁怒你?”   小桃泄气一般说:“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呢,总归没有我们做下人的好处。”   “那倒是。”兆喜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我们老爷近日来心情不错,日前难得大方赏了我五两银子,够我去赌坊摸两把了。”   小桃抿着嘴微微笑了笑,过了半晌才说道:“容少爷怎么心情突然好起来了,马上过年了,宫里头不忙吗?”   兆喜耸耸肩道:“有什么好忙的,那都是做给人看看的,他是院史,凡事何须他亲力亲为。”他笑了笑又说:“我最近白天都在西市忙活,你有什么要买的就告诉我,我替你跑腿。”   小桃颔首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兆喜道:“回吧,药方的事情我问好了再告诉你,你的事情我肯定摆在心上。”   小桃脸红道:“谢谢兆喜哥。”   *** ***   康姨娘养了小半年身体,走路仍然是一瘸一拐,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腿从此以后就瘸了,整日躲在屋子里嚎啕大哭。   沈怀荫屡屡哄她哄不好,被她哭得心烦,刘姨娘素净无趣,林姨娘更是魔怔了大半年,一瞬间府里连个贴心的姨娘都瞧不见。   近来沈康倒是学乖了不少,往日贾靖承总带他出去花天酒地,这几个月里贾靖承被睿王训斥了几次,收敛了许多,连带着沈康也鲜去烟花之地,加之贾千怡近来对他百依百顺,私下更是媚骨天成一般,不禁令沈康多了几分怜爱,下了值也愿意归家陪伴。   府里虽困窘,但那日沈容砸了一堆瓷器字画之后不再来讨债,每月靠着沈怀荫与沈康的俸银,再加之老夫人的积蓄,勉强撑了下来。只是那日沈容暴怒之下露出的真面目,却叫老夫人惶恐不安,生怕他又做什么小动作。   十二月初的时候,朝廷遣人送年禄过来,沈怀荫与沈康加起来共一百八十五石,一石不多一石不少,刘姨娘派管事查验了几袋,都是新鲜的粮食,应是没动过什么手脚。   粮食收库后,刘姨娘拿着账簿来与老夫人汇报,因着到了年关,老夫人又拿了一千两银票给刘姨娘,叫她好好安排打点,等来年庄子上的收成下来,府里头就能宽裕许多。   刘姨娘无不应是,她磨磨蹭蹭了半晌,老夫人见她支支吾吾,烦心道:“说吧,又什么名堂?我老婆子如今也没什么承受不住的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刘姨娘拨了拨头发,放下账簿慢悠悠地说,“就是想问老夫人讨要个人,妾身想把方小姨娘房里的小桃拨来弄。”   老夫人坐在榻上,斜眼看着她,凉凉道:“这点人手调动还需要来禀?说吧,怎么回事?”   刘姨娘讪讪地笑道:“下等的仆役调动自然没什么,只是这小桃是方小姨娘的贴身侍女,也算是康少爷院子里的人,妾身也不敢托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小桃从前与兆喜在竹园一并伺候容少爷,如今也与兆喜关系要好,原也不打紧,只是老夫人您也知道,如今到底关系生疏了,小桃又是方小姨娘的侍女,如此总是惹人闲话,妾身便想着谨慎些,把小桃调远了去,别叫人误以为还有什么瓜葛。”   老夫人眯了眯眼道:“哦?那侍女与兆喜亲近?就是那个接送沈容的兆喜?”   刘姨娘点头应是:“就是他。”   老夫人闷声不语,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许久才意味不明地问:“那小桃几岁了?”   刘姨娘怔了怔,连忙笑着摆手道:“似是十七岁,哎,老夫人您误会了,小桃与他要好,也不过是托他办事,您也知道,咱们府里这些小丫头出了门哪知道什么东南西北,哪里卖酸梅,哪里看郎中,都得问了人才知道,兆喜是个烂赌鬼,与小桃没那档子事。”   “哦?倒是看不出来。”老夫人有了些兴趣,坐直了身体道,“兆喜我瞧着挺机灵,竟是个烂赌鬼?”   刘姨娘叹气道:“那沈容最近性情大变,总打骂奴才出气,兆喜也是想把自己的卖身契赎回来,才去赌坊摸了几把,这不才染上了赌瘾。”   老夫人冷哼道:“我看他不是什么性情大变,是原形毕露!”她骂完冷静了片刻,又叹气道:“此事我也听管事说了,端看着也没什么,也拿不出什么话说他,到底打骂的都是奴才。” 第133章   刘姨娘不置可否笑了笑,又叹着气说:“这沈容真是一身反骨,倒是叫您和老爷受苦了,明明自己是个刻薄的,却落了一身美名,好似咱们委屈了他什么,近来每日半夜才回,醉得不省人事,听小桃说兆喜最近一直窝在西市,也不知道沈容在西市哪个酒肆鬼混,到底是年关了,别闹出事来还拖累了咱们。”   老夫人琢磨了半晌,倏地笑了起来,莫说流连酒肆,哪怕是去了烟花之地,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娶了夫人不许纳妾已然是妒妇行径,按照本朝律法都该休了去,安亲王身份特殊,沈容自然不敢纳妾,也不敢休妻,只是他若是寻花问柳,旁人听了也只一笑而过罢了。   只是若是给他火上添把油,让这团火再烧得猛烈些,弄些手段败坏了他的名声,旁人也就解他为何净身出户。   老夫人含笑道:“怀荫一向洁身自好,怎么生的儿子这般放纵,咱们虽然分了家,也不能对他放纵不管,到底也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怀荫不管,我得管,你派几个人去跟着沈容,瞧瞧他日日都干些什么,万一有什么错漏,咱们也能替他遮掩。”   刘姨娘颔首称是,笑问:“那小桃?”   “随她去吧,你若是怕落人话柄,就让她跟了你,方小姨娘那边也不必再派人去。”老夫人冷哼道,“什么没脸没皮的小姨娘,还得两个人伺候?”   刘姨娘温温笑着说:“妾身明白了。”   她正欲借口离去,老夫人突然握住她的手,苦叹道:“你持家辛苦了。”   刘姨娘垂眸浅笑,摇首道:“妾身不过是暂且撑一把罢了,到底还是要交给康少夫人的。”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你也轻减了不少,康氏又日日作妖,我瞧着怀荫最近也萧条了许多,身边也没个能贴心照顾的。”   刘姨娘露出慌张神色,哽咽道:“是妾身没有照顾好老爷,都是妾身无能。”   “你能打好这府邸,我心里已经十分安慰。”老夫人叹道,“我原本想着过几年抬了康氏当正室,可如今她腿脚不利索,总是上不得台面的,怀荫正值壮年,身边只有两个姨娘伺候到底是少了些,咱们府里好几年没添新人了,我想趁着年节里,先为怀荫纳一位姨娘。”   刘姨娘目光一怔,露出一丝哀苦,老夫人没有错过她眼底的落寞,眼神闪了闪又说:“康氏的事情就算了,我打算过了年抬了你当正室。”   刘姨娘迟疑着抬起头去,目光中氤氲着泪光。   老夫人慈眉善目般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脸,笑说:“你是个好的,也能打好这个家,交给康氏我总是不放心,还是得你来掌家,只是今年怀荫刚和离,总得缓缓再说,别叫人觉得他是为了你才与陈氏和离。”   刘姨娘满目泪光道:“这如何使得,妾身何德何能当老爷的正室夫人。”   老夫人笑吟吟宽慰了她几句,说:“纳姨娘的事情你且自己看着办,有好的叫来我过目,也不必是什么貌美的,性格和婉体贴,会伺候人便可。”   刘姨娘颔首应了,心潮澎湃走出老夫人的院子。   她等了十七年,终于等来了今日。等来了她与老爷携手一生的机会。   *** ***   刘姨娘派了几个眼生的去西市蹲点,蹲了小半个月,终于被他们发现一些异常,兆喜时常进出一间三进的宅子,沈容好几次夜不归宿也是去了那里,那宅子平日里没什么人进出,只有几名嬷嬷每日进出采买。   月中的时候,宅子后门走出来一位婀娜女子,那女子穿着打扮华丽,衣裳由上好的雪缎制成,发饰无一不贵重,连手里举着的纨扇亦是绣工精致的上品。细看那女子的模样更是貌美如花,眼波流转间妩媚至极,颇有一丝撩人的风情。去了胭脂铺与绸缎庄,买了几件贵重的就回去了,之后又出过几次门,每每都是采买一些女子的东西,略逛一圈便被嬷嬷催促着归去。   老夫人得知沈容养外室,怔讷了半晌,竟是出现了愁苦的神色。   刘姨娘费神不解,委婉说道:“容少爷竟然养外室,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给些银两就能打发了,老夫人何苦发愁?”   “他若是寻花问柳,自然是他的不正经,可养外室。”老夫人叹了一声,“说到底还是赵念安善妒,事情闹开了,未必是沈容的错。”   刘姨娘坐在榻边圆凳上,替老夫人捏腿,垂着眼叹气道:“是啊,容少爷未必有错,只是安亲王也可怜,为区区庶民当了赤子,却落得如此下场,我若是他,恐将容少爷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老夫人疲惫地合上眼,喃喃道:“是啊,不能让安亲王蒙在鼓里,总得点破了沈容这佞臣,叫安亲王知道他的真面目。”   距离沈怀荫被贬斥已经过去近半年,宰相之位一直空悬,近来频频有言官进谏,请圣上提拔朝中人才,填补宰相空缺,以安民心。   朝堂上大致分为了两波势力,一波推荐刑部审监司司史汪大人,另一波推荐参谋院院史许大人,圣上一直犹豫不决,也没有明确表态,惹得朝臣议论纷纷。   有人揣测圣上想令沈怀荫官复原位,他昔日被贬斥,皆因他不尊亲王不守礼数,如今风头已过,也该恢复原职了,自然也有人揣测圣上另有他选,只是无论是谁,只要宰相之位一日不落实,任何人都有机会。   近月来沈怀荫勤于政务,一改往日作风,对着同僚不耻下问,也逐渐得了些好名声,而沈康更是卖力于讨好岳父,在如今这种局势下,睿王不会轻易放弃沈怀荫,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官复原位,睿王自然会鼎力相助。   老夫人自然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她每一步都得审度清楚了。打压沈容还是放任沈容,两者终究都是有利有弊。   打压他,将他养外室的事情捅到赵念安面前,甚至捅到御前,自然可以坏他名声,令他蒙羞,如此他失去了赵念安的助力,今后便起不了什么幺蛾子,沈怀荫在前朝有睿王相助,一来一去,此起彼伏,沈怀荫再立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们只是分家,依旧是血亲,沈容后院起火,沈怀荫又岂能脸上有光。   若是放纵他,老夫人心中总是不甘愿,难得抓住沈容的把柄,如此轻而易举放过他,将来还不知道他会再生什么事端。   老夫人心中抑郁,也不曾叫沈怀荫来商量,她知道沈怀荫性格耿直,半点压不住火,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莽撞坏事。   歇年前几日,朝堂上依旧为着宰相之位争论不休,三皇子党力挺审监司司史汪大人,太子党力挺参谋院院史许大人,沈容如今为太子效力,自当与他站在一头,沈怀荫虽有睿王相助,但睿王生性谨慎狡猾,凡事都会给自己留后路,沈怀荫能够官复原位自然与他有益,可比起宰相之位,他更看重圣上心意,行事断不会触及圣上逆鳞。   近几日每每有人提议将沈怀荫官复原位,沈容便站出来极力反对,一改往日温吞作风,对沈怀荫大肆诘责,称他拜相十几载毫无建树,言语间更将他批得一无是处,朝堂之上无父子,纵使私下许多人对他不留情面的做派嗤之以鼻,但沈容言之凿凿有有据,再加之汪大人与许大人两派人马势强,在这种情况下,沈怀荫想要官复原职的希望几乎已经破灭,连睿王都劝他不如退一步,支持参谋院许院史拜相,之后参谋院院史之位空缺,再由他顶上。   旁的都好说,只有这件事沈怀荫万般不肯答应,许院史当年就是老相爷门生,他在世时一度想要拉扯他登上宰相之位,如今兜兜转转他下来了,姓许的又上去了,这无疑是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宁愿不当这劳什子的官,也绝不会改投姓许的门下!   沈怀荫心情郁结了许多天,老夫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小年前几日,把新纳的廖姨娘送去了他房里,人是刘姨娘从庄子上买来的,出身干净,人也老实,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模样虽称不上闭月羞花,但也算清秀动人,最主要是性格温顺柔和,十分听话。   沈怀荫把她收进房里过了一夜,嘴上虽没什么抱怨,但瞧着也不甚喜欢,后头几夜仍是一个人住在书房。   老夫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沈怀荫是他唯一的骨肉,如今整日郁郁寡欢,活得像具行尸走肉,还不如她这个老婆子精神。   老夫人的心在滴血,这世上所有人都有错,可是她的怀荫到底有什么错,他听从老相爷的话努力上进,听从自己的话娶了万氏,他究竟做了什么,何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   老夫人痛彻心扉难以纾解,日日跪在佛堂里诵经念佛。   小年这一日,刘姨娘着急忙慌过来请安。   老夫人叫她进来,见她一脸着急,心烦气躁道:“何事惊慌?”   刘姨娘惶恐道:“西市留守的人来禀报,说是容少爷正午前进去了。”   “进去就进去,他近日时常过去,也不差这一日半日。”老夫人沉着脸骂了几句,复又拿起佛珠念诵起经文。   刘姨娘急急说道:“安亲王的马车离了府,看方向是朝着宫里去了,今日是小年,许是去陪着宫里娘娘用午膳。”   不必刘姨娘多言,老夫人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啊,沈容趁着安亲王回宫请安,去与外室偷情,这得是多该死的事情。沈容这件事若是要点破,最怕的就是不痛不痒,若是私下解决不起半点波澜,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非得闹得天翻地覆,才能叫旁人看清楚他沈容是什么货色,如此这般他在朝堂上的威严才会削弱。   老夫人支撑着从蒲团上爬起来,刘姨娘连忙来扶。 第134章   “快,马上去召集人手,一定把西市那宅子堵住了,不许放任何人出来,人手若是不够,叫康儿或是问刑部,或是问睿王借。”老夫人颤巍巍道,“把柜子里的卷轴给我拿出来,再把我的诰命服取来,老身要进宫面见皇太后!”   刘姨娘吩咐人去找沈康,又吩咐侍女去取诰命服,然后亲自去柜子里拿老夫人要的卷轴。   她将卷轴递给老夫人,看着老夫人将其展开,行首便是‘自罪书’三字。   老夫人一点点将卷轴打开,眼含热泪道:“这是我日前亲自写下的自罪书,我要拿着它去向皇太后谢罪!”   刘姨娘抬眸看去,老夫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字字泣泪,内容无非两条,一写她愧对万氏,纵容外戚康氏于沈府恣意妄为,导致家宅不宁,累万氏郁结难纾至香消玉殒,二写她纵容孙儿,致沈容性格嚚猾,虚情假意,用奉承谄媚手段谋取二皇子为妻,为一代佞臣也。   刘姨娘嘴唇颤动道:“老夫人,您如此行事,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啊。”   “我一把年纪拼了这条老命又有何惧,一事不能二罚,皇太后日前已经罚过康氏,如今再罚也只能罚我!沈容既然想搞垮沈府,那就让我陪着他一起下地府!”老夫人拢起卷轴,握紧拐杖道,“事不宜迟,你立刻随我进宫!”   刘姨娘迟疑道:“是否要知会老爷一声?”   “大可不必,内院后宅的事情,他牵扯进来又有何用,他性格耿直,反而坏事。”老夫人摇摇头,拄着拐杖道,“走吧。”   刘姨娘顺从地点头,随她一起上了马车。她一路难掩心事,时不时看一眼老夫人手里的卷轴,老夫人的行径实在出乎她意料,她不得不承认老夫人属实高招,这自罪书写得十分厉害,表面上是自罪书,却是替老爷揽下了宠妾灭妻的罪过,前写万氏香消玉殒,后写沈容奸计报复,起承转合非常巧妙,只用几行字就阐述了沈容品行败坏及其背后原因。只是她既然写了自罪书,沈容若是下马,她必定难逃罪过,轻则训诫,重则脱了这身诰命服。   刘姨娘向来知道老夫人手段果决,只是她想不到,她竟然会在这时候弃了康氏。那是她偏爱了一辈子的女子,这封自罪书一旦呈上,康氏怕是连命都不保。何来的一事不二罚,安亲王与万氏根本是两件事。   刘姨娘心里苦笑,恐怕这才是她不愿意让老爷知道的真正原因。   *** ***   赵念安难得来陪皇太后用膳,御膳房里进了许多新制菜式,都是他从前不曾吃过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圣上得知他进宫,拨了空过来坐坐,恰赶上午膳,便坐下一道吃了些。   皇太后见赵念安吃得津津有味,亲自给他夹菜。   圣上幽幽叹气:“母后到底还是偏疼孙儿,倒是叫朕受冷落了。”   赵念安哈哈笑了一下,夸张地捧了他几句,圣上见他心情不错,垂了垂眼眸,状似随意问道:“你近来与沈容如何?”   赵念安随口道:“挺好呀,前一阵林户院忙,他也不着家,近来歇年了,总算得空陪陪我,父皇你吃鱼,鱼好吃。”   “一晃你都成婚两年了。”圣上淡淡道,“朕怎么听说沈容时常夜不归宿,或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府?”   赵念安愣了愣,扑哧一笑道:“沈容哪里会喝酒,两杯下肚就醉了,他也不爱喝酒,寻常赴宴也只是小酌两口,被人多灌几杯都要恼,父皇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未免也太离谱了。”   皇太后温温笑着,脸上不显露情绪,只淡淡说道:“沈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捕风捉影的事情倒是也不少。”   圣上似是非是笑了笑,捕风捉影未必是假,各有各的算计罢了。   午膳用了一半,门外管事嬷嬷来禀,老相爷遗孀沈氏此刻正跪在宫门外自述认罪书。   赵念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恼怒道:“她又搞什么幺蛾子?”   圣上瞪他一眼,责备道:“安儿,不许失仪。”   赵念安抿了抿嘴,可怜巴巴道:“那饭还吃不吃啊?”   皇太后悠悠笑说:“她认罪?认什么罪?不会是为了半年前的事情埋怨哀家来了吧?”   赵念安见没人搭他,慢吞吞放下筷子,端坐在一旁。   管事嬷嬷如实说道:“半年前沈怀荫大人姨娘康氏对安亲王不敬,被皇太后责罚,因着这件事,沈老夫人在府中反思了半年,写下了自罪书,康氏乃她外甥女,因她纵容导致其骄矜跋扈,间接逼死了万氏,沈老夫人自认是她的罪过。”   皇太后微微抬了抬眼,由嬷嬷扶着坐去旁边椅子里,圣上与赵念安也一并坐过去,待他们落座,管事嬷嬷才继续说道:“因着这件事,沈容大人一直怀恨于心,为了报复沈老夫人,沈容大人......”   管事嬷嬷突然停顿了下来,眼神幽幽看向赵念安。   赵念安刚捧起茶盏,见嬷嬷看他,纳闷道:“有什么就说,看我作甚?沈容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没什么说不得。”   圣上抬了抬手,示意管事嬷嬷继续说。   管事嬷嬷面色微愠,缓缓说道:“沈容大人抛弃了心爱的女子,设计谋娶安亲王,借安亲王的势力对沈府寻衅报复,如今目的达成,又将心爱女子养于外室,沈老夫人自认是她纵容孙儿,特来领罪。”   “一派胡言!”赵念安涨红了脸,手掌狠狠拍在茶几上,恼怒道,“沈容怎么可能养外室!沈容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要叫她们这般诋毁迫害!”   赵念安恍惚间想起沈容的过往,心中煎熬痛苦,眼泪一瞬间簌簌落下,他撩袖擦去泪水,哽咽道:“沈容对儿臣不知道多好,沈老夫人向来不喜欢他,如今打压不成还来冤枉他,父皇,皇祖母,你们一定要替儿臣做主。”   圣上懊恼不已,眼神忧郁道:“父皇早就与你说过,为人赤子不是好的归宿,无论是沈容还是这老夫人,这沈府里头一定有一方是吃人的老虎,你非要往里跳。”   赵念安揉了揉眼睛,含着眼泪道:“儿臣不后悔。”   圣上无奈至极,到底是老相爷遗孀,也不能由她跪着,见皇太后稳稳不动,圣上主动说道:“母后,不如请她进来说话吧,是非曲直,既然她要辩,就让她辩个够。若是沈容当真虚情假意,用计谋盘算朕的皇儿,朕也不能饶他。”   “不会的!”赵念安着急说道,“沈容不会的!”   圣上怒道:“你给朕闭上嘴,半个字都不许说!”   皇太后揉着额头道:“她既要见我,就让她进来吧。”   刘姨娘只陪着老夫人到了宫门外,待她被拦下后,老夫人由宫里嬷嬷搀扶着进了殿内。   老夫人不曾想过圣上也在场,她恭敬行了礼,举止间没有半点露怯。   皇太后并不叫起,反而厉起眼看着她,嗤一声道:“你既是来认罪的,哀家便不能赐你座。”   老夫人犹然跪在地上,沉声道:“臣妇有罪,不应坐,也不敢坐!是臣妇骄纵外甥女扰乱家宅,也是臣妇纵容孙儿恣意妄为,如今沈家家宅不宁,又牵扯到朝堂之事,臣妇不得不前来领罪!”   皇太后阴沉着脸笑了笑,她端着架子居高临下望着老夫人容颜,凉凉说道:“你的自罪书哀家已经知道了,你承认是你与康氏逼死了万氏,你又说沈容为母报复,虚情假意谋娶皇子为妻,你可有证据?”   老夫人言辞恳切道:“沈容十余年间一直有位深情互许的女子,如今正养在西市的宅子里,太后娘娘派人去一看便知,这是人证,沈容与该女子有一定情信物,摆在一只绘着鸳鸯的榉木盒子里,这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全,请太后娘娘明鉴!”   皇太后不出声,只用打量的眼神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含泪哽声道:“容儿多行不义已经走上了歪路,是臣妇这个祖母的失职,本是内宅后院的事情,可容儿为一己私欲,将安亲王牵扯在内,他如今身居高位,臣妇实在怕他将来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举,故拼了这条老命,也得将其拉回正路。”   赵念安几乎捏碎了手里的茶杯,他愤恨地看着老夫人,眼泪无尽地往下流,这就是她的嘴脸,明明要将沈容置之死地,却摆出了一副为他好的模样,真真是一位慈悲无私的祖母。   赵念安发泄一般砸了手边茶盏,泪流满面道:“你胡说!沈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是你们一次次迫害他,想将他逼上绝路!”   圣上拍了记桌子,怒道:“把沈容和那女子都给朕带来!劳什子榉木盒子也给朕拿来!朕要亲自审一审他是人还是鬼!”   皇太后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温温道:“沈容乃是从一品大员,他成婚两年都不曾纳妾,如今为了养外室押他进宫,如此大动干戈,传出去像什么话?明明是他自己不愿纳妾,如此这般,旁人还以为是咱们安儿善妒,不许他纳妾。”   圣上微微敛了些怒气,闷声道:“母后说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   皇太后沉吟半晌道:“镇国公住在西市,他行事向来公道,口风也严实,派他去把宅子围了,将事情查清楚,咱们也别平白冤枉了谁。”皇太后看向老夫人幽幽说道:“既是沈老夫人大义灭亲,你也一并去对峙吧,是非曲直总得有个定论。”   老夫人叩拜在地,哽声道:“臣妇谢恩。”   赵念安忍住怒气,又把眼泪吞了回去,他擦了擦眼睛说:“父皇,皇祖母,儿臣要亲自去看一眼,儿臣相信沈容绝不会负我。”   圣上叹气道:“你既然想去就去吧,父皇也不希望沈容是狼心狗肺之徒。”   赵念安擦干净眼泪,怒瞪老夫人一眼,率先离去。   前行的侍卫早一步去通知镇国公,镇国公彼时正准备午睡,领命后立刻更衣向外赶,御前侍卫已经围住了西市那间小宅子,只等镇国公一声令下就冲进去。   赵念安下马车时,镇国公已经到了大门口,得知赵念安与老夫人在赶来的路上,特意稍等了片刻,同一时间御前侍卫已经去了安亲王府,押着王府内侍女侍从把那榉木小盒子翻找出来,此刻正在送来的路上。   沈康领着人在暗中观察,见侍卫团团围住了宅子,方才松了口气。他脸上露出兴奋且得意的笑容,喃喃道:“沈容的好日子总算到头了。” 第135章   镇国公命人直接踹开大门,领着侍卫往里冲,将沿途遇到的侍从嬷嬷都一并擒住,以防他们通风报信或是趁机溜走。   镇国公穿过垂花门,径直来到内院,兆喜恰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冬枣,刚准备偷吃,就被侍卫摁倒在地,手里的冬枣散落了一地。   镇国公捋着胡须走向他,沉着脸问道:“沈容沈大人在何处?”   兆喜一脸茫然,朝正房努了努嘴。   赵念安仰头看向那间房,房门紧闭着,门口无一人伺候。   老夫人由刘姨娘搀扶着从后面跟上来,她顺着镇国公的目光望向那道门,深吸口气道:“国公爷请进吧,今日无论孰是孰非,都该还安亲王一个公道。”   镇国公走到门前,亲自踹开了房门。   沈容正盘腿坐在蒲垫上,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猛然抬起头去,见门前来势汹汹挤满了人,呐呐问道:“国公爷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赵念安冲进屋子里,四处察看,确定无人藏身,红着眼道:“国公爷您瞧,我就说是他们冤枉沈容,沈容才不是那种卑鄙小人。”   镇国公眯起眼,凉凉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沈容还未出声,角落里出来传来微弱却尖锐的狗叫声,一只长得像狐狸似的小奶狗突然窜了出来,挡在沈容面前向着镇国公大叫。   沈容一把将它捞进怀里,讪讪道:“这狗模样虽漂亮,却极凶悍,我将它养在这里训几日,等养熟了再带回府里。”   镇国公冷笑:“怎么,安亲王府还养不了一条狗?”   沈容轻抚着狗儿的毛发,微微垂着脸,羞赧道:“再过半月是夫人生辰,我想将这小狗训好了送给他。”他举起手边一件旧衣,笑吟吟道:“我每日拿些夫人的旧物来给它闻,如此它以后便不会冲撞了夫人。国公爷,你们到底为何前来?这般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镇国公暂不出声,只用眼梢瞟向老夫人。   老夫人与刘姨娘皆大惊失色,她颤颤巍巍倒了下去,又紧紧扶着拐杖站起来,沉声道:“国公爷,方才这么多侍卫围着这宅子,想必是容儿已经收到了风声,把人藏起来了。”   沈容蹙着眉站起身,手里还抱着那小狗,他满面愁苦道:“什么人?什么风声?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镇国公不会他,吩咐侍卫将所有人押到庭院,他要亲自审一审。   赵念安幽幽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跟着镇国公去了庭院。沈容放下手里小狗,也跟着去了外面。   庭院里有七八人跪倒在地,皆是穿着粗布棉衣的仆役,其中属兆喜穿得最光鲜。   侍卫禀告道:“回国公爷,宅子里所有人都在这里,没发现年轻女子的踪迹。”   跪在地上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仆役,只有一位姑娘稍显年轻,她穿着绿色的棉袄,上头打了几个补丁,模样胆怯跪在地上,深深将脑袋埋了下去。   刘姨娘轻轻拍了拍老夫人的胳膊,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向那位姑娘。   未等老夫人出声,镇国公已然察觉到了那名女子,他抬步走去,在那女子面前站定,冷着脸道:“你仰起头来,告诉老夫,你叫什么名字?在宅子里做什么活计。”   “小人、小人叫李画儿,是个厨娘。”李画儿仰着脑袋,一脸惊慌看着镇国公。   镇国公板着脸道:“厨娘?老夫瞧你姿色不差,你当真是厨娘?”他转头看向沈容,沉声问道:“她是厨娘?”   沈容露出苦笑:“这、这下官怎会知道,下官还不至于空闲到关心厨房的事情。”   镇国公看向兆喜,怒目道:“你来说。”   兆喜苦着脸道:“她是厨娘,是安王府里带出来的,这宅子原本空置着,老爷这几日过来训狗,小人便从安王府带了几人过来伺候,今日的午膳也是李画儿准备的。”   李画儿忙不叠说:“小人真是个厨娘,会做几个小菜,也会做些点心,在安王府里给大厨们打下手,寻常也做些粗活。”   镇国公蹲下身,凑近李画儿嗅了嗅鼻子,闻见她身上不曾有香粉味,倒是有股油烟味,他又叫李画儿伸出手来,见她掌心满是老茧,十分粗糙可怖,便不再起疑。   镇国公喃喃道:“真是个厨娘。”他狐疑地看着沈容,这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同厨娘勾三搭四。   老夫人似是看出他的想法,眼珠子转了转,慢吞吞道:“容儿啊,这厨娘是否就是你情之所许的姑娘啊?祖母知道你性格平易近人,你喜欢厨娘出身的女子,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何不能说出来呢!”   沈容突然蹙起眉,厉声道:“祖母慎言!孙儿知道自己不讨祖母欢心,您要冤枉孙儿什么都可以,只这一件事不行!孙儿与夫人情深似海,早已有过山盟海誓,我们之间的感情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侍卫又来禀报:“国公爷,四处翻找查看过,没有任何女子衣裳饰物,几件贵重的衣裳也都是男子制式,看身量似是安亲王的旧衣。”   镇国公幽幽看了老夫人一眼,负着手道:“老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夫人冷笑一声,用拐杖敲了一下地,咬牙切齿道:“就算被人跑了,也不能证明老身所言为虚,国公爷不如审审这个兆喜,他是沈容的近身侍从,伺候了他十几年,与他同进同出,想必他一定知道实情!”   兆喜连磕了几个响头,惊慌失措道:“小人没有说谎,李画儿确实是厨娘,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谁问你这个?”镇国公弯下腰,审视着兆喜的眼眸,冷声道,“你告诉老夫,沈容是非有一位情深几许的老相好?”   兆喜茫然道:“老爷寒窗苦读了十年,哪来的老相好。”   镇国公不愠不怒问道:“可这老夫人说他有一位惦念了许多年的女子,还与她交换了定情信物,如今就存放在一个榉木盒子里,而这些都是从你兆喜嘴里得知,你告诉老夫,那女子是谁?如今又藏在何处?”   “小人嘴里?”兆喜小心翼翼看着沈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镇国公突然发怒道:“看他作甚!如实说来!”   兆喜别扭道:“老爷是有一位惦念了许多年的人,是有一件信物摆在榉木盒子里,但是小人不知道是谁,也没什么老相好,从前也是我们老爷一厢情愿罢了,老爷性格自持,从来不与谁逾矩。”   赵念安眼神怔愣望着沈容,半晌突然抬脚踹在沈容小腿上,气恼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你快点说清楚!”   沈容疲惫地叹了口气,走近去哄赵念安,却被赵念安一把推开,沈容无可奈何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就因着我曾经的一厢情愿,你们如今污蔑我养了外室?”   老夫人冷笑道:“你到底还是说了,什么一厢情愿,我看你是水到渠成,把人养在宅子里却不敢承认!”   沈容望着老夫人那张得意的嘴脸,蓦然红了眼睛,他自嘲笑了几声,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老夫人见他神情低落,越发坚定自己的揣测,扬声道:“沈容!你怎么不回答!”   沈容双眸中酝满了泪水,几欲滴落,按捺了许久方道:“您今日穿了诰命服,还领了镇国公来,想用一段捕风捉影的故事来置我于死地,祖母,沈康是您的孙儿,我沈容难道就不是吗?”   老夫人沉了沉脸,正色道:“我没有你这样大逆不道,毫无孝道的孙儿!”   沈容苦笑着合上了眼睛。   恰此时,侍卫拿着榉木盒子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顺道把安王府里伺候沈容的奴才一并抓了过来。   双喜被人押着进庭院,他仓皇失措望着沈容与兆喜,着急问道:“兆喜,你又犯什么错了?你怎么老是不听话?”   镇国公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儿,拍了拍脑袋道:“老夫记起来了,你叫双喜。”   双喜害怕地点了点脑袋。   镇国公从侍卫手里接过榉木盒子,他拿着盒子朝沈容摇了摇:“是这个吗?”   沈容黑着脸,想从他手里拿过,镇国公倏地收回手,含笑道:“看来是它了,钥匙拿来。”   沈容无奈道:“在安王府。”   镇国公叫人把小锁砸了,双喜吃了一惊,连忙去扑,抱着那侍卫的胳膊道:“不能砸,砸坏了怎么办,里面是我们少爷的宝贝。”   侍卫甩开他的手,用刀柄砸了几下便开了,一枚暗沉的长命锁赫然出现在盒子中。   镇国公拿起那枚长命锁,端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问双喜道:“这是谁的长命锁?”   双喜讪讪道:“老爷没告诉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镇国公将那长命锁给笙字辈的侍女一一过目,她们言辞一致,都说见过,但不知道是谁的。   镇国公嗤笑道:“沈容啊,你这些奴才倒是忠心。”   沈容缓缓走近镇国公,从他手里拿走那枚长命锁,他放在手里摩挲,苦笑道:“这是我夫人的长命锁。”   他话音一落,老夫人顿时慌了神,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下一软,扶着拐杖慢慢跌了下去。   刘姨娘赶忙扶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她长长叹了口气,懊恼在心头弥漫开来,竟然中计了......   赵念安逐步走向沈容,看着他手里的长命锁,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沉着脸说:“怎么是我的长命锁?” 第136章   沈容笑看着他,赧然道:“我九岁那年落水,是你奋不顾身跳下池塘救我,我捡走了你的长命锁,是这枚长命锁度给我性命。我对你朝思暮想了十年,实在羞于说出口,原本想着于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一直没有告诉你,哪知会牵扯出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旁人也就罢了,夫人你信我,我沈容此生心里只有你一人,从前是,如今是,今后也必然如此,沈容此生绝不负你。”   赵念安揉着眼睛道:“我知道,我信你,我一刻也没有怀疑你。”   沈容将他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鬓角,许久才松开他,缓步走向镇国公,他作揖道:“家中琐事劳镇国公跑一趟。”   镇国公挑了挑眉,目光幽幽看向倒地的老夫人。   沈容苦笑道:“如今事情也明白了,不过是误会一场,祖母也是好心办坏事,担心我夫人受骗。”   镇国公看着沈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方才起誓那般决绝,今后可就没有退路了。”   沈容展露笑颜道:“国公爷如今不信,且看十年三十年百年之后,我是否从一而终。”   镇国公哈哈大笑,用手背拍了拍沈容胸膛,笑说:“那我得撑上一百年,行了,你们沈府内宅后院的笑话老夫已经看了不少,老夫也不关心后续,这堆烂摊子留给你处,老夫赶着回宫禀报。”   镇国公转身要走,老夫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镇国公的手臂,老泪纵横道:“国公爷,这是个局,沈容要陷害我这个祖母,国公爷明鉴呐。”   镇国公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局不局的与老夫何干,沈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要紧,脑袋糊涂了就歇下来吧,何必处处与人争锋。”   镇国公抬腿就走,身后侍卫拦住老夫人去路,大队人马从庭院里离去,徒留老夫人与刘姨娘站在原地。   待人走了干净,老夫人指着沈容,恼羞成怒道:“沈容!你狼子野心!连自己的祖母都要设计陷害,你简直是个畜生!”   沈容团着手臂站在寒风萧瑟的庭院之中,他望着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淡淡道:“旁人都不信的事情,为何祖母却轻易信了?因为你自始至终都不了解孙儿的秉性如何。”   沈容叫兆喜搬椅子过来,老夫人吃了一惊,以为赵念安又要坐着看她下跪,却不想椅子端到了她的身后。   “祖母坐吧,容我慢慢与你说道。”沈容屏退了无关紧要的人,只留了几个亲信。   沈容在老夫人面前来回踱步,缓缓说道:“祖母可曾想过,孙儿设计并非为了拉你入局,而是你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置我于死地,反而自食恶果。”   老夫人哽咽道:“你如今说来又有何用,今日之后非但我的诰命不保,连康氏的脑袋也会落地,沈容!你真是好狠的心!”   沈容不与她争辩,只自顾自地说道:“我的确养了人在这府里,每次来都带一身新衣裳给她,她出门溜达一圈回来就烧了砸了,如此无论你们何时偷袭,都抓不到这位外室。我养外室,自然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去,可定情信物榉木盒子的事情,却只有兆喜告诉过小桃。”   老夫人泪目道:“如今还来说什么小桃?”   沈容不置可否,依旧在庭院里来回走动,温温道:“小桃从我住进竹园开始就一直蓄意接近我,三番两次想从兆喜嘴里套话,我这次设局不过是想确认她背后的主子是谁,是你,刘雪梅。”   沈容从袖中拿出那枚泛黑的银簪,递向刘姨娘。   刘姨娘眼神动容,却是不肯接,绷着脸道:“这不是我的簪子。”   沈容瞥她一眼,随手将簪子扔在地上,察觉到刘姨娘眼底那一瞬间的慌乱,沈容缓缓才说:“你与罗大石同一年签卖身契入沈府,我最开始不曾怀疑过你,因为你没有动机,直到我发现这枚簪子,我顺藤摸瓜继续查下去,一边查你,一边查小桃,两厢汇合终于得出了结论。你十六年前在庄子上吃了落胎药,那个孩子是我父亲的吧。”   老夫人突然站了起来,茫然道:“什么?什么孩子?什么落胎药?我怎么不知道?”   刘姨娘端站着不动,眼底浮现起怒意,她微微蹙起眉,用蕴含着杀意的目光看着沈容。   沈容长叹道:“你打掉了林姨娘的孩子,嫁祸给我母亲,其后又对我纠缠不放,几次试图害死我,我猜那个孩子落胎你怪在了我母亲头上,也迁怒了我。”   事已至此,刘姨娘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痛快道:“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她的孩子又凭什么活着?十七年前,我当时是书房的侍女,我与老爷情投意合,是万氏容不下我,一直不许老爷抬我当姨娘,我可以容忍,毕竟我身份卑微,可是她为什么容不下我的孩子!那也是老爷的孩子!说什么老太爷刚过世,如今还在丧期,这个孩子不能留下,逼着我去农户家里打掉了孩子,自此再也无法生育,她凭什么视人命如草芥?凭什么!”刘姨娘崩溃大哭,眼泪像泉水一般涌出。   沈容眼神淡漠望着她,待她哭干了眼泪方问道:“这些话是我母亲当面说与你听的吗?”   刘姨娘突然愣住了,扶着老夫人的椅子缓缓坐到地上,喃喃道:“是她,是万氏要害我孩子,一定是她啊。”   老夫人咬着牙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容眉宇间带着一丝悲凉,他望着刘姨娘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觉得她可悲至极,他淡淡道:“我了解我母亲秉性如何,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刘氏,聪明如你难道没有过半点怀疑,祖母何其厉害,能想到把沈康的孩子塞到我名下,难不成还保不住你的肚子?”   刘姨娘怔怔看着老夫人,眼泪直流道:“不会的,怀荫不会骗我的,是万氏要我打掉孩子,一定是她,是她容不下我。”   沈容缓缓又道:“我母亲过世之后,谁也拦不住父亲抬你当姨娘,可是他犹然等了许多年,这又是为何?”   刘姨娘失声一般茫然看着沈容,只有泪水源源不断滑落。   沈容道:“因为他根本不想要你,十七年前,你不过十五岁,祖父病危,他却与及笄之年的侍女好上了,还怀了孩子,如此贻笑大方的事情会玷污他的清誉,名声比他的命还重要,他是温文儒雅的君子,最重礼仪孝道,岂能这般下流好色,他非但不喜欢你,甚至将你当成他的污点,你怀孕的事情,他连祖母都没有告诉。”   “你胡说!”刘姨娘扶着椅子站起来,“你胡说!这些都是你的揣测!老爷不是这种人!我也可以说是你偏袒万氏,你说你了解她的秉性,我也了解老爷是什么人!他不会做这种事情!不会打掉自己的孩子!”   沈容勾唇笑道:“那就是康氏容不下你,左右不会是我母亲,她在沈家有什么话语权?赔了嫁妆还要看人脸色,你以为她有什么能耐左右父亲的想法。”   刘姨娘崩溃一般捂着耳朵喃喃自语。   老夫人自顾不暇,见刘姨娘突然疯癫了一般,苦笑连连道:“全毁了,沈容,如今你满意了,全部都毁掉了。”   沈容缓步走向老夫人,温柔地将老夫人扶起身,含笑道:“祖母别担心,是沈府里头的奴才伺候的您不好,总喜欢挑拨,我与念安商量好了,今后您随我去王府养老,孙儿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老夫人吓得跌坐回椅子里,她浑身汗毛直立,明明是寒冬腊月,却感觉一阵阴风阵阵,沈容温和的笑容却仿佛夜叉露出了獠牙般狰狞,让老夫人恐惧万分。   沈容见她不肯起身,他缓缓蹲下身,安抚着老夫人道:“今后您安心在王府里念经诵佛,诚心伺候菩萨,等您洗尽铅华,褪去一身世俗,方能有面目去九泉之下见祖父。”   老夫人绷紧了身体,呐呐道:“你要软禁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软禁我?”   沈容笑而不语,他强硬地扶着老夫人站起来,将他交给兆喜,淡淡道:“吃穿用度上她想要什么都给她,只不许她再见外人,让她潜心礼佛,别再为世俗纠缠。”   老夫人面色苍白,身体瘫软在兆喜怀里,沈容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什么都别想,今后诚心一些,别再欺骗菩萨,假慈悲躲不过神佛的慧眼,去吧,祖母。”   兆喜叫上几人架着老夫人出宅子。   沈容捡起地上那枚银簪子,递给刘姨娘道:“你也回去吧,天色不早了,父亲在府里该急疯了,刘姨娘也该回去交待一声。”   刘姨娘颤抖着手接过那枚银簪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仿佛要将这世道震碎,嘶吼声中极尽着痛苦与哀恸。   沈容摇了摇头,徒留刘姨娘枯坐在原地,他牵起赵念安的手,携着他离开这座宅子。镇国公已经先行回去禀报,他们也得去御前自省,结束这一场纷纷扰扰的闹剧。   两人登上马车,忽而对视一眼,赵念安眼泪径流道:“这么多年,婆母的清白总算要回来了,你受的委屈也该到头了。”   沈容含泪望着他,将他紧紧拥进怀里,长长叹了口气。   “我的委屈,遇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到头了。” 第137章   老夫人明晃晃要与沈容较劲,拿着所谓的自罪书跪到了皇宫,皇太后嘴上说着镇国公处事公正,却也并非是这个原因才派他去。   镇国公是太子的外公,沈容是太子的亲信,沈容后院起火,自是要派自己人去调查,若是查出来沈容失当,那么镇国公必然是口风严实,若是查出来沈容是被冤枉的,镇国公自然应当大肆宣扬,还沈容清白。   皇太后顾念亲情,疼惜赵念安不假,但也不会因此折了太子的亲信,两方权衡下,自然要派镇国公出马。   待镇国公回宫绘声绘色说了一通,皇太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如此她不必伤害赵念安,也不必折损太子亲信,结局两全其美。   圣上绷着脸听完,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骂道:“沈容那小子看着刁钻,竟还是个情痴,什么十年单相思,不值钱的东西!”   皇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早就骂过你,棒打鸳鸯!旁的不说,瞧安儿那满面红光的样子,哪里像是受了委屈,沈容也不是这般不矜持的人。”   圣上领骂,笑笑不说话。   皇太后喝了口茶,缓缓叹道:“这沈府后院也属实是家宅不宁,既然沈老夫人拿着自罪书过来,哀家也不能视而不见,此次若不能小惩大诫,今后百官家眷都搞这一套,后院的事情影响到前朝去,那如何还了得。”   圣上道:“母后说的是,既然沈老夫人自己认罪,也着实该罚,也得叫百官们谨醒,别总是拿些后院琐事来烦朕。”   皇太后含笑点头。   *** ***   沈怀荫得到消息时,沈康已经从西市撤回,他一身风尘仆仆昂首挺胸走回家中,迎面对上沈怀荫焦急的面容,沈康抱了抱拳道:“儿子请父亲安。”   沈怀荫急得手脚发颤,死死按着沈康的肩膀,追问道:“怎么回事?你祖母呢?”   贾千怡闻讯赶来,见两人站在正院说话,连忙上前打断道:“来来回回都是仆役,还是去茶厅说吧。”   沈康面容沉静点了点头,揽着贾千怡往茶厅去。   沈怀荫焦急如焚问道:“你祖母穿着诰命服出去了,她去什么地方?怎么没人通知我一声,究竟发生了何事!”   贾千怡蹙着眉,从侍女手里接过茶,又递给沈康,沈康仰头大喝了两口,方说:“沈容养外室,骗婚安亲王,只为整垮我们沈家,祖母告御状去了。”   沈怀荫双目瞪圆,恼怒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告诉我?”   沈康沉着脸摇了摇头:“儿子也是刚知道,沈容把外室养在了西市的一栋宅子里,如今人赃并获他跑不了了。”   康姨娘听闻消息从后院赶来,她瘸着腿,走路摇摇晃晃,却仍是穿娇俏的粉衣,打扮得招摇炫目,沈怀荫见她过来,连忙把她搂进怀里,责备道:“你腿脚不好,就不要出来了。”   康姨娘泪目道:“老爷,您还是嫌弃妾身残废了。”   沈怀荫抿了抿嘴,闷声道:“我是怕你累着。”   贾千怡露出体贴笑容,扶着康姨娘坐下,康姨娘抬眸见她笑得生硬,突然一巴掌拍开她的脸,厉声道:“不用你在这里装腔作势,平时没见你多孝顺,这时候来装什么假好心,滚开!”   贾千怡的脑袋被打偏过去,步摇掉在地上,发丝也散落了几缕,她一脸委屈站在那里,用绢帕拭了拭眼角。   沈康皱起眉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一点小事哭什么哭,阿娘如今腿脚不便,你多顺着她一点。”   贾千怡哽了哽,低眉顺眼点头。   沈怀荫视而不见,只疲惫地坐进椅子里,扶着额头道:“沈容如今也是从一品大官,污蔑朝廷命官是重罪,沈容嘴皮子厉害,母亲此番前去也未必讨得了好。”   沈康成竹在胸道:“祖母向来都不打无准备的仗,父亲不必过于担心。”   四人在茶厅里商量了一番,几盏茶的功夫,仆役来报,刘姨娘回来了。   沈怀荫猛然站起身问道:“老夫人如何?可有不妥?”   仆役茫然无措道:“刘姨娘是自己回来的,连马车都没坐,走着回来的。”   沈怀荫心下一沉,立刻跑向正院,恰见刘姨娘披头散发神情木讷走进庭院,她目光呆滞看向沈怀荫,突然拔腿向他跑去,她有许多话要问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康姨娘瘸着腿跟了上来,沈怀荫一把甩开刘姨娘,转身扶着康姨娘,责骂道:“叫你好好待着,就是不肯!”   刘姨娘望着他们琴瑟和鸣般的模样,突然露出了笑容,眼泪像干涸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流不下来。   沈怀荫安抚了康姨娘,方问道:“母亲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刘姨娘答非所问道:“老爷,您这么疼爱康氏,为什么又要迎娶万氏过门?这是为什么呢?”   “我看你也魔怔了!”沈怀荫恼怒道,“我问你母亲如何了?她人呢?”   刘姨娘含着苦笑道:“老夫人以后在王府养老,不回来了。”   沈怀荫死死皱着眉问道:“什么在王府养老,谁允许他们把母亲接过去?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刘姨娘幽幽看着康姨娘,微微勾着笑说:“老夫人要用康姨娘的人头与自己的诰命去换沈容下马。”   众人大吃一惊,齐齐望着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言语。   康姨娘大惊失色道:“你这贱胚子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刘姨娘笑得癫狂,笑得前俯后仰,笑停了方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了孩子也未必套得住。”   沈怀荫擒住刘姨娘的胳膊,厉声道:“给我清醒一点,把话说清楚。”   刘姨娘痛苦地闭上眼,沈容若是豺狼虎豹,他的父亲又岂会是良善之辈,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定数。   是夜,圣旨诏书传入沈府,褫夺老夫人一品诰命封号,令其入安王府颐养天年,康氏赐死,沈怀荫宠妾灭妻,责令其禁足半年,以思己过。   沈怀荫接旨的那一瞬间,他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般趴在地上,任凭康姨娘在旁撒泼打骂,他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侧趴在地上,用灰暗的眼眸望着康姨娘的脸。   康姨娘冲上去摇晃他的身体,哭喊道:“老爷你救我啊,你救我啊,他们要杀死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我,你救我啊。”她突然露出凶狠的眼神,看向宣旨官员,趾高气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要我的脑袋,呸,凭你也配,给脸不要脸的下贱胚子,信不信我们老爷去御前参你一本,把你脑袋砍下来当凳子坐!”   沈怀荫闷闷地看了她半晌,看着她老去的容颜,看着她撒野的丑态,看着她狰狞的眼神,忽然低声喃喃了几句,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宠妾灭妻......我哪里对不起你,康氏,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我,全都要怪你......”   刘姨娘蹲在他身旁,似是听见了他的话,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轻抚沈怀荫的侧脸,柔声道:“是啊,都是别人的错,老爷你怎么会错呢,都是别人害你......”   沈康跪在地上哀求宣旨官员,他死死拽着官员的衣摆,声泪俱下地哀求,又把一旁贾千怡也扯在地上,叫她与他一道恳求这位官员开恩。   贾千怡烦躁不肯,她抬手去扶沈康的胳膊,劝慰道:“这位大人只是宣读圣旨罢了,为难他何用。”   宣旨官员无奈摇了摇头,叫人把康氏抓回房间,赐其毒酒。   沈莲在一旁冲上来推了一把贾千怡,哭丧着脸道:“你父亲不是很厉害吗?快点叫他来救我娘啊!”   贾千怡沉了沉脸,冷冷道:“姨娘就是姨娘,你私下喊喊便罢了,你娘是万氏是陈氏,半点规矩都没有,也不怪旁人说你们沈府宠妾灭妻。”   沈康暴怒而起,狠狠扇了贾千怡一巴掌,贾千怡跌倒在地,犹然冷着脸,嗤笑道:“打啊,当着宣旨大臣的面继续打啊,沈康我告诉你,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你敢再动我一下试试。”   沈康突然冷静了下来,一脸怔讷望着贾千怡的肚子。   “你这个谎话精!你肯定是说谎!”沈莲露出凶狠的嘴脸,一把扑倒贾千怡,狠狠往她肚子上抡拳头。   贾千怡吃痛去推她,周围嬷嬷侍女尽数围了上来,将沈莲架开,手忙脚乱要去请郎中。   宣旨官员看着这群人的喧哗吵闹,无语叹气,叫人赶紧喂康氏喝毒酒,送她上路。   沈怀荫犹然躺在地上,刘姨娘叫来仆役把他抬回房间休息,叫小桃与小花来贴身伺候他。   沈怀荫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望着床幔怔怔出神,刘姨娘蹑着脚步走进屋子,对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沈怀荫张了张嘴,复又抿拢,沉闷着不出声。   刘姨娘拿着汤药坐到床头,扶着他坐起身,将汤药喂进他嘴里。   沈怀荫闷声不语喝了半碗,方摇了摇头,不肯再喝。   刘姨娘劝道:“这是郎中给您开的补药,费了不少珍贵药材,老爷再喝点吧。”   “咱们是清流人家,费这些银子作甚,我身子也无妨。”沈怀荫嘴里抱怨着将余下的汤药喝完。   刘姨娘给他捻了捻被子,然后坐在床头静默着不出声。   沈怀荫叹着气说道:“等过几日咱们去王府看看母亲,别叫沈容刻薄了,要是在王府住得不痛快,咱们再接回来。”   刘姨娘静静听完,轻叹道:“康姨娘没了。”   沈怀荫面色阴沉,嘴里淡淡‘哦’了一声,沉默了许久才说:“好好安葬她吧。”   刘姨娘心中一阵凉薄,她含着笑站起身,欠了欠身道:“妾身去安排,老爷休息吧,午饭一会儿有人送来。”   沈怀荫疲惫着点了点头,慢吞吞躺回被子里。   他睁着眼睛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想与康姨娘这一生,他们携手了大半辈子,青梅竹马相濡以沫,是从何时起,康姨娘变得骄矜跋扈,那个娇羞活泼的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泼妇,还连累他担上了宠妾灭妻的骂名,实在是可恨可恼,他分明已经竭尽所能对康姨娘体贴,为何她不知收敛,还要拖累自己,害得他们家无宁日。   沈怀荫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不断在心中数落康氏罪行,他突然感觉腹痛难忍,肚子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只秤砣,挤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疼痛。   门外小花端着食盘进来,沈怀荫求救一般喊道:“我腹痛,快去请郎中。”   “不是刚喝过汤药吗?忍忍吧”小花将食盘用力座在桌子上,不耐烦道,“老爷不喜欢吃青菜豆腐,这里有一碗炖肥肉,老爷请用吧。”   小花白了他一眼走出房间,从外面上了门锁。 第138章 (完结)   刘姨娘如今住在畅忧阁,她遣走了畅忧阁里原本的人手,从府外买了几个护院,日日喂沈怀荫喝一碗落胎药。   康姨娘出殡时沈康来请过他,被刘姨娘用借口打发走了,沈康只以为沈怀荫薄情冷性不想送康姨娘出殡,不发一言堵着气离开。   刘姨娘自知瞒不了多久,她已经备好了砒霜,只等着某一日亲手送沈怀荫上路。   除夕前几日,沈容来了趟沈府,他向圣上请了一道旨,判万氏与沈怀荫和离,今日过来请走万氏牌位。   北远侯一大早就带着人敲锣打鼓地过来,沈府如今没有老夫人坐镇,沈怀荫每日昏昏沉沉,根本没有个主心骨,刘姨娘与贾千怡更是不会拦着,贾千怡甚至吩咐了人妥帖帮衬着,不要有半点失礼。   当年万氏风风光光从正门入府,今日北远侯亦要她锣鼓喧天从正门离开。   沈容穿着丧服走在北远侯身侧,与他一并请牌位出门。   北远侯攥着袖子擦了擦牌位上的朱漆,笑吟吟说:“妹子,咱们回家过年。”   沈康阴沉着脸远远看着,啐了一口道:“小人得志!”   沈容站在门口与北远侯说了几句,目送北远侯离开后,他突然又转身回来,沈康吓了一跳,不敢吱一声,只用狠厉的眼神瞪着沈容。   沈容越过他走进祠堂,捧起了沈朝恩的牌位。   沈康大喝一声,发难道:“你这畜生想干什么?!”   沈容手里捧着祖父的牌位,不愠不怒道:“我是相府嫡子,祖父的牌位该由我来奉养,如今祖母亦住在王府由我赡养,祖父的牌位自然应当接去王府祠堂供奉。”   沈康暴跳而起,伸手要去抢那牌位,沈容单手捧着牌位,只用一只手将沈康打倒在地,他冷冷看着沈康,一句话也不与他多说,捧着牌位往外走,侍卫们簇拥上前拦下沈康,沈康寸步难行,唯有叫骂声在空荡荡的祠堂里不绝于耳。   沈容将祖父的牌位迎回王府,携着赵念安给他上了柱香,磕了几个头。   *** ***   正月里,沈府里传来哀嚎,沈怀荫与刘姨娘携手殁了,两人分着喝了一碗放了砒霜的汤药,桌头摆着刘姨娘亲笔的遗书,写沈怀荫因万氏之死悔不当初自责愧疚,又因康氏之死痛彻心扉,生无可恋之下决定自裁,而她刘氏感恩沈府多年照拂,自愿黄泉路上随行伺候。   一封遗言寥寥几句,道尽了这二十多年的爱恨情仇,刘姨娘以这样的方式坐实了沈怀荫宠妾灭妻,也间接保住了沈容的颜面,即便背后流言蜚语四起,也不会有人明目斥责沈容逼死父亲。   沈容亲自操持了丧礼,按着最高的规制大操大办,他将沈怀荫与刘姨娘的牌位一起迎进王府祠堂,老夫人在后院听见了哭丧声,她一句话都不敢问,捂着耳朵躲在被子里念经诵佛。   康姨娘被赐死,按家规不得入祠堂,沈康悄悄将她的牌位供在了老夫人从前小院的香火堂里,日日去上香叩拜。   五七之后,沈容又去了一趟沈府,沈康怒目而视,却不敢与他正面较劲,他当真是怕了这只笑面虎。   沈容见他上蹿下跳却不敢靠近的样子,心中可悲可叹。   贾千怡如今刚三个月身孕,还不显怀,府里头一下子少了许多长辈,管家的钥匙自然交到了她手里。   沈容拿出当日那张六万两的契书,还未等他开口,沈康就暴跳如雷道:“你还有脸来讨债,就是因为这六万两,你一步步把我们逼上死路,逼得我们家破人亡!”   赵念安凉凉看了沈康一眼,沈康立刻噤声,黑着脸站去一旁。   沈容淡淡道:“我今日不是来讨债的,如今父亲已经过世,我也已分家出去,我今日来是想把账算算清楚,以免日后还有纠缠。”   贾千怡端庄持重,端坐在椅子里,闻言勾起笑容道:“按礼制,如今父亲已经过世,你是嫡子,供奉祖先牌位没有任何问题,至于这宅子,分家的时候已经给了沈康,这你得认。”   沈容含笑不语。   贾千怡垂了垂眼,思忖半晌道:“至于这六万两,该是我们来还。”   沈康向着贾千怡冲了过去,怒骂道:“好啊,你这贱人胳膊肘往外拐!”   沈容使了眼色,叫一旁侍从把沈康的嘴堵起来。   贾千怡轻蔑笑了笑,继续说道:“一则这银子本就是给我娘家的聘礼,二则这银子是老太爷借的,分家的时候你净身出户,所有的家产都归了沈康,父债子偿,这银子确实得我们来还。”   沈容笑了笑道:“贾小姐不愧是睿王千金,确实识大体。”   贾千怡含笑道:“只是我们眼下困窘,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按着契书上列明,我们每月还你二百七十两即可,沈大人应该认同吧?”   沈容摆摆手:“我今日来就是想与你们彻底割席,分个清楚,以免日后还有任何瓜葛,我不用你们还银子,祖母小院里的东西也尽数留给你们,我问你们要个人。”   贾千怡蹙了蹙眉:“要人?要谁?”   “林姨娘。”沈容温温道,“父亲已经过世,她如今神志不清,整日被关在柴房里也属实可怜,我想接她去庄子上养老,至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贾小姐没有异议吧?”   贾千怡怔愣了半晌,她看了看沈容,又抬起眼眸看向沈康那张丑陋的嘴脸,突然露出了苦涩笑容,她垂下眼道:“因果循环自有命数,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用林姨娘换六万两,怎么算我都不吃亏,我马上叫人请她出来。”   沈容站起身道:“如此我们先回去了,接林姨娘的马车候在正门,你把人交给嬷嬷就是了。”   沈容携着赵念安离开沈府,他站在正门口仰头看着那块匾额,从宰相府变成侍郎府,到如今沈府,兜兜转转终是回到了他应该的模样。   赵念安从身后抱住他,劝慰道:“别难过了,从今以后天高海阔,好日子还在后面。”   沈容打趣道:“我看是苦日子吧,如今朝中许多言官上折子参我,说我奸佞刻薄,讨好媚上,逼得沈家家破人亡,实乃佞臣。”   赵念安扁了扁嘴,冷哼一声道:“是谁不长眼竟然敢参你,我明日就去他们府上大闹一通,把他们脑袋统统砍下来!”   沈容笑着叹了口气道:“说到底他们也不曾说错,我沈容本就是靠着你的势力走到了今日,骂我几句也实属应该。”   “哦,你承认了,你这个大佞臣。”赵念安笑嘻嘻道,“惯会阿谀奉承我!”   沈容笑睨了他一眼,突然一把将他扛起,赵念安吓了一跳,气急败坏道:“你这个大佞臣放我下来!青天白日!叫人看笑话!”   沈容与他吵吵闹闹回了王府,等走到门口,沈容看着王府那巍峨气派的大门,笑着说:“这高门大院,寻常还住不进来,得亏下官会伺候人,才哄的殿下下嫁与我。”   沈容拥住赵念安,哄着他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赵念安被他捧得飘飘然,撑不住脸红了起来,羞赧道:“只要你好好奉承着我,本殿下自然疼你,流言蜚语随他们说去,就算你是佞臣,也只捧我一人。”   沈容将他搂入怀中,勾唇笑道:“自然如此。”   【正文完】 第139章 番外一   九月中的时候,趁着天气还不算太冷,赵念安叫了杂耍班子和戏班子过来,轮流着演,连续演三天,请了各家要好的亲戚朋友过来喝茶看戏。   赵念安只一月未见陈夫人,却见她气色红润了许多,人也圆润了,问了才知道,原本担心沈禾住不习惯,又怕沈府来纠缠,哪知孩子不想父亲,父亲也不想孩子,如此倒是落得个轻松自在。   侯夫人也如约带着兰儿来了,侯府其他妹妹也一并来了,林倩儿吃过了饭也坐着马车过来,还带了自己做的点心,被侯夫人与陈夫人好一顿夸。   夫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孩子们自己跑着玩儿,赵念安和宋言坐在一道吃点心,各有各的伴。   林倩儿与侯府的几位妹妹聊了会儿天,又来问赵念安点心好不好吃,赵念安面色讪然,干巴巴地说:“凑活吧。”   林倩儿也不恼,笑哈哈说:“表哥,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疼人,只会使银子罢了,我从前就觉得你该是赤子。”   “是吗?”赵念安眼神古怪看着她。   林倩儿笑说:“你从前也未见得是喜欢我,不过是没人陪你玩罢了,你什么都要人哄的,又黏人,又爱撒娇,又爱使性子,沈大人倒是极好,说话有趣,会逗你高兴,脾气也好,怎么都会哄着你。”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点头道:“那倒是,我与他认识这么久,他极难得与我生气,多半也不是认真的,逗着我玩儿罢了。”   林倩儿感慨地笑了笑,也拿着糕点吃,半晌说道:“你们听说没有,那方小姨娘见红流产了。”   赵念安纳闷道:“连你都知道了?”   林倩儿忙不叠点头:“有一日我夫君去太医府办事情,恰好碰见沈康在那里闹呢,他这人什么都爱打听,就站过去看了会儿热闹,沈康的小姨娘见红了,郎中看过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偏不信,非要请太医去看。”   宋言好奇道:“二品以上才能请太医,他父亲如今也只有三品,他怎么请?”   林倩儿‘哎呀’了一声道:“所以才闹呢,之前沈相的时候,沈康借他的名帖就能请,后来还能借沈容的,如今分了家,太医才不清闲呢,哪里管你一个五品小官的姨娘,沈康非不肯离开,在太医府对着太医们冷嘲热讽了一通,那些太医也不是吃素的,都是上了年纪有头有脸的,沈康反叫他们围着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最后还是一位年轻太医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跟沈康走了。”   赵念安淡淡道:“说是方小姨娘吃了贾千怡送去的燕窝粥,当天夜里就见红了,沈康半夜就闹过了,认定是贾千怡在燕窝里下了落胎药,刻意要害他孩子,燕窝珍贵,方小姨娘自然是一口不剩吃光了,连碗都端下去洗干净了,郎中把了脉只说孩子没了,脉象不像是吃了落胎药,沈康不信,非要请太医来看。”   赵念安突然停了下来,林倩儿听得津津有味,连忙问道:“太医怎么说?”   赵念安忍着笑说:“太医说不是落胎药,小姨娘怀孕还不到三个月,是房事太激烈才致她见红。”   林倩儿与宋言皆红着脸不敢吱声。   赵念安摇摇头说:“不说他们了,还是看杂耍吧。”   双喜来传话,沈容刚回来了,回寝殿换官服,一会儿再过来,赵念安点点头坐着等他,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来,又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林倩儿笑话他道:“人家的新婚燕尔是一年,表哥恐怕得一辈子咯。”   赵念安瞪她一眼,急匆匆往后院去,他径直去了寝殿,却不见沈容身影,找了一圈没见人。   双喜挠挠头说:“是不是走岔了?”   赵念安嘀咕道:“他寻常就走那条路,难不成去哪里躲清静了?我又不吵他。双喜,咱们分头找找,找不着就算了。”   赵念安拨了双喜去东厢找,自己往北厢走,他沿路遇到了北笙,北笙说沈容去了北偏阁找东西,打发她去寝殿候着,赵念安摆摆手,叫她不必跟着,他自己去北偏阁找沈容。   赵念安刻意蹑手蹑脚地过去,想吓沈容一跳,他逐步靠近北偏阁,沿着墙角走过去,蹲在板棂窗下缓缓支起脑袋,隔着窗纸隐约看见沈容坐在椅子里出神,他悄悄在窗纸上戳破一个洞,通过那个小洞往里看。   沈容懒懒地坐在椅子里,微微抬着手,手心似乎握着东西,他满目柔情痴痴地凝视着手心,就像是吃醉酒了一般,那双从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斥着柔情蜜意。   赵念安隔着窗户大叫了一声,又迅速推门而入,沈容吃了一惊,慌张地将手中的东西掩入身后,脸上淡定含着笑道:“你怎么来了?”   赵念安眼神古怪道:“你藏了什么?”   沈容悄悄将那枚长命锁扔回盒子里,淡淡说道:“沈禾难得过来,我想选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她。”   赵念安陡然扑向他,环住沈容的腰身,去拽他背在身后的手。   沈容已然将长命锁藏了起来,他脸上笑得一派自然,反手握住赵念安的手,任他在自己身上四处摩挲。   沈容笑着拥住他,哄着他说:“要不然咱们别去看杂耍,回房睡一会儿吧。”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我才不呢,你到底藏了什么?”   “真的没藏什么。”沈容拿起架上的匣子,搂着赵念安往外走,“去看杂耍吧。”   赵念安频频回头,眼看已经走远了,只好不情不愿点头:“那好吧。”   走至抄手游廊,赵念安仍旧放不下心来,他反复回想起沈容方才深情款款的目光,心里像是长了根刺,越想越叫他难受,最后竟鼻头发酸了起来。   沈容见他这般模样,惊得连忙放下手中文房四宝,捧着他脸道:“怎么了这是?”   赵念安委屈得不行,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时不时吸一吸鼻子。   沈容看他可爱又可怜,不合时宜亲了亲他的眼睛,含着笑说:“真是越发爱撒娇了。”他俯下头吻住赵念安的嘴唇,唇齿交缠亲热了半晌,方低声哄道:“你实在想看我就拿给你看,哭鼻子作甚,明知道我看不得你伤心难过。”   赵念安扁了扁嘴,咕哝道:“我刚刚明明要看,你又不我。”   沈容又去亲他,逗着他说了会儿话,方道:“走吧,带你去看。”   赵念安不情不愿道:“方才不给我看,来来回回叫我白走了许多路。”   沈容爽快地蹲下身,笑道:“就让下官背殿下一程。”   赵念安磨磨蹭蹭爬了上去,环着他的脖子说:“谁叫你折腾我,活该你费力气。”   沈容忍俊不禁,扭头道:“抱紧了吗?”   赵念安蹭了蹭他的肩头说:“抱紧了。”   沈容突然向前跑了起来,吓得赵念安尖叫了一声,一把搂紧他的脖子,喊道:“放我下来,别摔着我!”   沈容这才缓了几步,背着他笑道:“也不知是我折腾你,还是你折腾我。”   两人吵吵闹闹回了北偏阁,赵念安突然迟疑了下来,他又想起沈容柔情蜜意的笑容,双手扒着门,苦着脸道:“要是我瞧了要不高兴,还是别给我瞧了。”   沈容从善如流道:“那行,走吧,去看杂耍。”   赵念安怔怔看着他,半晌嘴一扁又要闹,沈容哈哈大笑,搂着他进去,从架子上拿着小木盒坐回椅子里,顺道把赵念安抱在腿上坐下。   赵念安自己捧着那小木盒,目光灼灼望着沈容道:“那我打开了?”   沈容点点头,单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托着腮,歪着脑袋打量着赵念安,满眼都是笑意。   赵念安慢吞吞打开盒子,乍见里面是一枚长命锁,他恍惚了一下,拿起来翻看,呐呐道:“这不是我的长命锁吗?”   沈容笑道:“你再看看?”   赵念安又细细看了,琢磨了半晌道:“似是有些不同,比我的花纹浅一些,颜色也暗沉一些。”   沈容从他手里接过长命锁,似是沉入了回忆中,语气淡淡地说道:“我时常拿在手里把玩摩挲,日子久了,成色就变了,你没看错,这是你的长命锁。”   “啊?这怎么是我的长命锁。”赵念安一脸困惑看着他,模样呆呆地,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尽是迷茫。   沈容看得喜欢,又去亲他,紧紧搂着他说:“我九岁那年,你七岁,父亲生辰,彼时他刚拜相不久,圣上为了扶持他,亲自带着你和北辰来相府吃席,我被罗大石溺入水中,你误打误撞跑了进来,见没人下水救我,明明是个旱鸭子,却自己扑进了水里,罗大石怕坏事,跳下水救你,我趁机爬上岸,才救回了一条小命。”   赵念安心情忧郁点了点头:“我回去后发了几日高烧,落水的事情似是有点印象,却又记不太清。”   “嗯。”沈容将长命锁翻来覆去看,笑道,“我那日捡到了你的长命锁,之后便一直带在身边,时常会拿出来看,夜阑人静的时候,也会看着这枚长命锁,想象你长大后的模样。”   赵念安面红耳赤道:“原来你早就喜欢我,怪不得你初见我,就对我这么亲近。”   沈容笑了一声道:“我初见你时,好大的威风,可把我吓了一跳,当日我不确定你与赵北辰哪一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刁钻你蛮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哪里有我喜欢的样子。”   赵念安又羞又恼,捂着他的嘴说:“说不定你弄错了,搞不好北辰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是你。”沈容拉住他的手,笑吟吟看着他道,“你逐渐对我露出本性,那便是我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人,活泼、可爱、单纯、善良、黏人、爱撒娇,所有全部都是我喜欢的样子,我心里认定了你,我不管你是谁,即便是我认错,我也要定了你。”   赵念安笑得甜蜜,又羞赧,脸热得像是要烧起来。   沈容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他几口,缓缓才说:“那日我见你有一枚相同的长命锁,心中惊奇,就去问了方德子,他说你小时候极爱这枚长命锁,戴在身上走起路来会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丢了之后哭了好几日,万贵妃就请内务府又给你打了一把一模一样的,你怕是自己都不知道。”   赵念安抿着嘴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用情意绵绵地眼神看着沈容。   沈容笑道:“我方才来找东西,想起这枚长命锁就拿出来看看,本意也不是想瞒你,只是对着一枚长命锁犯了十年相思病,说起来也实在有些羞赧。”   赵念安心神荡漾,搂着沈容脖子道:“咱们别去看杂耍了,回房间睡一会儿吧。”   沈容被他逗笑了,笑看着他不说话。   “走嘛。”赵念安站起来,又把沈容也拽起来,“约法五章第五条。”   沈容笑得不行,与他十指紧扣走向寝殿。 第140章 番外二   春暖花开之际,俞得水来向沈容辞工,他如今已年迈,用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在郊外置了一座小宅子,打算带着儿子儿媳妇去宅子里养老。   沈容送了他一些银子,应下了他的请求。   近来沈容不上朝,兆喜也不曾清闲着,店铺的租金、庄子的收成都得他顾着,每日在各街市来回奔走,忙得晕头转向。   小桃后来与他碰见过几次,埋着脑袋假装不认识他,眼神里还有些羞恼。   兆喜苦笑叹气,也说不出什么来,他与小桃本就是一个虚情一个假意,再见面都是尴尬。   得空的一日,兆喜被沈容叫去了书房,他刚从西市回来,热得满头是汗,衣摆上还蹭了污泥,沈容见他不修边幅,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幅尊容以后当了王府的管家,我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管家?”兆喜笑得合不拢嘴,挠挠头道,“老爷说笑呢?我怎么能当管家?”   沈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你没出息,我如何把双喜许给你?”   兆喜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容面前,央求着道:“小人当,小人一定好好当,有事老爷吩咐。”   沈容笑道:“你跟着俞管家学了几年,府里的事务也都熟悉,你当管家我没什么不放心,只是你记住,咱们府里账房高于管家,你对方德子得敬重,不得对他没大没小。”   “那是自然,小人对方管事向来尊敬。”兆喜觍着脸问,“那小人什么时候迎双喜过门?”   沈容哭笑不得道:“问双喜父母去。”   兆喜忙不叠点头:“是是是,没错没错,小人先走了,老爷,先走了啊。”   沈容摆摆手:“走吧走吧。”   兆喜得了准,马不停蹄般往后院跑,走至抄手游廊那随手拉了个侍女去传话,让人把双喜叫出来。   兆喜在长廊里坐了半天,才等到磨磨蹭蹭过来的双喜。   双喜似是刚睡醒,悠悠地打着哈欠。   兆喜冷哼道:“你这小懒猪,叫你伺候夫人,你偷懒打瞌睡!”   双喜瞪他一眼:“不要你管,你才是懒猪。”   兆喜越看他越喜欢,得意地挑起眉道:“你以后注意着点分寸,别对我咋咋呼呼,小心我打你屁股!”   双喜结结巴巴道:“你敢打我!我就去告诉夫人!”   兆喜站起来,把双喜堵进角落里,笑眯眯道:“以后你就是我兆喜的媳妇儿,我想打你就打你,想摸你就摸你,想亲你就亲你,看你往哪里跑。”   双喜涨红了脸,一脸紧张看着他。   兆喜笑说:“老爷把你许给我了,你以后就是我兆喜的人了。”   双喜羞恼道:“什么许给你了,老爷夫人都没有和我说过,我又没说要嫁给你。”   兆喜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保证不打你屁股,也不欺负你,我存了不少银子呢,你嫁给我,都给你买好吃的。”   双喜腼腆地笑了起来,嘀嘀咕咕道:“我又不是没有。”   两人拉拉扯扯在长廊里私语,琴嬷嬷突然拿着笤帚冲过来,叫骂道:“兆喜!你再闯进后院看我怎么教训你!”   兆喜吓了一跳,连爬带滚往前跑,嘴里尖叫着说:“饶命啊琴嬷嬷!”   琴嬷嬷依依不饶,拿着笤帚一路追着跑上前,双喜迈着小步子追在后头,嘴里絮絮道:“兆喜快跑,琴嬷嬷别生气了,琴嬷嬷......”   *** ***   刘姨娘过世之后,小桃与小花依旧回方小姨娘身边伺候。   如今沈府里头贾千怡当家,睿王是沈康唯一的靠山,贾千怡又身怀有孕,上次沈莲对她动过手之后,她胎气已然不稳,沈康也不敢轻易惹她,生怕闹出事端反而没了孩子。   从前睿王扶持沈康,也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但眼下的境况,扶持已然谈不上,不过是帮衬一把,沈康在刑部这一年,除了与人应酬,没有做出任何成就,他有几分才能睿王看在眼里,不值当费尽心力为这个不成器的女婿谋划。   沈康日日花天酒地,贾千怡也不拘着他,随他饮酒作乐,沈康没银子了就去问账房支,可公账上又能有多少银子,这府里值钱的也不过是老夫人留下的那些家当罢了。   沈康在外赊了几回银子,多少也被人瞧不起,喝醉了酒便回家大吵大闹,一次酒醉时对着贾千怡破口大骂,说她自私刻薄,只知自己享乐,不肯拿嫁妆银子补贴家生,这些话贾千怡已经听麻木了,淡淡的没什么反应,继续吃自己的燕窝粥。   沈康骂狠了,意外透露了那碗银耳羹的事情,包括之后许多次不小心都是他的故意,贾千怡默默地听着,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这些事情她早已经知道了,睿王妃失口说过,她的生母姨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探,逐渐知晓了他们当日的盘算。   老夫人与睿王妃一丘之貉,用一碗银耳莲子羹让她滑到,再让沈康去扶,其后又有许多次走错小院,错手搂抱这种伎俩。当日贾千怡中了她们的计谋,少女心动嫁给了沈康,如果她当日坚持不肯嫁,睿王妃与老夫人就会到处宣扬她与沈康有私情,用流言逼她出嫁。   她终究是逃不出她们的手掌心,但贾千怡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她不看过往,只看前程,只为今后谋划。   沈康没了银两,妓院不肯招待他,妓院的管事登门来要债,贾千怡挺着大肚子,亲自拿银两给他,结清了沈康的赊账,又问他赎了几位沈康喜欢的娼妓,叫他以后不准再接待沈康。   妓院管事知道贾千怡是睿王女儿,既然大方给银子,他也不敢得罪睿王,便再三保证地答应了,次日便把几位妓女送进了沈府。   沈康得知以后难以置信,贾千怡温柔笑着说:“夫君喜欢的姑娘,妾身自然要纳回家,这是妾身的本分。”   沈康感动至极,日日与几位烟花女子茍合。   贾千怡对从前往事既往不咎,更吩咐嬷嬷小心伺候着沈康,多拿些‘上好’的鹿血酒给他补身。   *** ***   兆喜迎亲这一日,赵念安把王府正院借给他摆了十桌,给足了兆喜体面,兆喜领情也感动,暗自发誓今后必定更加卖力当差。   沈容在前后院交汇处给他腾了几间仆役房,另外起墙围了小院,又赏了兆喜一千两银子让他操办婚事,迎亲日双喜的父母也来吃酒,他们成亲没有大户人家这么多规矩,把各自的行头搬进新房,请双喜父母坐上高堂位,举行了拜堂仪式。   沈容牵着赵念安在一旁看着,偷偷乐了一下,在赵念安耳边说:“他才是赘婿呢。”   两人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兆喜突然牵着双喜过来,给沈容和赵念安磕了个头,赵念安哈哈直笑:“好了,快起来吧,等不及要吃席了。”   众人挪步前院,来吃席的客人多是兆喜的朋友,还有许多庄子上的管事。   赵念安坐在主桌上,看着正跪在椅子上吃手指头的千喜,他如今刚满五岁,比寻常孩子看起来胖一些,软绵绵地像个白包子,多看他几眼便朝你笑,大眼睛滴溜溜的十分有神。   赵念安看着千喜,喃喃说了句:“小娃娃也挺可爱的。”   沈容见他目不转睛,突然笑了一声,赵念安转头望着他,扁着嘴道:“你笑什么?你少痴心妄想,我是不会许你纳妾的。”   沈容揽住他的腰,凑上前轻笑道:“左右日子也无趣,咱们以后没事就去别家串门,瞧瞧哪家有中意的小娃娃,你若是看上了,咱们抢了就走。”   “哈哈,又作怪。”赵念安拿起筷子吃了口菜,“这豆腐味道还不错,你快尝尝看。”   沈容点点头,又吃了几口菜,两人都不喜饮酒,酒过三巡填饱了肚子,提前离席去街上溜达。   两人携着手走在黄昏下,刚走几步路便察觉后头有人跟着,回头看去,却见方德子隔着三丈远的距离跟在后头。   方德子笑吟吟道:“您二位逛着,老奴也动动胳膊腿。”   赵念安气恼极了,对沈容耳语道:“当了账房还管着我,好似我会走丢似的,咱们甩了他自己去玩儿。”   沈容笑笑不说话,牵着他往前走。   赵念安又说:“这条街上谁还不认识我,你又会武功,哪里有人敢冲撞我,偏他不放心。”   沈容无奈道:“他又不跟上来,你消停些吧。”   赵念安鼓了鼓腮,不高兴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从前与你这般说,你立刻就甩了方德子,陪着我单独去玩儿,你如今都懒得敷衍我了。”   沈容拿他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他抱怨之际,揽住他的腰施展轻功上了屋顶,方德子连忙起身去追,沈容斜眼瞄见他的动向,搂紧赵念安跃入曲折的深巷中,又携着他穿过小巷,绕至另一条巷子里,然后搂紧他屏气凝神躲在黑暗中。   赵念安几次飞上飞下脑袋发晕,面色苍白靠在沈容怀里,待方德子走远,沈容才牵着他离开小巷。   赵念安可怜巴巴说:“咱们以后还是让他跟着吧。”   沈容笑得不行,捧着他的脸亲了两口,笑停了才说:“你可真是会给我逗乐子。”   两人跑去看了街头的皮影戏,又看了胸口碎大石,刚买了糖葫芦攥在手里,方德子就气喘吁吁找来了。   他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停了才说:“奴才、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赵念安哈哈笑了一下,不再躲着方德子,与他一起走在街上四处闲逛。   天色已然漆黑,各家各户的灯笼点了起来,照得满地红亮。   沈容揽着赵念安站在街头看文人墨客饮酒斗诗,围观的百姓鼓掌叫好热闹起哄,赵念安看得无趣,摇摇头说:“咱们还是去看皮影戏吧。”   沈容揽着他正要走,后脑勺被人用碎银子打了一记,他倏然回头看去,万常宁坐在酒楼二层的露台朝他招手,宋言坐在一旁正在吃菜。   沈容捡起那块碎银子,气恼道:“你瞧瞧我表兄,拿银子打我脑袋,也不知骂他什么才好。”   赵念安把银子收起来,笑眯眯道:“他漏财没有福气,咱们不他。”   两人登上酒楼,没怎么寒暄,坐着又吃了杯酒。   万常宁拱着沈容道:“你怎么不上去与他们斗斗诗,也展现展现你探花郎的风采。”   沈容无可奈何道:“我如今是个俗人,整日管着一两三钱的事情,哪还有什么文人墨客的风雅。”   万常宁哈哈大笑,喝了几口酒才说:“若说俗气,你们家那沈康才是俗人,我听说他近几日纳了几位姨娘都是烟花女子,还一次纳了三位。”   沈容不接话,只看了眼宋言。   万常宁突然反应过来,面色大变,打岔道:“明年又要选秀,内务府应该常来烦你吧。”   宋言笑着摇了摇头,兀自吃菜。   此刻的沈府里,方姨娘正准备收拾细软跑路,自从贾千怡当了家,各小院不仅不发份例银子,连东西也不发,如今连她身边两个侍女都去了别的地方伺候。   她每日去大厨房领饭菜,和仆役是相同的伙食,半点肉沫子都吃不上,她来了这府里六年,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昔日怀孕的时候更是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现在却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自从她没了孩子,沈康就极少去她屋子里,如今又纳了好几位姨娘,更是眼里没有了她。沈康从前疼惜她独守空房,如今却嫌恶她水性杨花,几乎是放着她在这府里自生自灭。   方姨娘之前从赵念安手里陆陆续续拿了二千多两银子,买了许多金银细软,有一大部分都被沈康拿去送给了新欢,按照沈康的意思,这二千多两银子沈府赔给了赵念安,方姨娘本不该有这些金银珠宝,她该得的不过是一个月几两银子的份例。   方姨娘如今吃不饱穿不暖,眼看着那点积蓄也要被沈康掏空,她心里悔不当初,恨得牙龈都咬碎了,趁着沈康醉酒,给了看门的仆役一点银子,准备带着细软跑路。   看门的仆役收了她的贿赂,在她准备离开的当夜却擒着她去交给贾千怡。仆役拿钱不办事,也不怕方姨娘拖他下水,一个名声丧尽又准备跑路的姨娘,说的话有谁会信。   方姨娘有苦说不出,撒泼一般蹲在地上哭闹,哭诉自己的委屈与可怜。   贾千怡可不吃这一套,命人缴了她的细软,把她扔到柴房里关起来。   中秋节那一日,贾千怡胎动,诞下了一个男婴,沈康高兴坏了,带着一身酒气来抱孩子。   贾千怡皮笑肉不笑望着他逐日虚弱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精力一般,脸上透着奇异的红,眼窝深陷,身材消瘦,走路的时候脚步虚软。   嬷嬷小心盯着沈怕他一不小心摔了孩子。   贾千怡带着孩子安心坐月子,沈莲偶尔来看孩子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甚至屡次口出恶言,责怪贾千怡只知道照顾孩子,没有尽到嫂子的责任,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贾千怡半点不恼,甚至哄着她,送了她许多好东西。   沈莲从她嫁妆箱笼里拿走了几件上品的首饰,心满意足离开。   贾千怡出月子的那一日,恰是深秋时节,她抱着孩子走在微凉的风里,奶嬷嬷跟在她身后劝她回屋休息。   贾千怡脸上含着笑,带着孩子走遍这宅子每一寸地方,走累了去了老夫人从前的院子里落脚休息。   嬷嬷心疼道:“夫人啊,这坐月子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伤了身体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贾千怡答非所问,只笑说:“这宅子虽然破旧,但细看看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老夫人这里就不老少,私库里也不少金银,连着我带来的嫁妆,如今手上也有五个庄子,虽不是什么良田,加上铺子租金,一年拢着算算也有一万两。”   嬷嬷嗤笑道:“再多的银子也不够老爷挥霍。”   贾千怡自顾自说道:“金银虽不多,但这里又不似什么王府侯府,有大大小小一堆主子,咱们府里只有我一个,如今再添个孩子罢了。”   贾千怡手里抱着孩子,侍女急匆匆跑来禀报,她满脑门的汗水,进来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夫人不好了,老爷马上风......没了......”   贾千怡哄着孩子,闻言挑了挑眼梢,淡淡道:“去找郎中来瞧瞧吧。”   侍女擦了擦汗爬起来去了。   贾千怡垂了垂眼,突然笑着说:“嬷嬷,你上回说你在山海州有个侄子,还未娶妻,是不是有此事?”   嬷嬷拎得清,立刻说道:“是啊,我那侄子如今三十岁,正当年,是个铁匠,为人老实木讷,是个好的。”   贾千怡笑道:“既然是个好的,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沈莲如今年纪还小,此去山海州路远,等她到了那里先学几年规矩,等学会了如何孝顺公婆,过了孝期,再成亲不迟。嫁妆我亲自给她备,咱们一是一二是二,都得清清楚楚,走的时候别叫她多拿了什么。”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等她去了就是正室夫人,极其体面。”嬷嬷跪下磕头谢恩,“红白事不宜冲撞,夫人择个良辰吉日,老奴亲自带她出门。”   贾千怡含笑道:“你是明白人。至于那些姨娘也都是签了卖身契进来的,等办完丧礼,都送出去吧,咱们府里困窘,捉襟见肘,没那么多粮食养闲人。”   贾千怡抱着孩子踱步走出小院,迎着秋日的风,笑容神清气爽宛若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