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作家 作者:o白野o 文案 《天才编辑》第二部。 原班人马演绎天才作家任明卿的晋神之路!作家编辑的群像人生! 不知来路的神秘编辑庄墨,加入濒临倒闭的《新绘》杂志社,找到被退稿五回的小作者任明卿,签下了他的人身约:“从此以后,你写的每一个字,都属于我。” 三年后,任明卿在中国作家榜颁奖典礼现场,接过榜首桂冠。 身为作家,只有一项职责:写好故事,养好编辑。 同系列文 《天才编辑》 《天才棋士》 已完结。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职场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庄墨,任明卿 ┃ 配角:田恬、玄原、舞蓝、烈火哥、叶瞬、白殇殇、徐静之 ┃ 其它:业界精英职场群像 第一卷 季度冠军 第1章   不知来路的神秘编辑庄墨,加入濒临倒闭的老牌图书公司京宇,找到被退稿五回的小作者任明卿,签下了他的人身约。任明卿在庄墨的帮助下,补全四海纵横的遗作《浩荡纪》,打动了原作者的弟弟徐静之,徐静之同意投资京宇。股东大会后,庄墨正式接手京宇,紧锣密鼓地准备平台上线。   任明卿写完了《浩荡纪》,被庄墨强制休息一段时间。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比较无聊,庄墨带他到公司上班,搁眼皮底下安着。   田恬一见任明卿,兴高采烈地与他打招呼:“太太,你来啦!”   “你们搬家了?”任明卿回忆起上次来公司,办公区域好像不在这一层。   “对呀!主编发财了,跟老婆复了婚,整个12楼又回到公司手里了!”田恬一逮到机会就八卦,“师父说,这是七年前的办公区域,落伍了。别人过来谈业务,一进门看到公司这么破破烂烂的,太low,就请了个设计师,让他轮流把两层办公区域好好规划规划。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在12楼办公,底下忙着砌墙刷漆呢!”   “人变多了啊……这些都是新同事吗?”任明卿跟在田恬身边,对新环境很好奇。   “没错!我们现在是网站,跟纸媒不一样了。网站生产的内容比出版多千万倍,就我们哥俩根本不够用。师父把之前京宇出去的老编辑搜罗得七七八八,跟退休返聘的主编一道组成资深编辑组,又找了一票跟我一样既宅又腐的二刺猿,以老带新呢!”   京宇新招募的大多是有工作经验的编辑,知道这种以老带新有多不容易。   大多数年轻人走上编辑这个行当,是因为喜欢看小说。然而因为网络平台的去中心化,网编真正入行以后很容易被操到怀疑人生。在阅读群体上,厂妹和低龄读者永远占据了大多数,这导致按照读者口味遴选出来的文章总是又臭又长,充满着“我操天日地后宫三千”和“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套路。网编日复一日地看无线文、看数据、三陪作者,谈不上有什么成长,到最后都要心灰意冷。   但他们能明显地感觉到京宇是不一样的。京宇始终坚持由编辑主导内容,让年轻编辑有更多的权限去把控呈现给读者的文字。   年轻人是最懂年轻人口味的,但年轻人的口味并不意味着就是好的内容,甚至有时候不是市场需求。他们对各式各样的新名词、时髦梗有很高的接受力,但却压根不知道人家红在哪里。舞蓝做了一辈子内容,在文本层面非常有经验,他手把手教小编辑怎么改出一篇好故事,也教他们如何跟不同的作者打交道。   舞蓝负责内容层面的调教,烈火哥负责市场层面的调教。京宇的编辑不仅仅要看内容,他们还要知道这个内容好不好卖,卖给谁,从商业层面思考如何变现和转化。大数据、各类榜单、政策转向、舆论热度……只有对行业有清晰地了解,才会有市场嗅觉这回事。编辑的嗅觉直接决定了所带作者的题材和风格,编辑的眼见也直接决定了作者的起始高度。   任明卿走过硕大的会议室,看到里头黑压压的人头和幕布前比划PPT的舞蓝,忍不住把手贴上玻璃片:“你们还上课呀?”   “对!师父说了,牛逼的编辑才能帮作者做出牛逼的内容,所以我们得不断学习!”田恬骄傲道。   这不单单是因为他是轻阅读部的运营总监,也算是个小头目了;更关键的是,他进公司的时候以为整个编辑行当都快被端掉了,现在四面八方全是乌泱泱的人头,大家力往一处使,未来有盼头,这让他由衷地感到自豪,人也越发有精神气儿了。   任明卿笑道:“半个月不见,倒是有了新气象,祝贺你们。”   田恬毛手毛脚地把过他的肩膀,喜滋滋地跟他说悄悄话:“太太,我们还涨工资了呢!”   “是吗?”   “师父给整个编辑团队下了血本,新人起薪就是我当初的8554块,这还是试用期,提正了直接给到2万,简直枉顾业内标准!而且季度冠军那300万,哪个编辑的作者拿下,哪个编辑就可以分得10%的提成呢!”   这个待遇,田恬一开始还觉得蛮不好意思的。但庄墨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豪掷千金,是因为不论网站、纸媒甚至是影视公司,编辑团队就是公司的核心竞争力。现在为什么整个文化行业都那么乱?因为编辑没地位、没盼头,什么人都能来踩一脚,好编辑凤毛麟角,没有人去承担起作者与市场之间的中介职责,全都是瞎搞。   让一个月薪3000块钱的人去做价值千万的作品、操出S级头部作者,这根本不可能,除非这个编辑个人素质非常优秀,运气又十足十得好。但如果有一个健全的编辑中心化机制,去给小编辑以成长、学习的空间,那才有可能源源不断地产生人才。   一个行业人才断代,这怎么行?庄墨愿意花大价钱养着他们,就是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独当一面,挖到好作者、好作品。当然,半年出不了成绩,就打铺盖走人。   庄墨是大公司出来的,给京宇定的规矩也是大公司的做派,鼓励良性竞争,不养闲人。   任明卿本来还想开个玩笑,让田恬请吃饭,一听他月入2万,都顾不上说笑了:“我也想当编辑,你能不能帮我跟庄先生说说?”   “要跟我说什么呢?”背后响起庄墨低沉清雅的声音。   任明卿一回头,只见庄墨笑意吟吟地望着自己。   “有什么事情那么难开口,还要田恬传话?”庄墨微微一挑眉,似乎对他背后说悄悄话很不满。   任明卿被捉包,不好意思地跟他坦白:“公司待遇好,工资高,我也想来当编辑。”   这段时间两人生活在一起,所有花销都是庄墨在承担。庄墨老说他赚钱不容易,版权合同走得慢,一年半载见不到一个子儿,不要他花一分钱。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习惯自食其力,对此心有芥蒂。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他不想欠庄墨太多。他想找份稳定的工作,证明自己也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不需要庄墨照顾到这个份上。   “太太,你的日常生活由我来保障,这是合同的一部分。之所以会主动承担这样的职责,就是希望你全身心投入创作当中,无需为生活所累。你是全职作家,另寻工作,是违约。”   “可是……”   “我不会让你从事其他工作,除非你要体验生活。而关于编辑这一行的所有素材,你都可以询问我。别忘了,我就是一个资深编辑。”庄墨不动声色地从田恬那里揽过任明卿的背,带着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你当编辑,那置我于何地呢?”   任明卿终于被他说服了,顺从道:“那我还是好好写吧。”   他打算等《新房客》版权费用到了,再坐下来算算账,把该还的都还上。   庄墨打消了他的异想天开,兴致高昂道:“我把办公室和隔壁间打通了,做了个休息室,你可以在里面写作——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是吗?”任明卿喜出望外,金龙花园的写作环境确实不太好。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田恬特别想知道庄墨把总裁办公室装修成什么样了,听说里面是个套间,满脑子都是办公室play,迫不及待挤到任明卿身前要看个新鲜。   庄墨推门而入,却发现身后跟着的是田恬,无意识地伸手挡了他一把,越过他,把老实等在最后头的任明卿牵到身边:“小心脚下,门框还没拆。”   庄墨把任明卿迎进门,说笑间就把门关上了。   田恬气得脸都青了,这对狗男男!看床不带我!   庄墨压根就没注意到少了个大活人,引着任明卿走到里间看装修:“这个书桌摆在窗下,采光好,你试试高度怎么样,椅子可以调。书柜小是小了一点,不过放些参考书是足够的了。这张床你过来坐坐,够不够软?以后你写累了就可以睡个小觉。电视遥控在床头柜里,数字电视连着游戏主机,你要看电视还是打游戏都随你——小任老师,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你还满意吗?”   任明卿被他拉坐到身边,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又有点不大好意思:“我在这里码字,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庄墨答得彬彬有礼。   “……谢谢,只是……我不是京宇的员工,占用你的办公室,会不会影响不大好?”   “你是我的作者,在我隔间码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你有问题可以随时与我探讨,我也可以及时审稿,省时高效。”   “好吧。”   任明卿很容易被说服,而庄墨总有千万个义正言辞的理由不让他拒绝。   “刚装修完还有味儿没散,对身体不好,走吧。”   “你呢?”   “我那间没怎么改装,关起门来味道也还好。”此地不宜久待,庄墨体贴地把他带回办公室里。   两人参观完休息室,都有点小孩子般的兴奋。视线交错,庄墨忽然把任明卿按在自己的圈椅上,流畅地旋转了一周,撑住扶手,将他连人带椅拖到身下。任明卿被吓了一跳,不过对他偶然的霸道举止习惯性地纵容。   庄墨居高临下地笼罩着任明卿,压低声音与他许诺:“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每天早上一起来上班,你在里头写书,我在外面办公,下了班一道回家去。”   他凝视着任明卿的眼睛,说得悄悄,语气和平时全然不同,像在撒娇,又带点莫名奇妙的委屈劲,好像自己也拿不准这个人会不会答应,提前做好了要胡闹的准备。   只是任明卿向来是哄着他的,笑道:“好。”   庄墨直起腰,轻快地拉他起身:“走,我们去吃饭——中午想吃什么?日料好不好?”   “随便吃一点吧。”   庄墨最近老是带他出去吃,价钱贵不说,还特别隆重,一吃一两个钟头。任明卿回忆起近段时间的生活,除了吃吃吃吃吃吃吃,就是睡睡睡睡睡睡睡,虽然很快活,但他觉得自己像只小猪。   “小任老师,美食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精致隆重的就餐又是美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从不带你去重复的店,是希望你对全城美食有深入的了解,以后可以用做写作素材。你那么着急拒绝,是对体验生活失去兴趣了吗?”   从前庄墨这样说,任明卿可能就屈服了。但是他跟庄墨混熟了以后,胆子就大了。虽然庄墨性格霸道、歪理邪说一箩筐,不过说来说去都是想对自己好,他会鼓起勇气尝试着跟庄墨交流:“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也有便宜的美食,我想请你吃烤冷面。”   庄墨微讶,沉默片刻后问:“你不喜欢我带你去的那些店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铺张浪费?”他用力在任明卿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很在意任明卿对自己的评价,他也后知后觉他的慷慨大方可能会伤到任明卿的自尊。   “一开始确实会有这种想法。”跟庄墨出去吃饭,一餐起码在四位数以上,两个人随随便便开瓶獭祭,庄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在任明卿看来纯属花钱如流水。“不过考虑到你的经济实力和生活水准,会有这样的消费观也不足为怪。你赚得多花得多,外人没有评头论足的立场。”   “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希望你不要因为钱的事跟我产生隔阂。”庄墨说得很真诚,还带点诚惶诚恐,任明卿不是外人,庄墨特别想知道他给自己打几分。   “当然不会。我知道你没有看不起我,打心眼里当我是朋友,所以跟你在一起,我没有觉得贫穷很丢脸。不过我的经济能力确实承担不起这样的高消费而已,我也不想你总是埋单。”   庄墨有些烦躁:“那你就不跟我吃饭了吗?”   “我还是要跟你一起吃的。”任明卿矢口否认,“不过偶尔也让我请请你吧。虽然我请不起你那么贵的,可是烤冷面真的很好吃,走吧。”   任明卿连骗带哄把庄墨牵走了。   庄墨看他生怕自己不肯去的着急小模样,心中暗爽,又有点怀疑他就是想吃烤冷面。   走到金龙小区附近的小店里,任明卿跟老板打了声招呼,驾轻就熟地打开冰箱拿了瓶冰峰给他,让他坐着喝,自己则走到前台点菜。上菜以后,庄墨咋咋称奇:“两碗水饺,两份烤冷面,两瓶冰峰,才不到30,这是什么年代的物价水平?太太,你真会过日子。”   “这个好吃。”任明卿言简意赅地把自己的三鲜馅饺子夹给他。   两人吃饱喝足,散步回公司。   任明卿抬手看了看表:“真方便。我就想赶紧吃完回来写东西,我半个月都没有动笔了。”   “我说过了,起码休息一个月,期间不许工作。”   “……你是认真的吗?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当然是认真的,你都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差。”庄墨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写文是很耗心血的事,你花两个月赶完了《浩荡纪》,最近不宜再碰笔,要好好养养身体。最近平台要上线,我忙得脱不开身,非常抱歉,原本应该带你出国度假的。”   “嗯?”任明卿越听越离谱。   “嗯。”庄墨郑重其事地一点头,表示此言非虚,“等你成名以后,写半年休半年。”   “那我那半年时间做什么去?”任明卿摸不着头脑。   “体验生活。”   “……” 第2章   这边庄墨紧锣密鼓地筹备平台上线,那边徐静之打电话给任明卿,叫他回家吃饭:“老头说了,你一走冷冷清清的,叫你有空多回来看看,你也不积极。”   任明卿领受着幸福的埋怨,答应下来。   徐静之又道:“老头还说了,让你把庄墨也叫上。”   “庄先生?”   “你们不是住一块儿么?总归要他接送,多添双筷子的事儿。”   放下电话,任明卿把徐家的邀约跟庄墨交代了:“你和徐老很熟吗?”   庄墨颇为意外:“没有。”只是去接任明卿的时候见过两面而已,混个眼熟。   “他叫你跟我回去吃饭。”任明卿忐忑不安,想不通徐老找庄墨什么事。   庄墨反过来安慰他:“你还怕他把我吃了?说不准他只是想帮你考察考察我。”   任明卿觉得有理。如果他只是安老师喜欢的学生、受他救济长大,徐家仅仅是对他有恩。他成年了,徐家没有责任再照拂他,他也高攀不上。然而他选择了安老师的事业,了结了安老师未完成的《浩荡纪》,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徐家父子把他当做安老师的继任者来对待,觉得他继承了徐安之的某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对他非常亲,把他当自己的家人。可能徐静之把他签给庄先生的事告诉了徐老,徐老要帮他把把关,怕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在外头吃了亏、受了委屈。   第二天中午,两人起床收拾稳妥,去徐家赴宴。徐静之穿着他标志性的T恤短裤人字拖,邋邋遢遢等在门口,一见任明卿的面,就上前勾肩搭背:“大侄子!”   庄墨忍不住把徐静之的手扇开了。   徐静之莫名被打,无辜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背:“你打我干什么?!”   庄墨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下意识就不想让徐静之碰任明卿。他明白自己这么做不得体,只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你对太太客气点,我们还要靠他吃饭。”   徐静之表面上是个炸药包,实际上根本没架子,挨揍那就挨揍了呗,也不往心里去。反而庄墨一提工作,他就狗腿兮兮地去闹任明卿:“太太,你下一本写什么,什么时候开坑?”   因为要涉足文化产业,他现在也时不时看点小说了。看来看去,果然还是任明卿写得好。   都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以前任明卿续写《浩荡纪》,对比对象是他哥,徐静之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触;现在拉出去和别的作者比比,任明卿简直是陈独秀。   三个人说说笑笑来到中式庭院里,徐老正坐在太师椅上对着Ipad办公。任明卿发觉餐桌边只摆了四张椅子,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天性怕生,不喜社交。庄墨却是应酬惯了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大大方方地上前跟徐老握了握手:“徐老您好,我是任明卿的文字编辑庄墨,久仰。”   “文字编辑?你也太谦虚了。”徐老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庄墨。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之前打过好几次照面。庄墨知道任明卿跟他们家走得挺近,却没有攀附的意思,来去接送从来都是隔街等着,很有规矩,徐老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今次拜访,庄墨着简单的牛仔裤、米色的薄毛衣,浑身上下只配了一块理查德米勒RM011碳素手表,把刘海放了下来,比平时更清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虽然这番打扮年轻得近乎青涩,但面对徐老,他依旧不卑不亢,镇定自若,言谈间散发着强大而从容的自信,别有一番掌事人的气度。徐老觉得这孩子一表人才,还很大气,倒是带得出去。   徐老把目光挪到任明卿身上:“休息了几天,怎么脸色更差了?回家有好好吃饭睡觉么?”   “有的,就是刚完结了长篇比较累,睡不够。”任明卿强打起精神,他最近肠胃有点不舒服。   “身体不好就在家里养,非要搬出去,又没谁赶你走。”徐老嘴上严厉,语气却颇有几分哀怨,“——你现在还住在金龙花园那里?”   “嗯……”   “你的作者吃不好睡不好,你也不管管?”徐老调转枪口,拿庄墨问罪。   庄墨看任明卿把松茸炖花胶喝完了,正把自己的那碗推过去给他,闻言忙道:“自然是要管的,房子已经装修完了,之前一直在通风,这个月底就打算搬进去了。”   任明卿吃了一惊,和庄墨对视一眼,悄悄问:“要搬家吗?”   “要的啊。”庄墨轻声和他说小话。   “我怎么不知道?”   “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   徐老问:“房子买在哪儿?”   庄墨报了个小区,挑剔如徐老也觉得还不错。   任明卿着急了,徐老都点头的地方肯定不便宜:“那房租……”   庄墨连忙把剥好的虾仁塞他嘴里,暗示他回去再说。   徐老对庄墨的表现基本还算满意。他对作家和编辑这一行接触得不深,听徐静之说就跟明星和经纪人一样,他就觉得我家孩子签给你了,你得把他照顾好。   席间庄墨说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照顾任明卿,看上去就像一个称职的兄长,很符合徐老对经纪人的要求。   徐老看得出来庄墨不是装殷勤,眼神骗不了人。庄墨确实挺在意任明卿的,即使跟人谈话,余光也一直在留意任明卿的一举一动。   任明卿性格内向,早年又吃了不少苦头,有自己的性格弱点。他刚来的时候胆子很小,特别怕生,家里有陌生人,他就根本不敢说话。虽然跟他相处久了,徐老知道他其实心地特别好,但徐老特别看不惯他这种拘拘谨谨、战战兢兢的性格,总要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男孩子要勇敢!”生怕他走上社会混不开。谁会喜欢个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个闷屁来的家伙?他知道自己被人看不起,被人厌恶,跟人交往的时候就很防备。如果不是习惯了庄墨的照顾,任明卿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依赖他。   两个人到底亲不亲是可以从细节上看出来的。任明卿觉得松茸炖花胶好喝,自己的份喝完了,按照他的性格是不会开口再要的,但庄墨把自己喝过一口的让出去,任明卿顺势就拿下了,也没有什么扭捏,可见习以为常了,两人确实处得很好。   现在任明卿整个人虽然精神不佳,但好歹活泼,不像从前那样阴沉,时不时就要去跟庄墨偷偷说小话,也不知道他们年轻人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可以讲。   看他们这样好,徐老就放心了。他特别担心任明卿遇人不淑。如果庄墨能带给任明卿正面的影响,那先不谈两人搭伙做生意是否合适,至少在年轻人交朋友这个问题上,他就不会干涉。   等任明卿慢吞吞地吃完饭后,徐老给徐静之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任明卿带下去,一时间庭院里只剩下徐老和庄墨两个人。   徐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神变冷了:“你曾经是观文的总裁,而且你父亲至今是观文的董事会主席。”说着,把Ipad不轻不重地丢在桌子上,正是庄墨写给徐静之的策划案。   徐静之想聘请庄墨做整个连城大文娱部的总裁,这才是徐老把庄墨请来的主因。如果庄墨只是任明卿的文字编辑,那徐老无疑对他很满意;但真的要把连城旗下的文娱板块交给他,这么大一块业务,徐老不放心。沈从心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核心高管,他是观文的亲儿子!京宇跟观文是竞品公司,两家老板却都姓沈,徐老要投钱进去,不得不谨慎。   庄墨明白徐老的顾虑,不动声色地撇清自己:“当时徐小公子得知四海纵横的身份,情绪很低落。他想开发《浩荡纪》又不知道从何做起,明卿让我多替他出出主意。举手之劳,没有别的意思。”   “举手之劳你倒做出个全产业链来,买什么公司、要多少钱都算得清清楚楚,你这举手之劳也未免太大动干戈。”徐老把策划书翻了一番,“你为什么离开观文?”   庄墨镇定自若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缝,但他掩饰得很好:“理念不合。我认为公司发展到目前这个规模,应该在追逐利益之外,多一些社会责任感,但董事会对我的企划案不感兴趣。实不相瞒,天网系统曾经被董事会集体否决。我相信这个案子的价值,所以跳出来单干。”   徐老哼笑,从太师椅上起身,凑近了问他:“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突然有了社会责任感呢?”   庄墨这回彻底绷不住了,看起来很烦躁。   徐老很早就听说过沈从心的名字,他是怎么把观文发展壮大的,徐老一清二楚。沈从心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那意味着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唯利是图。他突然讲起了仁义道德,仿佛被圣母玛利亚开了光,任谁都会起疑。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为什么离开观文。”徐老问。以沈从心在观文的地位,不是几个提案过不了就能挤下去的,观文是跟着他姓沈的。徐老想搞清楚沈从心跟他爹对着干的理由。   “……是一桩家门不幸。”庄墨只能说到这里。   徐老瞪视了他许久,表情终于有所缓和。这和他查到的差不多。观文集团在去年年底有过一场平台自检,下架了所有涉及暴力性行为的小说。作家半夜接到电话,被警告说,男性角色不得对女性角色有任何胁迫性的肢体接触,一旦发生,女性角色不得坦然接受,必须报警。霸道总裁文成了重灾区。三天后作家又接到一通电话,平台方面澄清自检是场闹剧,相关情节得以赦免。   这场自检在一片骂声中很快被人遗忘。旁人不知道的是,三天之内,观文集团高层经历了一场大换血。沈从心头也不回地走了,连谭思都没带,团队走得走,散得散。许唯临危受命,党羽鸡犬升天。   徐老仔细打量着庄墨的脸,他脸色发青,后槽牙不动声色地作劲,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发抖。他在庄墨脸上看到了仇恨。   虽然还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但徐老猜到了七七八八。沈从心不仅跟观文决裂了,还跟他的整个家族决裂了,因为一桩性侵案。观念不合……虽然这四个字听起来像是拙劣的借口,但这四个字又是如此干脆利落,划清了沈从心与过去的界限。沈从心是一只丧家之犬了。还是一只野心勃勃、牙尖嘴利的猎犬。   徐老觉得自己大可以赌一赌:“在你的构想里,京宇会成为连城的核心IP库,那在文化领域,怎么着都得达到跟观文分庭抗礼的地步。我给你三年时间,给我看到你的成绩。”   庄墨抬起头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以为他已经被判了死刑。   徐老继续说:“哪怕做不到观文那种程度,你也要给我看到京宇的气候。大神作者,你总得造个五六个吧?流水,你这一波做到1.7个亿,后面总不能无以为继吧?包括全产业链的那个构想,京宇是内容产业的核心,到时候我要看到的不是一个公司,而是一个联动的集团;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把任明卿给我捧到榜首。”徐老神情严肃地给他布置任务,“只要把任明卿捧到榜首,我就安安心心地把大文娱部交给你。”   任明卿是他们自己人,他愿意写书,徐老本就要给他安排后续运作。至于这个人选,徐老本来对庄墨有所疑虑,但他亲眼所见以后,相信庄墨对任明卿的真心。   而庄墨对于任明卿的忠诚,在徐老甄选大文娱部总裁的人选时,给了他决定性的加分。文化产业确实拥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如果有个信得过的人打理,是笔不错的投资。操盘手有了,他们只负责给钱,这没什么不好。   庄墨喜出望外。他做的一切工作,包括为徐家组盘子,都是为了任明卿。如果徐老也有此意,那再好不过。   只是这其中有一个小问题。   庄墨坦言:“明卿那里,我一定竭尽全力辅佐他登顶,这是肯定的。但如果要等他到榜首,我才能在文娱部主事,我怕徐小少爷等不起这三年。”   商场上瞬息万变,哪有三年可以耽搁。他知道连城不缺人才,却也自负除了自己以外,很难再找到跨商业和内容两个专业的顶级人才。他很担心别人乱来,日后要他擦屁股。   “你这三年又不是不给静之办事儿了。”徐老轻巧地解决了他的问题。“我会在连城文娱给你一个P10等级以上的职务,你尽管去倒腾。当然,这个高层当得肯定没有CEO痛快,名不正言不顺,要处理更多复杂的人际关系,要应对各式各样的规章流程……不过这也是一种历练。”   “……”   “你不愿意?”   “这个工作量对我来说太大了。”黑心资本家庄墨领略了更黑心的大资本家,被剥削得忍不住小声逼逼。   “工作量大,那你就别干了。”徐老欲擒故纵地拿起了一边的茶盏,喝点闲茶,“我看你爬不到那个位置,拿什么捧他。靠京宇的那个破网站和出的几本书吗?”   徐老拿任明卿的资源要挟,庄墨立刻毫不犹豫地签了卖身契,兼起了两份工。   另一边,任明卿和徐静之在花园闲逛,心中不安。以他的敏锐,不可能感受不到徐老微妙的态度差别。徐老好像不是很喜欢庄墨,不过也并不讨厌。他一步三回头,生怕徐老故意支开自己,是要为难庄墨。   徐静之在紫藤萝下钻来钻去:“别看了。我们是一家人,他是个外人,我们要跟他一起创业,老头子自然要把把关。”   “庄先生不是外人。”   徐静之打量他两眼:“诶,我说,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啊?”纵使他再大大咧咧,也觉得庄墨和任明卿好得超出哥俩好的范围了。他们太亲了,刚才在饭桌上的一举一动,包括对视时暧昧的眼神,都让徐静之觉得怪怪的。   “我俩什么事?”   徐静之举了个例子:“我上次不是让你把你俩的合同发给我看看吗?我的律师团研究以后,觉得你们俩的合同存在问题。”   任明卿被庄墨调教了这么久,一听合同就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就是……他对你太好了!你没觉得吗?”徐静之跳到树荫底下,摆出长辈的样子教训他,“他对你和对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你在他心目中最要紧,其他都得靠边站。”   “没这么夸张吧?”任明卿失笑,“他对我是很好。”   徐静之悄悄说:“我觉得他对你有图谋!”   “我没钱。”任明卿坦坦荡荡地坐下,对这个问题根本不上心。   “我没说他图你钱啊。他都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分给你了,怎么还图你钱,你傻吗?”徐静之四顾无人,神神秘秘地讲,“我觉得,他图你的人!”   “我?我除了会写点文章,也没有什么好图的。不过庄先生貌似很喜欢我写的故事。”他说到这里,神情越发幸福了。   徐静之迂回了这么久,任明卿都get不到点,急死了:“大侄子,我觉得他在泡你!”   “啊?”   徐静之仔细观察任明卿的表情。他满心以为任明卿受了点拨会醍醐灌顶,继而花容失色,好好考虑考虑他和庄墨的关系。不成想,任明卿非但没有振聋发聩之感,反倒一头雾水。老半天之后,他甚至重又笑出了声:“我是男的,你想什么呢?”说罢就没心没肺地对庄墨翘首以盼去了。   徐静之脑袋里冒出四个字:钢,铁,直,男。   任明卿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钢铁直男。   都说直男恐同,其实恐同的都是深柜。而真正的钢铁直男的脑袋里,他不会去想他自己是不是gay,庄墨是不是gay,或者任何一个他身边的男人是不是gay。以任明卿的博学多才,他不是不知道gay的存在,他肯定知道,或者有过了解。但gay依旧离他的生活很远,他压根不去想gay这回事情——gay不存在于他的脑海里。浅浅的脑海里和深深的脑海里都没有。   不知有gay,无论魏晋。   在“基”本国策的时代里,任明卿依旧坚守着钢铁直男的单纯与质朴,因此对徐静之的提醒呵呵一笑。   徐静之望着他没心没肺的背影,自愧不如。他自认也是个钢铁直男,可是任明卿这么云淡风轻呵呵一笑,徐静之就惭愧地觉得自己很gay。   庄墨喜欢任明卿的书,就跟自己喜欢哥哥的书一样,自然对他特别照顾;他又是个作家经纪人,想把自己的作者捧红,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合同给得优渥一点又怎样?他要是抠门,想在条款上占任明卿的便宜,他们徐家还不答应呢!庄墨对任明卿的好都有理有据,任明卿本人都不往那处想,他为什么那么八婆?   徐静之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他要向任明卿学习。他还希望自己能融入庄墨和任明卿当中,分享这份令人动容的兄弟情。 第3章   庄墨从徐老那里领了任务出来,积极地招兵买马。徐老有意栽培他,他想尽快打造出一支有战斗力的团队,好过他单枪匹马打拼。   谢想容接到庄墨的电话时,正在拼命加班。庄墨一说开了个网站,有些事情想请教她,她就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了,不想理睬前上司的花言巧语。   但庄墨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接连不断的电话轰炸后,谢想容只得忍无可忍地再次接通:“沈从心,你不再是我的老板,我也不再是你的下属,如果你再打电话给我,我就告你性骚扰。”   “你跳槽到我这里,工资double。”   “沈总,我下个礼拜就来上班。”   “这个礼拜。”   “我离职需要走流程的,不然会承担违约责任。”   “违约金多少钱,我给你垫付。我这边急着用人,你赶紧过来。关于点推的后台权重……”   谢想容终于在视频中出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她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拎包下班,潇洒地把周末剥削她加班的黑心老板丢在身后。   宋鹏团队的阅读平台即将内测上线,舞蓝命名其为“新绘网”,整个公司面临着大刀阔斧的转型和变革。   庄墨对于公司的规划中,他自己负责公司整体运营;烈火哥主持作家经济部,专为一线作者和商业IP运作版权;田恬负责轻阅读板块,包括实体书和自媒体运营;这就导致没有专业人手掌管新绘网。   庄墨一时半会儿也培养不出合适的新人,就把自己原先的副手挖了过来。谢想容当初因为小暮的事离开了观文,目前正就职于一家动漫公司。庄墨认可她的能力,也觉得她来京宇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而且她本人十分爱财,没有节操,工资double就会立刻投诚。   谢想容很有职业道德,拿double钱,办double事,一丝不苟。两个人聊到晚上九点,终于把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解决。谢想容的专业度为庄墨省了不少心,他越发觉得挖她是个正确的选择。   任明卿走进客厅找水喝,见庄墨终于放下了电话,暧昧地望向他的手机:“和女朋友聊天?”   庄墨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不要胡说八道,我是你的人,记住这一点。”   他跟任明卿一起进屋整理东西,仔仔细细跟他报备:“小谢是我从前的下属,跟我同时离开观文。她能力不错,人品也过关,我想请她来负责网站业务。我跟她没有私交,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要是我跟她说什么不得体的话,她可要去告我性骚扰。”   任明卿笑笑,对他的长篇大论显然不放在心上,忙着把书摞进纸箱子里。   庄墨对徐老承诺,要把一栋别墅作为他的工作室。任明卿原本以为庄墨只是说说而已,但回来以后,庄墨还真要他搬家。庄墨还自作主张地把金龙花园的公寓退掉了,任明卿拗不过他,这几天都在收拾行李。   “我没有女朋友,单身。”庄墨蹲在他对面做苦力,不久又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   任明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怜悯又可惜。他觉得庄墨是个优秀又可靠的男人,没有稳定的恋情,全然是因为他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的缘故:“那你可要抓紧了,都快30了。”   庄墨心里烦躁,但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郁闷的理由,跟任明卿斗嘴:“小任老师,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   刚巧任明卿手上的书页中落下一朵干花,是他亲手做的书签。他插在了庄墨的西装口袋,算作赔礼:“那就送你一朵花吧。”   庄墨重又开心起来,轻轻哼起了歌,嘴里跑调:“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任明卿赶忙抢答:“美。”   庄墨佯装生气道:“小任老师,你敷衍我。”   “怎么会?我认真的。”任明卿虽然忙得不曾抬头,语气却很诚恳。“我觉得你比明星还耀眼,我没有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了。”   “好吧,让你也美一美。”庄墨取下干花,温柔地插在任明卿耳边,远近大小端详一番,“小任老师,漂亮啊!金龙花园一朵花,非你莫属。”   任明卿轻快道:“谢谢~”   两个人又顾自理书。   过了一会儿,任明卿无意识地哼起了歌,正是庄墨哼过的《女儿情》:“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他唱,庄墨也跟着唱,庄墨还跑调,于是小小的卧室里充满着愉快的气息。   两人把他房间里的书全部打包好后,庄墨里里外外环视了一周,掸了掸手问:“还有什么遗漏?”   按照他的意思,除了书什么都别带了,反正家里都有。可任明卿不同意,硬是把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全都带走,一样都不能少。他生性节俭,庄墨不好拂了他的意,此时眼见大功告成,很有成就感。   “你房间里还什么都没动。”   “我屋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都是房东留下的旧家具……”两人一同走到卧室门前,有样东西华贵得很刺眼,一瞬间抓住了庄墨的眼球。“……倒是这丝绸四件套,我一定要带走。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很有纪念意义,我要留到老。”   任明卿原本很歉疚,庄墨为了陪他工作,睡那么小的屋子。此时听他对丝绸床品念念不忘,愧疚感消散了一大半,笑着问他:“有这么舒服吗?”   “今晚你就睡这儿吧,舒不舒服自己体会。”庄墨脱口而出。   “你跟我换房?”   “一起睡。”庄墨提议时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此时却因为这个主意兴奋不已。   “床有点小……”   “我想你读书的时候,应该没有过跟朋友互窜寝室、联床夜话的经历吧?”   任明卿眼前一亮,那是什么?好像很有趣。   “来嘛。”庄墨张开怀抱,盛情邀请。   “好吧!”任明卿开心道。   庄墨一撺掇,他就立刻被说服了。床确实小,不过挤一晚上也无所谓。   两个人约定了同床共枕,庄墨洗了个战斗澡就钻进被窝里乖乖躺好,不久后,任明卿拖来了他的阅读灯,抱着看到一半的小说跳上了床。   “你在看什么?”庄墨伸手一掰他的书封,“……好看吗?”   “……不太好看。”这样评价别人的作品,任明卿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看你看什么?”   “强迫症。”任明卿每个礼拜要看本书,每天看几十页。每本书在翻开之前,都不知道会不会符合自己的胃口,甚至在翻到最后一页之前,也不清楚会不会有出人意料之处。任明卿把看书当做一场触手可及的冒险,或是一场温和的赌局,赌的是他安稳的时间。   庄墨对任明卿的耐心有了充分的了解。只是他今天刚好特别没耐心,对任明卿自顾自看书的行为有非常大的意见。   他伸手把任明卿的书抽掉:“别看了,我们来聊天。”语气三分不满,五分委屈,还有两分跃跃欲试的期待。他早关了手机,打算和任明卿好好睡觉,谁知道任明卿还要看书。他虽然尚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反正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任明卿也没有耐心,千依百顺地往被子里钻了钻,侧过身笑盈盈地托腮看他:“想聊什么?”   庄墨的脸色稍缓,想了想,问他:“你谈过恋爱吗?”   任明卿虽然还是笑,但神情落寞:“我这种人很难找到对象。本身条件不好,工作也不稳定,这个都是挺现实的问题。”   “我不信。”庄墨离远了一点,用眼神仔细描摹他的五官,“就凭你这张脸,喜欢你的人能从东直门排到西直门。”   任明卿被他逗乐了:“可能吧。”   “哦?’可能吧’是什么意思?有情况?”庄墨修长的丹凤眼一挑。   “有些小姑娘年纪轻,可能在情爱之事上过于轻率了,觉得长得好看就可以,我都会跟她们讲清楚。”任明卿确实被一些人表白过,不过他总会啰啰嗦嗦地给人家分析,自己不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我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写东西,这个恋爱很难谈下去。”   “为什么?”   “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每天活着就很不容易了,下了班只想写小说。这种情况下谈恋爱,分不出精力去照顾对方,生活上或者精神上都照顾不了。”   任明卿回忆起过去就攒紧了眉头。他能够忍耐那些艰辛,不意味着他喜欢受苦。   “就算别人再喜欢我,这种日子过久了,她也会委屈,会离开。哪怕她死心塌地,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她对我付出很多,我却付出很少。人与人之间亲密的关系,需要双方都尽力去维护。我没有信心能给予同等的付出,不想去耽搁人家。”   “那你现在有空谈恋爱了。”庄墨意味深长道。   任明卿目前的经济情况跟过去相比,一个天一个地。有了钱也有了闲,按照他的说法,分得出精力去谈恋爱。   任明卿挺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缘分吧。” 第4章   庄墨心下一沉,看来他说的没错,任明卿有此打算。他无来由地烦躁,换了个话题:“那你的理想型是怎样的?”他对任明卿的择偶观很好奇。   任明卿对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都很了解:“处得来就好,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以为你喜欢花铃这种妖艳的女生。”   “她很可爱啊……”任明卿说起花铃就激动得脸红,一个劲地傻笑,“你不觉得吗?”   “是很普通的女性角色塑造。”庄墨心里窜起来一股邪火,对这个不存在的女人恨之入骨。   “好吧。”任明卿特别随和,不是那种“我喜欢什么角色就不允许别人说一句不好”的人,理智花铃厨,温柔二次元。   “我以为你喜欢这种女性角色,也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庄墨绕回原来的话题,引着他继续往下说。   “什么类型哪里说得准,这个讲缘分的。不过只要对方人品好,无论什么样的性格,我都会迁就。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天生一对、天作之合,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肯定需要磨合,日子久了就好了。”任明卿不是小姑娘,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爱情观比较成熟,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我希望两个人都奔着结婚去,在一起以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庄墨发现他对安安稳稳过日子特别有执念:“我以为你没谈过恋爱,会想轰轰烈烈一场。”   任明卿赶忙拒绝:“我只是个普通人,向往宁静的生活。如果有什么感情纠纷,一会儿冒出来个第三者,像琼瑶剧一样,我肯定处理不好。我也不喜欢这样。”   “明白,你就想结婚生子。”   “没错。如果我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又能遇到合适的人,我想尽快成家立业。”   “你很快就能遇上的吧。你又不挑,什么性格你都愿意去迁就。”庄墨说到这里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兴奋,神情和语气甚至有点冷淡。   “我倒不觉得会那么顺利。我这样的性格,肯定只会在身近的人中找,我的朋友圈又很狭窄,至今为止都没有女生。而且我的工作没有社交属性,估计还蛮难找的。”   “会在身近的人中找?”庄墨只挑重点听。   “对啊。我不太可能对别人一见钟情。再漂亮的女孩子,我都不会说看到她的脸就要跟她过一辈子。但是如果有人一直长久地陪伴我,细水长流,我估计忍不住就把她娶了。”   “为什么?”   “这不是很顺其自然的吗?能成为朋友的人,一开始就互有好感的吧?能互相长久地相伴,更是三观上都没有大的差异,人品也经得住考验,彼此之间的相处被磨合得很舒服。在漫长的时光中互相扶持,共同参与了对方的人生,积累了越来越多的共同回忆,那么即使一开始并没有暧昧的情愫,也总有一天发现已经离不开对方了。也许就像你说的,这样的感情不够轰轰烈烈,但我觉得这种感情更牢固。”   “你说的没错。”庄墨没有仔细考虑过爱情这回事。对于他来说,爱情不重要,伴侣也不重要,他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以事业为中心,单身得很自由。任明卿的话对他很有启发。从刚才开始,他也在思考他会寻找怎样的伴侣共度余生,最后发觉两人的观念不谋而合。“生活都是很琐碎的,如果能在日常生活中彼此尊重、互相关心,那确实非常了不起,不能辜负这样子的人。”   “对,反正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那还是赶紧结婚吧,有没有夫妻之名还是很要紧的。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应该严肃,不能儿戏。”任明卿把婚姻看得很重要,态度也很端正,口气忍不住严肃了起来。只是随之而来的憧憬又让他的眉眼变得很温柔,似乎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就已经过上了幸福的婚姻生活。“结婚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就不会寂寞了。”   庄墨凝视着他陶醉的表情,莞尔:“确实。”   任明卿得了表扬,不好意思起来:“我都是自己想想的,没有什么经验。你身经百战,不要笑话我。”   “我没什么可笑话你的。这种事情要到一定年纪、有一定阅历,想法才会靠谱。我年轻的时候远没有你那么成熟。”   任明卿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你以前是个坏男人吗?”   他跟庄墨非常亲,但从来没有问过庄墨的情史,觉得这么私人的话题可能会逾距。不过今晚庄墨谈兴正浓,也许愿意分享。   对于任明卿的问题,庄墨坦白从宽:“我12岁的时候在一家寄宿制学校上学。天台、河畔、操场、花园,是情侣幽会重灾区。我作为学生会主席,被予以重任,戴着袖标去逮人。我是很支持早恋的,所以我基本上对情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那些女朋友特别好看的,我会二话不说把他们逮住。逮住以后,严肃地警告他们早恋的危害,把他们拆散——不久之后,那些被拆散的小姑娘,都会变成我的女朋友。”   任明卿笑得不行,等笑够了,戳戳庄墨的手臂:“想不到我们庄先生是个少女杀手,专骗初中小姑娘。”   “小时候荒唐,长大了以后却也不怎么谈了。跟你一样,忙,没时间,分不出精力,不想照顾别人。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娶妻生子。”   “为什么?”任明卿吃了一惊。   “你现在是很闲,可我还是忙啊。我被你绊住了,白天要为你打工,晚上要回家照顾你。我要是有个女朋友,她恐怕连杀了你的心都有。”   任明卿忙道对不起:“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没有关系的,你不用太迁就我,什么都以我为中心。”   “你就是我的工作。”庄墨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   “你这样,我就跟你解约了。”   庄墨紧紧攀住了他的手:“那可不行,你得有契约精神,解约是要赔偿巨额违约金的。”   任明卿想了半分钟,还是觉得不妥:“你要是为了我不结婚,那我也不结婚了,你单到什么时候,我就陪你单到什么时候。”说着赌气地躺平。   “那也行啊。”庄墨这个老流氓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还通体舒畅。   他甚至突发奇想:“那其实我们俩就可以结婚啊。我们处得很好,还要为了彼此单身到老,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   “可以的,逻辑满分。”任明卿的性格有很诙谐的一面,对庄墨的脑洞给予了高度评价。   庄墨得了鼓舞,迅速进入角色:“老婆,我想喝水。”   “不行,叫老公。”任明卿仗着睡在外侧的地理优势,撑住了床头柜不放他出去。   庄墨忍不住欣赏地打量着他:“阴险啊!小任老师。果不其然是我的男人,很有魄力。”   小任老师皮这一下开心得飞起,去客厅殷勤地给他拿了水壶,倒水时想起来:“药吃了没?”   他在家闲着没事儿干,成天上网,不知从哪里接触到养生话题。他自己舍不得吃,倒是很大方地给庄墨买了男士复合型维生素片和钙片,挑的还是楼下药店里最贵的汤臣倍健。庄墨很感动地收下,并且每天都忘了吃。   任明卿从他床头的抽屉里翻出药瓶,耐心地数好,放在瓶盖子里递给他:“你记不住,以后我临睡前数给你好了。”   任明卿这样说,未尝不是埋怨他不按时吃药,但庄墨心里很熨帖。不但熨帖,还打蛇上棍,大言不惭道:“好啊。”   任明卿没办法地把水递到他手里,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确实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坏男人,没皮没脸。   任明卿上了床,跟他商量:“我看到有一种澳洲进口的护肝片,据说效果很不错。你老是要出门应酬,喝酒伤肝,我给你订了一瓶,你吃吃看。”   “这样下去我一天要吃多少药片?”   任明卿叹了口气:“你都快30了,要好好保养身体。”   庄墨在被窝里跟他扭打:“为夫我身体好着呢,不信你试试!”   任明卿赶忙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乱动:“信了信了……”   “倒是你,虚得厉害,徐老也说你脸色难看。我想你先调养一阵子,冬至的时候找个老中医开些膏方进补。”   “太贵了……”任明卿知道膏方价格不菲。   “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   庄墨对任明卿最有意见的地方就是他的消费观念。当他得知任明卿给他买了汤臣倍健,给自己买了两块钱的维生素片时,整个人都快炸了。任明卿对别人很大方,自己身上则是能省则省。   像膏方这事儿,任明卿又推脱,说些“要节省”、“我没事”之类的话,庄墨作势又要跟他扭打。   任明卿制不住他了,这才松了口:“到时候再说吧,睡了。”   他坐起来,把两人的被子摊摊好:“被子够大吗?你怎么盖不住脚……”   “太热了。”   “入秋了,要冷的。”任明卿拍拍他的腿,庄墨的脚丫子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任明卿熄了灯,庄墨赶忙把他拉回怀里:“入秋了,要冷的。”   他像个大火炉,任明卿挨着他闭上了眼睛:“晚安。”   “晚安。”即使是在黑暗中,任明卿都能看见他唇角那抹温柔的笑意。   任明卿睡眠不好,他不觉得在那么小的床上跟人挤着睡能休息好,做好了失眠的准备。不成想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梦都没有做。 第5章   田恬其时正坐在12楼的办公室里,趁着午休时间学剪视频。   庄墨放话,季度冠军哪个编辑的作者拿下,哪个编辑就可以分得版权变现后10%的提成。田恬是个穷逼,非常想要这笔奖金。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外头的大办公室里坐满了同事。编辑这么多,作者那么多,最后那300万冠军奖金花落谁家?   田恬每天都跟作者沟通写什么题材,什么风格,要他们趁着平台上线前多存稿,争取到时候稳定更新,为打榜做准备。稍微有点空闲,才能关起门来偷偷学剪视频。   没想到这刚上手没几分钟,天凉王破又在QQ上敲他。   是朕:编编,你觉得什么题材容易火   一口咸:你要说流量高,按照网文的口味,当然是无线风的长篇升级流爽文咯!   是朕:那种白烂文很没有意思,又臭又长写得很累   一口咸:【哈士奇伸舌头.jpg】升级流虽然白烂,但特别考验作者的功底,对故事架构能力要求很高,大纲和人设都不好做   是朕:我想写狗血渣贱【举花花.jpg】   一口咸:这个我爱看,热度也会挺高吧!不过因为政策原因没法进行后续开发,既不能出版,也不能出影视,没钱拿啊,很吃亏的【哭得把自己淹没.jpg】   是朕:我拿到榜单第一不就有300万了吗?   一口咸:emmmmmmm……【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只是一只猪.jpg】   基于田恬对庄墨原始朴素的认知,他不觉得庄墨投了300万就是为了买一篇渣攻贱受狗血文。他花那么大价钱、搞那么多噱头,买个不能后续开发的东西,愧对他黑心资本家的人设。但是田恬又不能直接跟作者那么说。   一口咸:我们要希望最好的,也要准备最坏的,对不对?如果你拿不到榜单第一,那不就为爱发电了吗【哇哇大哭.jpg】   是朕:我还可以出个人志啊【水汪汪的大眼睛.jpg】   一口咸:emmmmmmm……   田恬竟无言以对。   他怎么都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让她无论如何至少放个时髦的世界观上去:“哪怕是渣攻贱受,也往轻科幻方向的设定上去靠,要有条主剧情线,不要纯狗血!”   是朕:可是渣攻贱受好看,就是因为一心一意狗血啊,难道我要写渣攻贱受在狗血虐恋之外,还努力工作,那岂不是精神分裂?   一口咸:那你把狗血虐恋去掉,选个行业,写他们努力工作,职业向好卖【抱着被子打滚.jpg】   是朕:不可能!!!!!!!!!!!   是朕:不写狗血虐恋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此路不通,田恬飞快地开动小脑筋。   一口咸:最近有个游戏特别火——吃鸡——你玩过吗?   是朕:玩过!   田恬:写个吃鸡背景渣攻贱受行不行?   是朕:嗯哼,我很有兴趣~   田恬安慰自己,虽然不如轻科幻好,但至少踩了个热点。   田恬好不容易劝服了天凉王破,又去敲敲她的好闺蜜克然。   一口咸:太太,你有准备好写什么吗?   氪不救非:【世界观+梗概.doc】【第一章.doc】【第二章.doc】【第三章.doc】   一口咸:哇!你真靠谱!么么哒!   氪不救非:这个选题我和庄总商量过了,他觉得很不错~   氪不救非:大纲我是和度他山太太一起讨论的,当然只是大框架啦,小甜甜你看看有没有问题吧~   氪不救非:那个,榜单怎么排的呀!求透露!   田恬允诺稿子过关就给排榜,心里想着:没想到克然这么快就和师父和太太混熟了。既然他们觉得没问题,那应该就没问题了吧……他接收了word文档,仔细浏览了一遍。克然写的是个搞笑脑洞文,梗不错,第一个故事很好看,阅读体验轻松愉快。但是他觉得她的剧情量不多,按照她的大纲梗概,撑不到10万字就写完了。   田恬不确定这个究竟适不适合网站连载,把文档打印出来去求教庄墨。可是庄墨办公室的门关着,同事说他今天没来上班。   “他怎么能这样?这都下午1点半了!老总不以身作则,反而带头逃班!”田恬愤愤不平地给庄墨打了个电话。   响了五声后,电话被接起,对面是个他意想不到的声音:“一口咸老师?”   “太太?”气势汹汹的田恬碰到任明卿,瞬间变成了小绵羊。   “庄先生在刷牙,你有事吗?”   “诶呀,没什么,是一些工作上的事——他怎么还不来上班呀!”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田恬“哦”了一声,笑容渐渐猥琐:“你睡过头了,怎么师父也睡过头了呀?你们是一起睡的吗?”   “对。”   庄墨早就醒了,看他还在睡就不敢动,睡了个回笼觉,再睁眼就大中午了,任明卿挺不好意思的。   电话对面的田恬早已浮想联翩:“哦哦,原来如此!累了一晚上,难怪爬不起来了!太太,你多给他买点汇源肾宝补补肾!”   任明卿放下电话,眉眼弯弯地去逗庄墨:“汇源肾宝效果好吗?”   庄墨挑眉:“我行不行你不清楚?昨晚不是刚入了洞房吗?”   他开黄腔,任明卿就接不住了,灰头土脸地走了。   田恬收了线,冲到烈火哥办公室里,眉飞色舞地偷偷道:“好消息~好消息~师父终于和太太洞房了!”   烈火哥赶紧关上门,捂上他的嘴:“你怎么这么八卦?”   “你不想听嘛!这可是他们的初夜!”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们的初夜?”   “此言有理!烈火哥,我小瞧你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两口子的闺房秘事,你不要到处乱传。他们要公开,自己会公开的;他们要是不想公开,你弄得人尽皆知,他们多尴尬啊。”看田恬一脸“我根本憋不住”的急躁模样,烈火哥失笑,“你憋不住,就跟我说,别人那里千万不要提起。”   田恬眉飞色舞地一拍他坚实的胸脯:“我知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了新八卦第一时间跟你分享嘛!没问题!”   烈火哥:“……”   只要田恬管牢那张嘴,烈火哥什么都无所谓。他请田恬在对面坐下:“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呀,搞得那么严肃?”   “我看最近各大平台有不少《尘烟笑》的衍生,同人文、同人歌,还有剪刀手做的视频,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吗?”   田恬红了脸:“你怎么知道?!”   “《尘烟笑5》都还没开更呢,连完结的消息都没放出去,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同人,天上掉下来的吗?我想肯定是我们自己人做的。”   田恬也不再掩饰了,急吼吼得跳起来一拍桌子:“站子一开,《尘烟笑5》就要开坑连载了,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怎么行?你怎么还不给玄原大大宣发啊?!”   “我这不要开始了吗?再说他又不是网文作者,他的流量不在网络连载这一块儿,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什么不是网文作者?!他来新绘网上更新,数据对外公开,谁都看得到,要是打榜输给了其他小作者,一点牌面都没有!”   玄原是老牌天神,名声在外,但读者群体年龄偏大,不在网上看文了,流量肯定不如现在的年轻作者。别人不说,单单可达的微博流量,就比玄原大得多了。田恬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很生气:现在的小孩子都什么品味,不看玄原大大的《尘烟笑》,去看可达的段子文!   虽然田恬跟玄原不认识,但通过作家笔会上的短暂接触,他已然了解了玄原的秉性。玄原大大是个非常骄傲的人,自尊心很强,好不容易复出,要是被人压榜,肯定难过死了。田恬喜欢他喜欢得要命,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田恬这几天不仅仅忙手头上的工作,还拼命在给《尘烟笑5》做宣发。这个事情,他对谁都没有提起过。玄原不是他的作者,《尘烟笑5》也跟他没关系,但是他把所有的资源都投在这个项目里了。上班偷偷搞,下班彻夜搞,忙得晕头转向,连《英雄荣耀》都连续5天没登录了。   “这么多同人都是你约的吗?你哪儿来的钱?”写手画手剪刀手可都不便宜,特别是咖位大的。他看田恬搞来的这些资源,他就算投个十万块钱进去都搞不定。   “没钱我就抱大腿、套近乎、求爷爷、告姥姥啊!我们穷人要干点大事,可是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的。这些大大我之前都有联系过,关系维系得不错。我把公司的中秋月饼一人送一盒打点了,他们都愿意还我人情。还有些是我纯粹靠嘴皮子卖出去的安利,他们掉了大坑,就开始产粮了!”   “我倒说月饼怎么少得那么快。”烈火哥失笑,“你这是用公司的钱养玄原大大啊。”   “谁说的!我就拿了公司几块月饼而已,要用钱的地方我都是自己掏的!我都不知道给他花了多少钱了!”田恬骄傲道,“这些宣发不是都靠人情搞定的,多多少少得给点钱呀,不然以后我跟这些大大连朋友都没得做。反正这么说吧,我工作之后积攒下来的那点钱,全砸在他身上了,还刷爆了一张信用卡,现在靠套卡度日呢。”   烈火哥忍不住揶揄:“你说玄原大大知道了,可不得感动死。”   “你千万别告诉他!一个字都别说!”田恬羞得面红耳赤。   “为什么?”   “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让他感动的!”   田恬知道在烈火哥眼里,自己一定是很没有理智,为了一个不是自己的作者掏心掏肺。但烈火哥不知道,他首先是玄原脑残粉,然后才是个编辑。粉丝对偶像的感情是非常纯粹且无私的,他做这些不是为了要让玄原感动、然后回报他,他就是喜欢对玄原付出。只要对玄原有好处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而且玄原那么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他这么大的大大,压根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如果烈火哥拿去玄原大大面前替他吹嘘,他都要不好意思的。   烈火哥看他蔫蔫的,流露出温柔的微笑:“好吧,这件事是我不好。”   “诶?”   “作为玄原大大的责编,网络宣推这方面我做得不够好,也不够早。你把所有的花销整理给我,我给你报销。”   “诶?不是啊,这些确实不是正常的宣推……”   “与时俱进,这不是你说的吗?”   “那好吧,”田恬纠结了一会儿,一把拍在烈火哥的肱二头肌上,“多谢了兄弟!回头请你吃饭!”   “后续的网络宣推,你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交给你……”   “交给我交给我!我这就去写策划!”田恬特别担心别人来做玄原大大的书,除了自己,他谁也信不过。他相信没人可以比他更上心了。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烈火哥俯身,轻声在他耳边提醒,“不能再在工作时间剪视频。”   田恬吐吐舌头:“你都知道了啊……”   “能做到吗?”烈火哥的眼神洞若观火。   “只要你多拨我点钱,我就用不着自己上了呀!怎么样,考虑考虑?”田恬冲他抛了个媚眼。   “你这小机灵鬼……记得把自己的作者都先管好,不然老大怪罪下来,我可不帮你说话。”   “我知道了!”   田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神清气爽。他这几天都快累死了!他囊中羞涩,在圈子里又是个小新人,就算有心把《尘烟笑5》推火,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也做不到。所以他才那么辛苦,走投无路下连视频都想学着自己剪。烈火哥能把这个活正儿八经交到他手里,公司的资源随他调配,真是帮了大忙。   田恬双手合十:“一定是我对玄原大大痴心一片感动了上苍,菩萨么么哒~”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烈火哥这么相信自己,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他一定不能给烈火哥添麻烦,要把本职工作和宣发任务都保质保量地完成。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推玄原了,好好做了工作安排,打开QQ列表。   他先翻到了克然。   烈火哥把玄原的宣推交给他,给了他很大的自信。他觉得他不应该什么事都去找师父问,应该自己拿主意。   一口咸:大大,你这个书特别有意思,写得特别好,但我觉得不适合网文连载。你的体量不大,这本书可能十几万字就写完了,属于轻阅读的范畴。你连载不到三个月,数据上就会吃亏。我建议由数个短篇构成全书,一个短篇可能就5000-7000字,你在微博上连载,然后直接出书就好了。   克然那边很久才回复。   氪不救非:那我可以两面都连载吗?   一口咸:可以啊!微博主场,网站也开个坑,双保险。   氪不救非:嗯嗯,万一在网站上也爆了呢。   一口咸:那样最好啦【给你花花.jpg】   解决克然的问题后,田恬一个一个找躺尸作者,看看谁的小眼睛还没有开新坑~   首当其冲就是多维元素。   一口咸:多多,写新文了!   多维元素:滚。   玄原好不容易把《尘烟笑5》完结了,揽镜自照,觉得自己都瘦了一圈了。这个时候谁叫他写文,他能把人按在地上摩擦生火。   一口咸:元元,你怎么能这样?我还送了你一盒月饼呢!   多维元素:太甜了,不好吃。   一口咸:不好吃你还给我啊!我喜欢吃啊!   多维元素:喂狗了。   一口咸:哇你这个人……   半分钟后。   多维元素:你怎么了   多维元素:你怎么不说话   一口咸:我气死了!不要跟你说话了【爸爸不要你了.gif】   多维元素:哦   过了一会儿,田恬发现这个混蛋把自己拖黑了。   田恬委屈:明明是我生气为什么拖黑的人是你啊!嗨呀好气。 第6章   田恬离开以后,烈火哥把两个PPT发到了庄墨的微信里。其中一个整理了田恬近段时间做的宣推。田恬的花销他暂时不知道,但数据都能查,各平台讨论量也有显著提升。他把宣推成绩做了统计,截图了正面舆论,附在数据后。   随后他给庄墨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是主编吗?”   “太太?”虽然在意料之外,不过是情理之中了。   “请等一下,庄先生正在洗碗。”   这可真是吓了烈火哥一跳,他还以为庄墨十指不沾阳春水:“想不到庄总还会做家务。”   “他很勤快的。”任明卿笑着表扬他。   远远的传来庄墨的声音:“是杨火吗?你帮我拿下手机。”   听筒里一阵脚步声,显然是任明卿走进了厨房,一阵嘈杂后,手机贴上了庄墨的耳畔:“什么事?”   “田恬最近偷偷帮玄原大神的《尘烟笑5》做网络宣发,在二次元这一块儿经营得非常好,具体我都写在PPT里了,发在您微信,您有空看看。我在想,他既然已经上手了,接下来把这块业务交给他去做。”   “没问题,他懂这个,你帮他把关一下预算。”   “田恬是因为担心《尘烟笑5》的数据,才偷偷去运作的,他的担心有道理。玄原以及我手里的这批一线、二线成名作家,他们的作品针对的是IP市场,在网络连载时期的流量,肯定比不过网文作家。我觉得网站有必要把内容切割成两块,不要让他们同台竞技。IP文更有价值,但数据不好看,影视公司过来谈版权肯定会压价;而网文流量高,数据好,却没有后续版权开发,肯定不服气。我的第二个PPT,就是针对网站内容模块的一些调整,希望您过目。”   “嗯,想法不错。你把你的PPT转群里,让谢主编看看。”   虽然谢想容还没来报道,但庄墨已经把她拉进工作组群中了,负责网站平台的整体运营规划。烈火哥的担忧,庄墨早就想到了。IP文更接近传统图书,质量上乘,篇幅较短,不论从题材还是套路,都与网文截然不同。他之前打算专列一个“神域”,跟普通的网文区别开。毕竟能写IP文的作家起码市场二线,也算个大神了。具体的操作,杨火如果有想法,倒是给他省事。   烈火哥汇报完工作,开始假公济私:“田恬这次是自掏腰包做的,他是玄原大神的小粉丝,特别喜欢他。我想庄总您能不能跟玄原提一下这个事情,如果有机会,让田恬去做玄原的助理编辑。他现在确实经验不够,但如果只是帮忙处理一些琐事,肯定能做好。而且粉丝和作者对接起来更容易,可以帮公司跟玄原大神搞好关系。”他其实没必要给庄墨打这个电话,他的工作汇报不急于一时,他是为了田恬才打的。   庄墨莞尔。他知道玄原就是多维元素,每天在QQ和田恬上演爱恨情仇:“我知道了,我去安排。”   庄墨洗完了碗,检查了田恬这几天摸鱼干的工作,把PPT转发给了玄原,然后拨通了他的电话:“你小男朋友套卡给你做宣发,你以后对他好点儿。”   玄原:“……”刚拖黑。   玄原:“怎么回事?”   庄墨把烈火哥的话叙述给他听。玄原一边听,一边把PPT浏览了一遍,良久都没有说话。   “你怎么个想法?”庄墨觉得玄原可能要感动哭了。   玄原沉默半晌,几不可闻地操了一声。   玄原是那种会去偷偷搜自己笔名的作者。这几天看到《尘烟笑》的讨论量节节攀升,首页有几个破千转的同人,做梦都要笑醒。   “我商吉辛果然牛逼,”玄原自负地想,“我退隐江湖这么多年,江湖上还有我的传说。”   结果都是田恬做的。   玄原居然没有感动哭,庄墨吃了一惊。不过听他咬牙切齿的一声操,庄墨用脚趾头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了。   “他先运作一波,后续就有很多读者真情实感怀念你的书了。这个讨论度也不都是他做起来的,他没这么多钱。”   “你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   “我让你对我的下属好点儿,别动不动把人拖黑。”   玄原二话不说把他挂断,心烦意乱地把单总助叫来:“你给那个京宇的一口咸送盒月饼。”   “什么名目啊?”单总助为难,“他既不是大客户,又不是大领导,我们鸿安地产千里迢迢给他送月饼,他问起来我怎么说?”   玄原一想,也是。   他这时候送礼,岂不是表明他知道了田恬做的事?虽说《尘烟笑5》确实会大规模宣发,但作者下场鼓励编辑这样做,有失大神的身份。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田恬帮他做事,他肯定不会让田恬吃亏,钱的事以后可以慢慢补嘛……   可是,庄墨都把这件事捅到自己这里来了,保不定是田恬透了口风。也就是说,田恬知道自己知道了他做的事,此时正在翘首以盼“玄原大大的感谢”,那还按兵不动,就很凉薄,说不定死忠粉会脱粉,甚至变黑粉。   思前想后,送月饼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中秋佳节,传统民俗,既不突兀,又有礼数。而且田恬说了,他想吃月饼。   只是这样一来,又坐实了他收买人心替自己宣发。   玄原脑海里浮起田恬厌恶的表情:“想不到玄原大大表面清高,事实上也是个庸俗市侩的作者。”说着还要吐口痰。   所以这个月饼到底怎么送?这个小王八蛋为什么非得吃月饼?   玄原毕竟是做偶像许多年的男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次,就有了主意。   “京宇有多少员工?”   “100多个吧……”   “都送。”玄原冷酷道。   “啊?!”   “我是股东,给员工送盒月饼怎么了?”   “你都没送咱鸿安的员工!”单总助都快气哭了。   “我给你们发了过节费,自己买去。”   单总助灰溜溜地走了,玄原重新在老板椅上落座,陶醉地抚了抚下巴:他商吉辛今天也维护了完美偶像的地位,呵呵。   当天下午,玄原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百多盒月饼到京宇发福利。他运气不好,进门就遇到庄墨,这个人恬不知耻地拿了一盒,连声谢谢都不说,就拉着任明卿进屋吃去。过了会儿又出来偷了一盒,被玄原抓了个正着:“你干什么?”   庄墨振振有词:“我太太喜欢吃你那个蛋黄莲蓉味儿的。”   玄原作势要抢,庄墨就卖惨:“他这么多年,孤零零一人漂泊在外。中秋月圆人团圆,那些个没良心的都想不起来要给他送盒月饼。”   玄原做了亏心事,一不留神被他抢了两盒去。   田恬负责发月饼,玄原坐到休息区,看着他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嘴角流露出一个不很明显的弧度。没过多久田恬发完了,过来休息,屁股都坐了一半了,才发现同一张沙发的另一端坐着玄原大大。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玄原心都拎起来了。如果田恬来找他说话怎么办?偶像之所以是偶像,就是因为遥不可及,如果轻而易举就能接触,那就不叫偶像了。该死!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去卫生间躲一躲……不对,今天他就不该来!   田恬则是紧张得把叹了一半的气憋了回去,要不是屁股都沾到沙发垫了,决计是要逃走。玄原收回了目光,自顾自翻手机,田恬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点失望。   “难道我在期待玄原大大主动跟我打招呼吗?他根本不认识我吧。”田恬心说。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多维元素给他发了消息。   多维元素:你在干什么?   一口咸:你不是把我拉黑了吗?!   多维元素:我看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所以滚回来了   一口咸:【震惊.jpg】   一口咸:妈耶你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了!   一口咸:不对,你究竟是不是维维?!我的维维是个喷子!没有谁能阻止他怼天怼地!【怀疑.jpg】   多维元素:你干什么呢?   一口咸:哦!!!!我在发玄原大大的月饼!!!!!!   一口咸:玄原大大的哦!!!!!!!!!!   一口咸:他超好der~给我们每人都发了一盒!!!!!   一口咸:我都想辞职去鸿安地产卖房了【咬手帕.gif】   多维元素:哦   多维元素:开心吗?   一口咸:妈德,开心个鬼,老子没有分到!!!!!   一行字刚打过去,隔壁玄原大神就跳起来了!   玄原心里是崩溃的。他那么大费周章,发遍了全公司上下,就是为了不动声色地让田恬能吃到月饼。然而他的完美计划,成功了99%,最后功亏一篑。   田恬惊讶地望着他,正想问问他怎么了,他又直上直下地坐下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手机震了一下,田恬的眼神重新落在屏幕上。   多维元素:嗯?   多维元素:怎么回事?   一口咸:发到最后还缺几盒,我、烈火哥还有主编都没有拿。   玄原跳起来就去跟庄墨撕逼。幸亏任明卿就在办公室里,不然他还真撕不赢这个狗东西。   后来田恬下班的时候,在公司底下遇到单总助,单总助拿了几盒月饼,说是他们后来回鸿安找来的。   “谢谢你啊!辛苦啦!”田恬觉得单总助真是个好人。   单总助根本不敢居功:“商总找的!”说着害怕地瞄了一眼停在路口的特斯拉。   田恬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驾驶位上的玄原赶忙收回目光,直视着前方,缓缓升上车窗挡住自己英俊的侧脸……田恬不知怎么就脸红了,一路跑回了家。   他拆了个月饼,咬了一口,甜的。   他迫不及待地去跟多维元素八卦:玄原大神亲自开车送了我一盒月饼!!!!!我们四舍五入就是结婚了!!!!!!!   多维元素:你有病啊!!!!!   一口咸: (●ω●)   多维元素:月饼好吃吗?   一口咸:好次 (●ω●)   多维元素:开心吗?   一口咸:开心!!!!!!!   多维元素:好的。   一口咸:我永远喜欢玄原大神!!!!!!!   玄原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流露出一个不很明显的弧度。但是一想到今天的田恬也没有跟自己表白,又很生气。   多维元素:切,怂逼。   拖黑。 第7章   平台上线以前,烈火哥每天忙得要命,这天下楼买咖啡提神,在公司楼下的电梯间遇到了一个大美女。大美女身材高挑,长发及腰,一身红裙,烈焰红唇,戴着沙滩风情的草编阔沿帽,在阴暗潮湿的大堂里简直就像一蓬火,一束光。   烈火哥是个老实人,越是漂亮的姑娘他越不敢直视,低头走到她身边,一个齐腰高的LV行李箱映入眼帘。刚巧电梯开门,烈火哥主动伸手:“我来帮你。”他看姑娘穿着10厘米高跟鞋,那个高度连直立行走都算人类进化。   大美女冷冷道:“不用。”抢过行李箱率先走进了电梯,不假人手,让烈火哥碰了一鼻子灰。   电梯门合上了,烈火哥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等待她先按楼层。那姑娘却没有动作,只是略微侧过一个角度,让开了面板。烈火哥不解其意,电梯门合上了,轿厢尴尬地停在大厅。   “洁癖?”烈火哥心想。有些洁癖患者不愿意触碰任何公共物品。   他伸手按亮了12楼的按钮,大美女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原来是去同一层楼吗?   烈火哥露出健身教练那训练有素的微笑:“你是来京宇?请问你是哪位作者大大?”接待作者是不能怠慢的。   大美女公事公办道:“我不是作者,沈总通知我过来接手网站事宜。”   “你是谢主编?”在大美女疑惑的眼神中,烈火哥朝她伸手,“你好,我是作家经济部杨火,这几天跟你对接的就是我。”   谢主编虽然不曾到公司报道,但最近都在群里一起讨论网站架构,她的专业度给烈火哥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谢想容。”谢想容的自我介绍异常简短。   两人仪式性地握了握手。烈火哥发觉这姑娘手劲很大。她的个子也很高,穿着高跟鞋几乎跟他齐平——他可是个一米八八的健身教练!最要紧的是,谢想容虽然容貌姣好,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比庄总还要凛冽,这让烈火哥很有压迫感,也颠覆了他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庄总没有给我们做过介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男人。”   谢想容平时与他交流的那种口吻,让他误以为她是个四五十岁的稳重男性。   “男人女人都一样。”谢想容语气中透露着某种隐约的不悦。   “对不起……”   电梯很快抵达指定楼层,烈火哥帮她刷开了门:“庄总已经通知过我您要过来就职。你的办公室准备好了,团队也已组建完毕,我先带你参观一下。”   “网站的各项后台数据哪里查看。”谢想容踩着10cm红底高跟鞋,脚步声清脆,扫视大通间里的众编辑时,神情严厉。   “IT部在走廊尽头,宋总监和他的团队负责网站运维。”   “好。”   田恬咋咋呼呼地迎面跑来:“我的咖啡呢!”中午吃饭时他跟烈火哥打了个赌,烈火哥输了,要给他买咖啡。   谢想容对这个大喊大叫的小年轻第一印象很不好,觉得他举止轻率,不够稳重。她略微蹙了蹙眉,田恬吓得当场刹车,用眼神示意烈火哥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反派?!   烈火哥向谢想容介绍田恬:“谢主编,公司分三个部门,作家经济部、轻阅读部和网站部,这位是轻阅读部的总监田恬。”   谢想容的表情很意外,主动与田恬握手:“可达不是鸭的书销量破十万,很厉害。”   田恬之前有点怕生,此时被她夸奖了一句,尾巴立刻翘到天上去了:“一般般吧,还行还行。小姐姐你是网站主编?以后多给我的作者排点榜呀!”   谢想容并不回答:“这次新站上线,可达写什么?”她对这个作者的未来发展很感兴趣。他是微博作者这一块的NO.1,他的风格可能会影响整个网站风格。   田恬尴尬地把皮球踢给烈火哥:“这个……他不是我在负责了,他现在是烈火哥的作者。”   烈火哥尴尬地背锅:“他还没有跟我们签约。”   谢想容停下了脚步,冲两个大男人一挑眉:“他还没有跟我们签约?”   田恬和烈火哥都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仿佛接受军官检阅的士兵。   “呵呵。”她笑了一声,径自走进了庄墨的办公室。   等她离开后,田恬疯狂地跟烈火哥吐槽:“她是不是看不起我!是吧!她刚才那个眼神,分明是看不起我!”   烈火哥最会鼓舞人心了:“小田儿,你不要自怨自艾,她也看不起我。”   “话说为什么空降个网站主编啊!网站主编不是你吗?”   “你想累死我啊……”   田恬哼了一声:“你可真没用!”说着掐了把他结实的肱二头肌。   没过多久,烈火哥和田恬一同被叫到庄墨的办公室里。田恬跟谢想容一打照面,立马摆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好显得自己特别成熟。在谢想容看不起他的瞬间,他就暗暗宣布对她记仇。   田恬对谢想容的反感不单单是因为她的傲慢,更加重要的是,她让他有了危机感。微博作者打传统纸媒作者轻而易举,打专业的网文作者可就……这个大美女很有可能要抢自己的10%奖金提成!   庄墨给他们三人互相引荐了一番,着重介绍了谢想容:“谢主编之前在夜雨文学网任职,运营网络平台非常有经验,以后网文部将由她来管理,希望你们多多配合。”   烈火哥热情道:“那是自然。”   田恬则不情不愿地嗯哼了一句。   “我还有别的工作,没办法每时每刻呆在京宇,会耽误项目流程,所以我决定从你们之中挑选一位CEO,接手公司的整体运营。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你们三个谁业绩最好,谁来做CEO。”   田恬:“!”他年纪轻轻是要做总裁了吗?!   谢想容亦是眼睛一亮,升职加薪是她的人生理想:“业绩怎么个考核法?”   “无非是作者,版权,流量,利润。”庄墨粗略道。   三人之中只有烈火哥觉得此事不妥。公司管理层刚组建,庄墨就在后院放把火,他很担心谢想容和田恬起冲突。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只是个走过路过的健身教练,庄总要选接班人,怎么着都选不到自己头上。   烈火哥和谢想容走后,田恬留下来和庄墨嘀咕:“师父,咱们为什么要从外头找个网站主编?”   “网编群龙无首,总得有个人做全局规划。怎么,你还想管网站不成?这个月的500万码洋完成了没有?”   田恬撇撇嘴。   “平台一经开放,作者呈指数上涨,不是你们这两个做精品内容的部门可以掌控的。”他走到办公室前,勾住了百叶窗的帘子,望着大通间里乌泱泱的人头,微微一笑,“季度奖金,没点竞争怎么行?”   他的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把田恬烧得斗志昂扬。虽然来了个有力的竞争者,但是谢想容还能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从平台上挖出个大神吗?!不可能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底下哪儿那么多天才?自己手底下一群微博作者,个个都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有好几万的粉丝积累,难道还怕她个空降主编?!最终的奖金他势在必得!庄墨那个可以Office play的办公室他也势在必得!他田某人是不会认输的!   谢想容出门之后在公司绕了一圈,跟自己部门的编辑开了个小会。回来收拾办公室的时候,在休息区遇到了可达不是鸭。可达的书加印,在公司签扉页。虽然谢想容才进门半天,可达已经从小编辑们的八卦中得知了她的身份,非常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凑上来要跟她讨论新书。   可是他才刚说“我有一个点子”,谢想容就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是谁的作者?”   可达很精明,上下打量着谢想容窈窕的身材,猥琐笑道:“我谁的作者都不是。”   自从可达在作家大会上拒绝了田恬的签约邀请,京宇这边就有点不冷不热。烈火哥给了他一些选题,都是他根本没有涉足过的题材,他写不了;但要他现在回去找田恬,他也拉不下脸,两人撕过一场,已经结了仇。他心中垂涎那300万榜首奖励,觉得自己现在流量正高,不参加这次比赛太亏。所以他很想榜一个大编辑,谢想容正合适。   她是网站主编,手握排榜大权,又是空降京宇,一定非常缺作者。自己是畅销书作家,好好跟她讲讲价,可以在合同上占点便宜。可达的心理价位是千字三百,签单本书。自从他的销量达到10万册,编辑都是跪着跟他讲话,他觉得自己值这个价钱,同时也更精明了,故意谁都不签,待价而沽。   不想谢想容却冷淡道:“我是京宇的雇员,你却不是京宇的作者,你想写什么都与我无关,我还有自己的工作,借过。”   可达简直像是当场被扇了一耳光:“那个……谢主编,我就是想和你签约。”   “哦?我记得你最开始是田总监带的,你为什么不找他?”谢想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丝审视。   “他年纪太轻了,做事不靠谱,我还是喜欢成熟点的编辑。”可达谄媚笑着,捧高踩低。   “书,是田总监给你做的;推,也是田总监给你推火的。你能有今天,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签约却找我,未免太没良心。”说着,她冷若冰霜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条丝绢手帕,抹了把自己的侧脸,“对了,提醒你一句,以后和女士说话,别凑那么近。”说完之后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可达一脸懵逼。   他完完全全低估了这个女人。   谢想容从业多年,什么作者没见过?她就是一个行走着的鉴婊达人。她听烈火哥和田恬提了一嘴,就大概猜到这是个什么套路。可达对京宇根本没有忠诚可言,白嫖了烈火哥和田恬,骗他们出钱出力捧红自己,最后还不签约。   现在可达还想白嫖她。   所以谢想容看不起杨火和田恬。谢想容不是图书编辑,她是网文主编。她控制的是流水线,想让谁火让谁火,在跟作者的关系中,她始终是强势的那一方,容不得可达撒野。她觉得杨火和田恬太软弱,让这种作者骑到头上来,浪费公司资源。她虽然缺作者,但她绝不会跟可达这种人品不过关的作者合作。 第8章   万人瞩目的新绘网终于正式上线了。   新绘网开站之日,完全没有小网站战战兢兢、半死不活、连首页都填不满的惨状。反而声势浩大,气象万千。书库有十年的内容积累,曾经刊载的篇章首次公开电子版,供大家免费阅读。大神小神整齐划一开新坑,粉丝们欢天喜地注册追更。   京宇12楼忙疯了。   谢想容和烈火哥最惨,网站第一天正式上线,准备得再充分也情况不断。   田恬负责官微,公布了前三名600万版权奖励的消息,抽送10个IphoneXS,新老作者纷纷转发此条,求读者打call冲榜。   克然起了个头:“抽中我的读者朋友,追加一支小羊皮口红~”其他作者有样学样,送香水、包包、个人志、主题T恤。   粉丝经济是可怕的,上线半天网站充值竟然破万,要知道网站目前连一部V文都没有,全都是读者为作者打赏。宋鹏团队热泪盈眶——他们当年的拼团网站,起步哪里能达到这个现金流。   玄原作为股东前来视察,坐在休息区刷微博。他知道官微是田恬发的,他有数据指标,因此登录大号凑了个热闹:“十年新绘,重新起航,今起开更《尘烟笑》最终卷,抽送十台mac pro。【分享《尘烟笑5》阅读地址】”   其他作者集体炸毛,玄原大神一起爬榜,那季度奖金根本没有机会了!田恬的电话都被打爆。   他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打算去跟玄原大大讲讲理。可是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面对玄原的侧脸还是怂,冲进隔壁庄墨办公室里:“师父!你管管玄原大大吧!他不是不爬榜的吗?!怎么自己掏钱做转发啊!”   “你自己去问。”庄墨今天可没空掺和初中生早恋。   田恬回到走廊上,鼓起勇气走了两步,玄原警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同手同脚地拐进了烈火哥办公室里:“烈火哥!玄原大大到底怎么回事,我的作者都炸毛了!”   烈火哥心地善良,不愿意吓唬小孩:“《尘烟笑5》在’神域’连载,不参加榜单,这个开会的时候都讲过了呀。只是就算他不爬榜,也希望自己的书有更多的人看,对不对?再说了,他是股东,宣传自家平台理所应当,你不用太紧张。”   田恬松了口气,这才战战兢兢地爬上主页:“大家别慌!玄原太太即使数据第一也高风亮节、不拿奖金的!”   玄原:“……”   因为奖金数额巨大,追加奖品众多,惊动了各大营销号,一群营销号在那边喊“看评论有惊喜”,导致微博很快就冲到万转,阅读量破千万。新绘本来就有十年的读者积累,招牌响亮,一时间唤起大家的童年记忆,刮起了一阵怀旧风。大家纷纷po出家中的《新绘》老刊,打上#十年新绘#的tag,谈论起当年印象深刻的作品。   这导致上线半天新注册用户数量破50万,为了300万悬赏而来的新作者数以千计,每个编辑都一刻不停地在看文签文。   克然的新坑《男神生存指南》杀出重围、冲上全站第一。   白殇殇浏览了下她的第一章,“啧”了一声。   她跟着徐静之吃喝玩乐了两个月,日渐无聊。徐静之现在在徐老的支持下搞起了连城文娱,今天新绘网开站,他作为大股东,兴冲冲地来京宇视察,这会儿正在庄墨办公室里听取报告。白殇殇跟玄原、任明卿三个人坐在休息室里,无所事事。   整个京宇,他们三个作者最闲。   玄原好歹写完了《尘烟笑5》,之前京宇放出消息说他完结了万年老坑,还上了一通新闻呢。今天他喜滋滋地窝在沙发里看评论,沉醉在成千上万彩虹屁中通体舒畅。   玄原是老牌天神,白殇殇写不过他,也红不过他,因此对他只有羡慕,没有嫉妒。可是她对其他小作者就不是这个态度了。她已经对全站第一的克然视奸了一上午了,把克然的微博从2018年刷到2016年。   “现在的小作者……”写点段子、搞点脆皮鸭,单条数据都能转发破百、评论破千。   “你认识她吗?”任明卿扫了眼她的屏幕,腼腆道,“她是我的朋友。”   “……真有才华。”白殇殇及时打住了话头,聪明地转换了话题,“首页怎么没你的新书?”   “我没写。”   白殇殇吃了一惊:“季度榜单不是为你设置的吗?”   “什么?”   白殇殇一直以为庄墨豪掷千金,把事情搞得那么大,是想乘机捧红任明卿。新绘网季度榜首300万的版权奖励都传疯了,谁拿下,谁就一战成名天下知,她以为冠军内定是任明卿,但他本人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白殇殇不动声色地阿谀奉承:“度老师的才华人尽皆知,我早就被你的《新房客》圈粉了。这次开站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开坑?我迫不及待要欣赏你的新长篇了。”   任明卿客气了一番,直率地解释:“庄先生不让我碰笔。”   “嗯?”   “庄先生说我刚完结一本,太累,应该养养身体,这一个月都不许我工作了。”   白殇殇眯起了眼睛:这什么鬼理由?   刚巧到了饭点,白殇殇看到庄墨走出办公室,快步走到任明卿背后,点点他的左肩,在任明卿回头的时候又在他右耳边轻轻喂了一声。   任明卿很惊喜:“忙完了?”   庄墨走到他跟前,伸出双手:“走,咱们一起吃饭去。”他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眼睛却只盯着任明卿。   任明卿大大方方把手交到了他手里,让他把自己扶起来。白殇殇看到任明卿很快松了手,不过庄墨倒是有好几次都想去牵他。   后来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玄原吐槽庄墨一口一个太太:“他是你太太吗?”   “是啊。”庄墨一本正经,“我们前两天可是商量好了要结婚的呢,不信你问明卿。”   “嗯。”任明卿红着脸点点头,避开众人的视线。虽然这么多人让他羞怯,影响他发挥,但他还是很讲义气地捧庄墨的场。   “真的假的?”他们成功唬住了玄原,不知道是他们是在口嗨还是真得出柜。   白殇殇一直在暗中观察,即使他们不说,她也看出来了,这俩确确实实是一对。   白殇殇心想:怪不得庄墨对任明卿青眼相待,竟然是把他包养了。任明卿一看就很文青,庄墨肯定先是一本正经跟他谈些风花雪月、人生理想,然后一纸合约丢过去,要做他的经纪人。获取文青的绝对信任后,就把人给睡了。反正现在人弄到手了,还管他写什么文呐。   白殇殇由此得出了个结论:任明卿肯定写得不怎么样。   她原本还对这个作者挺好奇的,庄墨把人吹成这样,这是写得有多好呐?结果是只金丝雀。   白殇殇鄙薄他,却也可怜他。因为徐静之的手正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也是一只金丝雀。   不过任明卿的经历,给她敲响了警钟——依附于男人就没有自我了。不论任明卿写得怎么样,他总归是个作者,但庄墨把人搞到手了以后,把他圈起来做了禁脔。他现在就只是个小情儿,除了取悦庄墨,没有自我价值,以后被甩了肯定很惨。   “我可不能这样。”白殇殇冷静地筹谋。   她反省这两个月过得太放纵,刷着徐静之的卡享受着买买买的快感,不好好工作。将来和徐静之分手了,是要遭报应的。   她应该好好利用徐静之给她的光环,积累自己的资本,而不是沾沾自喜,忘了本职工作。她是个作者,她必须写出好作品。   吃完饭,白殇殇敲开了烈火哥的办公室:“主编,我想开新坑。”   烈火哥愣住了:“啊?”   白殇殇掩上门,在他面前妖娆坐下,摘下了墨镜:“你没听错,我要开新坑。”   烈火哥大大地松了口气:“白姐,我一个月前就让你搞起,你就是不搞。你是咱们一姐,少了你那怎么行?你赶紧报个选题上来——上次说的那个大女主文怎么样?我们接下来要策划十洲三海的征文,和玄原、四海一波开发,考虑考虑?”   烈火哥的热情如火给白殇殇吃了颗定心丸,她白殇殇毕竟还是靠本事吃饭的,不是靠男人。   不过,她依旧看这个选题不顺眼:“我知道连城要把十洲三海世界观做大,但我不想写这个题材。你告诉我,现在写什么网文最火。”   “白姐,你写网文?”   “没错。”   “你现在是言情门类一线作者,直接走影视吧,价格高,后续开发给作者带来的附加效应也更大。”   “我的四部版权都已经在开发中,最快年底就会开拍,都是名导演、大制作。接下来几年,我的影视改编会霸占银屏,这意味着我既不缺钱,也不缺名气。”白殇殇慵懒地敲打着桌面,对自己做着精准的剖析,“既然我写什么都有人抢着要,我就不需要专门针对IP市场——我只想在文本阶段就火起来。”   她清楚地知道,她作为作者,已经过气了。她并不是没有粉丝,相反,她的粉丝还挺多,每天都在底下小白小白地叫,夸她长得漂亮、找了国民老公,问她什么时候再直播。但是她发现讨论她作品的读者却越来越少了。   “我说得再清楚一点,我需要流量和口碑。我需要别人因为我的书而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是徐静之的女友。我不在乎能不能赚钱,能不能开发。我只要一批黏度高的死忠粉,就像克然。”   “那你说的肯定不是无线风。无线套路太雷同,没有讨论度,也不可能有死忠粉。”烈火哥考虑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有些闪躲,“你……你可能需要去写耽美。”   白殇殇笑得优雅迷人:“那我就去写耽美。” 第9章   她行动力超强,当晚把柳菲菲约了出来。   柳菲菲是个资深腐女,听说自己的闺蜜要写耽美,忍不住推了下眼镜:“我给你安利了这么多年,你都不吃,现在怎么突然要产粮?”   “给我推荐几篇。”白殇殇言简意赅。   柳菲菲拿出了手机。   “压箱底的心头好不用给我看。”白殇殇提醒道,“老文没意义,已经过时了,我要最近红的那几篇,琢磨琢磨套路。”   柳菲菲放下了手机:“我都没看。你自己去网上挖吧。”   “我连去哪儿挖都不知道,我又不是腐女。”   “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个题材?”   “我要比别人红,当然要选流量最高的题材。”   “你怎么可以去选一个自己不熟悉也不感兴趣的题材呢?”这是柳菲菲无法想象的,“以我的经验来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擅长的点。我是喜欢写玄幻文的,所以即使耽美再火,我也没办法违背我本心地去创作。”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职业作者,我不可能指着一个题材写一辈子,然后变成某些读者久远的情怀。世道变得很快,我要不断追赶潮流,满足当今读者的口味,活跃在他们的读书列表里。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是我的工作。这跟做人是一个道理,哪一条路能让你爬得更高,就去努力争取,喜欢与否都是次要的,混得好才是最重要的。我白殇殇当作者就是要火,只要能火,我什么都愿意写。”   柳菲菲小嘴微张,白殇殇的发言不知为何让她联想到那句名台词——“我要做新世界的卡密”。   看来跟徐静之交往让她膨胀了。   因为这种人在漫画里基本上都是大反派,所以柳菲菲不但按照她的吩咐给了她几个推文号,还额外把大热红文也发给了她。她特别想知道白殇殇脱离舒适区以后能写成什么样,她很期待。   白殇殇从她那里得到了必要的资料,开始说教:“新绘网这个平台还不错,很有发展前景。你做小公务员,一辈子庸庸碌碌,不如写书。你写得又不差,头名奖励300万,一夜暴富。”说着把新绘网的征文页面发到柳菲菲的微信里,希望她可以见钱眼开,重新提笔。   柳菲菲犹豫地拒绝:“不了吧,婚期近了。”   “结个婚又不是不活了。你可以利用男人,但不能依靠男人。钱比男人靠谱,女人得有自己的事业。”白殇殇在夏天的时候还羡慕过柳菲菲这种与世无争、幸福到老的人生哲学,此时赚了2000万,睡到了徐静之,坚定了自己大富大贵、力争上游的信念。“你哪怕兼职也好,日更三千,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完了。”   “你为什么一个小时能写三千?”柳菲菲匪夷所思。   “我是职业作家。”   柳菲菲打起了退堂鼓,她一个小时只能写五百来字,一本书写了足足六年。就她还去当专职作家,遇上白殇殇这种对手怎么办?   她不愿意继续聊下去了,聪明地换了个话题:“你跟徐静之怎么样?”   “很好。”   “你先把工作放一放,专注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一提及个人问题,就改为柳菲菲说教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跟他把婚姻大事谈一谈。”   白殇殇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不会真觉得我会和徐静之结婚吧?”   柳菲菲觉得她的笑声特别刺耳,还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受到了侮辱,白殇殇的表现好像就像她说了一件特别蠢的事。   白殇殇笑完了,冷静地跟她分析:“结婚讲究门当户对,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徐家不会要我这样的儿媳妇,我跟他不可能有结果。”   柳菲菲替她可惜:“富家公子哥真不靠谱。”   “他比一般的男人靠谱多了。”白殇殇拉高了衬衫袖子,亮出了手腕上的情人桥。“徐静之才23岁,我已经28了,我跟他谈恋爱是老牛吃嫩草,我跟他结婚就是犯罪。他这样器大活好的小鲜肉,按理说我得花钱买,他还反过来为我花钱,这是一笔好买卖。”   “……”   “诶,那天我提起四海纵横时,你很失态,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渊源?”   柳菲菲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了,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白殇殇写言情出身,猜了个七七八八,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你要知道,四海纵横已经去世了。不论你跟他之前有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你自己的生活,即将跟苏安步入婚姻殿堂。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总之,不要沉浸在过去,人要往前看。”   柳菲菲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找不到人倾诉,觉得很孤独。此时被她安慰,忍不住伤心落泪。白殇殇把自己手上的情人桥摘下来戴在她手上,柳菲菲推脱:“这个太贵了我不能要……”   “我是个庸俗的人,喜欢谁就给谁花钱,开心一点咯?”白殇殇强势地把手表戴在她腕上,表情很真诚,也很柔软,柳菲菲被触动了。   “而且我说我弄丢了手表,静之会送我更好的。”白殇殇仿佛看到了更贵的手表,眼中闪光。   “……”   时间不早了,白殇殇最后看了眼情人桥,起身:“连城这边在开发玄原、四海纵横的项目。你如果现在回来写文,也许有朝一日可以和他们一起位列创世天神。”   “我很久以前倒确实写过十洲三海……”而且不是同人,是被邀请写正传。   “发表过吗?签约过吗?”白殇殇盘问得很仔细。   “没有。”   白殇殇立马把烈火哥的名片推送给她:“你找这个人,我帮你去打个招呼,让他们捧你。”   白殇殇当晚就到烈火哥那边疯狂地吹了一波,把柳菲菲吹上了天:“这可是当年十洲三海的老作者,写得很好,你可要给她最好的榜单资源。”   烈火哥心想十洲三海统共就四海和玄原两个人,哪儿来第三个作者?但是他胳膊拧不过大腿,怎么敢得罪大股东的女朋友,嘴上是是是,背地里问庄墨这种关系户怎么办。庄墨说看情况。真要写得好,不用她说,直接拿榜单砸;水货那就不用理,一视同仁,各凭本事。   然而烈火哥始终没有等到柳菲菲。   柳菲菲跟白殇殇性格完全不一样。   白殇殇这次拿到了2000万版权,第一时间打电话请她吃饭,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目前多姿多彩的人生,柳菲菲替闺蜜高兴——至少下半辈子暂时不用愁了,省点花一个人也能养老——但她完全没有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她为人踏实稳重,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成功打乱自己人生企划的人。所以白殇殇说什么找人捧啊、当专职作家啊,她都是大风过耳,听了就丢。   但是她委实打开了自己尘封已久的Word文档,浏览起青葱岁月里写下的一字一句。   得知四海的死讯后,她很有一阵精神恍惚,花了好长一段工夫才缓和下情绪,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已经无意再去推敲细节、追问真相。人生如无尽头的直线,走过了那个交叉点,只会越来越远,更何况四海的人生早已结束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她现在找到了需要守候终生的人,那些不曾挑明过的、若有若无的情愫,就让它停留在过去。   只是,当初那个未完成的故事,她不知道如何处理。   正当这时,手机里传来熟悉的敲门声。   柳菲菲懵了。   她天生喜静,不喜欢丁零当啷的消息提示,这么多年来,她只为一个人,那一个人,设置过提示音。小声的笃笃声,像是一种温柔儒雅的宣告——我回来了。   柳菲菲强忍着眼泪,从穿旧了的西装裙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那个灰了五年的头像,在这一瞬间,鲜活得像那些忘不掉的时光。   白殇殇不是说他已经……   可是对话框最上头确实显示“在线”。   柳菲菲思维一片混乱,不断地输入字句,又匆忙删掉。你是谁?你去哪里啦?你那天为什么没来?甚至你是不是过世了……她有太多想问的,又发觉自己没有立场。   最后,她戳了戳四海。   屏幕上出现了一根手指,把对话框戳得摇摇晃晃。   对面立刻回复了。   四海:晚上好。   四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   柳菲菲哭了。她特别高兴,又特别难过。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彬彬有礼,善良热情,然而他又怎么还能跟从前一样呢?他都五年没有上线了,离开时也没有给自己一个交代。   四海戳了戳她,显然也在等她的回答。   柳菲菲回过神来。他依旧坚持他们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或者这个人根本不是四海。她对这个人有所疑问,但她依旧把自己写了大半的文档传了过去,请他过目。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在海上漂流过久的人在一根浮木上寻找慰藉。   第二天,柳菲菲在上班时收到了四海的回复:写得真不错!   柳菲菲仿佛在做梦。   柳:跟你没得比。   四海:别这样说,你有你自己的风格。我给你批注了,都是些小问题。你按照你的大纲往下写,一定是部非常惊艳的小说。看得出你的功底很扎实,这篇文章也花了很多心血。   柳:我现在很难抉择。   四海:怎么了?   柳: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新绘网收十洲三海的文章,版权奖励很高。只是我年纪大了,马上就要结婚,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零开始当作者。有时候有冲动想去试试,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理应放弃。   柳菲菲打这一行字的时候,手都在抖。她轻描淡写地把那句“马上就要结婚”夹在中间,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四海过了很久才回答,这次他发来长长一段话。   四海:不管你去不去参加征文,你都应该把这个故事写完。这是你自己的故事,不论你处于人生的哪个节点,过着怎样的生活,你都不应该放弃做梦的权力。写作首先是一种私密的体验,然后才是职业。你能默默地写四十多万字,我相信你一定很喜欢写作,也喜欢这个故事。你写它写了多久呢?三个月,五个月,一年,两年,或是更久?如果他是一个人,他陪伴你度过了那么久的时光,你也一定对他有很深厚的感情。不要放弃他,喜欢的事一辈子都不要放弃。如果很忙,完全可以慢慢写,就当一种兴趣爱好,你写作过程中随时可以与我交流,我陪你一起。   柳菲菲泪流满面。这段话和这个人一样让她感动。她一个人默默写了六年,在这一刻感觉不那么委屈孤单。   四海:至于写作商业化的事,确实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你只能自己选择。我不敢说你一定能得奖,也不敢打包票你一定会因此走上职业作家的道路,但大家都喜欢好故事。你现在已经写了这么多,与其孤芳自赏,不如发布出去,不是吗?以我的经验,总有人会喜欢你的故事,也总有人会因此喜欢你,愿意跟你一路同行。   柳:谢谢。   柳菲菲打开了白殇殇传过来的网站,注册了个新号,申请开通作家,ID“安度陈年”。   坐在她对面的傅双机起身倒水。柳菲菲赶紧将作家专栏关掉,但是她听到脚步声在她背后停住了。她转过身,看到傅双机出神地盯着她的屏幕,那是季度冠军300万版权奖励的悬赏页面。   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停留得过久,傅双机冲她笑笑:“300万啊,现在的互联网公司真有钱。”   “是啊。”柳菲菲应和道。   傅双机端着水杯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狭小的办公室,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公务员制服,隔着屏幕相对而坐,谁也不再说话了。 第10章   城市的另一头,庄墨跑完了最后一趟,从背后抽掉了任明卿的手机。庄墨不舍得他干一点重活,都是自己做苦力,任明卿却坐在书堆上跟人聊天。   庄墨佯怒道:“太太,你这样很不厚道啊。我跑上跑下帮你搬书,你跟别人聊得起劲,你这是想出轨啊——是不是哪家漂亮小姑娘啊?”   一看头像,还真是个女孩子,庄墨沉下了脸,去翻人家的个人信息。当他发现这人还是任明卿的特别好友时,脸色颇为阴沉可怕:“你只有两个特别好友,她是其中之一,可你都没加我。”   任明卿赶忙从他手里抢手机,庄墨举得高高的,逗引他往自己身上扑。任明卿够来够去够不到:“你别胡闹了……这是安老师的号。他的特别好友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她,她应该是安老师特别重要的人。”   庄墨解除了警报,但还是提醒道:“那就是师母了,你可千万不要打人家主意。”   任明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他的设定:“师母写得也很好,想来参加征文,我把她的文章发给你看看。她是十洲三海背景,和《浩荡纪》是姐妹篇。”他夺回手机,把柳菲菲的作品发给了庄墨。   “我会看的。”庄墨道,“不过现在先上车,咱们要去新家。”   ——   新绘网上线声势浩大,连谭思都有所耳闻。倒不是说他对新绘网有多care,像他这种级别的作者,不需要平台加持。正因为清楚这一点,玄原的加油助威才让他大跌眼镜。别人他可以不放在眼里,玄原却是他的头号大敌。   年少成名,一书得霸,在巅峰时代转身离去,成为房产大亨,如今是福布斯榜上前五百位的商业家……这人设太过完美无缺,难以捉摸,谭思难以企及。即使他现在做了多年的榜首作家,也依旧对退隐多年的玄原忌惮不已。玄原稍微有个风吹草动,谭思就跑到许唯那里去商量对策。   他怕玄原卷土重来。   许唯安慰他道:“玄原早就已经过气了。你看现在还有什么人看十洲三海。你们又不是写同一类型的,你管他做什么?”   “最近人气下降,我也快过气了。”谭思没个正形地瘫倒在沙发上。   “《夜航船》都宣发了,你想什么呢?《英雄荣耀》写得怎么样了?下个月开始全国巡回签售,你又没空了。”   谭思顾左右言他:“我在打游戏找灵感嘛!”   《英雄荣耀》是谭思目前手头上的项目,以moba类游戏《英雄荣耀》为背景。许唯之所以将《夜航船》喊停,要谭思放弃擅长的悬疑探险类题材,而转投游戏竞技文,是因为《英雄荣耀》作为这两年最火的手游,缺乏完善的世界观。这也是为什么这款日活1亿的游戏,在青少年群体中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大IP,却始终没有衍生电影、电视剧、动漫的原因。   L4工作室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文本,希望把设定串联起来。如果谭思的同名小说能够成为《英雄荣耀》的官方小说,那么对于他的助益将是不可估量的。   谭思问许唯:“L4工作室那边怎么说?”题材一定下,许唯就带着他接触过L4,但是至今没有达成明确的合作意向。明明观文和L4同属企鹅系统,谭思的咖位也不小,但L4似乎对这个项目不太感冒。   许唯安抚他道:“我已经把关系打通了,拿到了官方授权。”   “是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当天,许唯就让IT在红点上专辟一个页面,宣布谭思与《英雄荣耀》的合作。   ——   任明卿不知被庄墨带到哪里,再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都懵了:庄先生果然在城郊的5A级风景区有一套豪宅!   庄墨家是美式庄园,坐北朝南,砖红色的外观朴素简洁,优雅大气。虽然有了徐家的铺垫,豪宅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异世界的东西了,但他在徐家是门客文人,在庄家是什么啊?   他还没来得及退缩,里头就扑出来一条大白狗。这条大白狗足有齐腰高,威风凛凛,皮毛锃亮,跟他的童年玩伴一模一样。   大白狗当真认识他似的,乖顺地耷拉着耳朵匍匐在他脚下,伸着舌头哈达哈达,兴奋地舔他的手。任明卿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它有些扎手的皮毛,眼眶湿润。   他仰起脸望着庄墨:“这是你家的汪吗?”   “对。”   任明卿难以置信。这处房产从外观来说就昂贵又高档,庄墨却养了只草狗。他是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给他取个名字吧。”庄墨很快印证了他的想法。   任明卿吃力地蹲下身,施展十级撸狗大法,亲热地问狗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庄墨:“……”   任明卿:“你叫巴黎吗?”   阿汪:“呜呜~”   任明卿:“你叫开罗吗?”   阿汪:“呜呜~”   任明卿:“你叫里约热内卢吗?”   阿汪:“汪汪!汪汪汪!”   任明卿:“里约你好~我是任明卿。”握握它的爪子。   里约疯狂地摇着屁股prpr舔他的脸。   庄墨使劲摸了摸狗头:“好了里约——走,我们进去。”   任明卿告别了里约,小媳妇似地跟在庄墨身后进门,眼不敢乱看、水不敢乱喝,庄墨叫他累了先坐坐,他就特别老实地缩在沙发一角,两只手还乖乖地放在膝盖上,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拘谨。   庄墨知道他难以承受他人的恩惠。这不是说他不信任自己,而是他自我认同很低,觉得自己不值得。蓦然之间把他带到这种环境里,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适应不了。   可是庄墨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信好的工作环境提升幸福指数。庄墨不愿意他再受苦,吃了秤砣铁了心,就算违背他意愿也要把他强行留在这里。   “来。”庄墨招招手,引着他走进电梯。   任明卿觉得他这个装修过分了:“庄先生,你家为什么还会有电梯啊……”   “因为你的腿脚不太好啊。”   任明卿把脸涨得通红,特别为难:“你不要这样……”   “我不这样,你娘家人差点把我宰了。”庄墨小声逼逼。   “你说什么?”   庄墨微笑:“没什么。”   电梯到了二层,庄墨打开其中一个房间:“来,参观一下你的小黑屋。”   任明卿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忍不住被逗笑了。   庄墨说小黑屋,就一丝不苟地打造了个小黑屋。这是个四面都布置了遮光窗帘的小书房,窗帘材质绝不透光,大白天也黑黢黢地一片,只有一盏小台灯点在那里,完美模拟了深夜赶稿的气氛。房间极小但五脏俱全:23度恒温恒湿的舒适环境,绝对安静的隔音装修,人体工学椅,极具设计感的全金属书桌,凝神静气的沉香,复古机械键盘,最新款苹果电脑和打印机……任明卿怀疑自己在做梦。   “以后你拖稿,我就把你关进这里面,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放出来。”庄墨在他耳边诈唬他。   任明卿被良好的码字环境吸引了,眼睛闪闪发亮,好像在说“快来关我吧”、“快来关我吧”。   “如果不习惯在小黑屋里赶稿,还有小白屋可供选择。”庄墨将他带到隔壁,除了四周全是落地窗、窗外是明媚如新的湖畔风光以外,配置与小黑屋一模一样。屋子里还布置了不少绿色盆栽,让人感觉清新自然,像是误入热带雨林。任明卿看到花丛堆里有个透明小笼子,里面有两只小仓鼠在跑圈,忍不住将小仓鼠提溜到掌心里,爱不释手地揉来揉去。   “可以养点宠物。”庄墨大方道,“这里离市中心比较远,你一个人码字太寂寞,想养什么小动物我都不反对,外面的空间还挺大的。”他指了指落地窗外的草坪,里约在草坪上睡觉,草坪中央立着一架秋千,就连秋千边上都有茶几,显然是为了任明卿可以一边晒太阳一边码字。   庄墨接下去又带着他逛了几个书房,有古典欧式、日式榻榻米、北欧性冷淡风……   任明卿越逛越不对劲:“庄先生,为什么这个房子里全是书房?”而且角角落落都有写字台,办公区域布置得太不寻常了。“是不是以后还要住进来别的作者?那书房我想选那间有绿植的玻璃房。”   庄墨此前以低价购入这处偏僻的房产,确实打算养一批作者。这里环境优雅,周边设施不配套,去城里也不方便,除了乖乖码字别无他法,适合做年轻作家们的工作室。   只是他遇见任明卿以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书房都是你一个人的。”   “诶?”   “因为你是个自由职业者,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闭门码字,每天对着同一个环境肯定很枯燥无味,还是希望你日日都有新鲜感。各个房间的软装大相径庭,但电子设备全是一样的,连账号都通用,你走到哪个房间,文档都实时更新。”   “不不不不……”任明卿觉得他重点错了,“这些书房都是我的?”   “对,这个别墅就是给你的,我下了班就过来陪你。”   任明卿懵掉了。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在他说出拒绝的话之前,庄墨推开了藏书室的门。   任明卿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抓着栏杆前发出了惊叹。   庄墨把藏书室整个挑空了,书柜嵌进墙壁里,从一楼延伸到阁楼,做了单独的螺旋形扶手楼梯,很像中古时期的经学院。每一层楼还建了个小平台,布置了沙发与书桌,可以用于阅读写作。   任明卿激动地在楼梯上来来回回走了两趟,对庄墨的藏书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就是还空着一半,看上去未完成,有点可惜。”   庄墨插着裤袋倚在门边痴痴地望着他:“因为要放你的书啊。”   任明卿又愣住了。   他是不愿意欠人情的性格,而庄墨又不跟他商量就搞这么大的事情,他心理压力太大了,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因为不论是感谢还是拒绝都不合时宜。感谢太轻,拒绝又不近人情,特别是当一切已尘埃落定之时。他心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情绪,焦虑地原地转圈圈,暴走,最后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自己走到一边躲起来,试图与世界断开联系。   庄墨看出他的复杂心理,安慰他道:“我白纸黑字签了合同,要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如果我做不到就是违约,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我怎么可能不放心上?我真得只能以身相许了。”任明卿破罐子破摔。   庄墨提起这茬又要耍流氓:“对啊,我们可是结了婚的,买个婚房怎么了?小任老师,你怎么没有作为太太的自觉呢?你的态度很有问题,端正起来。房产证上还要加你名字呢,走,咱们办手续去。”   任明卿心理压力大到无法入戏,沉浸在“还不清了”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无功不受禄,这太破费了,我不敢住……”一句话叹了三口气。   庄墨看说骚话也不好使了,正色道:“破费确实破费,但你是我的大金主,我还指望着你好好码字养活我,我好去还房贷。   庄墨其实付了全款,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对任明卿的优待其实是会伤人自尊的。所以庄墨把姿态放低,很注意不以施恩的姿态与任明卿相处,让他知道自己很重要,让他知道住在这里会受到十二万分的尊重。庄墨想要任明卿过得舒适一点,但如果任明卿觉得在自己跪着吃肉,这种舒适就毫无意义。   任明卿惊讶地看着他,发现他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不太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是、是吗……”他觉得庄先生有点可怜,这么大的屋子,他一定背了很多债。   “当然。所以这不是平白无故无偿赠送,是你自己靠本事挣来的。我们是合作伙伴,财务共享,我的钱就是你的钱,还记得吗?你大可不必觉得寄人篱下。以后你帮我赚了钱,我去还房贷,房产证上你真有权加名字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寄人篱下好了……我现在就写新书给你还房贷。”任明卿慌乱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小本本。 第11章   庄墨被他逗乐了:“来,坐——想好写什么了吗?”   “我想写我老师。他是城里的贵公子,去乡下支教,家里有压力,婚姻、爱情都受到阻碍。到了乡下,他也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我们国家的农村目前所共通的,我特别想把他的经历写下来。”任明卿认真道。   庄墨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个题材确实逼格很高,聚焦支教老师和中国当代农村,写出来应该会是篇很正统的乡土文学。任明卿四十岁以后再写这个非常合适,可以去拿个茅盾文学奖什么的,改编电视剧在中央一套播出,紧跟在《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后面。   但问题是他现在才25岁啊!   面对着任明卿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庄墨道:“你给他叠个世界观。”   “啊?”   “安老师不止是个支教老师,他还有另一重身份是流行文学作家,这个人设你怎么丢掉了?他创造了十洲三海,他跟这个世界有很深的羁绊,你把幻想这个层面从他身上移除,这个人物就不完整了。”   庄墨一边忽悠,一边选题材,脑子转得飞快:“所以你不要平铺直叙地说他是个支教老师,他肯定不高兴的。你把他的故事平移到十洲三海,写个仙侠文——大门派的修者抛开门第观念,去深山老林里教普通人修仙,最后教出来个特别牛的徒弟。”   任明卿向来对庄墨言听计从,此时被他一通忽悠,觉得很有道理:“城市与农村的贫富差距,可以平移成修者与凡人的身份差别。修者住在福地洞天,宫殿美轮美奂,法宝不计其数;凡人在地面上像牲畜一样生老病死,住歪歪扭扭的茅草屋,一无所有。修者的子孙是修者,凡人修仙难于登天,即使因为资质上佳鱼跃龙门,也很难在修真界混出名堂,就像现在的寒门弟子很难通过上大学改变人生。主人公出生名门,目睹了门派中的凡人被霸凌致死,想把仙凡之间的门第观念打破。他选了最穷最落后的小村庄开塾授课,想对所有人证明,凡人的资质不是天生比修者差,他们也可以成仙。”   庄墨开始兴奋了。他为了劝服任明卿进行的头脑风暴,经过任明卿的加工,真得变成了个特别好的梗概,简直开拓了新武侠的边界。武侠作为本土特有的题材类型,一直局限在江湖恩怨,如果能在武侠世界中讨论更多现实问题,与时俱进,未尝不可老树开花。   “那你给他什么金手指?”   他倒不是让任明卿去走套路,主要是既然设定成高魔世界,所有角色都必须有技能加持,与世界观统一。   任明卿想了想:“金庸先生创造了武侠江湖,十洲三海也带有武侠的风骨,包括后来的霍元甲、叶问,中国功夫变成了一个很有民族代表性的东西。但用文字去形容,特别难表现。我想把每个人的功夫简化成一组设定,使安老师的精神内核符合我们传统的侠义道,与张三丰、郭靖这些角色一脉相承;但身上的技能更接近超级英雄,像国外的蜘蛛侠、钢铁侠和死侍之类的,简洁直观。我之前写过一对侠客,他们是一个组合。剑客需要琴师在他旁边演奏,在他的BGM里没有人能够打败他,但是一旦没有了琴师就不行……”   庄墨连连点头:“明白,我懂你的意思,继续。”这个组合很有搞头,他可以拿来做虚拟偶像。   任明卿受了鼓舞,又给他讲了一些其他人设。这些人设都在他的小本本里,是他以前写的,跟安老师这个故事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觉得可以用在这里,每个脑洞庄墨都觉得很有趣。   其实之前庄墨还有点担心,仙侠放在现在的读者面前,不太讨喜。除非是升级流,不然只喜欢吃快餐的人群不会去碰这个题材。   现在任明卿抛出这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设定,放在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题材里,足够吸引眼球,又足够接地气,奠定了一个轻松愉快、全民消遣的基调。   任明卿讲了三五个核心角色,开始编剧情,这些角色各自有什么故事,跟安老师有什么关系,后来发展出什么爱恨情仇……他兴奋极了,他这几天实在憋死了,然而话到了嘴边,他才发觉自己的嘴有多笨,他自己又没有完全想清楚,讲得颠三倒四、支离破碎,跟他想象中的效果完全不一样。   庄墨却听得很认真,甚至津津有味。任明卿被他的入迷安抚了,渐渐放松下来,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故事,在讲到主角组某人牺牲的时候,甚至还难受地哭了起来。   庄墨给他递上纸巾,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你这个东西,暂时先缓一缓。”   任明卿的情绪刚稳定了一些,听到他泼冷水,又紧张起来:“为、为什么?是哪里不好么?”   庄墨摇摇头:“不是的。是你太好了。”   任明卿根本不知道自己抛出了一个怎样牛逼的概念。   首先,他说的没错,仙侠说白了就是武侠的变体,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东西,它的受众非常庞大,这意味着这个故事的门槛很低,谁都能看得懂。   其次,他做了一个非常牛逼的元素叠加,他把武侠和超级英雄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融合在一起,去创造了一个世界观。网络文学发展到这个地步,什么题材没人写过?在单一门类中要做到头部已经非常难了。但是元素叠加就不一样了,你在武侠里写科幻,在科幻里写宫斗,你就是独一无二的,非常具有市场竞争力。   除了题材好、设定新颖以外,他又完全有能力把故事讲好。他内里的故事核非常传统,也有足够的现实关照,大家都会知道你其实在影射城市与农村的二元对立,很有代入感。以任明卿的功底,他能真正把读者留下来,爱上这些角色、这个世界。庄墨听他说的这部分故事已经足够精彩了,写出来绝对不可能崩。   最最重要的,他要加新英雄进去,随时可以。这个东西一旦做起来,他这辈子吃这一本就够了。跟漫威宇宙一样,一部一部接着出。   庄墨让任明卿先缓一缓,再仔细推敲一下世界设定以及人物设定,不要写成单一主角的单一故事:“你这里所有英雄都很有趣,包括反派,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做主角。你给每个角色都写个人物小传。不要让配角绕着主角转,把他们的人生完善起来。”   任明卿乖乖拿着纸笔记录。   “不要为了追求网络连载,去写成一个线性的长篇故事。因为线性的故事,从头到尾很快就写完了。写完了就没有了,故事里的人物停在了那里,读者就会去看新的故事,把他们抛诸脑后。你这个盘子完全可以铺得很大,角色有他自己的独立故事,然后又出现在别人的故事里,互相做配角,形成一个系列。”   任明卿很快想到了这样的案例:“jojo?”   “对!”庄墨拍案而起。“故事里的角色跟读者一样经历着人生的高潮和低谷,有自己重要的往事,即使本传完结了,他们也在别处出现,给老读者格外的惊喜。因为你写得好的话,读者看完一本意犹未尽,会去读相关系列,他喜欢了你这个主角,又喜欢上了另外一本的主角,他就慢慢变成了这个世界观的拥趸。你还可以直接和《浩荡纪》、《尘烟笑》联动,连阵营、势力、门派甚至角色都拿来用。”   任明卿仔细考虑了一下,十洲三海除了是个仙侠背景以外,没有任何核心设定,而他的点子可以跟任何大世界观做叠加,同题材没有违和感。他又对十洲三海非常熟悉,《浩荡纪》最后一卷还有很多剧情被庄墨删掉了,可以匀下来写在这里。   但他也有隐忧:“我觉得我这个东西,和《浩荡纪》、《尘烟笑》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可能会影响老粉的心情。”   他能想到的,庄墨已经全想到了。但与他的悲观不同,庄墨激动得直发抖,到处摸烟抽:“没关系,这个完全没关系。”   十洲三海不可能只有一部作品,总是一种调调,史诗和超级英雄完全不冲突。这两个系列调动的不是同一种读者,但是这两种读者以后都会去玩同一款十洲三海的VR游戏,去同一个主题乐园,看同一场电影……任明卿与他的老师用不同的笔触勾勒同一个世界,这就是庄墨想要达到的效果。   “那我会不会侵权?”任明卿幽幽地问,他现在版权意识可强了。   庄墨哈哈大笑:“不,不会,十洲三海的版权全都在连城,无所谓。”   任明卿被打开了思路,连连称好,迫不及待就要进屋子去做设定。   庄墨抓住他的手腕:“你不用太心急,这是一个很浩大的工程,我们慢慢商量。今天搬了一天的家,先好好休息。”   所有人都以为庄墨投600万版权奖励是为了捧任明卿,其实压根不是。庄墨根本不会让任明卿草率开坑。   任明卿不是小作者,他写每一本书,从策划到选题都要严格把关。小说是IP的源头,会影响到其他产业的布局,又不是萝卜青菜说开就开。而且一个故事从有梗到框架到完善,也需要长时间的构思,如果任明卿有了个点子就迫不及待开连载,那庄墨也不会如此看重他了。   “你可以先写一本,但不是这个。”庄墨对他的发展有全局的安排。“刚好,你写下一本书的间隙,抽空把这个系列构思一下,把安老师的部分写完。等我们准备得够充分了,再开始写你这个武侠英雄。”   任明卿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朋友和导师,对他的建议无条件遵从:“那我再想个别的。”   庄墨嗯了一声。   之所以让他先缓一缓,是出于两个方面的考量。   首先,任明卿是个全新的作者。他虽然很努力、写过很多书,但没人知道。天胧月这个笔名,被掐退了;度他山,也只有一个短篇面世。就这么一个新马甲,粉丝基础很薄弱,对作品来说是很不利的,哪怕出去谈投资,资本也不认你这个作者。   庄墨又不心急,任明卿有的是创作激情,他们完全可以徐徐图之,先写一本圈波粉丝。后续任明卿的十洲三海系列开始动笔的时候,他有知名度,也有更多的粉丝捧场,庄墨比较好操作。   其次,庄墨还是想为任明卿赚点钱。而任明卿今天晚上跟他说的这个系列,庄墨根本舍不得卖。这个世界观一旦做好,他下半辈子都不用找新项目了。所以他是打算让任明卿先写个长篇打响知名度,然后安安心心搞这个项目。   两人谈到日落西山,大路上开来一辆丰田皇冠,庄墨见势将任明卿扶起来:“请了个朋友过来吃晚餐,刚好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谁啊?”任明卿问。   “他姓穆,是我的家庭医生。” 第12章   庄墨一直惦记任明卿的病情。在他决定签下任明卿的那一刻起,他的所有工作都是围绕任明卿来展开,任明卿有双重人格这件事始终像是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浮在他的头顶,让他不敢掉以轻心。搬家之后,他头一件事就是把穆医生请来,让两人得以近距离接触。   穆以素跟任明卿吃了餐饭,席间一直在暗暗观察他。   任明卿是个体格虚弱的年轻人,安静腼腆,特别怕生,从不主动与自己交谈。他甚至不敢与自己对视,一旦自己注视他,他就脸红。不过这也谈不上病态,只是自卑引发的社交恐惧,他跟庄墨互动就轻松自然很多,说明没有病理性的社交障碍。   不过穆以素不太明白为什么任明卿会如此胆怯。根据庄墨的叙述,他是个天赋出众的年轻作家,收入很高。而且他长得清俊秀气,在男人堆里算是很出众的长相。颜值高的人一般都会更自信,自我认同感比较高,但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点羞于见人。   吃完饭以后,庄墨跟穆以素走到阳台抽烟:“你觉得他怎么样?”   一旦离开了任明卿的视线,庄墨就变得让人很有压迫感,眉目冷淡而哀愁,形状优美的唇变作了强硬的弧度。   “我觉得他没病,你有病。”穆以素慵懒地瞥了他一眼。   庄墨叼着烟,嘴唇微张,万万想不到是这个结论。   “八只大闸蟹,你给他吃了七只,你是有什么毛病?”   穆以素和庄墨是老同学,庄墨是个什么王八蛋他再清楚不过了,因此看到饭桌上庄墨对任明卿殷殷切切的体贴关心,怀疑他脑子坏掉了——庄墨根本没怎么吃饭,仿佛看着任明卿就能饱。   中秋赴宴,穆以素出于礼数,拎着一箱青蟹上门。庄墨一口气全煮了,然后一个接一个给任明卿剥好,里里外外弄干净,供到他跟前的碗里。青蟹的鳌又硬又大,很难处理,庄墨用菜刀切碎蟹壳,很有耐心地把肉剔出来,蘸了酱油夹给他吃。   当时穆以素劝了一句:“螃蟹性寒,你不要给他吃那么多。”   “凡是吃下去的都有营养。喜欢就吃,没有这么多讲究。”庄墨不予理睬,回头继续喂任明卿。   这个小家伙也很馋,嘴上“不要不要”,庄墨劝道:“吃嘛!”他就:“好吧!”   穆以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地狱的话,任明卿肯定会去暴食那一层。   最最神经的是,庄墨整个晚上,都在拿蟹脚过红酒。   任明卿吃螃蟹,他吃蟹脚。   穆以素以前见过谭思,庄墨对谭思根本不是这样。同样是作者,庄墨跟谭思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没有那么恶心的场面。穆以素整场晚饭都难以下咽,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来。   庄墨听了穆以素关于七只螃蟹的控诉,与他解释:“他小时候经常饿肚子,所以对吃饭很有执念。”   “那你也不能把他当猪喂。你好歹也是个海龟双学位,不是没文化的农村大婶,’能吃就是宝’的观念改一改。”   庄墨仰望着天上的圆月,莫名不安:“我就是怕他夭折了。”   “他都20多岁了,夭折这个词能用他身上吗?”   “你不懂。”庄墨不跟他解释了,反正他也不会理解自己对任明卿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你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个疯子吗?”   回到专业问题上,穆以素认真了起来:“我看不出他有任何疯癫的迹象。应该不是精神病,精神病不是这样子的,精神病是脑子出了问题。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给他做个脑部检查,我倾向于他没有器质性病变。”   “可是他分裂得非常彻底。”庄墨深深地抽了口烟,“平常就是五讲四美三好少年,一旦发作,我们两人加起来在他手里活不过五分钟。”   穆以素惊诧:“那你还跟他同居?”要换做他,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锁起来再说。   “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庄墨有多厌恶高远,就有多喜欢任明卿。“至少这里与世隔绝,他害不到别人。”   “只凭着你一面之词,没有眼见为实,我不能妄加诊断。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应该存在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要不我先给他做心理诊断,看看能不能见见这传说中的第二人格。”   “高远要是知道我们在想法子把他治愈,可是会杀人的。”庄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时,外面电梯下到一层,两人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由远及近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任明卿出现在了门外。他先叫了声庄先生,然后才向穆以素求助:“穆医生,我好像有些吃坏肚子了,你有没有肠胃药……”   穆以素递了个眼色给庄墨,意思是现在怎么办,他是个精神科医生又不是搞临床的,这一下子就穿帮了。但庄墨压根没理睬他,紧张地迎上去问任明卿哪里痛。穆以素只好自食其力地编了个借口:“今天光顾着祝贺你们乔迁之喜,什么都没准备。不过刚好你得做个体检,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下医院?”   “不用这么麻烦的……”任明卿的声音虚脱,显然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种时候犯什么犟。”庄墨看他痛得唇色发白,穿上外套去外面开车。他现在相信青蟹不能多吃了,看任明卿在副驾驶上缩成一团,悔不该当初。   穆以素在车上打了个电话,任明卿到医院直接进了急症室,又是验血又是b超,还做了个胃镜,最后检查出来是严重的慢性胃炎和胃溃疡。医生说他这个病是饿出来的,庄墨听了特别不是滋味。任明卿之所以会暴食,是因为他的胃部知觉很钝感。他不知道自己吃饱了,也特别容易混淆胃部不适和饥饿,这两种体感很相似,所以他才会吃个不停。庄墨又很想把他养好、养精细,什么有营养的都给他喂,虚不受补,反而加重了病情。   当晚任明卿发起了高烧,家里还没睡上一晚,直接进了手术室。庄墨也没有心思再去跟穆以素讨论什么人格分裂的事,回家整理了些洗漱用品,过来陪床。   任明卿病来如山倒。   他先天身体素质就很差,幼年时期又饱受虐待,留下了很多后遗症。庄墨第一次给他擦身的时候看到他身上的伤疤,心里非常难过。贫穷、饥饿、家暴,这些他都没有经历过,此先难以想象。可是当那些伤痕就裸露在他眼前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再没有比这伤痕累累的身体更让庄墨意识到自己的幸运和任明卿的不幸,他的幸运变成了责任感与保护欲,发誓以后不论如何不能再让任明卿过苦日子。   除了胃炎以外,任明卿的心肺功能明显地弱于常人,有轻微的心律不齐;免疫系统也很差,只是去验血处转了一圈回来就染上了流感;他的腿生来就残疾,要常年忍受膝关节的疼痛;这也导致他有脊椎变形,伏案工作还加重了病情,最近几年因此得上了偏头痛。总之一番检查下来,浑身上下就没有什么好地方,全是病。   庄墨等在手术室外,前所未有的焦虑,穆以素看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刻都停不下来。   “你不用太自责,他身体底子确实不大好。”   “我就不该让他去写《浩荡纪》……对,都是《浩荡纪》的缘故。”烟灰落在裤腿上,庄墨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怨恨,“……不,不止是《浩荡纪》,写作总有一天要把他耗死的。”   任明卿再怎么养,气色都不好,他一直隐隐不安。前天他还右眼皮子跳。那时候他忙着开站,打算搬完家带任明卿去调理。但现在他进了手术室。   “你不是医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的。吃一堑长一智,等他出院,我推荐个营养师给你。”   穆以素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庄墨眼里突然掉下来一串泪珠。   这个一向来冷静又精明的王八蛋,竟然哭了。   “我不想他再写了。”   庄墨比医生更清楚任明卿为什么会生病。过去的经历是一部分,写作更是导致他身体变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庄墨是编辑,他非常清楚写作这门行当会对作者本身产生多么大的折磨。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作者是非常轻松的职业,只是坐在那里打打字而已,然而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   因为长期的伏案码字,大部分作者的腰椎会出问题,会得上肩周炎,手腕肌腱因为使用过度而发炎。而且这个工作不是水水就能过去的,大部分工作认真做、不认真做都能做完,但写书不是这样,再不认真也都要一个字一个字绞尽脑汁、打在文档里,所以作者常说作品是心血,那是真的呕心沥血。   更加重要的是,写作,特别是长篇创作,对人的精神是一种摧残和折磨。   你一个故事刚开篇的时候,无论多么新鲜有趣、多么雄心万丈,写到中后期,激情慢慢消退以后,总会出现各式各样的问题。哪怕是玄原这种再自负的人,他都有为故事愁肠百结的时候:写不下去了,人物失去了魅力,老梗重复不再吸引人,不知道情节如何推进,强写又有点尬……卡文时不时都在发生,那种身体已经被掏空可结局还遥遥无期的感觉,是会打垮意志最坚强的人的。   而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又是单打独斗,不能说我写不下去了,我辞职让别人干,不可能。就你一个人,从头到尾只能指望你自己,这种寂寞和无助根本不是常人体会得到的。   作者不单单承受着文本上的压力,还像普通人一样,承受各方面的压力:我这个东西写出来,读者到底认不认可;有没有商业价值,能不能养活我自己;以及我这本写完何去何从……   作者这个行当非常残酷,它不是一个稳定职业,不从千军万马中杀到S级出人头地,就很快会被淘汰。哪怕你现在能赚到钱,过个三五年你敢说你还符合新读者的口味吗?更何况赚到钱的作者,永远是作者中的极少数。这跟娱乐圈一样,是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行当。   庄墨就没见过几个身心健康的作者。所有功成名就的作者,他们背后付出的代价都惨痛到常人难以想象,谭思就是非常严重的过敏体质。   包括任明卿。他写《新房客》的时候日夜颠倒,精神状态很差;写《浩荡纪》的时候看似物质条件优渥,其实每天他们通话,庄墨都可以听出他的痛苦。   《浩荡纪》唯二两个读者,都是大人物,不是每天都来找他看文,他写出来没有读者捧场叫好,不但孤独,而且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写得怎么样。作者是从读者评价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的,任明卿始终没有读者,无法反观自己,这就导致他对自己极度没有信心。   后来任明卿又担心京宇融资的事,每天都在赶进度。此时接近大结局,他写一千字要删五百字,写到后来就跟庄墨哭着说自己不行。   医生说他这次胃病会犯得这么厉害,跟他前段时间的焦虑有很大的关系,器质性病变他一直都有,神经紊乱才是罪魁祸首。其实身体早就撑不下去了,只是靠着意志力没有倒下,所以一旦完结才病来如山倒,一如洪水冲毁千疮百孔的大坝。   庄墨等在手术室外看着那展亮起的红灯,觉得这是一种警告——任明卿不能再走这条路。   穆以素眯起了眼睛:“我没听错吧?他不是你的作者吗?”   庄墨泪痕尚挂在脸上,但他已经镇定下来了,表情果断又决绝:“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他写书没有必要。家里不缺钱,我就希望他每天开开心心的,不要为了几百字的剧情在电脑前苦苦挣扎一天,写出来还被人说这不好那不好。我又不是养不起他。”   穆以素一直轻佻又带点嘲讽的微笑消失了,他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赶紧摇了摇庄墨:“等一下,我好像没搞清楚你们的关系……他是你老婆?”   庄墨没有说话,眼神费解,好像不明白穆以素为什么要这么问。   “沈从心,你一直跟我说他是你的作者。可就因为这一点点小事,你就不让他写文了。他真的只是你的作者吗?”穆以素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庄墨今晚那么古怪,看穿真相的他甚至有点洋洋得意,“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第13章   任明卿很快结束了手术,被推进了病房。他的疼痛缓解了,但很虚弱,沉沉地睡了过去。庄墨却彻夜未眠。他看着病床上的任明卿,脑海里回荡着穆以素的问话——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他谨慎地审视着任明卿。任明卿的长相原本应该很吸引人,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因此没有发挥出十分之一的魅力,给庄墨留下的印象一直是个唯唯诺诺的普通青年。   可是庄墨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吸引的。   他被汗水打湿了的黑发,他总是忧郁的眼睛,他紧闭着的、因为梦魇而轻轻颤动的长睫毛,他秀气的鼻梁,以及他那苍白的唇……   很少有同性让庄墨觉得怜惜。在庄墨的经验里,男人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女人是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可追求的,而男人只是男人。但从他见到任明卿的那一刻起,就被激起了极强的保护欲。他把任明卿当成一个孩子来爱护,为他不厌其烦地花费时间精力,甚至愿意将自己的一切跟他共享,只为了换取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不仅仅是因为他写很好的故事。   庄墨也审视着自己。他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一半为沉睡的任明卿失魂落魄,另一半飞出了躯体,仔细拷问那个失魂落魄的自己:在你漫长的人生当中,你为谁做到过这种程度?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你把自己的身家给出去,你把自己的房产给出去,邀请他在你的生活中走来走去。你是商人,懂得保护自己的利益,但对他,你不藏私,能给的都给了,还怕给得不够多。   你不是因为他写得好才在每个黄昏归心似箭地想回到那个破旧的小公寓里;你也不是因为他写得好才总想偷偷触碰他的指尖,跟他就每一件无聊的小事喃喃细语。你把什么都给他,不是想换来一个作家的大红大紫,你只是想赶紧把他带回家偷藏起来,让他存在于你余生的每一个日子里。   你的所有伴侣都不曾被你这样珍视。   你是个自私的人,让很多女人哭泣。如果他是女性,他也不会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你绝不允许自己的伴侣软弱,软弱让你感到无趣。可是他那样好,一切规则都要对他俯首称臣。他是主宰,他说了算。他不是来取悦你的,但他的每一个样子都叫你无来由地欢喜。   你变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你脑子里只有他。   你以为他是你的整个事业,然而今夜你明白了,他是你的整个人生。   “没错。”那个一直被拷问的灵魂终于说话了。他牵动了身体,给了任明卿一个小小的吻。而理智的那半个灵魂没有拒绝。他感觉到了一切,年轻人的嘴唇比想象中要柔软。   庄墨的臆想结束了。   但他没有结束这个吻,反而辗转加深,任明卿睡梦里蹙起了眉。   十月的晚风足以吹醒梦里的人。   ——   第二天,穆以素带任明卿去做了一次心理诊断。诊断结果是抑郁,焦虑,轻度躁狂。   庄墨一直担心带任明卿去看心理医生会激怒高远,穆以素提出了一种折中的办法:“高远如果知道你在针对他,当然会发难;但如果任明卿只是无意中去看了一下心理医生——比如体检——他应该不会生气。”   庄墨被他说动了。高远对庄墨很戒备,但他根本不晓得穆以素知道真相,穆以素就用“医生朋友”这个身份瞒天过海,陪着任明卿做了一次心理诊断。   结果如他所愿,任明卿虽然很恐慌,不过高远没有出现。任明卿成功配到了抗抑郁的药品,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按时服用。   穆以素还跟他演了一场戏:“这个事情你就别跟从心讲了。你哪儿哪儿都不好,他担心死了,以后我会陪着你来复诊。”   任明卿已经习惯什么事情都跟庄墨报备,对穆以素的提议不是很有信心。穆以素却非常强势,掏出了几瓶空的维生素瓶,帮他给抗抑郁药品换了个包装:“要是他问起你在吃什么药,你叫说你吃保健品,听见了没有?你也不想他无心工作,对不对?”   “……好吧。”任明卿同意了。   任明卿回到病房后睡了一觉,到傍晚才悠悠醒转,发觉庄墨坐在病床边凝视着他。庄墨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彻夜未眠,表情忧伤。他是那么惊恐又颓废,跟平时意气风发、镇定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任明卿温柔地把手覆在他手背上:“我没事。”   他本来打算跟庄墨道歉。他毁了中秋节,麻烦庄墨受累,他理应愧疚。但看到庄墨的眼睛,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没事”。他觉得庄墨并不需要道歉,甚至道歉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庄墨那么担心他,他不应该说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庄墨需要更亲密也更实在的东西。   庄墨垂下了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手。   “知道自己大小毛病一堆,确实不好受。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任明卿冲他咧嘴笑,“我知道自己在变好。我最近几个月特别开心,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我有最好的药,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庄墨的表情变得放松。任明卿觉得,他应该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是他的药。   或者酒。或者蛋糕。是一切治愈他的东西。   任明卿撒了一个小谎。在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很害怕,他怎么会连心理都有问题?他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吗?但当庄墨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害怕了。庄墨让这个充满消毒水的房间变得安全可靠。他有信心战胜心魔,因为庄墨总在他身边。   任明卿试图起身,庄墨体贴地给他塞了两个枕头,让他可以坐起来。   庄墨似乎有话要说。   任明卿有种直觉,庄墨接下来说的话他不会喜欢。于是他抢先一步,谈起了昨晚做的梦。他绘声绘色地讲了头一个,然后说第二个更好。   “梦见什么了?”庄墨擦擦他额头上的虚汗。他还在发烧,眼睛明亮得像星辰。   “我只记得一个场景。是个幽深的宫殿,阳光像刀锋,以一个斜角切入,把宫殿的一半照亮,另一半依旧是黑黝黝的。有两个人头摆在地上,面面相觑。一个是血淋淋的人头,隐没在黑暗中;还有一个是黄金的头颅,被阳光照亮。很棒吧?我忘不掉。可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任明卿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他没有失望太久,而是四处摸索着找纸笔:“我觉得我可以补全它。”   庄墨失神了。   任明卿的直觉是对的,庄墨想叫他别写了。   可是任明卿已经找到了纸笔,他开始沙沙地写了起来,连绵不断。庄墨心想,下一个字,下一个字我就去打断他。可是他坐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眼前铺开了任明卿梦中那个惊骇壮美的画面。宫殿,阳光,头颅。他们是谁?他们为何而死?   渐渐的,那道锋利的阳光诡异地和任明卿手中的笔重叠在一起。庄墨看着任明卿痛苦又忘情的脸,仿佛看到幽深宫殿深处那尊古老的神像,眉眼慈悲。   庄墨最终没有去打断他。   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人生来就是为了讲故事,即使前路遍布荆棘,他也要赤着脚、流着血、载歌载舞地走下去。哪怕困厄得衣不蔽体、哪怕病得骨瘦嶙峋、哪怕被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咽喉、哪怕沿途一个叫好的人都没有……依旧要唱下去。这就是讲故事的人。他爱他,他要做他的信徒,而不是中途把他掳走。   他下定决心要陪他去往每一个壮美的世界。 第14章   礼拜一,田恬拖着沉重的步履前来上班。他连续加班半个月了,昨天总算休息了一天,跟多维元素大战一场,打游戏打到半夜两点。要不是烈火哥打电话叫他起床,他可要迟到了。   走到办公室前,田恬迎面就碰到了谢想容。她一身白衬衫、阔腿裤,踩着10cm黑色束带高跟鞋,妆容精致,精神饱满,身边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好几个小编辑,嘴上在讨论几个作者的排榜问题。   田恬来得晚,心虚地打了声招呼,谢想容回得很敷衍。这加重了田恬对她的意见。他觉得谢想容捡了个大便宜。   虽然他才刚参加工作没多久,但是公司最危难的时候,是他的图书业务打开了局面;网站能有那么多的流量和内容,也是他圈的这波作者带来的。网站目前完全是他轻阅读部的作者在撑场面。可是谢想容却空降网站主编,坐享其成。她越是意气风发,田恬就越是郁闷。   很快,田恬发现了更郁闷的事。他溜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网站榜单,克然却已经不在榜单第一了。   怎么说呢,克然会掉下来,在田恬的意料之中,不过这也太快了吧!这才只过了十天!他觉得克然起码能撑一个月的。   他点开书页,发现底下评论都是催更的,克然昨天没更新,今天也没有。   他连忙打电话给作者,作者的态度非常不友好:“你们到底要给我打多少电话?!这个催那个也催!”说完就挂了。   田恬被骂得有点懵逼。克然跟他一直关系还不错,从来没有说过不得体的话,怎么今天口气这么恶劣?   他仔细揣摩了一下她的话,问底下的小编:“你们谁给克然催稿了吗?”   小编们面面相觑,都摇摇头,跟总监抢作者,这是不要命了吗?   田恬为了这个事情,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克然主动打电话给他,一接通就哭诉:“对不起甜甜……我手速没这么快,一个小时只能写三四百,之前的存稿都用完了,大纲又被推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写,心情特别糟糕。昨天晚上焦虑失眠,一大清早就被人打电话催稿,好不容易睡着,你又打电话过来……”   田恬很无奈。克然骨子里很争强好胜。她家境好,人又漂亮,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各方面素质都很优秀,这样的人欲望很强,总是什么都想要,同时抗压能力又很差。   开站冲到第一的时候,田恬打电话祝贺她,她没有微博上表现得那么激动和感恩,更像是理所当然。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群作者里就数她名气最大、写得最好,拿个榜首很正常。现在遇到一点点小挫折,立刻就崩溃了。   田恬本来被她莫名其妙吼了一通,心里也闹点小情绪。可他是男孩子,又是编辑,听小姑娘在那边哭哭啼啼的,立刻就大度地忘掉了早上的不愉快。他本来已经快下班了,又打开了电脑:“别担心,我们来顺一下大纲。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不想克然却道:“我大纲已经顺完了。”   “你确定?”   克然的大局观烂得一塌糊涂,是可以出好梗、但死活编不齐一个故事的作家类型。她被人戏称为“克三章”,意思就是三章之内天下无敌,三章之外天崩地裂。烂尾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田恬不相信她自己哭哭啼啼地能把一个大纲顺完。   克然却很肯定地说:“真的,谢主编跟我聊了一下午,把大纲理完了。”   田恬脑袋里嗡的一声,谢想容挖他作者!   他挂掉电话,冲到谢想容的办公室里,质问道:“谢主编,你为什么要绕过我和我的作者聊内容?”   谢想容正因为这个事情加班加得满面油光,闻言从显示器前抬头:“周末是网站流量最大的时候,克然作为榜单第一,两天没更新,你作为责编,一点作为也没有。”   她调出数据统计,摆在田恬面前:“凡是网络连载,断更一天点击跌20%,断更两天点击跌45%。榜单上1/3的书连日更3000都做不到,而其中70%都是你轻阅读部的作者。你催不出稿子,我来。”   田恬被她一连串的数字砸得满面通红,但依旧牢牢抓住了主要矛盾:“你明明知道我才是责编,可你都没有知会我一声,这不合理。你要催稿,你跟我讲,我会去催出来的。”   “不行。”谢想容驳回了他的要求,“作者在平台连载,催稿、排榜、运营都是网文部负责。如果我每次对接作者都要通过你,效率低下,还增加沟通成本。”   “难道我的作者在平台连载,就要跟网络部的编辑?”   “没错。”   “可是一个作者跟两个编辑干什么呀?难道这不是更效率低下、增加沟通成本吗?你也没让烈火哥把作者都交给你啊!”田恬与活在清末的洋务大臣产生了强烈的共情,交出作家资源,就等于是丧权辱国。   “作家经济部都是一二线作者,他们连网站都不上,只负责给到word文档,账号运营和日常更新全是网编操作,电子版权随我们处置。如果你的部门也可以做到从长篇策划到全文存稿全部搞定,不依赖平台数据直接输出版权,我也可以不跟他们沟通。”   谢想容坐在办公椅上,凛然地望着他,让他自己做决定。   田恬气死了,他的作者没到这个咖位,需要平台的加持。   “看来你不需要我的帮忙。”田恬久久不回话,谢想容将视线重新聚焦在屏幕上,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以后轻阅读部的作者,我就不排榜了。”   “等等等等!这事儿我要去请示庄总!”田恬觉得这件理在自己这一边,并没有被她吓倒,转身就走。   他走得太急躁,一头撞上了烈火哥结实的胸肌。   烈火哥经过谢想容的办公室门口,听见他们在吵架,探进头来看看,刚巧听见田恬要去告黑状:“小田儿,什么事情要去麻烦庄总?”   “她抢我作者!”田恬在谢想容面前还能勉强维持理智,毕竟男孩子要面子;可是一到亲近的人面前,就闹起了小孩子脾气,气得直跳脚。   烈火哥看了眼谢想容,安抚他道:“不会的不会的,这肯定是个误会。”   他之所以相信谢想容不会干出这种事,是因为那天他目睹了谢想容和可达撕逼。他那时候刚好在休息区举哑铃,迫不得已听了一场墙角,觉得谢想容还是很有节操的。她要想抢田恬的作者,可达流量最高啊,可达还一心投诚,她怎么不收了可达?况且她说的那番话,字字句句都是站在田恬的立场,烈火哥相信她不是这种人。   但是田恬对此一无所知,只觉得谢想容就是想跟他上演办公室斗争。自从庄墨说要选接班人,他就一心把谢想容当成假想敌,现在烈火哥劝了一句,他就很委屈:“你怎么也替她说话?”恨不能拿小拳拳锤他胸口。   “我……”烈火哥挠头,“……我没有啊!”   田恬不跟他废话了,夺门而出:“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去找我师父!”   烈火哥:“……”   谢想容被这个幼稚鬼吵得头痛,现在干扰源终于离开了,她摸出柜子里的清洁喷剂和消毒纸巾,一脸冷漠地把田恬碰过的东西仔仔细细消毒。今天与克然的那通电话浪费了她太多时间,她要赶紧把办公桌恢复到干净清洁的状态,全力以赴完成手头上的常规事务,争取早点下班。   过了五分钟,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她抬头,烈火哥站在门前,举了举手里的两罐咖啡。   “小田儿刚参加工作,脾气比较急躁,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想容冷淡的眼神从他身上掠过,拿起了手机,显然并不打算闲聊。烈火哥自讨没趣,放下咖啡讪讪地打算离开。   还没走出门外,口袋里传来微信红包的通知。他点开一看,发现是谢想容。他有一个可怕的猜想,点开红包,果然是4块8毛!一罐咖啡的价钱!算得那么清楚?   他忍不住回望谢想容,发觉她那一头鸦发和专注的神情很像一位故人。   谢想容拿消毒纸巾擦拭着那罐咖啡,突然发话了:“田总监说的没错,我是抢了他的作者。虽然我没有这个打算,但作者会争先恐后地投奔我。我手里把持着整个网站的流量端口,他手下那批作者迟早还是要来我这儿写网文的,以后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如果不想今天的争执再度发生,你劝我没有用,还是劝他早日认清现实。”   冷静而理智的话语打破了烈火哥的回忆。他带上门,摇摇头。虽然工作狂这个属性如出一辙,但是谢想容的性格跟他的老师南辕北辙,也许是时间过去得太久,才让他在某个瞬间误以为看到了老师的影子。   烈火哥帮谢想容掩上门,联系田恬:“你真跑去找老大了?”   “没错!你以为我是吓唬她的嘛?!”   “太太最近身体不好,进了医院,老大都没来上班。他照顾太太都来不及,你为了这种小事去麻烦他,不太合适。况且现在都那么晚了,说不定太太已经休息了。”   “这又不是小事!在我们圈子里,抢作者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要上地铁了不聊了没信号。”   烈火哥劝不动田恬,只好在医院附近替他订了一束花,署了他的名送到任明卿的病房里。虽然庄墨和田恬关系好,不会苛责于他,可两手空空的去也太没礼数了。 第15章   庄墨这几天都没上班,一步不离地在医院里陪床。克然不知道打哪儿得来消息,听说任明卿病倒了,捧着鲜花礼盒来看他。任明卿除了庄墨以外没有什么朋友,见到友善的同行,心情特别激动,粥都多喝了两碗。克然又特别会来事儿,没过多久就和任明卿混熟了。   作家相见,三句不离写文章,聊着聊着就聊到京宇的季度奖金上。   克然特别惋惜:“还说怎么没在榜单上看到大神,原来是住院了,真可惜。如果是你开新坑,估计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庄墨在报表后面赞同地点点头。   “我从来没有写过连载更新。我不太明白,一本书都没有写完怎么能发布呢?那要重修前期的伏笔怎么办?而且每天都要更新,压力很大啊——你是怎么写的,可以给我看看吗?”他看纸质书比较多,对其他作者不太了解。   他每多说一句,都像是克然心上多插一把刀,等他闭嘴,克然已经面有菜色。   任明卿担心自己冒犯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克然忍不住跟他发起了牢骚:“你说的没错,写连载确实很麻烦。我不会做大纲,手速也跟不上,一发文成绩还不错,但断更了两天立刻就掉下来了。”   庄墨一直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文件,听闻此言,问道:“你跟的哪个编辑?”   “甜甜。”   “田恬怎么说?”   “哦甜甜没说什么,倒是谢主编今天催稿的时候顺便帮我整理了一下大纲……”   庄墨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谢想容空降的第一周,京宇就后院起火了。   一旁的克然欲言又止。看小姑娘为难的神色,庄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对谢主编的大纲也不满意?”   “谢主编帮我整理出来的大纲结构很工整,剧情很圆满,体量也很大,起码可以写到100万字以上,可我没有什么创作欲望,觉得不有趣。”   庄墨刚想开口说话,任明卿就再一次询问:“你写了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克然眼睛一亮:“好啊!”   她的小说设定很时髦,是把各种类型文里的男主角丢到一个女主文里,让他们互相比赛,谁赢了谁就可以做男一号。设定是抢女人,但女主角从头到尾没有出现,男角色们之间每天都在上演gay里gay气的相爱相杀。   设定有趣,但写起来难啊,上回任明卿帮她做了第一个故事,她写出来反响很不错,如果任明卿可以再点拨她一番,她一定会拨云见雾。   庄墨支着耳朵听他们小声讨论,过了半个小时,准时赶人。任明卿还在恢复期,适当的社交和脑力活动可以唤起他的精神,但是多了不可以。   庄墨将克然送出门外:“谢谢你来探望他,麻烦你了。”   “以后我可以每天过来陪他说话吗?”   “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他一个人住院养病很无聊。”   克然想要倚仗任明卿的才华,这种事庄墨本身并不喜欢,但是作家之间相互讨论、帮出主意甚至大神带飞,都是惺忪平常的事,他不好干涉。   况且从情感层面上来说,任明卿确实没有什么朋友,庄墨很感激克然能在这种时候看望他,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对任明卿好,庄墨也敬她三分。她那个梗还不错,如果有任明卿给她出谋划策,这篇文想必会有运作的价值。   克然楚楚可怜道:“庄老师,我这个文章写完以后您能帮我看看吗?我跟谢主编的想法不太一样,怕她到时候让我改。”   “那田恬呢?他什么意见?”   克然没想到庄墨会提到田恬,眉头一皱开始哭诉:“度他山太太跟我敲定了梗概后,我回去写了大纲和前三个故事,开站之前递交给甜甜。他说我这个不是网文,叫我去微博上连载,然后直接出书……”   她委屈死了,还借机攀上庄墨的手臂:“就是因为他这样说……我才去找谢主编聊大纲。他都不让我参赛了……”   田恬让她不要去平台上连载,她顿时就觉得他是个傻逼!季度冠军奖励可有300万!她从此以后就打心眼里质疑田恬的专业度,迫不及待地想抱上谢想容的大腿,当然,如果能抱上庄墨,那就更好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庄墨发话了。   克然:“……?”   庄墨打开了任明卿的房门,任明卿好奇地张望了一眼,克然吓得松手。庄墨进门拿了纸巾递给她,站在门里与她交谈。   “你不适合做网文作者……”克然柳眉一蹙,“……你的手速跟不上,让你去写一百万字的大长篇,你也不愿意。太太最初跟你讲述的构思,就是单元剧,与田恬不谋而合。在这个体量里,你以轻阅读的形式连载,田恬更容易帮你推火。”   克然震惊了,仿佛庄墨联合田恬要从她腿上割肉。   庄墨理解她的想法,99%的作者在新绘网上连载都是冲着300万季度奖金来的,现在突然让她回微博,她肯定不乐意。   “什么平台的数据都是数据,你在微博上大爆,这本书的价码难道会低于季度冠军奖金么?况且微博能给平台引流,你每次更新贴上网站地址,榜单也不会难看。”   克然破涕为笑:“谢谢庄老师!”   庄墨不动声色地绕回之前那个问题:“我平时工作比较忙,回复会慢一些,你有什么要紧事,可以找田恬商量。”   克然很乖巧地说了声是。   克然对于写网文这件事,心里比较摇摆。   新绘网开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她想要那笔奖金,不然也不会对田恬心生芥蒂。   可是写长篇太累了!她根本没有办法和那些日更一万的人型码字机竞争。这背后不止是手速的问题,手速只是表象,背后还有经验、积累、功底的比拼,大长篇可不是说想写就能写的,至少得会做人物关系、理剧情线索。   而且她喜好社交,朋友众多,知道网文作者在作家鄙视链里也处于中下游。不说玄原、谭思这种顶级作家,连作为京宇一哥的度他山,都不是从长篇网文起步的。既然他们轻轻松松就能做上大神,凭什么她要辛辛苦苦日更三千、写到一百万字呢?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别的路可走,对谢想容也不是百分百信任。   今晚庄墨点破了她的心事,又给她指了一条明路,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写不出来就不能憋在家里,应该到处跑、到处社交嘛!指不定哪天就能捞到好资源。这不,庄墨和任明卿,一个帮忙做策划,一个帮忙写故事,她赚大发了! 第16章   她前脚刚走,田恬后脚就杀到了。   他碰地一声推开门:“师父!谢主编她抢我作者!你管不管!”   任明卿正在换吊瓶,被他吓得手一抖,差点滑针了。   庄墨这下还给田恬做人,结结实实打了他的后脑勺:“一天到晚冒冒失失!说了多少遍医院里不要大喊大叫,不长记性。”   任明卿看田恬眼角红红的,显然情绪不太好,忙把庄墨叫住:“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一口咸老师你快坐。”指挥着庄墨搬凳子,还殷勤地坐起来打开抽屉,把巧克力和小蛋糕分给田恬。   田恬大喜过望,也不客气,张开血盆大口就是一顿扫荡,他饿坏了。   庄墨看他吃得停不下来就很不爽:“你慰问作者,空着双手来,还要蹭吃蹭喝,编辑群体里怎么有你这样的败类。”   照这个吃法,他精心挑选的小零食,任明卿恐怕一点儿也享受不到了。   任明卿为人宽厚,赶忙劝道:“大家都是朋友,下班了不要分什么编辑作者了。我反正也吃不了,咸老师你多吃一点。”   田恬被谢想容戕害了一整天,此时被可卡因和任明卿治愈了,瘪了瘪嘴:“太太,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太太。”   任明卿拿出了更多的零食,笑眯眯地堆到他面前:“给你吃。”   庄墨瞥了田恬一眼:“就会在太太面前装乖。”   待吃饱喝足,田恬添油加醋地把谢想容怎么勾搭克然说了一遍,毫不犹豫地揭露了她的阴谋诡计:“她还让我把作者的联系方式做成excel表格发给她!”在两人一通撕逼之后,谢想容竟然还在工作群里提这样的要求,真是嚣张死了!   “那就发给她啊。”庄墨道。   “额?”   “我能不能插个嘴。”任明卿好奇道,“原来作者不能跟两个编辑的吗?”   “对,不能,会被封杀。”庄墨恬不知耻又一本正经地骗小孩。   “那你还让我把作者资源给她!”田恬愤慨。   “她跟你抢作者了吗?她是网站主编,作者在网站上连载,她关于文章有问题要联系作者,这并没有越权。她催稿、帮助作者整理大纲,针对的都是网文,她没有怂恿作者以后不给你交稿,不是吗?”   “可她的意思是,任何作者只要去平台写作,都是跟责编没有关系的,他们会有一个网编专门负责对接,难道这也很正常?”   “网站有网站的审美与偏向,网编理所应当比轻阅读部的任何编辑更专业。除非是重点作品,你从前期策划到后期运作全程跟进,那平台只是运作过程中的一环,作者只跟你一个人对接没问题;普通的连载网文,交给网编去主导,省时省力。”   “可是这样对我、对轻阅读部的所有编辑都很不公平!”田恬一拳砸向了墙壁,“作者是我们签回来的,最后却跟了网编,那季度奖金跟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跟底下的小编辑交代?她们为了网站,那么用心地帮忙签书签作者,你以为她们是图什么?你可能觉得那点钱没什么,大可以出尔反尔,可是对我们来说真的是很大一笔钱了!”   田恬越说越心酸,说起来都是这个总监那个总监的,下班了只能去几平米的群租房蜗居,生活对于他们这些小编辑来说太难太难了。   庄墨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拿了一盒纸巾一张张地抽给他:“啧啧,说到底是因为榜单奖金抽成。”   田恬理直气壮地哭诉:“榜单冠军300万,责编能抽10%,那可是30万呢!是小钱吗?!”   庄墨失笑:“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你们跟季度奖金没关系。”   “你不是说作者去网站就跟了网编……”   “当然是谁策划谁拿钱,网编也就排排榜、催催稿。”   田恬瞬间破涕为笑。   “出息。还没做出成绩来就搞办公室斗争。”庄墨脸色一沉。   田恬知道接下来肯定是一顿狂风暴雨的教育,怂得缩了缩脖子。   “我问你,季度奖金有几个?”庄老师的表情很严肃。   “3……3个。”   “没错,这么多网络写手里只有3个可以拿到奖金,其他的都与此无缘。3名开外的人,运气顶好顶好的,题材选得对、文章写得好,可以去IP市场上变现,但那也是极少数。你也知道我们的平台是个什么情况,半年内都不可能提供收费阅读,也就是说,除了那么几个幸运儿,其他作者在这半年内的付出,得不到任何金钱上的回报。”   田恬的情绪渐趋稳定,半晌擦了擦鼻子:“哦,你的意思是他们比我还惨,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么?至少我还有份薪水,就别想奖金了。”   “我的意思是,你很担心谢主编挖你的作者。但其实作者愿意跟谁这个事情,不是公司架构能决定的。谁给到的资源多,能帮作者捧红变现,作者就更愿意跟谁合作。你真的觉得谢主编空降第一周,就有闲情雅致跟克然聊半天大纲?公司里比克然咖位大的作者多得是,今天的榜单第一也不是她,她有什么地方值得谢主编费尽心思地从你手上抢?”   田恬毛躁却不愚蠢,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庄墨的潜台词。   这个圈子里,抢作者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编辑之间为此反目成仇的数不胜数。编辑们唇枪舌剑地彼此指责,但作者永远是清白无辜的,没有人会去怪罪作者。其实这个事情跟劈腿一个道理——如果作者不在背后推波助澜,编辑是很难成功的。   田恬的心情从愤怒变成了沮丧:“我明白了。她手上有平台,作者趋之若鹜,好吧,反正我也习惯NTR了……但你为什么要把平台给她?你说我们哪个部门业绩最好,就让谁做CEO,然而她控制着平台,这个竞赛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要不是任明卿就坐在这里,他都怀疑庄墨和谢想容有不正当关系了,要不怎么给她这么大块肥肉。   “的确不公平。”庄墨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你看着现在站子一片欣欣向荣,可你真的觉得它能在短期内变成另一个红点吗?大平台都是有数年的积累,然后流量才慢慢起来的。在这漫长的积累过程中,平台根本没有造神能力。作者们很快就会意识到,季度冠军奖励只是天边的大饼,自己吃到这块大饼的日子遥遥无期,那个时候你觉得谢主编还会这么炙手可热?”   庄墨的话让田恬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不太确定地问:“所以,其实我的轻阅读部才是最有前景的,对吗?”   “网文已经非常成熟了,市场也渐趋饱和,轻阅读才是蓝海,你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庄墨云淡风轻道。   田恬转忧为喜,暗自心旌动荡。   庄墨哄完小孩,开始拿棍子敲打:“其实季度奖励一经推出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想过烈火哥的部门能拿到奖金,对不对?他底下的作者,粉丝群体不如你的活跃,甚至连连载的热情都没有,吃亏死了,但烈火哥就从来没有说过这不公平。”   田恬不自在地把眼神飘到一边。的确,这个竞赛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只是之前命运女神倾向了他,让他觉得这个规则好极了,如今倾向了别人,他就无法接受。   “因为他知道,他的部门是整个公司最赚钱的,只要他好好干,到时候奖金肯定比那10个点的提成要高。至于CEO的职位,他根本没去想。你是不是应该学学他,把自己的事情先做好,再谈别的?”   田恬一时心梗,不过也茅塞顿开。与其窝里斗,不如去开辟自己的优势领域。   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好吧,我算是听明白了!我们三个人虽然有竞争,但各自的领域完全不一样。烈火哥是版权运作,谢主编要建立一个全新的网站,而我是轻阅读。谁给公司挣钱,谁就能升职加薪!”   “我们的规矩一向都是如此。500万码洋现在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你可以把这部分工作交给底下人,自己去想想怎么把新生代作者操火。”   田恬瞬间垮了肩膀,理想很美好,捧作者却很难,变现更难。   “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还不错。”庄墨翻着书页漫不经心地提点他。   田恬一愣,再次回忆起被NTR的恐惧:“……你别告诉我你也给她顺了大纲!”这个作者怎么回事,她是交际花吗?!   任明卿不好意思地举手:“……是我。”   别的编辑碰他的作者不行,作者就另当别论了。田恬知道大部分作者都没有这个奉献精神去提携同行,不由得感激道:“谢谢太太!”   庄墨看了眼手表:“好了,时间也晚了,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如何运作《男神生存指南》。你的想法没错,她那篇文适合在微博上连载。”   “好的师父!是的师父!”田恬怒气冲冲地来,喜气洋洋地回去了。 第17章   庄墨目送田恬离开,把书放在一边,走到任明卿身边:“我们也该休息了。”   “这是最后一瓶吊针,打完就好了,你不用陪在这里,回酒店睡吧。”任明卿体贴道。   这几天庄墨都在他这里陪床,就睡在病房里那张窄窄的折叠椅上,只在白天回酒店洗个澡,不肯在那过夜,他怎么劝都没用。庄墨说他晚上要输液,必须有人陪。   不过从今天开始,他不需要整晚打点滴了,庄墨也就不需要再陪在这里。   “不要耍小性子了,你这样我怎么走?”   “我烧退了,肚子也不疼了,还能自己上厕所,你回去吧。”任明卿看了一眼那张小小的折叠椅,心疼死了,“你在这里怎么睡得好。”   庄墨伸展了一下筋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确实。”   任明卿以为他被说动了,笑意加深:“你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不过来也没有关系的,你老是不去公司……”   他说到一半就闭嘴了,因为庄墨当着他的面脱掉了风衣外套,丢在一边。   “那把折叠椅不舒服,我想和你睡。”庄墨又抽掉了领带,解开了衬衫最上头的两颗扣子。   任明卿有点意外,不过他的身体比他的头脑先动作。他往旁边挪了挪,掀开了被窝,殷勤地拍了拍床单:“来吧。”如果庄墨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那至少病床上会让他舒服一点。   庄墨解开皮带,把西裤踢到一边,不客气地占据了半张病床。   因为任明卿是男人,庄墨此前不曾往那方面想过。但是那一晚过后,他再也没有办法把任明卿当普通朋友看待。   爱情是魔鬼。爱情像魔鬼一样蛊惑人类。此前庄墨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可在意识到他爱他的一刹那,心里就有了鬼。他就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偷吃了禁果,从此照见了欲望。他对任明卿时不时的触碰不是偶然,欲望从来都长在他心里。   庄墨上了任明卿的床。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盯着任明卿的脸。任明卿有点不自在,因为他从庄墨脸上看到了富有进攻性的表情。庄墨没有冲他笑,眼神甚至还有点怨恨,好像对他并不满意,好像自己有什么地方没能满足他。   任明卿惶恐不安。   这几天庄墨陪在他身边,时不时就会给他这种压迫感。庄墨从前也强势,但掩饰得很好,言行举止很绅士,还会与他插科打诨。   任明卿反省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想来想去,只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照顾病人是件麻烦事,庄墨尽心尽力,但绝不会高兴。任明卿想尽快好起来,回去为他工作,可是喉咙里突然发痒。他不敢咳嗽,尽量克制身体上的不适,觉得这样能让庄墨不那么烦心。   忍耐的结果是,三分钟后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床沿甚至想吐。   庄墨从背后贴上来,递给他一杯温水:“怎么了?”   温水流过喉咙,和庄墨温柔的语气一起安抚了他:“没、没事。”   “是不是冷了?”庄墨拉他躺下,握住他的双手,给他温度也给他桎梏。他们面面相觑,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仿佛拥抱。   任明卿敏锐地觉得庄墨还是危险的。他虽然给他温存,但依旧没有笑,眼睛里在盘算些阴谋诡计,还时不时精明地估量着自己。有好几次,任明卿觉得他要咬自己,狠狠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联想。   他是对的。庄墨很冷酷地打算把他就地做掉。任明卿生了一场大病,头几天很虚弱,所以庄墨没有动手。今天大夫说他身体开始恢复,可以下床锻炼,一点小小的运动对他很有帮助。庄墨对“一点小小的运动”究竟是什么运动,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日日夜夜共处一室,亲密无间。庄墨又刚刚搞明白自己的心事,对任明卿有很多不礼貌的臆想。就在刚刚,任明卿咳嗽过后与他说没事,“没事”两个字咬音格外沙哑,他就开始幻想任明卿用这个声音在他身下呻吟。   庄墨是个特别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确立目标,为此奋斗,是他的人生信条。任明卿现在位列目标第一位,庄墨又素来具有行动力。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医院的病床虽然很小,又不舒适,但如果有用,那就安排上。   庄墨就是这么想的。   他当然不是一个莽夫,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他认为后果十分乐观。任明卿性格软弱,对自己言听计从。他可能会哭,不过他也很容易被说服。他们出院的当天就会去随便哪个可以结婚的国家或地区搞定这件事,他的爱情和婚姻都会很顺利。表白-上床-结婚,干脆利落。   任明卿的话打断了庄墨的计划:“你冷不冷啊?”   “不冷。”   “你躺过来一点啊,你这样会掉下去的。”任明卿往后让了让,招呼他到自己怀里,然后双手穿过他的怀抱,费劲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好了,凑合一下吧。”任明卿收手,异常保护地搂住他,像是小孩子抱着一个特大号的布偶,喜欢得要命,“不过明天一定要去酒店睡,好不好?”   “好。”庄墨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洞消失,他又变成了那个好的庄墨了。   男人可以奸诈,但绝不能下三滥。即使任明卿同样是男人,也不意味着他可以不绅士。爱情之所以是爱情,因为那是自由意志的双向选择。他要是无法克制自身的肉欲,恬不知耻地占有任明卿,那就和他痛恨的那些人毫无区别,不论是不是出于爱的名义。庄墨不能让自己,也让任明卿蒙羞。   既然深爱,就应该给予最好的爱情,这才是一个绅士应有的担当。   他把那个计划丢到脑后,和任明卿一道埋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了过去。   ——   烈火哥回家的时候,发现迎客毯上有双ins超火的老爹鞋,钥匙碗里有备用钥匙,地上飞着一只大书包,沙发上躺着一个懒洋洋的人。   久别重逢,烈火哥特高兴地揉揉他的头:“大美男,你怎么回来了?”   叶瞬正在打游戏,闻言送了人头,摊在沙发上有气无力道:“辞职了。”   “为什么?企鹅不好吗?”   叶瞬眼神恍惚:“在大公司做螺丝钉没意思。”   “下家找好了吗?”   叶瞬依旧恍惚:“我要去环游世界。”   烈火哥了解叶瞬的性格。叶瞬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他个性里有非常洒脱的一面,不是一心求稳的上班族,也从来不做职业规划。就像这次,他根本不管所在的公司已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大平台,工作不开心了,说走就走,下家都懒得找。   他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需要成就感。把他关在一个小格子间里看文,他难也难受死了,对内容方面也不擅长。   烈火哥从书架上抽出本《为什么幸运的人总是幸运,倒霉的人总是倒霉》丢在他身上:“你还是想想自己喜欢做什么吧。我觉得你适合做自由职业者,不适合当编辑。你来当编辑就是个错误,要不重新回去捡起摄影试试。”   叶瞬从脸上摘下书,随便翻了几页,又是鸡汤,赶紧蒙在脸上装死。等烈火哥从厨房把饭菜都端出来摆好,叶瞬才活过来,懒散地把屁股从沙发上挪到餐椅上。   “松爷呢?”叶瞬从烈火哥手里接过筷子。   “太忙了,和女朋友一起搬到公司边上住去了。”   小松是烈火哥的同居人,也是公司的美术总监,现在天天给网文做封面,连胡子都来不及刮,造型越发像个忧郁的艺术家。   “松爷有女朋友了?”叶瞬的表情很崩溃。   “是新来的小姑娘。”烈火哥比他还崩溃。   同样是大龄单身男青年,为什么小松胡子都不刮、成天闷声不响,都有小姑娘勾搭他。   两只单身狗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狗粮。   叶瞬吃完饭,把盘子一推,重新晃到沙发上玉体横陈。田恬在游戏中上线了,疯狂给他发信息想跟他组队:“有个菜逼把我坑到了青铜!叶哥救我!”叶瞬赶紧捞了他一把,并把那个叫多维元素的剔出了队伍。   烈火哥手脚麻利地刷碗、洗澡、喊叶瞬去洗澡、洗衣服、拖地,然后坐下来,打开电脑做PPT。等叶瞬玩得脑壳疼,烈火哥还在做PPT。   叶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逼近了11点:“你在做什么?”   “京宇开了新平台,空降了个网文主编,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谢想容嘛,我认识她——她怎么了?”叶瞬在圈子里朋友多,消息可灵通了。   “小田儿跟她不对付,两人今天撕起来了。”   叶瞬眼睛一亮,拖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怎么回事?”最喜欢家长里短了。   “小田儿觉得谢主编抢他的作者。”   烈火哥把来龙去脉给他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甜甜说得没错啊。新绘网上流量高的全是甜甜的作者,谢想容想把网站做起来,肯定得跟他们搞好关系,让他们产出网文。可他们跑去写网文了,还怎么给田恬写书?谢想容刚来京宇,不敢动你,就捡软柿子捏。”叶瞬人在千里之外,对京宇的三分天下却一清二楚,宫斗技能点满了。   “她人还不错,不过她也承认作者会往她那儿跑。”烈火哥嘴上跟叶瞬八卦,眼睛却还盯着屏幕,有条不紊地把一个文本框脱到中央。   “那这跟你加班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他俩都没有错,问题出在内容上。谢主编和小田儿抢作者,就是网文部和轻阅读部抢作者。为什么没人跟我抢?因为商业IP,除了我的作者谁也写不了,我的作者也写不了别的,这才是我幸免于难的原因。而他们两个部门,共享了同一批作者,他们的创作方向还没定型,可以写段子、小萌文,也可以写网文。”   “你这个区分有点问题,现在业内的共识是:小萌文、段子文也是网文。”   “绝对不是同一种东西。传统网文按字数算钱,所以得写长,写套路,走无线风,靠订阅吃饭。但是小萌文、段子文,它就是睡前故事,看完就没了,很开心,睡觉了。既然轻阅读是胜在短小精悍,那怎么可以跟网文共享同一个收费标准?它写不长,亏死了,应该有全新的变现机制,比如读者打赏。”   “读者打赏不稳定。”   “这个你没法说。网文连载写不好还掉订阅呢。轻阅读从微博起来的时候,段子手、小萌文,一转上万,这绝对是个有市场的东西。”   “好吧。”叶瞬对内容方面一塌糊涂,他也不爱看文,“你打算怎么办?”   “轻阅读这块市场,没有任何一家网文平台接纳过。既然我们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应该走得更远一点。轻阅读不是网文的附属品,不应该附着在网文框架下。它是新的流行趋势,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擅长小段子、小萌文的作者,就不应该强迫他们去写无线风网文。我们应该给他们新的渠道,让他们能以自己擅长的题材获得稿酬。”   烈火哥眼中充满希冀,将轻阅读的图标挪到了与网文平起平坐的位置,改变了整个APP框架。 第18章   田恬第二天到公司上班,看到谢想容很是同情,因为师父说了,她的网站最难做。他专注到自己的工作上:之前培养的那批微博作者,把他们操火。   不过这批微博作家全都在忙着写长篇连载,只有克然愿意配合他的步调。田恬泄气的同时也看开了,如果克然可以一炮走红,他不愁没人跟他。   《男神生存指南》经过任明卿的操刀,整个故事都架构完成,田恬又帮她改了几处行文,以更贴近微博读者的面貌呈现。   在克然发第一个单元剧的时候,田恬几乎动用了整个部门的资源帮她推广。   克然广为交游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了。她圈里人缘好,互关这么多,谁都愿意帮她转发。加之文风有趣,贴近小读者的口味,第一章即使没有营销号的大规模参与,也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更加值得高兴的事,因为她长微博同时附带了新绘网阅读地址,导致大量微博读者涌到网站给她打call,《男神生存指南》又一度冲上了榜首。   这给了田恬信心。等于说微博引流的计划是可行的,只要她在微博能火,就能在平台拿到好成绩。庄墨说得没错,他虽然掌握不了榜单,但自媒体给他加持。   田恬高兴的同时,又有点肉痛——他给克然买了个粉丝头条,要2000多块钱。   田恬跑去报销,到处签文件、走流程,听财务说,折腾下来大概要一个月后才能打到他的工资卡里。田恬算了笔账,如果克然周更一章,每个礼拜都要买一次粉丝头条,一个月下来就是8000多块钱,这些钱都要他自己垫着。   虽然现在庄墨给他涨工资了,可他还是很穷。他之前赚的钱都花在玄原身上了,幸好烈火哥仗义出手、给他报销,他才得以换了个好一点儿的房子——他之前住在一套70平房子的小隔间里,同租的还有两对情侣。他到现在还没分清楚到底谁是谁的对象,他们每天排列组合啪啪啪啪啪,不但很吵,还让他羡慕哭了——他搬了新家,一咬牙一狠心,分期付款买了台switch。他想要switch好久了,本来打算上班第一个月工资就拿来买游戏机,结果从来没存到过2000块钱,这对他来说世界第八大未解之谜。他快过生日了,不想再这样委屈自己。   switch还没到,克然就更新了《男神生存指南》第二章。   她晚上9点准时发布,田恬一直等在电脑前浏览作者的文章和数据,等她一传唤,立刻开微博买粉条。一到深夜,公司的网络就不太稳定,粉丝头条卡在那里无法支付。   克然打电话过来催了:“你买了没?”   “还没有。先等等啊,我开个4G。”   “你快点哦。”   田恬好不容易找了个有网的地方,支付宝上又没钱。想换张卡绑定,焦头烂额地搞了半天,克然又打电话过来打断了他的操作:“你怎么还没好啊?十分钟过去了转发都只有100多!再晚大家都睡了,你这样我这边阅读量就上不去了呀!”   她平时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只是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就沉不住气。   田恬涨红着脸,跑到隔壁问烈火哥借钱周转一下。   烈火哥安慰他道:“粉丝头条是一天24个小时都会漂浮在用户首页,慢慢来没关系的,不过以后要早做准备。”   田恬吐了吐舌头,他也知道自己做事比较毛躁。   然而克然不这么想。   她打来第三个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你到底给不给我买了啊?”   “买买买我买好了!”田恬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把钱转给烈火哥。   克然依旧哭哭啼啼:“耽误了黄金时间,你看,数据上不去。”   田恬觉得20分钟有200多转发挺不错了,可能克然对自己的要求特别高?他对着作者也不能发脾气,把她哄好以后,开始做数据。微博有榜单,数据好的单条可以上热门,被更多人看到。   “转发会显示’转发微博’,评论会显示什么评论啊?”田恬问对接人。   “就是普通的模板。”   对面丢过来一个txt文档,田恬看了一下,这不太行,一看就假得很,是给娱乐圈那些男明星刷的。田恬心想他也刷不了多少,就一千条吧,自己写呗!   他正吭哧吭哧写着呢,多维元素撞上上门来了。   多维元素:你干嘛呢?快来带我飞,我好无聊   玄原跟田恬最近经常组队打游戏。他只会玩妲己,只会逃命,一定要跟田恬的孙悟空一起走,动不动就让田恬救他。   一口咸:你先自己玩吧,我在给人写评论呢   多维元素:给谁啊?   隔着屏幕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一口咸:诶,你有空吗?一起来啊!   多维元素:……   田恬也不跟他客气,多维元素嘛,自己人!田恬被他从王者坑到白银,奴役起他来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他把克然的那条微博发给他,让他好好看一遍,写五百条彩虹屁。   玄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粗略地浏览了一下克然的文,这写得什么玩意儿,辣鸡!还要写五百条彩虹屁,狗屎!这一切都是庄墨的错!气得他冲进厨房里,偷摸踹了庄墨一屁股。   庄墨:“……?”   原来今天任明卿出院,庄墨邀请徐静之一对和玄原来吃进屋酒。本来早就要请的,后来因为任明卿的病耽搁了。现在好事成双,大家借机聚一聚。   玄原到他家以后一直很不顺。   进门就被里约叫,下车想拿着小石子阴里约一把,失败,差点被咬,这是一桩;   席间庄墨宣布这处房产给任明卿做工作室,是另一桩。   玄原本来以为任明卿也是客人,在厨房里跟庄墨一起弄菜,真是个勤快人;结果他居然是主人,那玄原可不得劲了。为什么同样都是作者,庄墨心这么偏?   玄原把筷子一搁:“你给他弄工作室,怎么不给别的作者弄?”   他心里想的是“你怎么不给我弄”,可是他的顶级大神包袱不能丢,不然太掉分了。   庄墨一眼将他看穿:“你自己家这么大,你自己公司楼那么高,你还要我给你弄?明卿连第一笔版权费用都没拿到呢,你跟他过不去?”   玄原:“那不是他穷他有理吗?”   庄墨:“你骂谁穷?”   玄原:“你不讲道理。”   庄墨:“你就是嫉妒他。”   玄原懵了,庄墨竟敢怎么说,对面的白殇殇还笑得很微妙。   玄原:“我怎么嫉妒他?我哪里嫉妒他?这是嫉妒的问题吗?我又没让你给我弄,我说别的作者。”拍桌板。   庄墨:“你就是嫉妒我给他买房子。”   玄原又懵了,为什么庄墨还是看穿了他的内心?他觉得自己像是恶毒女配争宠然后被男主打了一耳光,对面的白殇殇还笑出了声。   庄墨又好气又好笑:“你赶紧的!找个老婆,别来祸害我们了。成天嫉妒这嫉妒那,你就是单身狗嫉妒我们有人疼。”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搞不清状况的任明卿。任明卿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吵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和好了,捧着自己的粥埋头吃饭。   玄原就是要跟庄墨抬杠:“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单身狗?”   庄墨闲散地把胳膊往任明卿肩上一搭:“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俩婚房都买了。”   徐静之震惊:哇靠他们果然是一对!但是任明卿被庄墨搂着,一脸“小师叔我对不起你”的惭愧,又让他觉得这只是一个玩笑,所以他兴高采烈地去看玄原的笑话了。白殇殇很淡定,她以为她早就知道了真相。而玄原,他觉得庄墨跟任明卿合起伙来羞辱他。   “我找我女朋友去了,呵呵。”玄原出于强烈的自尊心甩下这样一句话,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噢哟,女朋友谁啊?”大家一起起哄。   玄原恨恨地打开了QQ,打开了一口咸的对话框,不理睬这群狗东西。   结果一口咸让他做苦力。   妈的,遇上庄墨就什么好事没有。   玄原踹了他一脚,心中略爽,坐回沙发上拿着手机给克然写彩虹屁。   “你在干什么呢?”按照从前的咖位,白殇殇根本攀不上玄原,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圈子里的朋友了,不吝于表现自己的关心。   玄原这个人本性不坏,却很自我中心,别人看他面瘫,其实他内心戏很多。白殇殇这会儿特意过来关照他,担心大家取笑他,他真的生气了。   “正好,”送上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来,帮我写250条评论。”   白殇殇:“……?”   “就给这个作者。”玄原把微博链接发了过去。   白殇殇一看克然,不动声色地试探:“你女朋友啊?”   “呵呵。”玄原皮笑肉不笑。   白殇殇决定回去就开文,同行是冤家,克然让她有危机感。 第19章   田恬坐在办公室里从9点写到了10点,给《男神生存指南》写了500条真情实感的评论,加上多维元素按时上交的500条——田恬不知道,这是他玄原大大压迫他庄总、徐总、太太还有一姐一起写的——发给营销公司,就等着数据刷刷刷地往上涨。   田恬之前没把这部分花销算进来,估摸着克然可能以后还是要做数据,加之粉丝量在涨,粉条会越来越贵,一个月8000根本不够。   他心情沉重地点进淘宝,最后看了眼switch,点了取消订单。   switch呢,也不贵,大概就是克然买个粉条的钱。可田恬是个北漂族,在这个城市里无依无靠,他还需要钱过完这个月剩下的日子,游戏机对他来说就太奢侈了。即使是分期付款,也都太奢侈了。   田恬取消了订单,盯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短暂的哼了一段《卡路里》让自己开心开心,等着switch的钱退到账户里。   然后他又强打起精神,等在屏幕前不停地刷克然的微博。   克然开坑的时候搞了个抽奖,尽是些口红、神仙水之类的,田恬一个男孩子,看着都有点羡慕。倒不是说他想要保养自己的那张脸皮,而是他知道这些化妆品都不便宜。他心里有点小失落,觉得不太公平:克然那么有钱,有钱到可以送这么贵的粉丝福利,为什么还叫自己给她花钱……   他摇了摇头,赶紧把这个念头甩出脑袋。庄墨说过了,要先付出才会有回报,作者就是需要运营的,而运营就是需要投钱的。他今天这个钱投进去,明天《男神生存指南》大卖、上榜,他可以拿奖金、分提成、做上CEO,走上人生巅峰。这点投资还是值得的。   过了一刻钟,转评数据蹭蹭蹭地往上涨。跟真人留言放在一起,还挺隐蔽的,就是僵尸号的头像都整齐划一的一个风格,刷下来有点假。   田恬特意询问了营销公司,问这个会不会太明显,营销公司回复说:“半个小时以后系统就会把这些评论全都屏蔽。数据有,但转评显示不出来。”   田恬放心的同时还有点惋惜,他夸赞克然的话这么真情实感,竟然都看不到。就像他的工作,一直在幕后,从未被人在台前记起。   他发觉自己在深夜里格外伤春悲秋,最后再刷了一遍微博,觉得上榜没问题,开开心心关了机打算下班。   结果他走到公司楼下,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是克然。   他一接起来,对面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不是给我刷数据了?”   “是的啊。你担心数据不好,我帮你做了一下。”   “我担心可我没要做假!这些假的东西有什么用!如果我做了假数据被粉丝知道怎么办?被别的作者知道又怎么办?他们会黑我是个营销狗的!”   “你听我说,现在是半夜,没人会注意到你的评论有问题;而且这些东西半个小时就自动屏蔽了,显示不出来的。我做数据只是为了给你争取一个榜单,希望有更多人可以看到你那么有趣的小短篇。”   “我本来数据就很好!”克然丝毫不记得自己两个小时前哭过什么,“我不要假的,这条删了。我现在重发,你给我再买个粉条。”   田恬整个人都懵了。   删了?   那他今天晚上的工作全都打了水漂?   他心急了,诶了一声,对面却毫不留情地把他挂了。他连忙打回去,响了几声后,再次被作者挂断。   田恬六神无主地站在秋风里手足无措。他自掏腰包花了那么多钱,写了那么多评论,作者一个不高兴就删了。她不知道那是他的房租,他的switch,他这个月的饭钱,她只觉得他要害她。   田恬又忍不住想哭,可是哭能有什么办法?哭能把他的钱讨回来么?不能!他还得站在深夜的街边,心急如焚给作者发消息,求求她用后悔药把之前的那条微博放出来。   烈火哥刚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出来,就看到黑咕隆咚有个人杵在那里,一张扭曲的脸被屏幕照得清白如鬼,吓了一大跳。   发现是田恬,他连忙把撑杆一放,走过来问:“小田儿,怎么了?”   田恬由内而外地觉得很寒心。他做这一行越久,他越觉得人与人相处真得很难。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努力去对作者好,作者却根本接收不到,要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他、伤害他。凭什么作者就是高高在上、要什么有什么,而他要做所有的事,背所有的锅,还要赔小心,明明大家都是人。会写小说,就比别人高贵了吗?   他话音刚落,烈火哥的手机就响了,接起来以后 ,克然在电话那边问他是不是新绘主编。   她打电话给庄墨,庄墨开启了深夜屏蔽功能,根本打不进去,然后她就从不知哪里要来烈火哥的电话,哭哭啼啼地告状:“我发了《男神生存指南》的第二章,都过了十分钟了,田恬还没给我买头条。”   烈火哥虽然没有外放,但是这个音量田恬听得一清二楚。他整个人都懵逼了,回忆起了被可达不是鸭追杀到公司时的情形。   烈火哥瞥了一眼田恬:“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呢?”   克然就把田恬怎么做数据、她怎么删了微博及时止损、田恬现在又不配合买头条统统说了:“他这样让我以后怎么面对读者?”   在她的观念里,营销是不光彩的,对她有害,她希望京宇能批评处理一下田恬。   “大大,是这个样子——如果能靠自己的本事上榜单的话,那肯定就不用做数据了,你说对吧?”   克然被他一哽,说不出话来了。她感觉这个主编虽然说话和和气气,透着一股憨厚,但话中带刺,似乎在嘲讽她。   “营销只是一种手段。你觉得这种手段不光彩,但其实在我们传统图书出版业,每一本书都有宣传费用,就是多少而已。营销只是推广作品的一种形式,这没有什么见不得光。实不相瞒,我家今年的营销费用统共600万。”他审过庄墨做的半年度预算。   克然不说话了,但可以听到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现在的作品《男神生存指南》,小田儿很上心,所以才为你买粉条,做数据。你作家圈子里有很多朋友,他们也在微博更新,可我们都没有运作。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认可你的内容。你现在如果不想要,好的,没有关系。以后你的书,我们全都不做。”   “诶……对不起,我是不太懂。我们圈子里对这件事很忌讳,所以我……”   “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请你理解。另外,我也提醒你一句,你的责编是田恬,你不能越级接洽别的编辑。你跟他有矛盾,就跟他坐下来沟通解决,如果你总是找我、找庄老师打小报告,他怎么开展工作?责编扮演的是经纪人的角色,你不想他在公司好过,他怎么帮你说话办事?难道把责编搞得畏首畏尾,你本身能有什么好处吗?”   克然碰了个钉子,只好回去把新发的微博删了,用后悔药找回了之前那一条。没有人知道这背后的波折,粉丝和读者深夜刷到微博,还要被太太的才情圈粉。   ——   田恬眼看烈火哥把克然骂了一通,眼里流露出崇拜的目光。他没有想到老好人的烈火哥会有这样强硬的一面。他是独生子,没有过哥哥,但是他觉得他现在就很像在学校里被霸凌的低年级生,突然被高中部的体育生哥哥给保护了。   在编辑和作者的关系里,只要作者稍微有点名气,编辑就一定是弱势方。像混到庄墨那个级别、全中国的作者随他挑的编辑能有几个?特别是他们这种新起步的平台,作者比天大,但凡出了事,就是编辑赔礼道歉。所以有些事他作为当事人不能说,有委屈也只能受着。   这个时候烈火哥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他很感动。这让他意识到,公司不仅仅是只看重作者,公司保护他们这些小编辑,他们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牺牲的、毫无尊严的小虾米。   烈火哥把撑杆一踢:“我送你回去吧。”   他知道田恬住在两个街口外,地铁一站就到,但这个时间点地铁都停运了,他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田恬走在他身边,惴惴不安地问:“你这样说,作者会不会不写了?”虽然挺出气的,但他很怕克然一气之下不干了。   “不会。这个作者很聪明。你看,我一提钱,她就立刻不闹了。这群小作者就是没有什么职场经历,也不懂行。营销她们看不上,但要是你跟他们说一年有600万的营销经费,他们立刻就恨不能把钱都投在自己身上——你给她花的费用,财务说什么时候报销?”   “下个月。”   “你自己还有钱吗?”   田恬心中一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行……蚂蚁花呗。”   “缺钱跟我说,财务那里我也会去催催。”烈火哥做过一阵子执行主编,跟财务比较熟。   田恬鼻子发酸。自他入行以来,一直在被作者血虐,只要同行能理解自己。   “烈火哥,营销真的见不得人吗?”   “纸媒式微,作者们看似有更低的门槛发布内容,但在浩如烟海的网文市场上,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们编辑这一行,就是为了把好作品遴选出来、推出去,营销只是一种新的广告形式而已。我们平台也每天都在排榜,把作品送到读者眼皮底子下让他们看,为什么你能接受榜单推荐,却没有办法接受营销呢?与时俱进,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也觉得没什么错,但有些人就觉得这很下三滥,特别是刷数据。”田恬吞吞吐吐道,他对自己做的事也有疑惑。   烈火哥叹了口气:“作者们在网站上写作,我们从未鼓励他们刷数据,而是尽全力保证数据安全,给他们以公平的竞争环境。社交平台上的轻阅读作者是特例。克然在微博上更新,她的竞争对手并不是其他作者,而是热搜上的明星、营销号。明星的微博动辄刷上几十万,上亿的都有;营销号则因为官方的保护,无论数据都能上榜单,真正想做内容的小作家反而处于极端劣势。克然的更新单条能破2000,比榜单上的其他微博在质量和数据上都更占优,可因为这种畸形的大环境,无法被更多人看到。能为她做点什么,即使是刷数据,也是好的。”   “业内也有不少同行觉得营销不守规矩。”   “说老实话,我觉得你的工作比那些张口闭口谈理想的人,对整个网文环境有益处得多。网文的套路已经固化了,必须打脸必须爽,必须甜必须HE,这让其他不走这个套路的优秀作者很无奈,特别是新人作者。他们在网文市场上欠缺竞争力,也没有粉丝基础,根本赚不到什么钱,没法可持续发展。现在你努力把他们推出去,就是在努力把新的内容展现给读者,这是件好事啊。百家争鸣不是单单让作者保持初心就可以了的,我们编辑也得为他们在商业化上争取机会。我们得让好的作者活下去,我们得让好的作品活下去,我们自己也得活下去,这比别人怎么看待我们更重要。”   田恬豁然开朗:“没错!不管那些作者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我都希望大家可以继续写下去,我也可以升职加薪!”   烈火哥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祝你早日成为田总。” 第20章   烈火哥把田恬送到楼下,蹬着自行车走了。田恬一个人摸回他那静悄悄的出租屋,客厅里一片狼藉,似乎有人在这里打过架。   田恬怀疑同居的两位男朋友终于发现对方给自己带了绿帽,所以爆发了一轮大规模冲突。他绕开翻倒的沙发,走向自己小小的、不到10平米的卧室,躺在那张堪堪能让他躺平的床上。身心俱疲,他连澡都不想洗,就想闭上眼睛睡觉。   过来会儿,他拿出手机,想看一眼玄原大神的《尘烟笑》过过瘾。   他每天泡在公司的网络平台上看文,走过路过,给玄原大神打赏、投票,但是他不看文,他一定要睡前才拿出来爽一发。而且不是每天,是在每周最需要的时候,因为《尘烟笑》是周更,田恬不舍得看完。   在他心里,看别的文是工作,看玄原的文却是生活。   每当翻开《尘烟笑》,他就像是回到初高中的时候。面前都是考卷,周围全是同学,不远处有他暗恋过的女生,后排是他一起长大的好哥们。那个时候,人生只是考试,简单得很,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在窗外的蝉鸣声中,想往十洲三海的世界。   他的青葱岁月已经过去了!人生已经流露出它的峥嵘。但是玄原的文章可以让他暂时地躲一会儿,就像孩子躲在子宫里一样安全。   他拿起手机,一解锁就看到十几二十条的QQ留言。   多维元素:在?   多维元素:我的评论写的怎么样?   多维元素:【戳一戳】   多维元素:?   多维元素:【戳一戳】   多维元素:不理我   多维元素:人呢   多维元素:【戳一戳】   多维元素:干嘛呢   多维元素:你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多维元素:说话   多维元素:活着吗   多维元素:【摸不着头脑.jpg】   多维元素:【点名批评.jpg】   多维元素:【理我.jpg】   多维元素:【给您捏捏肩.jpg】   多维元素:【嘟噜噜噜噜.jpg】   多维元素:【熊猫人一跳一蹦跶.gif】   多维元素:【躺平的海豹.gif】   多维元素:【老鼠钻门.jpg】   多维元素:【猫猫躺着哭.jpg】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多维元素:【恭喜发财】   田恬:“……”   一口咸:你用表情包刷屏就算了,你用红包刷屏是什么鬼!   田恬试着开了一个,200块钱。多维元素发了十多个,要不是他即时出现,这个人还要继续发下去,真是有毒。   多维元素:?   一口咸:你是狗吗   多维元素:【喵喵喵喵喵.jpg】   一口咸:你发钱干嘛?!   多维元素:我以为你被人绑架了   一口咸:我被人绑架了这两三千块钱有个毛线用啊!只能救回我一根手指头啊大锅!   多维元素:你没这么贵   一口咸:【敲你lai lai.jpg】   多维元素:【敲你lai lai.jpg】   多维元素: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是出车祸了还是被绑架了,就先捐点钱   一口咸:哇你真的有毒!你不要以为你给我发红包我就不敢打你!【泰拳警告.jpg】   多维元素:【比利摔跤.gif】   一口咸:深更半夜找我干什么啦!   多维元素:没什么事   多维元素:看你今天没上线,问问你   田恬前一秒还想锤爆他的狗头,下一秒立刻就想哭了。   他睡前会打局《英雄荣耀》放松放松,多维元素菜得像狗,他从此以后看到他就绕道走。多维元素一拉他,他就拒绝,不但拒绝还要骂他:“你他妈不写稿子每天在英雄峡谷送人头,你简直有毒!”   多维元素后来就不怎么找他一起玩了。但是每当深夜里田恬加完班,看到多维元素的头像亮着灯,就觉得不那么寂寞了,冲上去骂他一顿,催个稿子。   他也没想催出稿子。多维元素半年就写了篇《断舍离》,其他什么也不写,带了这种作者,编辑就是活生生饿死。大概人家家里挺有钱,不靠码字生活,写东西就是玩票性质的,田恬渐渐地不再对他抱有希望。   工作忙了,对多维元素的关注就少了。   但是啊,就是这个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作者,会因为自己没有准时准点出现在英雄峡谷,注意到他不太对劲,来关心地问他一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出事了。   有些人,你为他掏心掏肺,他也不会关心你的死活。但有些人,你只是没有上线,他就担心得彻夜难眠。   玄原老半天没等到田恬的回复,用变声器打了个电话过去。田恬本来只是暗搓搓一个人热泪盈眶,听到他“喂”了一声,就开始嚎啕大哭。他受委屈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大动静,只是暗自难受。但是现在有人着紧他了,他的委屈就要成千上万倍地放大,哭成了孟姜女。   玄原蹙眉:“怎么回事?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了?”   他虽然平时小心眼又脾气差,但是对朋友非常讲义气。田恬是他的小哥们,他就要罩着他。   田恬哭了大约摸五分钟才缓过来,然后就开始跟他疯狂吐槽。他在烈火哥面前是不会说作者不好的,毕竟是自己的作者,有回护之心。但是多维元素就不一样了,他都不写了,不是圈子里的人了,只是个更亲近的普通朋友,田恬就悄悄跟他说小话。   玄原听完,语气更不善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是大神,根本没接触过这个圈子的中下层,没见过小作者小编辑的纷争,听了只觉大开眼界——这都什么破事儿。他觉得他的小哥们挺惨的,为他感到不值。要是换做他,这种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野鸡,叽叽歪歪屁事儿那么多,脑壳都给他锤爆。   田恬本来还说得挺气的,听到玄原在那边小声逼逼,噗嗤笑出了声。他立刻就宣布多维元素是他一生的好朋友。因为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们一起八卦,还一起说人家坏话。朋友的意思就是你被欺负了,他跟你一起操他妈,其他都是虚的。   田恬气道:“我以后再对作者掏心掏肺我就是狗!”   玄原:“……”   “我实话跟你说,我都不想干了!”田恬摊在床上说,“干点什么别的不好?干编辑就是每天生气,我迟早要乳腺增生。”   玄原:“……?”   “要不是我想哪天可以混成玄原大神的编辑,我真的立刻、马上就要去辞职。”田恬现在也只剩下一个念头了,玄原大神就是那根挂在蠢驴面前的胡萝卜。他入了这一行,被各色作者按在地上操,如果不是这个仅剩的理想,他可能没法一直隐忍下去。太憋屈了,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么受得了。   玄原一愣,屏住了呼吸。   “不过如果到时候玄原大神也是个臭傻逼,那我就一刀剁了他!”田恬恨恨道。他觉得玄原大神似乎也不太容易相处,极有可能也是个事儿精。   玄原:“……嗯嗯嗯嗯嗯?”   作者真他妈是个高危职业。 第21章   庄墨家的晚宴结束以后,徐静之和白殇殇想去周围逛逛。附近是个风景秀丽的村落,今晚又是中秋前后,明月高悬,小两口都有兴致,提前撤了。庄墨送走他们,发现玄原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眼神嫌弃。   玄原:“我的车没电了。”他新买的特斯拉。   庄墨:“怎么会没电呢?”   玄原:“你家的汪冲我叫。”   庄墨:“然后呢?”   玄原:“我冲他按喇叭。”   庄墨:“……”   玄原:“然后就没电了。”   庄墨:“你去跟汪睡。”   玄原:“滚。”   庄墨给玄原整理出一间卧室,下楼让地宝擦客厅。在家里设宴还是挺累人的,任明卿身体不好,他都没让他帮忙,此时也身心俱疲。无意间瞄到浴池,突然想泡澡。   任明卿下楼的时候,哇了一声。   家里有个特别小的浴池,长宽都不到两米,就嵌在走廊尽头,正对花园。庄墨把前后的竹帘子都卷了起来,舒服地泡在浴池里,双手懒洋洋地搭在台沿,从他的角度可以望见外头的月亮。   “舒服吗?”任明卿好奇地走到他身边。   庄墨冲他一挑眉:“下来。”   水汽氤氲,任明卿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但庄墨看得出他害羞的情态。   “可以吗?要不我等你洗完……”   庄墨重复:“下来。”   任明卿照做了。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庄墨心头掠过遐思。   最近几天,庄墨一直思考他该怎样追求任明卿,而他们之间又横亘着一个性向问题。   他翻看了资料,又询问了穆以素,穆以素说这个问题应该被严肃对待。有些人是萝卜,有些人是青菜,但萝卜不会变成青菜。   “当然你可以强行把他从萝卜变成青菜。你对他很有影响力,他也顺从你。但你要知道,那不是他的本性,强扭的瓜不甜。”   也就是说,他选择了任明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无可救药;但任明卿应该有的选。   如果任明卿不是同性恋,庄墨不打算掰弯他。这样不道德,也没有意义。   他很绅士,同样也很骄傲,他不能接受任明卿是强迫接受自己的。强迫……就好像自己是某种不值一提的东西,某种涎皮赖脸的东西,或是某种病态、懦弱、需要他怜悯的东西。   那么——怎么才能知道他的性向呢?   庄墨试探得很小心。   他不能冲上去问他:“你是同性恋吗?你愿意接受我吗?”   性向适用“测不准原理”。物理学上说,你在测量的时候就已经改变它了;庄墨说,你在问出口的时候就在掰弯他了。任明卿是个软弱的人,在他们俩的关系里庄墨有绝对领导力,他说什么任明卿都顺着他。任明卿很可能脑袋一热就说好啊好啊,庄墨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庄墨当然期待他点头,但他不能脑袋一热。庄墨要的不是脑袋一热。他需要任明卿也跟他一样,小心翼翼,谨慎理智,就像在针尖上跳舞。   庄墨试探得很小心。就像在今晚,这么多朋友都在,他把胳膊搭在任明卿的肩膀上,向所有人笑着宣布,说他们是新婚燕尔。任明卿没有任何反应,庄墨很清楚。他的呼吸正常,他的眼神坦荡,他的体温恒定,他的身体从头到尾都那么放松,他可以随意摆布。任明卿真得很习惯他了,只是没有爱情。他从头到尾连一丝紧张悸动都没有给他,如果有,也是因为他的小师叔被庄墨欺负了。   庄墨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那几分钟里他屏息静气,他不敢看他,他出了一身的虚汗,他的身体崩得很紧,生怕泄露一点秘密。其实他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我爱你,所以他知道任明卿没有心。   他们有过同床共枕,也在狭窄的小床上彼此相拥。他们谈论过爱情,甚至谈论过性。庄墨虽然试探得很小心,但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有过界的事,他能做的都做了。他抚摸过他,也引诱过他。   庄墨到现在已经不觉得任明卿是同性恋者了,他甚至不觉得他是个异性恋者。任明卿很纯粹,他压根什么都不恋,只想写小说。   衬衫被解开了,整齐地放在一边。卡其色的长裤也松开了,堆叠在纤细的脚踝边上,双腿从里面挣脱,裤子被提起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衬衫上。紧接着空气变得十分安静,燥热,几秒种后,庄墨看到顺着他纤细的双腿落下来一条平角内裤。   庄墨:“……”   庄墨收回了目光,他的头脑跟这水雾一样浑浊不清醒。他是想引诱任明卿,但是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任明卿就脱光了。庄墨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水波荡漾,他坐下了。庄墨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是他日思夜想的裸体,坐在浴池边上,滑稽地用脚尖量水温。   “有点烫。”任明卿无意义地笑。   他翻了个身,抓着把手下到浴池里,光着屁股蛋子。   他再度跟庄墨面对面的时候,庄墨低头敛目,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任明卿永远也猜不到庄墨为什么生气。   总的来说,庄墨觉得他的屁股出人意料的圆润,饱满,性感。好屁股。但问题是他就这么光着屁股蛋子下来了,太过分了,不矜持。   庄墨知道自己理应知足,毕竟他占了任明卿的便宜。但是,他又觉得很烦躁,甚至怨天尤人。你看,任明卿完全没有那根筋。他现在泡在距离他一臂之遥的水里,舒服地闭上了眼睛,还发出了可爱的呻吟,对“庄先生”所代表的危险一无所知。他们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不会恐慌,不会害羞,不会矜持,他就是个下澡堂的大老爷们,会兴致勃勃地掏出那玩意儿跟你比大小。   “我最近好像胖了。”任明卿拍拍自己的胸脯,跟庄墨汇报。   庄墨转开了目光。这个小家伙把胸口拍得红红白白的,不啻于嫩羊肉在火锅里往自己头上撒孜然。   “胖什么。”他刚捡到任明卿的时候,他175的个子,不到110斤,骨瘦如柴。好不容易养胖一丁点,又进了医院,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个冬天你起码给我胖20斤。”庄墨给他下达指标。   “……那我长的都是肥膘。”任明卿淌水挨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就都是精肉。”研究了半天,羡慕地望着他,“结实又有弹性,很精壮。”   “我也很久没打拳了。”庄墨无奈地抬头。他低头就看到水里若隐若现的小腰小腿,还有那什么。这个小讨债鬼怎么尽投怀送抱,他又不是柳下惠。   “我跟你比起来没有肌肉,你是怎么练的?”任明卿举起了手臂,让他摸摸。   庄墨的笑容渐渐消失。在任明卿“你给我诊断诊断”的期盼眼神中,礼节性地握住了他的臂膀。任明卿是真得瘦,他居然可以整个握住,不过他骨头蛮细的,摸上去也有几两肉。庄墨抄着他白生生的手臂,心想:如果现在把他扭过来按在墙壁上……   “你换香水了?”任明卿近距离跟庄墨呆在一起,陌生的气息浓烈到无法忽略。   “没错。”庄墨平常用的是爱马仕大地,可是最近换成了巴宝莉新伦敦。“感觉怎样?”他是为任明卿换的,任明卿能注意到,这让他很兴奋。   “嗯……从前的那一款端庄典雅,蛮好闻的;现在的……烟草味道很浓重,还有一股麝香味,很……很性感。”任明卿斟词酌句地点评。   他不懂香水,不过五感很敏锐。从前的庄墨闻起来成熟稳重,现在与其说是性感,不如说是很欲。特别是泡在池水里一蒸,即使他是男人,也觉得庄墨散发着一股求偶的气息。不过他自然不会这样打击他的朋友就是了。   见到庄墨眯起眼睛,流露出愉悦的神情,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任明卿也放松下来,眉眼弯弯地问他:“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庄墨抓着他的手淡淡道:“嗯,想做爱。”眼睛死死盯着他瞧。   任明卿:“……?”   庄墨说得如此淡然,任明卿不知道如何接话才是了。他跟庄墨是很亲近,不过他们并不像其他男人,总是在讨论女人。他们唯一一次讨论女人,是正儿八经聊了一晚上婚恋价值观,比八荣八耻还正经。庄墨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似乎并不屑谈论下流话题。   任明卿倒不是对庄墨突如其来的下流有意见,相反,他受宠若惊,觉得这是一种bromance的象征。可是他实在没有什么经验,没有办法提供意见与建议。他羞涩又羞耻地涨红了脸,老半天才憋出一句:“祝……祝你成功。”   庄墨:“……”   虽然很蠢,但实在可爱。   “你怎么流鼻血了?”任明卿吓了一跳。   庄墨这才意识到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人中往下奔腾。   任明卿抄了把水洗了洗他的鼻子。   “一定是泡太久了。”任明卿跳上了台阶,光着身子跑进厨房,又光着身子跑回来,蹲下身,灵巧地把庄墨的脸弄干净,往他鼻孔里插了两根纸棍。“你得用嘴巴呼吸了。”他温柔地笑着,把冰袋搁在了他额头上,眼里的担忧终于消散。   “这是个大老爷们。”庄墨心想,“我永远爱他。”   任明卿劝庄墨上岸,他认为他会流鼻血是因为泡澡令人体虚。庄墨说他还想再泡一会儿,任明卿就先走了。庄墨忍不住拽住了他的手腕:“晚上我跟你睡。”   “嗯?”   “我的卧室借给玄原了。”庄墨死死盯着他的脸。   “好。”他笑得一点破绽都没有。   他走了。庄墨一个人呆在浴池里,等兴奋平复。他心事纷杂,身体却简单粗暴。   这个时候玄原来了。   “你们家有澡堂?”玄原的声音里永远有一种想要装作满不在乎的嫉妒,“你怎么都不叫我?”   “你就不能自己去洗澡?”   玄原再也忍不住了:“你能跟他泡,为什么不能跟我泡?”他明明看见任明卿穿着睡衣出来的。   “没错,我晚上还要跟他睡一个床。”庄墨不能跟任明卿倾诉他的爱意,但是他不介意让其他人知道。   玄原心中的惊讶冲破了他的偶像包袱:“我靠!”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庄墨跟任明卿可能真得不止在口嗨。庄墨不是单身狗,任明卿也不是单身狗,他们是一对。   只有他才是单身狗。   他站在那里,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黑,黑了又紫,人生观、世界观、道德观都崩溃了,急需要系统重启。   重启之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释怀了。做庄墨的作者要被刚,那还是算了。   “原来我不是输在作品上,而是输在我又高又帅、半点不娘炮上,呵呵。”玄原心底里自鸣得意,对任明卿有点恨铁不成钢,“我这个师侄,不太行,为人做受。”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谭思的身影,蓦然觉得自己当初在中国作家榜后台看到的那副画面有些微妙。   “想不到姓谭的人高马大,整天戴副蛤蟆镜,跟个黑道大哥似得,其实是在下面的?”他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因为太过重口几近昏迷。   玄原再看了眼庄墨宽阔的背影,把脱了一半的浴袍穿上,转身走了。自己这么帅,谁知道这个死同性恋会不会看上自己,男人出门在外还是得学会保护自己。   徐静之和白殇殇走了一大圈,回到了庄墨家门前。徐静之牵着白殇殇的手,突然发觉她的手表不见了。   “我送你的情人桥呢?”   “去游泳的那天不小心丢了……”白殇殇委屈得我见犹怜。   “那我再送你一支。”   “好啊……呀!”白殇殇尖叫了一声,徐静之竟然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捞起她的手展示着那个圆滚滚的牙印:“喏,独一无二的,开心不开心?”   白殇殇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徐静之邀功:“我早就发现了,我的牙口特别圆,厉害不厉害?”   白殇殇脸上笑眯眯,内心MMP:“厉害。”皮笑肉不笑地在他胸口擦了擦手,把他口水蹭掉。   “小姐姐,你生气了?”徐静之追上了她的脚步。   “没有。”白殇殇冷若冰霜。她的情人桥。   徐静之一把抢走她的铂金包,以百米冲刺地速度飞奔:“那现在你生气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殇殇踩着高跟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他:“把我的铂金包还给我!!!!!!”   徐静之放慢了脚步:“诶,这包是你新买的吗?还挺好看的。我要什么时候还账单啊?”说着把包带往肩膀上一挽,兴高采烈地扭啊扭啊扭。   白殇殇追上了他,挽着他的胳膊一起扭啊扭啊扭。   “神经病。”玄原看着月夜下的小情侣,气得刷地一声拉上了窗帘,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他一个单身狗。   手机屏幕亮了。   “【今天也要甜甜哒】邀请您加入5V5战局——”   形单影只的人影离开了窗边,蹦跳着把自己抛到了床上,一个游戏邀请弥补了成吨伤害。而他隔壁的房间熄了灯。房间里有人咳嗽,有人温柔地低声絮语。 第22章   烈火哥回家以后,联系了相熟的微博运营,问他有没有粉丝头条。那位朋友挺热心,说如果是烈火哥要用,他这边可以每个月免费给3条。烈火哥千恩万谢,但觉得不够用,就去找狗头军师叶瞬商量:“小田儿的作者需要推广资源,靠他自己在那边搞,价格高昂,开销太大了。以公司的名义打包谈合作比较合适,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叶瞬从来不会让他失望:“我有个朋友是新浪运营总监,对内容博主有扶持计划。”   他把烈火哥和运营总监拉了个群,两人一道把京宇夸得天花乱坠。微博也需要内容生产商,愿意跟他们合作捧作者,约了个时间面谈。   烈火哥谈完正事,可惜叶瞬英雄无用武之地:“小叶,你反正离职了,要不回京宇吧?庄总很有能耐,公司蒸蒸日上。你要是回来发展,肯定比别处好。”   叶瞬摇了摇头。其实他辞职的时候,庄墨第一时间来找他了,开出了非常诱人的条件,但叶瞬还是拒绝了。   “你也说了,我不是一个踏踏实实看内容的编辑,适合自由职业,可能会回老家做点小生意。”他坦诚地剖析着自己,说到最后还一声轻笑。   这自嘲听在烈火哥耳朵里就格外刺耳,他很为这个老友感到悲伤。叶瞬的确是个自由散漫的人,没什么定性,之前能在京宇呆四年,可见是对白殇殇爱得极深。但是那么久的付出什么都没有得到,确实也不可能再回来京宇这个伤心之地。这不仅仅是个人发展的问题,而是关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本来还想着如果你回来,说不定能竞争上岗CEO。”   “什么情况?”   “庄老大说如果谁签的作者拿到季度榜首,谁就接替他掌管公司。”   “好机会啊!”叶瞬怂恿道。   “我哪儿行啊。”烈火哥失笑。   他的学历是体校水平,以前是习武的,跟中文系的田恬没法比,跟985毕业又留过洋的谢想容更是一个天一个地。比起竞争,他更倾向于合作,弥缝田恬和谢想容之间的关系,给予他们支持,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多了他不敢想。   烈火哥劝不回叶瞬,给他打了3000块钱:“那这次谢谢你帮我牵线。”   “你有病啊。”   “你还要陪我一起去谈事呢,哪能让你白干活?”这是公司的事儿,叶瞬没有必要帮他的。   叶瞬把钱打还给他:“我在你家白吃白喝白住,你就当我是长工吧。”   “哪有你这种长工?”烈火哥揶揄。   叶瞬可懒了,成天窝在沙发上吃垃圾食品,衣服扔得到处都是,跟花美男的外貌半点不搭。   “你也不是一般的地主。”叶瞬回敬。   烈火哥是个山东大汉,性格豪爽。叶瞬住在他家,他也不问他什么时候走,每天好酒好肉伺候着。白切鸡、白切鸭、白切鹅、白切鸡胗是餐桌必备,叶瞬看他埋头苦吃,面无表情地塞口薯片压压惊。   第二天,田恬刚上班,烈火哥就过来找他:“我有个相熟的营销公司,每个月可以免费给到我3个粉丝头条,你先拿去给克然用吧。”   田恬大喜过望,然后又不好意思了:“你的作者不需要吗?”   “我的作者不依赖数据,也就不需要先期营销。微博还有个故事博主扶持计划,你叶哥帮你在谈了,总之头条的事你不用太担心。”   田恬再一次觉得自己被保护了。他们俩是竞争关系,不但在竞争榜首奖金,还在竞争CEO的位置,而谁都知道《男神生存指南》很有潜力,是榜单上的黑马。烈火哥却替他奔走,把有限的资源让给他,半点私心都没有,这种大度的心胸是他自己所没有的。田恬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生怕谢主编抢自己的作者,自愧不如。   “而且我问了你叶哥,你这个营销公司找贵了。”烈火哥推送了他个名片,“以后找这家,价钱公道,服务态度也好。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问你叶哥,他在这方面很在行,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谢谢!”   田恬暗地里发誓,就算是他业绩最好,他也绝对不跟烈火哥争什么CEO。师父硬要请他做CEO,他就用辞职来威胁!他不能对不起兄弟!   他刚跟烈火哥聊完,快递小哥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前台取一下快递。田恬摸不着头脑,他最近没有买过东西:“是不是送错了啊?”   “一口咸是你吗?”   “那倒是……”   田恬接过大箱子,定睛一瞧,竟然是台switch!   他懵了,思来想去应该是多维元素。昨天他们聊天的时候他提过,为了给克然做营销,他把自己的生日礼物都给退了,多维元素紧接着就问他哪天生日,退了什么。田恬晕晕乎乎抱着大箱子回到办公室,拍了张照片,上线找人。   一口咸:这是不是你送的?   一口咸:其实……我生日还有一个多月……   多维元素:那你生日想要什么   一口咸:哇大哥你不要这样!你无缘无故送我干嘛啊!   多维元素:今天是世界编辑日,要关爱小编辑   一口咸:……是吗?   田恬上网查了一下,发现自己被他骗得团团转,又要闹了。   多维元素:好吧,今天是世界甜甜日   一口咸: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多维元素:你签都签收了说什么屁话   一口咸:我签了打算寄给你的!   多维元素:你少来   多维元素:给你你就拿着,又不是什么大件儿   一口咸:那你这样   一口咸:我就很不好意思【宝宝脸红.jpg】   多维元素:你脸皮那么厚你根本不会不好意思   一口咸:【流鼻血猫猫.jpg】   多维元素:【斜眼的狗.jpg】   田恬虽然不知道多维元素的真实身份,也猜得出他大概是个富家公子哥。对于这种人来说,买个switch根本不算什么事情,但田恬还是很感动。礼物不在于价值,而在于他在乎你。人家再有钱,有什么道理平白无故给你花钱?他能感觉到多维元素的嘴毒心善。虽然每天都在骂自己傻逼,但是一出了事儿,他是第一个发觉并且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田恬跟他保证:“你要是肯好好写书,我就专心带你一个,什么资源都砸给你。”   多维元素:呵呵。   玄原回头拿大号转发了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克然立刻私聊勾搭他,他没搭理。说实话,这种文章在他眼里堪称“什么鬼东西”,攀缘附会的小女生他也看不上。只是既然田恬说愿意把所有资源砸给他,他也投桃报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他的事业尽一份力。   而克然把玄原的转发截图传得到处都是,炫耀一下大神给她站台。田恬当然也是她炫耀的对象之一,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田恬顾不上昨晚的不愉快,赶紧联系微博运营,把免费粉条发放给了玄原的转发。玄原微博3000多万粉丝,3000多万!   原本克然那条微博已经轮得快停下来了,结果这样一来,一飞冲天。   作为老牌天神,玄原的粉丝本身已经成长为各行各业的大V,他一转,跟风转的人全是KPI和营销号。《男神生存指南》本身又是个轻阅读单元剧,哪个篇章随便拉出来都独立成篇,不影响阅读,一举爆红。当天结束以后,克然单条微博转了3w,粉丝量却加了5w,这是完全不科学的,就是大神效应的加持,微博私信里甚至有人跟她谈版权。   克然给玄原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玄原直接把她拖黑了,这不妨碍她膨胀。她觉得玄原大神给她站台,影视方看重她的文章,这完全是她自己写得牛逼。   田恬却开始有点怀疑了。他看了看手边新拆封都没来得及放回箱子里的switch,又看了看屏幕上跟克然八竿子打不到的玄原大神,心想:“不会这么凑巧吧?”   克然打来的电话打断了他的联想。   克然虽然膨胀,毕竟还是个聪明人,把微博大爆和田恬昨晚做数据联系了起来,向他低了头、道了歉,谦卑地说自己刚出道不懂事,希望他能原谅自己。   田恬表面上说没什么,但心底里已经不打算跟她交心了,大家纯粹的工作关系就好。他愿意真诚待人,也愿意对别人付出感情,但经历过这件事,他现在会更慎重。 第23章   玄原一转发克然的微博,白殇殇就约柳菲菲吃饭。她出门在外从来不语人是非,维持着自己的女神人设,只有在柳菲菲面前才能畅所欲言。   “这个小作者婊里婊气,看着就想抽一耳光。”白殇殇冷酷道。   “人家小姑娘哪里得罪你了?”柳菲菲无奈。   “那倒没有。”   “那你老跟人家过不去干什么?”   “看她不顺眼还需要理由吗?”   柳菲菲无语。   对于闺蜜的心态,柳菲菲能猜得七七八八。白殇殇写了这么多年,觉得自己资历老、逼格高、咖位大,人家小姑娘写得好,看的人多,她嫉妒死了;而且听她的话,貌似克然跟玄原在谈恋爱,那不就是复制了她的套路?她作为“原创”可看不起人家“抄袭”的。克然还比她年轻那么多岁,她就是怕人家小姑娘跟她走同一路线,起来了跟她争资源。其实克然跟她写得不是同一个题材,也不抢同一个男人,她这个危机意识着实没头没脑。可能就如她所言,“看不顺眼还需要理由吗”,女人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互相针对。   “你写得怎么样了?”柳菲菲问。如果白殇殇自己有作品,就不会放那么多心思在别人身上。   “你帮我看看。”白殇殇一谈起自己的作品,果然把克然忘到脑后了,将word文档丢了过去。   柳菲菲本来还觉得白殇殇写出来肯定不伦不类,看了几千字,真香!   白殇殇:“怎么样?”   柳菲菲:“好看!”   白殇殇:“是吗?你不会骗我吧?”   柳菲菲:“真的!好甜!好狗血!我好喜欢!——完全看不出来是你写的。”白殇殇写青春疼痛文学,文笔矫揉造作,难以下咽,手头这篇却文从字顺,流畅得很。   而白殇殇觉得柳菲菲一看脆皮鸭就切换了人格,从文静娴熟的乖乖女变成了个疯婆娘。   “我前些日子一直在看网文,发现网文的文笔特别白烂。我把手速从3000提升到5000,遣词造句就跟他们差不多了。”白殇殇谈论写作的时候有一种工程师讲解机械的冷静气质。   “……”   “流量文的文风就是要一般。文风越一般,受众越大;反之,文风越特别,受众群体越小。网文快餐化,读者要求的是一目十行,信息量少,流畅好读。不过也要拿捏好一个分寸。文风白烂到毫无辨识度,粉丝黏度随之下降,因为看你的文和看其他作者的文没有区别。这个分寸需要经验去获得。”白殇殇抿了口红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调整文风。”   柳菲菲沉迷渣贱打脸,充耳不闻,继续看文。过了半个小时又来白殇殇这里尖叫:“哦哦哦哦怀孕了!”   “你之前怎么从来不告诉我ABO设定?我不敢写耽美,就是因为没有堕胎流产,不知道怎么推动剧情。有了男男生子以后,我有如神助。”   “……”   “主要是激烈的矛盾冲突。不停地撕逼打脸吵架和好,感情戏就这点套路,你要学我可以教你。”   柳菲菲表示不想学,不过鼓励白殇殇去发文。她本来对闺蜜在未知领域进行创作并不乐观,白殇殇说得那么轻巧,很快就会被各路大大教做人。但事实是,她写得很好看。柳菲菲意识到,像白殇殇这样的职业作家,虽然没有节操,但强得像怪物一样。她几乎是把自己的写法从头推翻,重起炉灶,还像模像样。   白殇殇能吃这口饭,不是没有真本事的,不然她早就饿死了。她写作之前,做了很多准备功课,把几篇流量红文仔仔细细看了,分析萌点套路,调查读者口味,把这个市场彻底摸清楚以后,才非常有针对性地去创作。   她之前写青春疼痛文学,也是因为这个能卖钱,她要服务于市场,现在市场变了,她就立马调转枪口。真正会写的作者,什么都能写,根据读者口味去调整风格又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她还不算真正跨行。她当初能在言情门类中杀出一条血路,写感情戏本就有自己的一套。从一男一女谈恋爱换到两个男人,转得很顺手。   白殇殇原本心里也没底,经柳菲菲吹了一通彩虹屁,立刻开坑发文。   所有人一看到她开坑,大跌眼镜——白殇殇这个bitch,竟然跑去写耽美?披着狗血渣贱外衣的小甜饼,什么鬼?先骂了再说!   她本身是热搜体质、自带流量,开坑半个小时,空降热搜,评论里清一色地骂她。   白殇殇自从跟徐静之公开恋情以后,就处于一种人人喊打的状态。   她本来写青春疼痛文学,针对人群是初高中女生,但随着整个题材门类过气,她不得不用操人设这种手段来维持关注度。她在网络上是仙女人设,女性读者本身就不太喜欢,吸引的全都是男粉。她一公开恋情,男粉们都像被戴了绿帽子的原配,骂她见钱眼开;女生们则更加认定她就是个24K纯碧池。   而这个碧池现在竟然要染指耽美,不就是看中耽美这块儿的流量嘛!市侩!狡猾!婊死了!SO4论坛当天她屠榜,所有人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结果前方探路的看完回来:真香!   这年头黑红也是红啊,白殇殇更了几千字,数据就上当日榜首了。   之前谢想容对白殇殇敬而远之。她觉得白殇殇就不是个认真写作的作者,操人设、榜富二代,榜得还是自家股东,谢想容根本不想跟她扯上关系。烈火哥天天地催白殇殇开坑,谢想容天天都在祷告白殇殇早日嫁入豪门、远离文坛。万一她写个青春疼痛文学出来,还要她强捧,那她怎么办?   谁知道白殇殇这么给力!   谢想容做网站只看数据。什么都是虚的,数据才是真的。白殇殇流量高,就把所有的资源给白殇殇。   白殇殇一看网站banner和开屏全换成了她,小松做了好看的新封面,不免对新来的谢主编刮目相看,她就喜欢这种聪明人。白殇殇通过烈火哥加上了谢主编的微信号,与她寒暄几句,把她从头夸到尾,还要请她来参加闺蜜派对。   谢主编心里想:这个人只要不作妖就好。   然而白殇殇自己不作妖,人红是非多啊。   原本大家都等着看她的笑话,但偏偏她写得那么狗血、那么渣贱、又那么甜,每一个情节点都戳到读者的G点,看得人嗷嗷直叫。   黑到深处触底反弹,有一部分人开始为她洗白:说到底白殇殇又没做什么坏事,她就是从前写书写得疼痛了一点、人长得婊里婊气了一点。她以前写得疼痛、但现在写得渣贱啊!长得漂亮、找了静静就要被全网黑吗?静静这么可爱,为什么要黑静静老婆?   黑跟粉每天都在评论区疯狂撕逼,论坛和微博都被白殇殇承包了。谢想容被逼得去跟SO4的林以清开会,怎么才能把她这个热度降下来。她生怕白殇殇搞这么一出,连新绘网都会被牵连。   谢想容忙得焦头烂额,白殇殇可镇定多了。徐静之跟她爆出绯闻的时候,也一样全网黑,她不是也挨过来了吗?现在她心理素质极强,黑子喷子多又怎样?她又不靠他们吃饭。她只要徐静之和读者的喜欢就可以了,她也只要趣悦这两者就可以了。   所以微博交给田恬,小黄车开起来,开完了再去买个限量版铂金包,打扮得美美的和徐静之约会,生活真美好~   结果这天徐静之回来跟她说:“老头儿让咱回家吃饭。”   “嗯?”   “老头儿老太太想见见你,商量商量咱俩的事呗。”徐静之拖长了声调跟她撒娇,奶死了。   “……”   首富夫妇请她去徐宅赴家宴,这是同意她进门?   可她还在写男男生子。   白殇殇惊觉玩大了。   ——   柳菲菲给白殇殇投完票,切到作家专区,更新自己的《散漫王侯》。   白殇殇这本能火,她是预料到的了,不过每天都有人在网上骂白殇殇,她看着就揪心,这些人嘴怎么这么脏。她没有什么本事,只能给好姬友投票。   新绘网的打榜形式,是喂“糖”。这个糖不能花钱买,只能通过线上时长和评论去赚,柳菲菲成天挂在网上,每评必回,换回来的糖都给白殇殇打榜。现在白殇殇仅仅更新了一礼拜,就在榜单第五了,她觉得她只要能按照目前的水准好好写下去,榜首的位置非她莫属。而以她对白殇殇的了解,白殇殇写故事有始有终,从来不崩,功底确实好。   闺蜜这么火,自己却不温不火,说不泄气是假的。不过白殇殇是职业作家,柳菲菲自认不是。想想闺蜜人红是非多,每天在网上被人这么骂,她还是不温不火地守着几个读者就好了。她只想做个普通人,自己的书有人看就不错了,没有奢望过用小说来换取名利。   她翻开评论区,第一个跳入眼帘的评论就是“四海纵横”。   一样的头像,一样的ID。大概今天刚在新绘网上挖到自己的书,一口气补了十多条评论,认认真真讨论剧情,假装自己没有看过。柳菲菲想起他说的“我会陪你一起”,嘴角上扬。   他真的已经过世了吗? 第24章   “你又在跟谁聊天?”庄墨一边穿西装,一边张望任明卿的屏幕。   “你怎么还没签师母啊?”任明卿亮起屏幕,把《散漫王侯》贴到他眼前。   “忙忘了,”庄墨接过手机,“怎么看的人就这么一点。”   “因为你没有签她啊。”   “太太说得有理,我这就给转给小谢。”庄墨把书丢给谢想容,让她去签了,催促任明卿换鞋,“今天白殇殇进门,徐老让我们过去一起吃饭。”   “她跟静静要定下来了?”   “听说是这样。”   任明卿替他俩高兴:“想不到静静这么小就结婚了。”   “他是还小,白殇殇可不小了。女大三抱金砖,她倒好,抱俩金砖——怎么,想结婚了?”   “这是我每年的新年愿望。”任明卿陶醉道。   “这脸皮厚的……”庄墨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半真半假道,“不过小任老师,你已经嫁给我了,不能再想别人。”   “OK。”任明卿大方道。   虽然没有任何进展,但口嗨和捧梗令庄墨虚假地快乐。   他俩开到徐家大宅的时候,只有徐静之和白殇殇在家。徐老和徐夫人在参加一个政府活动,还没回来。他们四个人凑在一起,聊起了最近网站上面的小说。徐静之之前刷微博,看到玄原转了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点进去一看,小姑娘长得还蛮漂亮的,跟庄墨八卦:“这小作者是不是玄原新交的女朋友啊?”   “喜欢这种类型的啊?”耳边传来白殇殇幽幽的话语。   徐静之行云流水地把克然拖黑:“很普通啊!玄原眼光不行!”   白殇殇幽幽道:“玄原眼光不行,也知道转发女朋友的文,你怎么从来不转我发的?”   徐静之额头冒汗:“好好好我给你转一条、转一条。”   徐静之以前跟人处对象都是大爷,在白殇殇面前却特别怂。可能是白殇殇跟他之前的小女朋友都不太一样,年纪大又懂事,很有正宫的威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拧起人来特别疼的缘故。   徐静之登上号,转发了一条,赶忙邀功:“好了好了!”   白殇殇一看,他愣是放着置顶微博的新坑预告不理,转发了一张自己的自拍照,配了三朵玫瑰花。白殇殇薄唇一抿,手已经伸下去拧他了。   徐静之仿佛看到了终极。   等他死而复生,虚弱地问庄墨:“《男神生存指南》这个本子怎么样?”   任明卿把克然当做朋友,忙不迭地夸奖她:“她讲各个书籍中的主人公到一个类似女儿国的地方,竞争当男主角,挺有趣的。”   “这个本子我们自己收。‘所有IP的主人公穿越到一个故事里进行竞赛’这个概念,很具有前瞻性。举个例子,漫威出了很多超级英雄,每个人在自己的本传中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但他要合并世界观的时候,就需要有一个《复仇者联盟》这样的本子把他们收进一个故事里。她的《男神生存指南》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以后我们连城影业会出许许多多不同类型的影视剧,有她这个本子在,我们就可以整合世界观,把所有大热IP的主角抽出来单开一个系列。她这个框架可以给任何影视剧使用,事实上是个无限流,我们不需要她的文字内容,只需要抢下她的这个概念就可以了。”   任明卿:“……?”   他们真的在说一本书吗?为什么庄先生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徐静之也只能听个半懂,但他相信庄墨的眼光,打了个响指,吩咐李添多:“买买买!——多少钱?”   庄墨张口就来:“500万吧。”   “我靠!你敲我竹杠啊!”徐静之鄙夷庄墨这种杀熟的行为,“就这么个小作者你要卖500万?!她微博上都说了,这本书可能连20万字都不到,就算她的概念很牛逼,她一个剧情那么弱的搞笑文,凭什么卖我500万?”   “我不是卖你5年7年,我是卖你永久全版权。她现在只公布了1.5w字,网上就有这样的热度,我们再在背后给她推一下,她完结后可能直接冲到一线,到时候就不是这个价格了。她本身的内容可以立刻开发,赚一波块钱;这个案子储备下来,未来又可以整合无数IP,这个价钱是值得的。况且,大头是作者的,你也得让我赚点小钱,是不是,老板?”   庄墨的笑容丝毫不减,甚至更加迷人了。   徐静之也很精明,听到一波块钱这几个字,立刻改变了主意:“那行啊,这500万,我们就当一个口袋进一个口袋出,我不跟你计较。但我既然花了这个钱,买来不能浪费,你先把这个案子开发着,不管未来怎样,至少现在得做出影响力。”   “没问题。”庄墨本身就在做《尘烟笑》、《浩荡纪》的IP开发,带一本克然的书,是很顺手的事。   他立刻打电话给田恬:“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你拟个合同,出给连城影业。”   田恬小声逼逼:“作者可能有别的想法。”   “怎么回事?”   “她不肯让我们来运作版权。”   克然大爆以后,田甜让她把微博账号给他,他好去后台整理资源,对接各家有合作意向的公司,看看有没有机会一起运作这个IP。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处理微博爆红事件,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然而克然却说:“没人私信我呀。”   其实后台已经有影视方要出钱买她的版权,但是她不想把这些资源交给田恬来对接。   她觉得这些人是来找我的,我凭什么要介绍给你,万一你去推别的作者,那我岂不是亏大了?而且我又不是只写这么一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些资源我攥在手里好好经营,变成我自己的人脉,那我以后可以选择的项目、可供选择的合作方就多啊。她即使签了京宇,也要给自己留后手。   田恬知道她有私心,也不点破,说了句“那好吧”。反正最后合约要落到京宇,钱还是照分,你要把我的活也干了,你开心就好。   “你要出给连城,说不定她要出给别家。到时候她不签字、不卖,我们这边对接得再好,又有什么用?”田恬很无奈,作者跟他们心不齐,这种事情真的没办法的。   庄墨早就料到这个作者忠诚度不高,吩咐田恬道:“你就说,不管她在季末排名第几,我们现在就给她第一的待遇,300万全版权买断。”   “这么黑箱的吗?”   “你顺便再跟她要一下合作方的联系方式。你就跟他说,我们策划IP开发的时候要整合各家资源。”   “好!”   田恬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克然,克然一听说卖了300万,什么怨言都没有了,乖乖上交了微博。田恬那个只有澳门博彩和10086的手机里也渐渐被各家金主爸爸和合作方填满了电话簿。   田恬领悟到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难搞的作者,就是钱砸得不够多而已。资源到位了,谁都好说话。他现在会被血虐,就是因为他还是个小编辑,所以作者不相信他的实力。要是到烈火哥那个级别,我一个业内资深内容主编,直接对接IP市场,你倒是给我拿乔试试看?更别提庄墨了,作者们巴不得卖身给他。   田恬给自己加油鼓劲:人往高处走,这就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伤心的。只有不断锻炼自己的能力,提升自己的层次,作者才会心甘情愿跟着他走。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配得上玄原大神的编辑。   那边厢,庄墨一挂断电话,徐静之又要闹了:“诶,不对啊,我给你500万,你给作者300万,那你闷声不吭就赚了200万啊!”   “我运营平台不要钱的啊?我底下100多号员工不要发工资的啊?我不要养家糊口的啊?”庄墨笑骂,“IP在市场上流通,它就是商品。我做生意,商品买进卖出一个价,你敢让我去连城上班吗?”   徐静之想了想,那还真不敢,遂偃旗息鼓。   庄墨说话算话,通知田恬这一单拿十个点的抽成。田恬一夜之间进账20万,突然觉得前些日子的委屈算什么!克然这样的他还能再伺候十个! 第25章   庄墨和徐静之聊完了IP开发,去书房找一份项目资料。等他们一消失在视野中,白殇殇就从仙女黑化身成了魔王。她写了多少年才借着徐静之的东风卖了版权,凭什么克然这种小野鸡一本书就卖了500万?她扫了一眼身边的任明卿:度他山大大,都是你多嘴哦~   任明卿背后一阵阴风吹过,瑟瑟发抖。   白殇殇收拾了一下情绪,若无其事地跟任明卿聊天:“大神,你看过克然的书吗?”   “看、看过,挺有意思的。”   白殇殇打开APP,翻出自己的书:“这是我写的,大神帮我看看?”   任明卿脸涨得通红:“我算不上什么大神……”   白殇殇心说:我也觉得算不上。   不过她嘴上客气道:“你能补全《浩荡纪》,跟四海纵横平起平坐,怎么不算大神呢?我们家静之是你的铁粉呢!庄先生也那么看重你……不是吗?”   任明卿是个老实人,白殇殇这么说他受不起,接过了她的手机帮忙看文,希望她不要再说了。   大约看了五分钟,任明卿放下了手机:“这是不是个同性恋题材?”   “没错。”白殇殇笑得意味深长。   她想借由她的文章小小地羞辱一下这位多嘴的小朋友,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他和庄总的小秘密了。   “这是很棒的题材!你真有眼光!我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创作,不过看过几本经典作品。像《北京故事》,白先勇先生的《弃子》,王小波先生的《东宫西宫》,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哦对了,我看过《霸王别姬》,太感人了,我看一次哭一次。”任明卿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客厅里团团转,嘴上滔滔不绝,“你写言情文,能够脱开既定的规则,抛开爱情之中的性别固化,做这样深刻的题材挖掘,真是了不起!生子的设定看似不合常理,却对性别歧视是一种公然的讽刺……”   白殇殇惊呆了,只有一个表情包可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你说你马呢?   这是何等的事与愿违。这个傻小子似乎根本不知道有耽美这回事情。   “大神谬赞了。我写的是耽美,现在是网络文学庞大的分支。”她温柔地掰下他手中的手机,指着自己的角色暧昧道,“这是攻,这是受。简单来说,攻就是充当男性角色的那一方,受是充当女性角色的那一方……”她骨子里争强好斗,此时跟任明卿较上了劲,一定要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不想任明卿认真道:“任何爱情不都是两方平等的吗?”   白殇殇:“……”   这个天没法聊。   任明卿接受了攻、受、男男生子等基础科普以后,再次坐下来开始读书。白殇殇写得不长,他很快就看完了。   白殇殇期待地问:“怎么样?”   任明卿:“挺好看的。”   白殇殇没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的:“那你觉得我和克然谁写得好?”   任明卿:“都挺好看的。”   白殇殇暗自磨牙:她怎么从前就没看出来度他山这小子这么滑头呢?   “大神,还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吗?”   “呃……我觉得这篇文没有意义。”   白殇殇惊了:“嗯?”   任明卿赶忙解释:“我当然不是说你的写作没有意义。你有很强的功底,也有娴熟的技巧,能够把矛盾冲突写得抓心挠肺,逗引读者的情绪,勾着人不停往下看。读者的阅读体验很棒,代入主人公很有快感,也就是说这个故事相当好看,看着开心。”   白殇殇脸色舒缓下来了:“这不就是写小说的全部意义吗?”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地照顾到了读者的情绪,却没有照顾到你自己的表达欲望。我不知道你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对你要探讨的问题秉持着怎样的看法。”   白殇殇心底里又飘过那个表情包:你说你马呢?我只是想火。   “你写的是个爱情小说,但是你流露出来的爱情观,是一种老生常谈,还有点……陈腐。你构造了一个世界,划分出了alpha和omega的两极社会,像是现实中对男女问题的讽刺。可是男一号对男二号的态度,却是绝对的臣服,无自我的奉献,我以为这是清末民初的女子才会有的心态。虽然可以用爱情来解释,但男主角本身似乎并不觉得这套社会规范是有问题的。他每次遭受压迫,都让男二号以爱情的名义帮他渡过难关,包括他的情敌想要上位,最终也是诉诸男二号的宠爱来取得胜利,虽然剧情让人通体舒畅,但这种胜利实质上还是很悲哀的。”   白殇殇的笑容挂不动了,不悦地皱起了眉:“我大概能够理解你在说什么。首先,我不觉得写小说是为了传达什么大道理,我只是一个通俗小说家,这也仅仅是个爱情故事。其次,作者本身的三观跟作品的质量是没有关系的,有的是人思想深邃,可写出来的东西根本没人看。”   任明卿思考了一会儿:“确实,小说好看不好看,只跟作者的功底有关。可是作者的三观,却会直接决定作品的格局。我始终认为,功底是可以靠技巧训练不断提升的,但是真正决定一个作者有多独特,可以走多远,是在于他的精神层次,在于他对世界的理解,在于他的审美与格局。”   “我讨厌三观论。”白殇殇头痛。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任何三观的小说,都可以存在。文学是自由的,可以百无禁忌描绘一切人类生活。哪怕是犯罪分子的复杂人性,我们也不应该因为他是犯罪分子就拒绝探讨。但是这种探讨,理应是真诚的。”   白殇殇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们创作小说的时候,剧情可以是假的,人物可以假的,背景可以是假的,可想要传达给读者的意义,必须是真诚的。不论这意义是高是低,是正是邪,这就是我们创作的初衷,是我们想要表达的思想。不然你的创作就没有灵魂,任何一个跟你同样水准的作者,都能替代你继续写下去,这不是很悲哀吗?这是机器的做法,不是人类引以为傲的创作。”任明卿双手支颔,真诚地望着白殇殇美丽的脸庞,“所以白姐,我想问你,你对爱情的看法,你对男女关系的理解,真的是你文中所展现出来的吗?男尊女卑,有权有势之人可以随意玩弄无权无势之人的身心。”   白殇殇窒息了。   “不论你说’是’还是’否’,我都不会嘲笑你。我说过了,任何三观的小说,都有存在的自由,我也并不会因此来衡量你。人类对世界有不同的看法,是最正常的事情,谁也不能说他的想法一定比别人的更正确。我只是在意,你是否在创作过程中,说了你的心里话。”   任明卿的眼神并不锐利,但白殇殇却无法直视。   “你谈过恋爱吗?”白殇殇反问,“如果庄总有一天出轨了,你难道就跟他分手吗?”   “什么?”   “庄总这么有钱有势的男人,外面养几个小的,你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任明卿搞不懂,庄墨跟现在他们在谈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庄墨出轨,他要拿出一套办法?   “他的私生活,我作为朋友,不予置评。”   白殇殇很奇怪,难道这俩不是一对?不过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他们的事了。任明卿的心眼是刀,他的这番话,把她的人生和创作的虚荣的假象一下子戳了个洞,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阴暗。   任明卿看她陷入了沉思,重新回到了先前的话题:“虽然你不说,但我觉得你不是这样想的。”   白殇殇一愣:她就是这样想的。   “你自己可能没有感觉到,你的男主角有一种很忧郁的气质。在一切打脸、苏爽、甜蜜之外,你在不断地告诉读者,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我想,意识到这种灰色,就是改变的开始。”   任明卿说完,礼貌地朝她一点头,起身离开了。   白殇殇听过一种说法,“作者写下的文字无法隐瞒他自己”,她此前对此不屑一顾。她是职业作家,她有这个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任明卿却毁掉了她的这种自负。   这番谈话比任何一个扒皮贴更让她感到羞耻。 第26章   家宴很和谐,白殇殇受到了很高的礼遇,徐老和徐夫人甚至提起了婚期。闲话到晚上九点,两对小的各自回家。庄墨被徐老叫去拿点时令瓜果,任明卿在门前等他,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眼前漆黑一片,是庄墨的手覆着他眼睛上。他的另一只手横在自己胸口,很亲密的姿势。   “猜猜我是谁?”男人的声音低沉清雅。   庄墨好像很喜欢这种小游戏。他喜欢亲近自己,喜欢牵自己的手,喜欢跟自己说骚话。男人之间会有这么多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吗?   任明卿良久没有出声,庄墨把他放开了。任明卿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怎么了?”庄墨笑容不减,但有些惶恐。   任明卿垂下了眼睛,磨了磨自己的鞋子:“今天我看了白姐的文章。”   “哦?她让你看的?”   “嗯。”   “她问你的意见?”   任明卿愣了一下:“没错。”   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想说那是篇耽美,写的是两个男人谈恋爱。   庄墨提醒他:“如果有人让你看文,一律说很好看,多说些客套话,别去谈论她的缺点。”   “为什么?”   “作家都是很骄傲的,认为自己写得最好。你是同行,不是编辑,你指出她的问题,她根本不会接受。即使她后来意识到你说的是对的,她也不会原谅你。说真话遭人记恨,吃力不讨好。”   任明卿有点恍惚。他本来想反驳说,别人叫他看文,请求他的意见,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但一想到白殇殇离去时的表情,他就把话咽了下去。从他开始跟她讨论写作的核心意义hi开始,她就很不耐烦,也许庄墨是对的。   低沉清雅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她不听你的,对你没有伤害,反倒是阻碍她自己的发展。这也是个教训,以后长点心眼,不要对谁都掏心掏肺。不过你们都是自家人,她不会说因为这个事情就记恨你,开心一点,嗯?”说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任明卿心想,庄墨总是那么好。每当他有什么情绪,遇到什么难题,庄墨都会及时出现在他身边,温柔地开导他。他说过自己是他的工作,但有人会一天24小时工作吗?   他停下了脚步,扬起脸:“你是不是同性恋?”   庄墨愣住了。   他花了三秒钟,控制住了僵硬的面部肌肉,把那个渐渐消失的笑容重新挂起来,避开了任明卿直率的目光:“为什么突然那么问?”   任明卿重又垂下了头,胸膛起伏,仿佛在酝酿一颗重磅炸弹。此刻的寂静是战场上还未决出胜负时的寂静,紧张得令人窒息。   两个人继续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晚,小区里的商店都张罗着关门,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对双胞胎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   任明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他看完白殇殇的那本书以后,心中一直隐隐不安,这种不安使得他在席间都没有办法和庄墨好好相处。他好像沉浸在那个剧情中走不出来了,庄墨替他拿筷子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着那个男二号当着男一号的面假装跟别人上床的情节,想到白殇殇那句“如果庄总在外面养了几个小的”,气得他把筷子都给打掉了。   庄墨很懵,他也很懵。他很快就向庄墨道歉了,庄墨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还偷偷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了。   “有什么事跟我说,不要自己憋着。”庄墨一如既往的温柔。双目对视时,近到可以看到眼中的星星。   任明卿产生了新的困惑。   他凝视着庄墨英俊的侧脸,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给自己的合同很优渥,在一起的开销也从不计较;他们现在住在一栋红色砖头的美式别墅里,养了一条叫里约的草狗;家里都是书房,每一个书房都是他的;他在进屋宴上对所有人说他们是一对;静静曾提醒自己“防着他一点”、“他想泡你”,而白姐质问自己:“如果庄墨出轨,你会跟他分手吗?”   任明卿一直都是怀疑的,庄墨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庄墨说过好多次,是因为他的才华。说得多了,任明卿即使再不自信,也不得不接受,毕竟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现在他知道了,确实还有别的理由。   虽然这个理由在庄墨身上不一定成立,但是……你看,两个男人是能互相谈恋爱的。   任明卿看着庄墨和徐老谈笑风生,哄徐夫人开心,心中冒出个念头:这不就是个女婿吗?   他吓得碗都掉了。   庄墨抓住了他的手腕,叫他不要乱动,让人拿个新的来。任明卿乖乖坐着,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庄墨的手指纤长有力,肤色比自己的要深一些,毫不犹豫,也不动摇,挣脱不开。   任明卿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他不是缓慢加速的,而是在一瞬间飙到了身体难以承受的地步。他感到晕眩,窒息,背上的每一个毛孔泵出热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怎么了?”白殇殇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   庄墨转过身来,松开了他的手,一切都结束了。   “没事。”任明卿羞耻地低下头,不敢和白殇殇对视。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后来的整个晚上,任明卿都心不在焉。他想得很多,却一片混乱。白殇殇的话在脑海中无数遍响起,起先是凌乱的,无序的,冗长的,最后汇聚成一句黄钟大吕:“你会跟他分手吗?”   他坐在庄墨身边,看着他悠闲地放在腿上的手,手……   他高中的时候春游,去游乐场坐过一次云霄飞车,从最高处摔落下来的时候,因为失重,胸腔会变得很轻,仿佛心脏根本不在那个位置,他现在坐在庄墨身边就是这种感觉。   突然,心灵深处冒出来个细小的声音:“那你写得根本不怎么样啊。”   无数个白殇殇的低语突然终结了。她们沉默是因为惶恐,战栗,害怕那个细小的声音。   任明卿眉心沁出了冷汗。   如果他们之间存在爱情,那就说明,庄墨根本不是被自己的才华吸引的,他根本就写得很烂啊!   任明卿紧张地看了一眼庄墨。如果庄墨爱他,那庄墨的爱情就让他像个傻瓜。庄墨为爱情奉上一切,却狡猾地说是献给他的才华,让他白高兴一场,以为自己真是个天才。庄墨怎么能这么骗他呢?   徐老放他们回家的时候,任明卿是头一个站起来的,他等不下去了,他要问清楚。   “你是同性恋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任明卿勇敢得像个武士。他知道自己应该委婉一点,或者再多考虑一下,找个合适的时机……但他不想兜圈子,这个问题很重要。   庄墨被他吓了一跳,问他为什么说这个,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他朝那两个双胞胎走去,跟他们寒暄起来:“明卿,这是魏柯老师和谢榆老师。”   任明卿恍惚地上前,双胞胎中的哥哥和庄墨握了握手。   “两位老师住在这儿?”   “没错。”   “这是我的作者度他山。”庄墨把任明卿介绍给他们。   “我的作者,”任明卿心想。“他以前会说我的太太。”   他第一次发觉太太是一个如此暧昧的词,如果有什么可以跟“太太”比肩,无非就是“先生”了。他至今仍叫他庄先生。   “明卿,魏柯老师和谢榆老师都是国民级别的职业棋士,你想要签名吗?”   任明卿从脑海里挖出他俩的新闻。魏柯在Goratings上霸占世界第一已经足足七年了,是目前为止唯一和Alpha Go下赢了的人类。而弟弟谢榆当年在中、日、韩三国围棋擂台赛中,替罹患神经纤维瘤而暂时失明的哥哥上场,坐镇中方主帅,在日本先锋单枪匹马冲到主帅帐前的时候力挽狂澜,连斩日方新人王、天元、小棋圣、棋圣、本因坊五员大将,保住了10年来中国队大国战从无败绩的战果。他们是继聂卫平以后最著名的围棋棋士,中国体坛的一张活名片。   他回过神来,与两人握手,虽然谈不上兴奋,但至少不再神游天外。   “我认得一个作者,还根据你们的事迹写了本传记,叫《天才棋士》。”   “我知道,剧组聘请了我们做专业顾问。”   “圈子真小。”   ……   小插曲结束了,他们继续往停车场走去。小区绿化很好,蟋蟀在草丛里长鸣。庄墨跟他讲魏柯和谢榆的事,讲其他的竞技项目,任明卿打量着他,发现他若无其事。任明卿脸上那种武士般的表情消失了,他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性情温和的年轻作家,但他清俊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依旧心不在焉,郁郁寡欢,即使庄墨就在他身边也无法安抚他了。   因为他知道,庄墨的距离比从前远了一公分,或者两公分。衬衫袖子和卫衣袖子时不时还会摩擦在一起,但庄墨一整晚都没让他们的手臂有任何形式的碰触。   庄墨也不再看他了。   “他不是同性恋,还想避嫌。”任明卿心想。   随即他又莫名联想到那个男二号当着男一号的面假装跟别人上床的情节,那么荒诞,那么不真实,但他很生气。庄墨总有一天也会这样,而且,他连男一号都不是。庄墨怎么能这样?   回家以后,任明卿道了声晚安,关门睡觉。庄墨看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大门,回自己的卧室,打开了白殇殇的书。   他很快就看完了。   等他关掉页面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双手支撑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他知道任明卿为什么这么反常了。他看了耽美文,榆木脑袋开窍了。他终于理解了自己那些引诱,勾引,似有若无的边缘性行为——并且厌恶。   能让好脾气的任明卿毫不留情地问出“你是同性恋吗”,看来同性恋让他厌恶至深。他不会忘记任明卿那种决绝的眼神,他那个时候仿佛要跟自己决斗。   庄墨知道自己得小心了,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应该收起他那些充满着私心的试探,他不想跟任明卿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其实做朋友也挺好,他还是可以在他身边保护他,不是吗?他们的捆绑又那么紧密,他会成为任明卿重要的人。   即使不是爱人。   庄墨不禁苦笑。如果他爱得少一点,也用不着这么委曲求全了。 第27章   白殇殇失眠了。   徐家的家宴让她受宠若惊。徐静之女朋友多归多,倒还没有人享受过见家长的礼遇。她原本的计划,也不过是与徐静之风花雪月一场,到时候赚套豪宅做分手费,不想竟是新媳妇上门头一遭,回来的时候都还觉得很不真实。   徐老和徐夫人对她很满意。徐静之之前找的女朋友,那都是些什么人呐!蛇精脸,整容怪,站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老人家看不上,也不喜欢。她成了矮个子里的那个高个子。她身家清白,一张脸清清爽爽,还是个女作家,这个格调就跟那些卖衣服的网红不一样。为人处世又伶俐,做徐家的少奶奶,传出去也好听。   白殇殇抬起手臂,借着月光辗转手腕上的玉钏子,徐夫人褪给她时说:“这是我进门的时候我婆婆给我的,现在送给你了。”话里话外都是要把这门婚事定下来的意思。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白殇殇手足无措地望向徐静之,徐静之瘫在沙发上打游戏,跟队友们大呼小叫。   结婚这桩事,徐静之既不积极,也不反感,主要是他爹妈年纪大了,他哥又走得早,爹妈想叫他早日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他觉得白殇殇挺好的,聪明伶俐,跟她在一起很舒服。   吃饭的时候,徐太太笑着夸赞白殇殇:“你啊,长得漂亮又有才华。前段时间静之还给我带了几本你的书,把我看哭了。”女人不论多大年纪都喜欢看言情。   “写点小情小爱,登不了大雅之堂。”白殇殇表面谦虚。   “不过写小说太辛苦了,总是日夜颠倒,对身体也不好。女人呐,一辛苦就容易老得快。我们呢,是希望你们小两口早日定下来。我们年纪也大了,等着抱孙子呐!”他们已经找人算过了,白殇殇比徐静之大五岁,属相特别合适。最好今年就结婚,明年生个孩子,那就是个猪宝宝,一家子都不冲,和和美美。   白殇殇听到家长们连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有点手足无措——她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徐老也威严道:“以后有空了写一写。”作为连城集团的少奶奶,白殇殇要更多地承担起家族门面的功用,跟徐静之一起参加社会活动,提高他的个人形象。有了家族的责任,她注定要慢慢淡化她自己的作者身份。   如今白殇殇躺在徐静之的臂弯里,没有功成名就、尘埃落定的喜悦感,反而一直回荡着度他山的话:“你对爱情的看法,你对男女关系的理解,真的是你文中所展现出来的吗?男尊女卑,有权有势之人可以随意玩弄无权无势之人的身心。”   当然,她这样想并不是责怪徐静之一家,徐家上下都是好人,他们那么平易近人,没有门第之间,没有因为她出身平平就对她别有成见,可是世界是灰色的。   白殇殇心烦意乱,起身走到书房里打开了电脑,打算写一会儿脆皮鸭压压惊。可是一打开word文档,度他山的话就钻进了她的耳朵里:“你的故事没有意义。”   白殇殇悬停在键盘上的手停住了。   “你是否是真诚的?”   “不是,从来不是。我在现实中是个虚伪的人,下笔也一样。”白殇殇心想。   她缩回了手,大半夜的发微信给庄墨:“度他山的文章发布在哪里?”   庄墨不一会儿就把他的网易博客链接传了过来。   白殇殇打开,目录很长,深黑色的背景,适合一个人在夜晚阅读。   “我倒要看看你写的怎样。”她裹上了毯子,把腿缩上了椅子,抱着膝盖滚动鼠标。她跳过了所有长篇,只挑短篇看,她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女人。   “什么嘛,那么土。”她看了两三篇,翻起了白眼。   度他山是个纯24K死直男,这从他的文风可见一斑。男作家都很土,度他山是其中的佼佼者。都21世纪了,他的女主角还叫丽丽。   他喜欢写底层人民的生活,所描绘的场景大多在他生活过的B市,具体到某某区某某街道。这种对精确地名的执念,充斥着乡土文学作家那股子严肃劲儿。   “不过他的文笔倒还可以。”白殇殇看着不费劲,但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问题出在他的创作题材,他的创作题材,就是你一眼看过去就不想看的那种。   比如他有个短篇,题目叫《危机》,讲的是一对农村老夫妻去xx医院看病。老爷子的病不算严重,但任何一个85岁老人的病也不会太轻松,陪他一起来的是他的老伴儿,一个比他小一岁的不识字老太太。他们的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照顾不上,他们凌晨坐车到B市,在排队窗口站了一宿,幸运地拿到了号。   老头老太太见到了医生,医生做了仔细的诊断,要他们下去缴费拿药。关于药品,他有事叮嘱。两人一合计,老头在原地等着,B市的每家医院都人山人海,找个座位可不容易。不识字的老太太要去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付款,取药。   这对老太太来说是一次历险。医院里到处都是生老病死,医生和护士忙得脚不沾地。而各种数字化的机器树立在墙边,对于年轻人来说方便快捷,对于她来说,却是一道无形的屏蔽。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也不会用。   还有电梯。电梯上永远都有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挤上一辆,他们跟她说这是上行,她晕晕乎乎地出来了。电梯还有单双号。   所有在正常人眼中方便快捷的流程,在老太太眼里都是恐怖与未知的。她转了大半天,用捂在塑料袋里的钱换回了药,却始终没能找回她的老头,医院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最后,天黑了,所有人都回家了,她一个人蹲在终于空出来的扶手椅边,崩溃地捂着脸哭了。而那个老头儿还在上一层等她。   完。   这篇小说竟然写得很紧张刺激,节奏也好,悬念也罢,能吸引白殇殇一直看下去,可是看到最后,她心里直发堵,这是什么玩意儿?!   她倒是看的出来,度他山确实有想表达的,关爱老人嘛,可这小说真是没头没脑,颠覆了她对商业小说的所有概念。她从来没有看过类似的故事,具体剧情让她来写,可能三行字就写完了,但度他山长篇大论写了将近一万字!   白殇殇觉得很不满意,她睡前看小说可不是为了看这个的。她打开新绘网看了会儿小萌文,但再也看不下去了,关灯睡觉。   第二天起来,徐静之吓了一跳:“你这是在干嘛?”   白殇殇顶着SK-2面膜:“昨晚没睡好。”   她有女朋友的尊严,皮肤状态不好是不能让男朋友看到的。   “给我也来一片。”   白殇殇给他敷上,顾自低头摆弄手机。   徐静之又问:“你这是在干嘛?”   人类的本质不好说,徐静之的本质一定是复读机和牛皮糖。   白殇殇愣了一下,有些难以启:“想给我爸妈买个保险。”她爸妈是二线城市的中产阶级,有养老保险,但她今早起来以后就觉得不太够,她知道这是拜谁所赐。   她转身问徐静之:“你觉得度他山写得怎么样?”   “牛逼!”   “他哪里牛逼?”   “这我哪里知道?!”徐静之只是一个读者,比最轻浮的读者好不了多少。   不想白殇殇点点头:“确实。”   初看之下,她也觉得度他山不怎么样。但是她一早起来,脑袋里全是她昨晚看过的篇章。度他山写得平平无奇,但后劲着实有点大。他的题材根本不是她喜欢的,他的人物也全是卖煎饼的,扫地的,最有传奇风范的就是一个偷车贼,但偏偏白殇殇都忘不掉。她能区分开他的每一个丽丽。   白殇殇不是徐静之,她是职业作家,不寻常处必有妖。她当天跟徐静之一起到了连城,找了台电脑,打开度他山的博客,仔仔细细看了一天,越看越触目惊心。   她想,庄墨眼睛确实狠毒。   和徐静之不同,她是职业作者,虽然以趣悦市场作为自己的写作信条,但那不意味着她没有审美。稍作分析,她就能够看出度他山平平无奇的文本下可怕的实力。   她想到一句苏轼的话,特别适合度他山:“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他几乎没有任何短板。   在叙事技巧这一项上,他随心所欲、炉火纯青,他所尝试的表述已经远超一般通俗小说,而是站在纯文学最前端,在探索新的表达边界;   他博闻广识,科幻、奇幻、悬疑、探险、恐怖甚至于爱情小说都有过尝试,不是只会写乡土文学;   行文看似普通,看不出特意修饰的痕迹,但文从字顺,很有后劲;   如果说以上的几点,白殇殇觉得自己努力一下也许能够上,那接下来的几点,她就觉得,纯粹是老天爷赏饭吃。   度他山心理描写极强。人物塑造极强。感情剖白极犀利。   男作者一般人物塑造都很弱、很土,也不会写心理戏,这一方面是女作者更占优势。白殇殇自己就很善于写感情戏,恋爱中的男女会有很多心理活动值得深挖。   度他山就不一样了,他什么人的心理活动都挖,普遍人形总是能引起读者共情,所以他每一篇文都好看。这也是导致他的所有“丽丽”都不会互相混淆的原因。   而且,他真的写每一篇故事,都在表达他自己的想法,白殇殇服气了。他昨天晚上跟她说那番话不是杠,至少他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白殇殇回去的时候喋喋不休地跟徐静之讲度他山的小说。   “你之前不是说他平平无奇的吗?”   “是平平无奇啊,扫地僧也平平无奇。度他山凭借他目前的实力去写一篇类型化的商业小说,没有任何问题。这种人不火,天理难容。”   “你也别只顾着看文,老头子给我们派活了。今天晚上我们去参加慈善晚宴;明天一早去参加Z大的捐赠仪式;下午飞凤河村做公益大使;后天回来还要和欧·米斯特先生吃个晚饭……数不清了,你准备一下。”   白殇殇知道自己理应高兴的,她这下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脚踏入上流社会。   可是,度他山这么有实力,尚且全职码字,自己离他差远了,却要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另一重身份上。那她要猴年马月才能赶得上他? 第28章   庄墨这段时间焦头烂额,网络上关于白殇殇的新闻层出不穷,每一条都能波及到新绘网,好处和坏处都十分明显。好处是他不花一毛钱打了不少广告,坏处是网站的评分因为她一个人掉了3颗星,不少读者因为她的缘故删除了APP。   工作不顺意,感情也不顺心。自从任明卿觉察到他的情愫之后,就跟他疏远了。   原本庄墨体恤他的身体,每天早起陪他一起去散步遛狗,那个晚上过后,他就拒绝了,说这样的健身方式不适合他,顾自把后院枯黄的草坪给犁了一遍,开始种田,什么萝卜土豆西红柿,大蒜玉米小青菜,每天早晚都呆在后院,沉默寡言地伺候田地。   平常也不跟他去公司,宁可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写作。   庄墨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他还没表白,就被甩了,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他发现,虽然不与自己交流,任明卿的QQ却一天到晚挂在网上。那个号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四海的作家号,庄墨没有使用权,这是他唯一探查不到地方。   有时候经过任明卿的书房,即使隔着一道门,也能听到叮咚的消息提示音,以及快到无法分辨的打字声。他在跟谁聊天?他会不会为了摆脱自己,一头扎进了草率的恋爱当中?   庄墨停下了清洗葡萄的动作。草率和恋爱,这两个词都让他深恶痛绝。他看着水池中自己神情凛冽的倒影,打定主意要彻底排除这个危机。   任明卿即使不是他的恋人,也还是他的作者,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坠入了爱河,这会影响到他的创作。庄墨自认为已经很克制了,他既没有言明,也没有试图改变任明卿的性向,他尊重任明卿的选择。他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希望任明卿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不要在拒绝他以后,很快就找上了其他什么姑娘,仅仅因为她们是姑娘。   庄墨端着果盘上楼,抬手叩响门扉之时,他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   任明卿结束日常工作以后,会回自己的卧室休息,他的卧室是个套间,自带独立卫浴。   这个意想不到的偶然让庄墨打消了要跟他好好谈谈的想法。现在,他们的关系很脆弱,他们俩的心情也都不怎么平静,他不能一上去就以一种怨妇的心态强迫他守贞。   不过,也许他可以以别的方式获得那位姑娘的情报,如果她存在的话。   庄墨握住了门把手,微微往里推开。水洒的声音更清晰了,庄墨有了遐思。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放轻脚步走到书桌前,手指在键盘上一按,黑屏亮起了,需要输入密码。庄墨熟练地输入ZR********,密码是他们姓氏的大写+电话号码。他在设置秘密的时候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小家庭的配置,还单纯地以为他们是合作伙伴,精神伴侣,绝好的兄弟……看来他对于自己的性向也有严重的认知不足。   庄墨刚打开电脑,里间传来滑门声,任明卿腰间系着毛巾走出来了。庄墨还来不及看清层出不穷的QQ通知究竟是谁,就赶紧放下葡萄,以行云流水之势钻进了床底下。   头顶上传来吱嘎的声响,是任明卿坐下,开始吹头发。庄墨盯着他纤细的脚踝,心中发起了哲学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虽说他的确是为了偷看任明卿的聊天对象而潜入卧室的,这也的确不是那么绅士的做派,可是他也用不着心虚到钻进床底下来吧?!他当时手上还端着一碗葡萄,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说他是来送葡萄的。   庄墨对自己很失望,不过他很快原谅了自己。男人不应该为已经过去的事捶胸蹈足、后悔不迭,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更重要。不论他为什么钻进床底下,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无从更改;他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也不可考了,反正无论他秉持着什么样的初衷,现在退出去也只会被当做变态。   他要找个机会,趁任明卿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比如他上厕所的时候,或者睡着了以后也可以,这取决于具体的时机……   任明卿吹完了头发,站了起来,发现了桌子上的葡萄,回头看门。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窄窄的缝,可他记得刚才门是关着的。他的眼神又落在葡萄上,猜出这是某人偷偷放在他书桌上的,心里有一瞬间的欢欣雀跃。可是想到某人都不肯露面,他又沮丧地发了一会儿愣,然后赌气似得走到门前,把门锁上了。   庄墨:“……”   这个锁门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再要想无声无息地溜出去就更困难了,而且他还意志消沉,斗志低迷。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在发现你来过以后毫不留情地把门锁上更伤人呢?庄墨甚至怨恨地想:既然在他心目中,我是头危险的野兽,那我大可以把他就地处决。   任明卿晃回到了床边,解开了浴巾,往小腿上抹润肤乳。而庄墨被“就地处决”这种想法蛊惑了,慢慢朝前探出了手。他引用了一百条名人名言,证明一个人之所以做坏事是因为别人说他会做坏事,所以这一切都是任明卿的错,他只是如他所愿。   就在黄色暖光照亮庄墨指尖的一刹那,任明卿往前小跳了一步,蹦蹦跳跳地试图套上睡裤。庄墨心拎到了嗓子眼:这个小子!他就不怕摔着?!直到任明卿开始一瘸一拐地找拖鞋,庄墨才放下心来,把阴影中的拖鞋推出去,推到他脚边。   说来也奇怪,任明卿穷山恶水里养大,却那么清秀干净。他连脚趾也生得好看,洁白又圆润,看着想咬一口。   任明卿随意套上了拖鞋,在床边重新坐下,翻出了抽屉里的指甲钳,翘着二郎腿剪指甲。为了打字需要,他不留一点指甲,指甲让打字有阻力,影响打字速度。   庄墨看着他翘起的左脚上挂着的那只拖鞋,皱起了眉头。拖鞋一半套在脚上,一半悬在半空中,要掉不掉的,不雅观,也不保暖。他忍不住探出手去,帮任明卿把拖鞋拽好。   任明卿觉得自己的脚跟被摸了一下,猛地低头,盯着床底下的黑暗。   是他的错觉吗?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躲在黑暗里偷窥他。   庄墨屏息静气,心跳加速。   任明卿抓着床沿,缓慢地蹲身。   庄墨张嘴,现在已经不说点什么不行了。他只能往恶作剧方向引,叫说临近万圣节,他打算吓他一跳。虽然有点幼稚,但总比“一个暗恋你的死同性恋钻进你床底图谋不轨”要稍好一点。   正当任明卿打算掀起床单看个究竟时,QQ响了。他放下了指甲钳,坐到书桌边上去了。   庄墨松了口气。虽然这位女生深夜打扰他的暗恋对象,让他对她很有成见,不过此时的打扰也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救命之恩了。   房间里开始传出不绝如缕的打字声。庄墨趴在床底下,觉得这一幕十分荒谬,他这辈子还从没让自己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如果他随身带着手机,他就能逆转乾坤。他可以在微信里叫随便什么人过来过夜,田恬,或者玄原。这样,无论如何任明卿都会下楼给他们开门,他就可以自由地溜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假装一整个晚上他都呆在卧室里。有个手机,他也不至于如此无所事事,他可以用手机处理工作,收发短信——可惜他的手机摆在书房里充电,他的夜晚注定只能看着任明卿瘦弱的小腿度过。给他买的丝绸睡裤有点过长了,明天拿去改改。   当庄墨在头脑里书写第三个PPT大纲时,连绵不绝的打字声消失了,房间里变得过于安静。不过很快,任明卿开始忍不住偷笑,有几次嘴中还念念有词,因为隔得太远,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在跟女朋友视频?   不,不可能,不存在没有对话的视频聊天。   他在……看片?   庄墨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房间里有bose蓝牙音箱,因此没有配耳机,除非任明卿用苹果自带耳机看视频,不然不可能没有声响。他的那副是带线的,他说他不喜欢无线耳机,而现在主机耳机孔没有看到插线。   庄墨推测他在看文,或者漫画。而打字频率虽然降低,却没有消失,每隔几分钟持续十几秒,应该是任明卿在反馈。庄墨一下子推断出来,那位女士应该是个作者,或者漫画家。他搜索了任明卿的社交网络,最后锁定了克然。他觉得这个小女生有很大的嫌疑。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任明卿就因为克然笔直的大长腿而害羞。后来她的那次探病,也在任明卿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不是个安分的女人,庄墨是亲自领教过的,而任明卿又过于单纯,她要想勾引他是很容易的。她也有足够的动机这样做,毕竟任明卿如此有才,显而易见会大红大紫。   “不论是不是真的,我要限制他们来往。”庄墨丢掉脑海中写了一半的PPT,开始想方设法未雨绸缪。   稿子看了一半,任明卿探手去捞葡萄吃。葡萄皮滑腻,吃到嘴里苦咸,任明卿苦着脸把葡萄吐了出来,盯着紫色饱满的果实。这是食用碱的味道,庄墨没把葡萄洗干净。   任明卿端起葡萄,走进了卫生间。   好机会!   庄墨灵巧地滚出了床底,重新像一个绅士那样,堂堂正正站在灯光下。如果从房门出去,会经过浴室,而且镜子的位置会把他开门的身影直接暴露给洗脸台盆前的任明卿。庄墨的目光落在窗户上,这对于一个绅士来说不是好的选择,不过聊胜于无。   他镇定自若地走到了窗前。   “叮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背后突然传来视频聊天邀请。   庄墨:“!” 第29章   任明卿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关上了水龙头,在毛巾上擦了擦手。   庄墨眼神一厉:现在只要任明卿走出那道门,就会看到自己站在窗前!   然而,他不是那种心智不坚的男人,会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打乱手脚。越是危急关头,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只要不到最后一秒钟,他绝对不会放弃。他不能在任明卿心里留下“躲在我床底下的变态”这种撕不掉的黑历史标签。   千钧一发之际,庄墨果断按下了静音键,然后滚进了书桌底下。之所以是静音而不是拒绝,因为拒绝对方还有可能再次打来,但静音就不一样了,静音是一劳永逸。   任明卿踏出卫生间,突然发现铃声消失了。他看了眼电脑,耸了耸肩,回身继续洗葡萄。   庄墨听见重新响起的水流声,松了口气,行云流水地打开窗户,跳上了窗台。他嘴角扬起一个骄傲的弧度,任明卿总是把“你都30”了挂在嘴上,但是如果他此时此刻看到自己矫健的身手,就不会这么想了。   水流声掩盖了他的脚步,也掩盖了他关窗户的声音。在任明卿捧着葡萄走出卫生间的刹那,庄墨推动窗户的大手从玻璃上滑下,宣告彻底的终结。   夜凉如水,月色温柔,庄墨穿着单薄的睡衣挂在任明卿的窗台下,脑海中响起莎翁的十四行诗。当然,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阳台私会的选段,交响乐的版本,在他靠着臂力一路攀援回自己的房间时,达到了最恢宏的高潮。这不但是一次成功的逃亡,还是一次成功的刺探。他不会忘记亮起在屏幕上的视频邀请是谁的,那句话可以赶走他所有的噩梦——“白殇殇邀请你加入视频聊天”。准已婚妇女,徐家的准儿媳,她和任明卿具体是什么关系呢?嗯,媳妇与小姑。   任明卿回到书桌前。白殇殇的视频邀请因长时间无人接受而中断,人体工学椅正在缓慢地转圈。他脊背发凉,惊悚地回头,发现这不是个比喻句,背后真的有冷风在吹他的脖子——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而窗玻璃上的这个是……手掌印?!   这里是二楼,什么人会把手掌印留在这里?!   任明卿战战兢兢握住了窗门把手,想要推开看看。可是外面刮起了大风,树梢黑色的阴影在窗前狂魔乱舞,他犹豫再三,把窗户往里别紧。那个手掌印在灯光下依然刺目,任明卿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坡的小说。那些小说总是发生在古老的豪宅中,带有哥特式小说特有的阴冷压抑。虽然徐老总是耳提面命做男人要勇敢,可是任明卿最近两天写了个恐怖小说,他成功自己吓死了自己,一把拉上了窗帘打算冲出去找庄墨。他做好了即使被庄墨讨厌也要强行住在他那里的准备。   任明卿正迫不及待地整理东西打算逃走,屏幕上再次无声地弹出白殇殇的视频邀请。任明卿发现了异样:他什么时候静音了?   白姐今天在凤河村做公益,忙了一整天,抽空断断续续跟他讨论新大纲,到晚上才彻底有空闲跟他深聊。不过她说要洗个澡先,他就先接过她的文档看今日份的更新。自从那天之后,她对自己非常信任,写了什么都求他过目。任明卿诚惶诚恐,继而觉得她写得十分之有趣。世界之灰褪去,露出明亮的一面,大概她自己也做出了选择。   任明卿重置音量,点击链接,白殇殇的脸出现在视频上:“怎么这么晚才接啊?”她时间不多,行程太满,加之要把之前的无脑大纲全然推翻,重新出一版,工作量不可谓不大。她今天的更新还是抽空用手机码的。   任明卿抱歉道:“对不起,刚才我在洗葡萄。不过你等一下哦,我换个房间。”   “诶……”   任明卿干脆利落地暴力关机,带上那碗葡萄冲出门外,迫不及待地敲响了庄墨的门。   房间里传来砰得一声,把任明卿吓了一跳:“庄先生!庄先生你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已经侵入了他的房间把他给……   门背后传来沉重而急迫的脚步声,任明卿吓退了两步,想起他今天写的故事里阴暗的桥段。   “轰”的一声,门猛地拉开。任明卿一度都不敢睁眼。   “找我什么事?”低沉清雅的声音响起,与平时相比略有些干涩和喑哑,可在任明卿听来却有如天籁。庄墨就站在门背后,虽然发型稍显凌乱,可是依旧那么镇定自若,坚实可靠。   “我……我是来送葡萄的。”任明卿把自己的伴手礼递给他。   庄墨扫了眼葡萄:“看着眼熟。”   “一起吃。”任明卿把果盘塞到他手里,顺道把自己塞进了门缝。   庄墨看着手中的葡萄,心想:虽然这小老弟有点敷衍,不过他能主动示好,未免出人意料。   他从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任明卿不是普通的笑脸人,他乖乖钻进被窝里的样子真可爱,他怎么都没办法是跟他继续置气,怨恨他恐同的行为了——等一下,他为什么会乖乖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庄墨太阳穴青筋直跳:这是神对他的考验,还是奖赏,还是惩罚?   后来白殇殇再次接通视频的时候,任明卿坐在床头,怀里抱着一只手,一边跟她讲大纲,一边给那只手缠纱布。那只手的主人时不时还要插嘴。   庄墨攀着墙壁凸起的窄边,从任明卿的房间荡到自己房间时,手掌受了伤。他对任明卿说,这是他帮任明卿犁地的结果,他农艺不精,被木质长柄磨坏了手,任明卿可心疼了。   “你为什么要去种田?又不是干这个的手……”任明卿小心地替他清理伤口上的碎石。   “因为你最近都不理睬我。”庄墨的眼神温柔似水,“你不是在码字,就是在伺弄那块田地,我想我要是帮你把农活干完了,你是不是就能多和我说说话。”   “对不起。”任明卿吃了一惊,坦率地跟他道歉。   那天晚上,他质问了庄墨,当时的恐慌情绪在得到否认的答案后已经平复了,只是他心情却没有好转,可以说无来由地恶劣、烦闷。他又没能调整好,影响到了他俩的相处。是他不好,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了庄墨。   “老实交代,今天怎么突然要跟我睡,嗯?”   任明卿提起这茬就郁闷:“我的房间里有点怪怪的,好像闹鬼。”   庄墨:“……”   “椅子无缘无故转圈,窗户开了一条缝,玻璃上还有一个手印。”   “手印本来就有,是前几天来摘爬山虎的师父留下的。”   “是吗?我真是太胆小了。”任明卿泄气道。徐老明明耳提面命“男人要勇敢!”,他却能被自己脑海中的恐怖剧情吓到,真是太失败了。   “胆子小一点就小一点,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庄墨望着他许诺。   任明卿心念一动,那天晚上那种战栗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知道此时不能凝视庄墨的眼睛,如果再这样对视下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   “你们聊完了吗?”视频对面的白殇殇打破了气氛。她的笑容十分恐怖。   庄墨、任明卿端端正正地拿起纸质版大纲:“聊完了,白姐。”   “你们对我这个耽美文还有什么意见?”   庄墨、任明卿集体鼓掌:“没有了,白姐,写得很好。”   当天凌晨,庄墨趁着任明卿熟睡,偷溜下床,顶着月黑风高,把他的田翻了一遍。   男人可以撒谎,但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第30章   白殇殇躺在飞机舱里,戴着墨镜,塞着耳机,看似是在打盹,实际上在听商务英语。今天晚上要和欧·米斯特先生及夫人吃饭,她刚刚恶补了关于对方的资料,但是她自从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大规模使用英文口语了,她得找找感觉。   听了一会儿,她假装从睡梦中醒来,对徐静之说要先洗个澡。   “我的头发太油了,不适合设计师做发型。”   徐静之做了个怪相。   白殇殇走进了浴室里,空姐已经贴心地替她准备好洗浴用品,等空姐离开以后,白殇殇关上门,一边脱衣,一边念念有词地复习日常用语。   徐静之对此类社交不很热衷,他的身份让他大可以唾弃这些繁文缛节和虚应功夫。白殇殇却要认真得多。如果有人以为,一个女人在社交场合光彩照人、谈笑风生都是轻而易举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白殇殇跨进了浴缸。她这两天不断反省度他山的话,对自己目前的境况进行反思。现在有个迈向上流社会的机会,她凭借着美貌中了彩票,当然是泰然接受,把握住机会。她是个满身都是欲望的女人,不会轻易放弃嫁入豪门的机会。   不过徐家家大业大,她这一来,不可避免地要成为徐静之的附庸。没有一个贵妇人不是以她的丈夫闻名的,舆论对她们最好的赞美就是“做丈夫坚实的后盾”。   白殇殇冷漠地扭开了花洒。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要她去为男人的人生牺牲,全身心地付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在写作这门行当中拼了近十年,现在要她退出,她不甘心。荣华富贵,和著作等身,她两个都要。如果这世界是灰色的,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要在她自己身上制造五彩斑斓的人生。   白殇殇调到冷水,当头浇下。   晚宴很成功,她穿着高定晚礼服和金融寡头的合影很快就上了新闻。SO4上的网友还翻出她做公益的通稿,通稿中的她系着红领巾亲密地拥着贫穷地区的小孩子们,俨然是连城集团的公益大使,网友猜测她已被徐家接纳。这又引发了新一轮的diss,野鸡、白婊的称呼随处可见。她因为二流言情为人所耻笑,现在写起了更小众的文学题材,众人耻笑得更大声了,觉得她是低俗作家沐猴而冠,装模作样。   白殇殇根本顾不了这些。她现在头痛得厉害,脑仁像被针扎一样疼。飞来飞去赶场子极其耗费体力,她的冷水澡又卓有成效。她在补妆的间隙打了几个喷嚏,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喉咙痛了。   回到家里以后,两人洗了澡睡下。白殇殇等徐静之呼吸平稳以后,翻身下床,头重脚轻地走向了书房。她估计得没错,现在她已经开始发高烧了,心跳加速,手脚冰凉,骨骼酸痛。不过等她坐下来以后,这些肉体上的不舒适都消失了,她按照和度他山最后确定下来的思路,手指如飞地敲打出字句。她决定让她的omega逃出这个到处都有保护协会爪牙的城市。   她既是个大忙人,就没有太多时间写稿子,平时得空了,在备忘录上随便记两笔,没有存稿。网络连载,一天不更新就不行,她的粉比她的黑多很多,她得每天都把他们喂饱。   索性她是个手速很快的职业作者,最后她在11:53发布了新章节。右上角很快弹出来新评论通知,白殇殇松了口气,脸上洋溢出笑容。她最喜欢这一刻,付出总有回报。她伸手去捞书桌前的马克杯,她起来时倒了一杯水,现在终于有空喝了。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徐静之睡眼惺忪的声音。   他被白殇殇“不小心”落在枕边的手机振醒了,那个手机上有个半夜11:55的闹钟,然后他发现小姐姐跑了,而书房里亮着灯。   白殇殇暗自心喜,一切都来得刚刚好。她按照脑海中的剧本,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特别柔弱地晕倒在了他怀里。   柔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聪明人应该好好利用。   徐静之着急忙慌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找了件大衣把她裹起来,毫不犹豫地丢进车里送去医院。一通兵荒马乱后,白殇殇输上了液。   “你半夜偷偷摸摸干嘛呀?你不会还在写你的言情文吧?”徐静之一头乱发像鸟我,说话又气又急,“爸不是跟你说别写了吗?这种东西……”   “我知道我写的不如度他山,正是因为心里清楚,所以才会想要更努力。这一本不够好,就写下一本;下一本不够好,再下下一本,这就是我作为作者的觉悟。”白殇殇暧昧地挑起了他的下巴,眼波流转,“这样,总有一天,你也会像崇拜度他山那样崇拜我。”   徐静之惊呆了,白殇殇那么努力竟然是为了自己!   他感动得泪如泉涌:“小姐姐……”   白殇殇:“……”   徐静之的反应跟她的剧本差太远了,正常的总裁听到这种表白不是会深吻她的吗?拿着纸巾擦眼泪是怎么回事?她可能捡了一只假的总裁。   “不过最近我确实没有办法很好地平衡你的’未婚妻’与’作家’这双重身份……我还是不够优秀,配不上你。”白殇殇唉声叹气。   “不是你的错,是老头子给我们派的活太多了!我这就去跟他讲,不要让你参加活动了,累死人了!”   白殇殇:“……”这个愣头青这么去讲肯定歇菜。   她义正言辞道:“爸给我安排那么多日程,是对我的期许,这是我本来就应该承担起的责任。只是目前和我的工作有太多冲突,希望可以适当减少一些,让我慢慢适应。我希望每天至少能有一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这样我也有时间好好锻炼身体,给你生个儿子。”   徐静之感动得一塌糊涂,哭成水桶:“哇小姐姐……”   白殇殇内心深处发出了反派的笑声。   生不生谁管他啊!漂亮话先说着,把徐家两老的好感度刷到100%再说。   第二天,徐静之转发了她的新章节更新微博。 第31章   一眨眼一个月过去,庄墨主持了月度例会。网站打了个开门红,流量超预期,他私底下给各位员工多发了点奖金,大家来开会都欢天喜地的。   听取完报告后,庄墨叮嘱宋鹏团队把用户首页完善成微博形式。   “用户在我们的APP上关注了作者,可以看到作者的实时动态,这个功能非常强大,说白了就是一个时间轴形式的社交软件,与微博的初始功能一模一样。不仅可以提示长篇更新,还可以直接呈现短篇内容。与其让克然这样的作者去微博上写短篇,不如让她来我们的APP上写。田恬,你做一个事情,去微博上挖各式各样的作者、画手,就让他们来京宇开账号、发动态,不需要独家,只要能和微博同步,我们就会为每一条付费。”   “我的天呐!”田恬思维活跃,立即明白了庄墨的意图。   他的轻阅读部终于在网站上有自己的地盘了!   如果把单纯的读书软件加入社交关系,他们的APP有可能直接从微博阅读领域分流,就像b站在视频领域做的那样。b站用户能在“动态”那一栏里看到up主和所追番剧的更新,用户可以评论和转发。久而久之,up主也习惯在那里发表言论。随着微博风向对二次元越来越不友好,他们是有机会圈走这波二次元流量的,这比用SO4论坛维系读者生态更加稳固。   庄墨脑海中大致有了轻阅读的核心竞争点,一一吩咐宋鹏去落实:“宋鹏,你想个办法,让作者发布在新绘的短篇,可以直接转成长图形式转到微博。”   这是为了从微博引流。直接放网站链接,微博会限流,但长图就不一样了,这只是个工具。如果越来越多的po主使用新绘格式的长微博发布故事,用户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这个APP,打响了品牌知名度。   “你这个转图功能一定要比其他竞品更方便,更舒服。”庄墨善于以小博大。   “好的,我会跟小松一起讨论。”宋鹏与美术总监小松相视一笑。   “我们的时间轴上除了转评点赞以外,再加一个打赏功能。”微博的内容产出不能变现,这对内容生产者很不友好。粉丝经济时代,读者愿意为作者花钱,他们就提供尽可能多的渠道,让读者自由选择。   “好的。”   散会以后,庄墨拍拍烈火哥的肩膀:“干得不错。”   为用户首页提供轻阅读的内容,就是烈火哥的点子。这会让新绘APP从单纯的阅读网站,变成内容类社交软件,解决了短篇、段子、萌文没有大本营的问题。烈火哥还在PPT中提出了几种付费方式,庄墨觉得他对内容很了解,也有大局观。   他又找田恬简单聊了两句,让他把用户首页搞起,最后把谢想容叫到办公室里:“来京宇一个月了,工作怎么样?”   “忙。”   目前的职位和薪资待遇,你还满意吗?”   “还行。”   “工作环境呢?”   谢想容沉默片刻:“厕所不是那么干净,特别是蹲坑。”   “你的洁癖又严重了。”庄墨失笑,“刚才在会上,我有些话不便明说。我给季度前三名设置了统共600万的奖金,等于公司花了600万买他们的全版权。这笔钱不能白给,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要适合做IP开发的文章。”谢想容自动翻译了他的话,“你想作家经济部的作者夺得榜首。”   “不行,他们的作品不够年轻化。虽然适合影改,能够赚钱,但在文本层面吸引不了现在的小读者。你看,他们的文在榜单上是没有水花的,强捧不来。”   “你要受年轻读者喜爱、又适合做IP开发的文章。”   “没错。”   这个人选其实有,就是任明卿,庄墨不想过早放他出来抛头露面,所以才要另寻他人。   “这三篇文章,就算不是强剧情,也必须是新颖设定,能讲好故事;人设要足够有魅力;叙事被90后、00后接受,本身具有强劲的榜单竞争力。第一期的榜单冠军会引导整个网站的审美取向,如果榜单上的文不够优秀,不足以证明我们对于高质量精品文的追求,其他作者拿捏不清站子的风向,会无止境地朝着快餐类和无线风发展下去。”   “明白。”   “同时拥有轻阅读部的时髦思维,又具有作家经济部的扎实功底,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这两个部门的作者风格南辕北辙。写作功底需要时间积累,意味着作者从业年限比较久;而时髦思维却又要求年龄层比较低,这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点,很难找出同时符合这两个要求的大手。所以庄墨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烈火哥和田恬,而要寄托于谢想容。   谢想容的部门一天签上百个作者,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说不定就来了个小小年纪写作多年的天才,比如任明卿那样的。   “有。”谢想容没让他失望。   “捧起来。”   庄墨拿起桌子上的喷水壶,给刚送来的花束浇水,表示谈话结束。任明卿知道他的办公室里有味道,每个礼拜送他一束鲜花,他的办公桌上永远都有花香。   谢想容回到办公室里,拨通了夜醉的电话:“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听见作者已经开连载了,她满意地嗯了一声:“数据?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而是我该担心的问题。你是作者,把作品写好,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夜醉在对面欢天喜地道:“谢谢主编!”   “你是大神,应该的。”谢想容即使说这种话,语气也是冷冷的,公事公办。   这个作者,谢想容还在观文的时候对她做过评级,当时庄墨驳回了她的评级报告,把作者从S级下调到了A级,谢想容印象非常深刻。前几天她查看版权库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春有柳棉天涯芳草》这本书竟然是京宇出的,而夜醉跟京宇签的代理合约还没到期。非常奇怪的是,这个作者根本不在作家经济部的名录里。也就是说,烈火哥既没有给她配经纪人,也没有给她策划新书——他把她完全雪藏了。   联系作者之后,谢想容确定这不是作者方面的问题。夜醉还是非常想和京宇合作的,她虽然拿了千万版权,但之后京宇就跟她失联了,开新站也没找她,她对公司这段时日的冷遇颇有怨言。   谢想容不知道烈火哥这样做的理由,她也不在乎,她现在很缺大神。   作家经济部随便哪个拎出来尽是一线,烈火哥这半年在经手的项目估值已经达到了3000万;而轻阅读部有一票网红作者,最近《男神生存指南》输出了连城,建立了一个范式,田恬有了用户首页的革新,已经递交了一波作者名单要去推。反倒是她的网络平台没有台柱子,于公于私,她都要尽快捧出适合网站气质的头部作者。   夜醉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写作功底扎实,有粉丝基础,而且是个狂热的动漫迷,经常在微博上发梗,还披马甲写过美漫同人。谢想容联系她以后,迅速给她策划了新书,夜醉日以继夜地赶稿,现在已经做好了连载的准备。虽然晚了一个月,但她自信成绩不会差。   编辑与作者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夜醉出成绩,她的网文部会更有话语权,她在公司也站得住脚。这不单单关乎奖金,还干系到她的前途。庄墨说了,谁的业绩好,谁接替他的位置。她现在是网文部总监,有可以争取CEO的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   底下小编辑敲门进来问她:“下一期的首页推荐给鸿仨还是一姐啊主编?”   谢想容回过神来:“给一姐。今天沈总还强调过网站审美的问题,虽然一姐的文也low,但鸿仨写的男频无线风,更low,不符合二次元阅读的气质,不用给他那么好的资源。”   谢想容希望这位作者能早日明白过来,去别处试试。   小编辑哦了一声,转身要走,谢想容把她叫住:“安度陈年呢?联系上了没有?”   “还没有回复。”   谢想容蹙起了眉头。三顾茅庐都请不出来,这作者莫不是有人家了? 第32章   谢想容隔壁的办公室里,烈火哥一边撸铁,一边在新绘网闲逛,午休时间他都是这样度过的。虽然网站不是他的业务范围,但他是个爱操心的人,对公司有归属感。   上回田恬和克然因为营销的事情半夜撕逼,他去帮忙讨粉条,叶瞬问他管那么多干什么,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田恬自己都觉得没事了,他还在操心怎样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你上班在卖命,下班还在加班卖命,庄总有给你这么多钱吗?”   “有。”   “……”   “不过也不仅仅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烈火哥说来怅惘,“我的老师临走,把京宇托付给了我,可是最后只剩下你我两人,差点倒闭了。现在庄总上位,把公司发展得这么好,我是希望辅佐他走得更远的。反正我是不希望公司再倒闭了,我的朋友都在这里,如果哪天树倒猢狲散,那多伤心啊。”   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田恬的工作他会无条件支持,谢想容那里也一样,他时刻关注着网站部的发展。   他首先看了看安度陈年的更新。   这个作者是他淘到的私人收藏,非常有才华。她跟一般的文字逻辑型作者不一样,她是典型的画面逻辑型作者,这意味着她脑袋里想故事不是以文字的方式呈现,而是首先出现小电影。她有了这个小电影,再把它描绘出来,因此她非常善于使用意向,寥寥几笔,就能刻画出悠远的意境,跟玄原同属一个流派。   灵气是玄原高,故事框架却绝对是安度陈年做得好。玄原在整体架构上……他没有整体架构,写着写着就写飞了,安度陈年的故事却没有什么零乱的感觉,一看就是整体构思完再下笔的。   她塑造了一对本身是死敌的双男主,因为种种原因搭伙上路,对抗阴谋拯救世界。十洲三海背景,剧情很硬派,烈火哥作为十洲三海的老编辑,看得很入迷。   主角散漫王侯一身谜团,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全都是问号,看上去弱不禁风、混事不理,每天住在俱卢驿站里弹弹琴、下下棋,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腹黑,没有他用阴谋诡计搞不定的人,如果有,那散漫王侯就会患上夜行衣,干脆把人谋死。   而他的搭档——一心升官发财的俱卢亭长——对侯爷的蔫吧坏一无所知,很看不起这些出生高贵、走哪儿吃哪儿的饭桶。他八面玲珑、讨人喜欢,精通官场的虚应功夫,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每回出手都想给自己捞点好处升官发财,但总是在散漫王侯的操纵下没有如愿以偿——散漫王侯早就看透了他虚伪的本质,对这个小人物毫无怜悯。故事写到30章,俱卢亭长都还在日日倒霉,只是个又穷又low又忙碌的小公务员,干的最成功的事是保媒拉纤。   就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卷入了十洲三海波诡云谲的历史故事里,俱卢之野,即将成为两个种族交战的前线。这是《浩荡纪》第四部 的一个大事件,等于说安度陈年给四海纵横写了分支故事,以不同的主角、不同的视角,描摹同一段历史。   剧情写得真是好,大背景下的各种小人物,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来龙去脉。剧情环环相扣,悬念丛生。感情戏又处理得很细腻。两个角色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互相下套,互动很搞笑。   最新的一章里,散漫王侯发现了亭长理想主义的一面,这个抠抠索索、机关算尽的男人,一门心思想升官,最终只是为了给村民重筑长城,避免30年前魔族入侵时俱卢之野尸横遍野的惨状,这让散漫王侯对他改观,第一次付了伙食费。   评论里一片打call:“侯爷铁公鸡拔毛啦!”   虽然有点gay里gay气,但烈火哥这种钢铁直男看了也没有什么违和感,这是很难得的。直男看基佬文真的很难受,他又是个职业编辑,不能不看,有时候硬着头皮看,又get不到点。《散漫王侯》就不一样了,他坚信散漫王侯和亭长大人是一生的好朋友,为纯爷们的友谊感激涕零。   这本书即使没有任何榜单推荐,也没有自媒体引流,收藏却能破300,每更有50多条评论,活粉比例很高。   烈火哥习惯性地看了看作家专栏,安度陈年今天依旧不是签约作者。   他心里抓心挠肺地着急:谢主编干什么呢?这么好的作者怎么能把她放跑?要不是避嫌,他都要亲自下场签了。   “可能是还在走流程吧。”烈火哥无意与谢想容抢作者,自我安慰着关掉了《散漫王侯》。   他又切换到平台首页,看看万众瞩目的榜单。   季度榜单暂时悬空,月度榜单却已经拼出来了,第一是白殇殇的《做小》,她的流量跟其他人根本不在一个级别,凶得很;第二是小观澜的《青空之战》,第三是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四五六七八九都是耽美文。   烈火哥叹了口气。白殇殇纯粹是玩票性质的,说了不要钱也不要名,只想红。小观澜比较特殊,不是他们京宇的作者,顾湘流给她出的选题,只出了个大纲就卖给庄墨了,也是300万买断。这就是有经纪人的好处,一般作者绝不会选航空这种冷门题材,而现实向行业背景的本子永远是IP市场上的抢手货。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已经出掉了,对他们来说没有剩余价值。   其他排名靠前的耽美文全都弱剧情,不是甜文就是渣贱,受读者欢迎,却不好变现。   烈火哥把鼠标挪到当日榜单,希望能看到些生面孔,赫然发现位列第一的是个他所熟悉的名字。   “她怎么会……”烈火哥的瞳孔放大了。   ——   临近下班时间,处长布置了一份材料要赶,问柳菲菲和傅双机谁留下来加班。   傅双机的表情有些为难。联想起他的特殊情况,处长的目光隐含了深刻的同情,然后他俩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柳菲菲。   “好的,没问题。”柳菲菲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   “下个礼拜我来。”傅双机愧疚道。   “你可欠小柳不少轮值。”处长开玩笑似得敲打着他。   “没关系的,他要照顾小星星,我家里没什么事,我来就好。”   “你快要结婚了,事情也蛮多的吧?”   “不……没有关系。”   好像苏安说过,晚上要去挑请帖,但她觉得她去不去都无所谓。   处长觉得挺奇怪的。这年头上赶子加班的人可不多见,特别是女生。女孩子嘛,都是以小家庭为主,考进公务员图个清闲,结婚了以后上上班带带孩子,下班时间一到马不停蹄地买菜烧饭,他看得多了。他怀疑柳菲菲是婚姻出了问题,才想躲在办公室里听听歌看看电视剧,这种事他也看得多了,他们中年男人都这样。   不过毕竟对面是个女孩子,处长也不好多问,只笑呵呵地说有了问题一定要找组织。   没过多久,下班时间到了,傅双机和处长一道起身离开,柳菲菲面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赶紧关上了门打开word文档开始敲键盘。   十分钟后,傅双机回办公室拿雨伞,外面看起来好像要下大暴雨,他怕等会儿给小星星送饭的时候淋湿。等柳菲菲意识到他在注视自己的屏幕时,他已经在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   柳菲菲拉回了神智,定睛一瞧,满屏幕都是《散漫王侯》的今日更新。   她怎么就管不住这手。   她赶紧站起来挡住了屏幕。   傅双机笑问:“你这是在写小说?”   “没有。”   傅双机觉得看着像:“你在哪家写?”   “我不是,我没有。”   她口风紧,傅双机也不再逼问,只是看她的眼神变得很好奇。傅双机以前觉得自己的同事缺乏灵魂,现在一想到她有可能是一方网文大神,就对她很感兴趣了,离开的时候多说了两声再见。他们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   等他离开,柳菲菲松了口气。她应该小心再小心的,千万不能被人看出她在网上干什么。   自从一时冲动将旧稿发布在新绘网上,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外露,很少有人可以察觉到,柳菲菲还是那个柳菲菲,寡言少语,安静得像一尊菩萨;但于她自己,在重新成为作家的一刹那,既定的生活就发生了细腻而隐微的偏差,不可逆转地沿着另一条轨迹发展。   柳菲菲现在很难集中注意力,脑子里总想着故事的后续发展,有时候她全然沉浸在想象之中,听不见周遭发生的一切,一眨眼几个小时就过去了,跟穿越没两样。她知道这样不好,人不能总在脑子里放小电影,她有自己的工作、生活,还即将拥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她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现实世界。然而每当她试图停下来,把生活拨回正轨,她又被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撅住了。   作为创造者,她有最大的权限重塑天地四方、把玩人物命运,她享受这种肆无忌惮的权力,同时也为造物感到着迷。一想到一旦她停止思考,那个世界就将不复存在,那些可爱可恨的人物也会灰飞烟灭,她就仿佛自己亲手杀了人一样自责。更何况,故事总是瑰丽、神秘、惊心动魄、充满冒险,跟平淡、琐碎、重复、无意义的现实完全不同,人天性会被故事吸引,现实在故事面前千疮百孔得不堪一击。   她留在办公室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她渴望独处来完成《散漫王侯》,但是独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很奢侈的。结婚以后的生活可以预料,跟现在一样的工作,跟现在一样的作息,回到家后吃饭、洗澡、洗衣服、看电视、睡觉,偶尔做爱,一两年后还要带娃,带娃会占到90%的时间。她在跟时间赛跑,她想把《散漫王侯》写完。   天很快就黑了,整个办公楼都静悄悄的。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推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柳菲菲站起来,失落大于惊喜。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晚上去挑喜帖。打你好几个电话都不接。”苏安是个很普通的男人,正如柳菲菲只是个很普通的女人。他们出现在彼此想要恋爱的年纪,把这段恋情维持到了结婚的年龄,所以只好结婚了。   “我这要加班呢……”柳菲菲偷偷切出了空白的word文档。   苏安气愤得责骂傅双机:“一个科室里只有你们两个科员,他却能推就推,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他一个人带孩子,肯定比我要忙,体谅一点吧。”   苏安嘀咕得没完没了:“那你快写吧,妈还叫我们回去吃饭呢。”   柳菲菲中断了她的小说,开始干正事儿,鉴于正事儿让她深恶痛觉,她很快就干完了,陪着苏安去婆婆家挑喜帖。   婚庆公司提供了十多种样式可供选择,婆婆问她喜欢哪一种,柳菲菲选了黑白款,黑色是新郎西装的轮廓,白色是新娘的侧影,一左一右打开后是素雅的邀请函,高级而有设计感。   婆婆却道:“这怎么行?太不吉利了。喜帖就要红红火火的,我看这个好。”她指着中式剪纸的那一款,信封是大大的两个喜字。   柳菲菲无所谓:“好的,那就这个。”   她吵不过强势的婆婆,也对细枝末节不敢兴趣,她现在只想回家更新。就因为昨天四海在评论里说她的某条剧情线特别赶,她就准备吭哧吭哧精修5-10万字。她是个处女座,喜欢精益求精。可是她现在有点后悔了,《散漫王侯》每天晚上9点更新,有读者在网络上等她的,她修了一半根本发不出去。   苏安根本不理解她的心急如焚,反驳婆婆道:“太土了。哪怕要挑红色,也是烫金的那封好看。菲菲你说呢?”   柳菲菲飞快地嗯了一声:“也好。”   婆婆不高兴道:“上次喜糖盒子你不要烫金的,现在又要烫金的了,一天一个主意。”   苏安据理力争:“这完全不是一码事。真要说起来,上回的喜糖,我说要yoha的巧克力,你非要不二家,不二家又不好吃,一点没档次。”   两个人开始翻旧账,来回拌嘴,柳菲菲听得头痛,起身去洗手间。   她把门关上,隔绝了噪音,坐下之后松了口气,打开了手机。右上角有20多条消息,让她暗自心喜。   她发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夙愿,没有别的期许。但是连载了几天,陆陆续续有读者收藏、打赏,她时不时要去刷刷页面,看看有多少新读者入坑,涨了多少点击。就好像自己有了一个孩子,牵挂得放不下,不舍得错过它一丝一毫的成长。   柳菲菲打开了评论,打算刷一遍。对于她这样的小作者,认认真真的评论是唯一的收获。   “尊敬的作者安度陈仓,您的作品《散漫王侯》内容优秀、广受欢迎,我想与您详细讨论签约事宜,请加QQxxxxxxxx。”   发件人:想容。   “尊敬的作者安度陈仓,您的作品《散漫王侯》内容优秀、广受欢迎,我想与您详细讨论签约事宜,请加QQxxxxxxx。”   发件人:想容。   “尊敬的作者安度陈仓,您的作品《散漫王侯》内容优秀、广受欢迎,我想与您详细讨论签约事宜,请加QQxxxxxxxx。”   签约……   柳菲菲盯着屏幕里的字,愣了好一会儿。   签约在她那个年代是极高的殊荣,什么作家才能被人赏识、进入市场?怎么也得是四海纵横、玄原那个级别的。虽然知道现在的网文环境更加宽松,然而柳菲菲依旧心跳加速、手脚发热,在她看来,能签约就代表着她有实力步入作家的行列。   然而,她又是否真的做好了准备,要去走那一条路?   她了解作家的生境。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白殇殇对她倾诉了无数的心路历程。作家都是被鲜花和掌声所吸引,一脚迈进了残酷的修罗场,在那里你要跟无数前人和后来者相竞争,争抢着有限的读者;为他们每一个人的离去大为光火,为每一句负面评价心如刀绞;因为爱好成为了职业,关乎到收入,又变得无比在意得失……创作本身被创作带来的结果所淹没了。   柳菲菲坐在马桶上左右为难,苏安前来敲门:“菲菲,你怎么一直在里面?”   “肚子有点不舒服。”柳菲菲撒了个小慌。   她有点后悔自己被签约信扰乱了神智,赶紧点开文档。虽然文章还没修完,但今天更新个3000字没有问题。她最后改了一遍错别字,打开了作家后台,用手机复制粘贴不算太难。   她听见婆婆嘀咕了句:“这不会是有了吧?”   苏安急了:“要不要吃药?你先把门开开。”   “没什么事,就是吃坏肚子了。”明明复制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跳不出粘贴键,柳菲菲只好退出了程序再登录。   “晚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坏肚子?”婆婆有些不高兴。   “菲菲你是哪里痛?有没有发烧?”苏安紧张道。   “没事,上个厕所就好了。”   “这都进去多久了,肯定是在玩手机,你进去看看。”婆婆退休前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很有官威,喜欢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   门外传来开锁声。   好不容易上传了文档,又说有敏感词,柳菲菲紧张得直冒汗,手指打滑,加了几个隔离符。   当苏安推门而入时,柳菲菲刚巧握住了门把手。   “结婚是你们俩的事,又不是我们的事,怎么那么不上心。”婆婆嘀咕。   柳菲菲不应声。   她今晚的更新完成了,她开始幻想读者们读到以后是什么反应,明天可以收到多少留言。至于婚贴,毫无疑义地选了婆婆最喜欢的红色剪纸款,婆婆总是对的。   ——   从婆婆家出来的时候,苏安跟她摊牌了:“你是不是在网上写小说?”   见她一脸意外的样子,苏安失笑:“你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柳菲菲看着文文静静,其实有自己的世界。她追番,看小说,还去买日本人那种好几百一本的漫画,他都没干预,只是写小说有点触及他底线了。   “咱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能不能别异想天开了啊?你觉得凭你的水平,能拿奖吗?”苏安刷到过新绘网的征文页,也知道柳菲菲就在那儿连载,“作家不是谁都能当的,咱们就是普通人。”   “我写的还挺不错的。”柳菲菲低声道,四海说自己很有天赋。   “不务正业。”苏安宠溺地批评,“为了一个兴趣爱好主动加班,就算在家里也跟个幽灵似得魂不守舍,这种小说我看还是算了,别写了,破坏咱们夫妻和谐。”   柳菲菲只好道:“我就是随便写写的。”   “这就不应该是你做的事。”苏安见柳菲菲低头剥指甲,不再硬逼她,只与她约法三章:不许加班,不许侵占生活时间,写完赶紧跑。   晚上回家以后苏安打游戏,柳菲菲在一旁陪着。显示器里倒映出苏安的面庞,柳菲菲看着失神。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像白殇殇,有那么多欲望,那么多精力,和源源不断的挑战精神,她只想过平凡的生活。而她又是个如此普通的女孩子,她甚至没有自信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过好接下来的人生,所以她依赖苏安。她知道苏安也不那么可靠,但男人总有一种奇怪的自信,她也就顺势把人生的重担丢给他了。看着苏安,她就很安心,他是她平静未来的幻象。   变成一个男人的妻子,让他照顾自己,让他做主把这个小家庭带往时代的洪流中,听天由命,柳菲菲觉得自己做了绝大多数平凡女人的选择。   她删掉了谢想容的签约站短。因为她害怕未知的人生,所以她交出了人生的主动权,也失去了话语权。 第33章   白殇殇搞定了徐静之以后,志得意满。她是女人,又是上嫁,有些事情徐静之不出面,她势必两难全。索性徐静之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和平等,允许她保有自己的事业,看来她的眼泪和崩溃真是一场完美的表演。   但是柳菲菲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柳菲菲打电话跟她说不签约,因为苏安不同意,白殇殇气得差点去骂苏安。   柳菲菲没什么自信,家人的意见对她来说很重要,决定做个佛系作者,随缘。白殇殇却比她更了解行情。现在作者这么多,随缘是熬不出头的。你一本书发在网上,没有平台推荐,不要说谁知道你了,读者根本连你的这本书都找不到。网文浩如烟海,谁又能误打误撞发现《散漫王侯》呢?   柳菲菲一心向佛,又拦着她不让她做苏安的工作,白殇殇就打算从平台入手。   这天中午,谢想容正在办公室里吃外卖,听见外头有她的快递。她出去一瞧,是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国际包裹,她不记得最近有海淘。搬进办公室里拆开,竟然是个Gucci黑丝绒酒神包,今年的新款,专柜2万多。   谢想容赶紧把包裹捂住,这是行贿,谁干的?   对方很快就找上门来了,竟然是白殇殇。   花眠:我前几天出门逛街,看到个包包特别合适你,给你带了一个,到了吗?   想容:大神太客气了   花眠:最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应该的   花眠:【网页链接】   花眠:这是我闺蜜的文章,主编能不能推个?   想容:我看看   谢想容在椅子上坐下,拿消毒纸巾擦手。   她既不说收,也不说不收,因为白殇殇她惹不起。只是她丢过来这么块烫手山芋……谢想容点开链接,是安度陈年的《散漫王侯》。   怎么所有人都在推这本?庄墨让她签,白殇殇也要她推,虽然写得不错,可是谢想容按规矩做事,天生看不惯这类靠关系走后门的。   她又从头到尾理了一下这个事情,请示庄墨:“庄总,我尝试联系了安度陈年,她说她不签约。”   “不签就算了吧,不碍事。”   庄墨没有看过《散漫王侯》,他最近太忙了,顾不上别的作者。他私心也只想看任明卿的文章,任明卿最近情绪低落,却非常高产,一天几乎就能出个短篇,处于前所未有的创作井喷期。庄墨每天指点他都来不及,安度陈年的长篇至今没点开。   虽然任明卿说她写得很好,不过庄墨估计,他有私人情绪在里头。更何况他是个老好人,看谁的文章都写得很好。这位作者如果是四海纵横那一辈的,如今也快30岁了,题材又是正统的十洲三海,已经过时,她没有意愿往商业化方向发展,自娱自乐就可以了,不强求。   谢想容挂下电话,心里有了个底。估计安度陈年跟白殇殇关系很铁,白殇殇因此向庄墨举荐了她,可是庄墨本人对她没什么交情,一切都是白殇殇在后面搞鬼。现在安度陈年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想签给新绘,白殇殇却向自己行贿,想要给她资源——这些资源可都是公司的。   谢想容的目光再次落在限量款酒神包上,怎么办呢?   人不能得罪,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也不能做。   她点开了朋友圈,刷了一下代购微商,心中有了计较……   过了几天,谢想容主动约白殇殇见面。白殇殇是个大忙人,下午要赶稿,晚上要跟徐静之庆祝纪念日,约她来家里聊。   谢想容穿着职业装敲开白殇殇的门,女主人慵懒地穿着一套性感的睡衣,比照片上还漂亮。她跟徐静之的房子也很漂亮,像装修画报。   “来,坐。谢主编约我聊什么?”   谢想容不慌不忙地掏出伴手礼:“我昨天逛街,发现一个特别适合你的包。”   白殇殇:“……”   谢想容这是不愿意欠她的情,也不愿意给柳菲菲行方便。   真是个有骨气又有手段的女人!   “你多费心,我很喜欢。”白殇殇玩味地在沙发上坐下,如果之前只是想要利用谢想容手中的职权,现在她就对她本人更感兴趣了。   谢想容暗地里松了口气,她凭直觉认为白殇殇不会强人所难。虽然她表现得很柔弱,但这个女人比扒皮贴里更危险,也更骄傲。   两个人没聊几句,门铃就响了,是外卖小哥。白殇殇签收了以后拿到厨房,换成家里的碗盘,摆上了桌。   谢想容看桌子上尽是些鲜花、蜡烛、红酒之类的,连桌布都层层叠叠,隆重又精致,问道:“今晚是个大日子?”   “没错,恋爱纪念日。”   “你真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谢想容的赞美发自真心,她认为在任何一个领域做到极致的都是强者。   “因为是跟男朋友一起住呀,想要给他带来更好的生活。你在你男朋友在家的时候,也一定很精致。”   “我是不婚主义者。我没有男朋友,以后也不打算找。”   白殇殇很震惊:“那你打算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是不是孤独终老和结不结婚是两码事。”   有很多稀里糊涂结婚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互为陌路,甚至彼此憎恶;谢想容觉得可以找到彼此志趣相投的朋友,互相扶持,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你说的很对,但志趣相投的朋友往往和你是一个小圈子的,你们平起平坐。但恋爱就不一样了,恋爱会发生在不同阶级的男女身上。女孩子凭借着自己的美貌找到比她更高阶层的如意郎君,读过《灰姑娘》吧?就是这么回事。我从我每一任男朋友那里学到不少,他们提携我往上走,静之更是对我有很大的帮助,经济上的,以及社会地位上的。”   谢想容发现白殇殇非常聪明,她不像一些漂亮姑娘那么头脑空空,不过确实很婊。   “我觉得脚踏实地地工作更好,利用别人会让我良心不安。”   “利用这个词如何界定呢?你努力工作,获得报酬;我努力经营我的爱情,获得报酬。为什么我要良心不安呢?”   谢想容:“……”   白殇殇接受了最后一个外卖,倒进盘子里,下厨炒了一碗小青菜。   谢想容适时地告辞,说她还要回去加班,白殇殇看着她的眼神很怜悯。谢想容走到电梯口,与徐静之擦身而过,他进门就撞见白殇殇捧着碗小青菜走到客厅。   “小姐姐,好香啊~哇这么丰盛,你辛苦啦!”徐静之抱了她一下。   “都是为你准备的。”白殇殇笑容满面地亲了他一下,“快来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想容觉得白殇殇确实如她所言,非常“用心”地在经营感情。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徐静之发现不了的,而且会很幸福。像白殇殇这种爱情骗子,说骗你一辈子,那就是骗你一辈子,一天都不含糊。   谢想容没有这个本事去骗男人,也不羡慕白殇殇靠男人奋斗出来的金钱名利。谢想容觉得这个人在小说里肯定是主角,长得好看,写得不错,嫁得又好。但人各有志,她得回去加班了。   谢想容回到办公室里,把白殇殇送的限量款酒神包挂到咸鱼上卖掉。她给白殇殇买的包,价格也差不多2万人民币,她急需回血。出门在外得有行头,只是她看待自己的名包,跟电工看的工具箱是一样的,必不可少,多了也没意思。新款包包哪有钱实用。   刚把手机放下,烈火哥就敲门进来:“夜醉现在是你在联系吗?她是我们作家经济部的作者。”   谢想容突然觉得白殇殇的话是有道理的。做一个爱情骗子,她这辈子只要搞定徐静之就可以了。不像她,她始终要面对层出不穷的傻逼同事。   “她说她既没有被邀请来参加笔会,开站又没有人找她。”现在她帮夜醉做了新书,成绩不错 ,烈火哥就跳出来宣布主权。   “对不起对不起……确实是我疏忽了。我知道这本书是你策划的,如果她得了冠亚季军,我肯定不会来动你的奖金提成。只是她确确实实是我们作家经济部的作者,我这边打算给她推版权,可不可以让我来与她对接……”烈火哥的样子很诚恳。   谢想容盯了他一会儿,让步了   烈火哥是她勉强不讨厌的男人。他是个任劳任怨的山东大汉,经常帮大开间里的小姑娘们换桶装饮用水,没有一点当领导的架子。他的部门不论编辑和作者都从不作妖,按时把稿子给到她,然后随便她怎么排榜,平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总之,完美地完成自己手上的工作,不给旁人找麻烦。虽然有时候他会穿着有汗臭味的篮球T恤来上班,让她恨不能把他当场撕碎,不过,没有人十全十美。   听说网站的三分天下就是他策划的,她拿到的那份PPT也非常明确地指出了,她的网文部未来需要怎样发展,谢想容觉得欠他一份人情。   “好吧。”谢想容松了口,还打算找个机会送他除汗剂。   “谢谢。”烈火哥脸上浮起意味不明的微笑。   没过些日子,谢想容发现夜醉的书数据掉了,最近几章的剧情发展让读者怨声载道。谢想容原本想找她聊聊,后来想到她现在已经是烈火哥的作者了,就没有插手。影视IP的写法和网文不同,数据不好,可能只是在针对市场上有所选择而已。烈火哥是经验丰富的老编辑,有他指导,一定会让对作家更有帮助。   ——   烈火哥拿了夜醉,对谢想容心里有愧,这天把《散漫王侯》丢给了她:“这本书写的不错,可以签下来培养培养。”   谢想容现在已经闻安色变,这个作者到底背景有多深厚?连烈火哥都被她降伏了。   “你要签你自己签吧。”   “没有没有,她是网站作者,我不会碰的。”   “这个作者脾气很大,怎么联系都不回复,我看她无意与我们合作,算了。”   她在大平台呆惯了,都是作者上赶子跟她合作,不是她上赶子找作者合作,所以她对于作者很缺乏热情。你要跟我,我就帮你策划排榜;你不跟我,那我也无所谓。她的工作模式就是以量取胜,很少像实体书编辑一样,为了挖作者费尽心机,不错过一个。没有夜醉,没有安度陈年,她又一头扎进网站里,去看新的文章,挖掘新的作者。   如果说烈火哥、田恬这种实体书编辑,是认准一个作者、咬住不松口的鲨鱼,那么作为网文编辑的谢想容就好比一头巨鲸,游曳过整片海域,鲸吞海咽、囫囵吞枣。这是由他们所在的平台决定的,谢想容注定不会为任何一个作者停留,倾注精力,产生羁绊。   谢想容可以轻易地放弃安度陈年,烈火哥却觉得挺可惜。   他反反复复浏览了安度陈年的主页。她没有上传任何个人信息,没有像其他作者一样放微博、建立读者群,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站内短信,可以说非常佛系了。   但是在评论区里,她表现得很活跃,时常和读者互动。   有个读者在第15章节问她的微博主页,她非常实诚地告知了ID,烈火哥追到微博,发现是个只有300多粉丝的个人博,不是什么批了马甲的大神。之前弃置了整整一年,最近才因为写《散漫王侯》上线,与读者们分享一些日常。   是不是诚心想做作家自媒体,是可以看出来的。作家的账号就是内容相关,很少暴露三次元信息,而安度陈年在社交网站上习惯于分享日常。吃了什么,养的花开了,路上堵车,上级领导难伺候,男朋友情人节的小浪漫,区政府打字比赛拿了一等奖……仅仅刷了半个小时,烈火哥就知道她是个公务员,在B市xx区xx局工作,真名叫柳菲菲。   这真的是个傻白甜,根本没有任何信息保护意识。   烈火哥向她发了封私信求签约。   信息刚发送,安度陈年就发了条微博,是一张用餐照,烈火哥看着眼熟。倒不是说这美味佳肴他有多眼熟,而是照片里出境的那双手,他化成灰都认识。   这不是白殇殇吗?她刚收了徐夫人的翡翠手镯,在自媒体平台疯狂炫耀好事将近。   烈火哥想起之前白殇殇向他推荐了个写十洲三海的老牌作者,难道就是安度陈年?她俩是闺蜜?   烈火哥想到这一层,立刻发微信问白殇殇要了用餐地址。   白殇殇和柳菲菲约了一家网红店。   ——   最近她被全网黑,心中不服气,索性在微博上大晒手镯,坐实了婚期将近、喜提首富之子的小道消息,但她私底下对柳菲菲说真心话:“其实我没料到他会娶我。”   柳菲菲顶了顶眼镜:“这是件好事,你总要嫁给什么人。”   “可是我比较担心嫁到那种人家去,没有什么自我。”   柳菲菲奇怪地看了眼她漂亮得过分的闺蜜,觉得这句话由她来说很是违和。白殇殇虚荣拜金,成天就想泡个大少爷做大少奶奶。结果她如愿以偿后竟然担心没有自我,柳菲菲觉得她人设崩了。   “我以为你在选择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   “之前我的人生没有保障,很想找个富豪结婚,衣食无忧,有人养着。可是我没有想到,富足的人生不意味着可以继续我的人生追求。”   “你的人生追求?”柳菲菲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的人生追求不是嫁富豪吗?”   “那只是阶段性胜利啊,结婚之后日子又不是不过了。”白殇殇看到微信上烈火哥问她就餐地址,觉得有点奇怪,但她惯会为人处世,立即邀请他来蹭饭,热情得好像本来就打算请他似的。   白殇殇放下手机,继续她那一套言论:“文学、艺术这些东西啊,都是富贵闲人搞的东西。要是饭都吃不饱,怎么去追求纯粹的精神活动?人生尽是些琐碎的朝九晚五、茶米油盐,身体都被掏空了,写得出来什么啊?所以才想嫁富豪,有钱有闲有资源,想干什么干什么。我现在事业刚刚起色,当然想继续往上拼,最好能成为S级作者。静静倒是支持我,但是我看徐家的口风,是想让我结婚带孩子。我一说锻炼身体,他们就给我买了一堆备孕的补品。如果嫁到谁家都是带孩子,嫁富豪和不假富豪有什么两样?都没有办法自我实现。”   自我实现……   柳菲菲咀嚼着这四个字,觉得这四个字实在太沉重,沉重得没法说。   “同样都是徐家的小辈,同样都是作者,度他山就因为是个男人,被捧上了天,你都不知道徐老对他的事有多上心,天天问庄总他写什么了,写多少了。我就不一样了。”白殇殇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我知道,我知道我写的没他好,但好歹我也有在写啊,我比不过度他山,我总比别的作者强吧?可是他们眼里,我存在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给徐静之生孩子,我真担心静静被他们施压洗脑。”   柳菲菲听着闺蜜的唠叨,拨弄着盘子里的面条,越来越喘不过气。   她想起了自己。   她连表面光鲜都没有,只是拥有一份一眼望得到头的工作,和一个还远不如徐静之的男人。她每天重复着琐碎无意义的官僚事务,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对这个社会产生贡献,而即将步入婚姻的她已经被催着要二胎了,连偷偷摸摸写文的时间都会整个失去。   女人要生孩子,所以她们要在最好的年华放下才华,去哺育下一代。等她们再重新回到社会上,时间早就不等她们啦。到时候再握起笔,她还认识字,字也不认识她了。   两个人都觉得被一只无形的手撅住了,没有办法,无法逃离,又不甘心。   “叮铃铃……”餐厅门前的铃铛突然响了。白殇殇抬头,见到烈火哥锁了车钥匙进门来,东张西望。   四目相对,烈火哥脸上浮起微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白殇殇笑问:“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烈火哥将一纸合同拍在桌上,急不可待地对做惯了背景板的柳菲菲道:“安度陈年大大,签约了解一下?”   柳菲菲:“……啊?”   ——   下午,烈火哥把中午刚签的合同转给了谢想容:“安度陈年签下来了,你可以安排给她排榜了。”   谢想容一讶:“你怎么做到的?”   “作者的联系方式就在评论区里,仔细找还是找得到的。”   最要紧的是,安度陈年原来是白殇殇的闺蜜。   白殇殇跟他一起做柳菲菲的思想工作,劝她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多少作者想红红不起来,你有天赋有才华,不要对不起老天赏给你的这口饭。”   年纪这么大了,再拖下去真得伤仲永。   柳菲菲早已有些心动,但是她并不希望打破家庭与工作之间的平衡:“我不可能把太多的精力放在这一块儿。”那样她白天上班,晚上操持家务,还要写文,她又不是铁人,哪有可能一心三用。   “现在文化产业飞速发展,作者的收入都还不错。光这次的季度奖金就有300万,即使拼不到,也有渠道出版权,难道不比你上班收益更高么?”   “我家里不同意的。”她生在一个比较传统的家庭,对她年轻的时候玩论坛、追四海的事就进行过一次围剿。现在要去写网络小说,爸妈那里的工作很难做通,更别提她强势的婆婆了。婆婆当初欣赏她就是因为她是个小公务员,朝九晚五,工作稳定。   “在一个家庭里,谁赚的钱多,谁说话就有分量。”白殇殇一针见血道,“要是今天你在我的这个位置,版权能出个2000万,你家里谁敢多说一句你的不好?”   烈火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白殇殇。想不到她私底下说话还挺犀利,不是那种岁月静好不争不抢的女生。   白殇殇之所以会这么说,其实也有泄愤的意味在里头。她的拳头没有徐家的大,未来能不能写还是未知数。她希望柳菲菲可以成功。   功成名就,金花闲人,不为世俗所累,自由自在地创作出好作品,走笔龙蛇在人生巅峰。   烈火哥和白殇殇就这样连哄带骗,签下了《散漫王侯》。   烈火哥没有告知谢想容这一段故事。他故意隐瞒了这一点,只说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勾搭上的作者,希望给予谢想容一点提醒。   谢想容的工作方式太简单粗暴了,而编辑和作者是极其需要耐心去培养羁绊的工作伙伴,像她这样追求省时高效,有可能会错过好作者。新绘和红点还是不一样的,红点家大业大,缺谁都无关紧要,但是新绘却差不起任何一个有潜力的大神。   谢想容发现安度陈年的合同是网站合约,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没签作家经济部。”   烈火哥答得理所当然:“她是个全新的作者,在网站上连载。”   “你不怕她转到我手里,拿了季度奖金吗?”谁都知道《散漫王侯》是什么质量的作品,如果能好好运作,极有可能夺魁。   烈火哥笑笑,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是他对谢想容的一点补偿。夜醉停更,她一个空降主编为此背负了极大的压力,他对此很抱歉,希望安度陈年的到来可以帮她渡过难关。 第34章   这天田恬上班,庄墨主动提出要送他回家:“你把东西整一整。”   “干嘛去呀?”   “住我那儿去。”   田恬双手护住胸膛,贱兮兮地往后一缩:“难道洗灰太太还不够发泄你的兽欲?!”   “我要出个差,他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不安全,你过去陪他。”   “诶,我就是个保姆啊!”田恬郁闷地回家收拾了毛巾牙刷刮胡刀。   花了40分钟飞驰到郊外,田恬脸色变了,这是个别墅区啊!不过除了进门处有保安站岗以外,再没见其他活人了。田恬于这蒙蒙细雨中打量这偌大的豪宅,全都是关门闭户没有人烟,心里瘆得慌:“你们这儿怎么像个鬼城?”   “老年人才来这里养老,年轻人不可能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又不是不工作了。”   不过这种偏僻的乡下对自由撰稿人来说最合适不过,清净,避世,空气又好。这不,任明卿已经做好饭来门口迎接他们了。   “咸老师来啦!”任明卿特别热情地给田恬摆拖鞋。   但是他从庄墨手里接过手提包就没有那么自然了,只是很小声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田恬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我靠”一声。同样是编辑,贫富差距怎么这么大?!出于无产阶级没见过世面的劣根性,他在庄墨家里上上下下拍小视频,发给多维元素:“你看,豪不豪?阔不阔?屌不屌?你说这只貔貅会不会很贵,值多少钱?”眼冒精光,看样子非常想藏进外套里。   吃完饭,庄墨教他怎么养任明卿:“每天早晚饭都要你解决,下班了立即过来,别磨蹭,有做不完的事到书房去加班。中午10点左右给他叫外卖,干净一点清淡一点,别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喂给他吃。三餐后提醒他别忘了吃药。洗衣服洗碗这种事也别让他做,他身体不好,受不得累,那片田就够他忙活的了。”   田恬:“啊?”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田?   “写作上,他现在要筹备新书,但还没有方向,好在他灵感多,一天一个主意,你就帮他看看哪个点子最适合商业化。如果他一直瞎写,你也别去管他,多鼓励他,每天给他看文,夸他写得好。他写起来就没有时间观念,你要经常提醒他多休息,晚上别让他写了,你们一起看看电影追追新番,教他打游戏也行,就是别让他一直杵在电脑前工作。”   别的作者都是稿子催不出来,任明卿是“不,给我笔,我还可以写”,十头牛都拉不住,勤快得让人心疼。   “如果他非得呆在他的那片田里,你就帮他一起除草捉虫,勤快点儿,听见没有?”   田恬听了他连珠炮似的工作条例,本来就心生畏惧,此时再次听到种田,更是脸都绿了:“……你们家还有田?”   庄墨带他走到窗边,后院完全是个农家乐的架势。草坪被翻成一畦一畦的,都出秧苗了,绿绿的,小小的,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厉害吧?”庄墨面露骄傲,“他会种地。”   “……”   “对了,跟我来。”庄墨做贼似得探了眼任明卿的身影,发现他在卧室里整理东西,带着田恬蹑手蹑脚走到地下室。酒窖一角有扇装了电子锁的门,庄墨拿出钢笔,在他手上写下了密码:“如果哪天你遇到了危险,不要慌,躲进这里面,有吃有喝有通讯工具。”   “这什么末日设定?”   庄墨比了个嘘:“千万别让他知道。”   “我靠!太太是个什么东西?还要造个专门的庇护所对付他!听起来超级危险!”   庄墨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酒窖。   重新回到客厅,田恬看到任明卿毛茸茸的后脑勺都腿软,生怕他软软糯糯的表象之下有什么奇怪的设定。   任明卿对他俩背地里的交流一无所知,整理完了行李箱,把庄墨叫到身边,仔仔细细地跟他交代:“这个袋子里是换洗的衬衫,我都给你熨好了……西装在这里……领带夹手表在边袋里,洗漱用品和香水分装都用毛巾包起来了。”他对庄墨也没有什么别的指望,“就是你穿脏了放在这个袋子里带回来,干净的和不干净的要分开。”   庄墨感受到了妻子的温暖:“谢谢小任老师!”   任明卿欲言又止,垂头丧气地走了。   庄墨从那天起就不管他叫太太了,只是客客气气地喊他“小任老师”。虽然说自从屋子里闹鬼之后,庄墨就恢复了原样,但称呼上的小小变化,还是让他觉察到庄墨在避嫌。庄墨现在都不跟他说骚话了,生活了无生趣。   “他避嫌没有问题啊。你怀疑他是同性恋,他说不是,他知道你在怀疑他的性向,那避嫌不是最好的做法吗?不然你还让他怎样呢?”任明卿心中有个声音对他提出了质疑。   “话是这样说没错……”   “可你从那天起一直情绪低落哦。他不是同性恋,你为什么要不开心呢?”小恶魔的声音继续逼问。   任明卿停住了脚步。对啊,他不是同性恋,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难道……   庄先生不是同性恋,我才是!   任明卿被这个想法惊呆了,扶着墙壁走到自己的卧室坐下,陷入了沉思。   他本来是个特别自闭的人,身边没什么朋友,境遇也潦倒。庄墨突然出现,那么照顾他、肯定他,支持他追求自己的梦想,他会喜欢他,也很正常。但这种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却很难讲。吊桥效应说,人在危难中会轻易爱上施以援手之人,他的人生在遇到庄墨以前就没走上过平地。而且他也没有跟别人谈过恋爱,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小恶魔又冒出来了。   “特别特别好。”任明卿几乎能把一切美好的辞藻堆砌到庄墨身上。“他博闻广识,聪明理智,为人正派,行为举止很绅士,性格又不失诙谐幽默。虽然有时候过于霸道,但也只是按照他的想法在帮助别人,待别人好而已,他的想法一般来说都是对的,这是他个人能力的体现。我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不论是社会经验,人生眼见,还是为人处世,我很崇拜他。”   “那你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特别特别开心,或者说,是幸福吧。”任明卿活到那么大,还从来没有感觉那么棒过,不单单是物质上的丰盛,还有精神上的满足。“虽然我跟他相比是这样微不足道,可是他从来没有因此看不起我,每天每天都在肯定我的才华,赞美我身上的闪光点,支持我追求自己的梦想,陪伴在我身边,为我付出了很多。他给我的尊重让我觉得,好像我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当然不是说我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我那么努力创作,也有不想让他失望的因素在里头。”   “你愿意跟庄墨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当然愿意啦!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为他做什么。我一直在受他的恩惠,却好像帮不到他。”这是他一直以来就有的想法,并非意识到自己对庄墨的感情才后知后觉,所以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待庄墨好,但总觉得不够罢了。   “是的,他太好了,他是你的男神,而你是个瘸子,还是男的,从头都脚都配不上他,你应该去找个随便什么其他人共度余生。”   任明卿想象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心情立刻变得极其沮丧:“我不愿意了。”   他喜欢和庄墨呆在一起做任何事。他们骨子里都是善良、正直又勤勉的人,在大是大非上从不令彼此失望。又恰好在同一个领域奋斗,可以严肃地交流专业问题,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插科打诨。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其他人跟庄墨相比都要相形见绌。他们在很多问题上都有共同语言,即使偶尔意见相左,也能宽容地求同存异,庄墨虽然霸道,却很尊重他的意见。他不敢说他完全了解庄墨,但庄墨一定是完全了解他的人,他有时候觉得庄墨就像是他的一面镜子。   “如果你选择庄墨,你就这辈子都不会有女朋友了哦。”小恶魔提醒他道。   “我之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过得还不错。”   “你还要跟庄墨上床哦。”   任明卿愣住了。   “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了吗?性在恋人之间也是很重要的哦,如果不能接受同性性行为的话,是绝对绝对难以成为伴侣的……”小恶魔振振有词地引导着他。   任明卿脑海中浮现出庄墨英俊周正的脸庞,深邃的眼睛,高耸的鼻梁,以及覆盖着薄薄肌肉的强壮身体……   “我可能是个受。”任明卿托着腮,深沉地思考。他可是看过《做小》的,他有这个心理准备和自知之明,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和庄墨接吻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庄墨在床上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不礼貌的想法甩出去:“由情生欲是水到渠成的事,以后再议。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我很喜欢他,可是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觉……而且我跟他差得实在有点远。”   小恶魔:“他很喜欢你,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任明卿:“我不太确定。”   小恶魔:“不确定就去问啊。”   任明卿:“如果不是那就糟糕了……”   小恶魔:“什么糟糕?”   任明卿:“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同性恋,我们俩连朋友都没得做。”   小恶魔:“庄墨是一个很开明的人,他不会因为你是同性恋就鄙视你。”   任明卿:“……没错,可是不鄙视不意味着维持现状,表白被拒以后肯定会尴尬,更严重地避嫌。这就像赌博,输或者赢,没有’我们依旧做好基友吧’的中间态。”   小恶魔:那你愿意赌吗?告诉他你的心意,赌他会不会接受你。   小恶魔褪去了,变成了徐老的声音:“男人要勇敢!”   任明卿暗自给自己加油鼓劲:我要做配得上庄先生的男人,然后向他表白。 第35章   外头传来敲门声,任明卿回头,发现是田恬。他今天看了任明卿的稿子,兴奋得想跟他交流:“太太,我上次看到一姐在朋友圈转了一篇你的《黄粱》,就是古代废土的那个。”   “哦,怎么了?”一提到小说,任明卿就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因为她说很好看嘛,我就去看了,真得很好看!但是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他们一觉醒来所有人都消失了,到最后廉嘉也消失了,你能跟我讲讲吗?”   田恬对这篇文念念不忘。任明卿写了一对清臣与佞臣,一个博古通今两袖清风刚正不阿辩才无双,是个谁都不卖面子超级无敌大毒舌;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攀缘附会阿谀奉承,是个精通权术龌龊肮脏的美男子。他写两人同科进士,政见不合、彼此斗法,田恬热血沸腾,好嘛,这一定是纪晓岚和和珅的同人!   结果任明卿搞了个很朋克的末日废土设定,说有一天他们早上醒来,发现除了他俩,其他人都不见了,原来繁华的宫殿长满了青草,他们在这片废土上流浪……真是一秒钟变成了科幻片。后来另外一个人也渐渐消失了,先是腿,再是手,然后声音,最后眼睛……结局是男主角被永远孤单寂寞地困在荒原上。   田恬花了好长功夫才原谅了他的BE,就是不明白把所有人变没了的原理是什么。   任明卿很喜欢别人跟自己讨论剧情:“你猜。”   “穿越了?其实早就已经改朝换代了?”   任明卿摇摇头:“改朝换代也不会所有人都消失的,何况建筑物都完好无损。”   “他们其实在玩一个AR游戏,但是他们不知道,而那天服务器更新了新版本,其他人都卡出去了?”   任明卿拿出了随身小本本:“你这个点子很好但是……不对。”   “这是一个真人秀其他人都是骗他们的?类似于《楚门的世界》?”   任明卿刷刷刷拿笔记录但依旧摇摇头:“还是猜错了。”   “那到底是什么缘故啊,你不要逗我了太太!”   “你知道平行空间吗?”   “知道啊。”   “平行空间有一种理论认为,有个汇集一切可能性的本宇宙,其他宇宙都是本宇宙在其象限上的投影。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进入了一种与他们原来所在的宇宙完全垂直的宇宙,导致除了他们俩,所有人的投影都变成了0,所以看起来就是消失。”   说着给在白纸上画了个xy轴,告诉他在y轴上不论多长的线段,在x轴上都是0。   田恬:“……”   任明卿看他一脸无语,赶紧拉着他坐到书桌前:“我还写了其他的,你来看看。”他的作品只有庄墨一个人看,不论是批评或赞誉都太主观了,他需要更多的读者。   后来的整个晚上,田恬都沉浸在任明卿稀奇古怪的脑洞之中。最近任明卿心情低落,写的都是杀人放火,主角死得千奇百怪。田恬一开始坐在书桌前看,紧接着拉上了窗帘、跳上了床看,再接着钻进了被窝看,终于到了关灯睡觉的时间,却无论如何不敢回去:“太太,我吓得睡不着。”   田恬真的很害怕,任明卿写了一篇特别吓人的恐怖片。   他说有个人从小就发现自己有个超能力,就是控制别人的大脑,把对方变成自己的傀儡。随着他渐渐长大,他从能控制一个人,到两个、四个、八个……他不断训练、提升自己的超能力,到最后,他终于能够控制全世界的人,让他们的身体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就在这个时候,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突然转过头来望着他,这个指令却不是他下达的。   刚巧窗外刮起了晚风,田恬彻底崩溃了。   任明卿慷慨大方地分他半张床:“家里确实有点大,不过里约会看家,不用怕。”   田恬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他的恐怖片吓到的,只往他的身边拱了拱。   庄墨深夜处理完工作,走到任明卿门前,忍不住偷偷推开一条门缝,想看看任明卿睡得好不好。他心中唾弃自己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任明卿是个成年人了,睡得好睡不好都很正常,他的睡相又跟他的人一样文静,不存在踢被这种状况。他内心深处承认,他就想看看任明卿的睡颜。庄墨的任明卿不够多,想偷一点。   他推开门之前,心中充满着罪恶感;推开门之后,觉得他们才充满了罪恶。   庄墨开了灯,质问道:“你们为什么睡在一起?”   任明卿赶忙解释:“我们不是那个,他一个人睡很害怕。”他特别不想叫庄墨误会他和田恬有什么事。   田恬亦是坐了起来:“他的《控制》太吓人了!”如果让师父以为他要睡太太,他就死了!   任明卿喜出望外:“是吗?”得知田恬是被自己的恐怖小说吓怕的,他很高兴。   庄墨却在想着另一句话:“我们不是那个”,他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那个,我才是那个吗?没错,我是同性恋,我是喜欢你,但你也没必要口口声声划清界限吧?   任明卿警告他以后,他一直很守规矩,没有任何逾越之处,任明卿却这么防着他,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庄墨把自己的枕头、被子抱来:“你说得对,《控制》很吓人,我也很害怕。”   任明卿、田恬:“……”   他们发誓,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一身煞气的人了,鬼见了他都愁。   田恬看他吃了天大的醋,缩到床中央,给他空出一大片区域。   庄墨走到他面前:“起来。”   田恬抱住了他的大腿:“我今晚一个人睡会死的!”可怜可怜他这条单身狗吧!就一个晚上,收留他一下,他一定缩在床角一点都不会打扰他们夫夫恩爱的!   任明卿站了起来:“要不……你们两个睡吧,我写完三天了,已经不怕了。”   庄墨、田恬:“……”   庄墨用眼神制止了他出让床铺的行为:“田恬你睡相不好。你起来,我睡中间。”   “……谁说我睡相不好?!”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庄墨再看向他时,表情几乎称得上狰狞。田恬拉上了嘴上的拉链,老实站起来,狗腿地把床单拍平,请他上榻。   庄墨掀开了任明卿的被窝,把自己的丢给了田恬。   “晚安,小任老师。”他用身体隔开了任明卿和田恬,把任明卿逼到床边,困在了很小的一片区域。   任明卿狐疑地盯着他。庄墨道晚安的语气十分挑衅,还狰狞地盯着自己,这显示是生气的征兆——他从进门开始就暴躁可疑。庄墨是很能控制情绪的人,从来不乱发脾气,是什么事情激怒了他?是因为自己和田恬一起睡吗?可是一般来说,同性朋友借宿是极为正常的行为,还在金龙花园的时候,他不就以联床夜话的名义,邀请自己一起同床共枕吗?当时他那么坦然,为什么换成田恬就不行了呢?   “床是带有强烈性暗示的。”任明卿的目光挪到黑暗中的黄铜吊灯上,“如果从这个层面上来看,他确实认为我和田恬有什么,他也许是在吃醋。”   他开始心跳加速。   “……没错,这十分符合他的性格。虽然看起来荒谬又幼稚,可是考虑到他是占有欲极其强烈的人,这一点又很可以理解了。”   从他们签订合约以后,庄墨就对他很好,这种好是大包大揽、不容置喙的。他的一切,庄墨都要掌控,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庄墨在操办。往好里说,是无微不至;从另一个角度,也是控制欲过剩的体现。庄墨的性格和他的工作有很大的关系,他是那种在人群中都会发光的人,强大到会让人们自发地团聚在他身边。作为主心骨,他的强势和绝对掌控是必须的,因为他有责任带领跟随他的人走上康庄大道。只是当他把这种性格代入到私人关系中时,性格同样强硬或者火爆的人,就没法跟他好好相处。   任明卿清楚地看清了这一点。只是他性格随和,又十分崇拜庄墨,觉得这样无关紧要。他顺从地接受庄墨的统治,庄墨用心尽力地围着他转,他们之间才会如此和谐。   现在,任明卿发现庄墨的统治延伸到了一个超越朋友关系的范畴,暗自心喜。   他更加怀疑庄墨那天晚上说了谎,他对自己其实有好感。   他迫切想证实这一点。   他瞄了庄墨一眼,庄墨已经闭上了眼睛,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身边,可是眉头还是微蹙的,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忧心。   “做男人要勇敢!”脑海里响起了徐老教训他的话。   没错,勇敢一点吧。   任明卿鼓起勇气翻了个身,把手臂轻轻搭在他胸口。   庄墨猛地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目前的情形。任明卿睡着了,对他投怀送抱。他喉结上下滑动,欲望蠢蠢欲动,几乎昏了头,不过背后的田恬翻了个身,让他猛地想到了一点——连田恬这种心眼大得和渔网袜一样的人都还没有入睡,一向浅眠又神经衰弱的任明卿,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庄墨眼波流转,盯着倚在他身边的任明卿。从他的角度看不到任明卿的表情,但是月光下,他的睫毛在颤动,他没睡着。   他清醒状态下投怀送抱?   有诈!   庄墨几乎立刻就把任明卿的试探和他刚才的吃醋联系起来了,他刚才表现得太不正常,几乎把这一阵子他克制情愫的一切努力都毁于一旦,就差在脑门上贴上“我爱你、我吃醋”六个大字。   庄墨回忆起那天晚上任明卿质问自己是否是同性恋时那恨不得同归于尽的表情,轻轻捉住了他的手,从自己胸前摘下,然后绅士地往田恬那里挤了挤。   “干嘛挤我……”田恬嘟囔。   庄墨狠狠瞪了他一眼,在黑夜中也有十足的威慑力,吓得他只敢小声逼逼:“好好好床让给你,让给你,你们只要别离开我就行。”   再度躺下的庄墨全身心地放松了——差点就中了诡计,暴露了自己的性向。   过了一会儿,任明卿也卷起被子,翻身背对他了。   任明卿心中充满了表白被拒的悲凉,和自作多情的羞耻感。   “他可能喜欢的是一口咸老师。”他睁着眼睛,伤心地盯着地上的一小块月光,大半夜没睡着。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庄墨就赶飞机去了。任明卿没有送他出门,蹲在田地里拔草。   任明卿现在有一点点怨恨庄墨,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已,冷静下来以后,他意识到他确实配不上庄墨。他身体羸弱,性格胆怯,也不有趣,庄墨即使要找个男性伴侣,也会喜欢一口咸老师那样活力满满的人吧。更别说他12岁的时候,就被全校的女生排着队追求过了,他值得更好的选择。   任明卿总是愿意替别人着想,所以也没有很强烈的负面情绪,只是后来回到家里,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客厅中央,感觉周围空空荡荡的,有点寂寞。其实庄墨没带走什么,他只是心里空得慌。   索性他还有虚拟世界可以逃避,他走上楼,开始码字。   一旦投入工作,他就忘记了现实当中的一切,等回过神来,已经12点了,他早已饥肠辘辘。对早上的工作,他很满意,心里的空虚被努力创作的成就感填满,走下楼梯的脚步也变得轻巧。只是当他发现餐桌上空空如也的时候,着实一愣——   哦,庄墨出差去了。   口袋里手机震动,他满怀希望地接起来:“喂?”   “太太!!!!对不起QAQ我下的外卖单子出了一点状况,他们家现在还没有送……你先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好不好?”   “没关系的,你要不取消好了,省点钱。”   “那太太你吃什么呀?”   “我有萝卜,淘点米就能吃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里事情太多,下了单就没管了……太太你、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师父,他会骂我的QAQ”   “你放心吧,我不告诉他。”   安慰完田恬,任明卿觉得自己昨晚的猜想有点荒谬,庄墨经常怼田恬,但是他从来不怼自己,最多冲他说两句骚话。庄墨又不是小学男生,性格也非常成熟,他喜欢一个人怎么着都要对他好点的吧?所以庄墨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对吧?   他们俩搬进来以后商量过,两个人因为各自的理由都不想请阿姨,所以家务事都是亲力亲为。往常他休息的时候,庄墨天天带他吃大餐;后来他开始进入工作状态,不怎么跟着庄墨去公司了,庄墨就每天早把午饭做好再去上班。   任明卿回忆着庄墨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的背影,嘴角出现了一抹虚幻的笑容。   “叮咚——”门铃突然按响了。   任明卿愣了一下,这个点有谁会来访?   他急忙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和蔼的村妇。   “是小任老师吗?”   “是的,您是……”   村妇把三层竹编食篮递给他:“你朋友今天早上来我们饭庄,订了一个礼拜的家常菜。这里是红烧鲫鱼、香菇豆腐、牛肉羹、香辣仔排和荠菜萝卜,你拿好。”   任明卿雀跃地接过沉甸甸的食篮:“谢谢、谢谢,这么重啊?”   “你朋友特意嘱咐的,说不要用一次性包装盒,所以都是拿盘子装的,晚上我过来拿——你想吃点什么?”   “我自己会做的,不麻烦了。”   “听你朋友说,你是大作家,平时很忙的,晚饭真的不用送吗?”   “这么多菜我一餐吃不完啊。”任明卿生性节俭,觉得这么大分量,他和田恬晚上也够吃。   “哦,没关系,全听你吩咐。反正你吃几餐,那位庄先生结几餐。我们饭庄就在直路转弯的地方,这是我们电话,你要有什么想吃的,随时联系。”   任明卿捧着食篮回到客厅,摆好一盘盘小菜,拨了几粒米到嘴里,咬着筷子傻笑。   ——   田恬被中午的失误吓得够呛,回家却发现一桌小菜,绝处逢生:“太太,你真贤惠!”   “这几个菜都是庄先生中午点的,我就煮了碗汤。”   “咦?他那时候还在飞机上吧?”   “他好像跟直路尽头的那家饭庄说好了,包一日三餐。”   田恬抱脑袋:“完了!师父真是料事如神!他一定是料到我会坏事儿,才又启动了Plan.B,他回来肯定要骂我了!”   “我不会说的。不过这都是中午吃剩的,不好意思哦。”   “没关系!我又不是师父,嘴那么刁!我可好养活了!”   吃完饭,田恬很快发现他的保姆生活没有那么可怕。相比于庄墨的高要求、高标准,任明卿是个非常随和的同居人。田恬一个不留神,任明卿就帮他囤着的衣服都洗了。看任明卿收下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衣服,在沙发上一脸恬静地叠成豆腐块,田恬仿佛看见了自己远在乡下的奶奶。   田恬为自己曾经肖想他是超级无敌大boss感到抱歉。他这个保姆什么事情都没帮上忙,就主动承担起了任明卿的编辑工作。   任明卿最近特别有创作激情,一会儿去写某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少数民族的抗战史,说非常动人,充满着人性的光辉;一会儿又写悬疑恐怖,诡异又血腥。写不写得完、写不写得好都先不管,反正就先写嘛。   田恬承认他写的文章都很带感,毕竟实力就放在那里,可这些题材全都不适合商业化。哪个爹去看这种东西啊!除了庄墨根本没有人愿意给这种项目投钱的!就算庄墨投了钱他也要血本无归!市场就是这么残酷。   田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太太,你最近有没有想好的长篇啊?我们来聊聊?”   “哦!我刚要跟你说,我打算写个关于中国传统神话的小说,写女娲啊蚩尤啊黄帝啊后羿啊都是怎么来的。”   田恬一听就觉得不妙 ,这个设定写的人太多了。   “很久以前,有一艘恒星级科考舰降落在地球上,这些外星人的生物科技特别发达,对古人进行了基因改造,古人以为他们是神。他们的母星气候和地球不太一样,导致他们一出舱就要呆在特殊的气体动力运输装置里,古人以为这是他们的尾巴,就诞生出了伏羲女娲的传说……”   “诶?”田恬觉得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我想用太空歌剧的角度讲述神话故事。”任明卿笑眯眯地解释。   田恬想了想,循循善诱道:“太太,我倒是有一个非常好的方向,跟你的点子不谋而合,而且更适合现在年轻人的口味——你听说过《英雄荣耀》吗?”   “我知道,是个很火的游戏。”   田恬打开手机:“来,我带你飞。”   任明卿之前用的是山寨智能机,很少玩游戏。他反应慢,手脚协调性差,基本上一整晚都在送人头与被人喷,很快就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不过田恬本来就不是让他去玩物丧志的,田恬是希望他写个关于《英雄荣耀》的小说。   “你就写个世界排名第一的电竞选手被逼退赛,然后凝聚一支团队卷土重来获得S8冠军。”   “我……我不太了解电竞。”   “不了解,我可以帮你一起找素材资料。主要是游戏里也有很多神话英雄和历史人物,这不是跟你的构想一样吗?”   任明卿认真地摇摇头:“不一样。我的概念是在传统神话体系上加一套科幻的解释,而你的竞技故事里神话体系只是游戏设定。”   “可是这么多人写炎黄蚩尤后裔女娲,已经不是个新奇的题材了,你又做了非常朋克的世界观,师父再宠你,也不可能给你搞一艘宇宙战舰,电影工业不成熟,他做不到。《英雄荣耀》就不一样了,现实题材,接地气儿,关键是——你知道它有多火吗?”田恬打开观文的喜报,“瞧,连谭思大神都在写游戏同人!你写这个就自带流量。我之前有个作者,写得普普通通,就因为搭上了个游戏背景,我正在给她谈漫画输出,估计能有万把块钱呢。”   任明卿的耳朵抖了抖:“这么多啊……”   “对啊!所以你写职业选手、游戏主播怎么玩转《英雄荣耀》,以你的水准一定会火的!”   “好的,我回去想想。”   任明卿回到书房里,依旧打开自己先前的word文档。   他是个老好人,不善于拒绝别人,但对于写什么样的故事,有自己的坚持。   他越想越觉得太古洪荒有一艘恒星级科考舰降落在神州大陆上很带感。所谓的龙族其实都是空海两用战舰,布置在渤海湾,在衣袂飘飘、经过基因改造的古人身后浮出海面,银白色的舰身上泼下一道道白得发光的瀑布,一飞冲天,在近地轨道上巡航。后羿射日是一场跨越星际的战争,最后以摧毁九个类太阳系告终;黄帝乘龙而去其实是解开了基因锁,从神族那里偷了一艘小型运输舰……   这些历史典故换了种画风,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兴奋得想立刻投入创作。   至于《英雄荣耀》的游戏竞技题材,他既不了解,也难以驾驭。   只是这次他写着写着,又想起田恬说的那句话:“这么多人写炎黄蚩尤后裔女娲,早就写烂了,读者不感冒,写出来也拍不了。”   田恬是个优秀的编辑,庄墨不止一次肯定过他“敏锐的市场嗅觉”。他待人真诚,对自己的谆谆教导亦是肺腑之言。田恬对这两个题材的判断,自然合情合理的。不过听到自己想写的东西并不卖座,他心里又有了沉重的负担——如果自己始终不能写出符合市场行情的小说,不能被大家所认可,那他怎么拥有自己的事业?又怎么配得起庄墨?   思绪一旦牵扯到庄墨,就一发不可收拾。敲打键盘的手指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彻底停滞。他意识到这种情绪叫“思念”。   QQ上突然弹出视频邀请——ID:因花想美人。   任明卿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心灵感应这回事。 第37章   他打开了摄像头,另一个半球的电子流打在屏幕上,变成了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虽然像素不高,角度诡异,但任明卿还是嘴角疯狂上扬。   “hello.”庄墨冲他招手。   任明卿一愣:“要说英语吗?”   庄墨早已捧着手提电脑四处乱转,给他看酒店的布置,以及楼下碧蓝的游泳池与高高的棕榈树:“漂亮不漂亮?以后带你一起来。”   “你倒完时差了吗?”   “飞机上一直在睡。”   “哦哦,接下来的工作会很忙吗?”   “还可以——你呢?我不在家你有好好写吗?”   “呃……”   “写了什么?”庄墨看了看手表,“我可是特意为你预留了时间跨半球改稿。”   他既然这样说,任明卿也不客气,把自己的一时灵感跟他分享。徐静之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庄墨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地坐在吧台跟任明卿视频,忍不住蒙住摄像头:“一大清早的!啊!”庄墨把他的手扇开,任明卿几乎把整个历史都用他的那个科幻设定套了一遍,很有意思。   不过太过天马行空会降低读者接受度,也会给后续开发带来麻烦,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技术壁垒。不过他当然不会直接这么说。   “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是你肯定不能把这几千年都捋一遍。这不是小说,而是设定集——你有想过小说怎么写吗?”   “大概要写好多好多本。”   “嗯,没关系。你先选最感兴趣的事件,单独把这个时间段截出来,在你的大世界观下讲一个完整的故事。不用一口气把世界观全掏完,但要让人明白你的核心设定,也就是神话英雄其实是被神族植入基因锁的人类,他们基因觉醒后才拥有了特殊能力,可以使用外族留下的遗迹。”   “好的。”任明卿的担忧一扫而光,庄墨永远表扬他,还给他指出正确的方向。   “你是一个很有灵气的作者,你的世界设定很棒,但是写小说的时候我希望你把灵气收一收。你有太多想要表达的东西,像那些浮出水面的星际战舰之类,想法很宏大,场面很壮观,但是你最好不要花太多笔墨去描写这些太空史诗,因为这跟你的历史背景是有错位感的,你用文字表达很难让读者代入。叠元素最要紧的就是不让读者出戏。怎样才能让他们有真实感?就是细化设定,聚焦剧情,把矛盾冲突集中到人物关系上,这样才会接地气。比如说你整部小说 ,写的就是主角组去寻找战舰上的一块能量水晶。但是他所处世界还是符合春秋战国的那个时代背景,只是在细节上让人感觉这个科技层级不一样。”   “你说的太对了!我这两天也在想这些问题,我做了这么多世界设定但是……我的剧情用不到那么多。世设和小说是两码事,还是应该以故事情节为主,不能喧宾夺主。”   “没错,你先考虑故事本身,世设不急于一时,留着以后用。”庄墨不动声色地安排着任明卿的创作路径。   虽然小说里不好用,可太古洪荒一艘战舰浮出水面,用作游戏开屏动画非常合适。   田恬照例抱着被褥到任明卿这里蹭住,看他俩讨论得热火朝天,嫉妒得不能自已:“为什么他说什么你都听,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太太你偏心。”   任明卿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有点难为情。   庄墨却一清二楚。   田恬肯定跟任明卿讲这个赚钱、那个会火,这对其他作者来讲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对任明卿这种一心求道的人,他就不在乎这个,也听不大懂。任明卿是一个很有匠心的作者,你只要跟他讲内容,讲得有道理,他就会听从你的意见,很虚心。   庄墨自己就从来不跟任明卿谈商业化的事,只跟他讲如何把小说写好。在这方面他们俩都很专业,所以任明卿很容易理解庄墨的思路,在日积月累的交流中也早已深深地信服庄墨的眼光。   所以任明卿在庄墨面前,非常非常好合作。庄墨总能找到能够说服他的话术。两个人一拍即合,决定开始长篇创作。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出门了,睡个好觉。”庄墨的形象在屏幕里有点卡顿。   任明卿终于理解了那句老话:欢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田恬出去倒水了,屋子里没有旁人,庄墨把手按在了手提电脑上,回头与看不见的徐静之闲聊。任明卿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现在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刚刚想出一个不错的题材,而庄墨在半个地球以外,要一个多礼拜才回来,他表白不成还可以跑,避免了当面被拒的尴尬,多好啊。   “男人要勇敢!”脑海里飘过徐老恨铁不成钢的教训。   任明卿默念十遍给自己加油鼓气,觉得差不多了,下定决心攥紧了拳头,特别小声地俯身冲着电脑说:“……我想你了。”   “咚”得一声,视频同时结束,庄墨关电脑的那一刹那定格在屏幕上,田恬也顶着凉水罐开开心心跑回了屋子里。   任明卿出了一身热汗,遗憾地失落着。   后来他是上床睡觉时心想,他应该准备得更充足一点。对待庄墨这样的高岭之花,在卡顿的视频里表白也太草率了,不够真心实意。要隆重,要特别,最好能让他感动,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就更好了。   ——   一礼拜后,庄墨从美国回来了。   这回他去考察一个特效团队,对美国的电影工业再一次望洋兴叹。国外的动态捕捉、表情捕捉技术完全不是国内能相提并论的,在幻想类的影视制作上有可怕的优势。   影棚的拍摄现场亦有许多黑科技。摄影师甚至可以通过VR操纵镜头,提前预演成片效果,大大缩减了拍摄时间。   庄墨初步谈成了收购意向,希望可以将团队和机械打包空运到连城在Q市的影视基地,把整个工业体系和人员都引进国内,用作《浩荡纪》和《尘烟笑》系列的拍摄。   他把这个案子丢给了李添多去跟,之后就回京宇组织了月度例会。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公司没出什么大岔子,托白殇殇的福,自从他和徐静之的婚讯传出以来,成天挂在热搜,源源不断地给网站APP引流。加之田恬的轻阅读计划也给首页引入了不少合作作者,流量稳步提升。庄墨开始考虑引入新的打榜机制,刺激读者加入到打榜中来,为季度冠军的角逐做最后一波营销。   他让田恬一起下班的时候,田恬跟他忧心忡忡道:“太太脑洞太大了,我劝不住他。我让他写电竞,他就是要写历史科幻,我跟他说这个不好变现、不好落地,他也不听我的。”   “为什么写电竞?当然是写历史科幻好。”庄墨笑道。   “你们根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商业互吹!沆瀣一气!”   庄墨要他先把系好安全带:“你的思路确实没有错,小作者写当红的游戏,蹭一波热度,数据会很好看。但你要知道,这也仅仅停留在蹭波热度的程度了。”   “为什么?”   庄墨提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你写游戏同人文,后期游戏版卖给谁?”   田恬想了想,脸色变了。   “不但游戏版成问题,所有版权都成问题。第一,游戏已经有了,游戏版整个打了水漂;其次,其他版权也卖不动,因为你用了游戏的设定,你商业化就是侵权,要从头到尾把游戏设定全都剃干净才能拿出去卖,那你写他干嘛。”   “难道不能问游戏方要授权吗?”   “我告诉你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游戏的流量,跟小说的流量,不在同一个数量级。任你再大的大神,写游戏同人文,除非是同人文化非常深厚,比如说《侠游》,那可能会买你的帐,不然游戏公司都不会理睬你。”   田恬的三观碎了满地。   “有一篇《王者联盟》竞技文,在网络上非常火,号称版权千万,影视化的时候却不得不全盘重修,游戏内容一丁点都不能出现,为什么?影视方出马都谈不下来这个授权,游戏公司见都不愿意见你,就是这么硬气。”   “可是谭思大佬在做《英雄荣耀》的同人……”田恬想了想,“哦,观文和L4同样是企鹅体系的。”   “他这个东西有问题。”   谭思写同名悬疑竞技文,可《英雄荣耀》需要的是悬疑竞技的本子吗?暴雪出电影是放dota比赛的恩怨情仇?当然不是,游戏玩家就是去看联盟狗打部落猪啊!这才是真正的游戏文化输出。   《英雄荣耀》不需要什么悬疑竞技文,它恰恰需要的就是一个解释,一个所有神话英雄、历史人物为什么会济济一堂还拥有了英雄技能的完整世界观。   历史科幻,这个元素叠得非常非常屌,不愧是他的作者。   庄墨归心似箭了。 第38章   任明卿早就得知庄墨要回来的消息,隆重地准备了一桌好菜,准备实施他的表白计划。庄墨和田恬进门的时候,任明卿是跑着出来迎接的。庄墨心中大喜,他走的那天,任明卿还跟自己置气了,现在看来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我欺。   任明卿激动地在围裙上搓搓手,接过他的行李箱:“你是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先看文。”庄墨迫不及待要看他的稿子。   “不行!”任明卿激烈地反对。他的文暗藏乾坤,庄墨要是就坐在门口看起来,那可怎么办?田恬还在呢。怎么也得等田恬打游戏去了,他们俩再悄悄说。   在庄墨奇怪的目光中,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结结巴巴地解释:“有、有点长,要饿的。”   庄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好。”   吃完饭以后,任明卿勤快地起身收拾碗筷,田恬却坐在那里看电视,庄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嗯?所以家里既是太太做饭,又是太太洗碗?田恬你做什么了?”   田恬吐了吐舌头:emmmm……他陪太太打游戏,努力让他上王者?   任明卿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他在外面上班,都忙了一天了。”   庄墨可不答应:“你不也忙了一天吗?”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我去洗碗。”田恬老老实实走进了厨房。田恬小孩子心性,在公司里还好点儿,回到家里就能偷懒就偷懒。本来他也不敢表现得那么明目张胆,只是任明卿实在太贤惠了,一早起来给他准备早餐,给他洗衣服,田恬一不小心就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也知道这样不太好,此时被庄墨点名批评,立刻滚回去乖乖洗碗。   庄墨看他这么做贼心虚,就知道他这段时日没少被任明卿伺候,恨不能抽他一顿:“太太腿脚不好,又是公司的头部作者,你非但不帮忙,反而要他照顾你,太不像话了。我请你过来是给他减压,又不是增压。他只比你大两岁,为什么就要这样迁就你?”田恬被怼得不敢吱声。   庄墨指使他洗了碗,又让他把二楼走廊拖一拖。田恬知道庄墨在惩罚他,乖乖照做,屁都不敢放一个。倒是任明卿看不下去了,拿着吸尘器要帮忙,庄墨连忙夺下:“你做什么?你写东西这么辛苦,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   任明卿看到田恬哀怨的眼神,把庄墨拉进书房里:“庄先生,我觉得你这样做有欠妥当。”   “他租不到合适的房子,要跟我们长住。他吃住都在这里,我也不收他的房租,分担家务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不能享受一切却什么都不付出。”   “可我也没有付房钱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做家务呢?”   “你不是客人,你是这里的主人。”庄墨又搬出那一套说辞。   任明卿不敢苟同:“我和田恬虽然一个是作者,一个是编辑,但工作时间外都只是你的朋友,大家都是平等的。你这样区别对待,田恬心里会很不好受。”   “当然要区别对待,你俩怎么能一样?他只是田恬,你可是太太!”庄墨脱口而出。   田恬在门外偷听墙角,此时再也听不下去了,气哼哼地踹开门,拿着吸尘器呜呜地从他俩中间穿过:“让一让!让一让哈!”   这么善良的太太怎么找了这么个厚颜无耻的先生,这是瞎了眼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田恬还是努力表现得好一点,希望能够得到庄墨的认可。   毕竟,他的生日就在下个礼拜!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爸爸总得送他点儿更好的吧!他连感激的话都编好了()   被田恬打断以后,任明卿花了半个小时才停止了浑身战栗。他脑海里回荡着庄墨的话——此太太是彼太太耶?   庄墨以前总是一口一个太太,别别扭扭,后来不讲了,反倒生疏。任明卿与这个称呼久别重逢,不要脸地悄声说一句,他对词义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而且抛开亲密的称呼不讲,庄墨刚才的那席话是不是说,在庄墨心里,他优先级比田恬高那么一个优先级?   “男人要勇敢!”徐老再次耳提面命。   恋爱中的人受到一点点鼓励,都会勇气倍增,任明卿在书房里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猛地拉开门,面红耳赤地把自己的稿子递给庄墨:“那个……请您过目一下……”   “哦,这两天写了这么多?好的,我看看。”   庄墨认真地翻看了起来。   任明卿写的是潦草的大纲,说历史上的神话人物、仙人以及侠客,确乎存在。太古洪荒有外族降临神州,传授人物是基因改造后的族裔,有些人天生具有武士基因,力大无穷;有些人天生有工程师基因,极其聪明。   但是外族很快离开了,这些拥有特殊基因的人类可以使用外族遗留在地球上的黑科技。   久而久之,历史失传了,这些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强,自认是神仙,和凡人不同。神仙自然高人一等,整个社会也因此有了仙凡的阶级对立。   主角的老师是被仙门驱逐的修者,名叫首阳。首阳认为仙族使用的法宝,凡人也可以使用。他把基因锁控制技术破解,导致了能够为凡人所用的法宝的诞生。这撼动了仙族的统治基础,他本人因此被驱逐,后来被杀死。主角作为一个凡人,继承了他的武器,要秉持他的遗志,彻底消弭仙族是神族后裔这个谎言,主线剧情大概就是这样。   与任明卿往常的小说一样,他有师徒情结,主角师父首阳的这条线做得非常好。   首阳虽然拥有工程师血统,他这一支却在很久以前就被驱逐出仙族,泯然众人。   首阳的父亲是个农民,一次父子俩上山砍柴之时,偶遇大蛇——太古洪荒妖魔遍地,这也是仙族可以维护统治的根本原因——一位仙人带着他的儿子刚巧经过。为了救下农民父子,仙人与巨蛇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这个过程中,首阳因为工程师血统拿起了仙人的武器,给了巨蛇致命一击。虽然后来仙人壮烈牺牲,但他死前指名要收首阳为徒。   首阳进了门派,仙人之子月昊因为目睹父亲的死,对首阳很有成见: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大宗主,却为了救一对农民而死,死得很不值。首阳一家其乐融融,他却家破人亡,月昊一开始很恨首阳,跟他不共戴天。直到首阳也救了他一命,他才意识到首阳一家对自己的感激,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放下了门第之见,与首阳成了结拜兄弟。   当时的仙族社会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已经非常腐朽与陈旧。他们知道各种神器的使用方法,却不会维修与养护,更别提制造。他们将自己能够使用神器,归结于一套繁缛的修炼“法门”。首阳却很有探索精神,天天在工坊里钻研神器到底神在哪里,有没有办法让凡人也使用。   他本身的工程师血统,再加上机缘巧合误入一搜古神战舰,让他得以慢慢拼凑出神器与历史的真相,他试图解开神器系统中的基因锁,凭自己的力量制作出凡人也能使用的神器,保护他们免收神州大陆上各种妖魔鬼怪的侵扰。   月昊很支持他的工作。他认为,如果凡人也能拥有自保的能力,他的父亲当年就不会死。月昊虽然只是武士,但为首阳的研究提供了许多原材料。他们之所以会进入古神战舰,也得益于月昊靠着强大的武力值制服了暴走的吞龙——吞龙是神族战列舰之一,是一种结合了生物科技的小型战舰,古神离开时,吞龙设定成攻击状态巡逻各自的水域,一旦靠近自动攻击,这就是龙神话、水府仙君传说的由来。   但是首阳的工作,触动了仙族的根本利益。他扛下了所有的罪责,很快就被流放。月昊原本要追随他而去,可是他们的师叔无崖子提醒他,作为大宗主的血脉,门派的掌门弟子,他必须留下来继承宗门。首阳也劝说月昊,许诺他一定会制造出最强的神器,赠送给他斩妖除魔。   首阳后来在各地云游,见识了民间疾苦,他也当真制作出了解开基因锁的法宝供普通人使用,鼓励他们反对仙族的残酷统治。仙族为此实行了更加高压的统治手段,两个种族的矛盾冲突愈演愈烈。在这个过程中,仙族曾捕获过首阳,要将他烧死,月昊蒙面覆巾,单枪匹马劫法场,将首阳救下,在激战过程中伤了一只眼睛。   月昊再次提出要跟首阳一起走,可是无崖子为了替月昊顶罪,自废一只眼睛,被当成劫法场的叛徒,被仙族众凌迟处死。门派群龙无首,月昊只能留下来继承宗师之位。无崖子临终告诉他,首阳生于布衣,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立场;他却是仙门的希望,理应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又过了几年,仙族联合起来剿逆,围困了首阳的起义队伍。月昊当时已经成为仙族的大宗主。两军对垒,首阳的队伍里唱起了山歌,是他们小时候首阳教给他的歌。月昊背地里派遣了自己的精锐潜入敌军去劫他,无论如何想偷偷救下首阳。然而首阳身边有个野心家无尤。首阳救了被仙族凌辱到濒死的无尤,给了他武器,鼓励他起来反抗,但是无尤眼见首阳已成败局,斩了首阳的头投降了。   月昊没有等来首阳,等来的是一个人头。他作为大宗主,在那么多人面前,拿了挚友的人头,转身离去。后来用烧融了的黄金浇铸了头颅,摆在自己的桌上。无尤凭着恩人与同伴的热血,开宗立派,成了一方仙师。   主角小时候是首阳领养的人族乞丐,遭遇围剿的时候,携带着首阳最后做的那把剑趁乱逃出。他长大以后,因神剑的指引,秉承了首阳的遗志,站起来重新向仙族宣战。   他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伙伴,重新掌握了神器的制作方法,还有幸遇见一个蒙面覆巾的老师,每当危难时刻出现,教他如何驾驭神器。他的诛仙之旅也格外顺畅,他感觉有人在做局,把整个仙门往深渊中推。   在主角的视角里,月昊作为仙族大宗主,自始至终坏得流脓。当初就是这厮杀了师父,还拿师父的头当酒杯,主角跟他不共戴天。最终主角和他的基友杀入门派的时候,拿着首阳做的剑,斩下了月昊的头,终结了整个仙族的历史。   那把剑是当年首阳想要送给月昊的。   首阳当初制作那把剑,觉得普天之下只有月昊配得起,可是没有机会送出手。   其实暗地里守护主角的神秘老师,和在仙门中设局的幕后推手,都是月昊。他借主角的手,把当初陷害首阳的人一个个杀掉,把保守派的仙门也一个个毁掉,为新纪元的到来铺平了道路。但是他自己却最终作为顽固余孽的头目,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是谋害圣人的凶手。   故事的最终是幽深的宫殿中,阳光像刀锋,把宫殿的一半照亮,另一半依旧是黑黝黝的。有两个人头摆在地上,面面相觑。一个是黄金的头颅,被阳光照亮;还有一个是血淋淋的人头,隐没于黑暗中。主角完成了使命,殿外万人高呼。   庄墨心潮澎湃:好故事!   “前代很动人,月昊这个人设很有魅力,是理想主义的悲剧英雄。”   任明卿在一旁一声不吭。   “怎么了?”庄墨瞅了他一眼,连忙给他抽纸巾,“我们小任老师感动得哭了啊……”   任明卿脑海中的故事内容绝不止这一点点,他的代入感非常强,重述自己脑海中的故事,让他情动不能自已。   庄墨乐见其成,一个作者首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任明卿收拾了一下情绪,这才记起来自己是要趁机表白的,带着哭腔跟庄墨说:“这个是以你为原型创作的,我……我很喜欢。”   他想了很久他能送庄墨什么东西表达他的心意,想来想去,他只会写故事。他想送一个好故事给庄墨,让庄墨读着开心,还能帮他赚到钱,这是他唯一能够为庄墨做的事。而把里面他最喜欢的灵魂人物设定成庄墨,是他的私心。这是我最喜欢的角色,我是为了你才写他的,这对作者来说是件很浪漫的表白。   庄墨却是一愣,月昊是他?   他代入自己再看一遍,简直不要太晦气。年纪轻轻死了老婆,活着的时候被骂“坏得流脓”,亲手教出来的主角团二话不说冲上来拿老婆送的定情信物砍头,死了以后还要背负千古骂名——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一生。   庄墨久久没有出声,表情纠结、一言难尽,半晌才勉强道:“谢谢你。”   任明卿蔫了。他被故事感染了情绪,沉浸在悲痛之中,对庄墨的爱慕之情表达得不是很充分。   庄墨看出他的泄气,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虽然命不好,但还是谢谢你,让我在这个好故事里占据灵魂位置,我很喜欢这个角色,继续加油。”   任明卿回了一半血,要是有尾巴就疯狂地摇起来了:“我一定好好写,把你写得很好很好。”   “不过你这个主角的名字改一下。”庄墨圈了两个字。   任明卿给主角诹了名字叫武夷。他好像把这一支的名字都取成了名山大川,首阳也是。不过首阳山毕竟是传说地域,武夷山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以后用搜索引擎搜索,第一个跳出来的肯定是武夷山。   “你给我取一个吧。”   庄墨用红笔在手稿上写了遒劲有力的三个字:高渐离。   任明卿有些意外:“这是一个先秦侠客……”   庄墨笑得很有深意:“似真似假,似假非假。”   任明卿陷入了沉思:“嗯……如果出现历史人物,确实更有真实代入感。不过如果是设定在战国,那么整个社会形式都要重做,即使不出现列国纷争,至少也要提几笔……”   他开始低头修文。庄墨的意见他都会无条件遵从,不论花费多少代价。 第39章   《男神生存指南》火了以后,田恬又收了一波前来投奔的小作者,一手操作者,一手操APP。可他这边忙得焦头烂额,网站那边又出事了。   天凉王破之前的那本吃鸡耽美文,在榜单上排名中游,可突然递交了完结申请,堪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田恬去看了她的文章,根本就是太监!烂尾!   一口咸:你怎么这么快就完结了,季度榜单你好歹写满3个月啊!   天凉王破:梗写完了,我就写不下去了   一口咸:我上次不是帮你一起做完大纲了吗,你为什么不按着大纲继续【怒】   天凉王破:数据不好,不想写   她的书连载到20多天就后力不济,她在微博上放了一下个人志印量调查,居然只有100多本,她心如死灰,出都不想出了。   一口咸:那你要不赶紧完结,再想个时髦梗,赶紧开坑,还剩下一个多月,爬榜还有可能啊   天凉王破:我不想写了   一口咸:为什么呀小姐姐   天凉王破:没钱   一口咸: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没有作者一上来就大红大紫,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起来的。你一个新作者,更新了一个月,在其他站子根本连开V的机会都还没有。你不要总想着你写书要赚多少钱,你先看看你付出了多少再来谈回报好么?   天凉王破:我写了7年了   天凉王破:我已经写了7年了   说完就下线了。   田恬愣在屏幕前,打开了百度,在搜索框里打进去“天凉王破”四个字。搜索显示她是最老一批的耽美写手,之后转战绿江,断断续续写了5年,不温不火,解约之后在微博上持续创作,最后被田恬捡到。   她属于读者听说过名字但始终没有欲望要去翻开她作品的那种作者,因为这个年头大神太多了,神作也太多了,如果说他们是天空中耀眼的恒星,那么天凉王破就像是颗背景板上的小行星,看起来丝毫不显眼,只有真爱才会拿着望眼镜关注。   她的微博只有1w不到的粉丝,没有什么网感,田恬压根没想让她往网红作家那一块儿发展,只帮她一起策划了网络连载。田恬连忙打电话给她,向她道了歉,电话那端的天凉王破很沮丧也很失落。   她是靠着对写作的喜爱走上创作道路的,成为作者的理由很纯粹,作为作者却难以保持这样的纯粹。她写了这么多年,出道的时候仰望着大神,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混出些许名声,但始终离他们如此之远,距离单位仿佛是光年,那点摸爬滚打根本难以弥补巨大的差距;后起之秀又一个接一个一本爆红,比她年纪小,比她出道晚,把她远远甩在身后,作为普通人的她心中不可能不愤懑。   满心以为到了新平台,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有所作为,然而她还是被众大神踩在脚下。即使仅仅过去了一个月,她就看到新绘网上的作者被数据分成了三六九等,她无疑不是可以混到顶尖、争夺那300万的人物。   闺蜜克然昨天在群里炫耀《男神生存指南》卖了500万。可是她才写了4万字,才4万字啊!那自己呢?自己那么辛苦算什么?!   一个人来大城市打拼,白天劳累地持续着一份没有希望又随时会被取代的工作,夜晚熬夜写作却没有多少关注,没有爱情,没有钱,甚至没有一份栖身之地,而家乡的父母已经老了,需要人照顾。   “所以就这么算了吧。”她说。   “别这样啊太太,你想想嗷嗷待哺的读者啊!我看到你这篇文底下的评论都是在夸你,还有人砸了游艇……”   “没有我,他们会去追其他的作者、其他的作品,没关系的。”天凉王破说得很平静,却有难以言喻的悲凉。   哪个作者都希望自己的故事被读者所牢记,大浪淘沙、时间砥砺后依然鲜活如初,但大部分时候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作者的生命其实也很短暂,只要一停下笔,就是flop、过气、无人问津,更加糟糕的是,即使一直一直写下去也难逃这样的命运,幸运儿永远只是极少数。   一个当红作者的平均寿命只有五年,只有五年,五年之后就不流行他那个风格了,而有多少作者甚至奋斗一生都不曾当红过,他们的生境更加凄惨。   田恬在电话这边急不可耐:“太太,你不要这么丧啊……你是因为数据不好、不够火才不想写了吗?如果看的人多了,是不是就没有这种想法了?那我给你去申请榜单好不好?”   他勉强劝住了天凉王破,然而,当他递交榜单申请的时候,谢想容把他打回来了。   ——   田恬冲进谢想容的办公室时,她正在跟宋鹏、小松开会。   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找宋鹏、找小松开会。作为网站总编,她就差在宋鹏隔壁办张办公桌了,每天盯着用户行为调整前台数据、页面设计、榜单排布、计算权重……小松是美术主编,一天要带   着团队出几百张封面,还要负责网站的UI。   在她的操刀下,原本杂乱的内容做了梳理和归类,每一次更新都让读者更容易找到想要的文章。新绘网的网站审美也越来越突出,模糊化男频女频的区别,以无CP和有CP来做区分,让人感觉这个阅读网站很时髦。   田恬等她和宋鹏吵完架,再气冲冲地冲上去跟她吵架:“谢主编,《珠联璧合》这篇文章的开屏推没有通过,为什么?”所谓开屏推就是用户一打开APP停留三秒的广告时间,是整个新绘网流量最大的推荐。   “她字数不够,再攒攒上推。”谢想容定下的规矩,开屏推只推10万字以上的文。   “这个作者有特殊情况。”田恬把天凉王破的事情倒豆似地讲给谢想容听,而谢想容在他长篇大论的时候签了三份文件。   “谢主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谢想容淡淡道:“全站现在有2000多个签约作者,每个都在努力更新,榜单本身就排不过来,凭什么她一上来就要拿开屏推?她既不是什么大神,数据又不怎么样,她的书也不是什么蒙尘的明珠美玉,好到可以抛开数据单看内容,自然是跟别人一样按流程走榜单。”   “这个作者有特殊情况。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如果多给她一点支持,她也许就会改变主意。”田恬试图跟谢想容讲道理。   “这不关我的事。”谢想容表现得事不关己,“你要对你的作者负责,我也要对我的网站读者负责。他们一进网站看到开屏点进来是字数不够、作者不红的新书,他们会觉得新绘网上没有好作品值得追。”   田恬勉强压抑着火气,软下声来哀求:“小姐姐,行个方便好不好?大家虽然分工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为了公司好,平台的基础不也是作者么?把作者推起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谢想容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就往外走。   她这种全然的蔑视挑起了田恬的全部怒火,跟上她的脚步,开始翻旧账:“谢主编,我觉得你是在针对我。不止《珠联璧合》,我们部门的大部分作者要榜单,你不是不给,就是降级。明明可以拿热门推的你给编辑推,明明能拿编辑推的你给新书推,而你们网文部的作者,开屏可以连推两天。你根本就是垄断资源!”   换榜之后他手下的小编辑或多或少都有这个问题,田恬强忍着没有上告,觉得是偶然,现在看来却是谢想容偏心。   “……是不是因为庄总说编辑能拿冠军奖励的提成,还说了我们三个可以看业绩接替他的位置,你就想通过把持榜单来以权谋私?”   两个人边走边吵,引来不少同事的侧目,而位于风暴中心的谢相容面对田恬严厉的指控,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冷漠得像大理石雕:“你们轻阅读部的大部分作者,数据不行,排榜是稀缺资源,要留给更有潜力的作品。”   田恬简直气懵了:“平台能有这个流量,全是因为我的作者引流,读者是为了他们才来到这个平台看文,数据怎么不行?”两人经过烈火哥的办公室前,烈火哥把他们都抓进门里:“不要吵了,为了一个榜单吵成这样。”他坐在办公室里都听清楚了前因后果。   “烈火哥,这根本不是榜单的事。我好不容易把作者圈进来,网站却不给资源,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谢想容从烈火哥的电脑上打开宋鹏的数据汇总,投影在屏幕上:“如果拿第二章点击率除以第一章,可以得到一个百分比,这就是留下来继续阅读的读者比例。蓝线是重点作者章节点击比,更新到15章,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最新张与上一章保持在0.95以上;绿线是SO4作者章节点击比,稳定在0.83左右;红线是田恬负责的微博作者点击比,均章0.7。”谢想容此时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就是说,在文章的开篇,每多更新一章,都有近1/3的读者弃坑。”   田恬不明其意。   “再看具体的点击数据。”谢想容切换到下一张图表,“蓝线还是主站重点作者,绿线是SO4作者,红线是微博作者。”一开始红线远高于蓝线和绿线,但是红线在10天过后暴跌,绿线和蓝线平稳上扬,目前绿线已经与红线基本持平。   “来说说我的看法。微博作者引流能力很强,开篇声势浩大,但写个10章后数据就疯狂往下掉。走势不行,说明文章内容出了很严重的问题,读者纷纷弃文。SO4作者的存在弥补了微博作者的空缺,造成了同类替代。而蓝线的弃文率是最低的,基本上都是杂志时代过来的老手,写出来的东西能留人。不过他们也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新读者不认他们,根本不会点进去看。这一期我把50%以上的榜单排给了他们,又让编辑统一修改了文案,想试试看能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   烈火哥嗯了一声:“他们的文章基本上都是冲着IP市场去的,如果能在平台大爆,影版的价格会水涨船高。”   “那我的作者呢?我的作者怎么办?”田恬看他们一板一眼商量起怎么推重点作者,着急地打断他们的话,“烈火哥,你的作者都吃影版了,有没有推荐都无所谓,为什么不把更多的机会让给小作者?天凉王破写了这么多年没有起色,她都心灰意冷得快要封笔了!”   谢想容平静地反驳他道:“我们是做平台,不是做慈善。谁数据好、潜力大,谁就得到更多的推荐,拿到更多的资源。作者各凭本事说话,不是靠卖惨。她之所以心灰意冷想要封笔,根本原因不在其他,而是因为这么多年她都写不出好作品。写不好所以黯然离开的大有人在,这怨不得旁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所有作者全都应该去封笔?!”田恬指着表单上暴跌的曲线说,“我承认,我的作者功底都不好,写网文不擅长,但他们灵气都很高,能混出名堂来是靠着他们自己过人的天赋。谁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没有人横空出世就是惊天地泣鬼神,像度他山那样的天才是很少很少的,度他山也是遇到庄墨后才有起色。我们如果只关注大作者的福利,不去关注小作者的困境,他们哪里有时间成长成大作者?”   “我再说一遍,这不关我的事。你是他们的责编,而我是平台主编。”谢想容的泪痣在细长的眼角闪烁,看上去有种出离人世的冷淡疏离,“你有这个闲情雅致陪小作者成长,我没有;我们每个网编每天要看几十部小说,我们只捡现成。”   这番发言可谓打碎了田恬的三观。如果说之前他对谢想容的敌意全然来源于竞争关系,如今就当她是阶级敌人了。一个编辑如此冷酷无情、不顾作者的生死,只把他们当码字工人,在他看来是无法原谅的,有悖于编辑这个职业的初衷。   田恬出离愤怒了,质问烈火哥:“你就不打算管管她吗?!”烈火哥无奈道:“做网站毕竟是谢主编的专长……”   “你这个叛徒!她给了你榜单,所以你帮她说话!我要去师父那里告你们数据至上、辜负作者、卸磨杀驴!”田恬气道,摔门而出。   “那你路上小心点儿……诶,门禁卡留给我啊,我帮你打卡。”   田恬气势汹汹地回来摘下工牌,拍在桌子上,然后再次把门摔得   惊天动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恬处理问题的方式永远是撕逼—找庄墨打小报告—被庄墨削一顿—回来老老实实解决问题。烈火哥对这个死循环一清二楚,但怕谢想容误会,安慰她道:“小田儿年纪轻,处理问题不太成熟,但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作者的权益,不是针对你。庄总心里有把秤,你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他说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谢想容的工作方式,跟他们太不一样了。如果唯数据论,他们会错过很多有潜力的作者。   谢想容不说话,她赶紧掏出消毒药水,对着田恬站过的地方一阵乱喷。   烈火哥挠头:这两个部门总监是怎么回事?结仇结得那么深?   其实谢想容表面稳如老狗,心里慌得一批:田恬额头中央爆了一颗青春痘,刚才起就顶着大脓包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简直不可直视——这是核打击级别的精神攻击!至于什么榜单什么数据什么作者,她都无暇他顾。她心里只有田恬的痘。 第40章   田恬打电话给庄墨,庄墨一直占线,微信也不回,田恬就打算跑到他家去撒泼打滚。他在那儿住了一个礼拜,回家驾轻就熟。   田恬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赶到庄墨所在的小区。天公不作美,赶上雷阵雨,他在小区的亭子里避雨,结果一辆特斯拉Model X飞驰而过,溅了他一身的雨水。   “卧槽啊!”田恬崩溃了,这是他告黑状的报应吗?!   特斯拉Model X撤回来,降下车窗,车主面瘫着脸说:“对不起……嗯,是你?”   田恬:“!”   田恬:“大……大大晚上好!”   玄原:“你在这里干什么?”   田恬:“我……我来找师父……”给同事穿小鞋。   玄原:“上来吧。”   田恬:“不不不不不了!”他湿哒哒的,把车弄脏就不好意思了。   玄原:“……”   车门安静地滑开。   田恬目瞪口呆地发觉,他的车门不是侧开的,而是缓缓往上抬起、摆出一个大鹏展翅的pose,非常傻屌!不但傻屌,还让暴雨哗啦啦全都扫进了车厢里!   田恬眼睁睁看着他的玄原大大跟他一样淋成了傻逼。   玄原满脸是雨地问:“你上不上来?”   田恬满脸是雨地回答:“好、好吧……”   反正车里跟外面好像没有区别了……   两个人湿哒哒地坐在湿哒哒的车里,开到庄墨家门前,要不是庄墨及时出来救驾,差点被里约咬死。   “什么风把你们俩一道吹来了?”庄墨把两个落汤鸡迎进门里,揶揄地看着他俩,好奇他俩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田恬偷看了玄原一眼,赶忙解释:“我是路上碰到大大的!我找你有事,你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   “不好意思,刚才在和小任老师讨论剧情。”   庄墨找来浴巾,把他俩分别领进了楼上楼下的浴室。   田恬有要事在身,冲了个战斗澡便搭着毛巾走到客厅。而玄原从楼上探出头来,老大不高兴地说:“这水太冷了。”   庄墨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泡碧螺春:“田恬,水冷吗?”   田恬:“还行啊!”   庄墨:“你凑合洗得了。”   玄原:“那不行,你想冻死我呢,我的洗澡水恒温55度。”   庄墨:“你褪毛呢?”说着使了个眼色让田恬给他去调水温,玄原这才满意地缩了回去。   “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庄墨捧着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最近小任老师对他格外热情,他的日子过得甜滋滋。   田恬把天凉王破的事讲给庄墨听。他一提起谢想容就生气,让庄墨给评评理:“谢主编只看数据,根本就是对作者不负责任。你跟我说过的,一个编辑、一个公司要发展,就是要好好对待作者,但是她现在这个做派,是只顾大神、不顾小作者的生死,小作者一个个都跑光了,对平台有什么好处?”   庄墨嗯了一声:“你轻点,小任老师在楼上码字。”   “……”   “她的书叫什么?”   “《珠联璧合》。”   “发给我。”   庄墨打开APP,花了点功夫粗粗浏览了前十章。一个作者什么功底什么水准,三万字基本上能看出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庄墨问田恬。   “我是来问你的啊!”   “那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呃……打电话问谢主编要榜单?”   玄原又在楼上叫唤开了:“沈狗,你这洗面奶我用得皮肤辣辣的。”   庄墨:“那个卫生间没有洗面奶。”   玄原:“哈?那我抹的是什么?”   庄墨被他打岔,换了个姿势,跟田恬分析现在的情况:“你面临的问题跟谢主编根本没有关系。你的主要问题是什么?这些作者哪怕用平台去推,也推不起来。我今天给你十个读者,你更新个四五章,这十个读者全都跑光了,没有意义。现在还是对他们来说最有利的时候,读者基本上都是冲着他们来的,是他们的死粉,连死粉都看不下去,你还有空跟谢主编撕逼?”   田恬又被老大怼了,顿时自己这波千里送人头送得有点傻。   “你的立场没有错,作家作为一个行业,不能总是只有顶尖的那几个可以养活自己,如果小写手也能够可以维持生计,他们会有更多的机会长成大神,这个想法格局很大,目光很长远,但这不是通过和谢主编撕逼就能达到的。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怎么养,给我个计划书。”   田恬一开始听到他为谢想容开脱,还有几分愤懑,后来庄墨肯定了他的原则,并像往常一样给他布置难题,田恬就重新高兴了起来。他觉得至少庄墨尊重他的意见,还支持他动手去做。   他心情好转,欢欣雀跃道:“这个简单,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给小作者发钱。”   庄墨喷出一口茶。   田恬一本正经地强调道:“我不是在说笑。如果网文平台都不能变现,那就确实没地方给小作者赚钱了。为了支持他们的写文事业,我们应该直接给他们发钱。你不知道,天凉王破在B市都混不下去了。”   “……”   “我们定的这个季度奖金,前三名就烧掉了600万,而且是每个季度烧掉600万,你有这个钱,为什么不去提高小作者的福利呢?我们现在的保底奖励太少了,我算了一笔,日更连载45万字,才赚300块的勤更奖,这点钱根本养不起一个全职作家,连吃饭都成问题。如果签约以后千字15元,那日更三千,每天赚个45元,一个月赚个1000多块,足以让很多人坚持下去了。写得好再往上加,A类千字100,B类千字50,C类千字15,这样,在网站流量足以支持付费阅读以前,大家都能维持生计。”   如果有这样的机制存在,天凉王破只要稍加勤奋,就能挣得自己在B市的生活所需,继续她的创作事业。   庄墨反问:“你知道现在网站注册作者数量有多少么?”   “好像破1万了?”   “不错,注册作者破1万,签约作者破2000人。按照宋鹏团队的预估,到年底签约作者人数会突破5000人.按照你这个签约了就发钱的计划,哪怕都是C类,只要他们日更3000,一个月都要花600万。”   “呃……”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之所以开季度冠军奖项,就是因为保底保不起。保底千字15的吸引力和广告效应,全然抵不上季度奖金300万。我们的平台能够一开放公测就能引起轩然大波,就是因为那300万的悬赏。这跟体彩2亿是同一种噱头,我们实际上烧不起那么多钱。”   “可是现在我们在讲的是小作者的福利……”   “你必须要去学着接受一个事实——作家作为一个职业,门槛低,竞争大,淘汰率非常高,写的不好就是赚不到钱,就是有很多人会中途放弃。我们不是慈善家,我们养不起所有作者,给他们一个平台、给他们一点曝光,就是我们能做的全部,再多没有了。”   田恬性急地站起来说:“怎么会没有呢?明明你对洗灰太太就很好很好,让他住在皇宫一样的别墅里,什么事情都不让他做,支持他一门心思搞创作。同样都是作者,为什么他一出道就可以享受别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资源,我的作者却连千字15块的保底你都要嫌多,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洗灰是什么级别的作者,天凉王破又是什么级别的作者?这有什么可比性?”   田恬脱口而出:“我看你就是喜欢他。”   此话一出,田恬可谓是捅了马蜂窝,踩了地雷线。   “你再说一遍?!”庄墨勃然大怒。   玄原正想问他刮毛刀放哪儿,听他火气那么大,在腰间系了条浴巾,猛地拉开门下楼。他阴着一张脸走到庄墨面前:“跟小孩子吵什么架?”   有玄原大神帮腔,田恬有了底气。他面对着庄墨居高临下的威压,怂是怂的,委屈也是委屈的,坐在原地小声逼逼:“……我觉得你对洗灰太太那么好,就是因为你喜欢他——你难道不喜欢他吗?”狡诈地转移话题。   “那天凉王破怎么就没有这个本事让我也喜欢她呢?”庄墨反问。   田恬把嘴张成了一个O,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玄原酷酷地说:“你不喜欢她,还是她的错?”   庄墨不睬他,对田恬集中火力:“你只看到洗灰锦衣玉食,应有尽有,那你有没有看到过他缩在地下室里熬夜赶稿?只看和尚吃馒头,不看和尚吃斋!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作者,天凉王破混不下去,洗灰却可以高高在上,那我问你:天凉王破写过多少书?”   田恬说不出来。   “写过多少?!”庄墨大声质问他。   田恬吓得连忙打开手机,上网查了一下:“7本……”全是同质化严重的情爱小说,还有两个坑。   “多少字?!”   田恬打开计算器加了半天:“134万字……”   “好,我现在告诉你,洗灰那个破电脑的硬盘里,存了3000万字的废稿。”庄墨说到这里,不单单是生气,他很动容,甚至红了眼圈。   “3000万!”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数字。   田恬再一次把嘴长成了一个O。   如果说刚才他觉得庄墨护短得不可理喻,那么他现在真的彻彻底底被震撼了。他是编辑,明白3000万字对一个作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倒是玄原在一旁泼冷水:“我只写过一个系列,5本,100万字吧,按字数算比天凉王破还少,我不也是大神吗?成不成神跟写多写少根本没多大关系。”   庄墨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教育小孩儿:“洗灰写过3000万字的小说,没有想过要红,没有想过要赚钱,只是一门心思钻研怎么把小说写好,所以他今天可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所以他今天一个短篇拉出去就能卖到120万,一个中长篇起步千万。你现在看到的一切花团锦簇,都是因为他背后有3000万字撑着;包括我为什么愿意帮他,也是因为他背后有3000万字撑着!他理所应当享有这一切,不是我给他的,是他这些年默默无闻努力奋斗的回报。你的天凉王破拿什么跟我的洗灰比?你把他们俩相提并论都是对洗灰的不公平!”庄墨平复了一下过激的情绪,“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田恬心服口服。   玄原帮了半天,田恬被庄墨整卑服了。玄原郁闷地环胸坐在一边,妈的,他们俩加在一起都撕不赢沈狗,见了鬼了。   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三人回头,只见任明卿拿着一叠稿纸站在楼梯口。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争执,朝他俩尴尬地笑笑:“你们有事先聊。”   “没要紧事,你写完了吗?”庄墨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抖出一颗烟。他烟瘾不大,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抽。   “写了稿子吗?我给你看看。”玄原摆出小师叔的架子,要做指导。庄墨欺负田恬,他就要从任明卿身上找回来,打算挑他一两处不足,让庄墨尝尝心疼的滋味。   庄墨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一把夺过了稿纸,拉任明卿在身边坐下。庄墨边抽边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说了声抱歉赶紧把烟头掐灭了。他心思细腻,从来不在任明卿面前抽烟。   他用红笔批改:“你的人物描写,总是从下往上的,这个看人的视角很有问题。正常人在大街上走,迎面撞见一个人,肯定是先对他有个整体印象、整体气质,再去分述一些细节特征,而且视角一般来说是自上而下的,你代入了太多你自己的习惯了。我比较喜欢描述人的气质的部分,而不是繁复的衣着描写。”   庄墨举了个例子,让他去看书架上《战争与和平》的哪一段,他报出页码,任明卿马上明白过来是谁出场的章节。玄原和田恬仰着头听,都插不上话。   田恬心想:真尼玛神仙打架。   洗灰太太今天显然又写了一整天,成稿在万字左右,庄墨还是给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批改了。他们坐在一起,专注又投入地讨论短短几句话的写法如何更好,田恬为刚才心有不甘而感到羞愧。他的想法看似很公平,但其实努力了才有结果,这才是这个世界最公平的地方。   等庄墨批注完,任明卿谦虚地点点头:“那我回去改改。”   “太晚了,都写了一天了。药快煮好了,再等我一下,睡前泡一下脚。”   “我得把你说的记一笔,不然明天忘了。”   田恬目送他离开,觉得他真的是个特别有匠心的作者。   庄墨的视线也追随着任明卿:“田恬,你的整个出发点都搞错了。作者的生计,不是你能够掌握的,你没有这个实力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也没有。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帮助作者把能变现的变现而已。而变现的基础,不是我们的个人能力,而是他们的个人实力。”   田恬紧蹙的眉头松开了,花了一点功夫审视自己原先的想法。庄墨继续说道:“变现不是扶贫。作者变现,公司也应该是赚钱的,而不是烧钱。所以,田恬,你不应该给我一个保底方案,而是应该想想如何帮公司、帮作者把这部分闲置内容变现。”   田恬眼前豁然开朗。   他回过头来想想,自己原先的想法确实太过于圣母。他不是超级英雄,救不了所有人,作家选择了这条路,能走多远,他一个编辑决定不了,能够决定的是他们自己。他应该力所能及地给与帮助,而不是无限制地提供财力物力上的支持。财力物力上的支持也总会有枯竭的一天,作家最终还是靠本事去市场上挣钱,而不是接受救济。 第41章   任明卿做完每日功课,几个人一同上楼休息。   庄墨端着药汤上来,让任明卿在走廊的藤椅上坐下,卷起衬衫袖子给他用热毛巾敷腿。任明卿的腿疾需要每天按摩,于是庄墨又多了一项技能。   玄原看不过眼:哼,沈狗这只舔狗。   “这么晚了,我也没空送你,你睡隔壁屋吧。”庄墨嘱咐田恬。   玄原立刻擦着湿哒哒的头发道:“我也在你这儿凑合。”   “也行,那你们睡一屋吧。”庄墨随意道。两个不速之客借宿,明早起来要洗两张床单、换两个被套,那索性捆一起丢进房间,减轻他的工作量。   田恬:!   玄原:沈从心,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   玄原和田恬被乱点鸳鸯送入洞房,任明卿对庄墨道:“庄先生,《新房客》的影版是不是快到账了?”   “快了,就这几天。”庄墨将热毛巾敷在膝盖上,半蹲着看他,“怎么了?”   “我想把钱拿出来给其他作者做保底。”   庄墨愣住了。   “庄先生,我也不是愿意缩在地下室里写七年的。努力是努力,受苦是受苦,这是两码事。有些苦,没必要生领。”   庄墨感受得到他的落寞。他生性善良,不愿意让其他作者重蹈他的覆辙,只是他比田恬的圣母病还重起码两度!   “我明白了,这个事情我会去想想办法。不过你的钱来之不易,我肯定不会花你的钱。”   “我也不能因为我自己的想法让你破费啊。”   “这个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我又不是昏君,豪掷千金博君一笑,我会想个万全之策。”   然而他不做昏君,任明卿可想做那个昏君了:“钱你都拿去好了,我之前还答应过要给你还房贷。”   庄墨一愣:他当初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任明卿掏出胸口的银行卡,插在他的衬衫口袋里,期待地看着他:“给你花。”   庄墨:“……”   他沈从心终于吃上软饭了!   任明卿泡完脚,庄墨跟他在走廊上道了晚安。任明卿见他转身要走,忍不住轻轻搭了下他的胳膊:“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他下楼的时候听见庄墨跟田恬吵架了。庄墨说他和另外一个作者有什么可比性,田恬生气地说:“我看你就是喜欢他。”两人紧接着拌起嘴来,庄墨说了些理直气壮的混话,但是任明卿却心口直跳。   后来他下楼,庄墨一下子就从理直气壮到人怂志短。庄墨很少有那么惊慌失措的狼狈时候,拘束地坐在沙发上,眼睛不敢看他,紧张得直抽烟。给他改稿子的时候神情也极其不自然,每一次呼吸都尴尬。   任明卿回忆起大学时候,那些被无意中戳穿暗恋的小伙子,心爱的姑娘就在人群里,趁着众人的哄笑突然投来惊讶的一瞥,而他没有一点点防备,就泄露了最深最深的心事。   这是一件很难堪的事。   众人的凌迟也倒还好,心爱的人猝不及防窥探到那份爱意,可就让人痛失了自尊。   爱情让人变得很卑微,所以人们不轻易说爱。表白是与自尊做长期斗争后的结果,表白和示爱都意味着朝心爱之人投降认输,把能让自己的伤心的刀刃双手递上,给另一个人处决自己的权力。   如果对方没有同样的心情,那就不但难堪,而且危险。   “……你要是没事了,可以跟我一起看电影吗?”任明卿红着脸问。   他希望可以借由这个邀请,让庄墨知道,他既不危险,也不难堪,因为自己也一样的。他也因爱情而踯躅不安,庄墨的露出马脚在他看来却是希望的曙光。只有来自庄墨的鼓励才能让他鼓起勇气,所以他也大胆地鼓舞庄墨更进一步。   只是他所有的勇气就在邀请的时候花完了,所以他低头盯着拖鞋,没看到庄墨当时的表情。   庄墨简直像是得了特赦。   没错,他此时的心情和任明卿想的一般无差,他甚至做好了被任明卿这个钢铁直男撕一顿的结果,还为此推演了很多种类的开脱方式。任明卿会说:“我刚才听到你们的对话了,我不喜欢男人,同性恋令我恶心。”庄墨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纯粹在讨论编辑作者的关系。”   而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任明卿请他看电影。任明卿请他看电影!任明卿请他看电影!!!   自从那个倒霉的晚上以后,他们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虽然最近有所好转,但他能享受到的最高礼遇,就是跟任明卿的房门大眼瞪小眼,房间里面?门都没有。他的卧室就在隔壁,他做梦都想象着隔壁的房间里,任明卿在干什么。   任明卿挨在门框边,不自然地看了一会儿拖鞋,越来越焦躁。他破罐子破摔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下一秒,庄墨钻了进去,接受了他的邀请。   任明卿兴奋又羞涩地关上了门。   庄墨简直要飘飘然。任明卿这是怎么了?又是包养他,又是请他看电影,在田恬戳穿他的心思以后。   他不生气?   “他不会是在追我吧?”庄墨眼睛都亮了,任明卿看上去有话要说。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床。只要任明卿一声令下,他今晚就要让他当新娘!   可是任明卿走到一边,挑电影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他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斜倚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盯着显示屏,余光却不肯放过彼此。偷摸的注视难免会变成视线相触,为了缓解尴尬,他们就讨论一小会儿剧情,聊得都是高雅正直的问题,什么结构,什么主义,什么迷思……等电影放完了,他们都觉得自己看了生命中最美妙的一部电影,演了什么他们压根不记得。   电影结束了,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二点,任明卿什么都没说。   庄墨火热的心慢慢冷却了。   “好了,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庄墨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向任明卿道晚安。   庄墨走到门前,听到背后响起细弱蚊蚋的声音:“我也喜欢你。”   庄墨转过身来,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任明卿站在原地,插着裤兜,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好像就是随口一说。见庄墨看向自己,他避开了目光,不与他对视。   庄墨看他表情这么尴尬,不与自己有任何目光纠缠,心情很低落。   他确定任明卿听到了那些发了疯的胡言乱语,有了一定的联想。也知道任明卿通过友好的回应,把他们的好感维持在朋友、伙伴的阶段,这是一种抚慰,也是一种警告。此喜欢非彼喜欢。   他忍不住安慰他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即使在刚认识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得那么绅士。   他感谢任明卿的宽宏大量,在听到田恬说出那个秘密后,能有意或者无意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当面拒绝他从而保全了他的面子,也没有疑惑地提起这桩事从而保全了他们的友谊。他还请自己看电影,在他的房间里,以示对此事的不加在乎,和对自己人品的衷心肯定。庄墨觉得有必要规范自己的行为,不要辜负了他的这片好意。   任明卿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语无伦次道:“嗯,哦……这样。”   任明卿眼看庄墨走了,恍惚地在床边坐下。这个时候他就变得垂头丧气,可怜巴巴。他的脸涨红了,就像农民工进城,自卑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承受着巨大的羞耻。   任明卿的情绪很简单,庄墨在他身边,他就高兴;庄墨不在他身边,他就不怎么高兴。他希望他们可以再亲密一点,今晚的事似乎说明庄墨也正有此意,那他觉得,他们可以尝试交往,就像白殇殇书里的那些情侣。   他觉得,可能庄墨的想法还不是很肯定,所以在田恬戳破他的心事时才会退缩、尴尬与羞耻。他各种明示、暗示、鼓励他,想要传达自己的心意。   如果他是个很自信的人,他可能就会冲上去狠狠亲庄墨一口,然而他并不很勇敢,“我也喜欢你”短短五个字,就简直要了他的老命。如果爱情是连庄墨都要敬畏的情绪,他的惶恐不安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任明卿下意识避开了庄墨的目光,紧紧抿住了嘴唇,不让自己说出更卑微的话,努力表现得随意一点。   庄墨友好地说了谢谢,然后走了。   他这是被……拒绝了?   任明卿越想越倾向于自己想多了,庄墨只是纯粹在讨论编辑作者的关系。他那么多的明示、暗示,庄墨不可能听不懂,他却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就像他的喜欢是普通朋友的喜欢一样。也许这本身就是他的态度。所以,总的来说,他失恋了。   他勉强接受,却很失望。   任明卿仿佛眼睁睁看着命运驶向了岔路,泄气地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耿耿于怀。   ——   田恬一晚上都没睡着。   他动都不敢动一下,背对着玄原挺尸。   他现在脑子很糊,今天晚上坐火箭一样的发展让他应接不暇。他本来只是很单纯地来打小报告,顺便为天凉王破要点保底费用,够她在这个城市维持最低的生活水准,谁知道半路遇到了玄原大神,玄原大神又跟到师父家里,现在躺在了一张床上。   一张床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可是写出《尘烟笑》的男人!的肉体!我的天!他睡着了一点呼吸都没有真他娘的可怕!他还活着吗?!   田恬偷偷扬起身体张望了他一眼。   玄原开灯,睁着他的死鱼眼:“要上厕所?”   田恬赶忙翻身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没有!”   灯暗了,漆黑的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但是田恬心里却满屏的弹幕:啊啊啊啊啊啊太尴尬了!我要死了!大神问我要不要上厕所!难道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吗?!我怎么可以在大神的面前拉屎!他是天神啊!!!他要怎么看我这种还没辟谷的凡人!!!   这时候,玄原翻身下床,上了趟厕所。   田恬:“……”   幻灭了。   玄原,居然,也会上厕所。   田恬立刻给多维元素发了条消息:“我跟你说,玄原大大,他在撒尿。”   几乎同一时间,枕头边传来消息提示音,玄原的手机屏幕亮了。   田恬:“?”   玄原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床抄过手机背对着他躺下调成静音,堪称行云流水。   然后看到消息提示的刹那,他死了。   多维元素:上厕所怎么了   多维元素:上厕所怎么了   多维元素:大神还不能上厕所了?!   多维元素:大神连基本人权都不能保证了吗?   田恬的手机冒出来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赶紧按了静音。玄原大神都睡了,他现在就像是趁着妻子睡觉和小三偷情的出轨老公一样紧张。   一口咸:不   一口咸:玄原大神不是男人   一口咸:他是天上的仙男!   一口咸:是我的信仰!   一口咸:但是他迎风尿三丈!!!   一口咸:【哇.jpg】   一口咸:我的信仰崩塌了   玄原气急败坏地想打他。   多维元素:那你换一个角度想   多维元素:他   多维元素:肾好   一口咸:【哇.jpg】   一口咸:你的粉丝滤镜真他妈强大!   一口咸:你真是我们真爱粉的标杆   玄原松了口气。失策啊,早知道在小粉丝面前上一回厕所就有可能人设崩塌,他就应该去庄墨屋里上的。   多维元素:你怎么会突然遇到大神?   田恬倒豆似地都跟他说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工作问题上,他觉得多维元素值得信赖,习惯了跟他分享这些生活细节。   多维元素: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一口咸:我打算把她那本吃鸡的书卖出去,什么漫画影视台湾龙马,能卖多少卖多少,最重要的是,让她好好练一练怎么写小说,提升她的实力。大多数作者都是瞎写,没人教的,她写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少经验,努力一把也许可以打开任督二脉   多维元素:不一定会有结果   一口咸:总得试一试咯,她是我起于微末的朋友   当时克然、天凉王破这一波作者签给他的时候,他除了做过一本可达的畅销书,什么履历都拿不出来。虽然因为性格的缘故,田恬跟天凉王破没有聊得很多,但田恬心里是很感激她们的。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这些小作者愿意跟着他,他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她们。他知道庄墨的话有道理,他不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但是天凉王破信任他,把他当朋友,他就要拼尽全力拉她一把。   多维元素:作者饭都吃不上了,可能静不下心来提升自己。   田恬:我养她啊!   多维元素: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田恬:卧槽,你把我想成怎样的人!我虽然白天养作者,但是我晚上还是跟玄原大神同床共枕的呢!   多维元素:可以,很强【大拇指.jpg】   田恬:反正她要能听我的话,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写好,很快就能起来的,我有信心。   多维元素:【请开始你的表演.jpg】   两人互道了晚安,同时放下手机,转身打算睡觉。结果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又赶紧裹紧各自的小被子,转回去背靠背。 第42章   第二天,庄墨一早就被玄原的微信震死,勒令他晚点上班,或者去连城干活,总之不许准时准点去京宇,这样他就可以送田恬上班。因为玄原拿《尘烟笑5》的线下活动作要挟,庄墨无奈退让,于是田恬早起懵了,他这下没法搭便车去公司了!这里除了庄墨就是任明卿——任明卿连驾照都没有——剩下的就是玄原大神了……   田恬可怜巴巴又诚惶诚恐地去求庄墨:“师父,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玄原大大进不进城呀?”   庄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就在那里坐着啊,你自己去问他。”   田恬花了整整十分钟,才纠结又辗转地挪到了玄原身边:“玄原大大,我叫田恬,是轻阅读部的编辑……你开车吗?”   玄原放下报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只要把我送到公交车站就可以了。”田恬在玄原面前怂成奴婢。   玄原起身往外走,不很情愿的样子。   庄墨端着早茶看他俩上车的背影,摇了摇头:“玄原可真是个畜生。”   任明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庄墨莫名心虚:他是哪里没有照顾好小任老师了?   田恬坐在玄原的车上大气不敢吭一声,玄原因为高傲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先开口,两人一路无话。   倒是快进城的时候天凉王破打来电话:“甜甜,榜单的事怎么样了?”   田恬一时失语,他想起昨天他没有跟谢想容的交涉下来。   “大大,因为字数不够多,所以暂时不能开屏推。咱们把大纲重新理一下,已经发布的无可更改,但我们可以让接下去的剧情更好看呀!”   “嗯……没事。”   田恬心急死了,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   天凉王破似乎感觉到电话这头的田恬很焦虑,勉强开心道:“我已经没关系了,昨天很对不起,对你倾倒了很多情绪垃圾。我确实写得不够好,我也没有什么才华,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啊?”   电话那端传来模糊的公交到站声:“下一站是火车站,下车的旅客请带好是随身物品,按次序下车。”天凉王破说了声不好意思要赶火车,就把他挂了。   田恬思来想去不对,跟玄原报备:“玄原大大,麻烦你把我放下吧。”   “嗯?”这里离京宇还很远。   “我有急事,你把我放下吧,我打个的。”   “去哪里?”   “火车站……”   玄原重新对导航软件下令,把目的地改为了出发平台。   田恬不好意思了:“玄原大大,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打的就好。”   “我还比不上的士吗?”   “不是不是不是……”   “呵呵。”   田恬惶恐不安地缩回副驾驶位。玄原大大做的事虽然让人很感动,但总有点天威难测呢……   玄原开到送客平台,开始堵车。田恬生怕来不及,下车猛跑了500米,到入站口给天凉王破打了个电话:“太太……你……你在哪里啊?”   天凉王破愣住了,她听见了电话那头跟他一样的播报音:“你在火车站?”   “对啊!我现在在入口3,你呢?”   “我刚进候车厅……”   “好的我现在过来!”   “你过来干什么?”   “你等等我啊!我有事情跟你说!”   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室,天凉王破转头,看到了飞奔而来的田恬。   他在栏杆前撑住了自己的膝盖呼呼喘气:“太太!写了这么多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下一本就会火了!”   在这个地方,每天都有无数人从全国各地抵达,兜里空空如也,只揣着一份梦想和希望;也是在这个地方,每天都有无数人逃离这座繁华的城市,兜里空空如也,连梦想和希望都失去了。   天凉王破没有料到有人会拉住她、拦着她离开。   田恬把天凉王破从火车站接了出来:“反正你现在都辞职了,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何不再试一本?不就耽误你两个月时间吗?你努力两个月,实在不行,到时候搁笔也不会再有遗憾。你已经拼尽全力试过了,头撞南山,那你会有长长的余生去干别的。但你如果不去试最后一次,没有撞过南山,你永远都不会甘心的。”   天凉王破带着大包小包跟在他后头:“道理我都懂,可我没地方住了。”   “住我那儿呗。”田恬提着她的大箱子,迎面撞上了玄原。   “住你那儿?”玄原看看他,又看看天凉王破,不爽之意冲破天际。   田恬秒耸,有、有什么问题吗……   “上来吧。”玄原帮田恬把箱子拎到车后座。   他劫持了财物,天凉王破跟田恬一起洗脚婢似地上了车,一路无话地开到了田恬的出租屋。玄原一进门就被这贫穷和混乱震惊了,这一室一厅的鸽子笼真的可以住人吗?天凉王破倒是看出来田恬刚搬家,对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单人公寓羡慕不已。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有点乱。”田恬从满地狼藉中找着下脚的地方,一蹦一跳地窜进自己的卧室。   “只有一张床,你睡哪儿去?”玄原警觉道。   田恬也想过男女授受不清这个问题,他从塑料衣柜里挑了几件T恤,把毛巾牙膏装进背包里:“我睡公司。”   天凉王破拖着箱子就要走:“这不行,太麻烦你了。”她都快30岁了,怎么能领受比她还小的孩子的照顾。   “这只是权宜之计,不会永远都这样的,我们只试两个月。大大,我不是可怜你,我这是在投资你,我觉得你可以。”   天凉王破又陷入了迷惘:“我不知道……”   “走吧,时间不多了。”田恬整理了一下东西,带上旅行背包出门,招呼天凉王破跟上。   “去哪儿?”   “去公司。我既然把我的容身之处都给你了,自然要盯着你出好东西啦。再说了,这儿就一张床,你也写不了东西啊,去我办公室吧。”办公室比较干净,有工作氛围。   玄原一路把他俩送到京宇,天凉王破跟着田恬进门的时候,特别自卑。她又矮又胖,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旧的,跟年轻帅气的编辑小哥走在一起,特别不搭调,跟那些漂亮精致的都市白领更是没法比。   但是田恬就跟遇到的每个人认真地说:“这是作家太太。”大家看她的眼光都很敬仰。   天凉王破觉得自己怎么着都得争点儿气。   田恬把她关进办公室里,跟她商量接下来怎么既快又好地把文章完结掉:“虽然现在追网文的读者很多,但毕竟大部分人还是喜欢看完本。你一本书到底火不火,完结了才晓得。你现在觉得它很冷门,说不准完结大爆了呢?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天凉王破很灰心,她不是刚入行的小白,知道自己这个成绩,完结大爆的可能性很小。   田恬知道她现在输不起,向她保证:“榜单尽量争取,小版权尽量出掉。”   天凉王破终于被他说服了,在办公室里和他一起重新理顺了整个故事。   而玄原回公司,让单总助策划一个“作家村”项目,跟市政府聊聊,看有没有共同开发的机会。他把这个主意告诉庄墨,说要把有潜力但暂时没火的作者圈到作家村,搞夏天岛那样的集训,为京宇储备后备力量。   庄墨很奇怪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别看玄原平时一副幼稚鬼的模样,只要不跟写文搭界,他还算计得挺精明的,不然也不会攒下今日的身家。而且骄傲如他,素来秉持着“私以外全员野鸡”的想法,对于小作者,别说支持,连口头鼓励都吝啬。   不过有鸿安地产的支持,庄墨倒确实可以考虑一下作家训练营这种模式。   “我做这些,有个条件。”玄原在电话里与庄墨讨价还价。   “什么条件。”   “田恬把屋子让给了小作者,没地方住了。”玄原疯狂暗示。   “好的,我知道了。我家那么大,让他过来长住也未尝不可。”   玄原气成河豚,挂掉了电话。   庄墨当然知道玄原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两个男人要交往,毕竟还是慎重一点好。田恬年纪还小,庄墨有监护的责任,不能那么轻易就让玄原把田恬带走。住在他家里,玄原想要见他大可以来,有人盯着也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   田恬花了一整个早上,跟天凉王破讨论了她的故事,给她纠正了一些常识性的错误,教给她基础的写作知识和写作技巧。他又去京宇的书库里挑选了一堆杂志,把需要看的文章、可以学习的套路圈出来给她。这些杂志他刚来上班的时候全都看过,知道哪些篇章里有哪些东西可以学,现在让天凉王破坐在一边慢慢看,看完了试图重新思考自己的文章出了什么问题。   “对了,你还可以看看白殇殇的新书,想想她为什么那么火。”田恬嘱咐完,自己打开电脑,开始联系刚刚接触上的几家漫画公司。这些漫画公司本来都是冲着《男神生存指南》来的,想蹭个热度,合作开发同名漫画。但是连城旗下自己有漫画工作室,庄墨让田恬婉拒。这个生意做不成,可以做其他的嘛,田恬就把天凉王破的这个本子推给他们。   漫画就是看人设、看梗。天凉王破的这本书开文还是挺红的,只是后面没写好,所以她的人设和梗其实没什么问题。   而漫画呢,会有专门的脚本师把小说改编成脚本,他不一定按着你的小说来。他可能会出自画面效果的考量,删改剧情;或者根据影视化的要求,调整CP;还有可能在漫长的连载期内,根据读者的反馈增减角色,这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小说太监不太监不重要。这不是一个大IP,我便宜卖给你,你找个脚本师改改或者继续往下面写都随便,一次性买断了。   田恬绞尽脑汁,把这个文本漫改的优势仔细分析了一波,再把未来有哪些IP开发的可能性都列出来,做了个PPT,丢给小松去美化,然后就一家一家去找人谈。   一上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田恬喊天凉王破去吃饭,她坐在原地,闷闷不乐地对田恬说:“甜甜,我觉得小说不是这么写的。”   “啊?”   “你教我的东西,所谓的大纲啊,结构啊,矛盾冲突啊,节奏啊……我觉得很套路。”她扬了扬手中的《新绘》杂志,“这里的文章几乎每篇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每几百字一个转折,两条线索,五次起伏到达结尾。我觉得作为一个作者,去琢磨这些是很可悲的,我之所以写小说,只是因为我有想写的故事。”   “可你现在要靠写小说去养家糊口,你必须去掌握一些技巧。你以为写耽美文就不需要琢磨的吗?怎么样发糖,怎么样去虐,这都是需要精心设计的呀。”   “这样写出来的小说会太商业化。”天凉王破固执己见,“小说剧情怎么可以去设计呢?他应该是人物自发地去……你懂吧?你给我看的那些教科书也好,让我拆解的文章也好,都是在告诉我,写小说要遵循这样那样的规则,那不是创作。”   田恬作为编辑,强在挖掘市场,他对市场很敏锐,但对于怎么写小说,他确实只会照本宣科。天凉王破关于创作自由和创作规则的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   “我是没有办法把我的文章,简化成虐了给糖、甜了给刀,虐了再给糖、甜了再给刀,再在这个框架中填鸭式地填入内容。甜甜,谢谢你,可我很抱歉。”天凉王破起身对他鞠了一躬,要朝外走。   田恬拽住了她:“不,抱歉的人是我,我没有办法解答你的疑问。我不是作者,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有个人一定能够回答你,你愿意跟他聊聊吗?”   天凉王破愁眉苦脸地在椅子上坐下。   田恬从特别关注里翻出洗灰。他知道洗灰太太是个技术流,但他一点儿也不套路化,个体表达非常明显,田恬觉得他能帮到天凉王破。   一口咸:太太,你在码字吗?   洗灰:没有啊,我刚写完,打算去田里看看。   一口咸:太太,我有个小作者,在创作上遇到了一点疑惑。我不是作者,不了解你们作者的心路历程。太太你写过那么多文章,你肯定有很多关于写作的经验之谈,可不可以开导她呢?   洗灰:开导算不上,我也不是什么前辈高人,不过我可以跟她聊聊。   一口咸:太感谢了!   洗灰:不过有个小小的要求,我得换号跟她讲。   一口咸:咦?   洗灰:我也是小作者,跟她还在同一个公司,贸然给她建议,如果说的不好她可能会生气。我不希望引来误会和冲突,也许披个大神的马甲会比较合适。   一口咸:太太有谁的马甲?   洗灰:我有四海纵横大大的QQ。   一口咸:!   一口咸:太太你怎么这么强!你真是我的偶像【乖巧.jpg】   两人寒暄了一阵,田恬将三人拉了个群组。   四海:你好,我是一口咸编辑的朋友,现在是专职作家,写过一些小书。听说你对写作有些困惑,能不能跟我聊一聊?   天凉王破:大大你好,我是一个小作者,我很喜欢写作,迄今为止也写了很多年了,但一直不温不火,收入和付出不成正比。我其实已经想放弃了,但甜甜非常负责任,把我从退出的边缘拉回来,希望我可以学习好商业化写作的套路,成为成功的商业化作者。但是我对这个……有疑惑吧。   四海:什么样的疑惑呢?   天凉王破:诚然,我很希望我的小说能够变得受欢迎,我自己也赚到许多钱,但我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是模板化、套路化的。以前的杂志稿、现在的流量网文,都给我一种千篇一律的感觉,似乎只要学到这种套路,就可以赚钱,这种大环境让我觉得很黑暗。白殇殇这种人都能火!她写的是个什么呀,这么low!完全就是无底线地取悦读者。我要是学她,我就只是一个码字女工,而不是作者。   天凉王破:我写小说的时候,都是写我当时当刻流泻在笔端的想法。我在创作的时候,怎么可能还要去顾及什么节奏、悬念、抑扬、结构呢?这些技巧,每一本教你写作的书都在重复,塑造人物甚至还有公式,这太匠气了!我不喜欢这种创作方式,作者不应该是设计师。   天凉王破:我的疑问大概就是这些。我觉得我可能的确不适合当个作者吧,我知道按照编编说的肯定可以赚钱,但是我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去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这个昵称为四海的人彬彬有礼,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个全然的陌生人,所以天凉王破才可以如此痛快地倾诉。   过了好一会儿,屏幕对面打过来长长地一段话。   四海: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是个不忘初心的作者。自我表达的欲望,使作者成为作者,你有此类疑惑,说明你对写作事业非常认真。不过,写故事不只有表达自我,如果你只是希望自我表达,你完全可以不发表。但鉴于你始终在网络上发表小说,我想你还是想要要引起别人的共鸣的。毕竟,故事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所看到,激发他们的思想。你所说的’受人欢迎’,’商业化’,归根结底就是有人看。作者创作的故事,表达的自我,在故事被其他人看到并产生共鸣的时候才会成立,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天凉王破:嗯,没错。我仔细地想过我为什么继续写,其实也有虚荣的成分在里面吧。   四海:如果这是虚荣,也一定是每个作者都会有的虚荣。希望自己的故事有人看,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这就是故事的意义之所在。不过既然希望有人看,那就不得不想方设法让他们能够读下去。读者喜欢看什么,是有迹可循的,故事几乎和人类历史一样古老,我们对读者喜欢看什么早就明白了,一切技巧和规律都是建立在人类共鸣的基础上的。你不要把写作看得太过高尚,使用技巧让故事变得更有可读性,不会让你的小说掉价。我们得在自我表达和读者接受这中间,取一个平衡点。   天凉王破:我怕我学了这一套,写出来的东西就会很套路。   四海:你过虑了。理论技巧和套路是两种东西,我给你区分一下。   四海:这个世界上除了写作是创作,作曲也是一种创作,当今的作曲家必须熟练使用四件工具来完成创作,分别是和声,对位,曲式,配器。你能说学习这四大件的音乐学院学生,就是学套路吗?作画也一样,作画需要正规的训练,色彩,形状,明暗……不论他以后会成为多大的大师,他至少得对这些基础有所掌握。作曲和作画,需要多年的专业训练,才算出师,那你凭什么觉得,写故事就不需要学习,凭空就能编造呢?   天凉王破一愣,眼神落在手中的一叠杂志上。她怎么从来没想到这个?   四海:现在写小说的门槛很低,有纸笔有键盘就能当作家,其实故事是非常复杂的艺术品,他有基本的元素,也有基础规律。你觉得自由创作是高尚的,然而规律之所以是规律,就是前人花了无数心血总结出来的实用工具。我敢说如果你善于总结、反思,持续创作、越写越好,你最后掌握的也会和这些规律不谋而合。   四海:至于套路,我给你打个比方。现在的手机相机,会有很多滤镜。lumo,摩卡,黑白……可是当你打开滤镜的设置,你会发现,滤镜是怎么来的?最后还是要落实到亮度、清晰度、曝光、饱和度、对比度、阴影这些基本元素。他把基本元素配好,确定下来每一项设定成什么数值会出这样的效果,然后批量复制。   四海:套路就好比滤镜,人物,剧情,矛盾冲突,悬念,结尾都必须遵循这个规定去写,他们针对某一类读者的心理预期做到了极致,投其所好,我跟你一样不支持这种创作手法,这才是商业化带来的弊端。一个好的摄影师,他不应该使用滤镜,而是应该根据自己的风格去调整基础元素,这样他的照片会有他独特的风味。一个好作者也理应如此,他了解技巧,但并不套路,同样一件事,他的表达独一无二。你觉得白殇殇写的很媚俗,看不起她的表达,其实她只是知道自己要什么,随心所欲地换了个“媚俗滤镜”而已。她的功底其实很好,是已经登堂入室的“摄影师”。   天凉王破眼前豁然开朗,又有点羞愧,有时间她应该放下自尊,去揣摩揣摩白殇殇的文章。   四海:另外,我认为套路是很简单,就像你所说的,你看了几本《新绘》的文章,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写了,他的框架很死板。你如果想要商业化上的成功,看一些白殇殇这些流量作者的文章,也能立刻学会。但是呢,理论技巧就不一样了。我不认为一个作者,看了所谓的小说教程,就立刻能写出好故事。这根本不可能,不然这个世界上,优秀的小说家早就泛滥了。那些书很枯燥,不易理解;理解了也无法使用。因为写故事这个行当,是需要努力和领悟的,你只能掌握你通过大量的阅读和练习获得经验,而这些经验也早已化为了你的内在能力,就像你说的,“自然地流淌在笔端”了。你不是边写边去想我这里需要用什么技巧去表述,你多读多写,反思学习,某天领悟到’哦这种情况要这样写’,你自然下笔就是这样了。   天凉王破起先并不觉得把田恬换成其他人就能解开她的心结,可是四海的每一句话都振聋发聩,天凉王破觉得他越说,自己眼前昏暗的前景就越敞亮。他应该是个很有经验的老作者,对于写作这件事,看得很透彻。   四海:你还在吗?   天凉王破:大大,这些问题困扰我很久了,谢谢你点拨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我想我又可以上路了。   四海:点拨不敢当,大家有事多交流,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问我。   天凉王破:大大,请问写作能力如何提高?   四海:这个我也不好说,因为我的能力也没有高到可以擅自下结论的地步。但是我想多读、多写、多反思总是好的。   天凉王破:大大,我向你坦白,我这次之所以会想退出文圈,是因为我的长篇成绩不好。我知道多读、多写会有用,可是一个长篇一般在30万字左右,如果再像这次这样冷门、扑街,我很有可能坚持不下去。写作过程本身太过痛苦,外界的刺激又并非正向,我也不是不能吃苦,只是我想看到希望。   四海:这没有什么错,写小说需要不断的正向激励,想要放弃很正常的。我是觉得如果单纯想要提高写作能力,特别是训练写作技巧,短篇创作事半功倍。至于大纲,你直接练大纲就完了。   天凉王破:短篇我的确很少写,写段子多一点……而且我怕我没有那么多的灵感。   四海:我给你出命题,你可以接受吗?   天凉王破:好的!感激不尽!   四海:今天的命题是理发师。   天凉王破眉头一跳。她是个耽美写手,除了男男搞基不写其他,理发厅的爱情她从没想过。   天凉王破:我没有碰过这个职业……   四海:理发师你一定有过接触,想想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事。你如果要当一个专职作家,你要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我听一口咸说你经常重复题材和元素,那不能让你成长,也会让你的读者失去兴趣,你要不断深挖生活。短篇练笔,短小一点没有关系,只是对于想要训练的方向,有个突破。比如想练框架,就从最简单的有头有尾出发吧。   天凉王破:好,我去试试。   田恬开会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聊完了,天凉王破坐在一边认真地敲打键盘。   “聊得怎么样?”   “很厉害。”天凉王破心驰神往道。“他是哪位大神,我以后可以多找他聊聊天吗?”   “不行。”田恬解散了群组,“以后你们俩还是通过我对接吧。”   洗灰太太自己也有自己的事,他写完文还要去伺候田呢!天凉王破老是去找他算怎么回事儿呢?太太愿意帮忙是情分,但没有一直关照其他作者的本分。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打扰人家了,一个克然还不够吗。   “我是你的编辑,你有问题找我就行了。”田恬道。   田恬下午继续跟各家漫画公司对接。他当年对天凉王破的叮嘱还是有效果的,要是没有吃鸡这个元素,耽美的本子那肯定谈都没法谈,幸好她追了个热点。   说到吃鸡,田恬又脑洞大开地找了个主播公司。你们想不想推新主播?想不想一夜爆火?我这边有个剧本,你可以看看。搞基卖腐现在小姑娘可喜欢了!这个人设我授权给你们嘛,你们找两个男主播按这个演,肯定能吸不少粉的!   两个案子最后都给他谈下来了。加起来可能也就7000多块钱,但对天凉王破这种饭都吃不起的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写了70000字的太监文,最后能拿到近乎千字一百的稿费,当即要分田恬一半,田恬没肯要。   当天下午,天凉王破写了个4000字的小短篇,讲述了一个理发店里的小哥特别帅,然后火了当偶像,全国巡回剪头——这个新闻她曾经见过,她处理成理发小哥从普通人到一夜爆红然后再到过气的,讽刺了一下现在的粉丝经济,给田恬和任明卿都抄送了一份。田恬惊了,这真的是我收的作者吗?!   天凉王破学得非常快,跟当初的可达完全是两种情况。   她这么多年没有白写,即使一时之间没有出成绩,但她也实实在在积累了经验。她从前没有去想过、思考过、分析过,因此混混沌沌,一时半刻发挥不出来,但一旦有人帮忙拨云见雾,她立刻能领悟到写作的规律与精髓。为什么?因为她曾经走过这么多弯路、犯过这么多错啊!   错误只要能被意识到,那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田恬立刻安排她发布到作家首页:“小姐姐,你写一阵子短篇吧。”   之前田恬觉得天凉王破没有网感,写不了段子,但他此时觉得她正儿八经写的短篇也不错看!起承转合还尚生涩,但故事有深度,也有一两句适合传播的点睛之笔。   一个作家只要有自己的独特表达,就是有市场竞争力的,现在轻阅读首页全都是卖萌小段子,说不定天凉王破能用近乎于传统文学的短篇杀出一条血路。   “我也是这么想的。”天凉王破完全没有得不到长篇版权的郁闷感了。   作品有进步,进而被人肯定,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回馈。   田恬上网买了个两个人玩的可爱小游戏“地狱厨房2”,打算送给洗灰太太,陪他一起玩,谢谢他给天凉王破开了个光。   田恬刚搞定了天凉王破,烈火哥找上门来,发觉他有作者在,把他叫到外面:“你真去打小报告了?”   “嗯……师父削了我一顿!而且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谢主编上班第一天,可达就想签给她,她不但没要,还把他怼了一顿。她说,’书,是田总监给你做的;推,也是田总监给你推火的。你能有今天,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签约却找我,未免太没良心。’”   “卧槽!”田恬吃了一惊,他以为是大魔头的人,没想到从一开始就站在他那一边,没有想过要害他。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对她有点偏见,工作上的摩擦带有太多个人因素在里面了。其实咱们这个团队里面,没有谁是坏人。”   “卧槽,我以后再也不打她小报告了。”田恬坦率道。   “最好谁的小报告都别打。虽然庄总是个明白人,可大家都是打工的,谁都不容易。”   “好啵。”   田恬回去以后,让谢想容整理一份网站部作品名单,他去做小版权输出,包括漫画、广播剧、海外图书出版等业务。不像烈火哥那么大阵仗,但好歹是版权输出,他这里积累了不少此类资源,可以帮忙谈。   谢想容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很警觉。   “算在你的业绩里啦!”田恬涨红着脸,说了句“真是的”,同手同脚地走了。   谢想容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转了性,但还是决定事成之后送他一支夫西地酸乳膏,希望他以后不要再长脓包型青春痘了。雄性激素分泌过剩,真是令人头痛。   田恬本来已经要从庄墨家里搬出来了,晚上下班又毫无悬念地回到了庄家,继续借住。   任明卿看起来蔫蔫的,田恬陪他打小游戏,他也心不在焉。   “太太,你怎么了?”田恬好奇地问。   “我失恋了。”任明卿垂头丧气地说。   任明卿刚说完,庄墨走过路过,宠溺又顺手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田恬: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担心他们俩的感情顺不顺利我是狗我是狗……   没过几天,庄墨也体察到任明卿心情不佳,大手一挥,给全京宇上下订了城外的温泉酒店,作为年度团建。他毫无廉耻地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了任明卿。   田恬:“汪汪汪!”   大概是到了人多的地方沾了人气,任明卿也活泼了起来,跟大家一起在游泳池里玩排球。他水性挺不错的,在水里因为失重,他跟普通人没有区别。   看他高兴了,庄墨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穿着浴袍在一旁的沙滩椅上和烈火哥聊公司的明年规划。   然而在激烈的对抗中,任明卿不小心被队友用胳膊肘打到了脸。不但打到了脸,还咣当一声撞在游泳池的墙壁上。   前一秒,庄墨还在跟烈火哥面前谈事情,下一秒,烈火哥就看到他腾地站起来,光脚跑到岸边,噗通跳进了水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烈火哥目瞪口呆:庄总好身手!   庄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游到任明卿身边,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心急如焚地抬起他的脸,发现满脸都是血,又气又急,当场就发飙了:“你们怎么回事?!”   烈火哥赶紧下场打圆场:“先送医先送医……”   任明卿眼毛金星地顺毛:“没关系没关系……”   庄墨顾不上骂人,打横就把任明卿抱了起来,众人大气不敢出地给他们俩让道。   任明卿:“不用不用……”   庄墨:“你不要说话!”   任明卿不想活了,只能羞耻地捂住了脸。   众人就看到庄墨把任明卿公主抱了,心急如焚地跑去酒店的医疗室。   众人:庄总确实好身手!   谢想容是个很冷漠的人,平时也不关心公司里的八卦,刚才一直在沙滩椅上看时尚杂志。见到此情此景,眯着眼睛不禁问道:“庄总他老婆怀孕了啊?”因为要来要游泳池,她摘了隐形眼镜。   烈火哥:“……”   “他什么时候结的婚?”谢想容追问。“我怎么不知道他谈恋爱了?”   烈火哥:“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庄墨把任明卿送到医疗室里,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点外伤,给他处理了一下。   庄墨一个劲儿地在旁边问:“不需要送医院吗?你看他额头那么大个包。会脑震荡吗?会有后遗症吗?会破相吗?回去要注意什么?他这里破皮了,水里不干净要不要打破伤风?”   医生:“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比当妈的还啰嗦?”   庄墨被医生怼了,又去烦任明卿:“疼不疼?”蹲在地上把自己的手硬塞给他,“疼了捏我。”   任明卿一个激灵,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捏了他一下,热热的。   医生忙了半天,最后把一个脑门鼻梁上贴了纱布的任明卿还给庄墨。   庄墨:“能走路吗?看得见吗?”   转身就在地上蹲下了:“我背你吧。”   任明卿:“不用了……”   庄墨:“你不要说话了!医生让你少说话!”   医生闲凉道:“我可没有说过,你可别乱说啊。”   任明卿已经被他当众公主抱了,实在是不能再让他背去了,严词拒绝。   庄墨就着紧地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到房里,又勾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半天,诶了一声。   他想起来那振聋发聩的“咚”得一声,又勃然大怒,要去找那几个毛头小伙理论。任明卿还要劝他消消火,仿佛无端被揍的人是庄墨似得。   “你反应有点过激了啊……”老半天之后,任明卿忍不住提醒他。   庄墨当然有数,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引以自傲的自制力在此时统统失效。   他坐在任明卿对面,沉默了半晌:“任明卿,我就是不能看到你受一丁点委屈。”   任明卿心口狂跳。   庄墨走到房间门口关上了门,跳上床,然后把任明卿勾到自己怀里,调整了一个让他舒服的位置:“今天我跟你睡。”   任明卿战栗地躺在庄墨心口,心想:如果这是失恋的感觉,那我愿意一辈子都失恋。   ——   田恬跟叶瞬、烈火哥坐在一起,面前贡着他的手机,手机屏幕里,庄墨知会他,让他通知大家,他今晚不参加聚餐,和太太早点休息了。太太头痛,需要静养,有事别找他。   田恬:“怎么会呢?洗灰太太明明昨天还跟我说他失恋了啊。”   叶瞬:“我靠,过分。”   烈火哥:“我是狗我是狗,多喝酒多喝酒。”   谢想容:“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们男人真八卦。 第43章   没过多久,田恬生日到了。他那天起得特别早,睁开眼睛之后,也不下床,就支棱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等庄墨和任明卿都下楼了,才风风火火拉开门冲了下去。   “Surprise!”他本意是想吓他们一跳,最好能抓住他们偷偷装礼物的瞬间,然而,庄墨和任明卿坐在餐厅前,一个端着咖啡看早间新闻,一个抱着牛奶喝得嘴边都是奶圈,浑身散发着失恋以后的粉红泡泡,对电灯泡没有任何表示。   怎么会!   他虽然不曾明说过!但从一个礼拜前就开始在朋友圈倒计时了!   恋爱中的人果然眼中只有彼此QAQ……   “今天总算早起了一回。”庄墨把报纸看完,拎起西装,“走吧。”和往常一般无二地载着他去上班,路上提都没提生日的事。   庄墨都没有留意他的生日,其他人更加不曾关注过了,每一个碰面的同事都和往常一样在擦肩而过时说一句“你好”。田恬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田恬,生日快乐!”他在办公桌前坐下以后,烈火哥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田恬幸福地把脑袋埋进他结实的胸肌:“烈火哥,你真是一个好人QAQ……你给我带了什么?《职场生存指南》还是《职场基本功》?”   “呃……都不是,你对我有刻板印象。”   “快来打碎我的刻板印象?”   “登登登登!”烈火哥从背后举起一对哑铃。   “……”刻板印象更刻板了呢!   “最近你的背更驼了,这是因为背部肌肉松弛、胸部肌肉紧张的缘故,我可以教你几个小动作保持腰板挺立。按照现在这个驼背的速度下去,你老了以后会是个田罗锅。”   田恬在他的半恐吓半鼓励下接受了这份生日礼物。   “对了,叶哥帮你谈下了那个读书博主扶持计划,新浪每年可以给到50万的免费粉条资源,除了网站营销和图书营销全都给你——生日快乐!”   田恬活了过来,尖叫着跳到烈火哥身上,夹着他的腰转了一圈,用力亲了他一口。   谢想容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谢想容:“……”   田恬、烈火哥尔康手:“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谢想容:“……”   “网文部的打包输出书目,适合轻阅读的网络作者微博,以及这礼拜的作者排榜。”谢想容把三份文件交给田恬。   田恬浏览了一番,谢想容没有拒绝《重生之浩瀚有主》的榜单申请,这让他松了口气。   《重生之浩瀚有主》是开站前投稿到他邮箱的作品,作者鸿仨,目前更新30万字了。无线风升级流红点巨作,日更一万,在一堆二次元作者里特别扎眼。   当时作者找上他的时候,就一口气拿出了15万存稿。现在这个世道会存稿的基本上都是老手,新手写了1000字就迫不及待去开坑了。老手就不一样了,存稿意味着稳定更新,剧情有保证,田恬初看之下,果不其然文笔流畅,套路很爽,放在红点也是中上游之作。他签下来给了谢想容,前不久鸿仨找他诉苦,说自己开文也有一段时日了,数据也不错,网文部却不是特别重视他,想要转回田恬底下。   田恬回复说这本书转不了,不过他可以帮忙做点站外宣推。他也不图什么,就是觉得日更一万的作者都值得用心对待。他回复完邮件,就张罗着封图、宣传之类的。鸿仨更新快,功底好,他生怕谢想容看不到这只漏网之鱼。现在榜单下来了,这本升级流爽文应该数据能起来。   送走谢想容和烈火哥,田恬坐下来开始看稿子。天凉王破一上来就传了2篇,都是她昨天晚上写的。近半个月,她都在坚持不懈地狂写,经过不断地训练和摸索。她现在写短篇已经找到门路了,在可读性、题材选择、思想深度上都有长足的进步,不再那么空洞无聊。而且她每一篇文里都有那么标志性的一句话,或是华丽,或是催泪,或是振聋发聩,可以让人记住。   说的简单点儿,就是10w+标题。   她闭关修炼,田恬却在运营她的作家号。在新绘APP的首页,她不论在题材还是叙事上都是一个奇葩,慢慢有了一小部分忠实粉丝。而文章搬到微博上,最火的一篇也转发破五百了,目前流量持续上涨。   田恬照例将一篇留作存稿。天凉王破现在能有这么高的手速,其实是积累7年的一次大爆发,现在的灵感存点起来以后慢慢发,以便应付不期而至的瓶颈期。   将另一篇更贴近时事的文章修改、发布,田恬对接上了烈火哥给的微博运营,第一次用上了免费粉条。田恬觉得这篇文不论在题材还是内容上都有大爆的潜质。   做完天凉王破,他又去对接其他作者。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火了以后,有不少人长篇无望,又转投到了他的怀抱。   这票作者之前他就带过 ,已经像天凉王破一样,有了固定的短篇写作风格,在网络上小有名气,但都没有像可达不是鸭和克然那样大爆。这些小作者流量大归大,粉丝活跃度高归高,但都是圈子里火,粉丝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可达不是鸭和克然都是有营销号参与,才把号做起来的。   田恬把他们带到10万粉,再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难住了。   ——营销号太贵了,一个大V转发就好几千,他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预算;其次,单个大V的转发很大概率上没有用。   一般来说,一条微博能火,都是因为一整排的营销号排队转发,用户出于从众的心理,就会觉得这个内容是真的有看头,真的值得转,他会被洗脑;单单一个大V在那边使劲打call没什么用,因为营销号他的粉丝黏度也不高,他的传播是小范围的,用户看得多了也变得比较聪明,知道你接了广告,不想捧你的场。而且营销号都是一个公司的,你买了他一个转发,其他号就不太可能排队转,这就毫无意义。   田恬至此遇到了一个他解决不了的矛盾:他的预算和做火一个号需要的营销费用之间,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他眼看着首页上天凉王破的《程序自检》转到300多慢慢停下来,扼腕叹息。如果这篇文章今天发在可达或者克然的自媒体账号上,转上万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克然是绝对不会帮天凉王破的,即使她们说起来是朋友,天凉王破之前请克然互动,她就拒绝了。作家圈里不乏塑料姐妹花。   这个时候,庄墨敲敲他的门:“跟我出去一趟。”他不常呆在办公室里,经常在外游走。   “去哪儿?”   “虎山、杨氏。”   这么巧?   田恬想到叶瞬签可达的时候吹的那个牛逼:“虎山想找我们签图书渠道?”   庄墨对此毫不知情,却道这个点子不错。   两人一道去了营销公司。   田恬本来以为叶瞬就是高级商务人士,直到他看到庄墨谈判。   庄墨彬彬有礼,儒雅随和:“我们公司现在有一块业务,是建立轻阅读生态,需要营销号帮作家号引流。我京宇的作者出产在微博上的原创内容,以及我的平台宣传,每年你们要转发100条。不是找一个两个转,而是所有营销号排队转发,给我一个打包价。”   对面的报价让田恬瞠目结舌。他知道营销很贵,却不知道贵到这个地步。   庄墨也对这个价格不满意,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拿茶盖优雅地忝了忝茶杯,心平气和地说:“玄原的《尘烟笑》、四海纵横的《浩荡纪》、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动漫影视游戏全都立项了,你要是诚心跟我做生意,连城影视的项目宣发,我全都可以包给你。或者我去跟对面虎山/杨氏谈谈。”   两人把价格压到了六百万。   磨完合同条款,庄墨还和颜悦色地谈进一步合作:“我听说你也有自己的团队想做IP这一块儿?有没有兴趣合作?”   看对面似有犹豫,庄墨直截了当道:“你们想做IP这一块儿,可惜投入巨大也没做起来,销量不好,还卖不出版权,对不对?”   田恬想到年前一批一线网红出的书。他们吃了微博红利,粉丝众多,写书却惨不忍睹,不知所云,全都滞销化浆了。   庄墨替他们分析失败的原因:“首先,段子手会写段子,小说却是另一码事,砸再多的钱,他们也是门外汉,我这里却有的是作者。其次,大IP必须是好内容,操数据没有用,这就势必需要懂内容的编辑把控,我们京宇十年青春杂志龙头,懂行。再次。网红段子手只在微博上连载,没有平台的数据支持,很吃亏,你要价要不高。你当然可以做数据,但你骗得了资方一次,骗不了第二次。”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一年卖你50个IP,总计800万字。你一次性买断,包括署名权,可以挂在你的段子手网红号下连载。这样你不需要担心内容,只需要负责你现在的营销工作就可以了。”   对面心动了:“价格呢?”   “50本,800万,你随便一本二手倒卖,说不准就不止这个价格。如果有需要的话,京宇可以提供图书、电子和版权渠道,当然这个是需要后续分成的,不算在买断价里。”   最后庄墨签完两份合同,倒赚了200万出来。   田恬心想:这个男人,恐怖如斯!   “你不是说有很多作者写的不怎么样,暂时没法在网文竞争中立足吗?给他们选好题材,把他们抓到作家村,让他们认真练手,然后便宜卖给营销号公司。单本16万,虽然钱不多,好歹也能支持一年半载的生计。闭关一年半载还有人教,如果再写不好,神仙也救不了。”庄墨轻描淡写道,“选题你一定要和烈火哥把好关,必须是能够流通的IP题材。这块业务要是能做大,能够挽救你的小作者。”   每本书在确定题材时,就已经决定了它能不能卖、能卖多少。小作者也许能力不济,却很有创造力,如果田恬作为编辑,可以引导他们在题材、梗、人设上下苦功,取长补短,哪怕书的质量暂时只能达到六七十分,他们抛出的IP概念却是有竞争力的。   庄墨本来并不看好田恬的圣母,但是当任明卿掏出自己的银行卡,田恬为作者让出栖身之处时,他还是被深深地触动了。他们两人身上都有一种非常单纯的善良。任明卿是天使,自不必说;而田恬虽然毛毛躁躁、幼稚冲动,但他乐于为一个本跟他不相干的陌生人伸出援手,看你落难了,把自己仅有的大饼掰一半给你,这种特质是非常难得。   庄墨深知,能把事业做到什么高度,看得是做人的格局。做事只是把事情做漂亮就够了吗?做事靠的人心换人心。如果付出不计成本,他迟早会带出一票人。   何况田恬不是什么都不会。他最近帮天凉王破和谢想容出的几个小版权,都意味着他已经具有了全局概念。一本书不火,没关系,我给你找下游产业;一个领域不火,咱们试试别的领域。他已经打败了行业内不少庸庸碌碌混日子不动脑筋的编辑。   田恬终于明白他用心良苦:“谢谢师父!”   面对热情迎送他俩的合作公司员工,庄墨把田恬往前一推:“以后微博营销这一块儿跟他对接。”   田恬上午还在求爷爷告奶奶地私信各家营销号,花大量地时间跟他们套近乎,求求他们帮忙转一发,现在摇身一变,成他们的甲方爸爸了,简直跟做梦一样。他回到京宇自己的办公桌前,立刻把天凉王破的《程序自检》丢给了营销公司。   一时间几十个眼熟的大V在那边排队喊“天呐”,微博以每分钟上百转的速度瞬间爆炸。田知道他已经把操微博作者的最后一环打通了,嘴边浮起一丝微笑,通知休息室里埋头苦写的天凉王破:“恭喜恭喜!以后就要变成大V了,继续努力!”   放下电话以后,田恬登陆了天凉王破的微博,帮她洽谈各路合作方。打开了知名度,可以适当接点广告和项目养活自己,再不断努力磨砺自己的写作能力,终将有一天变成可以养活自己的职业作者。   田恬帮好第一篇IP策划,回过神来已经天黑了。他站在办公室里看窗外的万家灯火,觉得这个生日过得也不赖。仔细想来,50万粉丝头条,高达六百万的营销费用,烈火哥和庄老师着实送了他一份厚礼。天凉王破是可以复制的,内容和渠道他都有了。他这几个月的筚路蓝缕,终于在今天打通了最后的关节,从此以后他们轻阅读部不用再摸着石头过河。   真是好一个生日啊!   田恬拎起了自己的西装,甩在肩上,推门而出。   “砰”得一声,喷雾彩带在他头顶炸开。   “老大/田总监/田恬,生日快乐!”   田恬一脸懵逼地望着对面墙上的“HAPPY BIRTHDAY”生日气球,以及戴着生日帽、手捧生日蛋糕的众人,回过神来眼圈微微湿润了。他看到了熟悉的脸庞:烈火哥,小松,宋鹏,天凉王破,克然,他部门里的小姐姐,其他经常来公司串门的作者……庄墨站在人群后头,拍了拍手里的限量版乐高模型,任明卿笨拙地甩着手里的荧光棒,冲他笑得很开心。他们身边甚至还站着玄原大神!天呐!虽然他极有可能是走过路过但四舍五入就是给自己过生日了!玄!原!大!神!给!自!己!过!生!日!   田恬把西装一丢,欢呼着冲到人堆里。背后的电脑屏幕上,《程序自检》的微博数已经在不断地往上跳……   ——   当整个公司借着田恬生日的由头杀去KTV时,烈火哥发现谢想容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他拍了拍田恬的肩膀,让大部队先走,走到谢想容办公室前敲了敲门:“谢主编,你不一起?”   他担心轻阅读部没有邀请她。   整个公司从好几天前就在偷偷策划给田恬一个惊喜,谢想容知道却没有参与,如今又在全员狂欢的时候一个人加班,总归有点不合群。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谢想容永远只有这个理由。   “你怎么了?”烈火哥发现她脸色不对劲。虽然平时她也面无表情,但是今天越发鬼气森森了。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烈火哥秒懂,冲到楼下买了两包卫生巾。   谢想容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我、自、己、有。”   “哦!你再等我一下!”   这次冲到楼下买了一盒布洛芬。   谢想容:“……”   丢脸归丢脸,她都已经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也管不了那不多,吃了两片止痛药。她松了口气,对烈火哥道:“你回去吧。”   “你没关系吗?”   “吃了药就好,多谢。”谢想容嘴上道谢,表情却很勉强。她跟任明卿一样,也是不喜欢跟人走太近的性格,只是她的理由更纯粹——她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烈火哥不太放心:“我等你恢复了再走。上回我在公司里急性肠胃炎发作,要不是田恬及时赶到,差点挂了。”   谢想容没有力气跟他来回客气,两个人相顾无言地坐在办公室里。中途烈火哥接了个电话,是田恬打过来的,问他为什么还不来,那边已经开火了。烈火哥搪塞了两句:“你们先吃,我这里有点事。”   半个小时以后,腹痛终于减缓,谢想容松开了眉目,开始收拾东西:“好了,我回去了,你也去参加派对吧。”   烈火哥送她到楼下:“那你回去好好休息。”作势要给她拦一辆出租车。   “不用了,我就去隔壁。”谢想容提着香奈儿往一边的金鼎酒店走去。   烈火哥挠头,谢主编住五星级酒店?有钱人呐。   既然安全把同事送到家了,烈火哥就去KTV和大家伙一道狂欢。他刚摸到卡座,同事们就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快跑呀!”   “怎么了?”   “庄总唱歌了!”   原来大家起哄要庄总唱歌,庄总拗不过,坐上台,把着麦克风深情款款地说:“接下来的这首《Young and Beautiful》,献给小任老师。”   大家互相传递着意味深长的眼色,小任老师一脸期待着甩着荧光棒。   不料庄总一开口,小任老师的笑容凝固了,大家集体濒危,争先恐后地逃生。   任明卿也想跑,庄总把他拦住了:“诶诶诶,小任老师!别人都能跑,你不能跑,你就坐那儿。我本来只打算给你唱一首,现在我要给你开个唱,咱们好~好~唱一晚上。”   任明卿出于强大的求生欲,给他剥了个橘子:“来,吃橘子。”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庄墨的嘴堵起来!   两个人互相伤害,统统笑软在卡座上了。   任明卿近段时间都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任何一个人表白被拒心情都不会太好,他又是极端敏感纤细的艺术家体质,更容易郁郁寡欢。   只是,庄墨实在对他太好了,和庄墨在一起的幸福感永远能冲淡他的负面情绪,让他的失恋感十分不真实。   他在庄墨给他唱难听的情歌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论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伙伴还是情侣,庄墨都会把他放在头一位,一如既往地细心周到地照顾他,为他的创作保驾护航,他觉得可能很多人都没有从伴侣那里得到那么多的关怀和照料。不论如何,应该好好珍惜两个人在一起开心的好时光。   “我们再开个包厢吧。”烈火哥招呼大家去隔壁。他猜庄总和洗灰太太大概不需要别人打扰,大家伙呆站在走廊上也不像话,别的不说,玄原大大的脸色就很难看。要是给他一把火,他就要烧死那对不要脸的同性恋了。   重开大包间,大家玩得都很嗨,烈火哥和田恬坐在角落里喝啤酒,田恬跟他讲了今天和庄总出去谈生意的奇遇。   “这都是寻常操作,老大从不做赔本生意。”烈火哥跟庄墨出去次数多了,见多识广。   “我觉得如果有营销号下场,我这里推火作者就非常容易,我可能要当总裁了!”田恬喝了酒,说话已经有点含糊不清。   “好的,田总,是的,田总。”   “不过我觉得谢主编真是个危险的对手,无线渠道打开以后,她的网文部就飞升了。”田恬心事重重。   网文的收入,无线占大头,不论是网站还是APP都要往后靠。无线风就是以此发端的,套路爽文的订阅在无线可以达到上亿次。虽然新绘网的网文普遍不属于无线风,但渠道就是流量,有流量什么都好说。   烈火哥吃了一惊:“无线?我们什么时候谈了无线渠道?”   “我们部门的小编辑去邀请过她。她说她今晚不来,跟无线的人约了个局。”   烈火哥这下可明白她为什么去金鼎了。   田恬作为寿星被人叫走去参加真心话大冒险,他喝醉了,每局都输,晕晕乎乎地在众人的撺掇下把衬衫一甩,穿起了女装。   玄原先是一惊:“你大庭广众脱什么衣服?!”   又暴跳如雷:“你大庭广众穿什么女装!”   他实在管不住发酒疯的田恬,于是恐吓众人:“看什么看?!”   众人屁股还没坐热,再度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哇玄原大大杀人了!!!   烈火哥他给可怜的单身狗们又开了第三个包间,然后去楼下转转。   夜晚的空气凉爽又新鲜,他插着裤袋仰望灯火通明的金鼎,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去。他不知道谢主编晚上还有局,如果他知道,他就自己去了。   就在他纠结的工夫,谢主编下楼了。她喝得神志不清,被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搀扶着。那个男人用手机叫了辆车,看起来要把她送回家。烈火哥开始插着裤袋往回走,谢主编已经有好心肠的护花使者了。   不过走过他们身后时,他发现那个中年男人形迹猥琐。他整个倒贴在谢主编的身后,手还伸进了她的衬衫里,揉捏她的胸部。谢主编神志不清,但很暴躁,几次三番想要摆脱那只咸猪手,中年男人却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合同、伙伴之类的事。   中年男人突然被搭住了肩膀。   他转过身,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一记老拳打飞了出去。   “你他妈是谁啊?”男人惊恐地看着面前那个穿皮夹克的壮硕男人。   “打劫。”烈火哥凶狠地瞪起了眼睛,手探到裤袋里,男人吓得爬起来捡起自己的公文包就走了。   烈火哥眼见把他吓跑了,蹲下神推了推瘫坐在电线杆下的谢想容:“谢主编、谢主编?”   谢想容除了皱着眉头说“别碰我”,除此之外只会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哼哼。   烈火哥给人事打电话,查到了谢想容家的地址,拦了辆车把她送回了家。那是幢极高的商务楼,外表看起来并不像住宅区,进楼、搭电梯都要人脸识别,烈火哥一路揪着谢主编的脑袋刷脸进门。   谢想容家是个宽敞明亮的大通间,装修成商务酒店的风格,开放式厨房里没有一点烟火气。开门进去后烈火哥都差点找不到壁灯,幸好谢想容此时有点清醒了,在APP中调节了灯光、窗帘和空调,全是智能家居,手动操作都免了。   烈火哥大开眼界:“如果你不操作,别人来你家连开关灯都做不到?”   “没有别人。”   “你家里人呢?要不要打电话让他们过来陪陪你?”   “死了。”   “……”   他无法从谢想容冷若冰霜的脸上看出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话。   谢想容脱掉了高跟鞋,把自己丢进了沙发,开始闭目养神。   这时候叶瞬也到了,不太确定地张望着谢想容家的门牌号。烈火哥在出租车上打电话给他,让他把自家的红糖带来。他们老家自制的红糖,跟市面上批量生产的货品不一样,用他老妈的话来说——“包治百病”,对女人病很有效,在某个深夜里还治好了叶瞬喝了两杯奶茶和一杯珍珠后痛不欲生的肚子疼。   叶瞬和谢想容是旧相识。他一进门,谢想容看了他一眼:“小叶。”   “老谢。”   谢想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烈火哥提着红糖走进厨房,摸出一只崭新又沉重的不粘锅,开始洗洗刷刷:“谢总监,你家有枣子吗?”   谢想容没有说话。烈火哥从在灶台下面的储物柜里翻出了红枣,开始炖汤。   “发生什么事了?”叶瞬走到烈火哥身边,看看谢想容。   他本来要参加田恬的生日派对,后来听说白殇殇有可能要去,叶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是京宇的员工,上回已经蹭了公司福利,相隔一个礼拜,不好意思再蹭了,所以今晚窝在家里打游戏。突然接到烈火哥的电话让他上谢想容家来,他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烈火哥把谢想容遭人猥亵的事情跟他一说,叶瞬很看不惯这种事:“怎么这么没品。想容年薪百万,要是个男人,这群loser看到她都要跪舔,哪敢上下其手——然后呢?”   “我假装打劫的把他吓跑了。”   “你还能假装打劫?”叶瞬不怀疑烈火哥的武力值,但他怀疑烈火哥是否可以假装出劫匪的心狠手辣。   “我念书的时候是我们那块儿的混混头子。”   叶瞬:“!”   “当年我放学的时候,小弟也是夹道鞠躬的。”烈火哥忍不住系着围裙回忆往昔。   叶瞬:“……”   叶瞬横竖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坐到了谢想容身边,尝试安慰安慰她。   他还没开口,谢想容就从茶几底下拿了两瓶啤酒开了,跟他一人一瓶。   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叶瞬:“小叶啊。”   “诶。”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是的。”叶瞬处变不惊地听她倾诉。   两人碰了一下杯,默默喝酒。   烈火哥:“……”   “臭男人,臭男人,为什么叫臭男人?因为男人,雄性激素分泌过旺,会秃头,油腻,香港脚——”谢想容对叶瞬列数男人的种种不卫生之处,说到后来,眉头紧蹙,“……那个秃头,油腻,啤酒肚的男人竟然敢摸我……”   “烈火哥已经揍过他了。”叶瞬安慰道。   “没用。”谢想容防备地看了眼门前,“——我妈的男人是不是要回来了?”   叶瞬发现她彻底醉了。她要是不醉,也不会说那么多话。   “我妈的男人是个酒鬼,他除了喝酒和打我妈什么都不会,我妈离家出走以后他就不管我,要不是我的高中给了我一笔奖学金,他会把我卖了。”谢想容说得很平淡,一边说一边警觉地看着房门。   于是叶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只能默默地跟她碰了碰啤酒罐头。   烈火哥把热腾腾的红枣甜汤摆在她面前,换掉了她的啤酒,朗声对她说:“谢主编,你现在已经三十岁了,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事业,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谢想容愣了一会儿,似乎冷静下来了,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在柔弱无力的18岁。良久,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是,他们还是摸我。”   烈火哥和叶瞬眼看她喝完红枣甜汤,给她盖了床毛毯,又帮她把厨房收拾干净,这才离开她的公寓。   第二天,庄墨颁布了一条行政命令,如果女士们因公social,无论几位女士组团,都得带上一位男士,而男士得负责她们的安全。   “夜晚总是很危险的,所以得带上护花使者。”他冲谢想容笑笑。   后来谢想容听说,庄墨去签无线合同的时候,用了点手段,让对方公司的某人被迫离职了。   她第一次觉得京宇还不错。虽然她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交朋友的,但这里的同事都还不错,虽然某些人在某些时候有点傻逼。   她也就铁公鸡拔毛,给田恬送了支夫西地酸乳膏,给烈火哥送了瓶除臭剂,给叶瞬送了瓶昂贵的男士香水。   烈火哥、田恬:“……”   叶瞬再一次证明,他虽然已经离开了京宇,但他依旧是京宇的颜值担当,妇女之友。 第44章   傅双机哄睡女儿,回家已经10点了。他在杂乱无章的书桌前坐下,打开对于他的身形来说太小的上网本,开始蜷缩在台灯下码字。   写到1点,他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冲了个冷水澡,紧接着又扑到电脑前继续写。半夜2点,他写完了4章共计15000字,赶紧打开电脑,完成了《重生之浩瀚有主》的今日份更新,留5000字作存稿。   他年轻的时候混过红点。那时候还没工作,闲得发慌,看人家写网文有钱,就也跟着去试试。念书的时候看了很多《小兵传奇》、《红川》之类的网文,套路都懂,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不过写小说这个事情,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也是断断续续写了几年才稍微摸到点门道,知道怎么起承转合,怎么设置悬念,怎么调动读者情绪,什么样的人设读者喜欢。只是当时他已经跟妻子谈婚论嫁了,也考进了公务员,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写小说渐渐被抛诸脑后。红点竞争非常大,要想混出头,都是豁命更新,他没有这个时间精力去拼榜单。   写小说这门行当,收入完全是个幂函数曲线。除了极少数幸运儿,一书成神、一本爆红以外,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可能前期摸索的那数年时间,收入都很微薄。那么辛苦,却赚不到钱,这种副业对生活安定的他没有吸引力,他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去搞创作了。他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想自己成为什么名作家,没有时间等那条J型曲线突然抬头,一飞冲天。他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小角色,在这个城市里混口饭吃,希望可以安安稳稳地和妻子白头偕老,把女儿养育成人。   之所以会重新回来写小说,是因为后来妻子出事,急需用钱。以前一起写网文的一个朋友花50万买了他红点的笔名账号,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两个年过三十的老男人在午夜的路边摊喝酒的时候,朋友跟他说可惜:“师父,咱们那个群里头,就属你写的最好,我看你要是一直写下去,什么洋葱芋艿都得给你绕道。”他比傅双机入行晚,傅双机以前在群里带过他,帮看帮改还给做大纲,他恭敬地叫傅双机师父。   傅双机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他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   朋友又说:“别提白金大神了。就算是我,现在也开了个枪手工作室,当起了小老板,半年能赚个百来万。这个行当,但凡稍微写得好一点儿,就遍地是黄金呐。师父,你真是可惜,当时没能坚持。”   傅双机坐徒弟的卡宴穿过午夜的街道时,决定回去试试。   钱,还是得有钱。   安逸稳定的生活只是张一捅就破的薄纸。表面上体面光鲜的中产,其实根本病不起、穷不起,一进医院,一夜之间就会变回赤贫。傅双机甚至觉得手里的病危通知单是一场报应,对过往所有碌碌无为、安逸清闲的报应。   他是男人,他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所谓稳定的工作上,放弃了一个日进斗金的机会,这才导致了他的家人挣扎在生死线上。   钱是可以换命的,他竟没有。   傅双机点开新绘网,看了看榜单,《重生之浩瀚有主》今天爬上了榜单前十一。他点开书籍目录浏览了一下数据,很快关掉了页面。   他是红点出来的人,光看数据就能知道文章内容有没有出问题,至于评论,他半点儿也不想看。他太累了,没有精力去顾及网络上萍水相逢的网友们的情绪。他只想要那笔300万的榜首奖金。   他把红点的号卖了以后,没地方可去。再回红点,从新人做起,根本不现实。红点流量虽大,但作者有1500万之多,上面压着层层大神小神,新人要出头谈何容易。刚好他在同事柳菲菲的电脑上看到了新绘网征文。一个全新的网站,一笔大得离谱的奖金,网站上全是歪瓜裂枣的作者,什么都不懂。   傅双机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他当即存了稿子,找了京宇编辑内部投稿,之后就是稳定的排榜,数据也蹭蹭蹭往上涨。   傅双机看着坠在前十榜单末尾的《散漫王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日更一万,剧情又爽,还有一个月,到时候拿不了第一还拿不了第三吗?那也是100万真金白银。   他合上上网本,拿起书桌上妻子的照片,眷恋地摩挲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周四的时候傅双机得到责编一口咸的通知,说明天《重生之浩瀚有主》拿APP开屏推。傅双机原本没多大感觉,但是第二天数据大涨,让他重新评估了新绘网的流量。   原本只觉得是个野鸡网站,其实翻一翻,还是能看到不少大神的名字。那些人不是网络写手,但傅双机在书架上看到过他们的实体书,比如说玄原、白殇殇。   还有一些作者,不写长篇,专在用户首页上发点短篇段子之类的,竟然也有不少打赏。新绘网会每日三次推送全站最火的短故事,其中有不少他眼熟的微博段子手。   总之,有各类KOL坐镇,光是这个开屏推荐就让《重生之浩瀚有主》冲到了榜单前三,傅双机提前松了口气。他手里有不少存稿,剧情线稳如老狗,上去了再下来可就难了。   为了答谢读者,周五晚上他加更了2万字,他也为此熬夜到半夜三点,第二天差点没给小星星带早饭。   小星星看到爸爸很开心。爸爸平时白天要工作,她只有一个人在医院,陪伴她的只有爸爸从图书馆借来的画册,她很孤单。周末爸爸休息,她可以一整天都和爸爸在一块儿,听他讲巴巴罗萨的故事。   “今天还疼么?”傅双机问病床上吸氧的女儿。   小星星抱着布娃娃摇摇头:“不疼!”她虽然年纪很小,但懂事又坚强,知道爸爸工作很辛苦,尽量表现得和其他健健康康的小朋友一样,不让他担心。   傅双机坐在病床上,把瘦弱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将新借的画册展开在她面前。小心扭骨糖似地扭着:“爸爸,我不要看银河,我要听巴巴罗萨!”   “坐好。”傅双机严厉道,“先念书,然后爸爸再给你讲故事。”   天底下的小孩子全都一个样,不喜欢念书,喜欢听故事,但傅双机在这一点上决不妥协。按照年龄,小星星该上幼儿班了,可是她因为身体原因去不了,得不到适当的学前教育。傅双机承担起蒙师的职责,天文地理、物理科学、文学艺术,都在慢慢尝试着教给她。作为父亲,他总归希望她有一天好起来,像其他孩子一样念书、上大学,有一份光明的未来。即使他清楚这未来很渺茫,但他也绝不放弃。   父女俩借着画册学完文化知识,终于到了小心最喜欢的听故事环节。她最喜欢的故事里,白雪公主只能排第二,第一是巴巴罗萨。   巴巴罗萨是一只海盗猫,有一天钻进了小学生小心的家里偷吃了红酒,被小心关进了笼子里做宠物猫。为了重获自由,它献出了自己的黄金怀表,拨弄怀表的指针可以让时间倒流或快进,于是小心跟着巴巴罗萨开始了一系列超时空大冒险。最近巴巴罗萨带着小心去了侏罗纪,爸爸上回讲到他们被狡猾的盗龙出卖,走进了霸王龙的巢穴。   “好吧……霸王龙的巢穴。”傅双机把女儿放回床上,侧身支颐闭目,脸上浮起悠然神往的表情,“霸王龙是一头年老的霸王龙,他从前这一片森林的领主大人,但是现在,他的牙齿都掉光了,很多年轻人窥觑他的宝座,想要打败他。所以他用叶子把自己埋起来,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含了一口尖石头在嘴里,假装自己的牙齿还很锋利……”   《巴巴罗萨》起源于某个礼拜五,傅双机冒着大暴雨去市图书馆借迪士尼画册,却被告知被人在网上预约了。傅双机抱歉地告诉小星星,这星期她见不到她可爱的公主们了。   “以后有机会,爸爸带你去迪士尼公园。”   小星星为这个未来的约定欢欣雀跃。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猫叫,那是一只左脸有黑斑的流浪猫,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上住院部六楼的。它浑身湿透,瘦骨嶙峋,走进病房的姿势却大摇大摆,不可一世。傅双机和小心把盒饭里的鱼骨头喂给了它,它在父女俩的殷勤招待下甩了甩尾巴,慢条斯理地离开了。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猫,不过小星星最喜欢的睡前故事,从《白雪公主》变成了《巴巴罗萨》。   傅双机本身就是网文写手,编故事手到擒来。而且他意外地很享受给他的小读者讲故事。他知道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对女儿心中有愧。他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没有给她健康的身体,没有给她富足的生活,甚至没有给她足够的陪伴,作为一个平凡的男人,他有太多太多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每晚在床头给女儿讲一只猫和一个女孩的冒险故事,就变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寄托——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故事,是他送给她的。   这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了。   傅双机哄女儿睡下,回家去写更新,推门而出却碰到了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像尊弥勒佛,今天他比平时还要高兴,拽着傅双机道:“骨髓配型成功了!小星星马上可以手术!”   傅双机简直要落下泪来,激动之下又有些惆怅。主治医生与他也老相熟了:“小傅,是不是……手头不宽裕?”他们都经历过一次了,知道一台手术的价钱,前前后后加上术后恢复可能需要上百万,对一个单身爸爸来说是个不小的重担。   然而傅双机连忙摇了摇头:“安排手术吧,钱我去搞。”   还有不到一个月,《重生之浩瀚有主》只要保持在现在的位置,他就可以拿到女儿的手术费。   傅双机回到家中,埋头苦写了4个小时,更新完又习惯性地打开了榜单。今天APP开屏推是《散漫王侯》。傅双机的眼皮跳了一下,最近老看到这本书。点开浏览一番,是十洲三海世界观下的架空历史,双男主设定。这种文章照理来说是很小众的,也就是在新绘网这种女性用户居多的网站会受到追捧。   第二天,他在病房里陪小星星,小星星也得知了骨髓配型成功,觉得自己快好了。她对傅双机撒娇:“爸爸,你说过我们要去迪士尼公园见公主的~”   傅双机伸出尾指跟她拉钩钩:“当然啦,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不安地打开新绘网,今天《散漫王侯》依旧是开屏推。等开屏广告隐去,首页排行榜上,第三名赫然是《散漫王侯》!   ——   正午的阳光下,傅双机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抬头仰望高高的写字楼。他那位开枪手工作室的朋友给了他京宇的地址,他来讨一个说法。   他一进门,就遇到了个年轻的小哥风风火火地擦身而过。他见到傅双机,停下脚步退回来:“您找谁啊?”   “我找一口咸。”   “哦我就是,您是……”   “鸿仨。”傅双机拘谨地跟他握握手,“写《重生之浩瀚有主》的鸿仨。”   田恬夸张地哦了一声:“大大!大大你写的可好看了大大!我每天都在追更!”他用力握着傅双机的手不肯放,眼神真挚又热诚。   傅双机左右一扫这进门口大通间办公室,与田恬低声道:“有些事,我想和你私下里反应一下。”   办公室里天凉王破在赶稿,田恬想了想,把他带到小会议室里。   “我的文现在在季度榜单排名第四。”一关上门,傅双机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文件袋里的截图材料,摊在田恬面前,“但是我觉得这个榜单是有问题的,《散漫王侯》这本书的数据太不寻常了。”   “嗯,您说。”   田恬知道《散漫王侯》是网站部重点在推的文章,如果在后台数据上动了手脚,那对其他作者确实不公平。   “首先,她拿的榜单推荐比其他书多两倍都不止。APP开屏推,我周五上了一天,但是她一口气上了三天,还是周末流量最大的时候,刚刚才撤下。我追踪了一下这本书的历次推荐,基本上都是这个情况。位置好、上推时间长,这个作者是不是内定冠军了?”傅双机心直口快,把《散漫王侯》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推荐位截图递给田恬,让他看看是不是这样。   “内定是不可能内定的,这本书签约时间挺晚,差不多跟你同期签的,开文前一个月都在裸奔,不过……唔。”鸿仨给到的证据确凿,田恬一时之间也不好为谢想容开脱。《散漫王侯》的曝光量确实比其他书要多很多很多。   “不仅仅是站内,这本书还花大价钱做了营销。”傅双机把微博、b站、贴吧的截图翻出来,他那位开枪手工作室的朋友帮他搜集了这些信息。很多微博大V和扫文号都推了《散漫王侯》,有些非常明显是买的广告。   这时候,谢想容和宋鹏、小松推门而入,三个部门的负责人打算开个碰头会议。快要过年了,庄墨拍板,公司年会邀请所有重点作者,宣布三位获奖图书,还要宣布作家村计划,变成一场大型对外发布会。他们要赶紧向小松递交网站部头部作者的介绍、书籍和数据,让他去完善宣发物料。   不料里头有两个人。   田恬站起来介绍道:“谢主编,这位是《重生之浩荡有主》的作者鸿仨。他觉得我们的榜单存在不公平不合理的地方。我对网站这块儿也不是很清楚,你能回答一下他的问题吗?”   作为傅双机的责编,田恬跟他同仇敌忾,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如果放在以前,他几乎立刻就要质问谢想容是不是包庇她自己的作者,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田恬相信她不是这种人,想听听她这么做的理由。   而傅双机一听田恬叫“谢主编”,就明白眼前的女人就是那个态度冷淡的网站主编。他先入为主地对她有所反感,坐在那里怒目而视。   谢想容让小松先回去,和宋鹏一道在他俩对面坐下,对傅双机饱含怒火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淡淡地问:“什么不公平不合理?”   “《散漫王侯》拿的榜单是《重生之浩荡有主》的两三倍,还在站外有营销。”田恬把证据递到她面前。   谢想容看都没看一眼,坦然地承认道:“不错,是我安排的。新绘网刚开张,整个平台都需要扩大知名度,找了小说阅读、动漫游戏、唱见直播这几个垂直领域的KOL打广告。”   “你做网站营销,却跟这本书捆绑,这是作弊!”傅双机被激怒了,“季度榜单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却公然让《散漫王侯》去代表平台,从外站引流,这对我们同期打榜的作者根本不公平!”   “我们是一个阅读APP,出去打广告总得有拿得出手的好书,不然怎么吸引别人进来看?如果今天我只推了这一本书,你觉得我藏私,完全没问题,但是我的营销策划案里不止推了这一本,《男神生存指南》、《做小》、《青空之战》、《转生轮》等等,我也都做了。”谢想容打开手机,将投放的广告展示给所有人看。《做小》是白殇殇的新作,《转生轮》是度他山的长篇连载,据说月前才定下选题,但他手速很快,目前已经网站上线。   “榜单从来就是不公平的。”在传阅的过程当中,谢想容冷清地望着傅双机,一点泪痣在眼角闪烁,“《散漫王侯》的数据一直很好,稍加运作,就一跃反超了《青空之上》。谁更有潜力,谁的资源更多,符合马太效应。”   “他的数据难道是真实的吗?”傅双机难以置信。短短几天,《散漫王侯》收藏从6000飙升到50000+,评论更是呈指数型增加,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你可以问我们的IT主管。”谢想容不做亏心事,心里一点儿也不虚。   宋鹏接收到作者刺骨的视线,吓得举起了双手:“我们肯定不会后台篡改数据,这个真的没有,安度陈年全是真实流量。”   田恬比傅双机更一针见血:“问题不在数据。谢主编,如果今天来的人是天凉王破,我根本不会跟你争,因为她的长篇本来就实力不够,数据不行。可鸿仨的《重生之浩瀚有主》,前期数据一样漂亮,甚至比《散漫王侯》还漂亮,你说是因为数据推的《散漫王侯》,这个理由根本立不住脚。你把资源给鸿仨,他未必不会起来,说不定连《男神生存指南》都能反超。你做过网站,有经验的,爽文升级流就是大势所趋。论潜力,当然是《重生之浩瀚有主》比《散漫王侯》更胜一筹、”   “平台有平台的审美取向。升级流爽文不符合我们的网站气质。《散漫王侯》的文本,却是直接拿去影改都没问题。我们今天推了《散漫王侯》,就能引导其他作者往精品方向靠拢。我们推了《重生之浩瀚有主》,明天新绘就变成红点,这个你想过没有?”   田恬一时语塞。   田恬需要顾及公司的立场,傅双机却不需要。他一捶桌子站了起来:“你们有什么理由高高在上,把我们当做任人挑选的货物,可以就留,不行就扔?!我每天日更一万,是这个平台上最勤奋的作者,读者喜欢看我的书,奋力为我打榜。但你们轻轻松松说一句’审美不符’,就把我拉下去……你们考虑过作者和读者的感受没有?!”   笃笃笃,房门被敲了三下。   庄墨开门进来,见里头大张旗鼓的,未语人先笑:“怎么了?”   傅双机在陌生人面前不好发火,田恬拿起他的截图证据,把事情报告给了庄墨。   庄墨让他们都先出去,给傅双机倒了杯酒。傅双机一饮而尽,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庄墨打开微博,搜索了《散漫王侯》的词条,摆在他面前:“其实我们还没有营销之前,这本书就已经在小众圈里火起来了,微博上甚至有自发同人。你今天看到的流量爆炸,不单单是运营的功劳,还是两个月来读者积累的结果。每一个看文的读者,都变成了她的自来水。”   “所以你们看中了她的吸粉能力?”他知道他的书出了新绘网没有任何讨论度,但依旧觉得不公平。数据,网文看的是数据,不是什么影响力。既然他数据好,他就不应该被打压。   “什么吸粉能力,营销运作,都是虚的。”庄墨给自己倒了一杯,站在窗边俯视着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你知道为什么《散漫王侯》的粉丝黏度比《重生之浩瀚有主》高吗?你看过她的作品吗?”   傅双机沉默了。   “《散漫王侯》人设鲜明有层次,每一个配角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悲欢离合,不是主角升级路上的附属品。剧情也需要废一点脑力,看起来可能不如你的升级流轻松,但是这个力气不会白费,读者看进去了以后,可以体会到其中的人生百态,会记得那些人物很久很久。他们会爱上其中的角色,对他们动真情。不像你的文,你今天更新一万,他们爽过了,明天早上起来就把你丢在了脑后。别说他们了,你自己呢?你有被《重生之浩瀚有主》打动过么?你为他们哭过笑过吗?鸿仨,你问问你自己,这本书你最初提起笔、梦想当个作家时想写的故事吗?”庄墨温柔地说着残酷的话语。   傅双机仿佛被当头一棒,又仿佛坠入了久远的、幽深的梦里,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也许你觉得,现在的你只要无底线的取悦读者,写他们喜欢的苏爽情节就能获得成功。你也坚信所有网络平台都是如此,所以你很硬气地来向我们讨要榜单。因为你知道,你的文章越不走心、层次越低,读者基数越大。你太懂了,毕竟现在谁不爱看快餐文?但是,新绘毕竟是老牌子了——”庄墨望向了会议室橱窗里一整排的奖杯,都是杂志时代积攒下来的各类荣誉,“我们可以向所有作者敞开怀抱,给他们平台,给他们曝光,但是我们只推好故事,能被人记住的故事,走了心的故事。”   他走到门前,握住了门把手:“我不建议你在继续写下去了。《重生之浩瀚有主》也许在新绘网很特殊,但放在红点,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套路重复,剧情老套,人设内涵极其幼稚,没法给以读者树立正确的三观。市场上同类竞品太多,没有后续开发价值。而在新绘,你得不到平台的支持,恐怕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那笔奖金。”   傅双机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庄墨远去的脚步,深深地把手指插入了发间。   离开的时候,田恬出去送他:“对不起。我会尽量帮你输出小版权的。”田恬现在能理解庄墨和谢想容的决定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签下了傅双机,给了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傅双机置若罔闻。   直到看到门口箱子里塞着的白雪公主演出服,他才回过神来,伸手一指:“这个可以借我么?”   “哦哦……你拿去吧。”生日那天,田恬被人起哄反串公主、变成了女装大佬,现在看到女装就由衷地感到胃痛,巴不得他赶紧地把戏装带走。   傅双机抱着箱子落寞地离开了。   ——   柳菲菲写完更新,一抬眼快到下午2点了,对面的位置还空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傅双机没有按时上班,可能是因为他女儿的病。她从食堂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的电脑屏幕开着,似乎停留在一个网文页面,她心想被科长看到不太好,站起来帮忙关掉。   结果她意外地发现那是新绘网的页面,《重生之浩瀚有主》。   这本书她经常在榜单上看到,简直是新绘网上的清流,男人就喜欢看这种升级流……她笑了笑,鼠标挪到右上角,突然发现右上角的登录名是鸿仨。   她定睛看了看书目,这正是《重生之浩瀚有主》的作家名。   所以……傅双机是个网文作家?还跟她一起在新绘网上码字?   柳菲菲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惊喜。她突然发现一点儿也不熟悉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对的男人了。她曾经对他产生过亲切、友善、关心、同情等等的情绪,却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兴趣,想要深入了解。然而,这个普普通通、庸庸碌碌的男人才是自己的同类!她简直要尖叫了。   傅双机抱着纸盒子走进办公室,看到停留在他办公桌前的柳菲菲,表情沮丧又疑惑。   “你……你在新绘网上写文么?”柳菲菲鼓起勇气问他。   傅双机此时毫无交谈的兴致,对柳菲菲哪里得来的消息、为什么关心这些都没有探究的欲望,摇摇头:“不写了。”   “为什么?”   傅双机失魂落魄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我不可能拿到那笔奖金。”   柳菲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缺钱?小心找到适配骨髓了?”   傅双机嗯了一声,没有惊喜,只有无尽的疲惫。   过了会儿,他问:“你有化妆工具吗?”   “哦……有的,不过在家里,怎么了?”   “周末可以借我一下么?”   “好的。”   ——   新绘网开站快满三个月,首页榜单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300万冠军的产生。粉丝发疯一样为各位太太打榜,庄墨顺势做了一波营销,把一个季度榜单搞出了偶像练习生的架势,新绘网日活从最先的10万疯狂暴涨到40万。   离京宇年会还有5天,季度前三已经差不多决出了最后的赢家。《散漫王侯》以50000+收藏、196300颗糖位列第一,《青空之战》以30000w+收藏、132800颗糖排名第二,第三是白殇殇的《做小》,成绩与《青空之战》只差丁点,她不服输,今晚还要加更;《男神生存指南》即使周更也稳坐前十,令人感慨微博大V的引流能力。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大家当初都是冲着这榜首奖金来开文的,从零起步跑一场马拉松。在前半程,所有人都有机会,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还可以相安无事;现在眼看快到终点,流血流汗有我,功成名就没有我,或多或少对前三位幸运儿羡慕嫉妒恨。   小观澜前有《无状态》一本成神,又挺过了一轮碰瓷,知名度与美誉度双收,《青空之战》能进前三是实至名归;白殇殇不用说,流量女王,黑粉无数,转粉亦无数;而《男神生存指南》每一更都能上当日热门,克然的微博粉丝量已逼近30万,她能拿奖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这几个人,大家认她们是个角儿。   可是,《散漫王侯》是什么鬼?   你安度陈年又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粉丝基础,没有过往作品,凭什么你能一炮而红,从这么多太太大大里脱颖而出、夺得桂冠?你写的有那么好吗?不就是你跟白殇殇是闺蜜,有后台,才拿了那么好的资源吗?   老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现在安度陈年不但出头了,她这一出头,还喜提300万,可惹了不少红眼病。早在《散漫王侯》走红的过程当中,就少不了有这样那样质疑的声音。现在眼看尘埃落定,她成了各家集火的中心。   为什么啊?   就因为你是新人、你就不该火!   那么多老作者坐了那么久的冷板凳,要钱没钱,要名没名,而你一上来名利双收,你让人家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作者气归气,表面上都显得比较有风度。这年头要在圈子里混,都得谨言慎行,怕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留存案底,招黑。   但是读者就不一样了。就一上网看书的普通人,也不用顾忌什么形象不形象,骂你就是骂你了,怎么着?安度陈年人气越高、推得越狠,其他家的粉丝就越不高兴。《散漫王侯》冲上20万颗糖的当天,SO4简直拿她屠版。   众人的态度其实是很容易被左右的,只要有几个心存不轨的在那儿带节奏,舆论立马就会跑偏。本来大家只是凑在那里,对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冠军略略略,偏生有几个人煽风点火,说她后台很硬、拿了很多榜单和营销。这些事情京宇从来没有隐瞒过,都是正大光明拿到台前做的,也不止营销了他一本,有数十本图书都当做门面到处打广告,但现在被截取了《散漫王侯》的那一部分当做罪证,定性为作弊。   那可不得了,大家真金白银投了喜欢的大大,京宇搞黑箱!那还不婊死她。   12月27号上午,安度陈年微博被扒,当天下午,网友就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发过的每一张图、点过的每一个赞都做了深度解析,最后认定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逼,需要网络暴力来替天行道。   安度陈年的最新个人微博里下有几千条咒骂评论,她的所有个人信息都被曝光,诅咒、谩骂、威胁层出不穷,甚至有人直接打电话到她的单位向上级领导举报她,说她在网上写黄色小说。   她也是比较倒霉。读者在底下天天嚷嚷着要开车,她硬着头皮憋了个开车番外当做粉丝福利,就被人抓住了把柄。   事情发酵到这个地步,庄墨由衷地想念叶瞬。叶瞬要是在公司,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他不得已亲自撰写了通稿,由京宇方面出面澄清道歉,把事态压下,又约束好安度陈年的粉丝,不要再下场撕逼,冷处理就好。   庄墨要在京宇控场,抽不开身,谢想容主动提出去慰问一下作者。庄墨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见了鬼,这不符合谢想容的风格。   放在从前,谢想容至多跟作者报备一下公关策略,绝不会与他们有什么情感上的沟通。不过她来京宇三个月,行事作风也向隔壁两个部门靠拢。   她和安度陈年聊得不错,她觉得也许可以去看看她。   庄墨嘱咐道:“你就跟她说,人红是非多,哪个大作者没被撕过十回八遭?看开一点,公关危机公司在做,让她宽心。”   “是。”   “顺路先去安慰一下白殇殇。”庄墨嘱咐。   白殇殇在此次事件中被莫名波及。就因为她是柳菲菲的闺蜜,网民脑补了一出“安度陈年通过白殇殇贿赂京宇高层”,把她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白殇殇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吓得花容失色、泪流满面,一脸天都要塌了的样子,躲在徐静之怀里哭。   谢想容看她演戏逼真、情绪稳定,公事公办地嘱咐了一下别上网、别回复就走了,去找柳菲菲。白殇殇柔柔弱弱地提出要跟她一起去。徐静之不便参与女生之间的会面,喊来司机送行。   白殇殇在徐静之面前一副路都走不动的模样,一出了门,跟谢想容疯狂吐槽:“那帮小碧池我他妈真想顺着网线把她们的头给拧下来!”   谢想容:“……”   谢想容:“你刚才不还躲徐总怀里哭吗?”   白殇殇冷酷无情道:“网上婊我是月经贴,如果一婊我就哭哭啼啼,那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哭不完。”   谢想容:爱情骗子!   她们赶到柳菲菲的办公室里时,柳菲菲什么事都没有地在办公室里撰写材料。   微博上突然涌来成千上万的人婊她,她粗粗看了几眼,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看不懂,拔了网线就自顾自干活。   谢想容之前都只是在网上跟她沟通,觉得这个作者特别省心,说话办事很干脆利落,很合她的胃口。这回见到真人,越发欣赏她的淡定从容。想不到这姑娘看上去纤细柔弱,出了事儿却能扛,一般作者要是遇到这种大规模diss,弄不好就抑郁了,要闹笔名自杀。   白殇殇跟她说了几句体己话。谢想容把公司的安排粗略跟她汇报了一下,柳菲菲道:“你们去搞吧。”   她就是随便写写,突然上了榜单、好像要拿奖,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其他作者孤注一掷,把这当做飞黄腾达的契机,费尽心思拉票打榜,她却佛。她直到这时候都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小公务员,这些网上的纷纷扰扰跟她本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谢想容觉得她这种心态很好,把年会邀请函递给她:“三天后在金鼎大酒店宣布最后的获奖人,你记得过来领奖。”   她觉得这个数据很难在三天之内翻盘,柳菲菲拿榜首的希望很大。   柳菲菲挺高兴的:“要真拿了奖,我打算给我未婚夫买辆保时捷.”   “你快要结婚了?”谢想容吃了一惊。   柳菲菲乍一眼看上去非常青涩,绑着个马尾辫,也不打扮,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首饰也没有,放在桌子上的包包也很土,像是大学毕业刚走上社会的姑娘。   “我28了。”柳菲菲笑道。   “年纪确实蛮大了。”谢想容丝毫没有顾忌作者们僵硬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写作其实是一门青春饭,30岁还没混出名堂基本上不用写了。你见过很多年少成名的作者,可你见过30岁后大红大紫的作者吗?现在的流行文学更新迭代这么快,一年都耽搁不起。你现在的文风还勉强可以抓住95后、00后的眼球,再过几年,新生代对什么感兴趣,你根本get不到。你跟读者之间有代沟,怎么写书给他们看?你运气好,有才华,读者吃你的文风,签在京宇成了网站台柱子,可以考虑一下做职业作家。我建议你结婚了以后,缓个几年要孩子,先写几本代表作,把脚跟站稳了。我见过许多女作者,有了家庭以后就销声匿迹,她觉得等个一两年再出来没有问题,其实不然,时间不等人。”   “没错。”白殇殇附和。   柳菲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俩。   这时候,处长突然走进来说:“小柳啊,局长叫你过去一趟——这位是……?”   谢想容和白殇殇都很会做人,上前跟他握握手:“我门是小柳的朋友。”   处长本来很喜欢柳菲菲,觉得她是个踏实安分的姑娘,然而现在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对柳菲菲上班时间接待朋友颇有些看法。他没有招待两人,直接让柳菲菲去见局长。   “怎么了?”柳菲菲很紧张。她可以不把网上的流言蜚语当回事,但现实生活中的风吹草动就不一样了,会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   “你去了就知道了。”处长不便明说,只催促了两声。   柳菲菲更慌了,唯唯诺诺地站起来,匆匆忙忙跑去领导办公室。   白殇殇和谢想容直觉出了大事,问处长:“怎么了?”   处长叹了口气:“小柳在网上写黄色小说,还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人举报到单位来了!她是共产党员,没有起到带头作用,反而抹黑了公职人员的整体形象,影响非常恶劣,组织决定对她进行处分。”   谢想容、白殇殇:“……”   时代不同了,现在的政府单位都非常在意舆情舆论,稍微出一点岔子就影响到公信力。网络黑子抓住了这个漏洞:我在网上喷你,你可能无关痛痒;但是我举报到你的单位,这你总怕了吧?   谢想容立马跟庄墨汇报了情况。   庄墨道:“不能让作者一个人担着,你把我们的澄清声明打印出来,把误会解释清楚,不要让她的现实工作受到影响。”   “好的。”   谢想容去楼下打印了十份,上楼打算去找柳菲菲的领导,在楼梯里刚巧碰见苏家母子。   苏母特别生气,喋喋不休地数落儿子:“她成天在网上搞有的没的,你就不知道吗?”   苏安不说话。   “你早就知道?!”苏母难以置信,“她是你老婆你不管好她,现在铁饭碗都要丢了,你养她吗?!”   “事情不是还没到那个地步吗?你就少说两句吧。”   出了电梯,他们着急忙慌向局长办公室走去。白殇殇向来是不太喜欢苏家人的,见势不好追了上去,谢想容也跟在她身后。   局长刚给柳菲菲做完思想工作,叫她回去写检讨。苏母一把推开了局长办公室的大门,迎面遇上红着眼圈的柳菲菲,抬手一个耳光刮过去了:“你都要结婚了还来这么一出,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干什么!”白殇殇推开苏母,揽住了差点被掀翻的柳菲菲,拨开她的头发看看她的脸,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苏安赶紧把母亲护住:“白小姐,你尊重一点老人好吗?!”   “老人也得干点人事让人尊重。”白殇殇牙尖嘴利。见苏安气得要回嘴,她声色俱厉地质问,“你老婆被人打了,你没有半点担当的吗?”   苏安吵不过强势的白殇殇,气死了。   局长忙着劝架:“好了好了李处……年轻人难免会犯错误滴!批评教育就好啦!”   “跑到网上写黄文,是不是正经人家姑娘?!”苏母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不是从前没有谈过男朋友吗?你怎么会写得出黄文?你哪儿来的经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不是妈,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你还护着她?!”苏母感到不可思议,“你老婆涉黄你说出去面上有光啊?!被人绿了都不知道!”   “你不要被害妄想症了!”白殇殇怒道,“事情都还不了解,张口闭口就涉黄!”   苏母终于正眼瞧她了,伸出食指冲到她面前指指点点:“都是你!我早就让小柳离你远一点,就怕你这个娼妇把她带坏!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把一个个好端端的姑娘蛊惑得去写黄文你!”   “跟她没关系的……”柳菲菲委屈得哭了。   “她不是写黄文,她写的是正经小说。”不婚主义者谢想容目睹了这一场婆媳闹剧,打心眼里厌恶这种家长里短,把手里的澄清声明发到他们每个人手上,“她成绩好拿了奖,被人泼脏水,公司正在尽力挽回她的声誉,解除这个误会。”   苏母扫了一眼声明,警惕地上下打量着谢想容:“你是谁?”   谢想容是职场女性,上身着金丝吊带衫,外搭黑色收腰西装;下身阔腿裤、高跟鞋,戴着一副亮闪闪的三角形耳环,挽一个香奈儿,化了淡妆,没有一处不精致。按照苏母的审美,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谢想容双手递上名片:“我是小柳的责编。”   “有一个算一个,我晚点再跟你算账!”苏母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头对局长求告,“既然这是个误会,他们公司也说了她没写,这个处分就免了吧!写在档案里多不好看啊。王局,你也说了,年轻人难免会犯错误,批评教育就好了嘛!”   局长很欣赏柳菲菲,觉得事情有回旋的余地,愿意帮她出力:“我向上级领导汇报一下。”   一行人一走出局长办公室,就在走廊里吵了起来。   “我倒想你近段时间怎么魂不守舍的,竟然是跑去写网络小说。那是什么人写的东西?没有工作的盲流子才去搞那些低俗的玩意儿!”苏母越说越气,“你别当我没有看过,一打开来就是和有钱人上床、流产,你有文化,重点大学毕业生,你怎么能这样自甘堕落?”   “她写的不是这种小说。”白殇殇气性大,意图冲上去揪光她的头发,谢想容赶忙拦住她,艰难地解释道。   “你不要说话!”苏母训斥道,“我还没说你呢!就是你,骗她去写这种东西!同样都是大姑娘,你怎么能这么黑心!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谢想容是不容易产生情绪波动的人,但是她对着苏母扭曲的脸,竟然跟白殇殇一样很想打人。   苏母继续痛斥柳菲菲:“你是一个有正经工作的人,好不容易考进公务员,捧起了铁饭碗,你却不务正业!你马上就要组建家庭了,你有没有家庭责任心,要去为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付出?你一天工作八小时回去还要写小说,那其他事呢,你全都不管了吗?你太自私了柳菲菲,你太自私了!”   白殇殇道:“她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作者,这次的奖金高达300万!”   苏安愣住了。   苏母却更生气了:“你别以为你虚荣拜金,世界上的所有女人就跟你一样虚荣拜金!我家缺那点钱吗?柳菲菲,从苏安把你带回来开始,我们苏家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穷得你要跑去赚昧良心的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柳菲菲哭着说。   “既然她的能力受市场认可,她完全可以做个全职作家,这样就不会有工作和家庭的冲突。”谢想容试图讲理。   苏母质问:“她现在一本书能赚300万,你能保证她以后每一本书都能赚个300万?!”   “这个我当然不能保证。”   “那你怂恿她去当作家是什么意思?她万一哪天写不出来了怎么办?待家里喝西北风?她现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体制内的人,出去了以后,你给她交五险一金?”   “她很有才华,努力一下,有可能成为名作家。”   苏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我们苏安是娶老婆还是娶娘娘?!她是我们苏家的媳妇,我们抬她回来,是要她成名作家吗?我们就想她相夫教子!——你结过婚没有?”   谢想容:“……”   “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女的事业搞得太好,她就拴不住男人的心!女人不能太强!”   苏安捏了捏柳菲菲的肩膀,眼神闪烁:“你喜欢写东西,那就联系一下作协,写点正儿八经的文学作品,不要在网上跟那群人混了。”   他觉得网上太乱了,柳菲菲这么单纯的姑娘,可能要学坏。而且万一柳菲菲真的成了名作家呢?他不好驾驭。他喜欢的就是柳菲菲的单纯和温顺,妻子太优秀,他会有压力。   说话间柳菲菲的爸妈也来了。谢想容本以为他们会跟亲家母吵起来,结果柳母擦干柳菲菲的眼泪,温柔地埋怨着她道:“那你是要被婆婆打。这么多年了,还搞当初那些小孩子玩意。”   柳菲菲被他们带走了。   第二天,她打电话给谢想容,说算了吧:“我不写了。家里人不同意。”他们逼她删掉了所有的稿子,还要她删书。   谢想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的爸妈还有你未婚夫那一家全都靠不住。他们真的爱你吗?爱你为什么不支持你的事业?爱你为什么不祝你功成名就?家庭和事业你两头不能兼顾,为什么你的丈夫不能帮你分担?你现在起步那么高,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以后再要回头就不可能了。我今天是站在同样一个女人的立场告诉你 ,你是一个成年人,走什么路、做什么人,你要自己来选择。”   柳菲菲性格软弱,在电话对面哭了起来,她依旧拿不定主意。   谢想容做不通她的工作,也就不再多语。   临近挂断,柳菲菲叫住了她:“如果到时候《散漫王侯》拿了榜首,我不去领奖,那300万可不可以转给其他人?”   “什么?”   “我是说,那300万奖金我不要了,但我想指定给新绘网上的一个作者。”   “谁?”   “《重生之浩瀚有主》的作者,鸿仨。” 第45章   周末,庄墨带着任明卿回医院复查。项目繁多,程序复杂,两人决定分开行动。   任明卿上完厕所,在台盆边洗手,身边突然来了个怪人。他穿着白雪公主的戏装,低胸礼服上露出一抔胸毛,正往自己胡子拉碴的脸上涂脂抹粉。   任明卿:“……?”   傅双机知道自己的模样非常可笑,尴尬地往旁边走了一步,希望这明显的拒绝可以让任明卿放弃他那探究的眼光。然而任明卿简直就像一朵冲着太阳转的向日葵,认真地观察起他接下来干什么,他只好自暴自弃地夹起了一片假睫毛,对着镜子扒开自己的眼睛。结果他搞了半天,眼酸流泪不说,假睫毛还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台盆里。   傅双机:“……”   “需要帮忙么?”   傅双机没有想到任明卿会这么说,绷的紧紧的脸缓和了,但仍然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会化妆。”任明卿甩了甩手,殷勤地在裤子上把手抹干,笑得颇为拘谨。   傅双机一愣。   在医院的男厕所里穿着奇装异服化女人的妆,这是件丢人的事,他已经准备好面对陌生人的冷嘲热讽,因此表现得特别冷漠,为自己树立起一道屏障,保护仅存的自尊。但眼前的年轻人没有半点笑话他的意思,清澈的眼睛里甚至有些羞涩。   傅双机对他放下了戒心:“你会化妆?”是醇厚温和的男中音。   “是的。”任明卿从前在酒吧工作,经常帮疲惫的舞女上妆。舞女们喜欢他,因为他对她们没有情欲,不像其他适应生习惯性揩油,也不会像那些客人,言辞间看不起人。“你有哪些工具?”   傅双机把柳菲菲那里借来的化妆包递给他。   任明卿偷摸张了两眼他的妆容,在化妆包里翻出一把刮眉刀,让他略微低一点头,扶着他的脸给他修眉。傅双机感觉他的手很温暖。   “白雪公主是美式的弯眉,我得给你刮掉一点,可以么?”   “没事,你弄吧。”   任明卿仔细地帮他刮了眉,又拿着打湿的彩妆蛋帮他把底妆弄服帖。傅双机靠在台盆边温顺地低着头,任他摆弄。   “是来看小孩子么?”任明卿轻声问。   “嗯,她想去迪士尼看公主。”   任明卿没有再问。   有时候仅仅两句话,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他们化妆的时候,男厕所里人来人往,因为有这个陌生小哥在身边,傅双机也没再觉得难为情。   “好了。”任明卿蹲在地上帮他把裙子理好,绕着他走了一圈,笑着说,“很像了。”   傅双机这才发现他腿有残疾。   傅双机被触动了。生活对于谁来说都很不容易,而很多人在坚持善良:“谢谢你。”   “没关系。”   “再见。”傅双机化完妆,提着裙子匆忙离开了,他不想给人添麻烦。   “诶……”任明卿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想把他的化妆包还给他,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庄墨。   “你去哪里了?”庄墨找了他很久,眉宇间急迫又担心。电话也不接,他前前后后找了三栋楼。   任明卿看他跑得气喘吁吁,把挎包里的水杯拿出来给他喝:“刚才有个中年人在厕所里换装,他想扮成白雪公主去看望这里的一个小朋友,我帮他化了妆。”   庄墨想起来跟那人曾经擦肩而过。当时他还想,这个公主好大的个子啊。   任明卿看庄墨显然有印象,急切道:“你看到他往哪儿去了吗?他的化妆包忘记了。”   “你b超快排到了。”庄墨提醒他。虽然他也对那位“白雪公主”很感兴趣,但什么都没有任明卿的身体重要。   “就看一眼。”任明卿接过水杯,拧好杯盖子放进挎包里,拽起他就跑。   “走错了是这边!”庄墨把人拽回来,“包给我包给我。”   两人一路问人,花了点功夫找到那位“白雪公主”,“她”坐在病床前,与一个小女孩有说有笑。小女孩做了很多次化疗,头发已经掉光了。   “你好,我是迪士尼公园比较丑的白雪公主。”傅双机拈着嗓子说。他一进门,女儿就一脸惊诧,大概他的变装很丑。   小心配合地哇了一声:“还有比较丑的白雪公主吗?”   “是的,美丽的白雪公主非常骄傲,她们不愿意去见美丽的小女孩,所以换我们比较丑的白雪公主去见她们。”   小心被逗得咯咯笑:“我一点儿也不美,我的头发都掉光了。”   傅双机从口袋里掏出一顶乌黑亮丽的假发给她戴上。   “哇!”小心忙着找小镜子。   “这是给我的礼物么?”   “对。”   傅双机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从塑料袋里变出一个小熊背包,里面有户口本、银行卡,一一告诉小心:“这个,是可以把你送进魔法学校的身份证明;这个,是可以变出很多好吃的和花裙子的神奇卡片,一定要记得收好。”   小心乖乖接过了小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   傅双机又给她一个儿童手机:“这里面住着神仙教母,拨1她就会出现。”1号位设置的小心的奶奶,他住在乡下的老母亲。   小心接过,在耳边晃了晃,藏在枕头底下。   傅双机交代了该交代的,站起来说:“我给你跳一支舞吧。”   小心刷视频的时候看到过迪士尼的公主舞,很喜欢,他特意花了几天学习。   “好啊!”小心鼓起掌来。   傅双机用手机播放音乐,在狭小的病房里牵着裙子转圈。跳到一半,隔壁床的家属过来让他小声点儿。他连忙道歉,调低了音量,后半程都跟不上节奏。   跳完了,傅双机局促不安地坐在女儿身边:“那么小仙女,你还有什么心愿么?”非常明显,他的表演失败了,他觉得这个主意蠢死了,迫不及待想要逃开。   小心伸出了双手:“我要悄悄告诉你,你过来。”   傅双机凑近了,小心猝不及防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世界上最漂亮的白雪公主,”她笑得眉眼弯弯,“你能给我讲今天份的《巴巴罗萨》么?”   庄墨和任明卿站在病房前听傅双机讲《巴巴罗萨》的时候,庄墨的手机响了,是谢想容。谢想容非工作时间从不联系他,看来是有要紧的事。   “沈总,安度陈年刚才打电话过来了。”   “她怎么说?”庄墨很关心柳菲菲的后续情况。黑料已经澄清,舆论也差不多平息,他已经着手开始给她做IP策划,不过她本人没有决定好未来发展,他这边推动也是没有用的。   当时谢想容把柳菲菲单位里发生的事一一告知,庄墨很是唏嘘。男女平等讲了几十年,可在现实生活里,有些事情换了个性别,就横生无数事端。今天柳菲菲要是个男孩儿,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谢想容听闻庄墨急切的口吻,料想到他是关心安度陈年的现状。不过今天她打电话过来,是为了另一桩事:“她说她好几天没有见到鸿仨了,想问问我们这边有没有跟他联络过。”   庄墨张了一眼病床边的傅双机,诧异道:“他俩认识?”从傅双机开口的那一刹那,庄墨就认出他是前几日来京宇闹过的作者鸿仨。   “鸿仨是她的朋友,原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自己是公务员,妻子是老师,工作都很不错,女儿活泼可爱。但他妻子得了血癌,卖房卖车、倾家荡产也没救回来,留下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但妻子刚走,女儿又被查出血癌,他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女儿,工资还不够医药费,所以来参加我们的征文,想要那笔奖金。他女儿得到了合适的骨髓配型,急需手术费,前前后后一百多万。他前几天给自己办了一份保险,受益人是他女儿。”   谢想容的语调比平时缓和,甚至有些低落。   那天柳菲菲提出转让奖金的时候,她严词拒绝了。冠军奖金不是一个可以你说转手就能转手的东西,这是对整场比赛、所有对手的不尊重,更何况她对鸿仨印象欠佳。   但是今天,柳菲菲的一通电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在接电话以前,谢想容觉得柳菲菲是个太过懦弱的人,她无意再多管她的事,接通时甚至有些烦躁。不过听她焦急的陈述以后,谢想容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也改变了对奖金转让一事的主张,同意向庄墨转达这个要求。   谢想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父亲带着年轻漂亮的小三住进了他们的家,母亲也因此终日置气,很早就故去了,没有人庇护她,吃了很多苦。这使她一度对男人、对家庭失去了希望。但是鸿仨让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父亲,即使在生死边缘都不会放开女儿的手。   她甚至不住回想那天鸿仨登门、在会议室里跟她争执榜单不公平时的表情。当时只觉得这个人拜金又无理取闹,把还未得到的奖金视作自己的私有物,理所当然地提要求,现在却明白了当时他身上背负着的压力,以及那种无能为力的难过。   那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希望,和最卑微的请求。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庄墨挂掉了电话,走到任明卿身边。   任明卿的表情很专注,目光舍不得从傅双机身上挪开:“《巴巴罗萨》是个好故事,设定很有趣,看得出来他学识广博,把百科知识融入故事中,寓教于乐。传达的理念也都是真、善、美,格调很高,对小朋友非常友好。这个人应该有很强的写作功底,他讲故事的节奏、线索的排布、剧情的设置都行云流水,跌宕起伏,即使对于大人来说也很有吸引力。如果是脱口就来的话,那也太厉害了。”任明卿对他很崇拜。   庄墨听了一会儿,点点头,同意他的评价。任明卿对于文本层面的专业度不下于他。   他握住门把手,开门进去了。   傅双机记起庄墨是那天在京宇羞辱了他的男人,沉下了脸,对他很抵触。但是当看到跟在他身后的任明卿时,他又疑惑起来,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哥会跟京宇的老总同时出现。   “他们是谁啊?”小心看了看爸爸,喜出望外,“我知道了,你们也是童话里来的,对不对?——你是国王。”她指了指庄墨。   他虽然不像国王一样戴着皇冠,却像国王一样高贵又有气势。   庄墨一愣,微笑道:“是的。我听说这儿有位美丽的小公主,所以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跟传说中一样纯洁美丽。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据我所知,有一百所魔法学院都在等着你快快长大,想要请天赋异禀的你去他们那儿进修。”   小心咯咯咯笑起来,深陷的眼睛转到任明卿那里:“你是……”她觉得这个哥哥不太像王子。   任明卿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向她鞠了个躬,谦卑道:“你好小公主!我是个铁匠。”   “哇!”小心惊呼,“你是火神嘛!”   任明卿一愣,很快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希腊神话中的火神就是个瘸子,她爸爸教了她很多。   他微笑道:“是的。我会造很多东西。”   他把矿泉水瓶的包装纸摘下来,画了两个点点,套在中指上,把双手一合,一个尖脑袋的长鼻子鼹鼠就从手心里钻出来了。   小孩子心性单纯,不会因为人的外表把人分作三六九等,即使这位小哥哥不是国王、只是个小铁匠,小心也很崇拜他。   傅双机站起来,想问他们来干什么,庄墨比了个嘘,招呼他出门。傅双机看了眼与小心玩得很好的任明卿,跟了出去。   他们一出门,小心就忧郁地流起了眼泪。   任明卿陪着她一起忧愁:“你怎么了,小公主?”   小心很难受地抹抹眼睛:“都是我不好,我让爸爸很辛苦。”   “你的爸爸很辛苦,但是他很坚强,很勇敢,是值得尊敬的人,你也要跟他一样啊。”任明卿鼓励道。   小心摇摇头:“可是爸爸的勇气用光了,他要走了。”说着便默默地流眼泪。   小孩子很敏感,特别是小心这样的小姑娘,命运的磨难让她变得极其早熟,傅双机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其实她什么都懂了。   “我跟你打赌,爸爸不会走的。”任明卿温柔地蹲在床边,把她脸上的眼泪鼻涕抹掉。“你输了,我就把你装扮成公主……我赢了,我就送你一套迪士尼画册。”   “好哇。”小心哭着说。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傅双机质问道。   庄墨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支票,填完了递给他:“这是300万。”   傅双机一愣,然后愤愤地转过了脸:“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如果说之前庄墨的冷漠刺痛了他,现在庄墨的同情同样伤了他自尊。他知道京宇并不看好他的作品,把存稿发完以后就不打算再更新,现在他的书排在榜单第四位,按照规则什么奖金都拿不到。庄墨会付他稿费,只是因为他是个可怜的落水狗。   “我不会因为同情支付这个价格。”庄墨道。“《重生之浩瀚有主》的确不值300万,但是《巴巴罗萨》可以。这是《巴巴罗萨》的第一笔预支版税。”   傅双机难以置信:“我的书不可能卖得了这么多。”   “写书是你的事,卖书是我的事。卖不出去是我技不如人,你就无需多虑了。”   傅双机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你……你不会是在说笑吧?”   “用心的作者不会辜负故事,用心讲的故事也不会辜负作者。”庄墨把支票往前一递,勾起唇角,“拿着吧,她在等你。”   傅双机推门进去。   “你看,你输了,你不但可以打扮成公主,还可以得到一套迪士尼画册。”任明卿眉眼弯弯地冲小心笑起来。小心亦是在爸爸怀里破涕为笑了。   庄墨的本质是不做亏本生意,所以把支票开给傅双机以后,立刻把烈火哥和田恬叫到办公室里,把这个案子甩给他们,让他们想办法把《巴巴罗萨》卖出去。   “300万版税已经提前支付,销售量必须达到百万册以上。”   田恬懵了:“我最多也就做过十万册的畅销书,百万册我的妈……现在书市那么不景气,什么书能卖到百万册?”   “做不到吗?”   田恬知道庄墨的每一次提问都是送命题,把“不可能吧”咽回肚子里:“我找推书的营销号推一波试试看。”   “《巴巴罗萨》的针对读者还没学会上网。”   “宝宝们的爸爸妈妈会上网啊!”   “宝爸宝妈也没那么多时间上网,他们很多本身并不看书,不是推书营销号的关注者。”   田恬灵机一动:“我可以找母婴亲子类的垂直KOL推书!”   庄墨对他的回答基本满意,转投烈火哥:“你有什么想法?”   “儿童书籍达到这个量级是有可能的,现在教辅和童书市场最为坚挺,只是我们之前没做过童书,要重新跑很多商务渠道。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们把故事质量把控好,然后送审到教育局。如果可以入选学生课外指定读物,那百万量级是轻而易举的事。”   “嗯,这个办法的确事倍功半,只是教育局的关系可不好走。你们俩都去试试看吧。”庄墨把任务布置下去。   烈火哥回去就找叶瞬帮忙。叶瞬听说有应酬,立刻换上了西装,喷上了谢想容送的香水,准备和烈火哥一道大干一场了。 第46章   任明卿最近情场失恋,事业也不顺利——《转生轮》在新绘网上成绩不佳。   亲王曾经说过,写书只有两项正向回馈:一是金钱,二是人气。对于任明卿来说,他不缺钱,庄墨自认生活上什么都没缺着他;他写书的投资回报比也很高,一个短篇120万,《转生轮》庄墨跟他透了口风,低于2千万不出手。   但任明卿还是会寂寞。   书写出来总归是想要给人看的。没人看,再有钱又怎样?作为作者,任明卿有这个心理需求。   连载可以直击他的痛点。   从前没有网络、只有实体书的年代,作者要获得读者回馈,要写完、投稿、修文、出书、上市,然后再收读者回信,中间这个时间差有可能长达一两年。作者和读者是不同步的。也许作者当时当下抓耳挠腮地觉得我这段写得真好啊,想找人瞧瞧——对不起,你有保密协议,你得先写完再说。等读者买到书以后抓耳挠腮地觉得作者这段写得真好啊,再吭哧吭哧写了回信表达他的感动之情时,作者连自己写过什么都忘记了。   连载就不一样了。作者写一段发一段,立刻得到读者的打call,他就会动力满满:嗯!我要继续写下去!或者文章有什么问题,读者看着不对劲了,他也能从读者的抱怨或者数据的落差中得知自己的不足之处,及时改正。读者和作者变得日趋同步。   网络连载拉低了当作家的门槛,把作者请下了神坛,也拉近了作者与读者的距离。以前的读者哪儿知道哪里去找作者,现在,作者却是他们一插网线就能交流沟通的大大、太太了。   不过,这样的及时回馈,对作者有利也有弊。   如果作者吭哧吭哧写了几个钟头,发表到网上,一点儿水花都没有,那他立刻就要怀疑人生了:是不是我写得太烂?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人,他可能没过几天就心灰意冷、金盆洗笔了。   他还有可能因为读者的好恶,决定自己的写作走向,为了讨好读者而局限了自己的题材、行文、眼见和高度。   更加要紧的是,作者从幕后走到台前,扯下了那层神秘的面纱,变成读者触手可及的角色以后,近而生亵。日趋频繁的交流中,作者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读者把他们当做神来崇拜,结果发现他们只是普通人,有性格上的弱点,这个落差很多时候是无法被谅解的。所以网络时代的作者不但要承受读者对文本内容的检阅,还要承受读者对人品的考察。   人是很难在这样一个浮躁的环境中修炼成神的。   前网文时代的作者们,与编辑一道在黑暗中摸索数年,最终破茧成蝶,这是网络作者没有过的经历。网络作家一出生就夭折,或者一出生就被鲜花和掌声、荆棘与黑子环绕,这都会给他们的心性带来不一样的磨砺。   也就是任明卿本身神格已稳,所以庄墨敢把他放出去连载。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尽可能不让任明卿与读者接触太多。庄墨把存稿丢给了小编辑去更新,作家号也不让他登录,平时只选点好评截图给他,让他高兴高兴。任明卿不是单纯的网络作者,他没必要在平台上跟人一决高下,庄墨给他的定位远不止于此。   然而庄墨考虑得再周全,任明卿作为作者的原始冲动,依旧让他在开文之后变得忐忑不安。   原本从早到晚笔耕不辍的人,现在写几句就要切到网站上,五分钟刷一下收藏,十分钟张一眼评论,数据涨了欣喜若狂,没有评论唉声叹气,偶尔跌一个喜欢如丧考妣。庄墨前来视察,就假装调出word写几个字,工作效率直线下降。   任明卿不但刷自己的文,他还要去刷别人的。跟自己在同一个新文榜单上的书,一天要去逛个好几回,数据十有八九比他好,心态瞬间就崩了,在人体工学椅上咸鱼躺。   然后再切到首页,看安度陈年的《散漫王侯》、小观澜的《青空之上》、鸿仨的《重生之浩瀚有主》、白殇殇的《做小》以及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这几本书,粉丝们为了给他们打榜疯狂投票,推荐投到六位数。对比自己少得可怜的30票,瞬间觉得人生没有指望了。   再将鼠标挪到被戏称为“神域”的大神专区,看到玄原《尘烟笑Ⅵ》破亿的点击,任明卿彻底蔫了。打不过打不过,溜了溜了。   克然还成天挂在Q上,把读者夸她的评论摘出来给任明卿看,美其名曰:“都是大大你的功劳!这次我进步很大!么么哒~”   她本来就是很爱炫的人,火了之后简直要上天,也就是在任明卿这里还假模假式地谦虚两句。然而这种谦虚的本意还是为了炫耀,还是有目的性地炫耀。她知道任明卿和庄墨关系很铁,对任明卿表现自己,就是对庄墨表现自己。   任明卿脾气还很好,不论怎样都会傻乎乎地应和她,她有什么事都找他说。读者夸得不好听了,截给他臭骂;读者和隔壁书粉撕逼了,截给他臭骂;还暗戳戳八卦安度陈年的黑历史。任明卿就变成了她的私人树洞,每天承受她的炫耀和负能量,打得最多的字就是“好了好了”、“算了算了”。   也亏得他是个老实人。但凡克然发给他的消息截一张出去,克然都是身败名裂的下场。任明卿他就不懂这些。他有时候也不耐烦,但是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对别人的消息视而不见。而且对面是个小姑娘,他也不好意思说我没兴趣,不想听。   克然火得太快,承受了太多的非议,心情随着评论忽晴忽雨。她对任明卿一顿哭诉,问他认不认识玄原大神,想问问大神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她依旧被玄原大神拖黑着。任明卿老老实实发微信问玄原,如果评论区黑子太多怎么办。   玄原:“我不看评论。”   任明卿:“……”   玄原:“每章上万条,看下来一整天都不用干事了,谁有那个闲。”   任明卿:QAQ   他把玄原的话转述给克然,克然倒是想开了,他自己却自闭了。   他原本自娱自乐的时候,是没有这种焦虑的心情的,一门心思在追求文本质量,什么读者、数据,他管不着,也没有机会去管。反正他是个小作者,不,连作者都算不上,就是个文学爱好者,没想过会火,写就是了。没有希望也就没有绝望。   可是庄墨给了他希望。   庄墨说“你的每一个故事都能打动我”;庄墨不惜成本地为他提供生活所需,让他潜心创作;庄墨把他的一个短篇卖到120万,说《转生轮》是千万级别的IP。任明卿再是佛系,都不可避免地踏入了商业化写作的修罗场,在这里数据就是一切,读者决定孰去孰留。   现在《转生轮》的冷门,让他产生了极大的落差,在这落差中,他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自信又被打碎了。他不但怀疑自己,还担心这样下去庄墨会不要他了,心理压力很大。   有时候克然大发雷霆,说读者怎样怎样不懂事,说了她不爱听的话,他真得很难受。他发了三万字都只有10多条评论,如果有读者认真写个长评指出他的不足之处,他会感激涕零的。   庄墨当天回家之后,发觉任明卿情绪不对劲。他问任明卿怎么了,任明卿起先不肯说。他成天跟在庄墨身边,耳濡目染地了解到了商业化的细节。他知道庄墨是京宇的老总,挥挥手就能把他推火,如果哭诉作品冷门,就好像是在问他伸手要榜单。任明卿脸皮薄,不敢这样。   庄墨逼得急了,任明卿才扒拉着饭粒小声说:“……感觉没什么人看。”   庄墨没有像他想象得那样,对他横眉冷对,反而很亲密地哄道:“不高兴了啊?”   对面的田恬含着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那你想买什么,我给你买,你不要不高兴了。”   任明卿、田恬:“……”   庄墨:“游戏机要不要?”   任明卿:“我不是,我没有……我很高兴。”强颜欢笑。   第二天,庄墨又专程托人去香港给他买了块劳力士黑水鬼。   任明卿在电脑前咸鱼躺。   他只是想有人看文而已……   庄墨当然没有白痴到连主线矛盾在哪里都抓不住。任明卿的小心思他一清二楚,作者嘛,不红伤心。   只是这本书到底怎么运作,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最近季度冠军的竞争越来越白热化,整个赛事的关注度像坐火箭一样往上窜。原本他只是单纯想奖励作者、笼络人心,然而安度陈年的前车之鉴说明,这种突如其来的热度,可以让作者一夜爆红,也有可能在爆红之后反噬。   其他人他大可以赌,任明卿他可赌不起。他宁愿任明卿这一阵不火,也别瞎凑这个热闹了。庄墨出于对他的过度保护,把他雪藏了。不开心,他有的是办法哄他开心。   庄墨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定了个规矩:你现在不开心,不想写,没关系,我每天送你一样小礼物,送到你开心为止。如果你回去码字,觉得激励不够,那么每天你写到5000字,我就给你清5000块钱的购物车;写到10000字,我给你清10000块钱的购物车;你购物车里没东西,我帮你挑。   任明卿:“你别这样!”   庄墨:“我就要这样。”   任明卿:“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庄墨:“收不回去了,你说你不开心。”   任明卿:“你买买买我也不会开心的!”   庄墨:“如果买买买也不开心,我确实别无他法。”   任明卿:“庄先生!”   庄墨:“诶!”   任明卿:“我……”   庄墨:“想好买什么了吗?”   任明卿:“……”   庄墨对别人的好是非常霸道的,打定主意绝无更改,任明卿吵不过他,除了老老实实把文章写完,让庄墨别为他破费了,别无他法。   庄墨为了不让他老是去看《转生轮》的页面,还每天把他关到公司写,断了他的网,不让他刷数据看评论。   这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响了他的门。   庄墨见是可达,客气地请他进来坐:“大大有什么事?”   可达之前没傍上谢想容的大腿,对京宇也不存念想了,后来用户首页兴起,田恬找上他,说搬运微博内容一条50,他每天都在新绘app上疯狂写段子,目前是轻阅读部排名第一的流量主。   只是田恬明显更捧天凉王破和克然,可达心态崩了。他尤其看不起天凉王破,觉得她一个老大妈写了那么多年都不火,一点网感都没有,靠着生搬硬套写一些所谓很有深度的现实向短篇博人眼球,竟然也有要起来的意思。虽然目前还不能危及到他的地位,可是东家不把资源向自己倾斜,这批人迟早后来居上。   他现在对田恬的看法,就像甩掉了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姑娘,结果人家离开他以后整了容,气质衣品和样貌呈直线上升,他后悔不已。虽然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可是相比较之下,还是京宇对于段子博主的扶植力道最大,变现渠道最齐全,所以他想找庄墨谈谈签约的事。   “签约?可以。”庄墨抓起内线电话要叫田恬过来,可达连忙喊停,“我跟田恬已经谈过了,我们有一些条款谈不拢。”   “原来如此。”庄墨拿出轻阅读部的作家经纪约模板,“请问你对哪些条款有意见?”   “我对单条的价格有意见。我的小段子有些长达一两千字,也是50块钱一条。”   “那按照千字稿酬结算,你觉得可以吗?”   可达眼珠子一转:“那我的短段子就很吃亏。越短越好传播,没道理给APP带流量的反而赚得少。”   “那你觉得怎样计算比较合适?”   “200字以内按50一条算,200字以上按照千字稿酬算。”可达来之前早就算过了,这样他不论长短旱涝保收。   “好的——我听田恬说你对千字稿酬,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对钱其实不是特别在乎。”可达知道庄总手势很大,给钱爽快,因此把最核心的计算方式谈完以后,假惺惺地客气了一下,“我是希望能有一个认真负责能力强的作家经纪人替我运作,可以帮助我发展得更好。田恬年纪太轻了,我在他身上吃过亏,不敢再相信他,谢主编和杨主编就更不适合我了。庄总,您能不能亲自带带我?”   他老是往京宇跑,探听到不少业内消息。听说庄总来头很大,《新房客》那个案子就是他做的,这种级别的大佬手里有很多渠道,不是他手下几个主编可以媲美的,如果搭上他,那就前途无忧了。可达自恃是微博作家这块的NO.1,信心满满地毛遂自荐。底下那些编辑可能还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买他的帐,庄墨却是老总,不可能得罪作者。   见庄墨表情错愕,可达趁热打铁道:“我前几天作家号粉丝破百万了,后台总有人想找我合作,掌阅还想投资我、为我打造一个工作室……”他话锋一转,开始追捧庄墨,“不过我更看好京宇的发展,这离不开庄总您的英明领导。我听说您也亲自带作者,如果我们强强联手,成绩肯定比度他山要好……”   “嗯?”庄墨听到这里,彬彬有礼的眼神蓦然变得锋利,伴随着挑眉的动作,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可达自乱阵脚:“我是听说您是他的编辑,不过他不是扑街了吗……”   “请稍等一下。”庄墨把可达的段子打印出来,站起来打开了休息室的门,“卿卿,出来休息。”   可达懵了:啥?里面还有人?不会是度他山本尊吧?   不一会儿,他看到个蔫巴巴的年轻人从里头一瘸一拐晃了出来,果然是度他山本尊!庄总金屋藏娇吗?!他不会听到了吧!   任明卿特别怕生,虽然与可达有一面之缘,但也只是害羞地笑了一下,不太自然地晃到庄墨身后躲着。庄墨示意可达稍等片刻,把他按在老板椅上:“我给你看几篇东西。”   “什么啊?”   庄墨把可达的段子摆在他面前:“看看。”   任明卿不明其意,但老实看下去了,没过一会儿就噗嗤笑出了声。他全程嘴角上扬,看完以后真心实意道:“真有意思。”   “你觉得这些段子为什么会这么有意思?”   任明卿这回花了更多的时间阅读文本,表情也更严肃。半晌,他抬起头来道:“反逻辑。”   可达:“……哈?”   庄墨的表情很欣慰,修长的食指敲打了一下桌面:“你能写这种风格的吗?”   可达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庄墨让任明卿模仿他?!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试试看。”   对于可达来说,这段等待的时间比地狱还漫长,但其实等到任明卿的双手撤离键盘,也只过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以后,任明卿从书桌前抬起头,把稿子交给庄墨。庄墨匆匆浏览了一遍,打了个内线电话给田恬:“休息一下,带太太去底下吃个下午茶。”目光宠溺地将不明所以的任明卿送走了。   任明卿离开以后,庄墨把他的稿子递给可达。   可达一看,如坠冰窟。   “你引以为傲的风格,其实是极其容易被复制的。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过对于有灵气的作者,花点时间模仿你,轻而易举。他能够随心所欲地模仿你,你呢?你可以模仿他的任何一篇文章吗?”   可达只看过《新房客》,先不说这种质量的短篇,哪怕是普通的短篇,他都写不来。   庄墨在他身边坐下,霸道的肢体语言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长红,就困难得多。作者的核心竞争力从来都不在于他有多少粉丝,而是他的功底有多扎实,写得有多好。你现在看度他山不火,过两年,你再来看看。”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可达的肩膀。   最后,他吩咐田恬,可达的稿费现结,就按千字五百处理。“不要签他的其他版权,只签一年份轻阅读合约。”   现在网上到处都是跟风可达的人,可达缺乏核心竞争力,估计红不过一年。 第47章   周末,任明卿跟庄墨一起加班,把修订好的《浩荡纪》大结局手稿给烈火哥带去。《尘烟笑》和《浩荡纪》同时连载,现在又同时完结,烈火哥希望趁这个机会,把两本图书捆绑上市,想来会刮起一阵十洲三海怀旧风,为两本书的IP开发造势。任明卿因此又精修了一遍,希望能以最完美的行文呈现老师的遗作。   “不好意思,本来约的周五,但是医院那边叫我过去复查……”任明卿吃力地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没关系,我本来也要做《巴巴罗萨》的策划案。”京宇没有做过童书这一块儿,庄墨突然丢了本童话的案子过来,烈火哥和田恬都为此手忙脚乱。   “动作这么快。”任明卿一愣,随后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这本书还是我发现的呢。”   将医院里发生的事与烈火哥一一说了。   烈火哥很是唏嘘,没想到这个空降的策划案背后还有这么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   “怪不得安度陈年的奖金给了鸿仨。他们俩在单位上班,还是同一个办公室的,你说巧不巧?可惜,她自己却要封笔。”烈火哥摇了摇头。   “封笔?”任明卿很久都没有跟柳菲菲联系过,也没有渠道得知圈子里的事。   “她拿了第一,遭遇了网上的大规模diss,被人举报到三次元。她家里人行事作风比较老派,不希望她当网络作家,觉得是不正经、不稳定的工作,逼她回去做公务员。她自己也很迷惘。”   烈火哥不单单为安度陈年可惜,还为谢想容担忧。榜单前三只有《散漫王侯》是她带出来的作品,如果撤掉,肯定会影响到她的考评。她对庄墨的CEO竞争上岗机制很感兴趣,本来以为已经胜券在握,现在横出变故,落差会很大吧。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太太,你的稿子呢?”   任明卿看起来有点走神,烈火哥叫了好几声,他才把自己的手稿从斜挎包里取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大的剧情没有删改,就是修了一些细节,想要更好的体现人物性格,都用红笔注明了,您看一下。”   “辛苦!”烈火哥很怀念批纸质稿的感觉。   现在都无纸化办公,文档传来传去,但他们这一代的编辑都还是沿袭了老的传统,喜欢纸上修文的感觉。他们甚至还保留了朗读的习惯,一字一句地去吟诵、推敲,更慢的工作节奏,带来精益求精的文章质量。这是网文动辄日更一万不能相提并论的。   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审了一整天,烈火哥基本上挑不出什么问题。在文章内容方面,任明卿只会比他更考究。他再度审阅这个大结局,只觉得文笔更流畅,描写更动人。明明在写《转生轮》,但还肯匀下时间认真精修一篇本不会面世的枪手稿,庄墨确实眼光狠辣,任明卿是可以走到最顶端的作者。他不单单有才华,还肯虚心求教,努力钻研。性格决定命运,这种低调踏实的性格可以让他在写作这条路上,越走越是康庄大道。   “只是这个男女主角的结局跟之前写得不一样。”烈火哥唯一有疑义的就是感情线,“上次的版本里,林澈和霏晴成亲了,我觉得这是比较符合读者预期的。你写一本书,写了十年,到最后男女主还没在一块儿,那也不像话。可以讲一讲你为什么要处理成林霏二人一别江湖,霏晴出走创立道雪宫么?”   任明卿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安老师大纲嘱咐的。”   “……”   “他当时给我留下了保险箱,里面有《浩荡纪》最后一卷的大纲。他说不要让霏晴为林澈所累,希望她可以自在飞升,成为十洲三海第一位女宗师。”   “这太奇怪了。”   “可能跟他的恋人有关系吧。”任明卿道,“据我所知霏晴这个人是有人物原型的,她叫小安,徐老师到最后都没有勇气给她戒指。”   烈火哥仿佛想到了什么,但没法串联成线索,而他能想到的,任明卿也同时想到了。   他之前追《散漫王侯》,就觉得特别奇怪,安度陈年作为一个同人写手,对十洲三海的设定了如指掌。因为他曾经是《浩荡纪》的死忠粉和续写人,所以他很了解哪些设定公开、哪些设定没有公开。《散漫王侯》的故事背景是涂门之战,整个历史年表和《浩荡纪》完全符合,而《浩荡纪》的最后一卷今年才完稿,之前,安老师从来公开没有透露过后续发展。安度陈年和安老师亲密得有些过分了。   加上保险箱里的钻戒,列表里的特关……   当天晚上,任明卿跟庄墨说,想去玄原家里吃饭。庄墨对他言听计从,二话不说杀到玄原家里,强迫他招待。玄原发现他们没有带田恬,脸黑得厉害。   “小师叔,你有没有见过安老师的女朋友?”任明卿在餐桌上问。   “没见过,不过确有其人。他们是网友,以前在龙吟论坛上认识的,聊了很久,我哥很喜欢她。当时都没有见过面,但我哥就奔着结婚去的……”他顿了顿,耸耸肩,“可是见面之前,我哥查出来晚期肝癌,不想连累她,就没有再联系了。”   后来从玄原家回来的时候,庄墨忍不住问了:“你觉得是安度陈年?”   “诶。”任明卿叹了口气,“若是老师还在,安度陈年也不至如此。”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庄墨把着方向盘,淡淡道,“也许在我们看起来,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但她自己也许乐在其中。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她快要结婚了,我们应该祝福她。”   “我明白。”任明卿即使再可惜他俩,也知道往事不可追,柳菲菲已经朝前走了,安老师还留在原地,她理应获得新的幸福——就算在旁人听来,不怎么幸福。   可是任明卿还是上了四海的号,向安度陈年索要了地址,给她寄去了《浩荡纪》最后一册的手稿。   下线前,安度陈年说:我最后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四海:请说。   安度陈年:你究竟是不是……   四海:对不起,我不是。   四海:我是四海老师的学生,他已经不在了。   ——   新绘网半年日活破50万,庄墨砸了一大笔钱搞年会,要办得大,办得热闹。作者请了一大批,来去头等舱、商务座,吃住五星级,要上台的作者还有专门的形象设计,从礼服到妆容都有专人把控,把作者往明星包装。   白殇殇打了个电话给柳菲菲:“京宇年会是个好机会,露个脸也算是正式出道了。玄原、度他山之类的都来,大家熟悉熟悉交个朋友,以后写作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互相讨论。”   她至今仍在做柳菲菲的思想工作,希望她抓住成为职业作家的机会。其他人可以随意放弃柳菲菲,她可不会。   电话对面的柳菲菲很是恍惚,老半天才轻声回答:“我结婚也在那天……”   “年会好几天呢。你结婚那天不来情有可原,颁奖我也可以帮你代领,后面几天来露个脸总好的吧?总比你直接放弃奖金要好。”   柳菲菲沉默不语。   “你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可是日子不会放过你。你现在对于婚姻的想法,跟你当初进体制内是一模一样的,你以为婚姻这个铁饭碗,会让你下半辈子一定有保障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没什么高枕无忧,人生只能自己去面对。想要什么去争、去抢,靠不得别人。我知道肯定是苏家跟你闹,怕你成了名作家,有钱有势,去外面包养小狼狗了!”   柳菲菲轻笑了一声,心情俨然很低落。   “不谈这个了。”婚期将近,白殇殇也不想成天触柳菲菲的霉头,柳菲菲显然还想写,那这事就没算完。   “你看看这件伴娘服可以?”白殇殇打开了摄像头——两人约好结婚那天的中午场她过去当伴娘。   白殇殇选的礼服样式简单素净,不是她一贯的风格,显然是不想在当天抢柳菲菲的风头。   “谢谢。”柳菲菲感动道。   “这有什么可谢的。”白殇殇连给她孩子的长命锁都给买好了。   ——   两个人说得好好的,谁知到了年会当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绘官博刚放出邀请嘉宾名单,白殇殇的性感照片就流出到天涯论坛上。   她爱泡夜店,喜爱时尚,拜金又虚荣,与历届男友交往的时候没少自拍,角落里还要秀个名表名包。因为这些照片从未想公之于众,所以构图极为放飞自我。   哪知前男友因爱生恨,看不得甩了自己的女人天天跟首富之子秀恩爱,就暗地里阴了她一波,把这些照片统统发布到了网络上。一石激起千层浪,白殇殇挺过了一轮又一轮扒皮的仙女人设,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庄墨盯着眼前的屏幕,眉峰紧锁。   照片中的白殇殇浓妆艳抹,长发披肩,穿着扒到胸口的夜店小礼服站在镜子前,一脚踩在流理台上,镜头前明晃晃金闪闪的一枚尖头高跟鞋,性感又霸气,红舌一勾,笑得妖媚动人。要不是背景是七天假日酒店乱糟糟的大床房,地上还放着几个阿迪达斯购物袋,就和徐静之的前女友们基本画风一致了。   白殇殇又一回爆了,这一回是铺天盖地的黑。   之前她的路人缘就很差。在大家眼里,一个傍大款的,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人设,经常标榜自己是个作者,与徐静之的种种网红前任划分界限,简直又当又立,特别招人烦。   这回终于阴沟里翻船,网友弹冠相庆:白殇殇果然就就是个婊!   其实她的照片没有到裸露的地步,至多有些暴露,与她平日里文艺小清新的穿着打扮不符合而已。但她太认真操自己的人设了,这巨大的反差让她立刻沦为了笑柄:装什么岁月静好,你就是个虚荣拜金的夜店咖!   众人的怨恨是无来由的。他们在虚幻的网络中寻找真实。他们崇拜光鲜亮丽,又不允许这光鲜亮丽背后有一丁点的水分,一旦发觉崇拜的是个假象,他们就会立刻把你扒光了丢到聚光灯下,朝你身上吐唾沫。   嫉妒者则在一旁煽风点火:我早就知道她是个骗子了!   白殇殇的微博沦为了网友污言秽语的集中地。徐静之也被她波及。白殇殇的某些照片里有她的前男友出没,虽然小心打了马赛克,可谁都知道这绝不是徐公子——徐公子不会和女朋友去七天假日酒店共度春宵。于是他的最新一条微博下整整齐齐刷满了绿帽子。   庄墨找专门的公关公司处理这起危机公关。鉴于徐静之的社会影响力,这个事件比一般的明星劈腿还要影响深重,照片爆出的几分钟之内就上了几大门户网站的头条,不出动公关公司根本撤不下不雅照。此事相关人员轮流霸屏,堪称年度最大花边新闻,抢了无数流量明星的风头,京宇的年会也紧跟着变得万众瞩目。   如果说之前,那场年会还是以300万冠军奖励花落谁家为噱头,那么艳照门事件曝出以后,白殇殇会不会出席年会,则变成了一个最大的悬念。   庄墨打电话给白殇殇,没人接;打电话给徐静之,徐静之把他挂了。   “怎么了?”任明卿换好了衣服,看他焦虑不安,走过来关心地问。   他们前一天就搬进了金鼎大酒店总统套间,庄墨把这里当做了指挥室,任明卿就在卧室里码字。下午,作者和嘉宾陆续要进场,庄墨喊来造型师给任明卿拾掇拾掇。   他理了个清爽发型,穿了件干干净净的白毛衣,下身是合身的牛仔裤,跟庄墨去徐家那天的打扮一模一样,连手上的理查德米勒RM011碳素手表都是同款的红色。只是庄墨是盐系帅哥,任明卿因为五官清秀,穿着就简单邻家。   “没什么。”庄墨打量了他一番,觉得任明卿的颜还是能打的。   这时候,公关团队递交了反黑方案,任明卿瞄到了,神情骤变:“白姐怎么了?”   “艳照门。”庄墨重新变得心烦起来。   “怎么会……”任明卿低呼了一声,“她现在怎么样呢?静静呢?”   “都联系不上。”   “我去看看她。”任明卿穿上了大衣。   “等等。”庄墨拿上帽子围巾给他戴上,又派了个司机专门接送他。“她家附近肯定都是狗仔,你以后也会是公共人物,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露面,千万不要露面。”   “我知道了。”   只是任明卿太过普通,重重叠叠的记者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他顺利摸到了白殇殇的公寓。   白殇殇开门见到他,很意外,她以为自己现在人人喊打,不会有人再来管自己的。   任明卿也很意外,因为在他看来,爆出性感照对于女生来说是毁天灭地的事,可是白殇殇似乎没有天塌了的感觉,她甚至没有哭,只是气急败坏地恼怒着。   任明卿温柔又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殇殇冷笑:“事情发生以后他没有联系过我了。”   “他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人。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头绪。”   “现在网上的人拿到了A片都算在我头上……”   任明卿在她身边坐下:“你不要太担心,我想,静之会像他的哥哥一样有担当。当初安老师为了成全安度陈年,拒绝与她见面,断了和她的联系。也许静之也是不想加重事态,才不联系你的。”   白殇殇突然回神:“你说什么?”   “呃……也许静之也是不想加重事态,才不联系你的。”   “前一句。”   “当初徐老师为了成全安度陈年,拒绝与她见面,断了和她的联系。”   “为什么?”   “奔现前检查出得了晚期肝癌。”任明卿说到这里,声音变得低落了。   “奔现?”   “他们在网上相识,是精神伴侣,徐老师是奔着结婚才把她约出来的。”   白殇殇跳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苏家是个大火坑,现在能阻止她的只有他了……”   她抢过任明卿的电话,拨柳菲菲的号,没有人接。   “糟糕。婚礼一定已经开始了。”白殇殇裹上外套就跑下了楼,留下迷惘的任明卿。   “庄先生,白小姐跑了……”任明卿用手指挣开百叶窗,低头看着楼下黑压压的记者,对电话里的庄墨说道。   “什么?”   楼下传来机车轰鸣。不远处地下车库出口,白殇殇骑着粉红色亮漆的哈雷摩托,绝尘而去,没有任何一个记者逮到她,任明卿松了口气。   “她骑摩托车跑了。”他汇报道。   庄墨:“……嗯?”   ——   婚礼现场,柳菲菲坐在换衣间里读《浩荡纪》的手稿。   自从切切实实得知四海的死讯以后,她总是很恍惚。有时候觉得自己处于一个全然陌生的时空里,在经历一种全然不同的人生。越是临近婚期,这种神思不定就越是严重,唯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就是《浩荡纪》,她不免从书架上找来了陈年旧书重读一遍。   林澈说:“霏晴?你叫霏晴?这真是个怪名字,又下雪,又天晴!我还是叫你小师妹吧!”   林澈说:“小师妹,多谢今日藏肉之恩,从此以后有事我罩着你!”   林澈说:“小师妹,我要下山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算了算了,我是偷摸下山的,你也偷摸下山,那我们就变成私奔了,阿弥陀佛。”   林澈说:“小师妹,我答应过要罩着你的,可你看,我打不过雀金铜的弟子,你知道这事儿说明什么吗?这说明信男人的话不如信鬼……诶哟诶哟!你轻点儿!”   林澈说:“游家山可算不上是好男人!他既不好吃喝嫖赌,又不好金石书画,人无癖则无深情,这种男人嫁不得!”   林澈说:“霏晴,师父已经不在了,你不习剑,谁替你习剑?!”   林澈说:“这是我的师妹柳霏晴。别小看她是个姑娘家,她是我师父的亲传弟子,功力不在尔等之下。”   林澈说:“小师妹,我先走一步。”   林澈说:“小师妹,其实我与花铃……”   林澈说:“霏晴,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柳菲菲眼里掉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柳菲菲在论坛时代就追的《浩荡纪》,是四海纵横的第一批读者。签到京宇以后,四海写作很孤单,他本是个网络作家,如今失去了和读者第一手交流的渠道,稿子一经面世就是成稿,因此经常会拿来给她先试阅,询问她的反馈意见。   因此,这个世界上,除了四海纵横,就属她最了解《浩荡纪》。她是看着《浩荡纪》出生的人,看着十洲三海从一个粗糙的框架到丰富翔实的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她甚至看过所有废稿,比编辑还要更清楚《浩荡纪》怎么从一个兴笔而来的念头,成长为一部鸿篇巨著。   她是陪着四海走过这一路的那个人,尽管谁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四海一直鼓励她写小说。柳菲菲当时在龙吟论坛也有个热帖,但是后来沉迷十洲三海,放弃了更新,他觉得很可惜。他认定柳菲菲对文字内容如此敏锐,不会没有自己的表达欲,邀请她进行联袂创作,就像他和玄原一样。   柳菲菲却有贼心没贼胆。她出生在一个传统家庭,高中时期看《新绘》都要偷偷问人借,上了大学成日都在学习,没有空暇创作:“等我毕业了,我就写一本试试看。”   “好,我等你。”   两人做了这样的约定。   后来柳菲菲考上了公务员,坐到了傅双机对面的那个位置,四海就陪着她一起策划了《散漫王侯》这本书。她是个新手,有想写的人和故事,却没有办法做出好的故事架构。是四海领着她一遍一遍做设定、理线索,奠定了《散漫王侯》极佳的叙事结构。《散漫王侯》最初的几万字,就是在那个时候写的。   那是柳菲菲最快乐的时候。   她走上社会,经济独立,回到家却还是个小姑娘,可以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跟四海一起撰写天马行空的故事,看他最新写的稿子。四海谦逊温柔,博学广识,文字是他们共同的兴趣爱好,他们总是抱着电脑一聊一晚上。   一开始,《浩荡纪》的女主是花铃。但是某一天,四海写了一个叫柳霏晴的角色,跟林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前一天刚感叹过相见恨晚。   四海还问她:“你觉得她和花铃谁适合做女主角?”   柳菲菲闹了个大红脸。   就因为她的出现,整个《浩荡纪》的原版大纲都推翻重写了。   书里的柳霏晴在等着林澈牵她手的那一天,书外的柳菲菲也在等四海告白的那一天。   某天,四海在Q上跟她说,他要回一趟B市看他收养的孩子,想顺道跟她见一面。   那个时候他们相识已经五年了。   柳菲菲欢欣雀跃。那是她崇拜了五年的作者,也是她陪伴了五年的男人。   少女情怀总是诗。   他们约定在光口的奶茶店见面,可是他没有来,她等了一整天他都没有来。回去以后,他跟她说对不起,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上线。   作为赔礼道歉,四海纵横寄给她一套职业装,随后就消失了,她一直穿到今天。   柳菲菲觉得很伤心:不论如何,他应该给一声交代。他的头像就这样永久性地灰了下去,好像茫茫人海他们从来不曾相识,就像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从不存在,就好像那些青涩的眷恋是她一个人的春秋大梦,这是她无法原谅的。   她迷惘地怨恨着四海纵横的不告而别。   书外的柳菲菲已经没有了指望,所以她想看书里的人是不是跟当初设想的那样,有一场天荒地老,生死契阔。   她急不可待地翻到终章,浏览着最后的字句,眼睛渐渐睁圆了。   林澈废了一条手臂,背负着花铃的血咒离开了仙盟,变成了隐于市井的高人。而柳霏晴独自飞升,创建了道雪宫,成为十洲三海第一位女宗主。两个人在某年某月擦肩而过,柳霏晴转身,林澈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眼看着她遍寻不济、一无所获又怏怏离去,林澈压了压帽檐——   我心爱的姑娘,祝你命里无我,却有山长水远、天高地阔。   “快要开始了,你衣服换完了没……怎么这种时候还在看书?!”苏安闯进门来,看到柳菲菲又在开小差,气得抢过四海的手稿往外一丢。那些手稿只是简单装订的,被他这么一甩,散落成千万张,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屋子。   最近柳菲菲很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但好像整个人都没了灵魂,让他心里犯怵。此时此刻,他分明看到柳菲菲眼里的绝望,息事宁人地说了句算了算了,拽起她的手:“快走吧。”   柳菲菲脑袋里懵懵的,被他拉出了房间外。   “伴娘呢,伴娘怎么还没来?”苏母打扮得花枝招展,脖子上戴了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   “伴娘她今天肯定来不了了!”前来帮忙的表妹道,“她上了热门呢!”   “怎么回事?”柳菲菲回过神来问。她只有一个伴娘,就是白殇殇。   旁人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那些性感照。   柳菲菲吓了一跳,又看到营销号说徐家也不要她了,赶紧从红包里搜出自己的手机给白殇殇打电话,可是打不通。   “还管她干嘛呀!”苏安一把抢过她的电话,关掉了扔到一边。   柳菲菲急了:“她遇上大事儿了,一个女孩子家的照片传得到处都是……我总得问一句,万一她想不开呢?”   “这什么朋友啊,偏偏这个日子寻短见。”苏母晦气地呸了一声。   “我早就跟你说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早该跟她断绝来往!”苏安气道,“她就是个婊子。”   柳菲菲难以置信:“她是有点虚荣,但她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对我们一家都很好,每次见面都给你带礼物……这世上谁都可以睬她一脚,我们不行,这不是做人的道理。”她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就她这么一个朋友了……”   “她是你朋友,可我是你男人!”苏安吼完,叩着她的肩膀哄道,“别管别人了,咱们先把婚给结了!”   柳菲菲突然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一开始,你不喜欢我打游戏,说女孩子不应该玩太暴力的东西,把我的游戏都给删了;然后你说,女孩子不应该看太黄色的东西,把我的个人志和日本漫画全扔了;接着,你不让我写书,说这个不是正经工作,对家庭不好,以后没时间带孩子;现在,我最好的朋友,她遇到了难事,你不要管她的死活,连我给她打个电话问句平安都不肯,让我跟她断交……爱好,天赋,友情,这些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你全都不喜欢,那你到底爱我什么?!”柳菲菲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你的爱要我牺牲掉我最重要的东西!你真的爱我这个人吗?!”   苏安愣住了。   柳菲菲从故纸堆里找出最后那一页,脱下高跟鞋走了。   那页纸上写着:我心爱的姑娘,祝你命里无我,却有山长水远、天高地阔。   柳菲菲抱着朔大的婚纱疯跑到酒店外,慌不择路地跳上了一辆公交车。终于甩脱追来的宾客和新郎,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攥着那张纸,不敢大声哭。   当时四海离开她,对她打击很大。她出生在一个观念老旧的家庭,父母对她很严格,却又没有太多指望,认为女孩子再优秀,以后还是要相夫教子。这导致她从小就是乖乖女,同时又相当不自信,觉得自己做不到很多事,因为她生来就是个女孩儿。   直到她在网络上误打误撞,认识了四海。   四海的青眼相待,让她第一次醒悟:也许我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也许我也可以写出很优秀的作品。   四海的不告而别,让她不但失去了恋人、朋友,也失去了唯一引以为傲的支柱。   现在看着那页结局,她突然意识到她犯了多大的错误。   她那时还年少,不懂爱情的模样。   她穿了这么多年四海送的职业装,却始终没能明白他隐忍的深情。   大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彪悍的马达,柳菲菲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朝音源处望去——   白殇殇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对面车道驶过一辆公交车,柳菲菲拍打着公交车窗。   她掉转车头,驶到了对面的公交车站,柳菲菲穿着婚纱、拎着高跟鞋从上头跳下来,两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   “我正要去找你!”两个人同时说道。   两人为这默契忍不住笑出声,又同时开口——   “你没事吧?”   “你跟四海纵横才是天生一对。”   柳菲菲的迅速红了眼圈,白殇殇尽量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和你约定的前一天,他和玄原一起去了珠宝店,用《浩荡纪》第四部 的稿酬买了这个戒指,他当时是打算求婚的。可是他晚上腹痛进了医院,检查出来是晚期肝癌。”   柳菲菲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曾经遇到过那么好的爱,不要委屈求全。”白殇殇鼓励她道。   柳菲菲哭了一会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收到了他的手稿,已经明白了,所以我来找你。”   爱一个人不是霸道地占有、无尽地榨取、折断她的翅膀,而是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一定要自由,独立,幸福。   “走。”白殇殇跳上了摩托,示意她上来。   “你身上有酒味,你喝过酒?”   白殇殇:“……”   “我来吧。”柳菲菲把她从驾驶位上赶了下来。   出于对高达的喜好,她们都有摩托车驾驶执照,她们就是从那以后慢慢变熟的,梦想有一天可以开上哈雷摩托,自由自在地去青藏线骑行。   这是她们还是少女时候的小秘密。   等她们自地下车库返回白殇殇的公寓,屋子里有任明卿和其他人的说话声。白殇殇循声望去,竟是背着背包、风尘仆仆的叶瞬。柳菲菲从他的颜值认出了他的身份,激动地看了一眼闺蜜。白殇殇垂下了眼睛,恼怒又羞愤。   “有人给你做危机公关吗?”叶瞬问。   白殇殇愣住了,她以为叶瞬来看她落魄。   叶瞬走进室内,丢下了包,拿出手机叫了个化妆师上门:“今晚的京宇年会,你们俩必须去。” 第48章   庄墨没想到跟任明卿一同回来的会是叶瞬。   “庄总,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只要我回来,就提我做公关总监。”叶瞬倚在会场入口,单手背着背包,懒洋洋的一抬下巴。   庄墨立刻猜到他为什么回来:“算,怎么不算。”   叶瞬冲来去匆匆的田恬打了个响指:“工作证给我一个。”   田恬:“!”   田恬:“叶哥!你回来了!”   他叶哥没空跟他久别重逢、热泪盈眶,径直走到他庄总身边:“徐静之今天晚上会来吗?”   “你觉得他会来吗?”   刚才庄墨托李添多去探过口风。出事以后徐静之很恼火,摔了一地的东西。徐老和徐夫人要求他立刻和白殇殇断绝往来。徐家不会想要一个形象如此败坏的媳妇儿,徐静之年轻气盛,也不能忍受自己被这样欺骗和玩弄。他以为白殇殇清纯正派,和他过去的女朋友不一样。现在网络上已经出现营销号大肆宣称两人已分手,应该是连城集团的公关部买的通稿。所以,他和白殇殇走到这里,大概就结束了。   “那看来方案一行不通了。”叶瞬理智道。   “方案一是什么?”庄墨饶有兴味。   “有徐静之给她站台当然是最好的。”   庄墨笑着摇头,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这么大的肚量:“方案二呢?”   “让柳菲菲同她一起进场,再追加一场记者发布会。”   “今天?”   “危机公关当然是越快越好。而且,你的年会转播权卖得不低吧?”流量当然要值价码。   庄墨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怎么个思路?”   “起诉照片泄露者。”   “走强硬路线?”   “没错,受害者为什么要唯唯诺诺?欧美那边都是这个路数。”   “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在夜店蹦迪却在微博上操清纯人设的事?”   “这点没得洗。”   庄墨觉得他的思路没问题:“把话说漂亮一点,道歉要真诚,稿子写完了给我过目。”   “好。”   两人商量完,田恬借到了新工作证,丢给了叶瞬。   叶瞬冲庄墨扬了扬手:“我先去忙了。”   庄墨颔首,回头跟烈火哥改台本:“开场依旧是白殇殇,不过跟她一起走红毯的从徐静之变成柳菲菲,让小松把《散漫王侯》和《做小》的物料插进视频里,算准时间她们走秀时间播放。”   烈火哥喜出望外:“她俩都来?”   “已经在客房上妆了——再给白殇殇追加一场发布会。”   说话间有新作者进场,庄墨忙着迎接。烈火哥眼神一转,瞥见来人,脸上的表情都冰封了,匆匆走向后台,向小松转述庄墨的话:“把《散漫王侯》和《做小》的物料插进红毯视频里。作家代表发言再加上这个作者……”   他从APP中调出《寻山糜花》的页面,递给小松。   ——   “夜醉大大您好,我是京宇的执行总裁庄墨,这位是……”庄墨一转身,发现烈火哥不见了,只好拉谢想容过来陪客,“这是我们的网站部谢主编,你们应该早就认识了——谢主编,夜醉的位置在第一排,你带她过去。”   “好。”谢想容与夜醉握握手,夜醉对她格外热情。   “谢主编,我的《寻山糜花》原本是你策划的,为什么中途转人了?”只有两人时,夜醉忍不住朝她诉苦。   “你是一线作者,公司有专门的作家经济部运营你们的版权,你本来就应该划分给该部门,所以就做了工作上的交接。”   “可是我觉得……新编辑不是很专业。《寻山糜花》一开始数据很好,你也知道的,但自从新编辑介入内容后,提了很多……现在看来非常错误的意见。”   “嗯,我知道,《寻山糜花》在网站上没有达到预期成绩,不过这可能是因为文本修正后,更针对IP市场的缘故。有些读者们不是很感冒的情节,在资方看来是非常适合改编的。烈火哥是非常有经验的资深编辑,对IP市场也有深入的了解,我对他的内容判断很有信心。”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为你一开始这么对我说,所以他的修改意见,我照单全收,我也希望我的版权可以卖个高价。可是,前几天他告诉我说,我的版权推广遇到了很多阻碍,平台的送审评级只有E,根本卖不出去。”夜醉说到此时哭丧着一张脸,浑身是愁,她没有想到她千万级别的作者,竟会沦落到卖不出版权的地步。“所以我才会觉得他不专业。照理说他从头到尾跟进,我也不是没有配合他,为什么最后会是流产的结果。”   谢想容也觉得有点蹊跷。夜醉不知道烈火哥的深浅,她可清楚得很,作家经济部目前的运营结果,还没有任何一本书卖不出去、谈不下来。烈火哥每天一上班,就用休息室里的数字电视不间断播放电影、电视剧,工作一段时间后出来看一会儿,和底下的小编辑一起学习、研究和开发各类影视题材,这些功夫都不是白下的。政府有什么纲领也第一时间仔细研读,几乎是IP领域的神射手,百发百中。   《寻山糜花》原本是个青春向双男主软科幻,带有夜醉一贯以来清新自然的风格,就算按照谢想容帮她做的大纲写下去,也是个大IP,怎么到烈火哥手里反而不行了呢?   “而且,我觉得他的态度很冷漠,特别是我成绩变差以后就不太理睬我了,有点势利眼。”夜醉觉得很委屈,她那么大咖位的作者,给编辑留言竟然经常性得不到回复。   “这个我去朝他反映一下。”   谢想容安排完夜醉的座次,看了一眼远在后台和小松转述视频要求的烈火哥,决定找个时间好好问问。烈火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在作家圈子里有口皆碑,单看他平时为人处世就能看出来是个特别热情善良的山西爷们,没道理在夜醉面前会是这样。   ——   庄墨瞄见任明卿在后台和工人一起搬物料,赶忙走过去阻止他发光发热的行为:“不用你动手。”   “我闲着没事。”任明卿看庄墨意气奋发的模样,与之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截然不同,说话语气也止不住地轻快,“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庄墨笑而不语,叶瞬回来分担了他的工作,他现在不那么分身乏术了。   他把任明卿带到几个摄像师面前走了一圈:“记住这个人了吗?”   “记住了。”   “到时候不要拍他的脸,多拍那边那个小姑娘。”庄墨指了指克然。   克然长得非常漂亮,《男神生存指南》又是自制剧,要给她尽量多得曝光。   摄像师、任明卿:“……”   庄墨嘱咐完,带他到VIP区坐下:“晚上你就呆在这里,和玄原、克然一起,不要到处乱跑,乖乖等我回来。”   “我又不是小朋友。”   “你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柳菲菲和白殇殇接连出事,让庄墨对任明卿愈发保护。文火就好了,人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以免出现什么事端。他可以坐C位,但不能有镜头。   ——   京宇年会当天,群众都在为白殇殇的艳照门各处吃瓜,新绘网官博也是打卡处之一。下午五点左右,官博放出直播链接,官宣上白殇殇的大名赫然在列。一时间,直播间涌入二十多万翘首以盼的吃瓜观众,想看看这什么品种的虎老娘们,风口浪尖还敢出来活动。   当白殇殇和柳菲菲进场的时候,屏幕都被弹幕刷得看不见了——   “瞻仰一下给徐哥戴绿帽的女人!”   “绿绿绿绿绿”   “婊里婊气”   “种子+V65xxx90”   “说实话她挺好看的”   “你怎么知道她整没整呢”   “给散漫王侯打call”   “惊了,后门姐妹团还敢出来露面”   “不能跟徐静之继续3P当然要出来圈钱”   “没锤的事情别带我家出场行吧?”   “红眼病真丢人,自己主子写不红就疯狗乱咬人”   “私生活和文没关系,有些人嘴不要太脏”   “安度陈年这种时候还能挺闺蜜,人品真不错”   流量太大导致传输一度中断,宋鹏不得不和手下兄弟们重试和维修。   白殇殇知道有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看着她,但她是骄傲的人,很有点反骨。他们越是要看她的笑话,她就越是挺直了脊梁骨,高头阔步地走完了长长的红毯,倒也博了一两声好彩。在场的作者们原先嫉妒她傍上大佬一飞冲天,现在又同情她零落成泥被千万人踩踏,佩服她此时抛头露面的勇气。   “真惨啊。”宋鹏忍不住感慨,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都被骂成什么样了。   “有十分之一的弹幕对两人有所改观,已经是不小的胜利了。”叶瞬在一旁监督弹幕、筛选评论。闺蜜捆绑也是他公关策划中的一环,舆论有可能因此触底反弹。   白殇殇就走了个过场,吃瓜群众看得不过瘾,听说后续有小型记者见面会,抓耳挠腮耐着性子等她的大新闻,结果看到了不少网络作家的真容。   庄墨在年会上砸了真金白银。舞台,红毯,灯光,音乐,主持,舞美,造型,请到的都是专业团队,每一帧看上去都很高端,观众后知后觉地佩服起京宇的财力。原本,作家圈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土。这些作者明明钱赚了不少,走出去却个个都不修边幅。现在礼服一穿,台步一练,灯光舞台music,那也有模有样,正经像个明星发布会。   如果说之前进直播间的,都是为了吃瓜,这个时候就有不少作家的粉丝进来瞻仰大大的真容了。   等作者们都走完,烈火哥上台,把新绘网上线以来的成绩拿出来一顿吹。新绘网前有玄原这种老牌天神坐镇,后有克然、天凉王破、可达这类轻阅读流量主雨后春笋地冒头,还有个白殇殇动辄上热搜引流,不管近段时间怎么黑,网站就是要数据有数据、要作者有作者、要内容有内容。烈火哥在台上把网站上的重点IP轮流播放了一遍,田恬的手机都被打爆,问他这本有没有出、那本有没有出,把好不容易坐下来的他忙得七窍生烟。   玄原坐在台下,时不时瞄一眼身旁的任明卿,不得不承认他拾掇拾掇还挺好看的:“你的《转生轮》呢?”   任明卿臊眉耷眼道:“扑街了。”   玄原:“……”   第二个环节,网站主编谢想容给季度榜单的前三名颁奖。这时候弹幕又被安度陈年的粉丝以及她的黑粉挡得看不见了,屏幕一度极度混乱。   “不是说不来了吗”   “退圈又复出,安小主溜得一手好粉”   “退圈一直都只是据传、据传,官方公布过吗,有石锤吗,怕是红眼病看不下去造谣传谣哦”   “跟她的闺蜜一样婊”   “有些人不要太搞笑,有个东西叫弹幕礼仪,不要在正主的场合刷diss好吗”   “就讨厌就讨厌就讨厌”   “不要废话,举报黑子”   “你们别忙着撕逼啊,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主编长得贼好看,腿有那么长”   ……   一撕逼,流量又哗哗往上涨,宋鹏和叶瞬的团队紧张地盯着直播间不断往上跳的数字,看链接始终稳定,开了瓶冰啤。   第三个环节,玄原迈着大长腿走上了舞台。   男色时代,男作者和女作者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他一露面,弹幕全都是——   “老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玄原大大我要给你生猴纸QAQ”   “prprpr大长腿”   “男神我的嫁”   “大大我爱你!!!!!!!!!!”   “尘烟笑今天更新了没?”   “楼上!大神说了他不喜欢催更的”   回护、尊敬、崇拜、爱慕之意溢出屏幕。   ……   宋鹏喝着啤酒黑人问号。明明这个作者十天半个月也不更新一次,一走到屏幕前就摆张臭脸,怎么这么受人欢迎啊?   “明年,京宇和鸿安将会合作推出’作家村’项目。”玄原拿着红外线笔,施施然点按PPT,屏幕上360度展示着依山傍湖、小桥流水的墅区。   “作家村位于B市郊外,纯中式府院湖景别墅,带1:1超大庭院,层层坐落于南山缓坡,墅区内有超市、健身馆、幼儿园、小学、餐厅等基础设施。有志从文但还不能靠码字为生的作者,都可以报名参加京宇的’作家训练营’,经由专门的编辑策划、指导、修文,帮助作家提升写作能力,找到自己的长处与风格。营员可入住’作家村’,进行为期半年的写作训练,吃住全免。此外,京宇作者租住、购买作家村项目别墅,都可以获得额外的折扣优惠;季度冠军可免费入住园区进行三个月的试住。”   宋鹏手里的啤酒都掉了。   当作家还带送房子的?!他们现在不写代码改写文还来得及吗?   玄原介绍完,冷着脸比了个心:“我在作家训练营,等你。”   他心中疯狂吐槽:他妈的那么羞耻的台词沈从心那个老王八蛋是怎么想出来的啊!田恬心目中他男神的形象肯定要崩塌了!崩塌了!   田恬正打电话呢,听到玄原低醇浑厚的男低音说着“等你哦”,如遭雷击。他目瞪口呆捂住中箭的心脏:我大大,他真可爱!   叶瞬实时监督着网络舆情,发现玄原还没从台上下来,就上了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   这年头媒体都热衷于当标题党,什么《<尘烟笑>作者感慨作家收入低买不起房》、《榜首作家醉心公益豪掷千金为贫困户送车送房》、《楼市渐冻!房产大亨为救世街头送房》等消息一时间刷了屏,吃瓜群众慕名而来看“白送房子”。田恬发布的长图版“作家村”计划,也轻而易举破了万转。   “这下庄总做梦都要笑醒了。”他不由得感慨。这些流量给他省了不少广告费,还帮他赚了不少转播费。 第49章   “叶瞬?”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想容?”叶瞬从小马扎上转过身。   “你怎么在这里?”谢想容在会场遇到了老朋友,难得有了几分笑模样。   “出去晃了一圈,还是回来了。”   谢想容看他周围一圈的公关团队:“为了一姐的事?”   叶瞬耸耸肩。   “你呢,在这里干得怎么样?”叶瞬熬过了直播关,心情稍好,对她表示了关心。   谢想容抖出手帕,喷上消毒液,擦洗自己刚握过话筒的手:“沈总是个明白人,烈火哥也是个明白人,所以田恬那个小傻瓜也勉强可以忍受。”   “烈火哥人很不错,有没有治好你的仇男症?”叶瞬经常听烈火哥夸赞谢想容,想为他俩保媒拉线。   “马马虎虎,他有一次三天都穿同一件衣服。”   叶瞬失笑,看来是没治好。   他摆摆手:“那我先忙了。”接下来他还有个硬仗要打,就是白殇殇的小型记者见面会,他要赶着去制作提词板。   谢想容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叶瞬,你和烈火哥认识多久了?”   “久到他的事我都知道,怎么了?”   “夜醉这个作者,你知道吗?”   叶瞬听到她的名字就皱眉:“怎么,她也来了?”   “她的《春来醉》版权千万,是我们的头部作者。不过最近她的新书扑街,她怀疑是杨火背后搞鬼。”   “嗯,那必须啊。”叶瞬淡定道。   谢想容:“……”   叶瞬不便在人多的地方多嘴,陪着谢想容走了一段路:“我们对这个作者的观感都很不好,特别是烈火哥。他们俩甚至可以说是有仇,解不开的那种。”   “为什么?”   “夜醉这个作者,这么多年来只有一部《春来醉》,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很早就签了京宇,最开始跟的是当时的主编晏回,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谢想容摇摇头:“不认识。”   “可能吧,这事儿总有个五年了,你可能还没入行,我也没入行,当时我还是《新绘》的杂志模特。总之,晏回主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市场嗅觉强,内容把控度高,执行力强,如果她还在的话,你应该跟她很聊得来。”   “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吗?”   “对。她太拼命了,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得了恶疾,《春来醉》是她制作的最后一本书,夜醉能一出道就能有这么优秀的代表作,跟晏回主编有很大的关系。晏回手把手给她改稿,才有了极为高质量的文本内容。晏回主编生病住院接受化疗时,正好《春来醉》成稿,她的心愿是看到书籍上市。可是等到书真正印出来的时候,责任编辑写的不是她的名字。”叶瞬说到这里,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   “晏回离职,《新绘》来了新主编,夜醉为了逢迎他,把自己新书的责任编辑改成了他的名字。选题是晏回做的,装帧是晏回做的,宣发策划还是晏回做的,可是晏回最后在病床上拿到《春来醉》的时候,这本书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可以说是抱憾而终的。”   “……”   “还有件事,导致我们都对她很反感。晏回出事的时候,全公司上下都捐款了,她平时工作认真负责,甚至一些不是她的作者都慷慨解囊。夜醉一分钱都没捐。我们也不是要道德绑架她,我们都知道捐不捐意义不大,晏回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只是这样做实在有违做人的道理。夜醉甚至一次都没有去病房里探望过她,据说是怕她借钱。她那年拿了100多万的版税,五六年前的100多万,你想想,什么概念。哦对了,新任主编从这本书里也抽了不少奖金。”   谢想容沉默良久,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跟杨火有什么关系?”   “烈火哥一开始是公司的健身教练,是晏回看中他的认真负责,带他入的行,他对这件事恨得咬牙切齿。晏回临走还举荐过烈火哥接替他的位置,但因为学历和资历问题,公司没有答应。烈火哥还因为《春来醉》的事情,很看不惯新任主编,要不是他走得早,烈火哥可能就被他挤走了。其实烈火哥这么多年的遗憾就是,他在晏回出事的时候还没有能力挑大梁,他后来做上主编跟我说,如果他早生几年就好了,也许《春来醉》的版权页上,就能写上他恩师的名字,让她走得不那么遗憾。他现在那么拼命,也是因为晏回曾经把京宇托付给他,他希望京宇能像在老师手里那样强盛。”   叶瞬的讲述结束了,两人长久都没有出声。   场内,天凉王破的致辞结束了,台下响起雷鸣暴雨般的掌声。主持人上台播报:“下面有请作家代表夜醉上台致辞——”   谢想容回神:“之前的台本里,三大部门各选一位作家作代表,IP部是韦编双绝!”   叶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轻阅读部排最后,天凉王破发言完毕后,原本应该进入下一个环节!   夜醉是强行插入的!   “不好!台本是杨火负责的!”谢想容冲进了场内。烈火哥就站在舞台左前方,手里握着对讲机,神情严肃地吩咐着什么。而夜醉已经走上了阶梯,她明显受了极大的恐吓,五官扭曲,眼泪纵横。   谢想容脱下了高跟鞋,朝烈火哥冲去。他这是要做什么?不是曾经发誓要为京宇保驾护航的吗?难道在这种地方逼迫夜醉向死去的晏回公开道歉能挽回一切吗?这可是直播!她都已经能料到夜醉磕头认错后,京宇又会卷入什么样的公关风波。这个家伙为什么不理智一点?!   烈火哥的身影越来越近了。他听见了谢想容的脚步声,错愕地回头,谢想容朝他伸手,果断打落了他手中的对讲机!   “威胁她、恐吓她,并不能真正让她意识到她错了,只会让她愤恨自己为什么被戳穿!而你也因此变成了你自己最讨厌的那种编辑!”   冷血无情的编辑,工作不负责任的编辑,代入私人情绪的编辑,对作者不真诚的编辑。   眼见谢想容赤着脚、拎着高跟鞋,保持着攻击性的动作,烈火哥和周围的嘉宾全都惊呆了。   “大家好……我是《春来醉》的作者夜醉,今天我特意上台,来是想感谢一个人,她是帮我一起做出这本书的人,已经过世六年了……”台上的夜醉边哭边说。   没有道歉,没有讨饶,没有那些不堪的过去。她只诉说了故事的前半段,关于创作与陪伴的前半段。晏回的名字第一次被提起在大众面前,为夜醉博得了狂风暴雨的掌声。所有人都为这个温馨的故事所倾倒,为她们之间的友谊而感动。   谢想容愣住了。她只想到杨火会复仇,没想到他会按头让夜醉道谢,而非道歉。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利用了我自己的权限打压、胁迫了我自己的作者。我拿她的版权输出要挟,换来了一场做戏。”烈火哥捡起地上的对讲机,与她擦身而过,“不过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你放心。”   整场直播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就是任明卿。看在场的作者全都兴致勃勃,因为作品有了一年的收获,他又黯然伤神地想到自己扑街的《转生轮》。   《转生轮》连载到5万字,看的人依旧不多,还颇有几个刺头儿,这也看不惯那也觉得不好。任明卿心里很着急,又不敢再跟庄墨讲,就巴巴地问走过路过的小网编,他到底不好在哪里。小网编吓得魂飞魄散:老总亲自塞下来的心肝肝,哪里会有不好,没有的,写得可好了!   任明卿意识到她作为京宇的员工,也跟庄墨一样,只会捧着自己,不会跟他说实话,于是就翻出了安老师的作者群,找相熟的网友聊天。   对面也是个小作者,名字叫苍梧,一听说他的困境,立马给出了意见:“我跟你说兄dei!你甭管什么起承转合、抑扬顿挫,那都是虚的——只要你让读者爽了,他根本不在乎其他缺点。网文是什么?读者心理学!人性最渴望的,就是读者最想看的!金手指粗大,遇上的奇葩都被主角打脸;或者谈恋爱很甜。即使是渣攻贱受,都要浪子回头往死里头虐他。以前我们群里跟你关系挺好的那个’黑白指尖’,就因为写渣虐言情火了!电视剧都快上了呢!”   洗灰:好厉害啊!   任明卿打开联系人看了看那亮着的头像,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打扰。黑白指尖就是安利他去静水的那位热心网友,后来他回网易博客玩单机模式,就慢慢得断了联系。现在人家红了,再去恭喜,反倒显得生疏。   他关掉联系人列表,重新和苍梧聊读者心理学。   洗灰:金手指我知道,可什么是渣攻贱受?   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   瘦十斤:……你真的是个写文的吗?!   洗灰:这个很要紧吗?   瘦十斤:现在小姑娘都爱看这个()   洗灰:那你都教我吧,谢谢了   瘦十斤:OJBK   遂将自己熟知的倾囊相授。   任明卿觉得读者心理学真的是个很奇妙很有用的东西,可供他检视自己的故事情节是否符合读者的心理预期,至于渣攻贱受……嗯我看过渣攻贱受!那不是白姐的杀手锏吗,我就不凑合了()   他从苍梧那里学到了新“技术”,手痒不已,拿着手机开始改文。克然跟韦编双绝换了位置,她有“十分钟就跟大作者混熟”的独特技巧。   “他山太太!”克然跟任明卿打招呼来了。   “是你啊!你好。”   “太太你在干嘛呢?”   “我在修文。”   “修文?拿手机?”   任明卿有种被捉包的羞涩:“反正没有什么事情做……”什么活动都没安排他,甚至连脸都不露,玄原又在一旁苦练《英雄荣耀》,他能干的事也就只有修文了。   “太太你修什么文?你开新坑了吗?”克然经常找他聊天,但只聊自己的事,任明卿的事她一无所知。   任明卿羞耻地将自己的文章链接发了过去,沮丧道:“跟你的不能比。”   克然花了半个小时把《转生轮》读完,回来问他要存稿——   “太好看了!我简直是一条咸鱼!太太你把存稿发给我吧求求你了!”   任明卿觉得他的朋友们都是好人:“我写的不好,我还要修一修……”   “完全没觉得哪里需要修啊!”   “那为什么看的人会那么少呢?”   “不少啊大大!”克然文写得不多,分析数据却熟门熟路,“你看你第一章点击和收藏比,有0.7!点进来2/3的人都被你留住了,你很厉害啊大大!”   “是吗……那说明是点进来的人比较少。是文名的原因吗?”   “也许。《转生轮》这个题目,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读者看到一头雾水,就不会点进来看。按照你的剧情,改成《师兄每天都在嗑药》就很符合现在小读者的喜好。网站上一天这么多文章,肯定题目越扎眼越出挑啊!你看这本书——”克然截了个题目长达十三字的小说,“跟这种文一起排榜,愣是别人写得有多好,一眼望去都只看到他吧!”   “哦,这样啊……”任明卿觉得有道理。他看榜单上很多文都是这种轻小说式的题目,与其说是题目,不如说是一句话概括萌点看点,确实为读者省时间。   “然后大大你写的时候是不是事先存了好多稿子?你不是每天现写的。”   “嗯,是。”   “我这样一口气读下来是很顺,但是落实到每一章,就不是网文的写法了。网文一章3000字,每章有一个大的看点,结尾会有个小钩子,钩着读者明天继续过来看。”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但是,任明卿的行文节奏不是按日更来的,这一点显而易见。   “哦,原来是这样……”任明卿掏出小本本记一笔。   “而且文风也太严肃了!要不改成吐槽风,读者看着轻松!”   “哦哦……”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啦,你写得那么好,数据不好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上热门榜单的缘故。一般来说编辑推荐以后就会上热门榜,那个榜单是除了开屏推以外全站流量最大的。”   虽然新绘网才开站半年,但克然通过灵通的消息网,已经把榜单轮转的惯例摸透了。作者写作,不但研究文本内容,网站榜单、读者喜好、圈内八卦都是他们研究的东西。   “我半个月前上过编辑推荐,但是后来就又回频道去了。”任明卿回忆道。   “诶?这太奇怪了,你这是被压榜了吗?”   “压榜?”   “就是故意不给推。这部作品没有被摆到好的位置,这才是看的人少最重要的原因。”   任明卿心里咯噔一下。   “我的书上过编辑推荐后,庄老师就安排给我两个礼拜的热门。这个阶段数据就疯涨,接着就是开屏推。”   任明卿嫉妒得面目全非。   “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啦,庄老师对你那么好,一定不会故意针对你,说不定下个礼拜就上了。”   任明卿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一听说度他山在网上连载,克然就奇怪: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仔细一看,文是好文,火是真不火。反之,自己的书,庄墨倒是十足上心,今天的年会,《男神生存指南》被当做轻阅读部王牌IP推之又推,田恬还通知她元旦过后要去日本,与动画制作团队碰个头,显然开发已经提上了日程。   两相比照,再结合度他山的口风,克然觉得自己估计错误了——度他山和庄墨没她想象的那么亲近,背地里也没什么利益捆绑,不然庄墨为什么不推他?   克然的内心蠢蠢欲动。   她是个十足的机会主义者。她觉得文化产业这块儿水那么深,写得好不好倒是在其次,后台够不够硬才是最要紧的。半年以前她克然是什么人?还在微博上写段子呢!要不是抱到庄墨的大腿,受了他的点拨,选对了题材和方向,她也不可能写出本畅销书,涨粉几十万,在一众网红作家中崭露头角。作者一个人瞎写能成什么气候?最基本的,你连市场的门框子都摸不着,更遑论飞黄腾达了。   她以前和度他山走得近,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冲着庄墨去的;现在发觉两人之间有机可乘,立刻盘算着要把庄墨争取到自己这边。庄墨太诱人了,哪个作者拿下庄墨,就预定下一站S级天神,克然觉得自己真是脑抽了,才会一直安于做度他山的洗脚婢。现在看来,庄墨分明是后宫三千雨露均分呐,如果可以得他青眼相待,还愁火不起来吗?   现在度他山成绩那么差,她挑拨离间一番,他肯定要去庄墨那里闹。这种事就跟争宠一样,她最好他们俩关系恶化,好横插一脚。   经过克然一番明里暗里的提示,任明卿越发感觉不对,蹲下身,偷溜到傅双机、柳菲菲那里求证了一下,对于签约的新书,网站确实有一般性的排榜顺序,而他也确实被压榜了。这个压榜绝对不是因为他数据不够好,比他还差的也上了热门榜,但他就是没排上。   任明卿再是佛系,心里也不得劲了。眼看对外发布会就要结束,接下来的晚宴就是吃吃喝喝,照例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就索性回酒店房间修文去了。   他一走,克然立刻就坐到了他的位置上,跟一旁皱着眉头送人头的玄原打招呼:“玄原大大!我是《男神生存指南》的作者克然!谢谢您上次转发我的文,我从小就看您的书长大,特别崇拜您!”   玄原早知道她是个势利眼了,“哦”了一声,把手机收进了裤袋里,翘着二郎腿不正眼看人。   克然瞧他得空了,委委屈屈地拿食指对对碰,冲他撒娇:“玄原大大,不过你好像手误把我拖黑了,从那天起我就不能给你发私信了,你看能不能我们互关一下?”   如果可以跟玄原大神互动,她又有新的炫耀的资本了。   “我的微博是责编在管理,我自己不上,你去跟他说吧。”玄原冷淡道。   “你的责编是哪位啊?庄总吗?”   玄原皮笑肉不笑:“是田恬。”说完起身便走,懒得理这种写得烂还事儿多的小野鸡。 第50章   对外发布会结束以后是晚宴时间,对其他作者来说都是一段社交、休闲的美好时光,只有白殇殇抓紧时间补了个妆,强打起精神,走进了一旁的小会议室里接受记者的采访。   记者:“白小姐,那些发布在网络上的不雅照是你本人的吗?”   白殇殇:“有些自拍是我自己通过手机拍摄的,其他都不是。”   记者:“也就是说你有拍摄过性感照片?请问是用作什么用处。”   叶瞬轻轻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站在人群外,举起了手中的提字板,关键词:臭美。   白殇殇:“臭美。”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白殇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我平时很爱自拍。”   记者:“可是这些自拍是怎么流出的呢?背景是七天假日酒店吗?照片上的男人是谁?”   提问让白殇殇觉得羞耻,她好像一个犯人在公安局做笔录。叶瞬在众人背后不动声色地换页,关键词:前男友。   白殇殇:“照片上的男人是我的前男友,所以他有我的照片,仅此而已。我们到哪里约会都是我们的自由。”   记者:“他手里是否还有更多的性感照片甚至是裸照?”   这次的关键词是起诉。   白殇殇:“不论他手里有什么,我都会按照司法流程起诉他。他随意曝光我的照片,侵犯了我的隐私权,我将使用法律武器捍卫我的权力。”   小会议室里响起一片闪光灯。记者们更加激动了,争先恐后地把话筒递到她嘴边。   记者:“网络上对于你是外围女的说法是真实的吗?你是否是以招妓的方式结识连城集团的徐公子?”   关键词:写作杀时间。   白殇殇:“我是一个作者,靠写作吃饭,你们记者回去也要写稿子,你们也很清楚写文章要花多少功夫。我出道至今写过5个长篇,外加每个月至少创作一到两个短篇,最多的时候开了四个马甲给新绘投稿。在这期间,我还完成了大学学业和研究生学业,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开一门这样的’副职’。我和徐静之就是在连城文娱收购京宇时期结识的,京宇的老员工对此一清二楚,我们也是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   记者:“可是你照片上的风格非常妖娆,暴露出你私生活糜烂,还有人曝光你经常去夜店蹦迪。大家都觉得你不是一个正经作者,或者说,正经女人。”   白殇殇对这个问题相当恼火,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当场发飙。叶瞬挥舞着手臂让她冷静,换掉了提字板:夜店咖≠糜烂。   白殇殇:“B市有著名的夜店一条街,夜店文化相当丰富。我白天工作,晚上喜欢去夜店放松。去清吧听我喜欢的驻唱歌手表演,或者去闹吧跳舞,都有。我确实会穿着一些和我本人对外形象相当不符的小礼服,一方面是氛围,另一方面是喜欢。但是我觉得,不论我打扮得有多妖娆,还是我去夜店蹦迪到天亮,这跟我私生活糜烂不糜烂都没有直接关系。夜店咖不等于妓女,我觉得这是一种荡妇羞辱。”   叶瞬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示意她现在道歉。   白殇殇不再理睬喧闹的记者们,冲镜头深深鞠了一躬:“借这个机会,我向从前所有喜欢过我的读者和粉丝赔礼道歉,我和我在社交媒体上塑造的形象并不百分百相符。我想对曾经因为我是仙女人设而喜欢我的人说声抱歉,我欺骗了大家,我私底下爱玩,喜欢去夜店,性格也并不柔弱出尘。曾经有个作者对我说,写小说应该真诚地表达自我,我深以为然,而今天的事更让我意识到,我不但要真诚地创作,更要真诚地看待自己,不再因为我觉得别人喜欢怎么样的人,就去假扮什么人。我的爱好虽然小众,但并不可耻,如果我自己都觉得低人一等,那别人更会误会我。”   场地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记者已经马不停蹄地想回去发通稿了。白殇殇牛逼啊,一般国内女星出这种事就是声泪俱下地道歉求饶,她却根本不把道歉的重点放在性感照上,反而就操人设一事进行了严肃的道歉,这是什么骚操作?他们已经预感到见面会流出去以后将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洗白效应。   不过说句实话,面对面跟白殇殇交流,他们还挺佩服她的。这种时候还能平心静气、口齿清晰地侃侃而谈,这个口才、风度和心理素质,让他们想起她前一阵子作为徐家少奶奶进行的一系列社交活动。她能进门不是没有道理的,气质和气场跟普通人确实完全不同。   记者:“你如今爆出这样的艳照,请问会影响你与徐公子的关系吗?”   白殇殇飞快地看了一眼叶瞬,叶瞬提示她:连城。   白殇殇:“一切以连城方面的说法为准。”   记者:“虽然你说你不是外围,可根据知情人士爆料,你的每一任男友都是富豪,徐公子更是首富之子。请问你是不是有意拜金呢?”   这次叶瞬还没来得及换提词板,白殇殇就理直气壮地反驳:“在交往时考虑对方的竞技条件就是拜金?这位记者,你也是个女士,即使是自然界的雌鸟也想找条件更优越的男性作为配偶,为什么在现代社会,我们女人找经济水准较高的男性就要被道德审判?你只看到他们的钱财,那你有没有衡量过我的能力呢?我是作家,版税收入高昂,通过了注册会计师认证,会缝纫,会做菜,会弹钢琴,有时尚感,喜欢极限运动,热爱骑行,富有生活情调……我不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性吗?没错,我的四任男友都是富豪,但是我跟他们在一起,都是因为互相吸引,我们交往过程中也是正经男女朋友,这有什么问题吗?”   白殇殇傲然扫视一片被她问倒的记者,只在触碰到叶瞬目光的时候,理亏地闪避。叶瞬不在历任男友当中,她曾经以为他是不善筑巢的雄鸟,只是到最后只有这只雄鸟在风口浪尖中为她挡风遮雨了。   记者:“那请问徐公子知道私底下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吗?你对他存在欺瞒吗?他知道你曾经有四段情史吗。”   叶瞬的手僵住了。白殇殇也僵住了。她强势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狼狈。她垂下高傲的头颅,眼里弥漫着湿意。   白殇殇凝视着摄像机,眼里落下一行泪水:“我很抱歉。”   说完这句话,她就匆匆离开了。   ——   白殇殇顺着楼梯躲到了花园里,刺骨的寒风让这里鲜有行人,她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过不了多久,她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她抬头,叶瞬递给她一片纸巾。   “发挥得很好,应该能帮你挽回一点声誉。”   “……谢谢你在这种时候还愿意帮我。”白殇殇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是因为……”还对她有感情所以挺身而出的吗?她恐怕不能因为感激就接受他。   “你别误会。我虽然不是个好编辑,但我也算有点责任心。只要是我带过的作者,我都希望你们过得好。”叶瞬插着裤袋,说得轻描淡写,“更何况我是看着你写上来的,你有多努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能帮就帮一点,你别放在心上。”   白殇殇也不是一开始就出名的,为了入行,她给《新绘》写稿,写十篇被毙十篇,她索性背着书包来编辑部里住着写,写了几个月,最后终于拿到了上稿的机会。她今天的所有光环都是她拼出来的,叶瞬不想她就这样黯然收场。   白殇殇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一点,还觉得很温暖:“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你。”叶瞬慵懒地靠在大树上,“你是一个很上进、很敢拼也很有野心的人,可我总觉得女人嘛……我想我这么多年陪在你身边,你总有一天会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安定下来,结婚生子,想不到是被你远远甩在身后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新书写得不错。”   “……谢谢。”   叶瞬抬起头,叹了口气,呼吸在月光下变作了一片绵延的白雾:“你是一个好作者,而我不是一个好编辑,这些年是我耽误你。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也许早就更上一层楼了,这一点我很抱歉。我也耽误了我自己,现在打算再拼一拼。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让我有了这个觉悟。”   现在想来,自己的懒散、不想跳出舒适区,也许是潜意识当中不想让白殇殇走得更远。然而人无法通过原地不动,去获取一份抱团取暖的爱情。   白殇殇认同他的决心,如果叶瞬能改掉懒散和不自律,凭他的能力应该会干出一番事业。   “这次的事也算是一个教训吧,做人可以八面玲珑,但不能不真诚。”叶瞬安慰道。   “可能以及来不及了……”白殇殇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意识到,她是真的喜欢徐静之,也是真的把他弄丢了。   ——   庄墨挨着桌进酒,等喝完一轮,才发觉哪儿都没有任明卿。刚好谢想容走到他身边汇报:“度他山刚才联系编辑,要改文名,是你的意思吗?”   “他要改成什么?”   “《师父每天都在嗑药》。”   “……”   庄墨不知道他突然抽了什么疯,宴会厅里又找不到他的人,就上楼去房间里找。果不其然,任明卿正在电脑前敲键盘。他松了口气,走到任明卿身边。任明卿瞥了他一眼,切回到桌面,在那儿用鼠标点桌面玩儿,意思是不给你看。庄墨这才后知后觉,他这是闹脾气了。   庄墨撑着桌子低头,笑眯眯地问他:“在写什么?”   “我在修文。”   “为什么要修文?前面的稿子我都审过了。”   任明卿不吭气儿。   “来,给我看看。”庄墨示意让他把位子让出来。   任明卿不让:“我没修完。”   庄墨仗着屁股大,强行把他挤了出去,成功落座后还恬不知耻地教育他:“迟早要给我看,你矜持个什么劲儿。”   任明卿没挤过他,又气又急地站在一边,眼睁睁看他打开了文档。   庄墨扫了几行,脸色一沉;毫无耐心地浏览了几页,再抬头时表情严肃:“不论你磕了什么,都给我停下。题目也好,文本也好,都改回原来的。”   “可是这样没人看……”   “怎样的故事有市场,我比你更清楚,我说好就是好,你只要听我的就行了。我不用你去取悦读者,你只要趣悦我就够了。”庄墨喝了一轮酒,语气非常强硬霸道。   “那我写了没人看,我着急……”   “我跟你说过了,你不用去管这些,你只管写,卖书不应该是你考虑的事。一开文你就想东想西,这么浮躁怎么写得出好作品?!”   任明卿本来就不善于与人沟通,此时看他蛮不讲理的样子,气得转身就跑。庄墨回过神来,他已经夺门而去了。   庄墨酒醒了一大半,赶紧追了出去:“明卿!”   走廊尽头,任明卿正好按了电梯的关门键。等庄墨冲上前,电梯已经彻底关上了。   庄墨赶紧打开安全出口,在楼梯间发足狂奔。   5层,没赶上。   4层,没赶上。   3层,终于赶上了,卑鄙地按了下行键,准备强行捕捉回收。   “3楼,到了。”   庄墨严阵以待地张着双手要把任明卿抓住。任明卿早有准备,电梯门一开就从他胳膊底下灵巧地钻了过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庄墨傻眼了:“你跑什么……停下!楼梯上小心点儿!”   底下就是晚宴厅,晚宴是自助餐形式的,作者们都站成三五成群地说笑。任明卿冲进人海,一时间难以锁定。庄墨卑鄙地掏出对讲机:“各小组注意,报一下度他山的位置。”   任明卿正在人堆里晕头转向,背后突然传来庄墨的声音:“让一让、请让一让。”显然是冲着他来了。他慌不择路,看准了一扇大门夺路而出,外面却是露台。   “你还要跑到哪里去?”庄墨跟到露台上,正了正自己的衬衫领口,掩上了背后的门。   任明卿赌气地背过身去,靠着栏杆看月亮。   庄墨头痛。   任明卿擅自改稿这件事,他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专业度被质疑了。   《转生轮》的题材和内容是他一手把控的,后期也会是他亲自运作,他保证过这个故事会有很大的市场。任明卿却因为前期的遇冷就擅自修文,将真正大众化的方面改得面目全非,这是对他的不信任。庄墨就像是领地被挑战的雄狮,毫不留情地冲任明卿咆哮,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不过庄墨也意识到,这是野兽的应激反应。要不是很在乎任明卿对自己的评价,他也不会因为任明卿潜意识中的不信任而大发雷霆。他希望任明卿崇拜自己,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深信不疑,任明卿没有如他所愿,他就大为光火。   庄墨一步一步靠近任明卿:“有些作者投机取巧,取个怪题,捡个好梗,牺牲行文去增加笑点萌点,不顾一切地在开篇吸引读者,是可以带来一定的流量,但这种文章肯定是越写越收不住的。你看看脑洞向的搞笑长篇后期能有几个大爆?哪些做了后续开发?你把《转生轮》改成吐槽风,是可以取悦平台的一小部分读者,但在新绘网以外那个更大的市场上,读者们是吃不下这一套的。哪怕是我们平台受众最广的作品,也都不是吐槽风的。你要学,还不如学学《散漫王侯》的动漫分镜式写法。你以后是要全网发布、出实体书、出设定集的东西,你的目标群体不在这一小撮,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抓到了!你跑到哪里去!”   庄墨用嘴炮术迷惑了任明卿,终于靠近到安全距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任明卿在他怀里疯狂挣扎:“你说我写不出好作品……”   “我错了,我不好,来来来,张嘴吃糖。”庄墨一边制着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牛轧糖,“抹茶的,可香了,尝一尝?”   这戳中了任明卿的死穴。他看着牛轧糖,抵抗不住甜食的诱惑,咬了一小口。   “好吃不好吃?”   “不好吃。”任明卿把剩下的半颗也叼走了。   “嗯,不好吃,一会儿你辛苦一点,全吃光,然后咱们去买更好吃的,好不好?”   任明卿吃了他的糖,却不理会他的甜言蜜语,继续要跟他顽抗到底。   他把《转生轮》从一个点子草成大纲,再一字一句写成几十万长篇,凭空虚构出这么多人物,捏骨造人,再添血肉,让他们有了一颦一笑、爱恨情仇……他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心血,却什么水花都没有,他心里的失落和恐慌难以言喻。   最要紧的是,庄墨根本没有像说的那样,全心全意地支持他。他数据不好,心里本来就很难受,庄墨非但不安慰他,还要吼他,他觉得很无助,根本不是一颗糖就能解决的问题。更何况庄墨口袋里的糖已经吃完了,不然他早就拿出来了。   “我不知道什么目标群体,什么行文文风,我只能自己摸索……”任明卿掰着庄墨的手指较劲。   庄墨最听不得这种话:“你不是还有我吗?”   风格,元素,梗,世设,人设,行文……这些其实他在《转生轮》开写之前,就统统都把过关了。包括任明卿的写文过程,他也是全程跟进。编辑和作者就应该一个指哪儿,一个打哪儿。任明卿根本不需要自己钻营这些,他懂就好了。   “别人都有热门,我没有。”任明卿依旧掰着庄墨的手,长长的睫毛轻微眨了两下。   庄墨一愣,等反应过来是网站的热门榜单,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任明卿警告地拍了他手背三下,意思是我这么伤心,你可不能笑话我了。   庄墨端正了态度,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对不起,别的小朋友都有小苹果,你没有,我很抱歉。”   任明卿狠狠拿脑袋顶了一下他的胸口,又要跑,被他整个圈到怀里。   “《转生轮》世界观很大,前期比较慢热,要先养一养。什么时候该我入场,我自有分寸,你得有点耐心。长篇不比短篇,在没写完之前很难有大动作,咱们一个小新人,也不能说一上去就大红大紫,你说对不对?”庄墨变魔术般又变出一颗红茶牛轧糖,递给他。   任明卿收了糖果,勉勉强强点了点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任明卿犹豫了半天:“可是连载文都有热门榜……”   他不懂什么入场不入场,庄墨什么时候来他也管不着,只是榜单为什么不给他?明明别人都有的。   他臊眉耷眼的,庄墨又笑得停不下来。   任明卿又拿头顶他,这次撞击更剧烈,表示他真的真的生气了。   看他打算跟热门榜单死磕到底,庄墨当着他的面打了个电话给宋鹏:“你把《转生轮》排到热门榜首……不用下个星期,就现在。什么时候撤……”庄墨扫了任明卿一眼,“看作者的意思,他想挂多久给他挂多久。”   任明卿:“……”   庄墨收了线,故意逗他:“我把运营的微信给到你,以后你想要什么榜单随你挑?”   “我不是要作弊,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庄墨每次都是这样,似乎不懂什么叫适度。要不少给,要不多给,哪一样他心里都不好受。   “作者之间的竞争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呀,你以为呢?没人带的作者,全靠自己打拼,写得再好都不一定拿得到好资源;而有人带的作者,只管呆在家里写,策划和运作都有人费心,他还不满意呢!”   任明卿不响了,庄墨确实很照顾他。   “《转生轮》之所以不敢大推,是因为这本书在哪里首发连载,现在还没定。我托舞蓝把你的整个设定、大纲和截至目前的所有成稿递交给了星河奖评选组,他们很看好你的文章。从下个月开始,《科幻月刊》会用半年时间刊载《转生轮》,第一部 计划明年2月份出书。如果你能拿下星河奖——我听评审组的口风,没有什么悬念,就是金奖银奖的区分——然后再拿到网站上来主推,你的格调是不一样的。你的第一本代表作是网站上火,是大热网文,你就是网文作家;但是你第一本代表作是杂志连载,拿过星河奖,你在圈子里的地位、包括大众对你的印象分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可以直接把你放进’神域’和玄原一块儿连载。”庄墨耐心地向他解释。   “而且《转生轮》卖给谁、怎么卖,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个甲方,本身的国民知名度很高,不需要你有多大的流量;他们需要低调、有实力、有含金量的作品帮他们洗白世界观。所以你的文章根本不需要数据,也不需要先期运作,你的流量会是新闻、游戏和实体书。而且网站现在是多事之秋,你能低调就低调。你不需要跟其他作者去争抢什么,你跟他们不在同一个级别,也不在同一个战场——这就是你没有热门榜的原因,可以接受吗?”   任明卿动了动耳朵,悄悄咬了一口糖果。   “现在开心了吗?”   “那你按照你的安排来吧,我不要热门榜了。”任明卿承认他对于写文以外的事一窍不通了。庄墨想得比他长远得多,为他做的,都在他的眼见之外。   “嗯,反正刚才电话也没拨通。”   任明卿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都是“你这个糟老头子坏滴很”。   庄墨非但不害怕,还兴奋得厉害:“我们宝宝那么凶啊……”   “我不是宝宝。我很大了。”任明卿一板一眼地负气道。   “我不管,我们家里你最小,小五岁,你就是宝宝……”   “请问……你们哪位是小任老师?”背后突然传来女孩子怯怯的声音。   两人回头,看到柳菲菲羞涩地推开门,她显然目睹了两人打打闹闹,脸色潮红,比庄墨还兴奋。   “……我是。”任明卿推了两下,庄墨松开了手,任明卿上前与她对话。   “我就是安度陈年,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一切。我看了你续写的《浩荡纪》,写得很好,四海没有选错人,你一定会成为很棒的作者。”柳菲菲向他表示感谢。   这对任明卿来说是个久旱逢雨的鼓励,他正怀疑自己写得根本不好呢。他呆滞了一会儿,从裤袋里摸出一个首饰盒:“哦……对了,老师还有个戒指想送给你。”   柳菲菲接过首饰盒,缓慢地打开,里面是一颗长方形黄钻戒指。   她戴在无名指上,左手握着右手贴在胸前,展示着自己的钻戒:“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这么漂亮……”   她傻笑着,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第51章   年会后。   烈火哥敲开庄墨的办公室门,把一份文件交到桌上:“这是《巴巴罗萨》的销售方案。”   封面上写着“花点时间读书”项目。   “哦?花点时间?”庄墨想了想,“……这好像是太太给我订得每周花束。”   “没错,在APP上包年,可以每个礼拜享受应季鲜花送货上门。我觉得图书领域也可以采取这种新型的销售方式。用户在新绘网上包年,我们按照他们的阅读速度,每个月或者每个季度送三本书上门,以网文销量带动图书销量。如果教育局批不下来《巴巴罗萨》,我们可以采用这种方式完成码洋任务。”   “很有见地,可以立项。不过只有我们的图书,难以满足众多类目,可以联系其他图书公司加入这个项目,帮他们清库存、推新书、做销量。谁要是能把这件事做成,在传统出版界中会很有地位。”   烈火哥见他接受了自己的提案,暗地里松了口气,然后递上了辞呈:“庄总,我要辞职。”   “哦?”   “我利用了手中的权限威胁了作者。”烈火哥坦白。   庄墨盯了他一会儿,往背后一靠,表情玩味:“今天可真是赶巧了,我的三位总监中的两位都要辞职。”   烈火哥一愣:“还有谁?”   庄墨把谢想容的辞职信找出来,推到他面前。   “而且更凑巧的是,她的辞职理由也是她用手中的权限威胁了作者。我一度怀疑我开的是个黑社会讨债公司。”   烈火哥看着那封辞职信,心中五味杂陈。   “鉴于我们是个黑社会讨债公司,所以我在合约期内,强行和一位作者解约了。我们编辑这一行可不像医生,有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们可以偶尔耍耍诈。”庄墨把夜醉的解约合同同样推到他面前,“抱歉,从此以后,你的作家经济部少一位千万级别的大作者。”   “可是……”   “这份合同还没有彻底走完。”庄墨示意他翻到最后一页。   烈火哥原先以为他是让自己带着合同去找夜醉,却发现夜醉已经签名了,但京宇的签字栏还空着。   庄墨往他手里插了一支笔:“我想这作为你签的第一份合同,很有意义,杨总。”   说完,丢下呆愣在原地的烈火哥,敲了敲桌:“下一个。”   叶瞬走进办公室,他在人事被卡了。   庄墨抱歉道:“今天本来应该给你办理入职手续,不过我想了想,我们实在不需要专门的公关部门。一群作者需要什么公关?又不是人人都是白殇殇。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要是田恬听到这话,早就跳起来了,好在叶瞬沉得住气,只是严肃地盯着庄墨。答应了他的事,庄总总不会出尔反尔。   庄墨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合同,推给他:“我注册了一个小公司,没有场地,没有人员。你可以在京宇挑五六个人,到楼底下挑几个办公室,出去单干。”   叶瞬惊了:“做什么?”   “连城文娱已经成立了自己的造星工作室,也有各类影视项目需要宣发,这两块都跟你的业务有关联。后续到底是专精做偶像经纪人,还是做宣发团队,看你的兴趣吧——当然,如果京宇的顶级作家出事,你也得救火,叶总。”   叶瞬不觉一振,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道谢的话就免了,我在下个季度的述职报告会上等你们。”庄墨起身,给烈火哥让位。他在连城文娱供职,依旧是烈火哥和叶瞬的顶头上司。   一对好基友一同升迁,叶瞬忍不住揶揄烈火哥,朝他微微一躬身:“杨总好。”   烈火哥亦是朝他一躬身:“叶总好。”   谢想容刚巧进来:“……”这是什么夫妻对拜?庄总在给烈火哥和叶瞬证婚?   烈火哥、叶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庄墨举起了她的辞职信:“锅已经有人背了,你还打算走吗?”   “哦,那算了吧。”谢想容觉得京宇是个gay值很高的地方,她很喜欢,忍不住从兜里掏出一张合作养老的传单发给办公室里的三位男士。她是不婚主义者,其他人都是gay,他们也许老来可以彼此扶持,一起养老。   ——   任明卿、玄原一起帮柳菲菲搬家。柳菲菲作为季榜第一,可以免费入住作家村体验三个月。不过玄原说了,她爱住多久住多久,为大哥照顾大嫂天经地义。   柳菲菲在新家门口遇到了同样搬家的傅双机。   小星星坐在他的一箱稿纸上,鬼灵精怪跟她打招呼:“柳阿姨!”   “小星出院了?”柳菲菲惊喜道。   “看,我们和柳阿姨还是邻居。”傅双机揉揉孩子的脑袋。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开始收拾新家。   ——   白殇殇戴着墨镜站在安检口。她再三思考了任明卿的话:作者对于讨论的问题必须真诚。这意味着给出一个问题,再给出一个答案。她的创作方向一直是女性主义的,哪怕写耽美也藏不住她的思考,但她身为一个女性,对于怎样过好这一生却突然间没有了答案。她决定出国进修,给自己一点时间重新建立人生哲学。   柳菲菲要搬家,她没有让她来,不然柳菲菲哭得她都走不了。她也没有其他什么朋友,想来不会有人送行。白殇殇回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机场,拉着LV行李箱转身。   “是白大大吗?”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不太确定的询问。   白殇殇回头,看到一群人,她不熟悉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他们却都惊喜又激动地望着她,仿佛认识她很久了。   “我是你的书迷,很小的时候就看你的书,听说你要走,来送送你……我们都是。”胖胖的女生不太好意思地指了指身边的人,“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啊?”   白殇殇愣了一会儿,接过了笔:“当然可以。”   机场逐渐出现了一条长龙,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了……   ——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出去见她一面呢?”叶瞬坐在星巴克里,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徐静之。   徐静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能去……”   “为什么啊?”   “我不能再跟她在一起了,这样我就……会被刷满绿帽……”他嚎啕大哭道。   叶瞬咬着吸管,懒洋洋道:“所以老婆可以跑,人设不能倒吗……”真是另一种形式的执着了。   他起身:“你不去,我可去了。”   “你也不许去!”徐静之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去我就让庄墨把你开除!”   “……”   “快去给我买杯奶茶。”   “……”   “要一点点。”   “……”   叶瞬心想:他为什么要刚巧遇到这位大少爷?! 第二卷 首席世界架构师 第52章   轰轰烈烈的年会过后,庄墨越发忙碌了起来。他工作重心挪到了连城,亲自参与了《浩荡纪》、《尘烟笑》、《散漫王侯》的IP策划,连同任明卿那个还未面世的武侠英雄一道,作为十洲三海系列的重要项目联动开发。   任明卿埋头苦写《转生轮》的时候,庄墨早已拿着武侠英雄的大纲和零零碎碎的短篇,找到国内一线编剧改编剧本,申报电影立项。其他几个本子体量太大,适合做剧,任明卿的本子却是适合拍电影的。到时候,武侠英雄会是十洲三海第一部 大银幕作品,世界观对他本身的加成不可估量。   同时,新绘网上凡是可以输出的书籍,也陆续被连城的一环、二环公司消化。《男神生存指南》作为轻松向的本子,被庄墨留下来做小成本网剧。又基又腐,迎合二次元的喜好,这个本子很容易在网上引起话题度,打响连城的影视品牌。而且小成本意味着容错率高,他可以借这本书把连城内部的影视流程打通,与日方的合作也可以试水动漫市场,为后续的《尘烟笑》铺路。   而克然忙着为日本之行买衣服做美容。她既已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庄墨,就时不时跟他打打电话、发发微信。她做这事儿做得心安理得,对度他山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度他山是庄墨的作者,她也是啊!一个编辑的精力总归有限,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照顾你多了,照顾他就少了。   度他山是个好人,写得也很好,克然承认他的功底远在自己之上,比自己更有资格成神——可是那又怎样?为了自己的利益,有什么不能牺牲?他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庄墨捧谁不捧谁,还不是各凭本事。   庄墨收了克然许多电话,也咂摸出了点不对劲,这小姑娘是怎么,看上自己了?屁大点儿的事也成天打电话,吃个榴莲都要问他怎么切,靠,他怎么知道?他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好吗?!   庄墨也不能跟她翻脸,他们这一行就这样,天大地大作者最大,作者都是要哄着的。庄墨决定去完日本就把她丢还给田恬,反正《男神生存指南》开发完了,她的价值也到这里为止了,看她的心性也不像是能沉下心来做内容的人,接下来怎么发展看她造化。   庄墨刚放下手机,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奇怪的劈砍声。庄墨闻声跑过去:“小任老师,你干嘛呢?”   “榴莲都快放坏了,赶紧吃了吧。”任明卿操着刀弄得满头是汗。   “放着别动!我来。”庄墨接过他手里的刀,“这坏东西老多刺了,等会儿扎着我们小任老师的小手手。”   “庄先生你小心啊……”   田恬赖在沙发上,把坐垫往脸上一蒙:烦!又臭又烦!   “我要去日本出趟差,大概一个礼拜左右,你在家好好写。”庄墨跟任明卿透露了一下自己的行程安排。   “你干什么去呀?”   “去帮《浩荡纪》和《尘烟笑》谈动画合同。”庄墨鬼使神差地没说《男神生存指南》。   任明卿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教他网站上的弯弯绕绕,热推的事,庄墨估计是克然告诉他的。虽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作者之间互通信息嘛,但庄墨出于强烈的求生欲,还是敏锐地意识到这里可能有雷,把话留了两三分。   《男神生存指南》是网站代表作,也是连城手头上的自制项目,他花了蛮多精力在这个案子上,要是让任明卿知道他去日本也有克然的份,他恐怕是要凉,毕竟任明卿连个热推都没有。   作者之间其实是会互相吃醋的。任明卿和克然既是朋友,也是同行,再加之都是庄墨在背后运作,不可避免地就要去暗地里比较:为什么她拿那么好资源,我没有,是不是你对我不用心?他心里肯定会有想法。   当然,在庄墨心里,这两个作者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任明卿才是他的作者,克然是哪位?   为什么把《转生轮》雪藏,他该解释的也都解释了。但他说得再好听,明面上就是克然拿下了季度榜单第三,就是克然捧成了轻阅读部的王牌,就是克然的书砸大价钱动画化,而《转生轮》水花不大。任明卿是愿意相信他的话,还是更愿意看结果?   他当然希望任明卿全心全意托付给他,可是任明卿第一次连载,心态崩得一塌糊涂,他现在也确实拿不出具有说服力的成绩,让任明卿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不怕头撞南山。所以庄墨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去触任明卿的霉头。任明卿连载遇冷,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他就容易敏感多疑,自己还是少说多做,多给他买点东西哄哄他算了。   偶尔任明卿提起克然,庄墨也赶紧一句话带过:她是你的朋友,我可不认识她!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其他作者也是一样的。你别看我知道很多八卦,但我都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名字而已,跟他们没有私交。最最重要的是,太太你写的最好啦!   任明卿觉得今晚的庄先生真是由衷地令人感到心情愉悦呢。   ——   到了行程那天,庄墨、田恬、烈火哥和叶瞬四个人开车到机场,克然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穿了件紧身字母T,下搭直筒牛仔裤,外面披了件巴宝莉风衣,挽着个大号香奈儿,漂亮得就跟小明星似的,田恬再次感叹这作者真是盘亮条顺。   她一看到四人,就热情满满地打了个招呼,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庄墨身边。庄墨出于绅士风度帮她拎了箱子,她就高兴得一路跟他搭讪。   庄墨虽然打心眼里不愿意跟她走太近,不过当着人的面肯定不能表现出来,两人从日本动漫谈到切榴莲的正确方法,相谈甚欢。他们这些在外面跑商务的人,这点基本素养还是有的,不管心里对人怎么个看法,见面总是客客气气,和气生财。   这就导致外人看他俩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烈火哥眼见一个队伍被切成了两段,偷摸跟田恬和叶瞬八卦:“老大这是跟作者处对象了?”他特别羡慕庄墨在漂亮姑娘面前风度翩翩、舌灿莲花的模样。   田恬呵呵了两声:“不是的,他处对象不是这样的,他一谈恋爱就可恶心了。”   叶瞬瞟了那两人一眼,默默地问田恬和烈火哥拿了身份证,上前办理值机。   安检过后,三人自觉找了个位置,离他俩远远的。庄墨脸上笑眯眯,心里暗道: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克然见机会来了,立刻掏出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庄老师,您一直这么照顾我,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您收下吧。”   庄墨一看是HUGO BOSS,笑着婉拒了:“无功不受禄。你的书是田总监在做,我参与的很少,就算要感谢,你也得感谢他。”   比较会人情世故的作者,有时候会给他送礼。庄墨不是贪婪的人,既然克然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也没必要去收人家的好处,顺水推舟让给了田恬,也表明自己的一个姿态:你这是越级送礼,我不收。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克然大大方方地嗔怪道:“甜甜还少得了他?他也有份。一个男孩子连个好点的钱包都没有,我早就说过他了!”说着又楚楚可怜地把礼品袋往他怀里塞塞。   庄墨没有理由再推辞。克然确实是京宇推火的,她有所表示,也是理所应当。这个作者挺会来事儿,写文章不行,跑资源倒是会有很多人吃她这一套。   见庄墨收了礼,克然暗地里松了口气。她就怕庄墨油盐不进。她家里是做生意的,人情往来,有往有来,庄墨也不像没有礼数的人,收了你的心意,一定会有所偿还,以他的身份地位,对自己有百利无一害。   而且感情这个事情,不是用利益来衡量的。她挑选的礼物是一条丝绸领带,里头还放了暧昧的小卡片,她不信庄墨看不出来她的意思。   虽然她抱着别的目的接近庄墨,却偷偷对他芳心暗许了。她打量着庄墨的侧脸轮廓,以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光来说,也英俊无可挑剔。更何况他是如此有钱有势,简直是不可多得的金龟婿。   日本之行是个好机会,其他同行的人也都挺有眼力价,克然心想索性把庄墨睡了算了,春风一度,她也不亏啊。   庄墨当然不傻,他都不用看她粉红色的爱的小卡片,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心中充满了被睡的恐惧。   这种场面,他经历得不少。稍微有点社会地位的男性,小姑娘们甚至小伙子们都上赶子想睡,面对的诱惑很多。   这在外人看来可能是桩美事,霸道总裁的钱色交易,充满着禁忌与黄暴的快感,其实一点都不美好,他经常为此发愁——我一个好端端的良家妇男,成天被人惦记着,惨不惨啊。   他埋头拼事业的时候,大家只想跟他处对象,根本不考虑考虑他有没有空。   有些人还不是想正经跟他处对象,只想跟他春风一度、捞点好处,庄墨简直想骂娘:你送上门来勾引我,完了还要我买这买那,我这是强制消费啊!还是诈骗!巨冤。   不管外面风气怎样,庄墨还挺洁身自好的。   他尤其不敢睡作者。   就克然这样的,你把她睡了,能善了么?人家家里也有钱有势,等会儿让你负责任,那怎么办?克然要是上位了,第一个把任明卿赶出家门,想都不用想。   就算她愿意善了,这个情债怎么还?还不得砸钱捧她吗?他是钱太多烧不完是怎的?   所以庄墨脑子特别清楚,男人就得管好身下那二两肉,不然滚床单一时爽,后续火葬场。他还是和任明卿老老实实一个写一个卖,安安生生过日子比较好。是任明卿不够他伺候吗?要淌这浑水。   后来登了机,庄墨的位置偏偏在克然身边,庄墨头都大了。果不其然,飞机还没升空,克然就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烈火哥看得那叫一个激动,田恬则嗯嗯嗯嗯嗯?我这是发现了什么?!你们有钱人的私生活真不检点!   叶瞬全程走神,此时叫来空姐要求升舱,然后抱着笔记本解开安全带走到过道上,点了点克然的肩头。克然假装刚刚醒转,不好意思地坐直了。   叶瞬:“大大,你这里睡觉不舒服的,你去头等舱睡吧。”   克然:“哦不用不用……我只是……”   叶瞬:“刚好我有个PPT要老大过一遍。”   克然:“哦……好吧。”   叶瞬把克然送去头等舱,然后在庄墨身边落座,打开笔记本开始看爆米花电视剧。   庄墨笑道:“你他妈的……”真有眼力价!   叶瞬桃花招子一勾:“加工资。” 第53章   庄墨给任明卿吃了颗定心丸,接下去的几天他都一个人宅在家里好好码字。   晚上任明卿干完活,伸了个懒腰打开QQ,意外地发现克然竟然没有找他瞎扯,不习惯的同时大大松了口气,他不太擅长和女生说话。   四海的作者群中倒是有管理员发了个全体通知,恭喜黑白指尖的《一世含桃》电视剧上星。群里都在恭喜大大,任明卿也用自己的号冒了个泡,恭喜老友改编成功。   结果他刚说了句话,就被群管理给踢出来了。   安老师组建的作者群,他加了也快有10年了,群里的热心网友帮他解决了很多写作上的困难,交浅言深,他对群很有感情。如今被踢了,他也请奇怪的,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上了四海的号去群里问群管理踢人原因。   群管理并不知道两个号背后都是他,给出的理由是,黑白指尖说他是职黑。   洗灰:职黑?什么职黑?   之前教他读者心理学的苍梧跟他搭话:善用百度,善用百度啊大大。   任明卿还真上网查了,职黑是指被有偿雇佣的专业黑粉,专门收钱帮客户黑别人。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转专业了,换号单敲苍梧,想跟她商量商量。   瘦十斤:兄dei,我感觉她肯定是搞错了吧,可能是ID太相似?   瘦十斤:要不要去微博上私信她问问?   洗灰:我加过她的Q   瘦十斤:天呐你还有大神的Q!   瘦十斤:对哦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   洗灰:嗯,碰巧聊过天   任明卿和黑白指尖的关系绝不仅仅是碰巧聊过天。他们相识的时候,黑白指尖还不是大神,他也处在人生的低谷期,隔着网线抱团取暖、互相看文、互相打气,也算是患难之交。   任明卿找到了那个列表里灰白的头像,点进去发了个“你好”,结果系统显示他已经被黑白指尖拖黑了。   任明卿:“……”   任明卿挺郁闷的,不知道什么理由就被讨厌了。他想来想去不该啊,自己没有得罪过她,就是后来忙着打工写作,渐渐生疏了而已。上一回聊天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看来只有把自己的ID和职黑弄混了这一个解释了……   既然如此,以后找个时间给她赔礼道歉吧。网络一线牵,大家能说上话是缘分,生疏了他也有错。   任明卿看看时间也晚了,身心俱疲地去烧药水。庄墨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个药水对他的腿有好处,刚才还在喋喋不休地给他发信息,说这些事不在,只能他自己做了。任明卿虽然觉得麻烦,但有人关心有人宠,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老老实实地烧完水,拎到浴室里泡脚。   家里装修风格看起来很古典,其实很多地方都用上了智能家居,圆形浴缸对面就是电视机。任明卿挽着裤腿坐在浴缸边上泡脚,打开电视遥控,电视上刚好在放《一世含桃》的第四集 ,任明卿看了几分钟,觉得不太对。   他脚都来不及擦,湿哒哒地跑到书房里,搜了《一世含桃》的文本。只是看了开篇3万字,就确定这篇文盗用了自己的世界观;强忍着怒意看完整本书,别说世界观了,剧情人设都是他的!   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黑白指尖把自己拖黑,还千方百计把他踢出群,不让他在共同的好友圈子里发声了。   因为她的代表作是抄他的!   他的原作叫《昆仑墟·仙骨》,是个修仙文。   鼎真上仙的首席大弟子因为始终不入法门,独自下山,发觉民间传颂的师父的形象,与师父本人并不相符。随着抽丝剥茧的追查,男主角发现自己才是真正的鼎真上仙,他不入法门是因为被封印了法力;而他的那位“师父”,本该是自己座下首席大弟子。   大弟子五百年不悟道,内心敏感而扭曲,将师父的诤言当做站着说话不腰疼,破坏了师父飞升的机会,抹去了他的记忆,交换了两人的身份,占有了他的法宝,让他设身处地地尝尝一无所能是什么感觉。   男主角却没有如他所愿。他乐天知命,慈悲为怀,即使没有大能,也竭尽所能替人消灾禳祸,靠着自己的足智多谋和乐观善良,解开了前世没有完成的任务。即使他的音容已经改变,法力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地上的凡人依旧误打误撞,认定他是几百年前消失的“鼎真上仙”的转世。   在漫长的时光中,大弟子在同样不入法门、法力低微的男主角身上,慢慢悟了道。道的真谛不是强大的力量,而是慈悲为怀的道心。最后,解开心结的大弟子在解决大boss三途川的时候舍身成法,完成了飞升。   任明卿因为徐安之的缘故,本身就有师徒情结,他很擅长写师徒之间的传承与背叛。那种对导师可望不可即的妒忌与怨恨、对亦兄亦父的长辈的依赖与叛逆,他是亲身经历过的,这就导致这篇文里鼎真上仙和大弟子之间的矛盾冲突让人很有代入感。   这其实是一篇讲述成长的故事。   然而在黑白指尖的《一世含桃》里,鼎真上仙硬生生从男主角被改成了女主角!好端端的仙幻悬疑文,被改成了言情,大弟子封印上仙的理由,也多了一个“情”字——他是看不得暗恋的人飞升离去,才自私地把她打下了凡尘。   原作中两个男主角之间那种相爱相杀的成长线,变成了虐恋情深。而鼎真上仙的挚交好友——他的剑灵——在《一世含桃》里变成了侍女。   任明卿对这一点尤其诟病。原作设定中,鼎真上仙的剑,是大弟子封印他的法力后抽了他的骨做的,是他的一部分。他和剑灵一体两面,互为表里,剑灵陪着他历险,不但是他的挚友,还是他的肉欲凡心。   故事的结局,两个仙人要完成洗髓伐骨登仙门,男主角本来就没有凡骨,其实早就成仙了,但是“仙人一去无影踪”,他没有听说过回头的仙人,所以他最终选择和剑灵一起在昆仑墟前拜首回头,隐于凡尘。任明卿觉得文章到这里,男主角完成了最后一次升华。他放弃了永生的机会,留在他挚爱的土地上继续维持他心目中的道义。   然而黑白指尖把剑灵变成了一个红娘的角色。   任明卿辛辛苦苦写的文被改得面目全非,还很庸俗,他心中有多难过和愤慨可想而知。   这是我的人物,我的设定,我花了心血、投入了感情的故事,你拿去改头换面搞成个四不像的东西,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任明卿当下就打越洋电话给庄墨了。   ——   庄墨其时正在东京某处的花坛边,端坐在阶梯上。   晚上应酬,兵分两路,他带着克然出来跟集英社吃饭,烈火哥他们去见D社。   本来庄墨长了个心眼,想留叶瞬在身边,可是烈火哥和田恬两个出去应酬,一点经验也没有,最后还是让叶瞬跟着去了。他们三个是带出来见世面的,田恬会日语,叶瞬会喝酒,烈火哥专业,能嗑合同条款。以后跨国业务只会越来越多,作为公司高层,他们需要这种历练。   庄墨在席上喝了点酒,度数不高,但是后劲很大。集英社选的店专吃天妇罗,生意红火,要提前一个月预约。但是天妇罗吃多了胃难受,酒上头,庄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太清醒。   克然倒是滴酒未沾:“庄老师,您没事吧?我们先拦辆车回酒店?”说着要来搀扶她。   庄墨不悦地把她挡开:“我先坐一会儿。我给你叫辆车,你先回去。”   “那我陪您吧。”克然紧挨着他坐下,手托腮,略微一歪头,眼中尽是少女的春思,“想不到你喝醉了酒还那么会关心人,嘿嘿。”   庄墨无语,祈祷叶瞬赶紧过来接他。他在酒席上感觉自己酒上头,就给叶瞬发了信息。   庄墨对叶瞬翘首以待,叶瞬却姗姗来迟。没过多久庄墨就受不了了,找了个垃圾桶吐了一通,然后靠着树闭目养神。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庄墨心里是想要接的,但手沉得抬不起来。克然推了他两下:“庄老师,你有电话。”庄墨的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   克然捡起来,来电人是“明卿”。   克然只知度他山,不知任明卿,但庄墨给他设置了头像,是他在窗边看书的侧脸,克然见过他真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取手机之前就响了很久,她一愣神的功夫,对面就挂断了。   紧接着,锁屏屏幕上就弹出数条微信。   明卿:庄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明卿:黑白指尖的《一世含桃》抄袭了我的旧作   明卿:这个怎么处理?   明卿:庄先生你给我回个电话好不好   克然扫了一眼,把庄墨手机关了。   黑白指尖的《一世含桃》是个大IP,最近剧集上线,营销通稿满天飞,动不动上热门。黑白指尖本身也是言情圈近年来风头正劲的一线作者,书粉无数,路人缘很好。度他山指责她抄袭,处理不好就是碰瓷。   那她当然是希望度他山处理不好啦。   她想了想,上微博秀了张自拍。这是刚刚在席上拍的,镜头前的她满身名牌,清秀可人,比着剪刀手,背景板是被她喊着看镜头的庄墨。   配文:与庄先生一起与集英社的老师吃饭啦啦啦~   ——   庄墨那里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任明卿心急如焚。后来想想日本和国内有时差,庄墨可能早就睡了,只能作罢。   他在作家圈里聊得比较多的朋友是克然。找不到庄墨,他就去找克然,想问问她一般作者遇到抄袭是怎么解决的,然而克然也不理睬他。   任明卿越是找不到人,越是心急,糟了这么大的事,睡也睡不着,上微博搜《一世含桃》的相关信息,全是褒扬之声,气得胃疼。不期然就刷到首页上克然的自拍照,照片中的克然青春靓丽,比着剪刀手,庄墨坐在她身后温柔地望着她。   发布时间,刚刚。   任明卿愣了一下。克然在线?她还跟着庄墨去了日本?他们在一起吃饭咯?他再打电话过去,庄墨关机了。他打的又是庄墨的私线,那个电话他24小时不关机的。   任明卿本来就阵脚大乱,如今急火攻心,简直要吐血。庄墨从来没有说过去他要带克然去日本,现在他有急事找庄墨,庄墨却忙着陪克然,不理睬他。   他两面受气,也不再尝试联系这两个人了,登陆了自己的微博,直接手撕黑白指尖。   “和你萍水相逢,还以为能够一起学习进步,没想到你直接盗用了我的文章改成自己的,这也太欺负人了!把我拖黑、踢出作者群,难道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一世含桃》是抄袭作品,是偷窃!天理昭彰,纸里是包不住火的。”   “一世含桃”的词条当晚刚好在热搜上,他的微博里包含这个词条,阅读量一下子就冲破了20w+,即使深更半夜,依旧还是有不少书粉第一时间空降控评。   任明卿本来就不太擅长跟人吵架,气头上情绪激动,发的微博也不太理智,立刻遭到了书粉的群嘲。   “蹭热度”   “你妈死了”   “哪儿来的野鸡在这里咕咕day”   “你说《一世含桃》是抄袭你的,那你原作呢?调色盘呢?有小观澜的前车之鉴,你还敢空口鉴抄?”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声明……大哥你真的是写书的么?!成语也堆太多了吧”   “大大,如果真的是抄袭的话,你先贴个原作地址啊【抱抱】【抱抱】【抱抱】”   “想红想疯了吧你傻逼”   “抱走我家劲节上仙不约”   ……   任明卿没有想到他揭发抄袭会被冷嘲热讽,气得浑身冒冷汗,握着鼠标勉强镇定下来,回忆了一下,他这个文章发过静水。   他上静水把原作链接复制过来,发了第二条微博。   “世设、人设、主线剧情都是抄我的【链接】”   然而,他发表的版本并不全。他在静水连载完他的乡土文学,再开昆仑墟的新坑,连载了3万字都没有水花,就没有再继续。这导致大家只能看到他的前三万字,又激起了新一轮的群嘲——   “你这是写了本太监书就想来碰瓷?!你写得烂但想得挺美啊!【鄙视】”   “我本人是最讨厌抄袭的,但你这样的碰瓷我更恶心【作呕】戏精本精【作呕】”   “脸大如盆”   “大家先理智一点,虽然他只丢了个开篇,看不到整个的剧情构思,但已公开部分的世界设定和人物设定真得很像一世含桃”   “我记得黑白指尖开文更早吧?”   “不,根据静水的第一章发布时间,这本书早半年”   “都是仙侠题材,地名、设定有重合很正常吧?他能说昆仑墟这个名词是他独创的么?这个山海经里早就有了,按照他的说法他也是抄袭啊【摊手】”   “我不管黑白指尖有没有抄袭,我就是喜欢,你看她红了嫉妒吧【作呕】”   “恕我直言,黑白指尖文笔比你好太多了”   “大大挺你!支持抄袭维权!【加油】【加油】”   “博主如果只有个开篇,要说抄袭很难吧,顶多是撞梗。《一世含桃》共计40万字,完成度要高很多,这样污蔑作者的心血不太好吧”   “撞梗也是连环撞,我试试看制作两本书的调色盘”   “一个男作者怎么这么婊啊”   “本来还挺喜欢你的《新房客》的,想不到人品一言难尽,粉转黑”   ……   任明卿以为只要他放出原文,大家就会明白真相,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维权比他想象得要难很多。黑白指尖的书粉年龄偏低,战斗力十分凶残;而且《一世含桃》已经改编成剧集了,有很多演员粉千方百计来控评和举报,后台评论包括私信里有很多蛮不讲理的谩骂,骂得很难听。甚至有人摸到新绘网的《转生轮》评论区,给读者科普他的碰瓷事迹。他们人多,任明卿根本说不过他们,事情很快就黑白颠倒,变成了他寻隙滋事。   他一个埋头写文的小作者,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他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村里受尽大家的冷眼,被所有人讨厌,整个人呆若木鸡地愣在显示屏前微微发抖,精神都要崩溃了。他知道关掉电脑就好了,他现在应该喝杯热牛奶去睡觉,可是他根本动不了。他太难受了,自己辛辛苦苦写的东西被人改的面目全非,还要被千夫所指,好像偷了东西的人是他。   网络暴力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用单纯的数量来分出黑白对错,然后对异见者群起攻之。施暴者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不知道对于风口浪尖上的那个人来说,是千千万万句。   众人之恶如此强大,而众人作恶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第54章   任明卿手撕黑白指尖的事很快被转播到了作者群里,苍梧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跟他八卦:“你看你看,黑白指尖踢走你遭报应了,有人说她抄袭。”把度他山的微博截图截给他看。   任明卿:“这就是我!”   把事件的经过跟她还原。   黑白指尖和任明卿前几年都是小作者,偶尔私底下交流写作。任明卿当时已经写得非常好了,也很热心,愿意为新手提供建议,黑白指尖经常拿稿子给他改。   教授得出示一些案例,任明卿都是用自己的文章讲解。当时他在写《昆仑墟·仙骨》,黑白指尖很快就从单纯的讨教变成了他的迷妹,嚷嚷着要看更新。任明卿基本上写一段就会给她贴一段,所以她对《昆仑墟·仙骨》的原文非常熟悉。   黑白指尖看他在网易博客单机,建议他去静水试一试,但任明卿后来觉得静水也是单机,就没再继续。黑白指尖当时还说了一句:“挺可惜的,这么好的故事没人看。”   苍梧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气到爆炸。   瘦十斤:妈蛋这什么人呐   瘦十斤:没人看,你就能抄去了大红大紫的吗   瘦十斤:没人看,你就能把正主踢了假装是自己写的吗?   瘦十斤:我呸!   任明卿很感动,萍水相逢,苍梧能这样不随大流地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他觉得他因为网络暴力所受的伤害稍稍治愈了一些。   洗灰:谢谢你相信我   瘦十斤:因为她这个做贼心虚太明显了!   瘦十斤:她要是不踢你我还会有点犹豫   大家都在一个群里,洗灰是什么人品,她太清楚不过了。洗灰虽然不是什么大作者,但他埋头搞创作,功底非常扎实。而且他愿意跟其他作者分享他的经验,随便什么人找他看稿他都会答应,毫无保留地传授。苍梧有时候开玩笑叫他洗灰老师,因为他说话很有涵养,不像这个年代的人。要说洗灰会去空口白牙诬陷黑白指尖,她才不相信呢!   任明卿投桃报李,把《昆仑墟·仙骨》的全文传给她,请她鉴定。她连夜看完,立刻成了任明卿的脑残粉。她刚好看过《一世含桃》,前几天还在吐槽这文三观有点奇怪,此时越发瞧不起黑白指尖的为人。   这个姑娘心肠特别直,她认定了黑白指尖是抄袭狗,也不管网上舆论是什么态势,直接拿自己的几万粉的作家号转发了任明卿的微博,下场开撕:“黑白指尖的狗粉丝少来叫唤!看看你们正主敢不敢正面回应一下,没抄袭踢什么人?!你是心虚呢还是心虚呢还是心虚呢!”   立刻作为度他山的亲友团被《一世含桃》的书粉、剧粉喷到死。   她跟任明卿可不一样,她混同人圈的,网上的撕逼嘴炮没得怕的,一晚上都在跟网友疯狂对骂。   网友:“你又是哪里钻出来的野鸡?【微笑脸】”   苍梧:“我是你爹【微笑脸】”   苍梧:“我跟你那便宜妈还不一样,你妈自己是野鸡不肯认,偷了凤凰翎想成神!操你妈!”   网友:“你说她抄袭有证据么?”   苍梧:“我看过全文。你要是看过全文你也知道她抄袭了。”   网友:“全文哪里有?”   苍梧:“太太只发了3w字的开篇在静水,我拿到的是word文档。”   网友:“那你怎么知道谁抄谁?”   苍梧:“我们三个都是一个群的,谁不知道谁私底下什么德性!度他山太太德艺双馨老艺术家,她黑白指尖是个什么野鸡成天的耀武扬威充大头。她剧集一上线就千方百计把度他山太太踢出去了,你说谁抄谁?”   网友:“哟哟哟哟扯了半天你根本拿不出证据,那还不是碰瓷?【作呕】”   苍梧:“你妈死了【微笑】”   网友:“一个写同人的少倒贴我家大大,十八线野鸡蹭什么热度【撇嘴】”   苍梧:“草泥马我十八线我写同人,可我不抄袭啊!”   苍梧:“看不起写同人是吧,行啊,那我给你们对家写同人!”   凌晨四点怒码三千字的鼎真x仙骨高h同人文首页置顶——   苍梧:“走过路过看一哈我们神仙太太的神仙CP哈!”   苍梧:“你们桃粉只会撕逼,而我们仙粉又会撕逼又会产粮!呵呵哒!”   ——   柳菲菲一早起来刷微博,刷到任明卿的抄袭声明,一下子醒全了。她在微信上问任明卿怎么回事,任明卿把事情简略地跟她说了下。   作家村和任明卿住的别墅区只有几公里,柳菲菲叫上傅双机,一道开车去找他。他们俩年龄比较大,算起来可以做任明卿的哥哥姐姐,又都是热心肠的人,他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帮他出出主意。   任明卿显然一夜未眠,双眼一片青黑,精神状态很不好。   这时候“黑白指尖抄袭”的词条已经上了热搜,蜂拥而来的书粉越来越多,他最新一条微博下有好几千的评论都在骂他碰瓷,网络上也出现了书粉制作的反调色盘,证明黑白指尖不是抄袭。   任明卿对此的反击是:“一夜未眠,泪流满面,身为他们的创作者却不能保护他们,我有罪。”   任明卿除了文学审美高了一点,其他就是个乡土直男,网上冲浪就喜欢上快手,看人种地打鱼送外卖,对微博风气一无所知。庄墨也有意不让他接触这一块儿,导致他完全不懂怎样面对读者圈层。他情绪一上头,就直抒胸臆,然而网友一看简直要笑死了。   这个作者怎么回事,写的每条微博都这么一言难尽,碰瓷不成就“泪流满面”,简直是年度最佳戏精。一时间评论都是冷嘲热讽,连苍梧都特别无奈:“你这声明发之前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个啊!”   《一世含桃》的书粉则高兴得像过大年。   本来嘛,其他作者发起了抄袭指控,他们还比较紧张,但这个作者根本不会说话,他们立刻抓住这一点借题发挥,把他丑化成一个心机邪恶、戏特别多的白莲花。他们在网上找不到这个小作者的黑点,好在他不停地在回复微博,解释黑白指尖怎样与他相识、怎样互相学习观摩拿到了他的原稿、继而抄袭他的文本,他们就肆意解读、歪曲他的每一个评论,分析他的言论背后有什么漏洞,撒了哪些谎言,把他打成一个妄图通过背叛朋友走红的无耻之徒。   任明卿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说什么都要被嘲?既恐慌又绝望,缩在沙发上,特别可怜。   柳菲菲把手机电脑都给他关了,下厨给他做早餐。   傅双机混过网文圈子,比较成熟老道,让任明卿把word文档传给他,他再将两本书传给他的好友们比对。他的朋友要不是网文大神,要不现在已经开起了枪手工作室,比较有发言权。他也把这个事情跟谢想容知会了一声,看看京宇这边怎么应对。   “确实是她抄袭你,没什么好怕的。”傅双机顶了顶自己的眼镜,“对面不是小作者,她要担心自己的社会影响力。她的剧集正在播,她比你更怕出事。只要证据确凿,后续的所有纠纷都会在公司层面解决,黑白指尖签的花音,京宇对上花音,还是有不小的赢面的。”   “吃亏就吃亏在这篇文没有在任何地方发表过。”柳菲菲把牛奶煎蛋摆在他面前,“证据不好找。”   “黑白指尖的那篇文就是证据。”傅双机是老江湖了,他的眼力能看出旁人看不出来的东西,“小任老师的世界架构能力首屈一指。虽然是个修仙故事,但融入的是佛教的素材,风土人情都有这层佛教底色,整个仙凡体系和其他作品完全不一样。《一世含桃》要说模仿得最出挑的地方,就是这种气质,她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这个,读者们读起来会觉得她的世界观很特别,自成一脉,栩栩如生。”   “气韵的东西是最难讲的。”柳菲菲低叹着摇了摇头。   见任明卿情绪低落,柳菲菲又安慰他道:“刚才傅老师有句话说的好,对面不是小作者,她怕闹大。我们也不是小作者,庄先生一定会给你撑腰。”   大作者的抄袭,会上升到经济纠纷。任明卿的版权全归庄墨代理,现在黑白指尖抄袭盈利,庄墨能忍?这可是千万级别的大IP!等同于对方从他们口袋里明目张胆偷钱了。黑白指尖的粉丝骂得越凶,日后庄墨越是要全部清算在黑白指尖头上。   她不提庄墨倒还好,一提庄墨,任明卿就头疼。他有偏头痛,内心又特别敏感,这一连串的负面情绪闹得他生理性得难受,刚吃进去的早饭全都给吐了。柳菲菲见势不对,找了点止痛药给他吃。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任明卿才迷迷糊糊眯过去了。   柳菲菲和傅双机也不知道他和庄墨怎么了,此时才后知后觉:出那么大事儿怎么庄墨人都不见了?打电话给他,提示已关机。非但庄墨联系不上,烈火哥、田恬和叶瞬也集体失联。问了谢想容才得知,他们上日本出差去了,京宇现在只有她一人坐镇。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一言难尽: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   最近黑白指尖的作家经纪人余尊心情很好。   《一世含桃》剧集走火,黑白指尖从一众一线作家中脱颖而出,隐隐有新一代言情天后的架势,余尊带着她四处走动,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同系列的其他几个版权,报价都已经上两千万了,后续资源持续跟进得话,黑白指尖晋位S级指日可待。   所以余尊一早起来看到度他山指责黑白指尖抄袭,头都炸了。   他握着手机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质问黑白指尖:“你到底抄没抄?”   暗自垂泪的黑白指尖猛地抬头,一双因为哭泣和熬夜而通红的双眼隐含指责地望向他,仿佛在质问:“连你也这么觉得?”只是她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低声且飞快道:“我没有……”显然不愿意多谈。   余尊抬手抽了自己一记耳光。他怎么好去怀疑她的清白?这倒不仅是因为他跟作者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更因为作者的悲伤连他这个狡诈之徒都不免动容——看看,看看,她都被那碰瓷的小瘪三折磨成什么样了?!余尊连忙安慰她道:“行了行了,这事儿我去帮你搞定。哪儿来的十八线小作者想蹭热度,那给他蹭个爽!”   最近,圈子里支持理性反抄袭的呼声越来越大,几个月前小观澜事件直接促成了天网的崛起,大家对碰瓷抄袭很敏感。余尊索性打算借此事炒一波热度,一是增加了黑白指尖的知名度,二是为剧集流量添砖加瓦。   于是他联系新浪,花了笔钱把“黑白指尖抄袭”词条换成了“度他山抄袭”,让这小作者好好火一把。   ——   庄墨醒来已经下午两点了。宿醉过后头疼得一塌糊涂,趴在床上花了五分钟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然后起床摸手机。   手机竟然关着。   他怕没电了,到公文包里找充电线,充上以后却显示还剩下47%。他蹙了蹙眉头,这是又中了Iphone冬天自动关机的诅咒?   很快,他就没心情关注这点小反常了。微信上千条,未接来电70多通,他有很不好的预感。他就睡了一晚上,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信息,从各个渠道得知了昨晚的撕逼——任明卿的旧作被其他作者抄袭,成了那人的代表作,还拍成了剧集和电影。任明卿联系不上他,一个人傻乎乎冲上去撕逼,撕不过人家,被喷到病倒了。   庄墨清楚任明卿的为人,如果不是确定对方抄袭,他肯定不会故意中伤别人。他人又老实,一着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讨罪檄写得实在一言难尽。现在,“天理昭彰”、“泪流满面”都已经变成了他的梗了,黑子们排队在他微博下刷。庄墨甚至看到对面的书粉组织策划怎么抹黑任明卿的公众形象,集体在微博搜索框里打“度他山抄袭”,把他的微博印象和百度搜索搞得乱七八糟。庄墨也算是特别能控制情绪的人了,他看了都手抖,可想而知作为当事人的任明卿有多愤慨。   他正在那儿刷任明卿的微博,谢想容打电话给他。   谢想容是第一个联系上他的人,听到听筒里终于不是“您拨的用户已关机”,暗地里松了口气。   庄墨在她开口之前先发制人:“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给他做危机公关?”   “作者没知会我,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谢想容听他口气不善,知道他关心则乱,怕是要胡乱发火找替罪羊,把自己目前为止做了什么先汇报一下。“早九点,’黑白指尖抄袭’上热搜,被对面替换成了’度他山抄袭’,我让新浪把词条撤了。他这篇文章没有发表过,如果需要,我们就上传专栏,把时间戳改到2014年3月,他的创作日期。宋鹏可以后台设定时间。”   “你可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庄墨把散发捋到脑后,“而且谁说他没发表过?!你等等我把全文链接给你。”   庄墨把任明卿的博客链接甩了过去。   任明卿之前一直用破电脑码字,他怕丢,把网易博客当云盘用,写了东西就存在那儿。访问是没有访问的,点击也只有十几个,还都是庄墨、白殇殇还有田恬点的,但好歹这是个公开可访问的第三方地址,时间戳也证明他写文甚至早于发表静水的时间点。   “这就是全文,你现在就发表到他在新绘网的专栏里,给他做版权登记和版权保护。另外,这个事给我搞大,不用跟他们客气。”庄墨几乎没有任何斟酌就做了决定。   抄到他的作者身上来了,还网暴,行啊,他沈从心不挑事儿,但也不怕事。敢动度他山,统统都去死。   庄墨一方面命令谢想容将黑白指尖的作家信息、事件的来龙去脉整理成资料,发送到他手机里,另一方面让秘书改签机票。本来他们一个礼拜后才回,现在庄墨急着回去主持大局。任明卿还没正式出道就被人掐了个半死不活,打乱了他的全部安排。   白殇殇和柳菲菲的前车之鉴让庄墨一度不想让任明卿走流量路线,就是怕他卷入事端之中。他此前打算让任明卿闷声发大财,毕竟有不少一线大作者、大编剧,是连微博都不开的。   然而他想过安生日子,别人却不让他安生。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用再客气了。困境未尝不是机遇,如果处理得当,未尝不能借力打力、一炮而红。   田恬和烈火哥他们起来就被勒令立刻收拾收拾打包回去。田恬睡得朦朦胧胧,还什么都不知道:“那这里的案子怎么办?不谈了?”   “谈什么谈,以后再说。”庄墨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精神处于高度亢奋状态。他连营销都慎之又慎、怕一不小心炒糊了的作者,他们倒好,一上来就把他撕成傻逼,他现在只想立刻飞回去把这帮抄袭逼的脑袋按在地上摩擦。   克然接到通知说立刻回程,如遭雷劈。她如愿以偿地看到度他山被群嘲糊地,却没想到庄墨为了这个事,连她的案子都撒手不管了,飞回国内救火,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看庄墨一路上锁着眉头,话都不怎么讲,有点害怕了。她这才明白度他山在庄墨心目中的分量,也后知后觉地害怕事情败露后她的后果。要是让他知道,昨晚的事她掺和了一脚……   她强自镇定下来,她什么也没干,抄袭的人又不是她,怪不到她头上。她掏出手机,在Q上回复了那条昨晚视而不见的求救:“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黑白指尖真叫人恶心!不好意思太太昨天晚上我没看手机……”   ——   庄墨看过任明卿的所有作品,在飞机上把黑白指尖的《一世含桃》读了,确定这就是整个拿去洗了一遍。他又看了眼谢想容发来的资料,发现她黑白指尖经纪人是花音文学的余尊:“怪不得是这种做派,出了事不想着解决,去网上找水军乱炒作打口水仗。”   余尊也就这点能耐,庄墨不屑与他撕扯。这局棋他必定盘活,盘大,赢得漂亮。   他下飞机以后直接赶回了家里,柳菲菲、傅双机和玄原都在。现在局势不明朗,玄原没有在网络上站队,不过私底下已经帮任明卿遴选了三个公关团队,准备做舆论反击。   “哪个大作者不是一路撕着起来的,怕什么?有人黑是好事,说明有人关注你。任他们撕上天,你书照出,钱照赚,气不死他们。”玄原一边抽雪茄,一边烦躁地走来走去。   他在网络上的人设就是怼天怼地,一年总要撕个一两场,不撕不舒服。别看他教育任明卿一套一套的,其实每次撕逼,侮辱和谩骂的评论他都很介意,不是大发雷霆就是气到吐血,非要骂回去然后拖黑省得他们回嘴,远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看得开。   几个作者看庄墨回来了,都松了口气,把任明卿的情况跟他交代了一下。   任明卿本身就有心理问题,心事比较沉,好不容易被庄墨哄得开朗一点,突然之间糟了这么大的事,被骂得整个人都恍惚了,他们怎么劝都劝不开。这一整天,任明卿都浑浑噩噩,精神不济,动不动就要上微博,被他们几个强行按住。此时见庄墨回来了,也没有很大的反应,倒是有点害怕,像是小孩子在外面闯了祸,终于等到大人来接他。   庄墨这才走出两天,任明卿就变成这样了,他也紧跟着红了眼圈,低声跟几个朋友道谢:“我不在家,谢谢你们照顾他,这份恩情我沈某人永远记在心里。”   他让田恬招待着,顾自拉着任明卿起身上楼整理东西:“这段时间我会比较忙,没办法回家照顾你,你冷冷清清一个人在家,肯定会胡思乱想。索性跟我一起去公司,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写东西。别怕,我肯定让她给你赔礼道歉,赔偿损害。”   任明卿“嗯”了一声,把手抽回来了,他现在不想跟庄墨有什么肢体接触。   庄墨从来没有被他这样拒绝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憔悴得很,也没有再关注这种细枝末节。   “那个作者你认不认识?”庄墨一边给他整理衣物,一边问他。   任明卿点点头,把他与黑白指尖的交往过程告诉庄墨。   庄墨蹙眉:“聊天记录还在吗?”   “她什么时候把我拖黑的我不晓得,换电脑以后就一片空白了。”   “好,我让宋鹏过来尝试着恢复一下旧电脑里的消息记录。剩下的我会搞定,这个事情你别管了。”   虽然任明卿现在对庄墨有隔阂,但听到庄墨这么说,他还是略微松了口气。庄墨性格霸道,这也意味着他有强大的实力和足够的责任感,出了事情会站在他面前为他挡风遮雨。   ——   庄墨把任明卿安顿在京宇的游戏室里,找了个小编辑陪他玩,出来以后组织京宇高层开紧急会议。   谢想容汇报说:“目前,黑白指尖方面雇了水军在度他山微博账号下谩骂、恐吓、带节奏,还四处发通稿,说黑白指尖被碰瓷很委屈,顺带营销作者和剧集。”   徐静之此时也赶到了会场,他脾气暴躁,听了谢想容的报告就要下场撕了。   庄墨让他稍安勿躁:“烈火哥,你筹备一下公关物料,包括公开可查询的原著地址、双方的聊天记录、调色盘等等,聊天记录让宋鹏去我家地下室的旧电脑里恢复;叶瞬,你面一下三个公关团队,赶紧出一版公关策划;田恬,你懂圈子里那一套,负责舆情监督,给叶瞬打下手;想容,你配合公关团队趁着这波流量推《转生轮》。”   任务布置下去以后,庄墨联系了星河奖举办方《科幻月刊》,跟他们报备今晚要给度他山发通稿,带“星河奖征文候选人”这个头衔可不可以。   《科幻月刊》也是老牌纸媒,对网络上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庄墨无意欺瞒,将度他山目前的困境向他们和盘托出。科幻界的老牌出版人很欣赏度他山的才华,认为度他山本来就占理,没有任何考虑就同意为他站队。他们也希望通过这次事件,让奖项更有知名度。   庄墨谈下来以后,叶瞬的公关策划案也出来了。庄墨审了一遍,嘱咐叶瞬:“你一定要控制好一个度,不要滥用舆论资源。这个案子,我们一定会赢,所以在维权的过程中你要谨慎克制,不要让舆论反噬。”   “我明白。”   庄墨很清楚,舆论的力量,是让大家都知道,黑白指尖抄袭了度他山,仅此而已。其他的赔偿,道歉,版权交割,都不是在舆论上打口水仗可以撕赢的。度他山的公关,必定要体面,点到即止,不败坏他的路人缘;而剩下的事,他有的是手腕在生意场上搞定。他用不着跟余尊和黑白指尖说一个字,就能让他们跪着求他,把吃进去的一切都吐出来。   庄墨把舆论这一块儿彻底交给叶瞬,叶瞬着手写通稿,联系各家媒体与大V做公关。   叶瞬拟了个函,用京宇的官方微博对外发布讯息:我司签约作者@度他山旧作《昆仑墟·仙骨》,疑似被@黑白指尖抄袭洗稿,我司将两部作品的世界观、人设、剧情调色盘上交天网,请第三方作出仲裁。附《昆仑墟·仙骨》新绘网链接。   徐静之光明正大地转发:持续观望。   苍梧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给他们打call:看!青天大老爷帮我们神仙太太做主啦!   逸兴遄飞笔走龙蛇加更一章高h同人以示庆贺。   本来这个事情只有黑白指尖的粉丝在关注。任明卿是小作者,没人帮他说话,只能躺平任嘲。事件既已定性为碰瓷,路人只当是个瓜,看过也就看过,关注度不高。   但徐静之是娱乐圈纪检委,只要他参与的撕逼,就自带流量。他这么一搅合,两边都不用买热搜了,事态开始持续发酵。   于是,《一世含桃》的书粉惊恐地发现,原本以为已经被打死的小作者,竟然卷土重来了!   全网铺天盖地的通稿:黑白指尖疑似抄袭度他山;而度他山通过《新房客》一炮走红,最近的作品《转生轮》是本届星河奖的强有力角逐者。   对家书粉莫名其妙:谁知道这个十八线小作者居然真的是个角儿?   苍梧热泪盈眶:我们家神仙太太竟然是正统科幻作家!太太你真是太厉害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神仙prprpr《转生轮》看起!   余尊操了一声,京宇和天网又来掺和!被他们黏上可麻烦了!   他正思考对策,他的秘书跑进来,捧着电话惴惴不安道:“京宇的副总打电话找您。”   余尊瞪了一眼秘书,狠狠理了理领带,蹙着眉毛接起电话,却并不言语。   上一回京宇当着他的面并购了SO4,害得他被许总骂了一通,这次京宇又碰瓷他的作者,新愁旧怨一起上,他自然不想给对方什么好脸色,用沉默宣泄着他的愤怒。   “是余总吗?”对面是个年轻清澈的男性嗓音。   “嗯,你说。”余尊冷淡道。   “我是京宇的销售副总叶瞬。”叶瞬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只是话筒里很嘈杂,他的声音也忽近忽远,“贵司的作者黑白指尖写的《一世含桃》,抄袭了我司作者的一本书,我们希望能够私下里沟通一下,看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你这个抄袭是怎么鉴定出来的?”余尊气愤地敲着桌子问,“你们总共写了3万字的开篇,就说我们40万字的小说都是抄你们的,你们要不要脸?”   “我们给出了全文。”   “你们所谓的全文,是今天才发布在新绘网上的,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借着《一世含桃》抄了一本,来我们这儿反咬?!”余尊相信这就是事实,越说越气。   “既然我们敢说这是抄袭,肯定是仔细调查过两位作者的创作情况了,余总可以相信我们的业务能力。”叶瞬的话语中透漏着一股傲慢,不顾他的态度继续自说自话,“我方现在要求道歉和赔偿:作者需要在社交网站上承认抄袭,向原作道歉,并赔偿全部版权收入,在所有IP衍生版权页上署名度他山……”   余尊直接挂掉了。   他气疯了,京宇的人是不是脑残啊?!   碰瓷不说,还要赔偿全部版权收入?!那可是上千万!!!想钱想疯了?   余尊心里更加看不上京宇。这帮子人把纸媒搞死了,搞起网文来也糊里糊涂,一派活死人的作风,根本不懂行。如果只是异想天开也倒罢了,他们非要碰瓷作恶!这种公司还是早点破产了好!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余尊对一旁哭哭啼啼的黑白指尖道:“这个事情你先不要管了,把微博账号交给我。”   他打算策划一起公关事件,让度他山永世不得翻身。 第55章   第二天。   庄墨去了趟阿里,找秋山雨喝茶。   秋山雨也看到热搜了,别人可能不知道度他山是谁,她可清楚得很,戏谑道:“是为了《一世含桃》来的?”   “这都是小事情。”庄墨顾自呷了口茶,从容优雅。   他来拜访秋山雨,是以连城文娱首席风控官的身份,如果他表现得太过涉入两位作者的纷争,势必激起平台方的反感。他是聪明人,知道就此事而言,他没有任何筹码跟平台要求什么。   秋山雨看他从容自得的模样,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世含桃》是他们平台买的,一经播放数据爆炸,隐隐有今年的剧王之相,他们不想因为任何原因影响到剧集播放。所幸庄墨没有强人所难,提些不切实际的要求。   “上次我不是说想和优视频合作搞个IP池吗?我拟了个合作方案。”庄墨果然没有提抄袭的事情,而是把一本企划案交到秋山雨手里,封面写着四个大字:他山计划。   秋山雨感兴趣地翻看着纸质PPT道:“什么IP池,说出来听听。”   “我们连城收购了京宇,IP生产能力大大高于IP消耗能力。即使加上我们的一环二环公司,可能一年也做不了几部剧,那这么多IP岂不是都浪费了吗?我想,与其把这些IP囤在手里,不如全都拿出来,免费给优视频做。”   秋山雨微微蹙起了两条秀丽的眉,希望他给出进一步的解释。   “我不要优视频一分钱,就把这些IP放进你们的IP池里面,一起往外推。外面哪个影视公司挑中了本子,我们就签订三方合作协议,共同开发。我作为IP方版权入股,你们平台和开发方的合作自己商量。比如你前期给他一笔预付款,让他拿着IP去做剧,然后在你这边播,播完以后你们再看后期怎么分成。”   秋山雨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异常激动,这对他们平台方来说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事。平台的IP开发模式,一直是先从文学网站、漫画网站采购IP,买过来以后,再花钱去找影视方承制。   但庄墨的方案一出来,首先,他们就不用花钱采购版权了,这个版权不花一分钱就是他们优视频的。其次,他们不用一次性把钱给到影视公司了,甚至于他们也可以采取股份制参与制作。这对平台来说,是从两个环节分担风险、节约成本。   “这个点子非常好。”秋山雨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审视,“只是,你又从哪里赚钱吗?”   这种IP开发模式对平台、对承制方都有好处,可是庄墨这个IP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还要把版权费用先期垫付给作者。   “短期来说是不赚钱,还烧钱。”   在秋山雨疑惑的眼神中,庄墨阐明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我这些IP囤在手里,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拿出来让你们赚钱,我也好赚个口碑。我们新绘网越多的IP开发,我们的平台也就越值钱,长期来说肯定对我们有利的。最关键的是,既然IP在我手里,最后决定哪家影视公司承制时,我有话语权和投票权。这样我就能把控成片质量,也能积攒到更多的资源。”   秋山雨的目光从审视变作了欣赏。庄墨确实是个心有格局的人。这个他山计划,完全打通了影视上下游,降低了大家的投入和风险,在当下大环境充满泡沫的情况下,有利于平台以更少的资金积累到了更多的内容。   “我去汇报一下。”秋山雨拿起了手上的PPT起身。   她就喜欢跟庄墨这种人打交道,他过来跟你谈事情的时候,肯定把所有资料都准备好了,连你跟领导汇报的PPT都写的清清楚楚,只要换个版面就能用,不给你添一点麻烦。   庄墨目送她远去,走到外面,抽了根烟。   他把京宇未来几年的优质IP拱手送上,借此绑到平台方的资本。如果这个案子谈成,优视频会往“他山计划”的IP库里投入100亿。   虽然不是他的,但却是他有投票权的100亿。   他可以控制这100亿流向哪些影视公司,他用免费IP换来了话语权。   他举目眺望城市的东方,那里矗立着开发《一世含桃》超级剧集的中联影视公司。   只要他有资本,中联就会向他低头,在《一世含桃》的版权页上,抹去黑白指尖,换上度他山的名字。   ——   庄墨在外游走,叶瞬则继续留在京宇,关注黑白指尖抄袭事件。   在他的通稿和热搜下,首先是各类消息号传播了这个新闻,其次是路人读者终于被惊动了。最近大火的《一世含桃》,疑似抄袭一个科幻作家的旧作,他们出于好奇,就会去看看原作长什么样。如果是十八线小作者,大家会觉得这就是个闹剧;但发起指控的是科幻作家,星河奖提名人,咖位不一样,路人也看碟下菜,潜意识里会把抄袭指控看得更加严肃。   谢想容亦是不再瞻前顾后,在新绘网上对《转生轮》大推特推。   《转生轮》是任明卿迄今为止最成熟的作品,从策划到成稿都有庄墨点拨,内容达到了行业顶尖,是只要有流量就能起来的书,一夜之间就多了上万的读者收藏。这波读者还都是活跃度和粉丝粘度都很高的年轻人,跟传统读者不一样,不吝于对喜欢的作者表达爱意。之前季度冠军的时候,他们是购买正版、关注作者、为他们疯狂拉票的主力军。现在他们关注到了《转生轮》,关注到了度他山,觉得这个作者真是沧海遗珠。   开始有自来水主动为度他山站队,网上也出现了质疑的声音,认为《一世含桃》这本书确实有问题。   苍梧熬夜看完了《转生轮》迄今为止的更新,逸兴遄飞笔走龙蛇加更一章师叔x师父高h同人以示支持。   然而,黑白指尖的拥趸依旧觉得度他山碰瓷,路人也觉得他的全文创作时间不明,对他观感不佳。特别是天凉王破,她作为京宇一手捧红的大V,直接在微博上含沙射影地说:“度他山人品很差。”   烈火哥连忙通知田恬,让天凉王破把微博删了。   田恬跑去找她:“大大,度他山是我们一哥,你现在在网上婊他,很不好哇!你还是快删了吧,不然老大看到,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天凉王破就在他的办公室里码字,跟任明卿的游戏室隔着几步远,这样背后捅刀,真是不怕死。   天凉王破不肯删:“度他山之前被谭思大神挂,现在又碰瓷黑白指尖,我觉得这个作者绝对是有问题的。我又没说他碰瓷,我只是说我知道的,这也不行吗?”   她在追《一世含桃》的剧集,也看过黑白指尖的作品,很喜欢她,先入为主地觉得度他山挑事儿。她觉得京宇站度他山,也完全只是因为商业考量。   田恬惨遭作者拒绝,都快要气蒙了。要是换做别的事,他可能会回去跟烈火哥说:我碰了一鼻子灰。可是田恬和任明卿一起共事、生活过,对他的品性有很深刻的了解,非常尊重和喜爱他,此时听到天凉王破颠倒黑白的话,异常愤怒:“你凭什么这么说太太?你熟悉他吗?太太这么认真码字,对所有人都很友善,被人抄袭了却被抹黑成这样,你还要帮助抄袭者?!你听风就是雨,根本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在网上随意评论他人!你有没有想过,你在网上有这么多粉丝,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能决定粉丝对别人的印象。你要是对的,也就罢了;但你要是错了,太太需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挽回你肆意污蔑带来的负面影响!这真的对他公平吗?!”   天凉王破愣住了。她一直觉得田恬本性善良,虽然有时候做事毛躁,但她还不曾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田恬也不再愿意多费口舌,果断抢过她的电脑删掉了她的不当言论:“黑的不会变成白的,太太和抄袭狗谁对谁错很快就会有分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会付出代价的!太太洗白的那天,你的名声就毁了!我佩服你说真话的勇气,但你好歹在发言之前,谨慎地核实一下真相吧?!”   “好吧,如果真相如你所言,我会对度他山道歉。但如果真相如我所言,到时候我还是会说真话的。”天凉王破虽然暂时被田恬说服了,但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直肠子,永远学不来圆滑那一套。   田恬气道:“可以,那我先给你约个时间!”   他刚出门就撞上庄墨回来:“约什么?”   “没、没什么。”田恬立正站好。   庄墨没空理睬他,赶到游戏室里打开门,发现里头没人。庄墨在公司遍寻不至,把陪他玩的小编辑拎出来:“度他山去哪里了?”   小编辑道:“庄总,他有个朋友来接他,他就走了。”   庄墨懵了,任明卿有什么朋友?玄原?打了个电话过去,玄原今天在鸿安主持例会。庄墨又把他们的共同的作家朋友挨个问了一圈,谁都说没联系过任明卿。那难道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子下,有人把任明卿带走了?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穆以素:“你的那个小伙子在我这里。”   “他怎么了?”   “抑郁症病发,偷偷打电话给我,求我带他去看医生。”   庄墨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你放心吧,我陪着他呢。主治医生是我师兄,经验丰富,出不了大事。况且你的小兄弟非常聪明,发现自己状态不对立刻想办法自救,是个好孩子。我师兄刚跟我说了,问题不大,你别担心。”   “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他妈拿刀杀人!”庄墨一拳砸在墙上。   “好了好了,你不能自乱阵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他的诊疗很快就结束了,我一会儿把他送回来。”   庄墨在办公室里焦虑地等待。等任明卿回来,庄墨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好点了吗?”   任明卿反应明显比平常要缓慢很多,听到他的话,愣了一小会儿。   他早上醒来什么也不想干,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一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甚至有想过去死。   不过当这种想法出现在他脑海里,他就意识到抑郁症发作了,花了半个小时勾到手机,联系了穆以素,他知道自己需要治疗。   此时看到庄墨焦急的脸和浓重的黑眼圈,他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我没事。”   说着,眼圈却忍不住红了。   他一点儿也不好。   黑白指尖不念旧情,指鹿为马,伤他很深。钱财名利,他可以不在乎;文章设定,他也仅仅生气她扭曲原义。但在他看来曾经很亲近的友情,变成刺向自己的尖刀,他心中的失落、难过与怨恨可想而知。   除了黑白指尖,网络暴力也让他对现实充满厌恶。他已经不敢上网了,他的很大一部分恐惧、焦虑是来自于众人的颠倒黑白。这么多人都在恶毒地咒骂他,他甚至悲观厌世,对人类充满了抵触。   心理医生在这两点上帮他疏导了很多,减缓了他的病情。   可是他心里还有一个很深很深的黑洞,并不见人的黑洞,要把他整个吞噬——   庄墨和克然那天晚上到底背着他在干什么?   他知道这也谈不上背着他,只是庄墨有点私事而已,人之常情。可是这桩私事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让他本以为的虚假和谐轰然崩塌,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坦然接受。他对庄墨用情极深,又对他非常依赖,包括庄墨配合他做出的姿态,都让他从潜意识里认为庄墨就是他一个人的。   他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他可以把自己放在朋友的位置去享有庄墨的宠爱,可是他其实做不到,庄墨也不可能一直给他这份宠爱。   不过任明卿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不是庄墨的。庄墨又有什么错呢?作为一个编辑,作为一个朋友,庄墨付出的还不够多吗?难道庄墨就该24小时围着他连轴转,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吗?他应该心怀感恩,而不是心怀怨怼,不然他跟黑白指尖这种忘恩负义之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眼看庄墨焦急地盯着自己,眼圈也紧跟着红了,任明卿抬手把眼泪擦掉:“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就是我……情绪激动,处理不好……你……你辛苦。”他抑郁病发,说话变得比往常更不利索了。   庄墨想起了穆以素的话,也收拾了一下想要落泪的冲动,尽量给他积极正面的影响:“有什么辛苦不辛苦,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度他山这个名字,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你负责了度他山的文字工作,而他的公关,他的社交运营,他的资源,这些都是我的工作。度他山是一个团队,团队里有我们俩。”   他举起了拳头,任明卿亦是伸出拳头,两人用力碰了碰。   “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失职,事情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该道歉的人是我。网络暴民在骂的,当然也是我。”庄墨继续道。   任明卿从未想过这种解读。他仔细一想,度他山这个笔名,是庄墨取的;自出道以来,也一直是庄墨在对外。这样想来,度他山这个人,真的是他本人吗?   虽然不免有些阿Q,可是任明卿奇迹般地觉得稍好一些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对着千军万马。度他山是一个团队,团队里有他和庄墨,无论情况再糟糕,庄墨都会跟他一起面对。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什么都不需要做,现在是我的战场,我会把度他山被偷走的东西,统统夺回来。”庄墨的眼神是如此坚定,不可催折。   任明卿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慢慢绽开了会心的笑容:“……加油。”   他帮不上什么忙,但也决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给庄墨拖后腿,他要努力好起来。   ——   余尊因为京宇方的无理要求,火冒三丈,又担心他们不依不饶借此事捆包营销,打算把度他山彻底掐死。   他安排公司内部人员伪装成度他山的死忠粉,给黑白指尖发辱骂、恐吓私信,还人肉出她的地址,要她最近“注意安全”。   他把苍梧辱骂黑白指尖的言论和他安排的职黑截图在一起,放到微博上卖惨:“一方面口口声声说递交第三方裁决,另一方面却上了人肉私刑。原著被诋毁,伤害了影视剧的口碑,影视合作方要高价索赔我所在的公司,看来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谢谢一路陪我走来的读者,这次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再见。”   没过多久,黑白指尖工作室发布公告,说作者大大抑郁症发作尝试自杀,及时被发现,送入医院就医。配图是医院急救室的模糊照片,几个大夫推着病床在走廊里疾跑,病床上的女生垂落一只染着血的手。   这个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书丝、剧粉纷纷转发声援黑白指尖,度他山的微博一度被举报到封号。   被黑白指尖可怜的遭遇牵动了心的粉丝们赶到京宇微博下谩骂,指责京宇为了蹭热度脸都不要了,而徐静之微博下则是一片痛心疾首:“以前因为你保护原创者而改变了对你的印象,为什么这次反而跟无良公司一起吃起了人血馒头?!难道为了钱真的可以昧着良心吗?”   度他山首席脑残粉苍梧的最新一条微博下有数千条评论,都在晒黑白指尖的自杀照片,“你就是帮凶!”   11点38分,“黑白指尖割腕”空降热搜第一,流量爆了。   夜半,京宇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一脸沉郁。庄墨跟文联的人应酬到这个点才赶回公司,结果发现度他山一夜成名,作为一个心术不正的碰瓷者、写了3万字想蹭大IP的跳梁小丑,和玷污天才作者的杀人凶手。   庄墨把叶瞬关进会议室里:“我让你负责舆论,你就是这么负责的?!”   度他山已经全网黑了,#度他山向黑白指尖道歉#的tag被刷到1.7亿热度。网络上出现了专门针对他个人的黑子号,甚至开始流传“度他山今天死了没”、“度他山什么时候以死谢罪”的表情包。   那是他的明卿!他怎么能忍?!   叶瞬却异常冷静地分析:“你现在看到舆论一边倒,是因为余尊在做营销。现在是午夜,只有粉丝关注这件事,明天早上大家起来以后事情才会真正开始发酵。黑白指尖自杀这个事情做得太过了,非常drama,余尊又把舆论控得滴水不漏,到时候物极必反,一旦路人进场,肯定会怀疑她自杀的真实性。”   在一场抄袭碰瓷的口水仗里,作为舆论上占据有利地位的那方,黑白指尖的反应太过偏激。   “等扒出她是假自杀,事件反转,流量就会达到事件的最高峰。我们到时候再放出原始博客地址和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一锤定音。度他山现在有多惨,到时候就有多吸粉。”   “你在故意等余尊把事情炒大,所以你没有放出带时间戳的原文地址,你拿明卿的前途在赌!万一你拿不到黑白指尖卖惨的证据,再放锤有什么用?!谁还敢掐她抄袭?”   “舆论公关是我的战场。我答应你我会赢,我就会赢。”叶瞬丝毫不怯场,冷静的目光坚如磐石。   叶瞬早就做好准备,循序渐进地放锤,让所有人以为他们证据不足;给余尊打得那个电话,也只是为了激怒对方,让他打心眼里贬低京宇。一旦余尊出于骄傲与愤怒急迫地想要给舆论定案,势必会露出可攻击的破绽。在他看来,余尊走的这步棋蠢极了,胜负已分。   庄墨太在乎任明卿的羽毛,一心求稳,生怕舆论反噬,叶瞬却觉得可以放手一搏。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让度他山一飞冲天?!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两人循着光望去,门外站着任明卿,任明卿背后是狂使眼色的田恬和烈火哥。   任明卿不敢上网,但早已经听见了外面的骚动,也听见了庄墨和叶瞬的争执。   他对两人说:“算了吧。”   叶瞬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小任老师,没有人因为这种事自杀的。一个人连真相都不敢面对,怎么敢面对死亡?”   “可是抑郁症……说不好,是真的会自杀的。”任明卿努力把话说清楚。   他知道,京宇的所有人,因为与他亲近的缘故,都揣测对面是做戏;只有他宁愿对方是做戏,也不愿意黑白指尖真的因为这件事撒手人寰。   他自己就在发病中,他知道得这个病很难受,会让人脑中盘亘着自杀的念头。   人命关天,抄袭放在人命面前微不足道,他不可能去赌对面是真是假,他赌不起。万一呢?他以后写的每一个字是不是都要流着黑白指尖的血。   叶瞬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庄墨却几近落泪了。任明卿自己受了网络暴力,抑郁症发作,看到黑白指尖也跟他深陷在同一场漩涡中,有同样的病症,将心比心,觉得她也不好过,心就软了。他总是考虑别人多。   庄墨看他这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任明卿越善良,他越觉得这件事恶心。   任明卿没有做错任何事,作品是他创作出来的,对方剽窃盈利大红大紫,还要倒打一耙。现在,名利双收的人闹起了自杀,真正抑郁的人一句话不讲,还要为此背负心理负担。他们这么做就是想逼死他。他们抄袭的时候没有想过他,放出这条消息来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他。   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庄墨真的很想抱抱他,再把他藏起来。任明卿这么好,那些人不配跟他扯上关系。   他让叶瞬下去干活,陪着任明卿回到休息室,当着他的面打了个电话给跳槽到花音的下属,问黑白指尖这个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下属说:“嗨,哪能啊?余尊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任明卿明显松了口气。   庄墨道:“有些人不配你善良。”   任明卿摇摇头:“我只是想讨还一个公道,没有想过要为了这个公道去……去害人,这就变味了。”他担心庄墨手段凌厉,恐怕会疯狂报复,这不是他的本义。   庄墨扶住了他的脑袋,直视着他的眼睛:“明卿,我明白你的顾虑。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我会拿捏好分寸。我不会忘记初衷,我们只讨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不跟他们计较别的。”   任明卿用力点点头,这样最好。   庄墨扶他上床,帮他盖好被褥,自己也脱了西装想要在他身边歇一会儿,任明卿见状往旁边躲了躲。   “怎么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拒绝肢体接触,庄墨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   “嗯。”庄墨抓住他的手就把他搂进了怀里。   任明卿推了他一把:“……我、我想一个人呆着。”他不想再跟庄墨有这样亲密的举止了,不合适。   庄墨驳回:“不行,今天不行。”   外面腥风血雨,任明卿的病情不稳定,时刻需要人看护,也需要人陪伴,穆以素提醒过他了。哪怕违背任明卿的意愿,庄墨也必须陪床。他与任明卿十指交错,控制住他的双手,提防他有任何轻生的企图。   任明卿受不了庄墨的温柔,忍不住缩成一团,在他怀里痛哭了起来。他也是人,他也会痛,会委屈,他也想自己被善待,但总是事与愿违。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那些素未谋面的人,那些曾经是朋友的人,要毁了他的梦想,置他于死地。   庄墨很欣慰他有情绪上的宣泄,任明卿就是因为不敢宣泄负面情绪才导致高远人格的出现,这次发作以来,他连红个眼圈都要顾忌自己,能大哭一场是很大的进步。   庄墨一遍一遍地安抚着他的脊背,一遍一遍地与他确认:“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请你一定要好起来,加油。 第56章   第三天。   庄墨一早把任明卿带到楼下的咖啡馆吃早饭。吃完早饭,又提议去超市转转,美其名曰买点生活用品:“我们出来得急,很多东西都没从家里带出来,要囤一点在公司。”   其实庄墨是不想任明卿呆在京宇,老是去想黑白指尖那档子事。一大清早,叶瞬就带着公关团队下场,开始着手引导舆论,为翻案做准备。庄墨下了死令,今天必须把舆论战场攻克下来。任明卿决计受不了叶瞬的行事手段,庄墨不打算让他呆在公司。   之所以带任明卿去超市,而不是其他地方,庄墨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任明卿从小物质贫乏,带他去奢侈品店或者其他娱乐场所,他既不安,也不懂,无法适应新环境,就会缩回去向他自己的心事;但超市就不一样了,只要看到13块6毛一斤的红心火龙果现在只要9块9,他出于骨子里的小农思想,就会跟周围的大爷大妈一起扑上去疯抢。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一开始任明卿还苦大仇深,唉声叹气,结果一进超市,领受到那人山人海的热气劲儿,他慢慢被感染得轻松起来,在货架前精挑细选。他彻底被这丰富又接地气的物质世界吸引了注意力,也就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当前的处境。   庄墨宠溺地推着车陪在他身边。   从离开京宇CBD开始,庄墨就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心中隐约不安。昨天晚上黑白指尖割腕以后,她的脑残书粉如丧考妣,在网上扬言要让度他山付出代价。庄墨忍不住趁任明卿比较豆奶和黑芝麻糊的时候环顾四周,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趁着早上超市打折大抢购。   面对这人头攒动的烟火人间,庄墨忍不住自嘲多虑:习惯从网络上看世界以后,会误以为世界只有这么大,其实就算是热搜第一、流量爆炸又怎样,放到现实生活中,有谁会认识你啊?   可他很快就后悔了自己的无故乐观与粗心大意。   在两人说说笑笑经过农产品区域的时候,不远处突然飞来一只鸡蛋,趴地一声砸在任明卿的身上,黏腻的蛋黄与湿哒哒的蛋清溅了他一身!   庄墨惊呆了,下意识地朝鸡蛋飞来处望去,几个少女怀揣着农产品,扬手要朝他们投掷!还有两三个少年绕过了货架,作势要冲上来打人!   庄墨赶紧把来不及反应的任明卿扑倒在地!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高远在大庭广众之下撒野!被打事小,任明卿人格分裂的事情暴露可就完了!   几个年轻人围上来冲他们一顿乱踹,嘴里胡乱骂着:“操你妈!杀人犯!让你碰瓷泼脏水!是不是人?!……”   “嘘……我会保护你的。”庄墨伏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抵挡年轻人的拳脚,也尽量护住他的头脸,不让他看、不让他听,“不要害怕!”   农产品区的骚动引来了保安,肇事者见工作人员赶到,趁乱挤出人群逃跑了。庄墨从一堆青菜黄瓜西红柿里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被踹得腰疼,先检查任明卿有没有受伤。任明卿低垂着头,乱发挡住了眼睛。庄墨忍不住抱了抱他,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加油鼓劲:“没事了!知道么?过去了,都是小事!勇敢一点。”   保安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打120?”   “不用。”庄墨摆了摆手。   这帮小脑残气势汹汹,下手却不重,慌乱之间也没使出什么劲道,大概并不习惯打架斗殴。   “你认识那群人吗?”   “不认识。”庄墨对冲突的原因绝口不提。   围观群众中有人报了警,警察正在清晨巡逻,来得十分迅速,超市方请庄墨出面配合调查。经过清点,他们因为这起斗殴损失了千把块钱,亟待找到始作俑者。庄墨急匆匆地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发现任明卿不见了。   “刚才跟我一起的小伙子去哪儿了?”庄墨急切地抓住保安的胳膊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他?”   “哦……他好像一个人走了。”   庄墨冲出大门,左右都没有任明卿的身影。他去哪儿了?是因为太过伤心离家出走?不可能,任明卿胆小怕事,刚挨了打肯定躲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敢去,所以现在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高远!   高远……他是想干什么?!报复?!   庄墨找到警察,一改此前息事宁人的态度:“我要跟你们一起找那几个寻隙滋事的小孩。”在警察惊愕的眼神中,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我的手表表盘有划痕,需要他们赔偿。”   他一定要先高远一步,找到他们!   警察办事效率惊人,根据目击者的侧写,不到半个小时就在超市不远处的咖啡厅把这帮小年轻擒获。庄墨目送他们被扭上警车,松了口气,东张西望地在人群中寻找高远的身影,无果。   这不应该,高远肯定知道这伙人走不了多远,现在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除非……他的目标并不是这伙人?   又或许……高远真的没有出现?   庄墨在警笛声中,怀疑自己紧张过度,一惊一乍。也许任明卿只是忍受不了冗长的笔录,回京宇去了。人在惊吓之中容易行为失常,他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不安全,想尽快回到熟悉的环境中也讲得通。   同一时间,京宇的大办公室。   叶瞬的头顶突然笼罩下一道阴影。他抬头,发现是任明卿。任明卿双手插着连帽衫口袋站在面前,低垂着头,散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眼神。叶瞬赶紧把笔记本盖拢,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工作内容,温柔地冲他笑道:“小任老师,怎么了?”   任明卿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不太熟练,又带着一丝诡异的邪恶:“黑白指尖他经纪人的名片,你有的吧?给我一张。”   叶瞬前天给余尊打过电话交涉,名片是从朋友那边讨来的,上边详细地记录着余尊的电话号码和花音文娱的地址。叶瞬找出来递给任明卿,但是任明卿伸手去接的时候,叶瞬收手。   “小任老师,你要这个干什么?”他虽然还在微笑,眼神中却透露着一股警觉,“这件事我们团队会处理,你作为原作者就不要插手了。”   任明卿没有答话,只是劈手抽掉了他手中的名片,藏进口袋里转身就走。   叶瞬愕然,任明卿的力气好大。   任明卿刚要走出京宇,田恬冲上来拦在他面前:“太太,你要干什么去呀?你要买什么的话,我帮你去跑腿呀!现在你不要下楼了!”   田恬负责舆情监督。他潜入了黑白指尖的粉丝群,发现自从黑白指尖传出自杀的消息,《一世含桃》书粉就有组织地在人肉任明卿的私人信息。任明卿之前在作家大会上,有大批量照片外泄,他们知道他长什么样;虽然一时间不知道他住哪儿,却知道他是京宇的作者。   现在有一部分极端的脑残粉蹲守在京宇办公楼下碰运气,等着为黑白指尖报仇,他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   出乎田恬的意料,任明卿根本没有为他的言语所动,而是伸出左手,轻轻松松把他往边上一推。田恬连退几步,撞在玻璃门的开门按钮上,门自动朝两边滑开。   “走开。”任明卿嘻嘻一笑。   田恬对上他乱发中的左眼,那里竟然不见了往常畏缩胆怯的神情,隐隐有些……疯狂。   叶瞬追了上来,与揉着胳膊的田恬对视一眼,两人凝视着任明卿的背影,发现他走路的时候手插裤袋,低垂着头,肩膀左右乱晃,有一股街头混子的感觉,跟往常不太一样。   任明卿前脚刚走,烈火哥就追了出来,手中还拿着手机:“庄总,太太没在京宇——你们见过太太吗?”他问两人。   “他刚走!还推了我一把!”田恬心有余悸。   叶瞬从烈火哥手中抢过电话:“他表现得很奇怪,还问我拿了余尊的名片。”   电话对面的庄墨心下一沉,跑到楼下,眼看着高远跳上了出租车,背后追着几个修电梯井的工人,冲他骂骂咧咧。   “怎么了?”庄墨问。   “我好端端地在工作,那个神经病抢了我的铁榔头就走!”工人无语。   庄墨赶紧拦了辆出租车:“追上前面那辆车!”他知道高远要去花音锤死黑白指尖和余尊。   两辆车先后开到花音文娱所在的CBD,高远下车就走,司机在背后探出车窗嚷嚷:“喂!你还没付钱呢!”   庄墨赶紧追上来把钱塞给司机:“我帮他付,不用找了。”   高远回头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庄墨冲进大厅的时候,电梯门已经缓缓关上了。高远在不断变窄的门缝中邪笑着与他对视,表情有一丝嘲讽。   然而他不知道,花音文娱的收购是庄墨主持的,庄墨来过这里,姑且记得CEO的办公室怎么走。他转身跑上楼梯,几乎拿出学生时代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3楼,埋伏在高远的必经之路上。   过不了多久,高远果然一瘸一拐地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拉开了连帽衫拉链,从裤腰里掏出抢来的铁榔头。庄墨猫着腰躲在卫生间门口,待他经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去一脚踹飞了榔头,抄住他的腋下就把他拖进卫生间里。   高远没他高,在他怀里两腿乱蹬疯狂挣扎:“姓庄的,你他妈想干嘛?!”   庄墨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锁死在怀里,压低声音质问:“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高远言简意赅。   “你要去杀谁?!”   “那个女人!所有给那人干活的!还有网上那帮傻x!”高远眼中凶光毕露。   庄墨无奈:“大哥,咱好好写书,不杀人行吗?”   “老子他娘的大字不识几个!写个屁!”高远想到网上的言论就来气,“那帮小畜生嘴那么贱,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还敢到太岁爷爷头上动土!你把他们一个个都给我查出来,地址给我,我去把他们统统杀了!一个都不留!”   庄墨自然不可能去做他的帮凶:“大哥,这个我查不出来。”一边制住他,一边顺毛服软。   高远气得往地上吐了口痰:“你个吃软饭的龟儿子%¥¥%&#%……¥#¥”   “大哥,您听我讲,但凡知名度高、有社会影响力的人,免不了就要被人说三道四。现在网友一窝蜂骂他,是有人在带节奏,我们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在忙!您不想他被人骂,我也不想,您给我点时间,我让他们骂对面去行不行?能用别的方法解决,咱们就不杀人!”庄墨挨着他的拳脚,死死不肯放手,嘴上还要苦口婆心地劝。   高远根本不听劝:“老子信你的邪!你他妈当初怎么跟我保证的?!说的话当放屁!你说过不会让他再受人欺负,结果呢?被人骂得跟狗一样!”   “大哥,这种事情,谁也预料不到的。他那本书写得早,不是还没我吗?他要是早跟了我,今天也不会有不识相的小作者踩着他上位。这个事情我一定给他处理好,您放心!”庄墨跟高远打过几次交道,也慢慢摸到一点安抚他的门道:“大哥,您先抽根烟消消火,香烟在我裤兜里你自己拿,别客气。”   高远突然安静了下来,庄墨以为他是被劝服了,想不到他冷笑一声,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他出事,你在外面寻欢作乐,你还有脸在我这儿保证?!”   庄墨一愣,大家到底对他的工作到底有什么误解?他出门应酬就觉得他在寻花问柳?   “我那是在出差……”   高远根本不听解释。他挣脱不开庄墨的钳制,狠狠往后一撞,谁知背后是个厕所隔间,两个人连退几步,庄墨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坐厕上,高远顺势一屁股坐进了他怀里。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   庄墨愣住了,看了一下洗手间中的格局,这好像是个女厕?   庄墨赶紧把门带住,一把捂住了高远的嘴。高远可不管这么多,什么男厕女厕,他要杀人!一口咬在庄墨手上。   庄墨再疼也不敢松手,紧张地透过门缝看外面,在高远耳边私语:“别出声!”   这个女人……好像是黑白指尖!   庄墨曾在观文作者大会上与她打过照面,虽然现在她是素颜,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但庄墨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眼看庄墨掏出手机,要偷拍黑白指尖,高远一下子明白了她是谁。   他眼睛充血,迫不及待就要冲上去打女人,庄墨死命把他按在怀里,在他耳边低语:“你看她根本没自杀,手腕上也没有伤口。自杀事件是作伪,是欺骗大众!我们拿到这个证据,明卿就翻案了!”   黑白指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过觉了,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状态,虽然现在因为余尊放出的自杀消息,舆论相信她的清白,但她还是怀揣着巨大的惶恐不得安睡。她浑浑噩噩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正对着镜子暗自神伤之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咔嚓”的拍照声。   她心中陡然一惊!   现在有网友正在同心协力扒她说谎的证据,她决不能在这种时候流出任何影像信息!   她猛地回头,死死盯住了唯一一扇掩着的门,门下方的阴影和衣服的摩擦声出卖了狗仔!   她大步上前,猛地拉开了门把手!   庄墨和黑白指尖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惊呆了!   黑白指尖脑子里绷紧的弦“啪”得一声断掉了——她这是看到了什么?!   两个男的,一个紧紧抱着另一个,坐在厕所里,手上还举着个手机!   她目瞪口呆地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没错,这里是女厕所!   羞耻,尴尬,恶心,慌乱……全都涌上了她的心头!她以为是狗仔偷拍,谁知道是一起悖伦的偷情?!   庄墨从她脸上读出了她的全部心理活动,趁她回头的那一瞬间把摄像头转为自拍模式,淡定地冲自己和高远又是一顿乱拍。   唯一一个还在关心抄袭事件的人就是高远!他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仇人,攥紧了拳头,手中青筋毕露,口中喘着粗气,仿佛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野狗。要不是庄墨箍得紧,他就要冲上去打女人了!   黑白指尖对上高远的目光,觉得他的表情疯狂、怨恨且凶狠,实在是不像在干那档子事,颤抖着问道:“你还好吗?要……要帮忙吗?”   高远一声冷笑,嘴角扬起疯狂的弧度:“我要杀了你!”   黑白指尖吓得“砰”一声把门摔上,踩着高跟鞋冲到余尊办公室里。余尊一看她表情不对,从座位上站起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黑白指尖指着门外,脸色煞白煞白的:“女、女厕所里有……有变态!”   等余尊带着一伙人赶到女厕所、要把那两个死变态揪出来打一顿的时候,庄墨已经扛上高远疯跑到CBD外,路上不忘捡了那把作为凶器的铁榔头。   他一放下高远,高远就骂骂咧咧抬手要揍他,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高远觉得很没面子,既没杀成人,还被庄墨整卑服了!   庄墨急中生智,一把捧住他的脸就吻了上去!   高远正想杀人,突然被亲,猝不及防:妈的你个老阴逼竟敢亲老子!好他妈恶心!算你狠!   立刻放弃了身体控制,把这种脏活累活丢给了任明卿。   感到怀中身体一软,庄墨就知道他制住了高远,赶紧拦住一辆出租车就把任明卿塞了进去,逃离事发现场。   坐在出租车上,任明卿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头剧痛无比,对发生了什么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上一秒他还在超市里,黑白指尖的书迷气势汹汹地朝他冲来,下一秒,就坐进了出租车里……任明卿用力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庄墨连忙抓住他的手:“别打。”   “我刚才是晕过去了吗?”任明卿的眼神渐渐聚焦在熟悉的脸上,表情却是疑惑的,搞不清楚状况。   “差不多。”   庄墨见任明卿眼神涣散,精神不济,心情也跌落谷底,让他先睡一觉:“我们现在先回家。”   庄墨把任明卿哄睡了,将黑白指尖安然无恙出现在洗手间里回传给了叶瞬,让他组织舆论反击。余尊也许会去查监控,难保不会认出他来,他要抢在余尊再使幺蛾子之前就赶紧定案。   “对了,让田恬赶紧回家整理东西,他有别的任务。”   ——   此时,网络上有一部分网友正在疯狂查证黑白指尖自杀图的真实性,包括她的过往抑郁症史、近期动向、公司内部的知情人爆料等等。当她在花音文娱洗手间的照片流出,一切证据指明黑白指尖身体健康,从无抑郁症,今天早上还出现在公司。有人汇总了所有证据,发表在微博、知乎、天涯、豆瓣八组等一系列社交网站。   叶瞬让宋鹏想办法监察全网真实流量,见热度趋向于顶峰以后,上京宇账号,把《昆仑墟·仙骨》的网易博客地址甩出去了。同时还附有一张烈火哥制作的长图,详细整理了度他山与黑白指尖的聊天记录,逻辑清晰,铁证如山。   得亏任明卿不舍得丢他那个破电脑,宋鹏从庄墨家车库的角落里翻出硬盘,找到了QQ上保存的消息记录。叶瞬在等的就是这个东西。   里面虽然已经没有了三年前他们传送的文件资料,但两人讨论《昆仑墟》的聊天记录是一点儿没丢,里头甚至有《昆仑墟·仙骨》的段落。黑白指尖在私聊中完全是度他山的小迷妹,两人的对话中也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是原作,也算不上协同创作者,而是一个打call的读者。   这简直是硬得不能再硬的石锤。   网络上之所以有那么多讨伐度他山、支持黑白指尖的声音,就是因为《昆仑墟·仙骨》在静水是个只有三万字的坑,新绘网上的全文创作时间又不详。   黑白指尖敢放任余尊这么往死里踩任明卿,也是因为笃定他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完成了整个创作。她万万没想到,任明卿有可公开查询的博客地址,保存了全文记录。而她拖黑了任明卿,聊天记录却在对方的文件夹里静静地躺着。   度他山在2014年的全文与两人的私聊记录无疑是一记重磅炸弹:度他山没有说谎,他真得写过这么一本书,而黑白指尖却隐瞒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加上网友逻辑严密地证实了昨晚的自杀是一起营销,情势瞬间逆转!   明眼人都感觉得到,这不是一场无缘无故的碰瓷,而是货真价实的抄袭。   沉寂了一天的苍梧第一时间转发了此条。   紧接着是玄原。   再接着是徐静之。   傅双机、安度陈年、白殇殇……   在流量到达顶峰的时候,在所有吃瓜群众盯着度他山方面回应的时候,这起扑朔迷离的抄袭案终于绝地反转!   大量的正义路人,开始自发地点进度他山的博客,阅读《昆仑墟·仙骨》的全文,想靠自己的眼睛鉴别出事件的真相。   这一看,挖到宝了——天呐,这位大大是世界的瑰宝吗?!   在作家圈里,写的不好是原罪。同样的,写得好的作者,也能靠着自己的文字俘获读者的爱与忠诚。   黑白指尖能大火就是因为她的《一世含桃》质量还不错。   而度他山,他是神。   ——   庄墨带着任明卿回家。两人一走进卧室,庄墨就拿出行李箱,动作麻利地替任明卿收拾东西。   没过多久,他听见任明卿在背后带着哭腔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庄墨一愣,转身。   任明卿的目光像是一只小手,依依不舍地牵拉着他的衣角,但是此刻,那只手缓缓落下了,他眼中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任明卿一路上都提心吊胆,不止是因为抄袭的事,还心有隐忧:庄先生会不会因为我名声变得那么差,走上街人人喊打,不要我了?   现在这种隐忧变为了现实,他眼看庄墨把自己的衣服裤子随手丢进行李箱里,觉得庄墨是要赶自己走。   任明卿表面上平静得近乎麻木,内心深处却悄无声息地崩溃了。   他把庄墨当神祇,觉得他是人世间一切的光明,然而在黑暗吞噬他的时候,庄墨把他推开了。   他的文字,他的感情,他一直以来笃信的正义,都被庄墨所背叛。   他站在那里,听见自己的心一寸一寸烧成灰烬的声音,然后隐约听见有人在耳旁说:“你看他也靠不住!走吧,我来对付他。”   下一秒,面前笼罩下高大的阴影,他冰冷的脸被一双温暖的手捧起:“听着,哪怕有一天,全世界都背叛你、咒骂你、觉得你坏到了家,我也不会不要你,你身边永远有我。”   庄墨的声音唤醒了任明卿的神智。他猛地喘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仿佛溺水之人被施以援手,从淹没他的冷水中清醒过来,枕在庄墨的手心里大口大口地呼吸。   庄墨轻拍着他的背,等他喘匀了气,把他拉坐到自己身边:“这段时间网上不太平。在真相没有大白以前,你会受很多很多的舆论攻击,还有人试图找到你、伤害你。你也看到了,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愿意你受这种委屈,也不想影响到你写作的初心,你就趁这个机会去国外散散心,好好玩一阵子。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保证事情尘埃落定。”   高远虽然杀人未遂,但已经让庄墨下定决心把任明卿送走,远离舆论漩涡。   任明卿摇摇头:“我不走。”他怎么能留庄先生、留所有人为他打拼,自己却跑到国外逍遥?   “我知道,作品就像是作者的孩子,孩子被偷窃,你悬着心。只是你不要忘了,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会把我们的孩子夺回来。”庄墨整理好了行李箱,朝他伸出了手。   任明卿看着眼神坚毅的庄墨,回忆起他在自己受到伤害时第一时间朝自己扑过来的身影。虽然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但看到庄墨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他一定替自己挡了不少灾,吃了不少苦。   任明卿将手递给了他。他在这里确实帮不上忙,还让庄墨分心,庄墨的想法是对的,暂时的分离对他俩都有好处。   庄墨牵着他下楼。这时候田恬也到了。他刚看到舆情反转,忙不迭给任明卿报喜。   庄墨看任明卿心下稍宽,吩咐田恬道:“你现在就带着太太去机场,晚上八点的飞机。”   田恬:“啊?”   庄墨:“落地后会有地陪带你们玩儿。缺什么东西到时候自己买。机灵点儿,别抠抠索索的,让太太玩得开心。”   田恬和任明卿一头雾水地被塞上了车,互相看看。   田恬:“太太,你知道去哪儿吗?”   任明卿:“我不知道。”   田恬:“我也不知道。”   任明卿:“……”   田恬:“……”   站在原地温柔地目送任明卿离开后,庄墨披上了风衣,神色转冷。   他不仅仅是要为任明卿平反,甚至不仅仅是要抄袭者道歉,他还要让黑白指尖和余尊把吃了他的吐出来,把挣得名誉还回来。   ——   白天的那个小插曲让余尊有很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舆论就变得不对劲了。大批路人站队度他山,度他山的黑子号被冷静的网友劝导弃号,恶毒的人身表情包被自发控评删除,微博后台有大量的读者据理力争:什么原因要封度他山太太的微博?!他说了什么话要被封号?!甚至有人自发地做了两本书的调色盘,转发破1万……   苍梧之前被举报到封号,此时重新被放了出来,带了一大票神仙姐妹跑到黑白指尖的微博,请她不要再忙着割腕,出来解释一下两本书为什么这么相像。   余尊这下坐不住了,把黑白指尖叫到公司里来,关起门来问:“你到底抄没抄?!”   黑白指尖的双眼哭得像个桃子,看着他嘴唇嗫嚅了两下,没说话。   余尊心里一沉:“你怎么早不说?!”要早说了他肯定不是做法了!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安抚作者道:“抄了又怎样?!一个扑街货还来蹦跶,他就是想蹭热度,你不用理睬他!”   当天晚上,黑白指尖工作室官方微博发表了律师函。   “近日,有作者质疑黑白指尖的《一世含桃》抄袭洗稿。抄袭没有明确的鉴定方式,鉴定过程困难艰巨,我方愿意与任何质疑者一同努力,在法律框架下还作者一个清白。   “但是,在没有法律判定的情况下,大肆散播作者抄袭的谣言,涉嫌侵犯作者的名誉权。警告相关谣言传播者立即停止、删撤与黑白指尖和《一世含桃》相关的不实信息,停止造谣。黑白指尖工作室将依法追究谣言传播者的责任。”   大意就是抄袭这个事情法律说了算,你现在空口白话泼我们脏水,我们要告你。   《一世含桃》的制作公司中联影视亦是安排了剧中演员的采访,声援原作者。   “请问你知道现在网上有一种质疑,说你参演的这个剧涉嫌抄袭吗?”   “我听说过。大家有这种质疑是好事,说明我们国家现在对原创的保护有在进步。”演员微笑道,“我是黑白指尖老师的死忠粉,很有幸参演他的小说改编的剧,这是一部非常非常好的作品,我们也希望早日水落石出,还老师一个清白。”   余尊为什么敢这么硬气,就是因为抄袭的官司又臭又长,不好打。   他看了网友制作的调色盘,黑白指尖抄度他山,抄的是世设人设剧情走向,不是篇章字句,这种高级抄真闹到法庭上都不一定会输,所以余尊选择不怂。   ——   庄墨送走任明卿以后,就去拜访了邢老。   邢老原来是商事领域的知名律师,但是他曾经代理过一桩案子,导致他在知识产权领域获得了国内顶尖的威望——他曾经帮庄羽打赢了小四。调色盘这个东西,最初就是他为了胜诉搞出来的。   邢老跟庄墨有点交情,本身就是天网驻站律师。庄墨回国那天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关注一下这个案子。这两天邢老对比了《一世含桃》和《昆仑墟·仙骨》,认为情况不太乐观。   “她看过原作,这是肯定的。但是她不是把原作剪碎了东拼西凑,她是扒皮抽骨,移花接木。线索单拎出来,重合度很高,可是大纲不是法律保护的表现形式。我同情原作者的遭遇,不过这个案子很难打,耗时弥久,就算打赢了,你们投入的时间精力很难追回。”   “我们最终不会闹到法庭上,胜负四天之内就会见分晓,我只是想要借一下你的名头。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变成了一个社会热点,您站在被抄袭者这边,对您是一个免费宣传。我已经联系了新华社的采访,您不是一直想推进知识产权这块儿的法律修订吗?有更高的社会影响力,才更有话语权,对不对?”   老邢被说动了。   “真正需要您费心的,是起草一份赔偿协议。我对对方有这么几个要求:1、赔偿所有版权收入;2、尚未开发的版权全部回收;3、在所有IP衍生产品包括图书、电子版、电影、电视剧,手游版权页,标注为度他山《昆仑虚·仙骨》同人作品,抹去黑白指尖的名字;4《一世含桃》后续所有系列作品,向度他山支付20%世界观授权费用。”   邢老吃了一惊:“没有这种先例。”   庄墨道:“我们就是先例。”   邢老还有一个疑问:“这么严苛的条款,对方会签吗?”   庄墨道:“这个您放心,他不得不签。”   ——   第四日晚上,度他山个人主页解禁,发了一条微博——   “谢谢大家对此事的关注。理解大家之前对碰瓷的憎恶,大家都是出于对原创的尊重才会有之前的误会。不论如何,我将继续维权,希望黑白指尖能给我一个道歉。”   京宇官方微博随后发布律师函,起诉黑白指尖《一世含桃》抄袭度他山《昆仑墟·仙骨》。与一般作者被抄袭打不起官司的穷困潦倒形成鲜明对比,度他山此案的代理律师足足有十人!   一般网友可能就看个量,律师圈的人却惊觉,度他山的代理律师是邢老、莫北、项康、许少华、郭彩斌、何家烨、杜其丰、叶家铭、吴磊以及金丰。   这帮律师全都是商事和知识产权领域顶尖的大律师,知识产权倒还好,商事领域的那几位根本不接千万以下的单子。然而京宇为了度他山的一本旧作,就是有本事把他们统统请出山!   维持正义的读者还没到场,法律界人士就纷纷转发此条,戏称此次维权,出动了一个“梦幻律师团”。营销号紧跟着加入转发扩散,把这变成了一个梗,最终达到了30多万的搜索次数,登上了热搜。   这导致了舆情反转后的一波高潮。不但玄原、鸿仨、安度陈年等一票京宇作者纷纷声援,其他作者也都在给度他山站队,谴责黑白指尖。度他山开始疯狂涨粉。   不管看没看过他的书,大家至少都知道,这里有这么一票作者,写得很好被人抄袭了。他的知名度让站内站外的读者都慕名而来,《昆仑墟·仙骨》访问量逼近了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 第57章   苍梧见情势逆转,灵感大发,在卧室里用绿闪闪的眼睛盯着屏幕,逸兴遄飞地写仙骨x鼎真上仙的高h同人,突然有人在QQ上敲她,是洗灰。   瘦十斤:太太!   瘦十斤:神仙太太!   瘦十斤:你终于出现啦啊啊啊啊啊!   瘦十斤:我看到你要和那个贱人打官司了!告死她【马景涛咆哮.JPG】   洗灰:哈哈,你在B市吗?   瘦十斤:在耶!怎么啦?   洗灰:出来见一面吧,我有事找你商量   瘦十斤:面基吗!好呀!现在吗!   洗灰:对呀,会不会不方便?   苍梧看了一眼右下角的20:37。   瘦十斤:方便的啊啊啊啊啊   瘦十斤:我要跟太太面基啦【流泪的猫.JPG】   苍梧假称要去陪父母不在家的闺蜜过夜,偷溜出家门,9点半赶到咖啡厅的时候,咖啡厅里还是人满为患。她找来找去找不到小姐姐,倒是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纤瘦美男一边打电话一边张望了她几眼,看她一直没找到人,朝她挥了挥手,似乎在等她的样子。   苍梧有点难以置信:妈耶!这是洗灰老师吗!这个画风???眼角还有泪痣呢大美人!   叶瞬打了半天电话才终于得空,对眼前的小妹子抱歉道:“这么晚约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最近实在太忙,白天脱不开身。”他本来想选个清净点儿的地方谈事情,可是这么晚了,跟小姑娘不适合去高级会所的包间,他就选了个热闹点的咖啡馆,让人家安心。   苍梧拽着自己的斜背包,羞涩又腼腆地笑说没关系。   叶瞬不着声色地打量着她。苍梧个子很小,可能只有一米五出点头,白白胖胖,一张肉嘟嘟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非常可爱。她穿着打扮都很卡通,就是个还没上大学的学生妹。   “你就是微博上的苍梧?”   苍梧发现自己掉马,咯咯咯咯笑起来,挥了挥手让他别提了,她成天在微博上开车:“你是洗灰老师吗?”   叶瞬摇摇头,笑道:“我是京宇的销售副总叶瞬。”   见苍梧一脸懵逼,他解释道:“太太最近出国了。网上那么乌烟瘴气,他受不了的,现在他的一切账号都是我们工作人员打理,包括QQ。”   见小妹子很有点见不着偶像的沮丧,叶瞬掏出一盒TOM FORD限量口红礼盒送给她,“这次约你出来是谢谢你,谢谢你站在他身边挺他,你很勇敢。”   苍梧不是他们的人,根本不知道抄袭事件背后其实是神仙打架,当她发现任明卿被抄袭的时候,任明卿还没有任何人帮衬。面对前两天一边倒的舆论,其他人即使跟任明卿再要好,为他发声都要考虑再三,但她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冲上一线支持他维权,叶瞬佩服她的勇气。   她不管黑白指尖有多粉丝,那些粉丝骂得有多难听;也不管这个事情如果被定性为碰瓷,她要受怎样的牵连。她只知道黑白指尖抄袭了度他山,她就不会停止战斗。她唯一消停的那半天是黑白指尖割腕,她出于人道主义没有怼她,后来得知她是假自杀,立刻又操起小号跟她血战到死。   你可以说她鲁莽,也可以说她傻气,但如果没有这样坚持正义的人,这个行业永远不会变好。   只是这份为正义而战的勇气,有时候也会变成一把双刃剑。   “我看到你在微博上公开了太太的粉丝群,你是群主吗?”叶瞬问。   “是,现在已经有1000多人了!”苍梧骄傲道。“我们做了最初版的调色盘,到处为太太刷安利,还有组织地控评,跟抄袭狗的粉丝对喷!”   叶瞬笑得十分温柔:“非常感谢你们为太太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你们在维权的过程当中,可不可以尽量避免激烈的言语争执?”   苍梧攥起了拳头,忿忿不平道:“我们也想好好说话,可是黑白指尖的书粉和剧粉太气人了!粉随正主,她不道歉,他的粉丝就四处说太太碰瓷,根本不看证据。他们甚至把太太的头像P成了遗照,我们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既然你说到了粉随正主,那就不会不懂‘粉丝行为、偶像埋单’的道理。”叶瞬耐心地引导她,“你们喜欢太太,是太太的后援会,在外面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算在太太头上。太太是个非常温和善良的人,写书也很认真,我们不都相信他可以凭着自己才华和人品慢慢征服路人的心吗?况且我们现在是占理的那一方,不用戾气满满地喊打喊杀、撕逼对骂。你们太过偏激,别人哪怕觉得太太有理,也会觉得太太得理不饶人了。”   苍梧冷静下来,面对着叶瞬真诚担忧的神情,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也许跟一世含桃的书粉没有两样。他们当时也相信他们的大大占着理,肆意侮辱、谩骂度他山太太,这才招致了大众的反感,也导致了最终的舆情反转。   “我明白了,我会回去约束姐妹们。”苍梧理智道。   “你还在上学吧?”叶瞬问。   “对,我刚上高一。”   “你是个学生,业余还写文,恐怕没有时间精力做这个事情。你可不可以让我们的工作人员加群,来辅助你约束太太的小粉丝呢?”   苍梧真心崇拜度他山,凡事都以他为重,此时听说专业人员要入场,觉得再好不过,乖乖地把叶瞬、田恬放进去,设置成管理员。她还交出了“度他山宇宙后援会”的微博ID,叶瞬让公关团队接手,发布田恬早已经起草完的粉丝公约,号召粉丝们不拉踩、不撕逼,文明礼貌、善用拖黑。   现在什么地方都讲粉圈这一套,作家也越来越像偶像靠拢。叶瞬刚帮度他山拿下了舆论阵地,眼看他刚成立的脆弱的粉丝团体要失控,连夜找到大粉头整顿粉圈。度他山以后必定是S级作者,没有一个路人缘良好的粉丝团体,他会受到严重的反噬。   “我看你最近一直在写昆仑墟的同人,写得不错。”叶瞬接手了粉圈,把一份合同推到她面前,“你最近有没有空,我想请你持续产出同人文,给太太的作品做推广。单篇体量3000字保底,千字500元。”   苍梧吓了一跳,涨红了脸:“那个……我是高h……”   叶瞬被她逗乐了:“我当然不是要给你写小黄文。写小黄文虽然流量很大,但不是长久之计。前几天你被人举报就是因为黄文,这一块儿现在国家查得很严,很危险。你只要写点CP互动就可以了,哪一对都无所谓。”   他开出的价码高得离谱,苍梧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本来就是要给太太写同人的。   叶瞬看她签完字,预付了一笔定金给她,嘱咐道:“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你在发布同人的时候,要加这个tag……”   ——   第五日。   度他山的粉头苍梧在老时间发布了《转生轮》同人文,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的文章标题前多了一个tag——#我为太太写同人#。   在文章末尾,苍梧一反打了鸡血的喷子口吻,平静而克制地科普了黑白指尖抄袭事件,呼吁抄袭者尽早道歉。如果黑白指尖始终不表态,她将会持续地在之后的同人作品中继续呼吁。   在叶瞬和田恬的推波助澜下,大批粉丝自发效仿苍梧,通过同人的方式向更多的人介绍、传播度他山的作品,所有人都在文章结尾加上了苍梧的那段话:“黑白指尖的《一世含桃》抄袭度他山《昆仑墟·仙骨》。黑白指尖一日不道歉,我们就一日不放弃讨还公道。”   其实撕逼撕到第五天,看客也烦了。轰轰烈烈的流量能维持几天?没有人愿意天天看你祥林嫂似地哭阿毛。   但是,产粮就不一样了。   度他山的粉丝因为前期全网黑的怨气,恨死了黑白指尖,说话非常偏激;他又窜红得太快,给路人的观感不太好,网上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现在苍梧来那么一出,整个粉丝群体的面貌都不一样了。大家都见惯了歇斯底里哭抄袭,但是一边产粮一边讨公道,有没有?   没有!   稀奇不稀奇?   稀奇!   非暴力不合作啊!   苍梧火了!度他山的粉丝群体也火了!   叶瞬带着团队加班加点加流量、做数据,全平台营销,下午2点,“神仙姐妹”这个词条上了热搜。越来越多的读者因为同人的影响,领略到了度他山的魅力;有不少原创作者出于对抄袭的憎恨,站到了度他山这一边,写起了报复性同人,疯狂奶他。#一世含桃抄袭剧今天停播了没#、#黑白指尖滚出作家圈#的话题当天有近两万人打卡,双双破10亿热度。“黑白指尖抄袭”每天挂在热搜上,这一天终于炒到了热搜第一,知乎出现“如何看待黑白指尖抄袭度他山事件?”的问题。   余尊恨死了!   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一点小纠纷,像普通的抄袭一样糊弄糊弄就过去了,结果被京宇一手操成了全民性质的公关事件,网上一片讨伐之声。抵制抄袭的规模和力度着实大到无与伦比,不止是微博,知乎、天涯、微信公众号等各大舆论平台都在深度传播本次事件。度他山他之前是个什么十八线小野鸡,现在他的粉丝一天四五万地在涨!   凑出一个“梦幻律师团”来应对他们的名誉侵权诉讼,也是非常聪明的公关行为。不管最后判不判抄袭,这个律师团一出,舆情阵地上的胜负已分。   现在他们不论做多少公关分散注意力,京宇就是按头抄袭,余尊真替黑白指尖可惜,她离S级本来只有一步之遥啊!   不过余尊怨恨归怨恨,却不像黑白指尖被吓破了胆。   余尊安慰她道:“你别看微博上闹得声势浩大,他也就是个十八线,你却是有过上星剧的一线大神。你暂时别上微博,专注赚钱吧。”   黑白指尖哽咽着问:“我还能赚到钱?”   “能啊!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抄袭算什么,只要够火,就会有人买单。抄袭本子自带争议和流量,比一般的IP更有话题度。中联影视的林总今早还打电话慰问了你,说他们会是你坚实的后盾,你的本子还不是该怎么卖钱就怎么卖钱。”   “可是微博上……”她擦着眼泪心有余悸道。   “我不是让你别上微博了吗?!”余尊暴脾气地训斥道,“微博上又不住着全天下人,不上微博的人多了去了,你老管微博干什么!《一世含桃》的剧集宣传每天都在买通稿,收视率节节攀升,只要有流量,谁管他娘的原作者是哪根葱!任度他山那只野鸡撕上天去了,资本就是站你的,你怕什么?!把微博先停了,以后再慢慢洗回来。”   于是,黑白指尖针对京宇的铁证如山与网络上的舆情汹涌,毫无动静,安静如鸡。   ——   第六日。   一大清早,中联影视的CEO林嘉就被手机推送了新华社对于邢老的采访,他看着那十分钟的视频,越看越心惊动魄,还没拉到最后,平台方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这几天《一世含桃》抄袭的事在网上闹得这么大,你们到底有没有做过控评!现在有不少人打电话举报到总局,文联作协和知识产权领域的大律师团也在游走,听风声是要把《一世含桃》当典型抓了!负评无数无法挽回,但你不能让剧被下架!你快去让余尊道歉,我们这边也托托关系,看能不能把剧保下!”   林嘉冷汗直冒,他们这部剧投资3个亿,如果这时候因为舆论或者恶意举报被迫下架,将会血本无归!   有陌生电话打断了他的沉思:“你好,是中联影视的林总吗?”   “哪位?”   电话那边的男人低笑了一声:“我是连城文娱的庄墨。林总有没有时间赏个光,一起喝个早茶?我已经在你的办公室里了。”   林嘉知道京宇和连城之间的关系。之前京宇的人打电话到中联,要求一起惩治抄袭者,他没理睬。他是影视圈的,跟庄墨隔了个圈子,以为京宇就是个野鸡公司,一上来就跟影视方提抄袭,虎了吧唧的,一笑置之。现在想想,反抄袭闹到这个地步,绝对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运筹帷幄,这个男人背景很深。   来者不善,林嘉打起十二万分的赶到公司,跟庄墨坐下来谈判。   庄墨表现得轻松友善:“最近网上正义路人挺多的,广电领导一天能收几百封《一世含桃》的抄袭投诉。反抄袭协会建立以后,上头对这个事情还挺重视的。我听到风声说《一世含桃》要被人民日报点名,通稿马上就要出了,替林兄着急。3个亿的投资打水漂,多可惜。我匆匆赶来,就是想替林兄出个主意。”   林嘉恨得直磨后槽牙,但还要客客气气地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做抄袭剧典范,总不如做反抄袭剧典范来得强,对不对?”庄墨笑道,“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是发个声明、改换片头的事。只要所有剧集片头版权页换一换,标明第一作者度他山,注明《一世含桃》是《昆仑墟·仙骨》的同人作品,这不就洗白了嘛,抄袭的事跟你影视方有什么关系?”   林嘉忍不住诉苦:“您说得简单,我从她那里购买版权,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写上度他山的名字?”   “她抄的度他山,这本来就是度他山的版权。只是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你们真金白银买了《一世含桃》,我不会让你吃亏。抄袭赔偿我会和余尊那边谈,跟你们不搭界,只是你这边后续世界观开发得跟我谈。”   庄墨姿势优雅地在烟灰缸中抖了抖手中的烟灰:“我听说你们现在想跟游戏公司合作开发《一世含桃》的游戏是吧?它的世界观是《昆仑墟》的,我们这儿随时可以开发百八十个同一世界观背景的游戏,你说你这个游戏版权,不拿了跟没拿一样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林嘉手里的世界观背景没有排他性,庄墨手里有个一模一样的,别的不说,价格就炒不起来。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昆仑墟》的游戏版权,我给你独家代理,你跟《一世含桃》一起捆出去,这样就没有任何问题。整个《昆仑墟》世界观的后续操作模式,都可以这样来。”   “可咱们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就换原作者啊!她不出来认错,咱们也不能按头抄袭。”这种事就没有先例,版权交割麻烦无比。   “都是小事情。”庄墨微微一笑,隐晦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资本何尝把作者的利益放在眼里?他们只在乎他们自己的利益。谁能帮他们赚钱,他们就捧谁,事情向来如此。无利不起早,他要拿下林嘉,给了一巴掌,就得给颗糖。   庄墨把一份IP清单页摆在他眼前:“连城文娱刚刚和优视频谈了个项目,叫’他山计划’,现在已经在走合同流程了,计划下个月就召开发布会宣布启动。”   林嘉眉毛一跳,他现在听到“他山”两个字就胃痛。   然而庄墨接下来的话让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简单来说,京宇会将一部分优质IP拿出来,加入优视频的IP池,公开投放到市场,供影视公司挑选,三方合作做剧。我出IP,平台方拨资金,影视公司拿钱承制,先期无成本,后期保上平台无风险。”   林嘉眼睛一亮。   对于影视公司来说,承制比自己掏钱要好。像《一世含桃》先期投了3个亿,他们也是要承担很大压力的。   而且自己掏钱,最怕的就是拍好了片却没办法播。中联影视这个老牌影视公司走的是传统路线,主要针对卫视输出,剧集规模和成本预算都高于市面上的小成本网剧。因为审核严格,排片紧张,上星越来越难。如果成为“他山计划”的下游公司,哪怕今后的剧集不上卫视播放,也有平台买单兜底,这对于中联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门路。   “当然,IP承制需要招投标,而我作为IP所有者,在挑选承制方时有投票权。”庄墨仰倒在沙发上,吐了个烟圈,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他山计划’预计开发50部网剧和100部网大,优视频投入的制作资金将高达100个亿。”   林嘉当即拿过IP清单,迅速且仔细地浏览一遍。里头有《散漫王侯》这种千万级别的大IP,他的人之前跟京宇谈,京宇不肯出手。   更何况影视承制,一部剧就他妈拿几个亿!   而他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在《一世含桃》剧集片头,加上三个字——   度他山。   “好,我加!”林嘉拍案而起,十分义气。“黑白指尖抄袭这个事情给我们带来这么多麻烦,我们也很看不过去!”   “嗯,一旦大家承认《一世含桃》为《昆仑墟》的同人,后续就好办了,到时候再合作。”庄墨提点道。   两人立刻就未来的合作签署了一份协议。   林嘉送走庄墨的时候毕恭毕敬,简直像是在送一尊财神爷。   《一世含桃》剧集大火,中联影视赚了不少,但是这个系列后续的版权不在他们手里,余尊坐地起价,动辄两三千万,中联也是跟别的影视公司甚至平台在竞价。听庄墨的意思,只要把《一世含桃》的版权收归《昆仑墟》系列,到时候的影视合作都有得谈。   再加上“他山计划”招投标的关键性一票,林嘉觉得这辈子都还没做过这么便宜的买卖,他是绝对不敢得罪庄墨的。   庄墨上车的时候,摇下车窗,重复他说过的话:“不过你说得对,咱们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直接把原作者写上去,黑白指尖如果不出来认这个错,咱们也不能按头抄袭啊。”   林嘉连忙躬身:“这个您不用担心,作者那里我们会去搞定!”   一回头,余尊就接到了林嘉的电话。   林嘉一改和风细雨的做派,不再要做“黑白指尖坚实的后盾”,而是声色俱厉地指责他们版权不干净,“给甲方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造成了巨额损失”,按照合同十倍赔偿。   余尊以为是舆情的缘故,息事宁人,带着黑白指尖去京宇赔罪,希望两位作者的和解能够解决剧集下架的困境。   ——   黑白指尖几天之内从天上到地下,跟在余尊身边,眼泪就没有停过。京宇的员工给他们指路总裁办公室的时候,狐疑地看了她两眼。   余尊安慰她道:“没关系,抄了就抄了呗!赔点钱就完事儿了。你以为京宇是为了度他山跟你这通撕?别傻了,他们就是借题发挥,营销他们的站子,不然度他山为什么早不跳出来、晚不跳出来,偏偏剧集上线、流量最大的时候跳出来?徐静之跟他们就是一伙的,所以天网在这桩事里也插了一脚。你看那个’梦幻律师团’一出,几个大律师直接驻站天网,对他们个人来说,于知识版权这一块儿打响了知名度,于天网来说又是一波炒作。所以他们精着呢,都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什么是非对错。只要能谈钱,咱们就好商量。你是一线,度他山他是十八线小编辑带的十八线小作者,你根本用不着怵他。”   说着,他推开了京宇的总裁办公室。   “十八线小编辑带的十八线小作者?”里头传来他熟悉的磁性声音。   身穿巴宝莉西服套装的男人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阴郁地抽着烟,剑眉一抬。   余尊的脸色变了。 第58章   余尊带着黑白指尖从庄墨办公室里滚出来的时候,黑白指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真的……真的要按他说的那么做吗?”   度他山方面的要求是:公开道歉;收入赔偿;贬为同人;版权回收;版权页更名;后续开发缴纳20%世界观授权费用。   庄墨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不原价赔我,要不十倍赔给中联。   余尊之前敢这么嚣张,就是因为黑白指尖有剧集。他们和中联影视、和平台是利益共同体,这些大资本不可能被舆论撼动。   可是沈从心釜底抽薪,用不知什么法子绑到了这两家资本。现在大资本站度他山,他们就彻底失去了靠山。   余尊憋了一肚子火,发又发不出来,只能点了根烟猛抽一气:“这是碰上较真的人了。”   余尊本来就是沈从心手底下办事的人,成天被他骂;想不到熬到沈从心离职,靠着阿谀奉承许唯做到了花音文娱的CEO,回头还是要被沈从心骂!   他们虽然不再是上下级关系,可是沈从心骂了他这么多年,余威尤烈,余尊站在老领导办公室里被训得根本不敢回嘴,只觉得自己真心跟他八字不合,倒霉死了!   “可、可是……”黑白指尖心有不甘。   “沈从心不是个好相与的!”她精明市侩的经纪人突然把脸一沉,难得露出严肃又沉重的表情。“你怕是不知道他是谁吧?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在这个圈子里混,你得罪了他,他就有本事让你混不下去!”   黑白指尖毕竟是个女孩子,被他吓得脸色煞白。当一线作者,既有社会地位,又有高昂的收入,她无法想象不是黑白指尖她又是谁。   “而且你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没有?度他山是他的作者,他亲自带的作者!你知道他从前带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你这是抄到不该抄的人身上了!活该你给人踩在底下,为人织了嫁衣!”余尊把烟屁股狠狠一丢,深深叹了口气。“这事儿我再给你托托关系。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余尊太了解沈从心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对手有多可怕——这是一手缔造观文帝国的男人。而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为他的作者报仇。   黑白指尖这个作者养到这么大,余尊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和精力,他不想这一切都付之东流,他不甘心!即使知道对手是谁,他也不愿意就这么束手就擒!   也许有另一个人可以帮他……   ——   许唯正和谭思吃饭,余尊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跟他撒泼诉苦:“许总,沈总跳槽去了京宇,掐我的作者抄袭,还真给他掐死了!现在他要我们把吃的全都吐出来!”余尊气得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许唯拿着纸巾优雅地擦擦嘴:“你跟他斗到现在,已经变成一局死棋了,你现在找我,还有什么用?”   他一早就猜到沈从心是连城和京宇背后的操盘手,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凭沈从心在圈子里的身份地位,要搞余尊的作者,那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老沈在京宇?”谭思也在桌上吃饭,就坐在许唯手边,说了句“怪不得”,“我倒想谁把这事儿炒得那么大。”神情甚至还有些骄傲。   他跟沈从心这么多年,直到今天依旧习惯性地把他当自己的编辑,大有“我家老沈就是牛逼”的态度。   然而余尊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谭思大神!那个度他山,是沈总新带的作者!我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万粉左右的小号,七天之内涨到40多万粉,背后再用新绘网这么一推,要起来很容易,沈总推作者向来很在行!如果度他山打了翻身仗,又是道歉又是赔偿还收归世界观,这个政治正确可以给他加多少公众印象分?!最要紧的是那个剧集署名,光《一世含桃》的署名就够他能克死黑白指尖直接飞升啊!”   谭思收敛了笑意,显然是有点被余尊的话吓到了。他做了五年的榜首作家,心高气傲,照理说不会把任何人当做对手,但沈从心捧的人可就不一样了。顶级内容加顶级运营,极有可能成就下一个顶级流量。   “度他山啊……”坐在他对面的可达听到这个笔名,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达自从被庄墨怼了以后,就明白京宇不会推自己,到处找下家。许唯被人推荐了可达,觉得他还挺有灵气,这次跟他见面是想给他开个工作室,专门做他的IP转化。   谭思看他念念有词,问道:“诶,你跟京宇那一块儿熟,你知道这个作者吗?”   可达跟任明卿没有深交,只在作家大会上坐过隔壁,不过他确实听到了了不得东西。他急于争取观文的支持,又碍于谭思的权威,没什么犹豫就兜了底:“度他山曾经用过一个笔名,跟谭哥还有交集。”   “什么?跟我?”   “天胧月,你有印象吗?”   谭思仿佛被雷劈了:“度他山就是天胧月?老沈在捧他?”   当年的同人作者事件,许唯也有所耳闻,连忙喝止:“你是什么级别的作者,黑白指尖和度他山又是什么级别的作者?他们在网上撕得这么难看,你下场去做什么?度他山现在还小,我们以后有的是法子做掉他,你不要心急。”   余尊明白,许唯是不屑去打这种口水仗的。他跟庄墨一样,斗的是人脉、资本、地位,可是现在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把柄了。   余尊偷瞧了一眼许唯的脸色,决定铤而走险。   ——   第七日。   叶瞬从办公桌上醒来,发现营销号纷纷拿着格式统一的通稿,爆了一条陈年旧料——度他山曾用笔名天胧月为《诡域》系列创作同人,疑似抄袭,被谭思挂到删号退圈。这个黑料毫无疑问是黑白指尖工作室放出的,他们还为此买了热搜,一大早就刷屏了的首页,引起了一定的讨论度。   叶瞬赶紧摘了几条,冲到庄墨办公室里:“怎么洗灰也有黑历史?”   庄墨这几天天天守在办公桌前,说要等一个电话,等得都魔怔了。此时扫了一眼他的报告,拿起桌子上冷掉了的咖啡抿了一口:“胡说八道。”   他醒了醒神,起身走到书柜前,在存放他和任明卿私人合同的保险箱里取出了当年的授权合同,丢给了叶瞬:“问问谭思的经纪人当年为什么出尔反尔?”   叶瞬:“……?”   叶瞬:“等一下,你不就是……”谭思当年的经纪人?   庄墨:“你就这么写。”   京宇方面立刻po出了一份合同,合同授权天胧月为谭思的《诡域》世界观创作同人作品,版权归观文独家代理,观文盖章和骑缝章齐全:“2013年,度他山受邀参与《诡域》创作,临出版却被污蔑抄袭、封笔退圈,为什么授权创作会被开除粉籍?难道创作本身不是版权方许可的吗?观文内部的混乱管理让作者蒙受这么大的冤屈,不自查自咎,也请不要颠倒黑白、落井下石。”   许唯的微博突然被愤怒的神仙姐妹攻陷,质问他当年为什么如此辜负他们神仙太太。   许唯:“……”   他真是没想到,沈从心得罪他家宝贝度他山,还能让他许唯背锅,厉害厉害。   许唯打电话把余尊骂了一顿:“不自量力!我早说了这是局死棋,你搞什么东西?!官方通稿今天就要下来了,还在那边把脸凑上去给人打。”   他骂完余尊,又给谭思打电话:“你也看清楚沈从心现在对你是个什么态度了,他对你已经没有任何顾念之情。这笔账,留着慢慢清算,别给底下人当刀子使了。”   谭思没有出声。   当年他仗着自己够红,沈从心对他够宠,硬是怼天怼地地把天胧月掐退,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沈从心帮着度他山来掐他?!   谭思是统治流行文坛五年的榜首作家,虽然表面上放荡不羁,内心却极为自负。他心浮气躁点开《转生轮》看了几章,觉得度他山平平无奇,老沈护崽子护到这份上……是不是在故意气他啊?   谭思越想越觉得可能:老沈一定是对我耿耿于怀、余情未了,这才借题发挥的!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跟他在人前撕了,许唯说得对,多难看啊。有句老话说得好,床头打架床位和嘛!   观文方面没有回应,谭思的微博也毫无动静,这等于默认了那份授权合同的真实性,度他山的悲惨历史又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度他山抄袭”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就被掐灭了,叶瞬联系各营销公司删帖的删帖,澄清的澄清,变成了一朵并不起眼的小水花。   庄墨把这个事情摆平,让谢想容把任明卿博客中的所有文章拿去天网登记版权,然后锁帖。这样,他大大小小的作品都能受到法律保护,原地址和发布时间也清清楚楚,但是外人又不知道他究竟写了什么,省得有心之人再来碰瓷。   ——   当天晚些时候,黑白指尖工作室发表声明,承认抄袭,与度他山庭外和解。《一世含桃》所有版权收入赔偿给《昆仑墟·仙骨》的原作者度他山,《一世含桃》从原创作品降格为《昆仑墟·仙骨》的同人衍生作品,书籍、动漫、影视和所有IP开发加第一作者度他山的名字,该系列后续一切版权向原作者上交20%的世界观授权费用。   京宇官方承认此事。   有网友截图,当晚播出的《一世含桃》片头已经将第一作者改为度他山,版权页也从“根据黑白指尖《一世含桃》改编”,变成了“根据度他山《昆仑墟·仙骨》同人衍生作品《一世含桃》改编”,抹去了黑白指尖的名字。   喜大普奔!   因为知识产权的保护和监管不到位,抄袭案维权在国内难于登天。大作者之间的抄袭官司打得旷日持久,小作者抄袭根本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解决办法,只能通过广大网友义愤填膺的网暴来实施惩罚。   即使可以占据舆论高地,抄袭案依旧是雷声大雨点小,原作者的名誉与经济损失无法追回。没有任何成功的先例,给大家做出一个示范:抄袭案如何解决、如何赔偿、如何追回损失、如何交割版权!   但是度他山夺回了他的名字,夺回了他的作品,夺回了他的经济损失!   这是头一例!   他不再是一个个别事件,而变成了一种原创的象征!   一夜之间,不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的所有声音都在欢呼他的胜利!大家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我们国家的版权保护意识在增强,不论被抄袭者有多不起眼,他都不用再受委屈了!   《一世含桃》避免了被下架的命运,反而因为尊重原作者的缘故,播放量激增!度他山也因此一夜成名。他自己从来没有输出过长篇版权,但是这部今年的剧王,竟然是他的同人改编,他的个人微博在之后的半个月里粉丝破百万!优视频与连城文娱的“他山计划”提前召开官方发布会,IP池中就有《昆仑墟·仙骨》,直接进入剧本开发阶段。   他的主页里只有7条微博,最后一条是转发黑白指尖工作室的道歉,将抄袭赔款无偿捐赠给天网反抄袭基金。   当晚,庄墨接到了他等待已久的电话:“你好,我是L4工作室的负责人,最近在网上看到贵方的《转生轮》一书,觉得很契合我们的游戏《英雄荣耀》,刚巧《转生轮》的主角高渐离也是我们的游戏角色之一,不知度他山老师可有意向,跟我们进行一些世界观架构方面的合作。”   庄墨的嘴角疯狂扬起弧度:“有。” 第59章   任明卿一个礼拜后从法国飞回来。他这半个月在意大利、法国、瑞士和德国走马观花地玩了一圈,在罗马看万神庙,在莱比锡听室内乐,在金色山谷野餐,去少女峰上看雪,还顺道逛了卢浮宫,他甚至有一天在古堡过夜。   当然,这趟旅程让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两位身高两米的保镖大哥。   他和田恬在戴高乐机场一下机,就被这两位大哥堵在出口,差点以为是打劫。他们开着一辆路虎,担任此次旅行的向导保镖,还请来一位和善的老朋友作为地陪,天天陪任明卿唠嗑。   渐渐熟识了以后,他们自称从前是海军陆战队队员(老朋友是部队的心理医生),退役后又去当雇佣军,前段日子刚在金三角干掉一伙贩毒团伙。任明卿有次去后车厢拿行李箱的时候,还发现了一支枪。   旅途确实很愉快,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庄墨安排这两位大老哥到底是什么用意,保护他吗?   “不,主要是防止你故意伤人,他说你极度危险,让我们把你看好。”老大哥如此说道。   任明卿:“……?”   他们到达的那天,庄墨去机场接人。任明卿出去玩了半个月,明显心情好多了。什么抄袭?!卢浮宫真美!   晚上还有个局,所以庄墨直接把两个小家伙带回了公司。任明卿和田恬两个穷逼可聪明了,在瑞士和法国买了一堆巧克力和护手霜当伴手礼,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有份,其实每件一欧元。   庄墨分到巧克力:“……”   他是本次欧洲游的赞助商,任明卿却只给他带了块巧克力,他是田恬吗?   庄墨为他鞍前马后,任明卿肯定不能缺了礼数:“我给你带了别的礼物,但是国际邮递还没有送到。”   庄墨嘴角疯狂上扬:“是什么?”   任明卿面对着庄墨这么期待的眼神,缺了底气:“我给你带了一套……嗯……”   “一套什么?”   “……菜刀。”任明卿小声说。   庄墨的笑容凝固了。   “德国的刀具质量很好,我还给你配了口不粘锅,沉甸甸的……”任明卿越说越没有底气。   庄墨失笑:“好的,谢谢,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虽然一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联想到任明卿是个节俭的实用主义者,送他菜刀也说得通了,毕竟家里下厨比较多的人还是他。他觉得任明卿心里还是有他的,家里的那套菜刀确实不怎么好用,剁骨头尤其费劲。   庄墨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没想到任明卿躲开了。庄墨的手悬在半空中,这次是真得尴尬,他没有想到任明卿会拒绝他。   “……你不是说晚上有个局吗?是和谁吃饭?”任明卿眼神闪烁。   “哦,”庄墨收回了手,轻轻捏了捏,“和黑白指尖,以及她的经纪人。”   任明卿已经听说了庄墨的丰功伟绩,心中充满了惶恐:“不用了吧?”   “我说过让她给你当面赔礼道歉的,时间不早了,走吧。”   ——   任明卿从里没有吃过那么难受的饭。黑白指尖一直在小声啜泣,她的经纪人进来就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沉默地抽烟。庄墨伸手把他烟丢了,单方面剑拔弩张,一副要跟他们清算的模样。任明卿偷偷发了个微信让庄墨把余尊带走,他跟黑白指尖单独谈谈,他觉得庄墨这么不友好,人家姑娘也很难开口。   庄墨担心地看他两眼,把余尊拎了出去。   任明卿听到他刚走出门外就骂人家:“饭桌上有女人小孩还抽烟,素质。”   余尊:“你可少说两句吧沈总,我还要给你去凑个一千万。”   两个经纪人出去了,黑白指尖明显放松很多。任明卿给她抽了两张纸巾,黑白指尖小声说了句“谢谢”,看他没有表现出厌恶和鄙视,又追加了句“对不起”。   任明卿叹了口气:“也算是个教训吧。”   “太太我其实……就是觉得你写得很好……想学你试试看……”   “模仿很正常。一般来说会尝试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看到很喜欢的文章,被激发了灵感。你上路以后,也是不断地阅读,不断地去学习别人写作当中的闪光点,博采众长。”   黑白指尖听他话中的回护和谅解,哭得更加厉害了:“我那时候看完《昆仑墟·仙骨》,写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的故事……我也知道不应该这么像,但它就是最好的剧情,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你的人物关系和人物设定都做得一模一样,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性呢?”任明卿无奈道,“我也有读到好故事觉得余音绕梁的时候,下笔会被带跑,但我意识到后就会束之高阁,因为这仅仅就是一种练习,我要学他的精髓,不是学他的皮毛。创作是表达自己,不是表达别人,天底下不需要两个一模一样的故事,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   黑白指尖愣住了,大家都说她罪大恶极,但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个。   “任何一个作者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看了《一世含桃》,你很有你自己的风格,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独特表达。你能被这么多人喜欢,不是单单因为我的故事剧情很好,你的文字同样也很好。你没有必要追求成为我,你要去成全你自己,不论写得好好坏坏,都是你自己。就算一开始不那么完美,那也应该坦然接受,为此努力,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捷径。”   “我当时写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我也只是想写的好一点……”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相信你最开始没有坏心。你模仿我的旧作,去写了一篇差不多的,我个人觉得,这个行为本身对我无关紧要。这个世界上有个作者想要从我这里学到东西,我很欢迎。”   黑白指尖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可是你接下来的商业化,以及为了金钱名利掩盖真相的举止,对我伤害很大。”   黑白指尖惭愧又胆怯地往后缩了缩。   “《一世含桃》在创作过程中就是有问题的,你也说了,你意识到跟《昆仑墟》太像了。可是《一世含桃》发布以后,你从来没有把真相告知过你的读者。”   “我不敢……最开始的时候,我也犹豫过要不要说,可是看到读者那么喜欢和支持我。我不想失去他们。”   “可能你的初衷并不坏,只是想学习,但是当你发现用我的故事可以源源不断获得金钱名利的时候,你就千方百计隐瞒真相,害怕东窗事发你就会失去一切。你真正从学习者变成偷盗者,是在这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每一次选择,你都选择隐瞒。   “最开始,你没有告知你的读者,怕失去他们的喜爱;后来,你没有告知你的经纪人,怕失去他的青眼相待;再后来,你不敢告知出版商和影视方,怕他们知道版权链有问题不再与你合作……不是你的东西,你当然会怕啊!害怕就是你的良心在对你发出警告:你得到的越多,最后跌得也越惨。你哪怕中途刹一次车,都不会是今天的后果。   “在读者来找你的时候,你大大方方说我是练习、是模仿,他们会弃你而去吗?如果你告诉你的经纪人,这篇文不是你原创,他会不让你删文重开吗?如果你告诉版权方这是别人的故事,他们会不向你预定下一本吗?恕我直言,你太贪婪、也太懦弱了。你觉得你靠我的东西才能得到这一切,这对你我都是不公平的。”   “真得很对不起……”虽然任明卿有点激动,可是黑白指尖心里,第一次把愧疚凌驾于恐惧之上了。她知道任明卿真得都是在为她考虑,才说这番话。   “所以,就当是一场教训吧。做错了事,要勇敢地去面对,去承担责任,没什么大不了,你面对它,这个坎儿就过去了。你越是逃避它,隐瞒它,最后越滚越大。没有什么比清清白白的良心更重要,没有这个,金钱名利都是累赘。”   任明卿想说的都说完了,起身推门而出。   走廊上,庄墨和余尊并排站着抽烟,房间里的谈话,两人听得一清二楚。听闻开门声,庄墨把烟蒂一丢:“瞧瞧,我的作者。”神情骄傲地朝任明卿走去。   他永远喜欢小任老师。   ——   任明卿当天晚上回京宇的办公室整理东西时,遇到了天凉王破。天凉王破郑重地朝他道歉,把他弄得一头雾水。经过天凉王破的解释,他才搞清楚了,原来他深陷舆论旋涡时,她曾以为他是个碰瓷者。现在真相水落石出,她为她过去的失言深感抱歉。   “我当时没有弄清楚就站队,差点给太太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我真是不知道黑白指尖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她对您做得事太可恨了!我气得好几夜睡不着觉!祝病魔早日战胜她——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天凉王破义愤填膺道。她骨子里就是特别有正义感的人,眼里容不下肮脏之事,真相大白后,她就改去黑白指尖微博里疯狂刷屏咒她死了。   任明卿不吭声。他背后不语人是非。   天凉王破虽然不知道任明卿就是上次指点他的人,但是任明卿的实力让她折服,原本对黑白指尖的喜爱和敬仰之情已经统统转移到任明卿身上来了,毕竟他才是写出那个故事的原作者。   她发泄完对黑白指尖的鄙夷之情,不禁虚心地问任明卿:“大大,创作上的事,你可不可以指点我一两句?”   任明卿道:“少说话吧。” 第60章   任明卿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火了,打开微博竟然已经是个百万粉丝量的金V。影视热播导致他有了极高的流量,成功维权的事迹又给他进一步拓宽了知名度。即使没有看过他的书作,也都晓得度他山才华横溢。   圈子里就不止是欣赏他才华那么简单。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不是度他山牛逼,是度他山背后的那个人牛逼。他们茶余饭后谈起来都不可思议——外人看度他山是名誉满身,他们可清楚得很,这就是个无名之辈,连个长篇代表作都没有。   然而黑白指尖是什么咖位?在IP市场上,有过版权输出算是登堂入室;版权进入开发阶段,再提一个档次;影视大爆,那就是S级作家。   度他山一通撕,明面上是夺回署名和版权,实际上是直接把黑白指尖今日的身份地位全部抢驻,随即吃下这一波影视流量,这个作者一下子就起来了。他现在长篇版权叫价八位数,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所以这是什么骚操作?   再一打听,哦,沈从心的亲儿子,怪不得。   以沈从心摆平黑白指尖这件事来看,他离开观文以后更上一个台阶,度他山跟着他资源逆天。别人辛辛苦苦熬到成神,才刚刚在IP市场登堂入室,度他山一出道,直接在别人的终点起跑。   虽然他的《转生轮》在平台上目前只能排到第五,但沈从心为他撕下《一世含桃》的剧集,他就是整个新绘网最有价值的作者。   平台第一的安度陈年在市场上也就是个二线作家,度他山直接S级,整个京宇可能也就玄原还能压他一头。按照这个势头,只要他写出一本长篇代表作,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榜首。   于是,打给庄墨的电话中,有一半都是要跟度他山吃饭聊天谈项目。   庄墨也不再躲躲藏藏,大大方方带任明卿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庄墨之前就怕有人搞任明卿,现在任明卿强人强运,一出道有了影视代表作,也有了社会知名度,反抄袭协会甚至请他出任大使,这个风头上没人敢动他。   因为他这段时间太火了,《转生轮》输出也非常顺利,庄墨还没下场,L4主动跑上门来要买版权。如果能拿下这个案子,任明卿真的可以一步登天。   庄墨都给他算准了,什么时候写什么东西卖给谁。他们就是顶级内容配顶级运营,庄墨估计市面上再没有这样的组合。这就意味着度他山在整个新生代作家圈子里,就是没有对手的。其他作者要不是写的不行,要不就是编辑不行,没有人帮做这样长线的规划,根本没有办法跟度他山竞争——资源拼不过。他现在只要稳扎稳打,不断向谭思冲击就可以。   庄墨一边等L4方面的推进,一边带任明卿四处拜码头,全当给他放松心情。   然而在外面跑了大半个月,庄墨觉得任明卿好像对他有点意见。   自从抑郁症发作,任明卿就表现得很冷淡。庄墨以为是病情加重的缘故,很体谅他,自己再窝火,也就是捡着余尊和黑白指尖骂骂,很注意不向任明卿宣泄任何负面情绪。   可是,庄墨渐渐发觉,任明卿好像只针对自己,他跟其他人处得好好的。   任明卿本性内向害羞,跟生人说话都要紧张,以前只跟庄墨在一起的时候才稍稍活泼。庄墨也正因为如此,对他非常操心。任明卿像个小孩子一样依赖他,什么都听他的,庄墨也不腻烦,觉得把他照顾好就是自己的责任,两个人很亲。   但是现在,只要有外人在场,任明卿就宁可去认识新朋友,也不要跟他待在一起。   庄墨很警觉。人脉是一种资源。有些作者不好好写文章一天到晚搞社交、混圈子,他可不想任明卿也变成这样。更何况任明卿那么单纯,谁知道社交场上的所谓朋友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他太容易轻信别人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骗。   刚好这天庄墨接到L4工作室的电话,希望作者和主剧情团队一起完成世界观架构。庄墨立刻推掉了所有的行程安排,把任明卿带回家里,等L4那边的消息。   庄墨本来以为回家了以后,任明卿也该把心收一收,但是,这种离心的感觉反倒越来越明显。   虽然任明卿表面上还是循规蹈矩,行为举止看起来跟从前没有差别,可庄墨能明显地感受到,他跟自己不亲了。   以前庄墨一回到家,任明卿就小鸟一样跑出来,眼巴巴地瞅着他,帮他提包、给他摆拖鞋,报告自己今天写了多少,现在他就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自己干自己的事。   庄墨给他看文,他也表现得很克制,闷头“嗯”、“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回去改改”。不像以前,会跟他辩论,还会东拉西扯聊到别的作品上,积极得很。   任明卿甚至都不主动跟他说话了,也不愿意跟他有太多的眼神接触。   庄墨猜,肯定是有人对他灌输了什么,或者在他面前诋毁了自己。   人都是一样的,碗里的不如锅里的,墙里没有墙外香。对于作者来说,自己的编辑总是不如其他编辑有能力,保不准是有人在疯狂给任明卿灌迷魂汤,想挖他墙角。   庄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太怕任明卿也像谭思一样背叛他。这种背叛对编辑来说是很伤尊严的,你的作者觉得你不行。   庄墨未雨绸缪:“从今天开始,你的社交账号全部没收。”   任明卿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从显示屏前抬起头来,微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然后他淡定地把所有账号密码发给庄墨,又回过头去没事人一样地赶稿。   任明卿经过这次事件,对网络环境深感绝望。他觉得庄墨塑造的度他山根本不是他,巴不得把社交账号还给庄墨。他还是喜欢快手这个和谐的精神家园,就种田一事与其他乡镇青年展开热烈的探讨。   庄墨把任明卿的社交账号仔仔细细排查了一遍,发现任明卿在外面居然是个高冷人设。他见了圈子里这么多人,微信好友都不过百,有很多好友申请压根不通过,更遑论跟人聊天。他最近连克然都不搭理,最多只跟几个非主流的文艺男青年聊聊文学、聊聊电影。不过他倒对一个奇怪的种田群一往情深,里面全都在认真讨论驱虫和施肥。   任明卿一天天地宅在书房里,是真得只顾码字,要不就是埋头种田。   庄墨暂时放下了心,看来没有不要脸的来挖他墙脚。   可这说不通啊!   既然没有外人挑拨离间,那任明卿怎么突然冷着他了?他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小家伙?   庄墨的态度从义愤填膺、疑神疑鬼,变作了做小伏低、步步惊心,成天盯着任明卿紧闭的房门,茶不思饭不想的,还要找田恬商量:“你说,我在黑白指尖那件事上,是不是做得太狠绝了?”   田恬很生气:“搞没搞错呀,她是抄袭诶,《一世含桃》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她怎么能靠着这本书赚钱?现在抄袭也不给她挂,只加了一句是《昆仑墟·仙骨》同人作品,洗得要多白有多白,她还想怎样?抄袭就是要退钱的啊,不然呢?太太都要不回钱,其他原创作者多心酸啊。你别是被太太灌了迷魂汤,他可以当圣母,我们可得整顿行业,该出手时就出手。”   庄墨拍拍田恬的肩膀,小伙子,说得好。   光是抄袭处理,任明卿不可能对他有这么大的意见。他向来在这种事上撒手不管,当时跟他解释原由,他也表示理解,不可能事后为了个外人跟他闹别扭。   田恬被庄墨一打岔,死了一回,索性放下了手中的NS,一拍他的大腿:“诶,你是不是和太太吵架了啊?”   话音刚落,任明卿就下来做夜宵吃了。庄墨斜了田恬一眼,两人眼观鼻、鼻观嘴,甚是乖巧。等任明卿进了厨房,庄墨心烦意乱地点了一支烟。   “你哪里惹到他了啊?”田恬天天跟他们住一个屋檐下,早就感觉最近家里气氛不对劲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吓得他都不敢大声说话。他毕竟是食物链底端,具有比较强烈的生存意识。“太太这么好,你都能惹他生气,你赶紧去跟太太道歉啊。”   “我要是知道我错在哪里,我还用得着问你。”   田恬叹了口气,从地垫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你肯定让他不爽了,这个不爽还甚是微妙,他不能直接跟你说,所以就不要和你好了。但他跟我还是很好的,昨天还跟我一起包饺子呢!我去问问他,他会跟我讲的。”   庄墨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小伙子,我没有白养你。   田恬眉飞色舞地回敬:客气老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田恬进了厨房,跟屁虫一样跟在任明卿屁股后头:“太太,师父叫我来问问你,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跟他直说就好了,他很乖的,肯定会改。你们这样成天打冷战,我都活不好了。”   “我们没有打冷战。”任明卿和气地说着,拿起镇江香醋就往刀削面里倒了半瓶。   田恬:“……”   田恬虽然经常被庄墨怼,还被强行灌狗粮,但灌着灌着就变成了CP粉,他们两个吵架他在一边着急得要死:“太太,你可能不知道,师父他真的真的对你很用心了。前段日子你被人抄袭,我听烈火哥他们说,师父彻夜加班,一礼拜都没休息好,困了就在沙发上眯一会儿,为了你的事在外面奔走求人。他在外面也是要吃人脸色的,为了拿回你的署名权,他把我们平台未来两年的值钱IP都白送给优视频了。我估算了一下,哪怕单本均价只有100万,’他山计划’都能让我们亏1.5个亿。这么大的代价,他还是帮你撕下来了,他也不为了什么,就是不想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任明卿吓得把醋瓶子摔进了锅里,还取下勺子,紧张地流了流锅。   “你去看别的作者,没有人一出道就S级的,度他山这个名字才出来半年,已经要去给《英雄荣耀》做首席世界架构师了,师父真的把能给的都给你了。你这样冷着他,他心里很不好受,内分泌都失调了。”   “啊?”   田恬忍不住告状:“他现在成天阴阳怪气,虽然在你面前一副乖巧的样子,可到了公司就祸害我们。就今天,我手底下有个小编辑做了个图书企划,里头有个小小的错别字,他直接就给飞出来了,还把她训哭了!”   任明卿一脸震惊。   田恬赶忙试图挽回一下老板的尊严:“当然,他平常不是这样没素质的,只是你确实让他乱心分神。”   任明卿叹了口气:“我心里有数,庄先生对我有恩,我会努力创作报答他的恩情,不会做任何伤害他利益的事。”   “这个谁都知道啊,只是你们之间又不是只有知遇之恩,你们这是感情问题好吗?”田恬拿胳膊肘顶顶他,“所以师父到底哪里做错了嘛,你偷偷跟我说,我帮你一起骂他。”   任明卿沉默了半天,终于被撬开了嘴,真诚道:“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自己调整不好心态,都是我的错,我正在努力改正。”   任明卿说完,捧起刀削面走到门外,庄墨倚在墙边看着他,眼神很深。   任明卿走上去问他:“听田恬说,我的名字是拿1.5个亿的IP换回来的,是这样吗?”   “没有那么夸张。虽然需要前期投入,不过后期可以拿分红。我估计版权市场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风暴,与其到时候砸在手里,不如先吃点小亏,拿一个稳定的渠道。赚肯定能赚,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你不要担心。你的名字值钱了,你那么多版权我拿几个出去卖也能回本。”庄墨为了让他安心,一口气解释了很多。“而且不管是IP池也好,惩戒抄袭也好,都是我原本就打算要做的。天网上线以后可以鉴抄,但不能惩戒抄袭,我也一直头痛,有你这个笔名赎回、版权交割、同人降级的先例,资方知道反抄袭有钱赚,最近圈子里都已经在推进了,带了个好头。”   见任明卿神色稍舒,庄墨乘胜追击道:“不过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确实很难下这个决心。我不可能为别的作者做到这种地步,只有为你,我才心甘情愿。”   任明卿嗯了一声:“谢谢。”走了。   庄墨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种反应,情急之下拽住了他的手腕:“那个……”   任明卿看了眼他们交握的手,庄墨下意识地松开,又坚决地握紧了。   “今天有个片子上线,去不去看首映?”庄墨说出口才觉得有点像是在约任明卿,但是约了又怎么样?!   他原本瞻前顾后,想得很多,但任明卿稍微冷着他,他就意识到,这世上没有什么两全之法。他不可能一直以搭档的身份站在任明卿身边,他不甘心,所以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追求之意。   “我有点累了,想早点睡觉。”任明卿脸色确实憔悴。   “早点休息。”庄墨松了手,任他端着刀削面上楼了。   等房门“砰”得一声关上,田恬在背后点评道:“不行啊,你。”   庄墨啧了一声:“完了。”   “什么完了?”   田恬年纪轻,没经验,庄墨却懂得很。   “你没错,你哪有错,都是我的错”这种话如果从老婆嘴里说出来,那他确实离死不远了。   关键是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把任明卿气成这样啊?不应该啊。他素来有比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不可能犯原则性的错误,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庄墨把工作都往后推,打算优先把后院起火这件事处理一下。 第61章   庄墨着手调查后院起火时,L4的主策划也飞到B市,跟庄墨、任明卿在朗庭酒店约了个局。   “本来我是想直接将《转生轮》定为官方小说,我一开始联系你的时候,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上头不同意。”主策非常为难,“《转生轮》目前公开的文本,没有解开整个世界观,也没有详尽的设定,我们买了这本书回去,不知道该怎么用。所以我们希望作者能去G市,竞争首席架构师这个职务。”   庄墨反问:“竞争?”   “《英雄荣耀》是一个MOBA竞技类游戏,从立项开始就没有世界观、也没有剧情。这导致我们根本没法做后续的IP开发。为了弥补这个短板,我们联系了很多大作者,其中不乏头部,竞争很激烈。”主策尴尬地解释。   “竞争机制是怎样?”   “我们总共有118位英雄,我们需要度老师试写30个英雄小传,形式不限,需要在同一个世界观背景下,互相独立又互有联系,不少于30万字,两个月后比稿。”主策委婉道。“毕竟现在我们搜罗来的IP——包括《转生轮》——都不是为《英雄荣耀》量身定制,从游戏出发进行创作,对我们来说肯定更好。”   “那这两个月怎么算?”   “比稿阶段,我们预付金是50万。如果后期达成合作意向,《转生轮》我们还是要的,就跟上次谈的一样,2000万全版权。后续度老师作为首席架构师,完善设定、人物小传和系列构成,薪酬好谈。”《英雄荣耀》月入40亿,有的是钱,主策也爽快。   庄墨知道这后头都是空头支票,现在能够确保的就是50万买任明卿两个月劳动量,这对他来说肯定是吃亏的。只是《英雄荣耀》这么大个案子,他势在必得,所以也没有计较这点小钱。   主策临走时,偷偷给庄墨透了个口风:“这个比稿你其实可以放心,就是走个过场。我和项目负责人都看好《转生轮》。一方面他是个古风科幻,跟我们的主美术风格搭调;另一方面,这个世界观有很大的延伸空间,可以解释我们的各种玩法机制。之所以非得走这个过场,是因为另外一个作者咖位太大,上面硬塞下来的,我们也不想要。”   庄墨停下了脚步,有很不好的预感:“谁?”   “谭思。”   说曹操曹操到。三人刚走到大厅,就碰到项目负责人和谭思一起出来,显然他们刚刚也在谈比稿这件事。谭思依旧是一副先锋艺术家的打扮,潮T,破洞牛仔裤,皮带上还拴链条,十根手指上十个克罗心戒指,就是脸拉得老长,看上去满脸不高兴。   他听许唯说要比稿,肝火大动:他全版权都只要了四千万,对面还比稿,比他妈啊!   今天约出来一见面,更是火冒三丈:L4要求2个月写30个人物小传,每篇一万字……他现在每天能写个几百字,工作室里都要放鞭炮,两个月30万,当他是码字机啊!   要不是许唯交给了他个任务,他刚才差点掀桌走人。   现在两方一打照面,统统停下了脚步。L4的两位工作人员顿了一下,尴尬地想给他们互相介绍,然而谭思已经摘下了脸上的墨镜,目光落在任明卿脸上。   最近这个小伙子很跳嘛,都跟他撕起资源来了!   谭思目光掠过他,对上庄墨时已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冲他熟稔地抬了抬眉毛:“诶,老沈!”   庄墨是生意人,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好巧。”   谭思打蛇上棍,懒洋洋地搭住了他的肩膀:“你还欠我顿饭呢,择日不如撞日,该你还债了。”   庄墨:“……”   谭思这个人小动作特别多,一见面就要勾肩搭背,也不管别人舒不舒服。这么多人面前庄墨也不能把谭思甩开,只能半开玩笑地给自己找台阶下:“你最近胖了。”   “我哪里胖了?!半年不见,一张嘴就嫌我胖,你有没有良心?!”   主策看他们关系这么要好,笑道:“原来二位认识。”   “可不!”谭思哥俩好地和庄墨站在一起,“他我经纪人啊!”   主策懵了,这怎么比稿双方是同一个经纪人?窝里斗啊?   任明卿站在最外头,弯下腰数一旁花瓶里的富贵竹。   庄墨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解释道:“合约已经到期了,他现在跟观文的许总。”   谭思眼看他要溜,当胸拍了他一把:“那我说实话,我能有今天,老沈功不可没。怎样,赏个面子,反正时间还早,刚好我有点事儿要跟你谈。”他压低了声音,在庄墨耳边嘀咕,“关于这次的项目。”   庄墨看了他一眼。   谭思一副此事颇有内情的样子。   谭思这个嘴巴奇大无比,什么事儿都巴巴往外说,庄墨打算从他这里套点话。   再说大家生意不成人情在,躲得太过,反倒显得他放不下谭思似的。   庄墨打定了主意,隔着人群喊了任明卿一声:“卿卿。”   任明卿没反应。   “卿卿——”   数富贵竹的任明卿直起身来,看了他一眼。   庄墨温柔道:“你先这里坐一下,我去谈个事,马上回来——服务生,上个巧克力熔岩。”他们右手边就是西餐厅。   L4的工作人员也趁机道:“那我们和度老师再聊聊。”   “好的,卿卿你跟几位老师好好聊,等我回来。”庄墨目送他们落座,操心地嘱咐几句,这才跟谭思离开。   庄墨和谭思选了个包间。   谭思要点菜,庄墨看了看表:“刚吃过午饭,不用破费。”   “哟哟哟,这么着紧啊?”谭思很看不起他那副着急回家的模样,“出门还要点个小蛋糕,卿卿你乖乖等在这里……恶心不恶心啊?你还真把那谁当个宝贝啦?”   庄墨一听就变脸了,谁料谭思变脸比他还快:“沈从心,你以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庄墨:“……”   谭思:“你对我爱答不理,还成天骂我!”   庄墨道:“度他山是个正经人,你脸皮厚得导弹都打不穿,那能一样吗?”说着点了支烟,冷笑一声,“再说,我骂你,你也不听呀。”   谭思一愣,心里泛酸,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踹他一脚:“是你自己说话不好听!”   两个人既然谈到了那件事,庄墨也不避讳,问他道:“《夜航船》许唯给你出了没有?”   谭思:“出了。”   庄墨:“出了多少。”   谭思:“1.5个亿。”   庄墨啧了一声,眉头皱得很紧。   当初庄墨会和谭思吵翻,就是因为谭思擅自写了《夜航船》。   庄墨跟他说这个企划不好,让他别写,许唯却在背地里放糖衣炮弹,给谭思洗脑说这个案子特别好,只要他写,许唯就给他做价格。   人都喜欢听好话,不喜欢别人贬低自己。谭思做了这么多年榜首作家,确实也膨胀了,全世界就庄庄墨一个人训他训得跟孙子似的,他对庄墨挺有意见。再加上其他一些事情,导致他执意要写《夜航船》。   心浮气躁的,写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庄墨是个非常严苛的编辑,即使是他亲手带出来的谭思,写不好照样不买帐。庄墨话说得很难听:“你别觉得你现在是榜首你就可以瞎写。我宁可你不写,我也不许你出去丢人现眼。”   作为谭思,他这么大的咖位,庄墨压着他的书不给卖,他咽不下这口气。随便什么书只要贴上他的名字,就是大几千万的IP,庄墨从前是他的财神爷,现在挡了他的财路。   两人因此心怀芥蒂。   后来又出了小暮那事,庄墨要利用他的号召力去制造舆论,根本枉顾他的前途。因此许唯把庄墨踢走的时候,谭思没吭声。庄墨这个失心疯的模样,他真的很难再跟他合作下去。   谁知道现在庄墨神志清醒了,混得还不错——还带着个拖油瓶度他山。   庄墨暗自槽了一波许唯,问谭思:“你把我叫来有什么话要说?”   谭思开门见山:“这个项目,你们放弃比较好。”   “……”   “老沈,我实话告诉你吧,L4不可能选你的卿卿——”谭思嘚瑟地抖脚,故意把卿卿两个字拖得长长的,“谁都知道,谁做了《英雄荣耀》首席架构师,谁就是下一个顶级天神。你想想,观文是企鹅系统的,《英雄荣耀》也是企鹅系统的。这么好的机会,他凭什么要便宜别家的作者?”   庄墨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你听到风声了?”   “许唯这不到处跑吗?上上下下给他打点得差不多了。”谭思往后一仰,有恃无恐道,“我知道,你撕资源不一定撕不过他,但你再有权有势,选谁做首席架构师是公司内部行为,你总不能按着L4的脑袋必须捧你的作者。”   “嗯。”庄墨平淡无波地应了一声,起身,“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没有我就先走了。”   谭思摊在椅子上,长腿一支,拦住了他的去路:“诶诶诶诶诶?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我能怎么办?现在跟L4说不参加比稿?”   “……”   庄墨淡然道:“你最好我们这时候退出,你好平平安安拿到项目。要是企鹅高层真得做好了这个决定,他们忽悠我们去比稿做什么?”   谭思把酒杯一敲,急了:“我骗你干嘛!许唯真这么说的!”   庄墨闲凉道:“那是。许总面子大,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差不多了,还要你去跟出道半年的作者比稿。”   谭思一愣,自讨没趣,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嘴巴怎么这么贱?”   “尚可。”庄墨温文尔雅道。   谭思眼看要把天聊死了,赶紧想了个新话题:“《夜航船》作价1.5个亿,为什么你要说许唯有病?”   庄墨也要敲杯子了:“你觉得值这个价钱吗?谁买得起?”   “估计各家拼的吧。这个也不是纯粹的版权交易,还牵扯到背后的投资。”像他们这个级别的作者,版权拆分、技术入股是常有的事。只是许唯对外统一口径就是1.5个亿,说出去他面子上也有光。   “我不知道他这个报价是怎么算出来的,你要是真问我的意见,你让他赶紧低调一点。你现在看上去风光,以后一旦整顿,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谭思被他吓了一跳:“你可不要咒我!”   庄墨无奈道:“你最近写什么东西没有?”   谭思吹了个口哨:“《英雄荣耀》呗!”   庄墨啧啧两声:“许总真是英明。选了这么棒的选题,上上下下打点一番,最后让你和出道半年的小作者比稿。”   “你这个人真的有毒。”   庄墨看了眼手表:“告辞。”   “诶……等一等!”谭思抓住他的手臂,“老沈,这个项目我真的想要,你让你那小宝贝写别的去行不行啊?”   见庄墨惊诧地看着他,谭思越发可怜巴巴:“你看,咱们在一块儿也这么多年了,你把我捧到榜首,多不容易啊……我知道《夜航船》的事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我向你道歉!可你何必捧个新人把我踢下去呢?你常说,一炮而红容易,长红却难,他以后有的是机会红,我却很需要《英雄荣耀》来巩固我的神位。如果这次L4没有选我,我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庄墨看谭思把着自己的胳膊求情,一开始倒确实有些伤情,后来看这厮开始哭闹撒泼,咂摸出不对劲来。   他一把掌住谭思的椅背,俯下身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我怎么感觉从刚才开始,你就缠着我、不要我走啊?”   谭思整个人一僵。   庄墨知道谭思的性格,表面上吊儿郎当,内里傲得很,让他反省自己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从前的经纪人带着新人跟他撕资源,这种时候他会低头求手下留情?开什么玩笑!   庄墨想到独自一人留在西餐厅里的任明卿,脸色一变,放开谭思往外走。   他早该想到的,谭思不会一个人出来跟L4谈项目,许唯也在朗庭!   谭思看着他的背影,哀怨惆怅的表情瞬间变得气急败坏:“我操!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都不安慰我的嘛!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老沈!”   任明卿在西餐厅刚吃完一个熔岩蛋糕,项目负责人就支使主策去开车。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负责人提议去包间看官方资料。他说有些资料不能外传,全都放在他的笔记本电脑里。任明卿谈兴正浓,大大方方跟着去了。   到了会议室,负责人跟他介绍了一下项目的整体情况,刚聊到系统玩法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那人身材消瘦,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阿玛尼西装,梳着背头,戴一副细金边眼镜,斯斯文文,天生一张笑面。   负责人忙道:“这是观文的许总。这位是写《转生轮》的度他山老师。”   任明卿跟他问了声好。他隐约记得庄墨好像也是观文出来的。   许唯殷勤地跟任明卿握了握手:“原来是度老师,久仰久仰。”   不论经历多少次,任明卿都不习惯这种商业吹嘘,羞涩地涨红了脸,躲到负责人身边去看电脑了。   负责人受许唯之托,把任明卿单独带来,事情已经办好了,找了个借口便离开。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俩。任明卿坐立难安。他不善社交,偏生大家都把他当做焦点人物,将他一个接一个引荐给别人,这下终于落到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手里,他觉得很尴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想回去找庄墨了。   许唯翻开茶单:“度老师喝什么茶?”   任明卿定了定神:“不用了……我要回去找……”   “我刚才遇到你的经纪人,他好像在跟谭思聊事情,你不等他了吗?”许唯一句话就让任明卿把屁股挪回到了红木圈椅上。   “明前茶。”任明卿低声道。   许唯透过镜片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任明卿。   作者现在非常坐立不安,看来沈从心和谭思的密谈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对面是大神,还是沈从心捧出来的,临比稿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离开,他心里肯定会动摇。沈从心是不是更喜欢谭思?会不会股念旧情把项目拱手相让?这种猜忌都会有。   “度老师口味很好啊。”许唯笑着跟他搭话。他看过任明卿的资料,彻头彻尾的小屌丝,穷得要死。现在茶单也不看,上来就点最贵的明前龙井,可见是沈从心养得好。   任明卿尴尬地笑笑,不说话。   许唯趁着上茶的功夫,先一顿溜须拍马,先吹他的《新房客》有意思,又吹他反抄袭给行业定了规矩,最后说他《转生轮》写得真好,是近几年质量最高的爆款文。说得天花乱坠,舌灿莲花。   任明卿非但没有打开心扉,还一副“这个人有点奇怪”的警觉模样。   许唯觉得这个作者有点难搞。   他也赶时间,吹完一阵,终于进入主题:“我听说度老师在竞争《英雄荣耀》的首席架构师?”   任明卿嗯了一声,双手抱着茶杯轻轻呷了口茶。   “这个项目可能有点难度。”许唯用悦耳的声音对他条分缕析,“《英雄荣耀》日活1亿,月流水40个亿,在年轻人当中已经变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社交方式。届时它的官方小说会放在游戏首页贩卖,哪个作者拿到这个项目,哪个作者就起来了。度老师你的才华有目共睹,可你不是企鹅系的作者,他们最后肯定不会选你。”   “啊?”   “度老师,我敢说,如果你的合约现在在观文,你就根本用不着比稿,这个案子就是你的。”许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桌面。   “我的合约不在观文。”   许唯:“……”   这个作者到底懂不懂他的意思?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你现在是京宇的作者吗?你跟他们签了几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到观文来,违约金不论多少,我付。只要你过来,《英雄荣耀》这个案子我就给你写。”许唯蛊惑道。   他话说得很含糊,其实另有打算——“给你写”,不同于“属你的名”。   自从知道谭思的案子下不来是因为L4团队看中了度他山,许唯和谭思都要炸了,要让度他山拿到这个案子,庄墨再在背后这么一推,度他山直接飞升。一旦度他山晋神,就要革了谭思的命,他们当然不能束手就擒。他们现在千防万防,就是防度他山爆。   许唯把腿跑断,终于托到了关系,争取两人比稿。可说实在话,《英雄荣耀》和《转生轮》两本书在世界观架构上没有可比性。度他山已经有前传了,接下来可以安安耽耽写他的人物小传,谭思还要从头写起。   他不一定写得赢啊!   所以许唯就决定釜底抽薪——直接把度他山挖过来!   只要把度他山挖过来,搓圆搓扁那还不是他说了算。首席架构师让他去做好了呀!以后给他一笔钱,官方小说冠谭思的名,看他起不起得来。作者的黄金期就那么几年,他们乐得花点钱把度他山养废了。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沈从心实在把度他山看得太紧了,许唯这边约来约去约不上,连作者的联系方式都拿不到,这才跟《英雄荣耀》的项目负责人通了个气,让谭思绊住沈从心,他这里试试看把度他山挖过来。   许唯看这个作者傻里傻气什么都不懂,也不跟他多废话,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推到他面前:“只要你跳槽到观文,我给你1000万的劳务费,帮你在三环开个工作室,再送你一辆法拉利。”   ——   庄墨在走廊里疯跑。   他回到西餐厅的时候,任明卿果不其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问了服务员,服务员说跟他一起的男人把他带走了,好像要去茶室包间。庄墨又跑到包间里,一间一间找。   许唯和谭思肯定早就听说了内部比稿的事,故意下了套来挖任明卿。光是这样他可能还不会如此慌张,主要是最近他得罪了任明卿,导致两人之间有间隙。他很怕任明卿因为对他的误会琵琶别抱,那样对他们俩都会是毁灭性的打击。许唯肯定不会好好捧任明卿,而庄墨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再从头开始。   等他终于跑到许唯的轩竹室外,他蓦然停下了脚步。   隔着半掩的门,他看到许唯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推到任明卿面前:“只要你跳槽到观文,我给你1000万的劳务费,帮你在三环开个工作室,再送你一辆法拉利。”   庄墨整个人都僵住了。   当初许唯也是送了谭思一台车。   在他让谭思闭门思过重写大纲的时候,许唯送他车,给他小恩小惠,成天带着他在外面浪,给他介绍各种小明星小导演。谭思被捧得高高的,心一下子就野了,甚至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从来不带自己接触这些人脉资源。从此以后,庄墨再也对接不到谭思的任何项目,他在美国给谭思马不停蹄地谈电影资源,许唯和谭思在国内背着他把项目高价卖给了皮包公司,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庄墨觉得他胡搞,董事会却只认钱不认人,黑猫白猫能捉耗子就是好猫。虽然许唯挖了庄墨的作者,但这有什么关系?他在给公司进账。   谭思吵着要换经纪人。   那段时间小暮又出事,庄墨真得觉得特别难。   他也是后来才听说谭思和许唯私底下早就勾搭在一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现在透过半掩的门,看到许唯用一模一样的手法挖任明卿,庄墨无法动弹,只紧紧攥住了拳头。   ——   房间里的任明卿看到法拉利钥匙,这才彻底明白过来许唯的用意。他希望让自己毁约去观文。   任明卿焦虑不安的表情消失了,神情变得疏离,眼神也十分冷淡:“我没有和京宇签约,而是和庄先生个人立的约。我是庄先生的人,去哪儿都得听他的。你要是有合作的意向,就去和他谈吧。”   他跟着庄墨见了世面,意识到了编辑挖人的严重性,也明白该如何处理,说完起身就走。   许唯拽住他的胳膊:“诶……”   下一秒,庄墨一身戾气地推开门,优雅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怎么,许总要跟我谈什么呀?”   任明卿看到他来,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   庄墨在任明卿身边坐下,伸手搭在他的椅背上,毫不掩饰地宣示着主权,冰冷的眼神扫过许唯和匆匆赶来的谭思,如愿以偿地看到他们惊恐的眼神。   ——   庄墨回家的路上心情甚好。   庄墨:“许唯根本不懂内容。”   庄墨:“他以为什么东西都能卖,也就这两年年景好,以后市场上没这么多泡沫,他这种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庄墨:“他还小器。”   庄墨:“他挖你居然只出一千万,再加一辆法拉利。”   庄墨:“他是不是觉得咱家没钱?”   庄墨:“咱们回去就买辆柯尼塞格。”   任明卿:“……”   庄墨:“谭思聪明太过,识人不清。”   庄墨:“他俩凑一对就正好。”   庄墨:“不像我俩,踏实做人,彼此照应,同心协力,做什么事情都得心应手。”   任明卿:“……”   庄墨:“今天天气真好,你看这云。”   庄墨:“城里堵得可真厉害,不过没关系,正好听听歌。”   庄墨:“崔健的歌是真好,他什么时候再开演唱会,我一定带你去。”   庄墨:“说起来《英雄荣耀》总决赛的门票开售了,去不去看?”   庄墨:“我知道,任老师你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喜欢我的。”   任明卿:“啊?”   庄墨此时已经停到了家门口,他解开了保险带,坐在位置上笑意吟吟地望着任明卿。任明卿不解其意,伸手想要开门下车,庄墨抢先一步,把车门锁上了。   “小任老师,耽误你一点时间,跟你开个会。把你的随身笔记本拿出来。”   任明卿虽然费解,但还是乖乖掏出纸笔,准备做会议纪要。   有一次庄墨跟他讨论文章,特别正式地向他发送会议通知,精致的烫金纸页,上头印着时间7:00-9:00,地点二楼书房,与会人员庄墨、任明卿,点心酒水无限量,压在他床头的欧式台灯下,请他按时参加。任明卿简直高兴坏了。   后来他们就经常一板一眼地“开一下会”,就像是只有两人能够对上的密码。   不过这次庄墨可不是为了什么文章的事了。   任明卿不为钱财动摇,让他很感动。任明卿对于商务运作一窍不通,许唯肯定把前景吹得天花乱坠,又许以重利。如果换作其他作者,即使不被这糖衣炮弹所迷惑,也一定不会给许唯甩脸子看,至少也要搞好关系,留条后路。   但任明卿是个很单纯的人。他白纸黑字签了契约,就会信守承诺。庄墨把他从金龙花园挖出来、养成这么个大作者,他心存感激,不会轻而易举就为了钱财名利琵琶别抱。许唯叫他背叛庄墨,他对许唯就看不上眼。   庄墨觉得这次自己没走眼,任明卿确实是个可以交心的良人。   就算小任老师最近有点嫌弃自己,他也要永远喜欢小任老师。   当然,庄墨不能让小任老师一直这么嫌弃下去,至少也要知道问明白原因,有则改正,无则加勉。   “为什么十句话都不回我一句?”庄墨双手交叉,抵着下巴笑看着他,眼中有光。   任明卿一下子脸红了,垂下了头:“……对不起。”他知道这样确实很有没有礼貌,但他现在不想跟庄墨走太近。   “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啊,嗯?”庄墨放软了声调。   任明卿默默地在本子上乱涂乱画,发现莫名写了他的名字,于是暗搓搓把本子翻页合了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打心眼里喜欢你,后来知道你小时候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千方百计地对你好,想叫你尝尝被人疼是什么滋味。你想要的我都满足你了,我没有的也尽力为你去争取,可是小任老师,你坏得很,竟然对我冷暴力。”   庄墨声音清冽,叙述也平静,偏生听起来甜得像蜂蜜,又温柔得像是春雨。午后的阳光像碎金一样洒进车里,晒得人热气腾腾的,任明卿低着头,突然就被蒸出眼泪来。   庄墨着急了:“怎么哭了?”   “对不起……”任明卿把眼泪抹掉,鼻子一抽一抽,臊眉耷眼地跟他道歉,“我不应该怨恨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对我也很好,是我不好,摆正不了自己的心态……我身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家人也很早去世了,所以你对我好,我就特别特别依赖你,不学着独立,也不够坚强……”说完又伤心地默默流泪。   庄墨从陶瓷纸巾盒的碎片里抽出几张纸巾,悉心给他擦擦:“不独立、不坚强也没关系,没有人要求你十全十美,我会照顾你。”   任明卿哽咽地说了声谢谢:“克然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你们在一起,我应该替你们高兴,可我就是……就是……”他说到这里哽咽了,怯生生地看了庄墨一眼,没什么底气地说,“很、很生气……”   庄墨:“嗯?”   关克然什么事?什么在一起?   他想起来:“是去日本吗?”   任明卿听到日本两个字,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庄墨告诉他日本之行会带叶瞬、烈火哥和田恬去谈生意,但庄墨其实也偷摸带克然去了,那肯定是男女朋友顺道一起去旅游了,同是作者怕他想多避嫌了。那天晚上庄墨跟克然在一起,还挂他电话,肯定是跟克然高高兴兴过夜去了,任明卿也喜欢庄墨啊,心里难受得要命。   不过庄墨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他再喜欢也不能横刀夺爱,所以他尝试着把庄墨戒掉。   庄墨不知道,任明卿跟他冷战,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每天都在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可又谈何容易?心中总是怨天尤人自己怎么不是庄墨的男朋友,可以跟他一起去温泉酒店度假。   理智告诉他要远离庄墨,可事实上又会为了庄墨的一颦一笑动心。   他是初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么复杂的感情,求而不得,心情恶劣。他也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其实我是知道的,你以前有别的作者,以后也会有别的作者,不止我一个。你还会去跟女孩子谈恋爱结婚,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我转。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能接受。我很小心眼,还会嫉妒别人,我特别差劲……我也很想改……呜呜……”   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自剖心迹,突然被拨起了脸颊,温柔地吻住了。   一吻终了,任明卿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庄墨。   “只有你。”庄墨身披阳光,眼神坚定,既是诉说,又是承诺。 第62章   两人互诉衷肠,又是亲吻又是哭泣。   情绪稍稍平复,庄墨生起气来,抓起任明卿的手腕咬了一口:“你竟然因为克然冷了我一个月?”   “那我让我怎么想。你偷偷把她带去日本,还发合照秀恩爱……”任明卿也气死了。   “什么合照?”庄墨问道。   这种气氛任明卿不想谈这件糟心事,还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含糊道就是克然发的合照。   庄墨也体恤地没有刨根究底,佯怒道:“你都不问我?”   “我不是你的谁,有什么资格质问你……”任明卿臊眉耷眼的。   “你就感觉不到我在追你吗?”   他做的桩桩件件,哪个不是爱他的模样?   “我其实有点知道的。”任明卿坦白,他直觉庄墨是爱他的,“可是我跟你表白了三次你都拒绝我,我也搞不清楚了。”   “胡说八道。”庄墨忍不住抽了一下他的屁股,“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你又什么时候表过白?”   “我把你写成月昊了,跟你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角色,然后你说谢谢。”   “你这么九曲十八弯,我怎么懂?我头都被你砍下来了,兄弟。”   “那第二次我就实实在在讲我很喜欢你啊。”   “你什么时候说的?是不是趁我睡着,小任老师?”   “就是田恬来家里找你理论那天啊!田恬说你就是喜欢我,我很高兴,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啊,可是你又跟我说谢谢。你让我怎么想呢?”   庄墨想起来了:“你当时的表情很不屑。”   “是吗?”任明卿忍不住望向后视镜,摸上了自己的脸,很想知道他表白时候是什么模样,凶得庄墨都退避三舍。   “所以这全是你的错,你当时起码也得亲我一下。”庄墨道。   任明卿虚心接受意见:“嗯,我没有什么经验,发挥得不好。”   庄墨侧过脸:“补上。”   任明卿涨红了脸,四顾无人,偷偷亲了他一口。   亲完了,他觉得有点委屈:“我没有经验,尚且说得过去,你以前是校草啊,为什么你也发挥得不好呢?”   庄墨说自己不曾问他,可庄墨也不曾说过。   庄墨也承认自己的失误:“白殇殇进门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同性恋,凶得要死,我还以为你恐同,所以后来不敢冒进,怕与你谈崩了,不知如何收场——这样吧,我向你赔礼道歉。”   说完就拨过他的脸再次吻了上去。   庄墨的吻恍如疾风暴雨,任明卿艰难道:“好了……”   庄墨道:“不行。我好不容易追到的太太,一定要多亲几口。”   车内一片缠绵绮靡。   玄原在网上订的天文望眼镜到了,下午回家安装,发现小区道上停着庄墨的奥迪,路怒症一下子上来了。他心里数到十,庄墨还不让开,他下车打算把庄墨从驾驶室里拖出来打一顿。   他绕到车前一瞧,隔着挡风玻璃吃了一嘴狗粮,越发火冒三丈,抬起一脚踢在保险杠上,红着脸道:“有没有素质!”   青天白日在车里卿卿我我!   任明卿被师叔捉包,羞得当场宕机,庄墨却春风得意地下车:“晚上上咱家吃喜酒去啊。”   玄原:“……”当路秀恩爱还不够,还要人上门秀恩爱,沈狗真是个人渣!   不过说归说,玄原还是去了。   自然是被闪瞎了眼,不过因为同桌还有个田恬,狗粮一起吃,也不寂寞了呢!   晚饭后,庄墨和任明卿回了房,堂而皇之地把他的行李收拾了,连人带被搬到自己屋子里去,田恬捂脸,我可可爱爱的太太最终还是被师父吃掉了!以后我就是这个屋子里最亮的灯泡了!   孤苦无依的田恬回到卧室,拿出了新到的望远镜,偷窥一下对面的玄原大大,安抚一下作为单身狗遭受恩爱暴击的小心脏。   他并不是犯罪!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偶像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是什么样!   只见他的偶像走进了朝他们这面的房间,竖起了望远镜,然后对准了他的窗户……   有一瞬间,他们在望远镜中,对上了彼此放大到极致的眼睛。   田恬僵硬地放下望远镜,躲到了窗边,而玄原调高了镜头,坦荡地对着苍天。   第二天,苍梧问田恬有什么梗和脑洞可以给他写同人,田恬机械道:一个变态狂偷窥他男神发现他男神也在偷窥他……   苍梧:“好强啊!”   立马逸兴遄飞兴高采烈写一段首阳x月昊病娇同人抄送@度他山太太,请太太激情鉴赏!   任明卿:“嗯……”虽然有点OOC但莫名有熟悉的感觉……   庄墨在床上懒洋洋地搂着他道:“怂逼才做这种事。”   真男人一夜七次,早上还能搂着老婆刷微博!   ——   庄墨伺候完任明卿,趁他洗澡的时候研究了一下他的手机。   庄墨昨天没能彻底搞清楚克然的宫斗戏码,醒过来之后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彻查一遍。那天晚上任明卿求助过克然,克然隔了十二个小时才回复。   有趣的是,她在微博上发了他俩的照片。   有空发微博,没空理睬任明卿,也没有提醒在东京的任何一名京宇工作人员。   庄墨再回过头来想想,当天碰过他手机的只有克然,他的手机无缘无故关机,估计也是她做的。   庄墨倾向于她是故意的。任何一件事单拎出来都有可能是巧合,但巧合太多,就变作了心机——克然知道任明卿被抄袭,故意切断了两方的联络,还放合照刺激他。   庄墨觉得很恶心。《男神生存指南》那本书,任明卿帮她顺了多少剧情?她就这么报答他?   他们俩对她仁至义尽,她却想他们家破人亡?   庄墨把任明卿的手机放了回去。任明卿性子软,他不会宫斗,遇到狐狸精只会哭着反省自己,所以只能他代为出手了。   任明卿起床以后,庄墨让他把电脑带上,一起去公司。进了办公室,庄墨让他坐对面码字,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戒指带上,严肃地警告他道:“等会儿你就管自己写,不许插嘴。多说一句多写一万字。”   任明卿乌溜溜的眼睛睁的圆圆的:你在威胁我吗?   庄墨比了个道歉:我就这么一说,家庭地位其实还是你高。   庄墨打了个内线电话,让田恬把克然叫进来。   克然的《男神生存指南》最近单行本上市,预售量很大,田恬安排她住在京宇附近的旅馆,按时上班,在办公室里签名。   克然眼看黑白指尖的事情过去了,心思又活络起来,老是想往庄墨跟前蹭,奈何庄墨不上班。她还提过想去庄墨办公室里签名,田恬表示,你咋不上天呢。   她找不到庄墨的人,她还可以微信聊骚啊!她自恃书卖得不错,最近在微博上也起来了,给轻阅读部拉了不少流量,有什么人找她合作,她全都转给庄墨对接,以示忠诚。   烈火哥还问过田恬,克然现在是不是老大在带。   克然一听庄墨传唤,就大大咧咧跑过来了:“我来啦——”她今天踩着5500高筒靴,上面穿着超短裙,美腿抢眼,比平常还要人来疯。只是一见到任明卿坐在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上码字,笑脸一下子就刹车了,说话也降了十个分贝。   “坐。”庄墨温文尔雅地笑着,请她在沙发上落座。   “克然,我也带了你一段时间了,我们的合作十分愉快,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十分希望可以和你继续下去……”庄墨习惯性先抑后扬,说得克然心花怒放,“只是,因为我的某些个人原因,这个美好的愿望可能永远只是愿望了。从今天开始,你的责编明确下来,就是田恬。我不会再负责你的内容与商务接洽,你的一切对接转交到他手里。”   克然蓦然被判了死刑,一时难以接受:“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不甘心的语气中还掺杂着一丝怒火。   庄墨装出一副尴尬的模样:“我说了,纯粹是我的个人原因。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作者,我要是能带你,我一定会带,但是……”他吞吞吐吐,握拳清了清嗓,眼神十分游移。   克然发现,阳光下,他手上好像多了样东西在闪。   “……但是……我太太不同意。”庄墨憋了许久,终于道明了真相。   克然懵了:“……你……你有太太?”   庄墨默认了,一脸真诚又抱歉地望着她道:“我最近结了个婚。你毕竟是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儿,我太太不允许我带女作者,昨天还为了这个事情跟我大吵了一架……度老师,是不是这样?”庄墨突然问任明卿。   任明卿:“!”   克然疑惑地望向任明卿,庄墨指指他:“这个事情度老师他是知道的,他一清二楚,他就在现场。”说着在桌子底下用皮鞋蹭了蹭他的裤腿。   任明卿脸红了,闷声不吭地低头码字,让克然不清楚庄墨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庄墨再次坦荡地凝视着克然,温和道:“当然,我们都清楚,我们俩是纯粹的作者和编辑关系,清清白白。只是男人结婚了嘛,还是应该有所担当,不能让伴侣有这种危机感……”   克然尴尬地唔了一声。   “……所以,我以后要避嫌。”庄墨给出了最后的结论,无懈可击。   克然羞臊无地。   她即使再有心机,也没有想过要去给庄墨当小三,她毕竟还是有自尊心的,不可能倒贴到这个地步。庄墨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彻底对他断了念头,还忍不住回想之前为他晕头转向的自己在别人眼里有多可笑——天呐!庄墨有主了!   克然承受着庄墨怜悯的目光,羞耻得都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庄墨确实从来都没有对她有过超过工作关系的暧昧表示,对她的纵容也仅仅是因为她现在很红,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   克然都快要气哭了,她的自尊心受挫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如果她之前还能梦想一下她坐上京宇总裁夫人的位置,所有不要脸的死缠烂打,都可以因为这个可能实现的目标变得足以忍受,那么这一刻,她终于醒悟过来,她从头到尾从未有过翻盘的机会,庄墨也从未对她动过心,甚至看着她还有些可笑。这简直是她克然大小姐此生最大的败笔!   当任明卿也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时,她再也受不了了,哭着跑出去了。   任明卿收回了目光,忐忑地问庄墨:“你结婚了?”   庄墨:“……”   他从抽屉翻出个首饰盒出来,隔空丢给任明卿:“拿着。”   任明卿打开首饰盒,里面也是一枚戒指,和庄墨的是一对。   庄墨:“我们男人出门在外也要有保护自己的武器。”   任明卿:“啊?”   庄墨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警告他:“我是一个幕后工作者,尚且有克然这样的姑娘打我主意,你以后是要走上前台的,你是身价千万甚至上亿的头部作者,你以为你不会遇到这种事么?崇拜你的女粉遍布全国,我说的难听一点,有些不自尊自爱的姑娘,就会想跟你春风一度。她也不想跟你发展什么长期的感情,她就是觉得我睡过大神,我很厉害,那你觉得这样的关系健康吗?”   任明卿一脸什么?!你说什么?!   庄墨警告地指指他:“任明卿,我们合同里面写着的啊,你不许嫖娼不许操粉的啊。”   任明卿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啊?嫖娼!!!   作家的私德很影响作家名誉。你作为一个名人,一个文化工作者,公然破坏公序良俗,乱搞男女关系,是要受抵制的。这个圈子里有些作者私生活很混乱,名气大了,每个城市都有几个女粉,跟后宫似得等他临幸,庄墨作为编辑很看不过眼。   他也带过特别爱玩儿的作者,他们拉帮结伙出去大保健,庄墨就彻夜胃痛,时刻准备着做紧急公关。所以他就喜欢任明卿这样的小处男,既不操粉也不嫖娼,省心死了。   “要是有克然这样的女生有目的地接近你,你就把戒指戴上,跟她说你结婚了。平时就老老实实跟我过点稳定性生活。”   任明卿终于听出问题来了:“……你是不是在求婚?”   庄墨千年难般地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戴不戴随你。”   “什么叫戴不戴随我呢?”小任老师表示强烈愤慨,怎么求个婚,随随便便就把戒指丢给我了,“一般都要办个很惊喜的派对,跪下来,亲手给人家戴上的。”   “我本来也想办啊,我戒指日本买的,回来就想办了。但某些小同志不上道,所以求婚仪式就取消了。”   “不结了。”任明卿把戒指丢还给他。   “你说不结就不结,嗯?!”庄墨空中接球,又丢给他。   任明卿把戒指抛给他,举高高了右手,五指分开:“你从那个位置套中我的无名指,我就答应你。”   “好。”   扔了一百次没扔中。   庄墨没有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因为三分投不中失去结婚资格。   田恬过来问克然的工作安排。克然突然跑到他那里一顿乱哭,他什么也听不清。烈火哥刚好有份文件要签,在走廊里大喊:“小田儿!帮我看看老大忙不忙!”   “知道了!”田恬风风火火推门进去。   田恬看到任明卿正把右手探到庄墨眼前:“求你了给我戴上吧!”而庄墨举着一枚戒指后仰:“你别动!就坐那儿!我就不信套不中了!我念书的时候也是校篮球队前锋!”云淡风轻地把门关上,气沉丹田道,“老大他没空!他正在向太太求婚!”   烈火哥:“……”   后来庄墨跟田恬交代,克然这个作者不做了,什么资源都不用给她,随她自己写去。克然果然连扑了三四本,一点水花也没有,慢慢把《男神生存指南》带给她的光环消耗光了。 第63章   一个礼拜以后,任明卿与L4的合同签定,庄墨开车把他送到G市,准备接下来的比稿。到达当天,两人跟L4的高层吃了顿饭,一起商量了任明卿接下去的工作安排。为了节省沟通成本,L4邀请任明卿入住离本部不远的一处工作室,完成他的30个人物小传。除了庄墨跟项目负责人握手的时候特别用力,当晚宾主尽欢。   工作地点定下来以后,庄墨和任明卿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赶到L4指定的工作室。工作室位于市中心,一水的精装修智能化别墅,上下三层,统共500平米左右,外加一个花园,环境优雅,通勤方便。   “度他山老师晚来一步,二楼的套间已经被抢先一步了。”L4负责人林逍遥是个个子娇小的女性,染着一头时髦的奶奶灰,嗓音低沉沙哑。   庄墨打岔:“这里难道还要住进其他人?”   话音刚落,谭思就趴在二楼的栏杆处骚浪贱地冲他俩打招呼:“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神情严肃得像是来参加葬礼。   庄墨感到棘手。如果谭思真来,那这两个月对他来说可有点难熬。谭思这个人玩世不恭,喜怒不定,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对任明卿多加“关照”,会影响任明卿的创作状态。以上次他和许唯声东击西挖角任明卿的做法来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林逍遥见到谭思极其兴奋,与时髦干练的模样浑然不同:“谭思大神!”她掏出写满工作安排的笔记本,朝走下楼梯的谭思迎去,激动地讨要签名,“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很喜欢《诡域》!至今还在卧室里贴满了漫画海报!”   谭思嘚瑟地瞧了庄墨一眼,殷勤地为林逍遥签名:“谢谢喜欢哈!谢谢谢谢!”   庄墨觉得越发棘手。林逍遥是L4方面的内容评审之一,会直接影响到谭思和任明卿孰去孰留,她如果是谭思的脑残粉,心中的天平自然会偏向于谭思那边。他给了任明卿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示意自己会去公关掉林逍遥。   “这位是……”庄墨向跟在谭思身后的严肃男人伸手。   “我是谭思的文字编辑李让。”李让面无表情地递上名片。   名片显示这人不在观文任职,而是挂靠在谭思名下的空壳公司。   “李先生从前在哪里高就?”   李让呵呵一笑:“一家很小的图书公司,不足挂齿。”   庄墨起了疑心。要知道,谭思的上一任文字编辑可是他。他走了以后,许唯跟谭思搞在了一起,接手了谭思的商务,所以这个文字编辑是单纯负责内容。能给谭思看内容的编辑,在圈子里怎么都得有些名气,庄墨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倒是林逍遥充满崇拜地与李让握手:“李让大神!你做编辑了?!”   李让对自己受到的礼遇有很深的费解。他只是个小人物,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值得林逍遥青眼相待。   “我以前混贴吧。你写的《诡域》同人很好看,我觉得是最接近原作的版本。还记得有人曾经私信你要私印授权吗?”   李让吃了一惊。当年他连载完,有个网友问他讨要授权,做一版实体书在小圈子里收藏。李让当时忙工作 ,没有参与其中,最后拿到了精装书,精美异常,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林逍遥。   林逍遥疯狂与他握手,又找他签名。李让脸上出现了无所适从的表情,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读者记住那么久。   “李让大神,你为什么做了编辑?我以为你换了马甲在别处写书。”林逍遥很不解,李让也是她年少时候的白月光。同样是白月光,谭思风光无限,李让只能做他的文字编辑。   谭思连忙替他解释:“因为业务能力强转行了嘛。编辑作者不分家。”   林逍遥感叹道:“真可惜。”   李让的身体一僵。   “李先生接下来是要一直呆在这里跟项目?”庄墨不动声色地问。   “怎么了?就允许你借着度他山的光,在这里白吃白住两个月,不允许我带人啊?”谭思打断了他的话。   庄墨笑而不语,他大概知道李让是个什么身份了。   林逍遥公器私用,拿到了她所喜爱的两位大神的签名,对同写过《诡域》同人的任明卿没有任何表示。她拍了拍手,对几人道:“两位大神,接下来你们将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比稿。比稿内容为30个人物小传,每篇不小于一万字,并提供完整的世界观架构与主线大纲。创作要求只有一条——必须原创,禁止抄袭。”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任明卿一眼。   她既然混过《诡域》的同人圈,就不可能不知道天胧月,这次运营要购入他的《转生轮》,林逍遥试图阻止,但没有成功。她心里始终对度他山有很深的负面评价,觉得他是被原作掐过的同人作者,人品道德上一定有缺陷,即使后续的澄清也改变不了她固执的偏好,人是很难改变自己的第一印象的。   任明卿是很敏感的人,从林逍遥热情地对待谭思和李让,就已经清楚她不待见自己,此时听她话里有话,愈发伤心。庄墨亦是怒火中烧,不过林逍遥是得罪不起的人,他冷静而周到地寒暄几句,拉着任明卿离开了客厅。   别墅中一楼是公共区域,二、三楼是套间。二楼已经被谭思抢住,庄墨也不纠结,陪着任明卿搬进三楼。三楼最清静,不像二楼人来人往:“就是上上下下不方便。”   “不碍事的。”任明卿向来很独立,在家里也基本上不用电梯。   “碍事我就抱你下去。”庄墨在他耳畔低声道。   “别这样。”任明卿红着脸祈求道。   庄墨暗自把小任老师的弱点记在心里。   挑选完房间,两人冲到宜家买买买。虽然是酒店式别墅 ,拎包入住,但锅碗瓢盆床单被套都得自己购置。任明卿一开始一直数落庄墨浪费,什么东西都买双份,逛到半路上终于醒悟过来:“庄先生,你也要住在这里吗?”   “是啊。”庄墨把调味瓶丢进购物篮里,又拿起砧板仔细瞧了瞧,“你在这里我怎么走?”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你比较重要一点。”   “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的。”他很小就出来念书了,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在这里,一方面是方便照顾你,另一方面,我要跟你一起捋剧情大纲。”庄墨看了眼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讳莫如深道,“这个案子不一定能成,咱们得留点后手。人物小传,你按照合同写。但是主剧情线索,我们得藏着。”   小传单拎出来,都不足以组成故事的全貌,这一点在群像中特别明显,而任明卿手上的任务恰恰是群像。   主线剧情,会牵扯到后续的官方小说,而官方小说牵扯到影视、周边,甚至于未来的同系列游戏。他们不应该在合作意向还没有确定下来之前,就把这些东西给出去,《英雄荣耀》缺的就是这个。   “我不可能在不带主线剧情的情况下去写单个的人物小传。”任明卿道。   “所以我要留下来陪你一起,到时候从中抽掉一两根关键的暗线。他们拿不到线索,没办法把你的人物小传穿起来,就算有心侵权都做不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诶,这里有老酸奶。”庄墨看到货架上的新品种,高兴地端了一箱。   “我不爱喝这个。”任明卿表示抗议,他爱喝鲜牛奶。   “早上喝酸奶,营养好;晚上喝牛奶,睡得香。”庄墨又从冰柜里拿了一罐鲜牛奶。   “那好吧。”任明卿知道庄墨为自己考虑的一定是最周到的,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于是顺从地点点头。   两人购物归来,客厅里已经放起了电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惬意地搭在靠枕上,听见声响,回过头来。   “哟!”谭思厚脸皮地与他俩打招呼。   任明卿虽然跟他只有一面之缘,可他俩之间的爱恨情仇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心情复杂地没有说话。   这里没有别人,庄墨也懒得跟谭思客气:“你上这儿干什么来?”   “呵!瞧你这话说的,我不用比稿吗?”   “你回家写去。”庄墨不客气道。   谭思把手一摊:“这屋子你包了吗?合同条款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叫我上这儿来安心创作,我一来你就撵我走,沈从心你太没良心了你!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只看新人笑,不顾旧人哭!”   庄墨看他满嘴胡说八道,叫任明卿上楼去,自己拎着塑料袋走进厨房。谭思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张着脑袋看他买了什么。   “这个碗挺好看的!”谭思爱不释手地去碰碰。   庄墨赶忙抽回来:“没你的份。”他只买了两只。   “你这人怎么这样嘛!”谭思三番四次被他挤兑,郁闷地点起了烟,“行吧,上回的事是我不好,我伙同许唯同志妄图抢走你的卿卿小白兔,我向你道歉!这总行了吧?”说着,又伸手探向他袋子里的漂亮饭碗。   庄墨心狠手辣地在他手腕上一拍。   谭思揉着手嘟囔:“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这不都道歉了吗?!商场如战场,就许你怼天怼地,撕了剧集撕资源,还不许我耍点小手段!沈从心,你双标!快把碗碗赔给我!”   “你要道歉的何止这一桩。”庄墨懒得睬他,低头洗苹果。   谭思听出这话中的怨气,浑身都舒坦了,骨头只有三两轻地挨到他身边,悠闲地背靠料理台、搭着大长腿,拿胳膊肘捅捅他:“我坏,都是我坏,我给你道歉!都给你道嘛——不过你这个气也生得忒长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啊,还随便挖颗小白菜气我,嘿嘿。”   “谁跟你是夫妻?谁是小白菜?”庄墨冷若冰霜。以前谭思可以胡乱开玩笑,现在他都有家有室的人了,谭思再跟他嘴上没把门地乱讲话,任明卿听到什么滋味?   “诶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谭思哥俩好地搂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滴~这不,分手一年了还记得我最喜欢的酸奶。”说着从敞开的塑料袋捞起一罐。   刚巧任明卿进门倒水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庄墨低头削着苹果,不知道任明卿在背后,谭思却正对着任明卿,坏笑着把吸管一插,顾自吸溜了几口,递给庄墨:“喏。”   “走开。”   谭思一瞥任明卿,笑道:“又不是没吃过——我要吃你的苹果。”低头张嘴欲咬。   庄墨连忙护着苹果躲开,谭思缠着他打闹起来。   任明卿不忍卒睹,喝了水转身上楼。   庄墨这才意识到他在,狠狠瞪了谭思一眼,追上了楼。   任明卿气性不小,之前就为了克然的照片,能晾他一个月,如今他好不容易把任明卿哄好了,谭思再这么一弄,一朝回到解放前。他们一个是前作者,一个是现任作者,任明卿还跟他在交往当中,庄墨真怕他又喝飞醋。   所以庄墨一上楼就解释:“谭思以前是我的作者,我们处得熟,不过现在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出人意料的是,任明卿情绪还算稳定,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庄墨一眼:“你们俩是好基友啊。”   庄墨:“不,小任老师,我跟你才是好基友。”   庄墨又道:“我在遇到你以前并不是gay。谭思他两个月换一次女朋友。”   任明卿:“……哦。”   庄墨发现任明卿的吃醋行为相当奇怪。他对接近他的女人会吃醋,对男人却不会,只会觉得他们是好基友。可能这是作为一个死直男拥有的根深蒂固的性向观念吧。   庄墨试探着酸奶递给他:“这个真得很好喝。”   任明卿果真插上吸管喝了起来,半点不忌讳。买都买了,不要浪费。   “你跟谭思是怎么吵翻的?”任明卿更关心庄墨和谭思的工作关系。   “理念不合,经济纠纷,对我不好,他欺负我。”庄墨把他转过来,“所以你要宠我,你知道吗?”   “他好像想跟你重归于好。”任明卿感觉得出来。   “那也要看我想不想跟他重归于好啊。”   小任老师眯起了眼睛。   “……我自然是不想的。”庄先生急忙表态。   任明卿叹了口气。   庄墨安慰他道:“不要有压力。”   任明卿还是很有压力。他觉得谭思要抢庄墨——工作意义上的那种抢。他要是写不过谭思,怎么对得起庄墨呢?更有甚者,他要是写不过谭思,庄墨会不会重新考虑所带作者的人选?   虽然他和庄墨是情侣关系,但是在工作上,他还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赢得他的尊重,而不是他的偏爱。   而他的对手是谭思,霸榜五年的天神。   任明卿焦虑得一塌糊涂,后来拿着抹布把地擦了三遍才稍微缓和一点。 第64章   两人整理好行李,下楼吃饭。别墅里有专门的阿姨负责作家们的饮食起居,此时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家常小菜,谭思已经坐在位置上,放浪形骸地喝上了小酒。李让坐在他身边,坐姿极其端正,手执汤勺的姿势很文雅。   庄墨专心伺候任明卿:“饭还吃得惯吗?不行以后我帮你做。”小区里就有菜市场,出门采购也方便的。   “挺好吃的。”任明卿在外人面前还是有点羞涩,不敢大声说话。   庄墨笑说:“那你多吃点。”   等他吃完,走到厨房帮他盛了一碗饭。   李让对任明卿侧目。这些新人作者,没写过什么东西,靠着运气一炮而红,自觉高人一等,连吃饭这种小事都要经纪人伺候着——这哪里还算是作者?作者全靠笔杆子,什么时候搞得像明星一样前呼后拥?市场经济下也确实有人愿意捧着他。李让赶紧扒完自己的饭,上楼写自己的,不愿意再看到虚伪经纪人捧臭脚。   谭思看着他俩,亦是眼出血。   谭思自问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男人,可是沈从心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遥想当年他跟沈从心那时候,姓沈的为了催稿,把他关在酒店里,不写完不给他吃饭!你在我这儿,饭都不给我吃,找了新作者,就狗腿兮兮地给他添饭。怎么作者与作者之间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谭思气急之下觉得庄墨是故意的。庄墨一个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时候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这殷殷切切的故意……怎么都是要气死他的样子。   谭思这样想着就冷静下来了:果然,姓沈的还是在乎他的。   要不怎么解释呢?   找个当年跟自己有过节的收在麾下来膈应自己?还非得来抢他的项目?   谭思往嘴里挑了粒鱼皮花生,老不正经地斜了任明卿一眼:“度他山?”   任明卿咽下了嘴里的饭,端着饭碗,警觉地看着他。   “你是我的读者,给我写过同人,对不对?”   任明卿脸红了白,白了红,庄墨在一旁心都凉了半截。他在任明卿身后疯狂给谭思打眼色,还抬手,在脖子上干脆利落地比划了一刀。   谭思可没得怕的,冲任明卿嘻嘻一笑:“当初是我不好。我听我的吧主说,你的文里存在抄袭,随手挂了调色盘,冤枉了你,是我的错。”   任明卿脸色很尴尬,也勉强,这是他受过的很大的冤屈。   “其实我之前就听说过你,老沈很欣赏你,总把你挂在嘴边。我不希望我的经纪人分神带其他人,潜意识里把你当成竞争对手。我这事儿确实做的混蛋。你只是个刚起步的小作者,一个喜欢我文章的粉丝,我竟然与你置气,对你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我很抱歉……”谭思指指庄墨,“不过主要原因是老沈他是个红颜祸水。”   庄墨心中犹如惊涛骇浪,探了眼任明卿的脸色,难看,很难看。   任明卿一直不知道庄墨就是谭思当时的经纪人,那个第一个肯定他才华、向他伸出橄榄枝、最后又无疾而终的编辑,庄墨从来没有提过。这样想来,早在几年前,庄墨就在他生命里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任明卿脾气好,没有当场发作,给庄总留足了面子。等庄总在厨房里洗完碗后,两人才严肃地上楼,召开双人会晤。   庄墨将前因后果老实交代:“我在贴吧挖到你以后,谭思发作,把你挂了。我们之间爆发了一次争执,争执的结果是他删博,而你不再参与《诡域》系列的创作。”   庄墨原本计划开放手中的版权,邀请任明卿加入其中,单开一条故事线,把《诡域》世界观做大,参考十洲四海模式。   谭思一开始满口答应,后来见庄墨在任明卿的书上花了越来越多的精力,开始撒泼打滚地反悔。他毕竟是原作者,没有他的授权,庄墨即使手握版权也很难推进,最后只好把任明卿的书化浆了。   “谭思其实就是不想你带我,跟怎样的创作形式无关。”任明卿一针见血。谭思只是找个由头向庄墨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们两个,你只能二选一。   庄墨妥协了,选了更有商业价值的谭思。   当时庄墨和谭思刚签约,正在作家和编辑的蜜月期,谭思又是如日中天的上升期作者,庄墨自然不能为了另外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作者和谭思决裂。   任明卿说不沮丧是假的。   谭思挂他,庄墨诚恳地向他道歉,给他补偿、打款,可到最后,谭思都只不过等风波过去,悄无声息地删博而已。他至今仍背着这口黑锅 ,谭思至今仍不觉得自己有错,口头道歉都是为了向他示威。   谭思的沉默,就是庄墨的纵容。   甚至连事后的补偿措施,都何尝不是庄墨为了谭思的颜面做的呢?   “你的作者是作者,别的作者难道就不是作者了吗?”任明卿心中充满了愤慨。因为这件事,他刚冒头又被打回去了。他恐惧网络,觉得自己不适合写作,境遇蹉跎,又沉沦了好几年。   “没错,对你,我心中有愧。所以现在,你是我的作者了。”庄墨沉声道。   印出来的书,庄墨留了两本,一本留给了自己,一本寄给了任明卿。后来他也循着地址找过任明卿,但任明卿搬家了,两人就此错过,直到多年以后,他从任明卿的书架上,第一眼就认出这是他曾经错过的小作者。   任明卿并不知道庄墨第一天来他的出租屋,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难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成为我的编辑?”   “最根本的原因是你的文章能够打动我。不过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赎罪。”   赎罪……   任明卿从庄墨嘴里听到这个词,愣住了。   “这件事,也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笔。”庄墨道。   不止是站在今天回头看,身份立场的转换如此地奇妙;早在遇到任明卿以前,庄墨就意识到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任明卿和谭思,对于庄墨来说,不止是两个人,他们代表着两种符号,背后是两种处事原则的交锋。任明卿纯粹正直,谭思精致利己。   庄墨当时还并不了解任明卿的秉性,但他至少知道任明卿是无辜的,可他选择站在了谭思那一边,他觉得自己后来遭了报应。   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长达几年的时间里,看上去光鲜亮丽,一路高升,实则埋下了祸害的隐患。后来无法挽回的悲剧发生,庄墨都迷信地归结于,他在那一次二选一时,选择了利益而背离了正义。   如果当时他能遵从本心离开谭思,和任明卿一道,难道闯不出一片天地吗?   也是在天胧月这件事上,庄墨和谭思第一次出现了分歧;庄墨意识到他和谭思之间有三观上的差别,只是他当时还很年轻,不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以为违背自己的原则去迎合、去妥协也无关紧要。到后来,他们渐行渐远,庄墨才发觉,他们之间的决裂早已有了征兆。   离心之人是不能在一起共事的。他们不同路,就不可能一起并肩走很远。   “我一直记得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庄墨看到书架上任明卿的那册书,就会惭愧。   仿佛为了嘲笑他的不作为,命运在兜了一大圈后,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成了任明卿的编辑,而他必须向他坦白这份有愧。   “谭思对你不公,我没能站出来,我很抱歉。余生,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任明卿看了他半晌,问他:“那你也会为了我的利益,去伤害无辜的人吗?”   庄墨没有立即回答。他发现面对任明卿,他竟没有办法脱口而出不会。他能为任明卿做到什么程度?毫无疑问比当年的谭思更多。   意识到这一点的庄墨冷汗直冒:纵然年龄多长了几岁,他依旧会倒在同一个问题上。   任明卿怜悯地望着他。庄墨并非始作俑者,他只是在维护了他的作者。可他不在乎庄墨作为编辑的职责,他在乎庄墨本人——庄墨是怎么想的?   庄墨如此为难,任明卿心中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他把手轻轻按上庄墨的手背,与他十指交握:“我永远不会让你两难。”   如果编辑是作者的骑士,他绝不会让庄墨肆意出剑,让他背负良心上的不安。   庄墨猛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任明卿,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进行了深刻的交流会晤后,任明卿抽出了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1cm的缝隙:“虽然理智上可以理解你当年的立场和选择,可是情感上,我还是……有点点生气的。”   谁叫他就是那个被抛弃的小作者呢?   庄墨连忙屏住了笑,看来他高兴得太早了。   “我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消化一下负面情绪。”任明卿委婉道。他还是很给庄总留面子的。   庄总自然把作者精神状态放在第一位:“那好,你有需求,我尽量配合。”把被褥一夹,滚出门外去睡沙发。   临出门忍不住回头问:“你大概需要消化多久?”   任明卿憋笑道:“三五天吧。”   庄总给出了重要指示:“希望尽快吧。”   任明卿:“嗯。”   ——   庄墨一出门,就遇到谭思上楼来:“啧啧,被赶出来睡沙发啊!”简直不要太幸灾乐祸。   谭思手里拎着一袋书,要敲任明卿的房门,庄墨虎视眈眈地拦在他身前。   “我只是跟我的小读者说句话。”谭思道。   “谁是你的小读者?”庄墨眯起了眼睛。   “度他山——”谭思扯着嗓子喊起来。   “滚。”庄墨把他往底下赶。   “我找度他山管你什么事,你这个人就老是对我死缠烂打……”谭思很能为自己寻出歪理。   任明卿终于开门了,却是对着谭思:“找我什么事?”   任明卿发话,谭思趾高气扬地一把将庄墨推开,整了整自己被他揉皱了的夹克衫,把手里的一套《诡域》递给任明卿:“送你的签名版。”   庄墨要制止,任明卿看了他一眼,庄墨老实缩手。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送你,就送你套市面上绝版了的精装本吧。”谭思在扉页龙飞凤舞地签了他的大名,还写了不少鼓励他进步的话,“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希望你还能一如既往喜欢《诡域》。”   “我一直很喜欢。”任明卿是个坦诚的人,他并不讳言他始终被谭思的故事所吸引。   “那就好。”谭思脸上浮起一个迷人的微笑,双指在额角边一指,冲他行了个美式军礼。   庄墨毫不怀疑谭思又在动歪脑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以前总觉得你态度不好,老冲我吹胡子瞪眼睛的,现在看起来还蛮顺眼的。”谭思轻佻地一抬他的下巴。   庄墨把毯子一扔,揪起他的领子将他按在墙上:“你到底想怎样?”   “我后悔了。”谭思嘻嘻笑着,“我觉得你挺好的。”   庄墨:“……?”   “咱们俩才是天生的搭档。你说过,找作者就跟结婚似的,那么咱俩就是原配,什么度他山、什么许唯,那都是二婚头,凑活过的。”   庄墨惊了:“谁跟你原配,明卿才是我的原配!”说完捡起地上的毯子就往下走,嘴里大骂:“神经病!”谭思是怎么会在经历这么多事以后,还觉得他们能和好如初?!“以后你再敢接近我一米之内,见一次揍一次。”庄墨放话。   谭思就跟欺负同桌的小学男生一样,庄墨越气急败坏,他越高兴,兴奋地靠在栏杆上冲他喊:“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最好的作者!最适合你的作者!”   “你拉倒吧!”庄墨不屑一顾。   任明卿靠在门背后听了全场,把《诡域》往地上一扔,把自己也给扔到了床上。   在他遇到庄墨以前,庄墨有自己的人生。他有看重的作者,说不定还有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他错过庄墨的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他的眼神落在地上的精装《诡域》系列上。   谭思曾经在庄墨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谭思和庄墨也像现在的他们俩一样亲密无间。他们合作做出了《诡域》,一同攀上人生巅峰,那一定是一段特别美好的经历。谭思刚才还对所有人宣告他要和庄墨复合。是啊,尝过庄墨的好,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任明卿想,他不能再错过庄墨的下半辈子了。   任明卿将《诡域》搬回了床上。精装版装帧良好,打开来以后有地图、书签、明信片等各色周边掉落,任明卿小心翼翼地整理起来。冷不丁地,他发现明信片后面有字,是谭思标志性的龙飞凤舞的大字——   “以后一起多交流沟通哈!”旁边还画着一张两张小小的电脑桌。   任明卿想起来,一楼开放空间是有两张并排的写字台的,难道谭思邀请他一起创作?   这显然也是一份宣战书,他不会逃避。   他也想证明他是最好的作者,以及……最适合庄墨的那个人。 第65章   任明卿很少熬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头重脚轻,飘飘欲仙。   秉着知己知彼的目的,他昨夜重新捧起了《诡域》。时隔多年,他除了记得《诡域》中的几个重要角色,基本上已经把情节忘得差不多了,完全可以当成新作来看。这种悬疑探险类题材一旦翻开就全是谜,勾引着人不断看下去。等他反应过来,窗外天都亮了。   “你昨天是不是熬夜看小说?”庄墨敏锐道。   “没有啊。”任明卿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满脸纯良无辜道。   庄墨打了一下他的屁股,然后又打了一下:“不但熬夜看小说,还撒谎,长进了啊你。”   任明卿更加无辜了:我们不是还在冷战中吗?你怎么可以随便打我?   “你进入创作阶段最好不要看其他作者的作品,容易被带跑,更不要熬夜——老实交代昨晚几点睡的?”这次比稿工作量挺大的,庄墨给他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   任明卿年轻气盛,熬一夜第二天起来也挺精神,敷衍过去了。   他假装无心道:“《诡域》还挺好看的。”   “当然好看,我做出来的书啊能不好看吗?”庄墨说得理所当然,“悬疑小说的强悬念,探险小说的博物知识,还有起伏波动极其巨大的强剧情、快节奏,再加一点恐怖元素,这本书从第一页开始就是设计成会让你读到最后一页。他的题材和元素有天然优势。你把他的套路拆解开其实就是这么点东西,不断诈唬人而已。”   任明卿叹了口气:“即使学到他的套路、他的节奏,他的那些剧情也很难想出来。他的想象力出类拔萃。”   “谭思当然有灵气有天赋,不然也不可能做了五年榜首,同类型同题材里面,后来者无出其右。不过前期跑马,后期圆不起来,用真人秀这种烂理由一笔带过所有大坑,堪称史上最强烂尾,剧情线也不完整。”   庄墨说着,把白粥递给若有所思的任明卿:“吃了饭去上工。”   任明卿有什么小心思,他一清二楚。任明卿跟他是搭档,觉得谭思曾经也占在这个位置,是自己的前任,他自然会下意识地拿自己与谭思相比较。   两个作家比较,比的自然也是作品。   庄墨对任明卿事业上的争强好胜持鼓励态度,也注意不加重他的恐慌。他几句话之内就点出了谭思身为灵感流的缺陷,稳住任明卿的自信。《诡域》是很好看,但不是没有致命缺陷,更不是不能打败。   两人吃饭的时候,李让一个人下来,看到庄墨留在沙发上的被褥,更加不齿任明卿的为人。他居然让他的文字编辑睡沙发?!谭思也没有那么大牌。这个小作者实在是一言难尽,李让相信这种人写不出什么好东西。   ——   吃完早饭,庄墨要把任明卿关回房间里写作。任明卿瞥见一楼工作室中的两架书桌,主动要求在开放区域工作。   “你想跟谭思一起?”   任明卿想起昨晚夹杂在《诡域》当中的小卡片,点了点头。   庄墨审视了他半晌:“好吧。”   任明卿很少提要求,现在这种无伤大雅的提议,他也不能表现过激。他猜这是谭思的主意,目的是在码字状态中影响任明卿。谭思会后悔的。庄墨了解这两位作者的创作方式,谭思想跟任明卿拼字是自寻死路。   说实在话,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观看谭思面对任明卿的手速捶胸蹈足的丧气模样了。   ——   任明卿上机开始工作,庄墨噙着一丝淡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自顾自处理公事。等任明卿已经工作了2个小时以后,谭思才苏醒,邋邋遢遢地穿着睡衣下来吃早饭。庄墨瞥了他一眼:“你的文字编辑八点就起了。你那么晚才上工,让他审什么稿子啊?”   谭思眼珠子一转:“我昨晚写得晚啊!”   庄墨但笑不语。   谭思慢吞吞地搞完吃喝拉撒,慢吞吞地拉开自己的座位,慢吞吞地坐下来,挂在椅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啊——”   要码字啊,码字可真麻烦。   谭思大神面对着空空如也的word文档,对外界的敏感度突然到达了一个巅峰:空调开高了;开窗风好大;门外有个女的一直在咳嗽;房间里的李让上了四趟厕所;polo衫的立领好痒;手表磨得手腕发疼;桌面真不干净想清理一下;正在追的漫画出了生肉;屁股好不舒服这个工学椅的膜好像没撕掉……他真是从屁股缝到头发丝没一点地方舒坦。   这让他怎么写文啊?!   反观任明卿,他就这么噼里啪啦在旁边打字,聚精会神,挺腰直背,微微蹙着眉头,眼神明明很集中,但谭思在面前晃了晃手,他都只是眨了两下眼睛。谭思气得不轻,抱紧了胸口一屁股坐在工学椅上,憎恶地瞄了他两眼。   他原本还想在任明卿面前好好表现表现,给任明卿一个下马威,让他意识到没法战胜自己,影响他的创作情绪,最好可以让他直接退赛。可是他现在却觉得他才是那个被班主任调到优等生身边的差生,他认识到自己和优等生之间的差距,因此对任明卿羡慕嫉妒恨。   他自己东摸西摸、注意力不集中,就眼红任明卿的好状态,甚至把自己迟迟没法静心看做是任明卿的错——他敲键盘要不要那么用力啊!   任明卿和庄墨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定主线、做设定,虽然这个工作还没完成,但任明卿手上已经有几个人物小传的梗概了,手速非常快。谭思眼看任明卿十指如飞地敲击键盘,叹为观止。让他以这个打字速度聊天,没有任何问题;但要他以这个打字速度写一篇稿子,他会死。   他不禁多看了任明卿几眼。   可怕的工作效率之后是可怕的思维能力,这小伙子的脑子也转得也太快了点吧。   有这么个工作狂坐在身边,谭思也被激励了,连平常的摸鱼环节都省了,打开word开始写小说。而且他存心要和任明卿较劲,任明卿噼里啪啦,他也噼里啪啦,打字速度比平时可要快上很多——最近,谭思的手速是一个月600字。他轻而易举地超越了自己,写了700字!伟大的胜利!   庄墨笑着摇摇头。他看看表,起身进厨房端饭:“吃饭了。”   谭思刚吃过饭,但一听开饭的声音,头一个窜了起来。   工作好累啊!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隔壁任明卿还在疯狂敲键盘。对于庄墨的传唤,他像是根本没听见,盯着屏幕顾自工作,一点反应都没有。   谭思觉得这小伙子挺可惜的,不但腿瘸了,耳朵也有点聋,残疾证都能领两本,好惨。他碰了碰任明卿的胳膊:“诶,吃饭了。”   任明卿的所有反应就是蹙了下眉,删除了一个错字,继续往下写。   谭思懵了,这是被魇住了吗?一蹬圈椅滑过去,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开饭了!你不是最喜欢吃饭的吗?!大白米饭哟!”实则在心里大喊:快给我停下!我没有写了你也不许写!   任明卿飞快地说了句“这段写完”,挣脱了他的钳制,再次把手放到了键盘上。   谭思目瞪口呆,求就似地望向庄墨。   庄墨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他又写疯了。”   他太了解任明卿了。任明卿写起东西来不管不顾的,真的是个“文痴”。庄墨虽说很佩服他,但一开始并不能理解这种拼命,后来相处久了,才渐渐明白,这种强烈的自律是来自于强烈的热爱。   任明卿打心眼里是觉得写小说很有意思,就跟谭思觉得打《英雄荣耀》很有意思一样,因此他可以熬夜,可以茶饭不思,可以你就站在他面前说话他却听不到你,他是有瘾的。可能在旁人眼里,这种行为特别古怪,他们会觉得,你写东西那么辛苦还那么拼命,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但他其实乐在其中。   所以庄墨觉得任明卿是天生的作家。大家都说,创作者之间,比较努力程度比比较天赋悟性更有意义,但怎样可以让一个人去努力?怎样可以让一个人自律?说到底是一个“爱”字啊。   人都是很懒的,谁都想躺在那儿什么都不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写作又是一个劳动密集型工作,前期没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精力投入,很难出结果,除了“爱”这个强烈的内驱,没有任何因素可以让作者坚持下来。   庄墨理解任明卿的这种爱,给了他尽可能多的支持,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只要不影响他的身体健康,做到基本的劳逸结合,庄墨基本上不去干涉任明卿的写作。任明卿工作的时候庄墨不看电视不听音乐,连电话都去外头接,就是希望为他的小家伙提供最好的创作环境。   所以对于任明卿的充耳不闻,庄墨见怪不惯了,淡然地布菜:“有些人写作是因为热爱,有些人却把写作当成一种讨人厌的工作,一个月写600字还哭爹喊娘,要不是能一夜暴富,压根懒得写。”   谭思:“……”   谭思:“休得血口喷人!老子明明写了700!”   任明卿终于停笔了,庄墨和颜悦色地问他:“写了多少?”   “7000。”   谭思卧槽一声:一个上午7000,这个人是红点写网文出身的吗?   庄墨笑而不语。任明卿手速非常可怕,平均每小时3千多,去写红点升级流都没有问题,然而他竟然是个实体书作者,如果按照日均1.5万的手速,他每半个月就能出一本单行,脑力惊人。   所以庄墨是要到处给他找项目,光京宇一家出他的书根本出不过来,任明卿现在完全是产能过剩。   “多吃一点。”庄墨忍不住给他碗里加了一只鸡腿。   这种手速意味着他现在正处于作家的巅峰期,比他年纪轻的没他有经验,比他年纪大的体力已经跟不上了。写作别看就是坐在那里打字,其实非常费体力,任明卿工作日的饭量是平时的三倍,平时就比他能吃,写完一天,能吃光半个电饭锅。   所以庄墨对这次比稿还是很有信心的。别的不说,谭思30岁,任明卿25岁,作家之间哪有5年可以差。谭思要走下坡路了,任明卿却还是早上八九点的太阳呢。 第66章   任明卿歇手之后也不到处乱逛,直接把显示器一关,坐到桌子边吃饭,谭思再次目瞪口呆。   谭思觉得任明卿就是个码字机,一点儿也不像个作者。哪个作者不摸鱼?哪个作者写完不自我陶醉?哪个作者没有个社交网站展示自己,一天刷十遍八遍的数据评论?   “你一直是这样的吗?”谭思忍不住问他。   “怎样?”   谭思使了个眼色:“我看你连他的话都听不见。”   他自己就不一样了,有时候写着写着要去刷微博。   “我有听到他叫我,但是我正写到一半,不想被打断。”   “你牛逼,我在旁边听着都烦。”谭思瞪了一眼庄墨。   任明卿意识到谭思在跟他谈写作,有点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是吗?我没注意。”   “你开了结界吗?”   任明卿认真地想了想:“可能因为写作的时候,需要统筹安排的事情太多了吧。人物性格,行为逻辑,对白语言,遣词造句,矛盾冲突,抑扬顿挫,大剧情,小细节……而且这些都是并行的,不是做完一项再去做另一项,而是无论何时都得兼顾,所以只能将全部思维放在故事当中了。”他用力敲了敲脑袋,似乎对它不是特别满意,“这样一来,现实生活中的事情就无法顾及,就像电脑为一个程序贡献了太多CPU,运行其他程序就很慢,不灵光。刚才那个电话,我听见了,但我动不了,因为我还在推敲用哪个形容词;后来大概大脑放弃了对我的指挥,听觉就自动屏蔽了吧。”   谭思也是创作者,很能明白这种忘我状态,可是任明卿的注意力能够集中这么长时间,还能收放自如,还是让他对其有很大的忌惮。也许他真能一个人写完30万全稿也说不准。   庄墨全程在一旁笑得端庄雍容,那眼神好像在说:看看,我的太太,看看。   两只码字狗吃完饭以后休息了一个小时。谭思趁机打了会儿两局游戏,任明卿在床上睡了个午觉。等下午重新上工的时候,谭思困得不行,不得已灌了一杯咖啡,但是精神状态依旧不如早上。   反观任明卿,码字已经变成他不可或缺的生活方式,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一旦把手放在键盘上,就能迅速进入状态。   谭思咬咬牙,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干劲,总算忍下了三心二意想要摸鱼的冲动,耐着性子陪任明卿坐下来码字。   开什么玩笑!他来给后生小辈下马威,结果被将一军!他才不服气呢!   其实关于这次需要创作的故事,谭思头脑里有一些灵感喷涌的片段,趁此机会尽数写到稿纸上。一旦进入故事当中,他渐渐被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同样进入了“魇住了”的状态。小说创作最为突出的一点就是沉浸,也就是任明卿中午说的“无暇他顾”,作者一旦沉浸入想象的时空,就等同于穿越了,很难分神顾及现实。   等谭思收手,天已经黑了。他回头,庄墨系着围裙,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而刚刚下楼的李让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活见鬼。   这可以说是谭思登上榜首以来状态最好的一次。   ——   谭思匆匆浏览了一遍,得意洋洋地发给了李让,命令道:“一会儿你看看。”   他又大喇喇地把手搭在任明卿的肩膀上:“咱们哥俩也交换一下文本呗,互相学习进步。”   任明卿早他收工。谭思埋头苦写的时候,他拿着鼠标,不停地在改稿。下午写了7000多字,总共完成了两篇人物小传,但是他写的时候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味儿,在返修。这个工作至今没做完。   庄墨忙道:“你愿意给他看,那是你的事,度他山的稿子你却不能碰。”都是商稿,怎么好看来看去。   任明卿转过头盯着庄墨:“公平起见,都给你看,要你来评审,怎么样?”   谭思求之不得:“好啊好啊!”他才不在乎什么商稿不商稿。   两个作者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合计,统统眼巴巴地望着庄墨。   庄墨经历着新老作者修罗场,忍不住冷汗直冒:“呃……”   新老作者统统板起了脸。   “……好。”   “不过我现在手里还不是正式版,还想修一下文,估计要再两个小时,你们能等等我吗?”任明卿问。   “修文?”谭思仿佛听说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看看任明卿,又看看庄墨:“哦,他已经给你返修意见了?”   “没有。我就是自己修修。”任明卿解释。   “你还自己修文呐!”谭思大开眼界。他都是写完直接丢给庄墨,庄墨批红发过来,他还不一定修,要跟庄墨吵架。   “我感觉到了。”任明卿点点头,“我昨天又看了一遍你的《诡域》。虽然庄墨说套路简单,我也确实可以看穿你的写法,但这么几十万字下来,人物的塑造、剧情的推进都是浑然天成的,这个套路没有设计感。至少我看的前两本,你是完全用灵气在写作。”   “当然啊!不用灵气用什么?”谭思反问。   任明卿有点羞赧:“我灵气没那么充足,一般靠逻辑。”   谭思敏锐地直觉到这可能是一个可以进攻的弱点:“我知道你说的那种文章,讲究事先做好大纲人设,搞得布局精致,结构齐整,起承转合,清清楚楚,甚至还把剧情分解成节奏表,多少字数要抑,多少字数要扬。太匠气了!”   他猜任明卿手速这么快跟详细的细纲也有关系,不然时速近4000字是怎么来的?他在大剧情甚至重要细节上是不用动脑子的!最多关心关心遣词造句,前后文逻辑。他非常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对整个故事胸有成竹,才能达到这个打字机的效果。   谭思见任明卿脸色一白,知道自己猜中了,满不在乎道:“我就从来不这样写。我认为这是对缪斯女神的亵渎。”   庄墨冷冷道:“可不是,好好一个系列写了十几本还没头没尾,最后拿’真人秀’这种烂理由敷衍了事。”   谭思不理睬他:“我觉得古往今来可以登顶的作家,都不是苦吟派。贾岛推敲二三十年,都不如李白喝醉了酒随意赋诗,对不对,小任同志?”   庄墨道:“小说是小说,诗是诗,两码事。”   可是任明卿终究是听进去了,吃饭的时候神思不定。他今天写得格外滞涩,修了三稿还不满意。后来他又花了两个小时调整故事结构,重新核定了情节点。最后他在9点钟才交稿,谭思早就在视听室里看了半天的动漫了。   庄墨把他们叫出来的时候,谭思胜券在握。他从任明卿脸上看到了犹豫不决、听天由命。作家对自己的作品心里自有B数,如果他觉得很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人分享。如果连他自己都觉得有问题,那保准是有问题。   庄墨花了点时间浏览两人今天的劳动成果,都不多,他15分钟就看完了第一遍。   “谁好?”谭思迫不及待地问,任明卿拧着眉坐在那里。   庄墨张嘴欲言,又组织了半天应该怎么说,最后发觉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直视着任明卿道:“今天确实是谭思写得好。”   谭思对此习以为常:“我就说。”   谭思站起来,拍拍任明卿的肩膀:“没关系,好好努力嘛,你还那么年轻。”说着扬长而去。 第67章   任明卿失神地坐了一会儿,庄墨挽起他的胳膊:“走,我们谈谈。”   两人上楼。庄墨想跟他好好聊聊,任明卿却意兴阑珊。他借口说累了一天,头痛,庄墨想到他昨晚熬夜了,给他放好了药浴,又恬不知耻地把谭思的书给丢进了垃圾桶。他等了三十分钟,浴室里都没动静。他终于等不下去,敲开了浴室的门。   任明卿在浴缸里抱着膝盖沉思。   “在想什么?”庄墨在浴缸边缘坐下。   任明卿失魂落魄的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一辈子都写不过谭思?”   庄墨把洗发水倒在手心里,温柔地给任明卿搓脑袋:“在我刚遇到谭思的时候,谭思也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   任明卿洗耳恭听。   “他说他会不会一辈子都写不过玄原。”   任明卿依旧愁眉苦脸。他没有因为他们都曾遇到一样的烦恼,就觉得自己和谭思拉近了一点点距离。毕竟,谭思后来做到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谭思那样,超越大神。   “今天你们的比稿并不公平。你早就打好了细纲,你的稿子实打实,剧情量很满,没有多大的空间去自我发挥。你肯定在细节描写、氛围渲染包括心理描写上,不如刚被雷劈了的谭思。”   任明卿惊异地看着他。   “没错,他就是被雷劈了。他今天运气好,被灵感砸中了,这可能是因为你在他身边,他有危机意识的缘故。他跟我一起共事的这五年里,他从来没有哪天码字达到7000。他很忌惮你。”   “主要是灵感。”任明卿拉回了正题。   “灵感谁都会有,每个作家,或多或少,甚至不是作家,在漫长的一生里,都会想到一两个好故事、好点子。灵感之作就应该跟灵感之作去比,才能体现出两个作者的天赋灵气差多少。你真的认为自己没有灵气吗?你上着夜班三天之内赶出的《新房客》,好评如潮,那个时候的你没有灵气吗?”   任明卿想起《新房客》,抱着自己的膝盖流露出难过的神情:“那个时候我有,可我现在没有了……”   庄墨失笑,轻轻抚弄了一下他的耳朵尖:“怎么就没有了呢?”   “我写的太多了,耗光了……这次写人物小传,很多故事我都是编下去的,不是用灵感写的……”任明卿钻了牛角尖,越想越伤心,觉得自己匠气极了。   庄墨不以为意:“那是自然。30万字,限时限量,你怎么保证每个故事都灵气使然、浑然天成?谭思的书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有灵气?他没有灵感根本不写。他也跟你一样苦等缪斯,但是他一旦失去了灵感,就不行了。你还能写,你写的还很好看,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区别。不信你去看看《诡域》的结尾,你都能从他的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种编不下去、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痛苦。”   庄墨从垃圾桶里捡起《诡域》的大结局,塞到任明卿手里。   任明卿终于缓缓伸出手,沉默地接住了。   “我看重你,不止是因为你很有天赋。有天赋的作家海了去了,但是他们都不如你。你对作品有执着的追求,为了文章能呈现出更好的质量,可以一个人坐在那里改十遍二十遍,这是你比他们都可贵的地方,相信自己。”   任明卿不相信了:“贾岛苦吟二十年,都不如李白随口一诹……”他想起这个典故就忍不住默默流泪。   “诗是不一样的。你要相信自己不是贾岛,而是贝多芬。莫扎特是神童,贝多芬却在30多岁才崭露头角。然而贝多芬的曲子恢弘,大气,深沉,结构严谨,是古典音乐的巅峰。”   任明卿被说动了,他觉得他自己写东西确实有点像德奥音乐。   “谭思的某些剧情,就跟莫扎特的旋律一样,特别特别迷人,让人一见倾心,灵感之作就是如此,是上帝注入你的脑中,它一下子蹦出来就是集体无意识的产物。可是长篇没有办法这么写,上帝没法慷慨地直接在你脑子里给你塞一个大长篇。长篇就像是一部交响乐,他需要1%的灵感和99%的脑力。这99%脑力是你作为作家、作为凡人可以努力的部分,你要花费无数的心血、无数的苦吟、无数的编织、尝试、修改去完成的。”   任明卿就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谭思得到的如此轻易,我却要这么煎熬?!”   他死抠文本,为每一个剧情点抓耳挠腮,吃饭睡觉都在想着文章怎么写,但是谭思每天打打游戏、看看电视,就能创作出精彩的故事,他心里很不平衡。   对,就算像庄墨说的那样,他努努力,加把劲,可以追上谭思,但是他们俩的付出根本不平等啊!   庄墨突然住嘴了,他像是从来不认识任明卿一样看着他:“所以你是羡慕他写起来很轻松、很简单?”   任明卿不知道他为何看上去生气了。   庄墨帮他搓脑袋的动作停止了几秒钟,又重新开始:“创作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人能轻轻松松写出优秀的作品。谭思、玄原是个例,他们的运气很好,一本爆红,登上神坛,可是你看,连他们这种老天爷赏饭到这种程度的作者,不努力都撑不过几年。你希望你的创作是一场短跑,还是一场马拉松?”   庄墨的语气并不严厉,只是严肃。可是任明卿坐在浴缸里,不再流泪了。他像只惊弓之鸟,庄墨每说一句,他就吓得一激灵。   “你当然可以学习谭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也很有天赋,我相信你随随便便写出来的东西不会难看到哪里去。但你扪心自问,你提笔为文,到底是要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你苦熬,是因为你知道,你写得还不够好。”   《转生轮》里有个段落,大约十多万字,任明卿足足写了四稿,每一次都是推翻重写,原因无他——前三稿,都没有达到90分。   他们一直以来就是不好就修的。   任明卿沾满泪珠的睫毛飞快地抖动着,软下声哀求:“我只是觉得太不公平了……”   谭思的存在弄得他仿佛是个傻子,他拼尽全力都比不上人家信手拈来,他自然会怀疑自己的付出是否得当。   “是不公平,但没有捷径。”庄墨斩钉截铁道,“如果连你都没有找到捷径,说明最短的捷径就是脚踏实地。任明卿,我不止一次说过,你今天能站在这里跟谭思同台竞技,是你背后那3000万废稿支撑着你,没人管你这3000万写得容易还是艰难,我不在乎,读者也不在乎,评价作家的标准从来只有一个:你写得好不好看。”   庄墨把谭思的稿子摆在他面前:“既然你觉得他写的比你好看,那么他好在哪里,你的问题在哪里,我们把问题解决。比他多花一倍的精力也好,十倍的精力也好,把他解决。”   任明卿坐在浴缸里,犹豫了一下,吸着鼻子拿起了谭思的稿纸。   “他……角色之间很有张力。”   “没错,对抗性,矛盾冲突强烈。”   “他们两个人的目的很清晰,又自相矛盾,一开始就抛了出来,所以特别紧迫。”   “没错,一个是杀人狂,一个是警官,互相追捕,试图杀死对方,仅此而已。你写不出来吗?你今天写的人物不处于这种对抗性关系,所以你不如他兴奋,剧情不如他紧张激烈。可你不激烈,但写得很动人。”庄墨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掰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看,努力从来不会白费,不是吗?你的每一点努力,故事本身都会回报你。不要害怕谭思,同时,也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任明卿攥紧了稿纸,抿唇不语,可是他的神情不再那么绝望了。   庄墨拾起了一旁的浴巾:“水都泡凉了,出来吧。”   ——   当晚,任明卿又要“一个人静静”。   道理,他都懂,但他有时候就要拧巴。   他昨天刚看了《诡域》前两册,那可是谭思的成名作,可以说是谭思这一生的巅峰了,要说写的不好,鬼都没人信。今天谭思又写的比他顺利,比他好,他心态就崩了。   先是嫉妒人家写得好;庄墨摆事实、讲道理、强征博引认定他能写的比人家好,至少打个平手吧,他又嫉妒人家写得轻松。   不过他哭归哭,说归说,明天爬起来终归还是会写的。   就是他始终有口怨气在胸口堵着:这个活又累又辛苦,而且不一定出结果。再好脾气的人磨久了都要抱怨几句,他主要是闹情绪了,一时间钻了牛角尖。   “我尽心尽责地帮你走出了牛角尖。”庄墨站在任明卿的床边据理力争。   作为编辑,他并没有任何失职,在任明卿心态崩溃的时候充当了他的定海神针,为他排忧解难。   “你说你不在乎我写得艰难辛苦……”任明卿裹着被子翻了个面,背对着他,只露出来一撮委屈的头毛。   庄墨:“……”   一时失语,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那你好好休息。”   作者的精神状态最重要,庄总舍小家、为大家,夹着被褥,慷慨壮烈地奔向自己的归宿。 第68章   第二天起来,任明卿又变成了那个吃苦耐劳的作者。他接受了自己的文章需要不断打磨的事实,写半天修半天,进展缓慢,但好在笔耕不辍,早上8点准时上工,写到晚上9点。   他从走上写作这条道路开始,没有一天不辛苦,不绞尽脑汁,不呕心沥血,所以也并不觉得很难适应。   他跟谭思较上劲了:我可能是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落笔惊雷,但我可以改,改到我自己满意了、有可能跟你平起平坐了,我才罢休。   庄墨很敬佩他这种精神,但他以为,任明卿虽然主观上很想争胜,但他的内心其实一蹶不振。   这跟作家本身的性格有关系。像谭思、玄原之流,就是“老子天下第一、尔等全是菜逼”。而像任明卿这种性格的人,就很容易陷入“啊啊啊我是菜逼”的牛角尖里。他能感受到任明卿虚张声势下的不自信。   任明卿跟他也较劲,他不愿意给庄墨审稿,要一口气写出杰作给他看。   庄墨担心,他老是自己坐在那边冥思苦想,没人在旁提点,他会失去概念。   在庄墨眼里,任明卿这个开篇,有点问题,但问题不大。因为人物小传相当于长篇单元剧,而长篇也好,单元剧也好,对于开篇的要求,不是内容,而是结构。   30篇人物小传,第一篇小传最为重要,因为它要奠定整体的风格、基调,以及最最重要的结构。   只有做出好的结构,才可以不断地循环往复,完成比稿用的30篇,甚至于之后的100多篇正稿。   任明卿这一点就做的很好。他的短篇结构完整,可以复制。谭思写得很精彩,但是他收不住了,他一个小传眼见着就写飞了,字数爆棚,虎头蛇尾,完整度有欠缺,那他剩下29篇怎么办?他难道29篇,篇篇都那么爆下去?他篇篇都这么幸运找得到好梗?   任明卿已经找到了一个正确的结构框架,他内容欠缺一点精彩,改啊!小问题。哪怕全部重来,也不过是在已有的框架内填入新的故事,有什么可难的?   庄墨完全不担心任明卿的实力。   但是他担心任明卿会因为心态问题造成“失真”。   他可能初稿还行,改了两三遍,更好,但这个时候,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我不行”,给自己提出一些虚幻的建议,比如说以谭思的《诡域》作为目标,来修改自己的科幻历史——根本不是一种题材,也破坏了原有的风格——那就南辕北辙,越来越四不像。   这就是好编辑存在的意义。编辑作为一个局外人,能为作家纠正“失真”。这种失真是在他大量检修自己的文本时产生的心理偏差。   庄墨几次三番示好,任明卿都拒绝他审稿,这样的情况下,庄墨终于忍不住搬救兵了。   ——   当晚,任明卿刚写完,就有个不速之客闯入了他的屋子——玄原风尘仆仆地拎着行李箱,一脸冷酷无情地杀到。   “小师叔……”任明卿惊讶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谭思亦是跟着他惴惴不安地立正,行注目礼。   “我是审稿团的内容老师之一。”玄原冷酷道。   谭思卧槽了一声。   玄原眉毛一抬,谭思旧社会童养媳似地闪到一边,屁都不敢多说一句。   他和玄原虽然没有私交,但神交已久,互成心病。玄原再自大,也有个谭思革了他的命;谭思再自大,他这个榜首终究是玄原不要了扔给他的。两个人经常私底下关注着彼此的风吹草动,虽然老死不相往来,对方的微博都要时不时偷偷刷一下的。   玄原操文青人设,经常在深夜里写点能被中小学生当成白月光写进QQ签名的漂亮话,配上炫富的插图;谭思操榜首作家人设,每天转发IP衍生产品。   双方都羡慕得死去活来——这个人怎么有着我梦想的一切!我怎么就写不出来他这种的!   “把稿子都拿出来我看看。”玄原进门连茶也不喝,往沙发上一坐,一派鸿安总裁的派头。   “这才一个礼拜……”谭思小声辩解,合同里可没说一个礼拜就要审稿。   “你是写得有多差劲才羞于见人?”   谭思是玄原的心病,在他心里扎了好几年,如今可算逮到了机会,他做了甲方,谭思做了乙方,那他可不得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谭思忍不住小声逼逼:“那我还不是……从你那里拿了榜首的嘛。”   玄原面如寒霜地一把抽过他的稿纸。   谭思口舌上扳回一城,到底底气不足,小媳妇样地瞥了他两眼。   “你的也拿过来。”玄原道。   任明卿给了他厚厚一叠。   玄原:“……”   他不看书,更别提看文了。他堂堂鸿安地产的老总,日理万机,看什么文?!他们有他写得好吗?他一开始是很耐不下性子伺候这两位的。   幸好两位都是顶级作家,玄原比他想象得要更容易入戏。   看完以后,玄原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你的开篇确实写的挺好。”玄原给了谭思点面子,“不过开篇写的好看,连新手都做得到。新绘平台上那群刚出道的小孩儿都知道前三章要写得有趣儿呢。”   谭思又忍不住小声逼逼:“我又不跟他们比稿,我只要跟你小师侄比稿就完了啊。”说着瞥了眼任明卿,意思是他怎么不写的好看点儿?   玄原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哼了一声:“他带着枷锁跳舞,从哪里切入早有定局,当然不如你自由发挥来得顺畅。你也就快活这几天吧。会精心设计局面的作者,前期不一定会出彩,但一旦布局完毕,世界越写越大,人物越写越深,矛盾越来越多,各条线索相交并进,情节剧情错中复杂,作者灵感持续井喷。换而言之,我师侄是个大后期,而你今天写了多少?三百还是五百?”   这可说到了谭思的痛处。他的灵感枯竭了,不想写了。而任明卿即使垂头丧气,他也每天按时打卡码字,码足了量忧愁地离去,心情不好也不影响他的手速,这深深地伤害了谭思这种一天写1000的后进份子。他后来索性都不来一楼跟任明卿拼字了,伤自尊。   “写了一个礼拜,就写了两篇,第二篇都没写完。”玄原批评道。   “写得快有什么用嘛……”   “写不完就没有资格谈高下。”玄原训斥。小说看完整性和有效性。   “你不也没写完嘛……”谭思提醒了他一下他也同样身为灵感流作家,顺便跟他套近乎,“我们应该是一伙的。”   “谁跟你一样?!”玄原眼皮子一掀,“我的《尘烟笑》,写了5本,大结局足足20万字,所有线索理清,全人物结局。至少我的故事停留在清晰的节点,有个阶段性的巨号。不像某些人,史上最强烂尾。”   谭思能说什么呢?只能洗脚婢似的小声逼逼。   “而且我不写小说,我还有钱。”玄原掷地有声,拉着任明卿上楼。   谭思被刺激得不要不要的。可怜他堂堂五年榜首,见到玄原只能小媳妇样地嘤嘤嘤。   所谓一物降一物,谭思轻而易举就能把任明卿搞抑郁了,玄原于他,就如他于任明卿。   “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任明卿上楼以后,觉得玄原单方面屠杀谭思,有点残忍。他猜到玄原可能是庄墨请来救场的,并没有因为玄原对谭思的训斥就自以为是。他知道玄原是在安慰他。   “你先管好你自己。”   玄原坐下,把谭思的作品摆在桌面上。   “无聊。”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东西。”他又紧跟着骂了一句。   “地摊文学。”他冷酷地做了结语。   “……”任明卿呆呆地站在原地,玄原突然而来的粗鲁惊到他了。   “这种东西只有初中生才喜欢看,没有品位,没有格调,到处都是庸俗的桥段和无聊的悬念,通篇不知所云,根本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而且他怎么才写了这么点儿?他真的有在认真比稿吗?”玄原疯狂吐槽。   任明卿:“……”   任明卿现在不觉得玄原是在安慰他了,他觉得玄原就是在发泄对谭思的不满。   谭思的作品不至于被贬得一无是处,不过他也意识到,在有的人眼里,谭思也不是万能的神,比如玄原。   玄原又调出来他的稿子,皱着眉头大骂:“你这个文风是怎么回事?”   任明卿老实道:“最近在看《诡域》,被带偏了。”   “做这么大的项目你还有空去看别人的小说?看也不看点好的。谭思的文笔糙得一塌糊涂,你要他憋出句好看点儿的、美一点儿的句子,比登天还难——他就是个民工,没有品位,没有文化。你别学他,《浩荡纪》时候的那种感觉不是挺好的吗?”   任明卿非常善于模仿他人的文风,写《浩荡纪》的时候他学四海纵横,那种沉郁顿挫的感觉连玄原都难以辨别最后一卷是续作。   任明卿很少跟玄原谈论作品,此时愁苦地与他解释:“因为庄先生说面向普罗大众,肯定是文风越简明易懂越好……”他看玄原脸色一变,又赶忙叹了口气,“当然,这不是行文的问题,行文是次要的,主要是谭思大神很有才华,很有灵气……”   “呵呵。”玄原一脸“你逗谁呢”。   任明卿:“……”   玄原站起来,把手套脱了,丢在他眼前:“你老师过世得早;我呢,又弃文经商了。我们这一支,现在只剩下你一根独苗苗。谭思当年就不该得这个榜首,他是趁着我们突遭大变,捡了个大便宜,你晓得吗?那年你老师要是没出事,我也不用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那《浩荡纪》完本,《尘烟笑》完本,有谭思什么屁事儿!他就是写地摊文学的,你却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是啊,主要是他的这个剧情张力……”任明卿还想跟他讨论讨论内容。   “我不听你这些有的没的!”玄原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只要给我记着,谭思没什么了不起。论才华,他没有我的九牛一毛;论实力,他没有你老师的九牛一毛。你要相信你这个身世,天生就是主角,你这次要是拿不下他,我就代你老师清理门户,听到没有?!   ”   玄原声色俱厉,任明卿肝胆俱丧,只能频频点头。   “拿出点杀气来!”玄原嫌弃地拍了他两把,“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新生代作家,有代表作,有知名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地球上没有我不敢屌的人。”   任明卿对于这些金钱名利都非常没有参与感:“这些都是庄先生搞的……”   “说起这个,我也不得不提醒你。沈从心以前可是谭思的经纪人,懂吗?他们俩之前的关系就跟你和沈从心现在一样,亲得穿一条裤子!你老是唉声叹气,在他面前说‘我不如谭思’,沈从心他怎么想?他给了你那么好的资源,把你送到L4家门口,你不得登堂而入,你想想是什么后果。”玄原威胁他。   任明卿循着他的眼神望去,庄墨正在外头跟谭思一道散步。庄墨眼神瞥到他,转过头来,任明卿心跳加速,连忙从窗边走开了。   “必须要赢!”玄原拿着他的稿子再次申明。   做什么都要做到第一,这就是他的人生理念。做到再离开是遗憾,做不到离开连遗憾都称不上,是失败,是黯然退场。任明卿不能这样,他有天赋,肯努力,又好运,遇到了庄墨这样的一流编辑。他失败毫无道理可言。   ——   庄墨回来的时候,任明卿正在修文。   庄墨把玄原请来的原因很直率——谭思搞事,他搞谭思。   任明卿心态会崩,谭思功不可没。他成天在那边厢阴阳怪气,庄墨就把玄原找来,呐,比比谁更阴阳怪气。   玄原喷起谭思来不留情面,庄墨就优雅地在一旁喝茶看戏。   不过玄原这个人向来十分自大,他既不肯说谭思的好话,又不肯说任明卿的好话——反正他们加起来都不如他厉害——所以任明卿依旧不知道这个甲方评审最后评得怎么样。   任明卿只能耐下性子,等自己写完手头上的,再让庄墨评评理。   玄原给庄墨留了门,庄墨放轻脚步进来,在他身后坐了半晌。   等任明卿终于忙完了,伸了个懒腰,发现庄墨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他打了一半的哈欠打断了,凝固在目瞪口呆的档口。   “可以啊小任老师,让我睡那么久的沙发。”庄墨笑道。   任明卿有些难为情。   “既然玄原都看过了,可以给我看看吗?”   任明卿把新稿子拉出来,递给他,假装走来走去整理房间,实则观察着庄墨的神情。   庄墨一开始皱着眉,随后慢慢放松,时不时发出几声会意的笑,到最后噙着眼泪,把稿子放到一边。   “怎么样?”任明卿问。   庄墨把谭思的稿子也交给了他:“自己看吧。”   任明卿惴惴不安。但是当他越往下看,越难以置信。   “怎么会……”他惊讶道。   谭思写得很少,至今没有写完第二个故事,即使在这很少的篇幅中也显然越写越难以为继。那个让他惊艳的开篇,后期质量不如他的初稿。   任明卿看了一遍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心里有了如何修正的想法,调整剧情点的前后位置、加强冲突、理顺逻辑,只要给他两个小时,他就能拯救这篇雪崩的文章,而谭思这些天来都一筹莫展。   庄墨打开手机,播放了录音:“他真的是个码字机哦。”竟然是谭思的声音。“不过我拿到稿子的时候,觉得他比想象中写的要好,好太多了。说实话我没看过他写的东西,就凭他这个手速,我就觉得他是个码字机。可是他的成品居然完全看不出粗制滥造的痕迹,说明他的自然语言和剧情架构已经在这个水准了,确实非常厉害。”   庄墨可不是白跟谭思散的步,谭思总有说心里话的时候。   “我跟你说过了,天赐灵感不能保证平均质量,但实力可以。”庄墨脸上浮现出迷人的笑容,“恭喜你,你做到了。”   任明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许是个王者。 第69章   任明卿既以找到了奋斗目标,便将谭思的《诡域》抛到了脑后。虽然他心中依旧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以及对谭思的憧憬,可是庄先生从街头挖掘了他、把他带到了这里,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全力以赴。他不再沉浸在《诡域》当中,而是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创作。别家的孩子看着再好,自家的孩子都得尽心尽责,难道因为别家孩子长得好看就把亲生儿子丢了吗?没有这种道理。   庄墨看他情绪稳定,稳定输出,积极做好后勤工作。   谭思又度过了没有灵感的一天,处理了半天公司事务,懒懒散散地下楼来吃饭。菜还没有上桌,庄墨和任明卿在工作室里,两个人守着一大堆书。   做高魔世界观需要参考大量的资料,这一点不论是写手还是画手都是共通的,更别提任明卿还有科幻元素。   为了翔实细节,庄墨在市图书馆办了卡,帮任明卿借了好多材料,任明卿没空看,庄墨帮他先扫一遍。他了解任明卿的工作,清楚任明卿需要什么材料,整理好直接供他使用。他们现在就在参考一个太平洋土著村落的组织形式,作为小说中某个部族的原型,合理地嫁接他们的风土人情和社会习俗。   “你又在搞这一套啊?”谭思一屁股坐到他们身边,随意翻弄着书籍,冲任明卿说,“他就是很八婆,我写个悬疑推理他都要给我借一大堆书参考,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任明卿帮腔道:“这样会比较真实,也合逻辑。”   书里面全是瞎编,即使再聪明的人也不能面面俱到,特别是关于构造一整个世界这样的大工程,一般都是采用现实参考加合理引申。   任明卿和庄墨对视一笑,庄墨确实帮了很大的忙。   “你们一直都是这样夫唱妇随的吗?”谭思开了一罐可乐,冲庄墨扬了扬,“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处女座控制狂这辈子都不可能找一个随你搓圆揉扁的作者的。”   “我们处得很好,谢谢挂念。”庄墨又忍不住与任明卿对视一笑。   谭思操了一声,他为什么放着鸡不吃要来看他们举案齐眉夫唱妇随?还不如跟死人脸的李让一起去老实吃饭呢。   正在这时,林逍遥突然闯进门来,径直走到任明卿面前,把一个大大的礼盒丢在他桌子上。   四个人都懵了。   林逍遥显然生了天大的气,但好歹还算给任明卿面子,没有当众揭穿他送礼之事,只说:“大神是不是填错了快递地址?”   任明卿:“呃……”   庄墨厚颜无耻道:“没错。”   谭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只香奈儿CF,冲任明卿咂舌:“你咋还买包呢?娘兮兮的。”说着就自个儿背上了,高高兴兴喊庄墨来看。“你这包挺好看的,要不给我背?”   庄墨:“……”   “下不为例。”林逍遥冷冷道,转身就走。   她是个硬脾气的姑娘,对这种送礼公关走后门的行径十分不齿,心里更加鄙视度他山的人品。作者不该靠自己的本事说话吗?如果写得好,需要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吗?度他山靠营销炒作上位,现在又凭小恩小惠让她给他的作品大开绿灯——没门儿!   等她一走,谭思看看商标,立刻哇了一声:“这包我知道,老价钱了。老沈,你为了你家卿卿花了不少钱啊。不过这审稿老师貌似不识抬举。”   任明卿坐在沙发上,涨红了脸。来的第一天庄墨就告诉她,林逍遥是狂热的螺蛳粉,不过别担心,他会公关掉她。然而庄墨错误地判断了林逍遥对自己的憎恶程度,反倒火上浇油,给了她又一重厌恶自己的理由。   一旁吃饭的李让冷冷道:“作者靠自己的才华和劳动赚取回报,大神是对自己的作品敷衍了事,还是没有信心?”   语气虽平淡,说的话却十足戾气。   这些一线作者靠着狗屎运爬到文化圈的顶层,名利双收,被人捧在手心里,公关费用都有人买单,其他作者夜以继日的努力比起他们雄厚的资本,不值一提。   任明卿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嘲讽,尴尬至极,起身到厨房里洗碗,庄墨赶忙追了过去:“没关系,我昨天刚搞定了项目负责人。”   任明卿:“……”   任明卿:“你就不能不送礼了吗?”他并不希望靠这种不光彩的手段赢。   庄墨耐心跟他解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想象的那样理想化。我当然知道,你有实力足够胜任首席世界架构师的位置,我的存在,只是为你的最终入选上一层双保险。你以为只有我在游走吗?许唯一样在为谭思游走。我的所有努力,都只是为了让你跟他站在同一套起跑线上。在你的战场之外,我也有我的战争,也许这在你看来上不了台面,但依旧希望你可以理解。”   他把姿态放得这样低,任明卿不再与他争执,只是转开了脸。   他知道,如果没有庄墨,他今天是不会站在这里的。如果他是光的话,庄墨就是背后的那个影子。光芒之下,谁也看不见影子的工作,但实际上,没有那个黑暗中坚实可靠、不离不弃的推手,那道光芒也许永远到不了人们的眼中。他不能尝尽了庄墨的好,又对他的手段不屑一顾。   只是任明卿是个单纯的作者,他心中终究是有刺的——他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到的今天,他靠的是庄墨。   ——   一个月以后,L4方面开了一次评审会。时间过半,两个作者都已经创作了不少体量,他们有一次审稿权限,可以提出修改意见。林逍遥见到任明卿就很不爽,全程都臭着一张脸,令任明卿十分忐忑不安。   项目负责人先对任明卿予以了肯定:“度老师发挥很稳定,新的人物小传与《转生轮》联系紧密,给我们展现了一个越来越翔实的转生轮世界,把我们的英雄变得有血有肉。有好几个故事都把我看哭了,度老师真得很会写。”   任明卿松了口气,伸手去够水瓶,想喝口水压压惊。坐在他身边的庄墨主动帮他拧开瓶盖,冲他微笑,任明卿也孩子似得笑了起来。   接下来,项目负责人却对谭思的稿子给与了极大的赞扬:“谭思老师提交的稿件字数远超度他山老师,真是让人没想到,我以为他的手速会慢一点。他不但提交了16篇人物小传,还提交了文本剧情,目前已经写完了第一部 分共计4万字。”   任明卿脑子里嗡地一声,人物小传一篇1万字,16篇起码也有16万字,再加上4万字的剧情,谭思在一个月内写了20万字?   任明卿虽然手速快,但除了爆肝,写完之前要打纲,写完之后要细修,少则三四遍,多则十多遍地精修,他目前完成的体量不能跟谭思相比。   谭思早知道这个结果,嘻嘻哈哈谦虚了几句。坐在一旁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李让以胜利者的姿态瞥了一眼任明卿,被庄墨逮了个正着。   项目负责人着重介绍了谭思的设定:“谭思大神在原本的电竞上叠加了一个VR系统设定,也就是说,英雄全是玩家进入游戏后扮演的角色,角色可传承,可绑定,可掠夺,在游戏中完成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每个人要尽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还要猜测这一场的对手和队友究竟是谁,悬念丛生,惊心动魄。这本书会让玩家很有代入感,而且很时髦。”   任明卿焦灼不安地把水瓶放回了原位。   项目负责人继续道:“谭思文中出现的战队和个人可以直接建号,这样的互动会让游戏玩家更有真实感,就好像这些角色真的活在现实当中——逍遥,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行。”林逍遥道。   谭思愣住了,连项目负责人和庄墨都震惊地望着她,显然,林逍遥在他们心目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脑残谭思粉。   “这个电竞文,套什么游戏用不了?这种互动方式,哪个游戏策划不出来?他的整个构思完全没有独创性,轻易就能被复制,他就是把我们《英雄荣耀》现有的境况反映在文中,写了一篇电竞圈纪实而已,难道我们花那么大价钱买的不是世界观,而是个纪录片吗?!我们要的不是以我们游戏为背景的文,是要能给我们游戏当背景的文!”林逍遥认真道。   谭思收敛起了嬉皮笑脸,听得非常认真,努力消化着林逍遥的话。   李让则皱起了眉头。   “大神这次加了VR游戏后,核心设定模糊,游戏玩法已经跟我们的本质完全不同,原来的热血、燃元素被大幅度削弱,变成了一篇悬疑科幻故事,不伦不类四不像。”林逍遥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我觉得,谭思大神仅仅是为了得到首席世界架构师的位置,在不断地投机取巧,从标题到文本内容,都在向我们不断地强调,’我是为了你们游戏才写的’,而不是认认真真在构思,游戏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背景故事。”   她不着情面的批评让谭思一时间拉不下脸:“也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我还是很期待与贵方的合作的。”   林逍遥的核心意旨,他没有完全消化,赶紧让庄墨给他翻译翻译。庄墨请他多多使用自己带的文字编辑李让。谭思一看李让阴沉得可怕的扑克脸,就把想说的话给咽下去了。   一旁的项目负责人被林逍遥一顿批驳,这才意识到,好像谭思的文章比起原设定来说更像是一篇同人作品。虽然剧情写得极为复杂,篇幅体量也像是个大长篇,但这个世界观太小家子气了。   “写得太烂了。”玄原趁热打铁,在反对谭思的声音中加了振聋发聩的一声。   “你不要公报私仇!”危急时刻,谭思跳脚了,他看不惯玄原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进入系统、火山团战、谁是狼人那几个剧情点都还可以——仅仅是还可以——其他全都不忍卒睹,看着就烦。”玄原准确地报出了谭思的章节,证明自己不是信口开河。   谭思懵了,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含情脉脉地望着玄原。倒是坐在他身旁的李让脸色蓦然变得惨白,低头盯着眼前的书桌。   “嗯……也有道理,谭思大神这次的文章门槛太高,不好懂。他的悬疑推理比较烧脑,不如度老师的简单明晰。”   任明卿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再一次伸手去够矿泉水瓶。   “度他山老师的文章也有问题。”林逍遥毫不留情地批驳道,吓得他手一抖,僵在原地。庄墨又默默地帮他递水。   “目前的人物小传虽然有血有肉、剧情翔实,但我始终看不出来他的主线到底要怎么发展,这么大的一个世界架构,你准备写到哪里去?”林逍遥眼神锐利地审视着他,“你真的可以驾驭这个题材吗?你能做到有始有终吗?既然已经提到了神族的存在,也说高渐离唤醒了第一条龙型战列舰,那么《转生轮》后期会变成太空歌剧吗?”她一个接一个抛出了犀利的问题。   “我的想法的确是这样的。”庄墨镇定自若。   “这太荒谬了!”林逍遥一砸桌子,站起来对项目负责人道,“我觉得这两位作者都不适合做首席世界架构师。谭思大神的文本没有独创性;而度他山,他至今没有提交具体的剧情梗概,他也承认了后期会变成太空歌剧。如果说《转生轮》系列之前洪荒叠科幻的题材和我们游戏很搭调,那后期则会完全跑偏。”   “我倒是觉得很好。”玄原毫无廉耻地站队,“游戏本来就很混搭,皮肤中甚至有一款星际系列,没有尝试过怎么能知道太空歌剧不行?含有玄幻元素的龙形态星级战列舰在近地轨道上巡航,这是一次史诗级的颠覆。”   庄墨接过他的话茬:“这是很后面的剧情了,中间起码要出十几本单行,按照故事时间也走到了第三纪元,完全可以作为全新篇章独立存在。我们之所以设计了从神州到太空的转地图操作,其实是想为《英雄荣耀》系列的新游戏奠定基础。这个游戏一旦做成大IP,其中的英雄角色会具有非常高的衍生价值,你们迟早要开发游戏矩阵,而不是局限在这一款游戏当中。人多力量大,游戏也是一样的,好比暴雪工作室的所有角色最后组成MOBA游戏《风暴英雄》,玩家从不同的游戏入坑,互相引流,这就是IP的力量。”   在座的几人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想不到他们在为文本内容符不符合《英雄荣耀》而各执一词的时候,度他山已经准备好了为他们整个游戏矩阵提供系列构成。   “我明白了。”项目负责人深深地叹服,“我会向上级如实陈述你的想法。希望我们能早日达成合作。当然,谭思老师的作品也很不错,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谭思听出他话里话外都是偏重度他山的意思,焦急道:“等一下!我也承认度他山老弟写的不错,可你们都还没有看到他的完整大纲呢,《转生轮》只是一本60万字的小说,官方小说起码有十几本的体量,据我所知,他此前根本没有原创或者参与过这么大体量的作品,他的长篇写作能力未知。更要紧的是,他的设定偏科幻,而且是硬科幻,他在核心设定的解释和延伸上是否能够令人信服,这也是个未知数。”   他混圈子这么多年,跟着的责编还是庄墨,对市场方向的把握早已可以独当一面,此时指出了任明卿可能存在的问题。   “他可是星河奖获得者。”庄墨针锋相对。   “星河奖的颁奖词是感谢他为历史科幻做出的贡献,他的题材新颖,但没有人觉得他够硬格。”   “谭思大神的意思是……”项目负责人问。   “如果我的这个世界观不行,我就换一个嘛!就像刚才林小姐说的,游戏的世界观应该是古代玄幻,以神话体系加历史上出现过的墨家机关术就可以解释所出现的所有英雄与元素,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改成科幻?既然之前的版本早已奠定了世界观的基因,只是差更精密的人设与剧情,我就在你们的基础上再出一版。”   李让脸都青了:“你……”   谭思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李让收起了话头,但狠狠整了整自己的领带,显然因为他的这个提议气疯了。   项目负责人很惊讶:“谭思老师愿意另起炉灶,用剩下的一个月重启世界观再加30个人物小传,跟度老师一拼高下吗?”   “没错!”谭思虽然看上去懒懒散散,却是个非常要强的人。他养尊处优这么久,怎么允许自己被几个唱双簧的给打败。   “那……那真是令人十分期待。”   L4的人员走了以后,谭思坐在位置上生闷气:“你们这一个个的,抱团欺负我!”   庄墨温文尔雅:“许唯不来啊?”   “你不要说话!”   “一个月30万再加新世界观……很辛苦啊。”庄墨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李让,“我跟了你这么久,都没看到你写出这个手速。”   “一般离了婚的妻子都会变强变美回来打脸的,《妻子的诱惑》没看过嘛?”谭思拎了自己的夹克外套,大摇大摆地带着李让走了。   “我们这样以多欺少会不会不大好。”任明卿问。   庄墨、玄原:“不会。”   任明卿:“……”   庄墨:“他的设定确实有问题,许唯不懂什么叫世界观IP。”   玄原:“没错。而且他真得写的烂,有些篇章不像他自己写的。”   庄墨瞄了他一眼:“你很熟悉他的文风哦?”   玄原倨傲地哼了一声:“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   任明卿:“……” 第70章   谭思一回屋就大发雷霆。   “没有独创性,轻易就能被复制?加了VR游戏设定后,核心设定模糊?只能作为衍生故事,没法撑起官设?这是谁下的结论,他们到底懂不懂啊?!”谭思简直要掀桌。“破几把游戏要什么牛逼设定!加我的名字就有流量,是不是傻?!”   李让不说话。   他也是作者,说得更明白一点,是为了这次比稿请来的枪手。因为谭思手速很慢,让他两个月之内写30万字,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许唯就跟谭思商量:“游戏设定包括人物小传、剧情梗概再到官方小说,这个体量太大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接。哪怕前期比稿是一对一PK,选定首席世界架构师之后,也是一整个团队协作,不光L4剧情策划组会参与,作者本身还会带团队入场。反正都不是独立创作,谁也不比谁强,提前组队吧。”   圈子里这种事情比比皆是,谭思毫无异议。像他们这种大作者,笔名只是一个商标,大多数背后都有工作室。写出名了,谁还给你日更啊,把一下大纲和关键节点,其他都由枪手工作室完成,成稿署名就当贴牌。文笔差的看不出来,文笔好一点的,连普通读者都能看出来哪几个章节是别人代劳,纯属明目张胆,但也没人在乎。   圈子里有过正主接活包给枪手工作室、但因为质量不行被打回来的败人品丑事,所以谭思这次还是自己亲自跟的。   许唯给他凑了一支经验老到的枪手团队:有擅长爽文剧情的,有擅长世界架构的,有擅长人物设定的,有擅长伏笔埋线的,有手速惊人倚马千言的,有擅长感情戏的,还有笔风与谭思一般无二的李让,专门用作对所有稿件进行整合和润色。   李让是个老作者了,经验丰富,统领着整个枪手团队,谭思带他在身边亲自监稿。   L4工作室里拿到的20万手稿,根本不是谭思独立创作,他负责出点子,天马行空地跑马,开会,抓大纲,审稿,是最后拍板的那个人。他自己也写,就是玄原所说的那些关键剧情。玄原眼睛尖,谭思写的和李让写的即使文风相近,他也能够凭直觉辨认出水平的高下,谭思虽然文笔通俗,灵还是灵的。   也就是说,任明卿是一个人在跟一整支军队比拼,他们经验丰富,各有所长。   然而,就这样,谭思还输了!   谭思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气得要跳楼。   这事儿说出去谁敢信?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他在电话里冲许唯抱怨:“这个案子到底怎么回事!一开始说的好好的,我为他们写本书,他们请我做首席世界架构师,结果半途上闯出个度他山,要比稿!好!我纡尊降贵跟他比稿,为了这个案子连手头上的坑都没管,没日没夜地耗在这里,我这么低声下气,他们怎么对我?!写一半打回来说不要了!要不是我低声下气推翻重写,他们能直接让我打铺盖回家!!!他们当我是谁?!”   “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会让你打白工的。”许唯安抚道。   “这是钱的问题吗?!”谭思觉得自己的江湖地位受到了严重的轻忽。   “我现在就去跟他们交涉。”许唯尽可能顺毛撸,“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木总这边打过招呼了,这个案子迟早是你的,合同已经在走流程了。你现在别管他们怎么说,写你自己的,L4底下办事儿的人不知道我们在搞什么,你别理。”   “这事儿不给我个准信,我不会再写一个字!谁爱写谁写!操!”谭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他跟许唯吵架,李让把门关上,家丑不外扬。   谭思见他用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忍不住冲他撒火:“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这么多人写不过一个度他山,传出去很好听是吧?!”   “那人家可是自己写的呀。”李让闲凉地冒出这么一句。   谭思卧槽一声,撸了袖子就冲了过去:“你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庄墨跟任明卿在底下坐着,只听见砰地一声,两人从门里打了出来,一路从房门前打到楼梯下。   任明卿着急了:“怎么了?别打呀!”要过去劝架。   庄墨急忙帮他扯住:“别人家的屋里事,你别管了。”   “一会儿打出人命来了……”任明卿看谭思和李让你一拳我一拳的,拳拳到肉弹无虚发,吓得一抖索。   “不可能。”庄墨呵呵一笑。   谭思虽然脾气大,不过是个聪明人。把李让打残了,这一个月30万字的人物小传他自己写去呀?他早就怀疑李让是枪手,不论是对任明卿羡慕嫉妒以至于阴阳怪气的态度,还是今日审稿会的异常,都暴露了他是代笔的真实身份。如今谭思为了逞强,让他全盘推翻,李让肯定不乐意了,庄墨猜他俩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打架的。   李让一介书生,嘴上阴毒,拳脚功夫却比不过跟随庄墨一起打拳的谭思。没一会儿就被谭思用武力整卑服了,放弃了抵抗。谭思也果然如庄墨所料,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出门把他送去医院。   两人鼻青脸肿地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吓得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好几眼。   “世界观是你出的。”快到医院时,李让突然道。   谭思提出他的构想,一天有一万个主意,李让负责带团队细化、落实、呈现,收束住谭思的灵气不让他写飞。现在甲方否定世界观,是谭思最初的商业思路出了问题,他不背这个锅。   “你以为你就没问题吗?一眼就让人家看出真假!”   李让一僵。他作为枪手,很在意“真假”二字。   “剧情来不及改了,按照他们的要求再出一款世界观,把剧情套进去。”谭思点起了烟,眼里窜起了火苗。“我就不信这个邪。”   “出租车里禁止吸烟。”李让冷冷道。   “就你他妈的逼事儿多。”谭思骂骂咧咧地把烟丢出窗外。   ——   玄原百忙之中抽空来担当本次评委,庄墨自然要千恩万谢地送他去机场,任明卿一个人在楼下赶稿子。等他干完活,李让和谭思才回来。李让沉默地上楼去了,谭思一个人晃到任明卿身边。   “上午……很不好意思。”任明卿觉得有必要为这个人员配置道歉。   “老沈和玄原他们两个太坏了!坏得很!坏完了拍拍屁股就走!小度啊,就你还有点良心。”谭思拿了瓶可乐,坐在任明卿身边凄风苦雨地痛饮,朝他大倒苦水,他最近发觉整个屋子里就任明卿愿意理他。“其实我的稿子没差到哪里去,就是世界观,世界观……伤就伤在世界观。这种东西老沈在行。他知道什么东西能卖,什么东西不能卖,应该卖给谁。”   谭思也自恃对内容的商业化很了解,但庄墨用事实抽了他一耳光:你懂个屁。   任明卿刚在怀疑自己能起来靠的是庄墨,现在听谭思无心之言,发觉不但商务,连作品都打着庄墨的烙印,焦虑得抓起了桌布开始擦桌。   谭思已经知道任明卿一焦虑就干家务的习惯,略一思索就知道他在愁什么:“你是不是也很烦老沈手伸得过长!我跟着他的时候,他也在内容上帮了我很多,比如那个什么破世界观。当然不仅仅是世界观,现在《诡域》系列能有今天的气候,可以说全靠他的本事。内容,运营……他是个好编辑,非常有能力的编辑,但他很霸道,非得按照他说得来,好像写书的是他,好像他根本不需要我们,好像他去大街上捡个作者都能养到榜首。”   任明卿:“……”   谭思后知后觉:“你难道是……”   “没错。”任明卿尴尬道。   他就是庄墨从大街上捡的。   谭思:“……”   “总之,现在是你跟了他,背靠大树好乘凉哦。”谭思羡慕嫉妒地站起来,拎起了自己的外套 ,吹着口哨往外走。   任明卿对他现在还有心情外出显得很疑惑。   谭思道:“许唯可不像老沈,一天24小时陪着我、辅佐我,我们聚少离多,所以有些局我只能自己跑。”他将双指放在额角,冲任明卿比了个美式军礼,“再见,小白兔~好好写文。”   任明卿回到三楼的房间里,开机码字。庄墨帮他细分了每天的工作量,他正有条不紊地推进。然而今天他久久不能进入状态,打两个字就敲击后退键,过去十来分钟文档上还一片空白。他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谭思的那句话: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自己知道,庄墨不仅仅是给了大方向那么简单。虽然这个世界观最初来源于他的一个点子,但是怎么把点子做成能够被读者所接受的具象,如何把点子糅进具体剧情中,使得科幻与玄幻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不相抵触,庄墨功不可没。庄墨就像是一个导航员,让任明卿从不跑偏,弹无虚发。   所以任明卿不禁疑惑,这篇稿子到底是他写的,还是庄墨写的?一切都是庄墨做主,庄墨确定了整体风格、题材、调性,审了大纲、人设、细纲,全程监督、阅稿、批注。最后的成稿需要庄墨点头,甚至于L4方面想要的也不是他的文字,而是庄墨从头到尾精心打造的世界观。   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在创作?   现在看来庄墨才是那个司令员,他只是个把他的想法具象化为现实的员工。   任明卿望着右手边的笔记本,那里是他们理好的又一章细纲。他们坐在一起,头脑风暴,讨论,争执,讨论,庄墨拍板,驳回他的所有诉求,磨出细纲,然后乖乖跑去写。自从进了L4,他们的创作方式就总是这样子的。   任明卿头一次对庄墨产生了微妙的抵触。   他合上了细纲,打开了新的文档,想自己加一点东西进去,证明他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作者。   他的电话随后不久亮起,是庄墨的报备,说晚上有个局,不回来吃饭了。 第71章   任明卿当天晚上一直心不在焉,效率低下,总觉得自己想写的东西并不是眼前的这个word文档,索性歇了手,下楼煮面条吃。李让也在煮面条,两人各占了个煤气灶,相顾无言。   这时候任明卿的手机响了,是谭思的在微信上敲他。   谭思在那张约他拼字的纸条背面写了个微信号,任明卿加了他以后,谭思老在微信里给他发一些傻屌表情包,可见是寂寞得很。   谭思:猜猜哥哥们现在在哪儿?   谭思:【视频】   任明卿作为酒吧资深端盘王者,一听BGM就有了判断:声色场所。虽然谭思去的会所十分有档次,十分有腔调,不论是装潢、设施还是那几个在远处的公主,都超出他之前的老东家,但是他不喜欢,也不羡慕。   任明卿以为谭思就是找他炫耀,正无聊地想要挂断去吃面,端着酒杯的庄墨出现在了画面中。他意态从容地与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推杯换盏,笑容满面,身边还坐了一个美女,比在场所有女人都要漂亮。   谭思补充道:他年你飞黄腾达,可别忘了你从心哥哥为你卖身的情谊呀~   庄墨正在跟诸星亮讲《浩荡纪》的本子。这个女演员混了几年,观众缘不错,现在做了在场某位大佬的情妇,资源慢慢起来了,明年有大IP剧上线,庄墨想跟她谈谈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他和诸星亮相谈甚欢,余光瞥见谭思的手机对着他,立刻警觉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谭思赶紧调回自拍模式。   庄墨问他:“拍什么呢?”   谭思正直道:“自拍!”   庄墨可不信他的鬼话,伸手要来抢他手机,被谭思一把躲过,在他的虎视眈眈之下伸手对准了自己,庄墨瞄了眼屏幕,满是粉红色的兔耳朵。   要是一般人也就被他骗过去了,可庄墨不信这个邪。谭思又不是第一天跑江湖了,庄墨觉得他肯定在背后搞事情。   庄墨敲了一下任明卿,问他在干什么,他没回。   这时候有人在一旁跟他搭话:“诶,小沈,你出来怎么跟个和尚似的?是不是看上咱们小诸了?”   庄墨还没亮出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就有熟悉的大佬取笑他:“你不知道,小沈清心寡欲得很呢!”   沈从心行事小心谨慎,外出应酬,别人递的烟不抽,别人倒的酒不喝,离座之后回来,桌子上的东西一概不碰。他也不玩女人。圈子里背后编排他:你送个女人给沈从心,他都怕被梅毒毒死。   庄墨素来如此行事,也不觉得尴尬,更何况如今今非昔比。   他露出了右手上的无名指向各位大佬告饶:“结婚了,真的不敢。”   “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不把弟妹带出来啊?”   “弟妹厉害啊,我们小沈本来就胆小甚微,现在直接给管成妻管炎了!”   包厢里一派欢声笑语,尽是拿庄墨寻开心的,只有谭思在一旁大吃一惊:“你真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咱俩分手也就一年了你就结婚了?你唬我的吧!”   这一年沈从心离开观文东山再起,居然还顺道把自己的终生大事都给搞定了,谭思坚决不信,又极不服气——我这一年吃个鸡就过去了,从去年双十一光棍到今年双十一,你居然就……谭思根本不想接受这个现实,可是看庄墨含蓄甜蜜的笑意又不像作假,心中愈发好奇他对象是谁了。   这时候他的微信震动,是任明卿:“你在哪里?给我个地址。”   谭思奇了:“你要过来吗?”   任明卿不答,只强硬地问他索要地址。   谭思一寻思,小度同志这么单纯的文青,一定没有想到他走到今天,跟他庄墨哥哥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吹牛逼有很大的关系。他把会所和包厢名尽数发了过去,心里有股子唯恐天下不乱的跃跃欲试。他最好任明卿跟庄墨大吵一架,说些“你玷污了我的文学梦想!!!”之类的话,再闹个离家出走什么的,最后写不完,那就好玩儿透了。   ——   李让那边面煮好了,看任明卿低头捏着手机,不由得提醒他:“你的面糊了。”   一旁的“任明卿”突然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我操他妈!!!!”,冲到地下室背了管高尔夫球杆踹了门扬长而去。   李让:“……”   想不到度他山装得人畜无害,实际上脾气还挺大啊,发起火来,吓人。   他把任明卿的面也捞到了自己碗里,浇了点麻油,吃了一半突然想起来,给谭思发了个微信:   “你是不是搞事了?”   谭思:“你怎么知道?!”   李让:“度他山背着高尔夫球杆出门了,看样子像是要打架。”   谭思:“卧槽!!!”   谭思放下手机,纠结地看着谈笑风生的庄墨。   他是想搞事情,但好像不小心把事情搞大了……   ——   高远出门打车,按着谭思的地址摸了过去。任明卿还要考虑一下庄墨的身份地位、两个人的工作关系以及社交场合,可高远却管不了这么多,他要搞死姓庄的!刚跟小瘸子在一起,就他妈去嫖娼?!什么玩意儿!!!打断他的狗腿!   20分钟以后,高远恶狠狠地推开门,冲进了包厢。在场的男男女女都懵了,这谁啊,一脸凶相,手里还抓着柄铁杆子,看上去像是要打劫。大佬们吓得丢了风度,叫来了保安:“你们怎么回事,什么人都放进来?”   庄墨心拎到了嗓子眼,赶忙上前挡下高远:“这位是度他山老师。”暗地里去抢高远手里的高尔夫球杆。   高远眼光一厉,庄墨赶忙退后三步:不来动你,你冷静冷静。   高远本来当场就要动手,可一群大佬一听他是度他山,殷切地围住了他,跟他握手,高远找不着北了。   因为庄墨这段时间为了任明卿的案子在到处走关系,在场的大佬全都知道度他山的大名,一时间对他夸赞不已。虽然他们谁也没读过他的书,但他是沈从心新推的作者,大家都卖他面子。更何况他们混文娱圈的,度他山最近势头这么快,如果不是有主了,谁都想做他。   高远本来只是来撕逼的,突然被一群奇怪的粉丝围住,腾不出手来揍庄墨,一边会晤粉丝,一边自人群中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度他山所受到的礼遇,满足了他傲慢自大的本性。他意识到他在外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的是法子折腾庄墨,不由得心生一计,潇洒地翘着二郎腿坐下。   庄墨看他暂时性放弃恐怖袭击,换到了他身边,兢兢业业地救主护主,替他解围,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也使得他们免得遭受高远的毒打。   “我敬度他山老师一杯。”有人站起来敬酒。   “不好意思,老师他前不久胃出血,刚出院的,我替他代了吧。”庄墨谈笑间帮他替了几杯酒。   高远眯起眼睛盯着他,饶有兴味。   “你上这干什么来?”庄墨压低声音冲高远说话,脸上的微笑逐渐变得狰狞,是一副崩溃又隐忍的表情。   高远左右一扫,挑衅道:“你在这花天酒地,凭什么我不能来?”   庄墨青筋暴跳:你用我老婆的身体当着我的面出轨?!   高远用眼神回应:怎么了?!人格分裂的事,能算出轨吗?!老子不是人吗??天天给你们俩二椅子行方便,还不能有个个人需求了?!!   坐在一旁的谭思看着高远冲进来,本来已经做好抱头鼠窜的准备,可看到此情此景,又觉得氛围不太对——度他山这个反应,老手啊!看着清纯小白兔,竟然是个情场浪子啊!意料之外,不过情理之中。小度同志看到他们一个两个都在外面花天酒地,他自己倒要一个人在家里苦逼码字,可不得心理不平衡吗?凭什么你们都那么爽,就我一个人那么苦啊?   他火气上头了,额头青筋暴跳,但还是转过脸,对在场诸位笑得极其周到:“上次我和度老师来这里喝到一种酒,滋味很特别。我忘了叫什么,度老师,我们一起去外面认个。”   说完,风度翩翩地走出了包厢。高远也不想演戏,跟在他身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一走到走廊里,庄墨就再也忍不下去了,拽着高远推进了洗手间。   “你发的什么疯?跑到这地方来?!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就全完了!”他一说到关键字句就克制地悄下了声。   高远也不是好相与的,抓起了高尔夫球杆,一下一下用杆头嗑着手心:“哪只手碰过女人了?”   庄墨气得不轻:“我看要碰的人是你吧。”   “我跟你处对象吗?!你管我碰谁?!”高远蛮横道。   庄墨:“……”   “是这只吗?”高远敲敲他的左手。   庄墨一把甩开球棍。   “亲过没有啊?”高远继续审问,抬起球杆捅到他的嘴边上。   庄墨岿然不动,冷冷瞪着他。   高远看着就心烦,一杆子挥过来,直接捅穿了隔间的门板,掉落了木材块。高远的力道实在大得惊人,要不是庄墨矮身一闪,今晚他要进医院抢救了。   “身手不错啊。”高远嘿笑。   庄墨闪到一边,解开了自己的领带,沉默地包缠起自己的右手:“你说的没错,我不跟你处对象,我打你也算不上家暴。”   他放弃了和高远讲道理,直接上手!   两个人在洗手间大打出手。都是练家子,从洗手台打到里间,又从里间打到洗脸台。   庄墨比高远高大,但他不能把任明卿打伤打疼,吃了点亏。而高远的高尔夫球杆在狭小空间里施展不开,让灵活的庄墨占了不少先机。   他越打越觉得庄墨不按道理出牌。   这不他刚挥出一棒,还没收手,庄墨扑上去把他按在门板上,死命亲了下来。   高远反手就是一耳光:“你他妈以为同样的招数老子会中两次?!”说着走到洗脸台盆前拧开水龙头恶心得直漱口。   庄墨干脆地抹了把嘴角的血,贴上去就摸进了他裤子里。   “你他妈摸哪儿呢?!”高远懵了。   镜子里的庄墨冲他后颈吹了口气:“同样的招数,我看你会不会中两次。”说着,手上狠狠一攥。   高远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算你狠!”一个踉跄,身体一软,倒在他怀里。   庄墨抽了他的皮带开始捆他的手。   任明卿吃醋,心态大崩导致高远出现,他等会儿还要跟他谈谈这个问题。万一谈崩了,高远还是会出来的。高远太危险了,得先控制起来。   任明卿眼球转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公共卫生间,他被人胡乱抱着压倒在洗脸台盆边,那人好像要用皮带把他捆起来……   他惊恐地回头,发现在虐待他的人居然是庄墨,脸都白了。他从镜子里看到庄墨冷酷无情的表情,又低头看看自己敞开的裤头,第一时间用力撞开他,挣脱了皮带扔在他身上,转身就跑!   “等一下,你听我解释……”庄墨拿着皮带,突然发觉眼前这一切解释起来真的,苍白无力。   谭思正好出门来寻他俩。刚走到洗手间门前,任明卿就撞了他满怀。任明卿生理上刚跟庄墨打了一架,心理上又被他在公共厕所虐待了,整个人都很混乱,眼角红红的,低头跑走了。   谭思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觉得,小度同志好像……长得挺俊?!   谭思看着他的背影,冲庄墨吹嘘:“我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不然为什么小伙子脸皮那么薄,撞一下就害羞得哭了。   庄墨怒火中烧地抓起了高尔夫球杆,快步上前狠狠抽他:“搞事!搞事!成天就知道搞事!”   谭思万万没想到,最后被打的,竟然是自己。   庄墨抽完谭思,下楼找任明卿。任明卿提着裤子站在街边上打车,看到庄墨,吓得瑟瑟发抖。他就记得谭思告诉他庄墨在喝花酒,然后再醒来,就变成这样了。他现在都不敢吃醋了,因为他觉得庄墨好像……有点变态。   不过即使庄墨有点变态,任明卿也是爱过的,他总算是没有再跑。   庄墨走到他面前,帮他把皮带系好,叫了辆车回工作室。   到了卧室,任明卿不敢进去,里面有床,那不是正好吗?庄墨再三保证只是开会,任明卿才小心地逃到书桌后落座。   庄墨严肃地把事情给他汇报了一下:“你今天跑到我应酬的地方,大打出手,闹得很难看。”他仔细斟酌着言语,打量着任明卿的神色,“你发疯,我才不得不用皮带束缚你。”   这个事情瞒不过去,保守治疗没有用,任明卿必须慢慢接受他有双重人格,庄墨试着给他一点提示。   任明卿果然很迷惑:“我不记得了……”   庄墨不打算把这个问题继续下去,穆以素不在,他不知道继续下去会出现什么情况,点到即止,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会跑过来这么闹?你总有个理由。”庄墨什么都明白,但是他要引导任明卿想明白。   任明卿根本不知道自己闹过,但如果自己闹了,也只有一个原因:“你……你在外面应酬,喝花酒……我很生气。”   庄墨让他把手机拿出来,果然搜得罪证一份。他指指诸星亮,又指了指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她是他老婆。”   任明卿:“……”   任明卿指了指其他姑娘:“她们都是……老婆吗?”因为他是男人,才不带他去的吗?   庄墨淡然道:“不是。”   任明卿看了他两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就给我道歉。”庄墨强硬道。   任明卿着急了:“你在外面……这样子,怎么还是我错了呢?”寻常夫妻吵架不是这样子的呀。   “因为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庄墨敲桌板。“如果我品行不端,你怀疑我朝三暮四,那还可以理解。但我洁身自好,无端遭你猜忌,还被你打了一顿,你不该道歉吗?”   任明卿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对不起。”   他挪到庄墨身边:“我打你了?打疼了吗?”抱来了小药箱替他擦擦伤。庄墨也没什么大碍,但那些淤青让任明卿怀疑人生。他跟庄墨打架,竟然把他打成这样,在他失忆的时候,他到底有多威风啊?!   庄墨接受着任明卿温柔的照顾 ,心底里软得一塌糊涂,但表面上还是佯装生气,对他下了剂猛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会和你分手。”   任明卿飞快地把药箱一扔,用力抱住他的腰:“对不起!”   庄墨:“……”这谁顶得住啊。   庄墨清了清嗓:“任明卿,我跟你是十年起步的,不管我们俩是什么关系,我起码作为你的编辑辅助你十年以上。如果私人关系上的不信任,有可能导致我们的合作破裂,我就会中断和你的私人关系。”   任明卿:“你跟我分手,我就跟你解约!”   庄墨莞尔:“我把这当做你不愿意跟我分手。”   任明卿:“没错!”   庄墨:“那你必须改掉这个爱吃醋的臭毛病。”   任明卿:“……”   庄墨:“小任老师,你为什么那么爱吃醋,嗯?我只是跟女人坐在一起,你都能联想到我们上床。”   任明卿认真考虑一下,更加用力地抱住他的腰:“因为、因为你实在太帅了……”   庄墨:“……”这谁顶得住啊!   任明卿:“你长得那么帅,很有才能,说话又好听,谁都会喜欢你的……”   庄墨忍不住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宝贝儿,你可真会说话。”   任明卿受了鼓舞,另辟蹊径地解决问题:“我不喜欢你去那种风月场所,你能不能不去。你不去也没事的,我养你好了!你不用应酬,你也不要送礼走后门,我们就单纯写作,这样最好了。”   庄墨看他满眼都是星星,真不忍心告诉他真实世界没那么理想化,只含蓄道:“我们之间有个悖论。我不工作,你就养不起我。只有我工作了,你才养得起我。”   任明卿窒息了。庄墨生活水平高,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样的高富帅男朋友,他确实养起来有点吃力。   “生意场上确实风气不怎么样。不过凭我的江湖地位,我不点头,人家还能硬往我床上塞人?还是说我需要亲自上场卖屁股?说一句老婆管得严,大家都能理解。现在谈生意又不像以前,到处都是钱色交易。”庄墨不动声色地安了一下他的心,又指责他道,“而且你这样对我不残忍吗,嗯?你让我做笼子里的金丝雀啊,小任老师。”   任明卿害羞惭愧了。   庄墨牵着他的手跟他讲道理:“我不出门,这不能根本性解决问题。如果我是放荡浪子,你是管不住我的,你养我,我也一样出去浪。但我说了,我本就洁身自好。那么问题不在我,出在你身上。你爱吃醋,我即使天天陪在你身边,你一样疑神疑鬼。”   任明卿一把抱住他的腰:“对不起你太帅了……”   “哪儿学来的……”庄墨真的顶不住,任明卿这样他根本没办法跟他讲道理,他再磨磨,说不定自己真的晕头转向答应他什么奇怪的条件了,“你说吧,你怎样才能安心。”   任明卿只知道吃醋,其他都没想过。   庄墨帮他出主意:“密码是我们俩的身高,手机随便查。我回去以后会招个助理团队,以后我出门,让助理把时间地点会面人物都整理成清单发到你邮箱。”   任明卿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了:“这会不会有点……太麻烦了?”   “他们本就要做这个的,发你一份不多事。”庄墨出门社交,一天要跑七八个局,见的人哪里个个都认识,都是助理把人物资料整理出来发给他,他出门前在车上匆匆浏览一遍,到场了就跟人家称兄道弟,久仰久仰。   任明卿:“……”你们商务莫得真心。   庄墨做出了高姿态,任明卿也诚恳地承认了错误改过自新,承诺以后不再乱吃醋,两人愉快地结束了这次双人会晤。只是庄墨在会上没有提,他还有个杀手锏可以让任明卿没有空闲胡思乱想。   他把领带解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任明卿:“今天的事,我越想越生气。”   任明卿投怀送抱:“对不起!”   “对不起可不能光说不做的啊。”庄墨幽幽道。   第二天起来,庄墨春光满面地对着镜子系领带:“规矩定下了,以后你再吃醋,我就罚你。”   任明卿背对着翻过身去,裹紧了被子,幽幽道:“我不会再吃醋了,你爱跟谁去跟谁去吧。”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沈从心他就不是个东西!   庄墨春风得意地转身:“小任老师,你刚才说什么?我们是不是该定点新的规矩了?”   任明卿:“……” 第72章   庄墨和任明卿解决了感情问题,回了北京一趟,为期三天。他暗地里安排穆以素来工作室照管任明卿,顺便诊断他的心理状态。穆以素被他唬得以为天塌了,假称到G市旅游,发现任明卿好好的,认真写作,勤勉努力,他真是对高远越来越好奇了。   任明卿跟穆以素谈了谈他的失忆,根据庄墨的叙述和自己的断片,他已经怀疑自己人格分裂。作为小说家,他还是对自己的病情很有想象力的。   不过因为场地限制,他现在又在工作期,穆以素没有尝试催眠,只是给他多开了一点药,留在他身边观察病情。现在凡事都以工作为上,两人商定回B市再进一步诊断。   不过人格分裂这个词儿一出现在脑海里,任明卿就突然有了灵感——瞧瞧,多好的设定。   灵感来的时候门板挡都挡不住,他坐在电脑前,脑袋里万马奔腾,可他还要写人物小传。“我在写的不是我想写的”,这让他坐地分裂。   他灵机一动:我这篇小传也没写多少,索性重起炉灶,写个人格分裂的故事吧!他感觉人格分裂更有意思一点。   不过他看到书桌上的笔记本,又纠结地拿起来翻了翻。他和庄墨两个人早前就把这段剧情定下了,他写了版细纲,庄墨过了,他只要按照细纲写就可以了。如果他突然变卦,庄墨会不会生气?   任明卿紧皱着眉头考虑一阵,突然奇怪:我为什么要担心他生气?我才是原作者,他是我的编辑,我只要写得足够好,改了细纲又怎样?难道服从他,比写出高质量的故事更重要吗?   任明卿仔细斟酌了一下,人格分裂的梗本身比之前的梗更有意思,以此生发来的故事,他脑海里已经有个大概了,他不但能保证水准,而且能保证很惊艳,很炸裂。   他把手头上的word存了,打开空白文档,开写!   这一写就是三天。   这三天任明卿灵感爆棚,倚马千言,谭思看着他打字的手都气哭了:“小伙子你怎么回事儿啊,给我们退休老人一点关爱好嘛……”   穆以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禁频频对他侧目,脑海里跳出《关于人格分裂症患者天才与病理的正相关性报告》的论文标题。   任明卿如此拼命,不止是脑袋里灵感奔腾、根本收势不住,他还存着跟庄墨争夺主权的想法。   他骨子里是很敬畏庄墨的。庄墨能力出众,性格霸道,说一不二,基本上家里的事都是庄墨拍板,他们的相处模式一贯以来都是如此。在其他事情上,任明卿大可以做个甩手掌柜,可是在写作一途上,他并不是那么愿意接受庄墨的管辖。   自从进了L4,庄墨的手伸得很长。商务上的运作就不说了,庄墨还对文章有绝对的控制力,这一点侵犯了任明卿身为作者的自尊心,让他产生了“谁是创作者”的疑惑。   一次审稿大会,甲方竟然觉得最重要的是庄墨定下的那个世界观,这个让任明卿耿耿于怀——庄墨是很有眼见,但难道刨去庄墨的加成,他一字一句写出来的作品就不值一提了吗?   作为一个作者,他怎么缺了庄墨就不行了?!   所以他重新构思了这篇人物小传,要以绝对的质量宣称自己对作品的主权。刚好庄墨适时地出差了三天,留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完成创作。   他怂还是怂的,想着要跟庄墨好好谈一谈,但手上没真材实货,心里有点发虚。   任明卿埋头苦写,甚至感觉不到庄墨消失了一阵子,因为过于沉浸故事当中破坏了他对时间流速的观感。他一头扎进了幻想当中,除了保留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以外,全部思维都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   他写得十分尽兴,没有任何返修就行云流水地写了7万字。   写完自己看了一遍,写的真好;看了第二遍,还是写得真好。   但可惜这个事情他说了不算。   他先拿给穆以素评判一下。   穆以素每天都在跟精神病人斗智斗勇,十多年没看过小说这种东西了,看了以后:嗯,原来小说这么有趣?上网定了个kindle,让任明卿把他的所有小说都拷到里面,还必须得是txt的,word不要,堪称白嫖界领军人物。   穆以素反应这么大,下来吃饭的谭思也好奇心爆棚:“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穆以素在小说界相当于文盲,任明卿征服了他的心,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刚好谭思来了,任明卿仿佛老百姓看到了红军:“你快看看!你快看看!”   谭思跟玄原不一样,虽然他觉得自己最牛逼,但网文是刚需,他非常爱看傻屌网文,还有那种很low逼的情感故事,什么“我是个月薪5000的屌丝,我的老婆是个白富美,我每天吃软饭还怀疑我老婆出轨,我老婆哭着求原谅,我们那天晚上拥有了很高质量的性生活”。就这种故事,他能津津有味地看1000多章。   谭思看完任明卿的稿子,只说了六个字:“你是真滴牛逼!”   在写作这件事上,玄原小心眼,谭思心大得很,他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整整压了其他作者五年,他有这个绝对自信,反而能对别人的作品做出公正的评价。任明卿写得好,好就是好,他不会在这个上头说胡话。   谭思对任明卿一通彩虹屁,回去再看看李让,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小度?!”   李让狠狠瞪他一眼:“你有病啊?”这种时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再逼逼你自己写。”   “我他妈没写吗?”谭思叼着烟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工作量太大了,有团队也不好使,谭思这两天还是很努力的,产量已经超过过去一整年了。小度同志三天能写七万字,他这个老哥哥起码也得三天写他娘个一万七啊!   不过谭思写着写着,心中萌生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想法。他转了个身,跟李让说心里话:“我觉得老沈对小度,可能是真心的。”   李让:“你有病啊?!”不然呢?对你真心吗?前几天人把你打到进医院还是我把你接回来的?   谭思倒在椅子上咸鱼躺。他第一次看小度同志的稿子,见识了他的实力,心里是服气的。那如果小度同志是这种程度的作者,老沈,还真他娘的不是随便捡了个人来气他啊!   谭思有点伤心,老沈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   几家欢喜几家愁,得到了谭思激烈的表扬,任明卿意识到他还是有才气的,只是从跟庄墨一起写《转生轮》这本书开始,庄墨就用各式各样繁琐的意见把他的所有自由发挥给限制住了,久而久之,他都忘了肆意挥洒是什么感觉。不然他完全可以和谭思一样,简简单单就写出精妙绝伦的作品,这是他的天赋。   他不禁对庄墨的路数越发怀疑了。   任明卿只有一种骄傲,就是作为原创作者的骄傲。他可以写得不好,可以写得不完美,但他必须是“我手写我心”。既然他是有不竭的心曲,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条条框框?   当天晚上,他把作品打印出来,心雄万夫。他觉得庄墨面对这个稿子也不得不承认——他自己能行。他满足地一头栽倒,幻想着庄墨明天读到时甘拜下风的样子。   ——   庄墨踏进家门的时候是深更半夜。他本可以不用那么赶,可是任明卿在G市,他想他了。他从前是个崇尚自由的单身汉,现在只要一有空就想飞回到任明卿身边。他对他有非常强烈的羁绊感和归属感。因为任明卿已经睡下,他匆匆洗了个澡,捧着被褥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发誓这是他最后一天在此栖身。   庄墨睡得并不沉,早上醒来睁开眼睛,就见到任明卿正蹲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瞧。   “我爱你。”庄墨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的清秀的脸。   任明卿哪里还忍得住:“先别说这个了,我写了点东西。”他写完了得意之作,疯狂想找庄墨看看,看他惊喜的表情,听他蜜里调油的夸赞,但庄墨在睡觉,他按捺住自己的雀跃,进厨房做了一碗阳春面。   庄墨本来说今天才到,一早却出现在沙发上,一定是提前赶了飞机。大半夜到的,肯定连夜宵都没来得及吃,任明卿把面端给他:“你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审稿。   庄墨却从茶几上取过稿纸,靠在沙发上看了起来:“吃饭慢慢来吧,优先满足你的欲望是我的职责。”   任明卿给他拿了瓶牛奶塞在他嘴里,坐到他身边,挨着他的胳膊陪他一道看。   任明卿一气呵成,没有返稿,昨晚刚写完,还处于一种不真实的状态里,对自己的评价波动极其巨大。他一会儿觉得他写出了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作品,下一秒又觉得它可能没有那么好,不不不非但不是那么好,甚至还哪里都有问题。于是他一字一句写下的字句篇章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了,任明卿丢失了对自己作品的印象。他需要站在第三者、局外人的立场上再重新认识他们一遍。   任明卿一挨上庄墨,庄墨就伸出大手按摩着他的后颈。小家伙在电脑前工作太久,脖子太受力,庄墨即使心思放在稿纸上,也不忘帮他疏解劳累。   随着庄墨的翻页,任明卿越看越放心,每一句都是他喜欢的,每一个人物都极其生动立体,故事情节让他拍案叫绝——虽然考虑到这是他自己写的,他这么说可能会有点奇怪,但他心目中真得相当骄傲又惊奇:这居然是我写的。我写的比我想象得要更像样。这让他劳累了三天的身体彻底放松,让他萌生了睥睨群雄的自信心。   半个小时以后,庄墨翻到了结尾。这倒不是他看得不认真,只是任明卿作为一个极有经验的作者,行文、节奏以及内容信息量都掌握得炉火纯青,看他的文就是很爽快的阅读体验,没有一点点滞塞之处。庄墨很快就读完了。   “怎么样?”任明卿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没错,他擅自修改了庄墨敲定的细纲,如果放在写作之前,庄墨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可他先斩后奏,拿出了优质的作品,即使以他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来看,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是他书写《转生轮》以来质量最高的文字,他有充足的自信庄墨也会同样喜欢的。   “我觉得应该全部删掉。”庄墨毫不留情道。   任明卿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什么?”他本来还期望着庄墨认可他的能力,然后他们会谈谈创作主权的问题。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出师未捷身先死。   庄墨直言不讳:“这篇稿子应该全部删掉。”   “为什么?”任明卿难以理解,“我写了整整三天而且……”很不错啊。   “对,很好看,站在普通读者的角度,这是个极有魅力的中篇。你写得无可挑剔,剧情也好人物也好,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这甚至是你这半年以来写得最好的篇章。”庄墨毫不吝啬地夸奖着他,安抚了暴走边缘的任明卿。   “所以那么优秀,为什么要全删掉?”任明卿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郁闷,站了起来,不停地来回踱步。   “因为这跟我们讲的不一样。我跟你辛辛苦苦理线索,这个人物的细纲早就敲定了。”庄墨的口气亦是强硬了起来,他不明白任明卿为什么要突然写飞。   “可这是我的小说啊!我是作者啊!你敲定了的,难道就不容更改吗?”任明卿为此努力了三天三夜,贡献了所有的才华和心血,庄墨的辛苦又怎能和他相提并论,凭什么违反了庄墨的想法就要他全盘推翻呢?   庄墨告诉他理由:“你在写长篇的时候,会写大纲,为什么?因为长篇不是短篇,它是高楼大厦,它有很多部分组成,它们互相配合,才能最后呈现出巍峨、稳固、直插云霄的效果。它们占据各自的位置,有一定的比例,如果你因为喜欢哪个部分就胡来,大楼就会倾倒。你单篇人物小传字数爆到七万,开新地图,加新设定,出脑洞支线,最后怎么圆?没有商量的余地,必须全删。”   任明卿别的都好说话,但在创作这件事上,他誓死不退,庄墨的说法不够充分:“写作比建楼房自由度要高得多,楼房不按照物理定律就会倒塌,创作却有很多商量的余地。现在我根本不是在写长篇,人物小传本来就是割裂的,我们甚至故意要留线以便未来开新地图,怎么就会毁掉整个故事了?”   庄墨叹了口气。   任明卿又软下声来哀求:“你当初说过的,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现在你好端端地要把孩子掐死了,你就是这么当爹的吗?”他心中想要争胜的心已经荡然无存,他只是为他、为自己的故事感到委屈。   餐桌边上旁听他们吵架的谭思噗地喷出一口粥,小度同志为了不改稿,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都说得出口啊!   庄墨沉默一阵,道:“没错。”   谭思煽风点火:“老沈,过分了啊。杀妻弑子,要报警了!”   庄墨不理睬他,凝视着任明卿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吗?”   “为什么?”任明卿问。   庄墨坦承地看着他:“为了钱。”   任明卿猝不及防。   “如果你是自由创作,我不会来拦你,但今天你是在写商稿。《转生轮》光一本书就是2000万,我们现在定的人物小传又关系到后期的IP开发,你的个人稿酬,谈的是分成。《英雄荣耀》单月40个亿的流水,你拿哪怕0.001%的分成,都是一笔大的离谱的数字。L4是付了钱请你写的。”   任明卿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我们的稿子,从写第一个字开始……不,在第一版大纲敲定之时,结构,调性,风格,材质,全部都已经定下了,不容更改——因为我们要配合游戏。这个英雄做成了人格分裂,游戏上如何表现?大招变身?他根本没有这个玩法,你给他强加了,制作组怎么用你的文本?”   任明卿突然意识过来了:“那你把主角改成高渐离,也不是为了增加历史厚重感,只是你早就算准了要卖给《英雄荣耀》?”   庄墨坦然道:“没错。”   任明卿心里太乱了。他跟庄墨这么久,一直相信庄墨会帮他写出更优秀的文章,但他现在意识到,庄墨的立场其实不是为了什么更优秀的文章,而是为了钱。庄墨今天能为了钱枪毙掉了这么优秀的中篇,幸而他发现了,那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庄墨假借着为他好的名义,在文中动了多少手脚?   任明卿冲进了花园,想要一个人静静。   谭思完全不明白庄墨和任明卿为何这么迟才爆发关于改文修文的争吵,更加不明白他们竟然对写文赚钱这个初衷会存在分歧。   “我们当初那可是玩命地挣钱。”他望着任明卿的背影感慨。   为了让人继续买书,他可是什么剧情都扯得出来。   “那是你,不是我。”庄墨道。   《夜航船》就是圈钱之作,他没有给过,谭思为了这个可没少跟他吵。   庄墨作为编辑,会在作家太过商业的时候,帮他们拨乱反正;又会在作家太过纯粹的时候,努力周旋,不至于让他们饿死。   只是两者都恨他。   庄墨把任明卿的稿纸珍惜地放在桌上:“跟他相比,我确实……心脏得很。”   任明卿一出门,就遇到了李让。李让在柳树底下抽烟,对他冷眼相待。   任明卿愣了一下,他没有料到这里会有他人。   大概是他的肢体语言实在太尴尬,李让主动跟他讲话了:“刚才你和你的编辑在屋子里吵架。”   “对不起,吵到你了吗?”   李让没有回答,顾自插着裤兜抽烟,他觉得这个问题很蠢。他们俩在底下吵个没完,导致他吃完饭只能到外面来散心。谭思嘴巴一张就要全部推倒重来,他的压力很大。   “你被删了7万字?”李让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幸灾乐祸。他刚被删了全部,没想到这位“大神”也有这种时候。   任明卿从来没跟李让聊过天,李让浑身散发着对他的强烈敌意。可是既然他问了,他便也如实作答:“说是不符合甲方的需求。”   李让冷笑了一声:“为了这种事情埋在编辑怀里哭?”   纵使任明卿晓得他对自己怀抱敌意,但如此尖锐的问话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诧异地望着李让。   李让看着天色,淡定地抽着烟:“L4给了你多少稿酬?一千万,还是两千万?他们还给了你名字。你会出现在《英雄荣耀》的首页,谁都会知道你……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更何况他们给的远在钱财之外。你却依旧把自己的创作欲望凌驾于甲方的现实需求之上,呵呵。老天给你如此之多,如此之幸运,把你变成了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王子。”   “创作本来就应该是自由的。”任明卿无意与他争执自己到底是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王子。他可以为了商业化收敛自己的灵气,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认为这就是对的。放开手脚才能创作出最好的作品,我手写我心,这才应该是作者存在的意义 。   “自由创作,就好比是在一张白纸上画画。而商业创作,就像是在一张已经涂抹了几笔的纸上画画,这里有一棵树,那里有一朵花。因为这张纸上已经有树、有花,就说,我在上头画不出美丽的画,这只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李让说完,把烟嘴丢在地上,用鞋底拈了拈,便阴着一张脸离开了。   任明卿不知道李让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番话,但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反而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跟在他身后,缓缓走进了工作室。   庄墨正在电脑前改那篇被他毙掉的稿子。他抹掉了所有《英雄荣耀》和《转生轮》相关,赋予了他们全新的名字,作为独立短篇推给合适的人。任明卿不一定会稀罕,可这就是他的工作。   任明卿看着庄墨认真工作的模样,心里越发动摇。庄墨的黑眼圈很重,显然没有睡好。他赶紧收回了目光,怕自己再看,就会连创作的初衷和原则都弃之不顾,当作什么都不晓得地跟庄墨走下去。他现在要确定一件事。   任明卿走到一边,把自己从《转生轮》以来的所有稿子全部打印了出来。然后坐在沙发上,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他花了一天,以普通读者的身份,把他自己半年里的作品看完。   窗外夕阳西下时,他翻拢了最后一页。   他意识到,不管庄墨是出于什么意图改他的文,庄墨都做到了编辑的本分:辅助自己把文章改得更优秀。   他珍惜今天的7万字,觉得这是灵气之作,贬低自己之前写的很滞涩,不流畅,其实两者的最终呈现是差不多的。   他也没有觉得庄墨让他改的地方,拉低平均水准,至多不过是增加了些许难度。就像李让说的,商稿增加了难度,难道写不出来好的了吗?写得出来的。   庄墨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已经为他将市场和个人才华做到了完美的平衡。   他挪到了庄墨边上:“你不仅仅是为了钱,对吗?”   庄墨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淡然道:“我就是为了钱。”说罢将显示器对准任明卿,让他自己看。   左屏幕是word文档,他把他的稿子换了个背景;右屏幕是微信,他跟4个买家推了这篇稿子,出价最高的目前谈到84万。   任明卿摇摇头:“你……你不是的。”   在冷静地检阅过自己的文章以后,他确信庄墨不是这种人。   要挣钱的话,庄墨难道没有其他选择吗?他完全可以回去当他的总裁,或者选择其他作者——远的不说,谭思就在这里,天天等着庄墨复合,但庄墨没有这么做,为了他的作品质量,庄墨宁可每天开视频电话都要留在这里,写一段审一段,鼓励他、陪伴他,提出的问题都很中肯;他只会写作,庄墨就代替他去外面长袖善舞,纵横捭阖,一心为他铺路。   他那么聪明,如果只是为了钱,何苦那么辛苦。   任明卿觉得庄墨这个反应,只可能是生气了。   他一把抱住庄墨的腰:“对不起!”   庄墨淡然道:“你为什么要道歉?我确实是为了金钱名利。”   任明卿有点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在说气话了。   “你是文人,可以清高,我很喜欢,也敬佩你的清高。可我是编辑,我的职责是把你的书卖出去。你可以安贫乐道,我不可以,你无名无利,那是我无能。”庄墨平静道,“只是名利,要去市场上挣。而自从有了市场,就有了违心。要道歉的人是我,是我让你写了违心的故事。”   庄墨没有生气,他心疼任明卿。   自从《转生轮》开始,他强势介入,因为在文本以外,还有很多甲方要求。任明卿不懂,他也不想任明卿懂,因为任明卿没有那么多精力,他搞文本都搞不过来还要去搞市场,那要他编辑干什么?而且这种东西很市侩,人一旦俗了就救不回来。两个人里面有一个人俗,那就够了。   所以庄墨哄着任明卿写,他指哪儿,任明卿打哪儿。   写文是极其辛苦的事,任明卿这段时间一直在跟随他的步调走,之前的长篇也好,现在的案子也好,都需要他收住自己的灵气,去做建筑师的工作。   任明卿虽然每天都在写,但他内心的创作欲其实并没有被完全满足。商业要求和自由创作的欲望相背离,他背叛了自己。辛辛苦苦写了7万字,觉得自己发挥得很好,却一个字都用不了 ,他的失落可想而知。   “只是我让你追名逐利,也有点弥天的非分之想。我是编辑,不是作者,没有你那样的天分,注定这辈子都写不出什么漂亮文章。我只有假借你的手,才能把优秀的作品带到这个世界上。宋之问曾说,自古皆死,不朽者文。可当时当刻悄无声息的文,在这个时代里很难留存下去。你红,你响,也许我的这点非分之想,才能成真。”庄墨顿了顿,缓缓道,“所以,度他山是我此生,最辉煌的作品。”   任明卿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这些话,庄墨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庄墨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为难你了。”   任明卿心思单纯,没有什么欲望,是他利用了任明卿。他实现自己的职业价值也好,人生价值也好,依仗的都是任明卿的笔。然而他之所欲,并不是任明卿之所欲。所以庄墨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希望他来来去去,都跟初遇时候一样干净。   任明卿摇摇头,握住了他温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边上:“我是度他山。我要跟你一起登顶。”   他意识到自己去纠结商业化写作还是自由写作是毫无意义的事。创作出有血有肉又有趣好看的作品,是他,是庄墨,是所有人共同的追求。   他每一次都力图做到最好,也在每一篇结束之时心旌动荡。钱是别人给的,可故事是他自己的。   “写作是有趣的事。”他回忆起了最根本的初衷。   只要他还在写,其他事让庄墨去想,让庄墨去做决定,最后换来了世俗的金钱名利,他这就不算认真创作了吗?   他比自己随手写认真百倍千倍!   任明卿凑到电脑前:“这回要卖给谁,需要我修哪里?”   庄墨愣了好一会儿,像是从未见过他似得望着他的侧脸。   他不指望任明卿理解,也没有想到任明卿会愿意跟他同行。   庄墨欣喜若狂,又很快冷静下来:“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去做这些事。”   “不是为了你。”任明卿道,“我是度他山。”   他之前对“度他山”这个笔名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但他现在想做度他山,想做那个跟庄墨一起登顶的度他山。   庄墨太幸福了,他甚至热泪盈眶,他想也许从来没有编辑像他那么幸运。他花了点功夫整理情绪,然后调开了word文档:“就是……调成了现代背景。”   谭思在一旁看得感动得都要哭了,怎么老沈和小度因为改文吵架,还能吵到互相表白,这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任明卿:“你把背景改了也就算了,为什么你把绘烟改成了一个作家?她是一个画师啊。”   庄墨:“你对画师这个行业根本不了解,瞎写,半点不专业,改成作家这些剧情也都成立,当然是作家更不容易露怯。”   任明卿:“可是这样结尾的设计就出了大问题,绘画是具象化的,文字不是啊,文字怎么体现这种庞大的画面感?”   庄墨:“怎么不能体现了用文字布阵啊?文字布阵的概念不也很酷吗?”   任明卿:“那就是很普通的术法呀,根本就一点意思都没有!”抢了鼠标要改回来。   庄墨:“你就听我的改,别自作主张了,你一写到绘烟就水得和整体风格不搭调,很出戏的。”   任明卿:“你才是!你把我剧情逻辑都给改没了!”   两人前脚蜜里调油,瞬间为了修文反目成仇,眼神凶恶地在空气中交锋——   任明卿:庄先生,你让我改文你就是臭狗屎!   庄墨:让你改文你不改,你就是……可可爱爱的臭狗屎!虽然可可爱爱,还是臭狗屎!   谭思:“……”   他甩了外套在肩上,哼着小曲儿上楼:果然,直到世界毁灭、时光尽头,编辑和作者,还是一对死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够在改文拉锯战中不撕逼到天荒地老的编辑和作者!老沈和小度也不行!   因为一整天都在撕逼,任明卿的产量为0.   不过庄墨帮他赚了90万,也不是没有收获:“换身衣服,出门应酬。”   任明卿虽然同意上了庄墨的贼船,但并不喜欢社交:“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就好了。”他还加了一句,“我保证不吃醋。”   庄先生不是东西!谁再吃醋谁是小狗!   庄墨一弹他的额头:“今天必须去。”   “很重要吗?”   “没错。”   “是去哪里啊?”任明卿被庄墨推着上楼,一边换西装,一边询问庄墨。   庄墨替他拨弄了头发:“去了就知道。”   两人一起出门,谭思亦是跑上来跳上了他们的车:“蹭一下蹭一下——咦,黄花大闺女也去啊?”他给任明卿取了不少绰号,这个就是专门调侃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过也是,这么群星荟萃的晚宴嘛。”   当晚有一个剧集颁奖典礼就在G市颁发,他们都受到了邀请。   到了地方,庄墨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戒指,戴在任明卿的无名指上。他的无名指上同样闪耀着璀璨的钻戒。   “喂!”任明卿惊呼。   庄墨堂而皇之地牵着他的手走进了社交场。任明卿羞得涨红了脸,但庄墨手劲太大,心智坚刚,大有他不走他就拖着他走的架势,之后的十五分钟里,任明卿被迫见了好多人。因为他们紧紧相牵的手和闪耀的戒指存在感实在太强,其他人免不了要把话题带到他俩身上。   “是。”庄墨一副这都多久的事儿了你们怎么不知道啊,“老夫老妻了。”   半个小时以后,沈从心居然和度他山是一对的消息就传得整个圈子都知道了。谭思后知后觉地“卧槽”一声,这俩居然是一对?!怪不得!怪不得姓沈的这么快有了结婚对象,他的结婚对象是小度!   谭思第一时间通知了李让:天呐,老沈居然是gay!   谭思:他是gay他竟然那么多年没看上我   谭思:他真的不爱我了!!!!   李让:你今天别回来了。   gay里gay气,看见打死。   谭思又通知了许唯。   许唯:快拍照存档,拍他俩牵手照、亲密照。   许唯永远未雨绸缪,可庄墨比他更精明,周游了一圈早就离场了。他们仿佛就是来场子里出个柜而已,出完了赶紧跑。   回到车里,任明卿还没有一点真实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费解地望着庄墨。   庄墨尚未松开他的手,气息有些凌乱,看着他迷惘的脸不由得笑出了声:“高兴不高兴?”   任明卿涨红了脸。他不知道庄墨为什么这么做。   “以后我出去应酬,如果有什么风花雪月,我也有说辞:我结婚了,我老婆是度他山,我靠我老婆吃饭,我不搞那些有的没的——可以安心了吗?”庄墨捉起他的手促狭地亲了一口,任明卿觉得他被庄墨眼中的热度烫伤了。   其实庄墨以前并不知道任明卿能跟他走多远。   今天他知道了,他有这个福气,跟任明卿一起登顶,再一起进坟墓。   “我爱你。”   “那绘烟……”   “必须改。”   “……”   任明卿:我先生就是个坏东西! 第73章   庄墨自打那天从B市淋着雨回来,就有点小感冒。   某天傍晚,他打电话给任明卿,说他在外面有点事要处理,让他先一个人吃饭。没过一会儿,几个外卖小哥轮流敲门,小炒,奶茶和烤串、麻小摆满了一桌。   “今天什么日子?满汉全席啊!”谭思不客气地带着李让一通扫荡,任明卿倒是没怎么吃,焦虑不安地等庄墨回来。   一个小时以后,庄墨才湿漉漉地敲开了家门。   “你怎么了?”任明卿把他拉到卫生间里,拿大毛巾把他的脸擦干净,又把温度调到最高,让他先冲个热水澡。   原来庄墨成天呆在G市,也不是光审稿。白天任明卿上工,他就去找G市的同行拜码头,天天喝茶、应酬、谈项目,等饭点了麻溜走人。   别人殷殷勤勤地留饭:“沈总不一起喝酒吗?”   “不了,”庄墨归心似箭,“要回家给太太做饭。”   今日天公不作美,雨下得很大,庄墨回家路上堵车,经过一段积水路段还跟人家追尾。他没带伞,淋着雨出来定损,淋着雨配合交警处理事故,回家就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任明卿听他诉说经过,吓都吓死了,连忙检查一遍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庄墨跟他反复解释:“撞的不是驾驶室,是副驾驶。”   “车坏了就坏了,人没事就好。”   庄墨洗澡,任明卿进厨房做姜汤,开了火又翻箱倒柜在衣柜里找保暖内衣。庄墨洗完澡出来,被任明卿裹成个球喂姜汤,不免甜蜜地抱怨几句:“小题大做。”   “都快三十了,又不是小伙子,何必逞强呢?以后记得在车里放把伞吧。”任明卿心疼死了。   “我没有带伞的习惯。我念书的那个男校,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下雨带伞就是gay,带伞等于择偶。”   “可是你本来就是gay啊。”   “……说的也是。”   即使任明卿做好了一切防范措施,第二天一早,庄墨还是不幸病倒了。他发起了高烧,遍身骨头疼,起也起不来。   他对任明卿道:“不用管我,去干活吧。”   任明卿撑在他上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不行。”   “你给我端个早饭就好,我怕你来不及。”   截稿期不远了,他们花了太多时间在拆线索上,任明卿的工作进度不那么乐观。前天庄墨还给他重新修订了创作日程,希望他至少一天写一篇,这样他们还有余裕回过头来返修。庄墨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病拖累了任明卿的工作。   “我落下今天,明天补上。”   “我现在咳嗽发烧,你不要跟我待在一块儿,容易传染。你还是去干活吧,听话。”   “我不听。”任明卿目不转睛地说。   庄墨现在很虚弱,动也动不了,自从他俩认识以后,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任明卿虽然很着急,但心底里也隐隐有些微小的期待。庄墨寻常梳成背头的头发因为病热汗涔涔、乱糟糟地散了下来,脸颊通红,嘴唇虚白,这样的庄墨让他很有保护欲,可爱。   任明卿给他泡了杯热盐水,让他喝下,下楼进了厨房,围了围裙,手脚麻利地和面,打算给他烧完热腾腾的牛肉面吃。   李让跟任明卿的作息习惯差不多,下楼吃饭的时候正看见任明卿在下面条。锅里热气沸腾,筋道的面条翻滚,喷香四溢、红油热亮。任明卿单手抄起沉重的不粘锅,将面盛到碗里,新撒上的小葱清清爽爽。   他多看了两眼。   “你要吗?”任明卿很自然地问。他备了多余的食材,多做几碗也富足。   李让把头扭开:“不麻烦,谢谢。”   李让个性冷漠,不喜欢求人。不过任明卿的主动让他受宠若惊,也让他对任明卿有所改观。这个“大神”挺会持家的嘛。之前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经纪人大包大揽,叫他十指不沾阳春水,李让还以为这位他是个富家子弟,游手好闲。   庄墨吃完面,任明卿给他量了量体温,还有38度多,就把感冒药、退烧药悉数给他数好,眼看他吃下。他把碗筷捧下楼,洗刷干净,发觉一边的抽油烟机有点脏。   这里是工作室,大家都是临时来比稿的,没谁干家务,全靠阿姨张罗。而阿姨拿钱办事,看他们几个“主人家”好说话,收拾得格外敷衍。这才过了一个多月,抽油烟机上积攒了厚厚一层油垢。灶台背后的瓷砖和厨房的地砖也是,开火开多了,踩在地上总觉得有点黏腻。   他反正今天是不打算码字了,索性搬来椅子,撸起袖子,拆洗抽油烟机。   李让:“你在干什么?”   任明卿:“擦抽油烟机啊。”   李让:“你今天不用写?”   任明卿腼腆地点了点头:“嗯,庄先生发烧了,我要照顾他的。”   李让觉得任明卿挺闲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有闲情雅致关心这些。   把厨房擦得锃光瓦亮,任明卿哼着歌回到三楼的房间里,从柜子里取出戴森吸尘器。   “难得休息一天,你看看电视。”庄墨嗓子都哑了。   “屋子里面要打扫的呀。”   “你放着,我明后天会弄的。”   “我每天擦一遍,至少桌子地板不积灰尘,不然你以后打扫起来麻烦死了——你不睡觉吗?想看电视还是听歌?”   庄墨拦不住他,让他放点音乐。任明卿打开bose蓝牙音箱,放电脑里的歌单。任明卿则在这BGM当中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吸了一遍,甚至连庄墨都没有放过,用人体勾边艺术给床品除螨。   任明卿:“吸到你了吗?”   庄墨:“还蛮舒服的。”   任明卿宠溺地笑:“那再给你来一下。”兢兢业业地吸吸他。   打扫完卧室,任明卿彻底没事情做了,在窗边修剪了吊兰的花枝,把多肉掉下来的枝条插在盆里。他突然叫了一声,兴高采烈地拍了张照片给庄墨看,原来是在花盆里发现了一只七星瓢虫。   “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庄墨搞不明白。   “这是益虫。我看花盆里泥土板结,你是不是施过肥了?”   “没有啊,我只是按照你的吩咐按时浇水。”   “那我们等天晴了去底下花坛里挖点蚯蚓上来。”   庄墨觉得可以:“下次我去超市买把小铲子。”   任明卿看他眼睛好亮,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能煎鸡蛋。他赶紧又给庄墨量体温,发到39度多。他吓坏了,催促庄墨去医院看看,庄墨不肯去:“外面刮风下雨的,你又不会开车,我们怎么过去?感冒都是有过程的,发完烧就好了——你理我远点。”   任明卿拿着体温计发愁:“退烧药怎么吃了没用?”   “这说明免疫系统在战斗,我在好起来。”庄墨安慰他道。   任明卿道理都懂,可就是放心不下:“不行,不能老是这么烧着。”   他翻出另一床换洗被褥盖在庄墨身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重不重?暖和不暖和?”   “还行。”其实庄墨烧得那么厉害,冷得直打哆嗦。   他们来得匆忙,只想着这里气候炎热,又有空调,没多买被褥。任明卿灵机一动,把两个人的羽绒服全都翻出来叠在被褥上。看庄墨还是冷,任明卿索性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上半身趴在一堆隆起的被褥上,像只挂在庄墨腰上的无尾熊。   被褥里传来任明卿闷闷的声音:“庄先生,你现在好点了没?”   庄墨眼眶一酸,往被窝里钻了钻:“嗯,好很多。”   过了会儿,庄墨跟他道谢:“今天辛苦你了。”   “我生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不,我每天每天,都在受你的照顾。”任明卿趴在他肚子上转过脑袋,露出了明亮又温柔的眼睛。“我很高兴这次能换我照顾你。”说完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是高兴你生病,对不起。”   “我已经没事了,睡一会儿就好,你还是管自己去写吧。”庄墨憋着不敢咳嗽,真的很担心传染给他。   任明卿摇摇头:“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他也当过病人,知道人身体不好的时候,连心都会跟着脆弱。那时候他刚结束《浩荡纪》的写作,生了一场大病,浑浑噩噩间老是做噩梦,梦见父亲过世的那一幕。有一次他在梦魇中醒不过来,是庄先生温柔地攒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回到现实中。他半梦半醒间哭叫着说“我没有爸爸了”,庄先生安慰他道:“过去了,都过去了,我来做你的家人,以后我是你的家人。”   现在庄先生为了他特意跑到G市来,他每天都在码字,庄先生想必很寂寞;现在庄先生病倒了,让他丢下庄先生一个人,这又算什么家人呢?他希望至少在庄先生脆弱的时候,自己能够在他手边,够得着,摸得见,可以让他听到人声、感到人气儿。哪怕他睡过去了,醒来一睁眼,也能看到自己,这对病人来说会是个很大的慰藉。   庄墨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腾出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谢谢你。” 第74章   李让和任明卿吃完饭,上楼写稿子。   比稿时间过半,谭思这边要全盘推翻。谭思一点压力没有,任明卿也压根不急,倒是对他的文字编辑照顾有加,天知道他编辑帮了他多少。   为了这个项目,李让呕心沥血、日以继夜。平凡的他贡献了全部才华与力量,这些大名鼎鼎的所谓作者呢?他们不曾为任何一个设定绞尽脑汁,不曾为一段字句废寝忘食,就因为他们有才华,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强占所有人的劳动成果?   李让强压下心中的愤懑,开始翻阅自己的素材积累。他搜集人物形象,拆解剧情结构,随手记录灵感,积攒好词好句……他坚持这些基本功已经有五个年头了。   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堆厚厚的牛皮笔记本,朴实无华,但他对它们爱不释手。每当他觉得世道不公,或者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时候,他就翻翻自己做的这些功课。他看到了这些年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自己。如果说身为枪手的种种让他心生不平,那这个勤奋努力的自己,则让他变得平静,甚至对未来充满希望。   只要坚持得够久,他相信,总有一天,缪斯会发现错漏了他,俯身亲吻他的脸庞。   ——   他刚在书桌前坐下,谭思就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他的稿子:“这样下去不行,你的稿子有问题啊!”时间紧迫,谭思一早起来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在看文。   李让身为作者,对自己的作品很护短,立刻找了借口:“这只是初稿,你要说草稿也行。你现在世界设定都没细化,我这里能写的东西很糙,就搭了个大框架。”   谭思心急火燎:“你这大框架就不好看。”   李让觉得他根本啥玩意儿不懂:“大纲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大纲就是让你别写飞,能自圆其说。”他把“自圆其说”咬得格外沉重,讽刺谭思一天有一百个主意,全他妈瞎写。   “你这篇大纲,跟度他山的故事梗概怎么比?人家也有完整的故事架构,怎么人家看起来有意思得多?你这样没有办法赢过他。”   “我只是一个枪手,不是我在跟他比。”李让反唇相讥。   “没错,是我在跟他比。但我跟他是同样是王者,你就是个星耀吧。”   李让气绝。   谭思把椅子滑到他身边:“你不是一直自视甚高、看不起我也看不起度他山的吗?怎么这种时候就’不是我在跟他比了’。别扯什么枪手不枪手,单说你们俩写的东西,就不是一个水准的作者。”   “你跟他是一个水准的作者,你自己去写。”李让性格高傲,即使他脸上的伤还在疼,还是肆无忌惮地与谭思针锋相对,半点儿不怕激怒他。   谭思自从决心从头搞起以后,也认真了不少,每天陪在李让身边,做世设人设,理剧情线索。他如果想要控制自己的脾气,是完全可以面对挑衅冷静下来的。   此时此刻,他就极其镇定道:“没错。不过度他山有一点比我强,他做故事架构比我强,这是我为什么需要你的缘故。而且我的手速没这么快,我只能完成关键性的剧情,其他不那么重要的剧情都要你来写,但你写的有问题。先不说是不是比得上度他山,你连跟我水准一致都做不到。”   李让烦躁地走到他身边,扯过了稿子:“哪里有问题。”   谭思:“我说不上来。”   李让瞪了谭思一眼。   谭思面不改色:“我是天才嘛,我又不是专业编辑,我写文、看文全靠感觉。我看你的文,感觉不对!我对你们那一套不了解,但你和度他山是一个路数,你们都是逻辑缜密、结构严谨、有大局观的作者,所以我让你来操刀这个案子,把我的点子操成大长篇。可你和度他山有个最本质的区别:度他山写得好看,可你不好看,这真的是天赋原因吗?”   李让的眼皮剧烈地一跳。   谭思知道这是他的死穴。李让为自己的天赋问题苦恼了很久。   谭思见证了度他山的水平飞涨,意识到这可能不是灵气的问题,度他山本来就有灵气,只是他的写作路数限制了他的自由发挥,让他前期的发挥不如后期来得好。那么同理,李让也许也不是没有灵气,他只是有个大问题没有解决。为了这个案子的最终呈现,谭思迫不及待地希望李让能够赶紧飞升。   “写不好一定有原因,你赶紧自己想想办法。”谭思把稿子丢给他,又叼着烟坐到电脑面前发愁去了。   ——   李让无助地拖拉着自己的文稿,双目涣散,显然在想什么心事。良久以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换了个账号,在黑名单里找到了那个久违了的ID。   这么多年,那人连头像都没有换过。   李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他放出了黑名单,紧接着点了加好友的按钮。申请框中的文字不断输入又被抹去,最后李让为了保险起见,换掉了自己的昵称和头像,冷冰冰地打了一串热情洋溢的话:“四海大大好,小透明有问题想请教”   没过多久,他的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四海: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   李让冷笑一声,看来四海没有认出他来。他还在操这个乐于助人、亦兄亦长的人设啊?他难道不记得当年对自己说过怎样残忍的话了吗?   李让没有在恨意当中沉沦太久,很快回过神来,尝试着组织语言跟他表明了自己的困境。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接下去的比稿会决定他一辈子默默无闻还是青云直上,他想赢度他山,唯一的可能就是四海纵横出手相帮。   虽然这些年四海已经隐退江湖,但李让知道他有多强大。他的青葱岁月曾经满满都是《浩荡纪》的回忆,因为向往四海笔下的世界,走上了执笔为文的道路。而四海不仅仅向他展示了近乎完美的小说,也有一段时间曾亲自引领他创作。他辞掉工作以后投奔四海,在他那边呆了两个月,接受他的授课和改稿,他就是在那里度过了他作为作者的起步阶段。   即使两人最后不欢而散,甚至结了仇,李让依旧承认,四海纵横是他见过最强大的作者。他现在迫切需要他的点悟。   李让选了一篇人物小传,把里面可能会指向《英雄荣耀》的名词全部替换掉,这既是对他自己身份的保护,也是为了不对外泄露情报。仔细检查后,他把word文档丢给四海:“我不知道我的文章出了什么问题,好像不太生动。”   半个小时以后,对面看完了他洋洋洒洒三万余字,头像重新亮起。   四海:你说的没错,不太生动   李让脸一沉。   四海:文章没有什么问题,是你自己出了问题   李让烦躁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两下。   四海:你写剧情挺强的,我仿佛看了20万字。不过这篇文章给我的感觉好像不是小说?特别像游戏剧情。   李让一愣,这么多年过去了,四海的眼睛还是那么毒。   四海:我没猜错吧?这是个细纲之类的东西,为了剧情策划写的。   空:这样是不是特别不能立人物?   四海:不,即使是大纲层面,也都要把人物立起来了,剧情细纲越发是要体现人物性格。   空:我的人物性格很鲜明。困境 ,选择,都做得很统一。   四海:没错,是挺好的。   四海:你什么地方都做的挺好的,包括悬念,节奏,埋线之类的……   空:那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可别像谭思一样,光捅娄子,不给解决问题。   四海:没有共鸣   李让从椅子上坐起来,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上的四个字。   四海:就是你的人物,从始至终都是这么一板一眼的,虽然你给他们设定了形形色色的性格,有的很骄傲,有的很冷酷,有的很聪明……但是他们特别模板化、套路化,走完全剧情也没有特别打动人心的地方。他不感人。   空:为什么非得感人?   四海:写小说虽然可以依靠逻辑,但它的目标是塑造出各式各样有血有肉的人物,这是靠人类的感情来完成的,绝不是靠逻辑推理,你不能光动脑不动情。你的人物空有人设却没有感情,他们的喜怒哀乐非常空虚,难以引发读者的共鸣。   空:怎么办?   四海:技术上,你去想办法设置剧情点,打破他们各自的人设。   空:为什么打破人设?那人设就不统一了呀。   四海:因为人类动情的时候是反逻辑的。他们会突然违反自己的行为模式,不讲任何道理。   李让微张了嘴,往后靠在了椅子上,然后抓起笔记本开始疯狂记录。   空:我大概明白一点,你说的是人物成长、人物弧光吗?我有写这个。人物在经历一系列事件后,导致了三观上的重大改变,这种改变由巨大的灾难引起的,进而影响到他的整个生命。   四海:你确实功底很扎实   四海:但你要知道,这个总结只是逻辑对情感的模仿。你知道要按照这样的路数去创作,可你知道,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说叫“巨大的灾难”?什么叫做“三观上的重大改变”?一个人有可能在他人生过程中经历怎样的大风大浪,高低际遇,他会在各个时期产生怎样的想法,拥有怎样的情绪,恐惧还是挣扎,伤心还是雀跃,他会和什么人产生怎样的羁绊……你马不停蹄给你的角色增加人生履历,却没有真正把他们当做活人看待。   李让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QQ上跳出来的那一行行字。   四海:你光知道原则,却没有大千世界的素材。所以你的故事是很浅的,你的角色关普通人什么事?他们跟普罗大众有什么共情点吗?恕我直言,你是个不懂人性的作者。一个不懂人性的作者,他的功底再扎实,他也无法创作出动人的作品。小说是生活的镜子。你需要的不是坐在电脑前纠结,你要去别处照见生活。   李让其实自己是有感觉的。他对于人物的理解是停留在表面的,他做出了人设,却不知道如何在行文中表现出这种人设。一个骄傲的人,他遇到各式各样的情况如何应对,李让其实不太了解。小说是生活的镜子,作者如果压根不认识这种类型的人,他想象力再丰富、逻辑思维能力再强,他也不能凭空创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好在四海不仅仅提出他的问题,也尝试帮他解决。   四海:就以你手头上给我的这篇文章为例,你可以试着镜面投射——你脑海里有场景吗?你能看到他吗?   空:有,我是画面型作者。   四海:现在把你自己降维,投射入角色当中。   李让操了一声,这是什么技术?   空:我要……我要假装我自己是他?   四海:当然   四海:就像人格分裂。   李让定了定神,试着不再俯视人物,而是穿入故事当中。   四海:里面有一段让我特别奇怪的剧情,是主角杀他妻子。   李让的文中写了个暴君,早年不受父皇器重,心爱的女人嫁给哥哥,夺嫡失败被兄弟放逐,走投无路之下娶了邻国的公主,但是因为他外邦人的身份,在邻国也惨遭猜忌。后来他通过自身的筹谋,慢慢掌权,攻回国内报仇雪恨,一统天下。李让写到他最后和初恋在一起,杀了他的发妻。   空:因为他就是个很冷酷的暴君。   四海:不是他,是你   四海:你刚到邻国,处境不好,为了谋生才娶了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是国君很宠爱的女儿。而你只是个被放逐的皇子,他们两个身份地位差那么多怎么在的一起?这说明公主很爱很爱你。她是刁蛮,可她再刁蛮,她对你这个丈夫全身心地付出了,而你的主角,自打出生开始就没有感受过爱这种感情。他可以不爱你的妻子,但你难道不会为此动容吗?   李让愕然。他作为男作者,不习惯写儿女情长,关于主角的妻子他根本没多想,就是给她盖了个人设就完事儿了。她只是主角一统天下的一个影子。   四海:你因为政斗入狱,国君想要他死,你呆在监狱里,你的境况很好过吗?   李让眼前浮现出阴冷的大狱,湿漉漉的稻草,老鼠在稻草间吱吱叫唤,身上的囚衣散发着血腥的恶臭。   四海:这个时候你的妻子怎么做的?她很爱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千金之躯,胸口裹着热饼来看你。   李让听到了不远处女子呵斥侍卫的轻声絮语,然后是一小段急躁的脚步声。他从昏暗的角落里做起来,浑身都疼,而黑暗中浮现出他妻子那张美艳的脸。她平日里很爱打扮,此时披头散发,也没有化妆,机灵地左右瞧瞧,也不多话,赶紧把面饼递给他。他很饿,吃得狼吞虎咽,偶尔抬头,火光照亮了她明艳而哀伤的脸。   四海:所以我觉得你是不会杀她的。你冷酷但不是没有感情。众叛亲离的人生低谷,只有一个人对你好,对你不离不弃,你纵使怀抱着恶意接近她,未必也没有几分真心。反倒是你的那个初恋,几十年后再相见,又能有什么爱欲呢?有些遗憾之所以经久不忘,仅仅因为是遗憾而已。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间是很残酷的。你真的能为年少时曾经爱过的脸,去对日日夜夜相伴一生的妻子下手吗?你看到她胸口的烫伤,就会想起火光中她的脸。那个时候你一无所有,但她倾其所有。   李让没有妻子,但他想起了自己初中时暗恋过的女生。他不会为了跟她在一起去杀任何人就是了,这才是人之常情。   空:我大概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你这样安排,人设更加多面,更加立体。   四海:可以这样说,不过我更倾向于这样表述:不论他们在故事里经历着怎么惊世骇俗的一生,他们终究只是一些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仅此而已。   空:明白。小说是人生的镜子。   四海:好,现在根据我的办法来把这篇文改一改。记住,进入场景,他们就是你,揣摩自己的内心,不要去给他们贴标签。   四海又陪着李让聊了一个多小时,李让发觉他很能把握情绪点,或者说,很懂人心。他能写出非常平实、寻常却动人的细节,让人觉得这些角色真实存在。这些细节他都不可能想到,因为他没留意过。他对身边的人很冷漠,一心扑在写作上,导致他的生活经历寥寥,对人类的体察也寥寥。   空:我有点感觉了。我去试试。谢谢。   四海:好的,我先下了,我先生叫我去洗澡,有事你留言好了。   空:再见   四海:再见。   任明卿关了机,庄墨挂在他身上。   “你宁可跟人聊天也不陪我洗澡。”庄墨刚退了烧,说话声听起来瓮声瓮气。   “有人问我写作上的问题。我刚刚写过类似的角色,引导了他一下。”任明卿解释。他给空做示范的那些细节改稿并不全是现场编的,有些是从他的成稿中直接抽出来的,他自己写过。   “那应该让我上号。”庄墨心疼地搓揉着任明卿的手指关节,“我们任老师成天敲键盘,劳损过度,难得休息一天,还开什么培训班啊。”   “这个人不一样。他非常会写,具备了所有的技巧和实力,但就缺那么一点点走心的东西,如果能调整好,也能成神吧。”   “你管他成神,不关心我洗澡。”庄墨又挂在了他的身上。   任明卿站起来把庄墨推进了浴室:“好啦好啦,我们墨墨洗澡澡啦~gogogo~” 第75章   第二天,李让把稿子改完,谭思看了非常激动:“兄弟,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李让改完以后把稿子发给四海。   四海:很不错!进步很大!以后要记得从人物内心出发去完善故事,而不是一味填剧情。   空:谢谢老师!   “是这个人点拨的你?他谁啊?也是作者?他现在忙吗?手头有项目吗?把他招过来啊!”谭思兴奋地扶着他的椅背盯着屏幕。   李让关掉了对话框,对谭思的市侩狡诈报以白眼。   ——   几天之后,林逍遥在某个深夜突然到访:“两位大神,过来一下。”她除掉了厚厚的手套,走进了书房。谭思和任明卿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跟了进去。庄墨紧随其后。李让本不想多管闲事,直觉林逍遥说的事和稿子有关,这才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打开笔记本打算记录甲方意见。   “两位大神现在是一起写文吗?”林逍遥严肃地问。   任明卿和谭思对视一眼,摇摇头:“没有。”   “都是独立创作?”林逍遥又问。   任明卿嗯了一声。   谭思心里有鬼,所以表现出更加理直气壮的模样:“当然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们的作品会这么像?”林逍遥把各自的人物小传丢在他们面前。   谭思瞥了眼坐在一边的李让。   任明卿奇怪地拿起了桌子上的人物小传,发现这是他所作门派继承人的设定。他来G市之前就定下了,他能确保这是他原创,没有假借他人之手。像任明卿写到现在这个水准,可以用孔子的一句话来形容:“从心所欲不逾矩。”要他去抄袭别人,抛开质量不讲,完全没有他自己写来得快。   只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难以置信地是望着谭思——难道谭思是那个空?   林逍遥声色俱厉道:“这两篇人物小传虽然剧情不尽相同,可是有一些感人肺腑的小细节连撞十几辆车,比如在落魄的时候得一心人雪中送炭、狱中送饼,比如回到故地重游一人饮酒醉,这太巧了吧!”   林逍遥愤怒地瞪着任明卿。这两篇稿子,是谭思先交的,所以在林逍遥心中,谭思先完成,度他山的稿子越看越有既视感。   “度他山老师,你能解释一下吗?”林逍遥压抑着愤怒道。度他山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成为未来的首席世界架构师,如果他人品不端,不能保证原创,那对游戏的声誉将会造成可怕的损失,因此林逍遥才会对这起抄袭如此紧张。更何况,他可是有前科的。   谭思也知道两篇稿子可能是出了问题,毫不犹豫地火上添柴:“是啊,怎么回事啊?解释一下吧!”   任明卿被人冤枉了,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他很快鼓起了勇气道:“我没有抄袭,也没有借鉴任何人,我能发誓我是原创,请把另一篇篇稿子给我看看。”   想不到他话音刚落,李让站起来一把夺过稿子:“既然跟度他山撞车了,我们回去重写就是了。”说完匆匆想离开办公室。   林逍遥惊愕不已。   这次谭思递交的稿件质量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她拿到之后就猛吹了一顿。虽然与他过去的题材不尽相同,但她作为老读者,能重新被喜爱的作者的文字所触动,是一件幸福的事。出于读者对作者深厚的崇拜之情,以及她先入为主的观念,她认为谭思才是原创,度他山有问题;谭思的文字编辑这一走,事情倒变得像罗生门了。   一直坐在门边没有说话的庄墨站起来,堵住了李让的去路:“实不相瞒,如果我的作者跟人撞梗,疑似抄袭,我第一反应都是预设他清白,坚持调查清楚。这就是我作为编辑护短的私心。怎么放在李编这里,有抄袭嫌疑,尽往自家作者身上揽。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一早知道这篇文章有问题?”   李让当然知道这篇文章有问题——这篇文章是四海改过的!   那天四海引导李让做人设,叮嘱他把人物小传按照两人讨论的理一遍,李让就按照他的教导完善细节,作了很多自己的细化。   想不到四海就是任明卿!   任明卿只是把这当做一种训练,读到他修改后的文章,从文本层面鼓励了他的进步。而李让把自己的稿子拿给他看,又被叮嘱按照他说的改,改完了还得到了他的首肯,就想当然地当作完稿提交了。他不知道任明卿写过个差不多的,他给自己改出来的稿子竟然有原作。   糟糕就糟糕在他们是在给同一个游戏写商稿,虽然世界背景不同,剧情也不同,但一两万字的东西连撞十几个细节,还是被定性为抄袭。   庄墨指出了李让的反常之处,谭思生怕事件扩大化,连忙开腔:“姓沈的,你别死缠烂打,撞车了我们愿意改掉精益求精,你少打蛇上棍——让开!”   “不。”林逍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如果真的存在抄袭现象,一定要调查清楚!谭思大神,请你和你的文字编辑坐下来。”   “写那么多字撞了几点很正常的嘛!我的《诡域》里也有不少情节是悬疑恐怖小说里用烂了的梗,这么多年也没人说我抄袭啊。”谭思劝告她不要那么大惊小怪。   林逍遥柳眉倒竖:“你们撞的不是大众梗,是人物细节,人物内心!”   庄墨继续发难:“你那么大的大神,怎么遇到撞车如此心虚?如果只是撞车碰瓷,你应该生气才是。后生小辈拿着几个疑似往你头上扣屎盆子,你这个大神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你别逼我打人呐!”谭思很配合地生气起来。   “你又打不过我。”庄墨背着手施施然转身,面对着脸色发白的李让,“你这个文字编辑又是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也不说,由着你的作者被人欺负、指责。哦,错了,可不单单是今天,你从比稿开始以后,就没有做过编辑该做的事。你深居简出,不审内容,也不交际,请问你是怎么做上谭思大神的编辑的?还是说,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谭思一听,庄墨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戳穿李让是枪手一事!   庄墨忍了那么久,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发难,就是为了让谭思事发之后没有多余的时间挽回!   谭思为了保李让,抛出一个更耸人听闻的消息转移林逍遥的注意力:“姓沈的,就准你和小度夜夜欢歌,不许我跟我男朋友恩恩爱爱吗?”说罢用力把李让勾到怀里,“呵,你问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他是我老婆!”   纵使被“度他山就是四海纵横”这个震惊的消息弄得手足无措、又把被迫抄袭这件事搞得晕头转向的李让,也不禁抬起头,翻着白眼望向谭思。   林逍遥更是一脸懵逼:“啊?”   谭思道:“他和度他山是两口子!我和李让是两口子!所以李让住在这里!——沈从心,你少再对着李让叽叽歪歪。”   林逍遥绝望:“什么……”怎么所有作家和编辑同时变gay?!   庄墨可不吃谭思的精神攻击,他用力敲了敲桌面,让林逍遥醒神:“事情是这样子的。前些日子有人在QQ上单敲度他山老师求改稿,度他山老师彼时刚刚写了这篇人物小传,就拿里头的细节为例帮忙改稿,导致这两篇稿子相似度极高。”聪明如庄墨,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谭思一听他的解释,高兴得差点蹦出来:“那我问你,度他山可有拿出原稿给那人看?!”   任明卿老实人,不会在这上头说谎:“我没有。”   谭思立刻指着庄墨对林逍遥道:“看!是他们诱导抄袭!我们没有看过原稿!他刻意改了我们的稿子!”   任明卿吓坏了:“对不起,我不知道空是你,也不知道你们是商稿,更加不知道你们会交。好了,事情说清楚就好了,都是我不好,大家不要吵了。”他扯了扯庄墨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算了。他永远息事宁人,不想大家闹不愉快。   庄墨就在等他这句话,此时一拍桌子,眼神灼亮:“谭思!你一介大神,什么时候纡尊降贵请人改稿?李让不是在你身边吗?纵使他业务能力不行,我难道不在吗?你为什么会去向一个网友请教?这根本不是你做的出来的事情!我可记得你的QQ昵称不叫’空’啊,这个’空’到底是谁?”   任明卿突然反应过来了,对啊,这个拿稿子求教的人,不像是谭思的水准。那这篇稿子是谁写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能想到的,林逍遥也早已想到了。结合之前庄墨对李让身份旁敲侧击的暗示,以及谭思的疯狂掩饰,林逍遥将目光落在了李让身上。   庄墨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建议林小姐现在就去查查他们的电脑,还有账号,看看这一个月20万字的稿件,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 第76章   林逍遥强行没收了谭思和李让的手机,让技术上楼查看了两人的电脑,代笔一事水落石出。谭思和李让并排坐在沙发上,仿佛被抓了现行的犯罪人员,一个懊悔,一个走神。庄墨坐在他们对面,优雅地喝着闲茶。而任明卿刚刚得知自己居然是跟一个团队在作战,不停地挠头,不知作何评价。   等林逍遥搜集到足够多的证据下楼的时候,扬了扬自己的手机:“这件事我会如实报告。到时候上头怎么处理,等消息。”   “干什么呀!”谭思跳起来,拦在她面前,“林妹妹,虽然他是代笔,可是剧情创意都是我的呀!”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谭思连忙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我的手得了筋膜炎!写不了了!就跟民国那个还珠楼主,每天抽杆大烟躺在躺椅上,口述剧情,让人记录一个样。你难道就能说《蜀山剑侠传》不是他自己写的了吗?”   “口述?你的口述团队相当庞大呢!”林逍遥从李让整理得清清爽爽的电脑中找到了二十多个作者的文件合集。   “这都是为了锦上添花嘛……”谭思见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林逍遥,又找了个托词,“林妹妹,你有所不知,现在的大作者,有哪个还自己写啊?还不都是背后找枪手?我那帮兄弟,你当他们现在还日更一万吗?都是大纲世设自己来,关键剧情写几笔,其他全是枪手替,不信你仔细瞧瞧,有些章节特别好那就是他们自己写的。大环境如此,我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儿,谁叫你们时间定的那么紧?”   林逍遥报以白眼:“这还是我们的错?”   “当然不是这么说啦。”谭思打着哈哈,“不过你得知道你们请我来的目的。你们想要一篇好稿子,也需要我的名气为游戏加成,满足这两个条件就可以了啊!那这个稿子到底是不是全部由我手写,有关系吗?我和度他山老弟以后谁做了首席世界架构师,还不都是请团队挂名,不然谁能搞得定这么大的项目?我现在就带团队入场,也是为了更快地适应工作嘛!”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指着庄墨放狠话,“你有本事以后别给小度组团队!让他自己改剧本改脚本写文案去!”   庄墨闲凉道:“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更何况我们团队里凡是参与创作的人,谁的名字我都给他加,跟你这性质能一样吗?”   林逍遥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什么难处,我也不管你的圈子里有多少人在找代笔,至少我们这次的比稿,清清楚楚写明了就是要你们自行创作!谭思大神,度他山老师可字字句句都是自己写的。”   谭思被曾经的粉丝如此鄙视地看着,自讨没趣儿,坐回了沙发上。   林逍遥走到门前,回头深深地看了失神的李让一眼,冷静自持的眼睛泛红,眼眶中甚至有泪水:“李让大神,我对你很失望。”说完就走了。   谭思越想越气,站起来来回踱步,突然掀飞了李让的稿子:“看你这事儿办的,我当初是怎么想的,觉得凭你能写过小度。”   李让受不得这个气,起身上楼去了。   “你还怪别人?”庄墨教训道。   “你还数落我?”谭思对庄墨心心念念,庄墨背后捅刀猝不及防,谭思又气又伤心,庄墨是真的做得出来。   李让在楼上丧气倒灶地整理东西,没过一会儿就提着箱子下来了。   “这么晚了,你到哪儿去?”任明卿担心道。   “走走走,走了好,不走等人来赶?!”谭思心情恶劣。   李让推开门就冲了出去。他虽然是个枪手,但也不是没有自尊。   “追啊。”庄墨踹了谭思一脚。   谭思抄着手用力往旁边坐坐:老子才不去呢!   ——   虽然是初春天气,天还是冷。天上飘起了绵密的细雪,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李让顶着风在路边等计程车,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被四海赶出来的那天,也是一样的坏天气。那时候他亦是如此狼狈不堪,天大地大却不知去往何处。   他是半路出家的作者,在贴吧写完谭思的同人文,大获成功,不免飘飘然了。当时正值网络文学方兴未艾之际,他觉得自己大有可为,涌入了网文的泱泱大潮。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四海的作家群,四海经常在里头教写小说。然而当他要执笔为文、以此谋生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很快发现自己不可能一边上班一边创作,辞掉了安逸稳定的会计职务,与家里人吵翻,一个人背着全部家当北上投奔四海。   李让后来总梦见那列火车。他想不明白个性严谨的自己当年怎么就能不顾一切地登上那列火车。   没过多久,他与四海产生了创作上的分歧,进而决裂。这让他还没有能力自立,就被丢进了残酷的修罗场。网文作家多如过江之鲫,网文跑道经过数年的发展早已变窄,头部作家奠定了他们的神格,每一个题材都拥挤着无数的大神小神,这让李让这样的半吊子写手无人问津。是回去当个会计?还继续是写下去?   一贯以来个性果决的李让反常地犹豫了起来,迟迟做不下决定。   他在磨蹭,日子却不会磨蹭,这个城市在鞭笞他每天一睁眼就为今日的生计发愁,不然就是滚。李让必须养活自己。他开始接千字15块的稿子勉强糊口,然后是短篇,冲量文,剧本,大纲,游戏策划……什么有钱接什么,什么都接。   他接商稿越来越顺手,然而他自己的发展却极其不顺利。   早些年为了吃饭,顾不上自由创作,在网上时断时续地连载自己的小说,扑街得不行。   后来遇到黑心公司,绑死了身份证合约,写的好好的书因为纠纷无故腰斩,他再也不能以自己的真名抛头露面,只能到处隐姓埋名地做枪手。   此时他早已今非昔比,很快就操起了一个风生水起的新马甲,今日在红点也是数得上名的白金大神,然而这跟他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当他受不了终日流水线作业的套路爽文、想要在作品上打上专属于他自己的风格烙印时,他又被毫无怜悯地一脚踢开了。   辗转到谭思身边,也不过是重复着同样的命运。   似乎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能写出所有能够换到钱的东西,却连一部能够让他的名字大放异彩的作品都没有。   “就凭你能写过小度……”   “你又不是什么天才……”   残酷的话语响起在他耳边。   他想,命运的不顺利,是不是老天对他的一种警告,对于他当年接二连三做错了选择的警告。是不是当初安安眈眈做个会计,他就不会活得如此痛苦,如此抑郁,怎么努力都没有结果。   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天才,谈什么梦想。   ——   背后的屋门开了又关,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   “你的稿子。”任明卿刚在客厅里把被谭思打翻的手稿捡起了,担心李让忘了带。   李让接过,说了句谢谢。想了想,又说了句对不起。   “我也有错。”任明卿相信李让不是故意的,他们当时缺少一点沟通。他把商稿拿出来随便教人有错在先,李让练习改商用有错在后,他如果明确地告诉他不能商用,他肯定不会交上去的。最后李让撤稿,就是因为他自己也心虚,他没办法像自己一样大声说,我是独立创作。也幸亏李让的心虚,不然,他可能要花点功夫证明自己才是原作。   李让跟任明卿也没有什么话说,冷淡地点点头,意思是不用送了。   他自尊心特别强,但一直郁郁不得志,人也在长久的不得志中变得阴阳怪气,对度他山抱有敌意,觉得度他山不配享有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他一直想跟度他山一较高下,证明自己比这种“幸运作者”强多了。然而现在却得知,度他山就是四海的继承人,可以轻易达到他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心中充满着挫败感。   这个世界上果然存在天才,让你的所有努力就像一个笑话。   李让一个人佝偻着脊背朝前走去。   雪天路滑,李让穿着皮鞋,捧着重物,一个不小心,溜了一跤。任明卿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但他怀里的稿子都飘散了,落在地上沾了雪,墨水很快晕开。   李让慌了,跪在地上疯狂地捡稿纸。可是风刮起来了,稿纸都被吹走了。有车开过,碾过了稿纸,稿纸糊成了一片,上面还有轮胎印子。李让跪在地上,觉得真冷啊。   任明卿走下人行道帮他去捡,李让把住了他的胳膊。他回头,看到李让的脸皱成了一团。   “不用捡了,都是垃圾。”李让颤抖着说。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终于冲破了一层枷锁,无声又扭曲地哭了起来。   他以前从来不敢说这句话,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可其实他心里早就隐隐有数了。当他踌躇不安地踏上那列北上的火车的时候,当他被四海判定为“你不是天才”的时候,当他为了糊口去接千字15元的冲量文的时候,当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留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越是人到中年,他越是感觉到了命运的无声阻力,试图与之抗争——不,我不信命。   他所有的自尊自负,都源自于他心中屏着的这口气:他要证明他有才。要是连这口气都不在了,他可能也就没有勇气再提笔。   此时,李让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面对着站在他跟前的度他山,再也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嫉妒与羡慕。他觉得自己被命运无情地戏弄了。度他山年纪轻轻就拥有他梦想中的一切。而他32岁了,一无所有,也一无是处,失败、渺小、不值一提。   “谁说是垃圾呢?”任明卿帮他搜集了所有的稿纸,在李让身边吃力地坐了下来,拿冻得血管青紫的手小心翼翼拍掉了上面的雪。“就因为人设不立体吗?”   李让沉默着,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理解他。   “一个人,走上创作道路,想要创作出自己心目中完美的作品,他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他为了他的梦想,勤勤恳恳,日夜努力,没有虚度光阴,他是一个努力勤奋的人。   “他为了温饱,去做枪手,故事里没有他的名字,他依然兢兢业业,还教导后辈说,能够在有条条框框的画纸上画出魅力的话才是有实力的画家,他是个不愧对作品的人。   “他意识到自己有不足之处,向人求教,为此彻夜改稿,他是一个非常虚心的人。   “当意识到他用别人的稿子参与了比稿,他立刻就悬崖勒马,收回了自己迄今为止最优秀的作品,他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   “他现在遇到了一点困惑,就是他从来没有达成他年轻时的梦想,他没有创作出他心目中的优秀作品,也没有得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金钱名利,他什么都没有。他身边的大部分人都结婚生子了,他的父母也老去了,他发觉自己因为逐梦也许已经没有办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他会有一点点恐慌……这点恐慌不会影响他的魅力,他身上有许多可贵的品质不会因为恐慌逝去。你看,人设是这么做出来的。”   李让从他开始说话就愣住了,从默默流泪变成了抑制不住地痛苦哽咽。度他山在试图安慰他,可他仿佛看到了他的人生在眼前走马灯似得闪过,有过幸福的童年时代,自由散漫的青年时代,但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变成了创作、创作、创作、创作。他就像一个绝命的赌徒,在名为“创作”的深坑里越陷越深,不断地为其投入时间精力加码,最后一败涂地。   “没错,他曾经有过五彩斑斓的人生,但从他开始逐梦以后,他的世界就变成了灰色了,他也终究没法继续走下去了。要是他还不明白’一条道走到黑’,他就实在太蠢了。”他说。   任明卿保持缄默,即使他有很多话想说,他也不能干涉李让的选择。   李让把他的缄默当作默认,垂下脸,自嘲道:“要是当年,我在四海对我说’你没有才华’的时候停手,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任明卿震惊了:“什么?”   “我也知道,我是一个没有才华的作者……”   “等一等,当年四海对你说,你没有才华?”   李让苦笑。   他刚起步的时候,为了说服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表现得很要强。他很努力,且自命不凡,像现在一样。他那时候犯了很多新人作家的毛病,肚子里没有多少货,就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承认,进而得到成功。他每天研究网络平台上的风向,什么样的题材、怎么样的套路读者喜欢看,一知半解就闭门造车,胡编乱造一气。   四海一直对他说:“不要急,慢慢来。”   他想,我怎么能不着急?四海功成名就了,玄原都已经拿榜首了,谭思一炮而红家喻户晓,红点白金在月入上百万!   而他,他比四海年纪都大。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他起步就晚,他要是不再快点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大家才能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他就窝在四海的小房子里,每天写、每天写啊,每天等着四海夸他:可以了,你写得可以了,然后他就可以谢师出山,等来他的春风得意。   四海始终没有松口。四海每天都能给他的文章挑出新的问题。四海还让他先慢慢写,保持每天3000的手感就可以,其余时间多看,多拆,多积累。他没有耐心了,愤懑地觉得四海敷衍他。四海从只言片语中觉察到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他本人不常驻B市,在外省做老师,为此匆匆从外地赶回来,给李让带了三本空白牛皮本。   “我知道我说的你一点儿也没做。”四海是个脾气顶随和的人,李让总是不听话,他也不责怪,默默把本子都给他准备好,像教小孩子一样手把手给他布置作业。“这三天我会在B市,你把最近很火的那个《异度时间》拆了。剧情点,人设,词句,这是起码的。”   李让没有照做。拆剧费时费力,看一遍都不够。如果要学习写作经验,看《故事》之类的写作教程不就完了吗,里面写得更加完善。他已经注册了红点作家号,在存稿中,打算立刻开坑,赚钱补贴家用。他不想再这样每天写给四海看了,自己写的文章应该很值钱,也值得读者为他疯狂。   第二天,四海没有回来,李让没有在意。他和四海除了聊写作,其余时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一头扎入自己的创作当中,对其他人和事漠不关心,生怕他们浪费自己的时间,毕竟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年纪很大了,还有多少时间等着他去功成名就?   到第三天傍晚,四海终于回来了。他看上去很不好,脸色蜡黄,神情也不像平常那么淡然。他处于极度绝望中,屋里有个别人让他寻到了一点慰藉。   他对李让说:“有件事情,我想找你聊聊……”   李让打断了他的话:“我写了个好东西,你帮我看看。”忙不迭地拿出稿子。   四海很失落。但他教养良好,还是耐心地坐到了书桌前。   李让的文本打破了他的好教养。越往下看,他越生气,甚至没有拉到底就烦躁道:“我布置给你的作业,你到底做了没有?”李让连最基本的叙事逻辑都还没有掌握。   李让飞快道:“没有。那个不着急。主要是我现在要开坑,上次那个你说不行,这次我换了个更有意思的设定……”李让也承认他的写作还尚青涩,所以他想方设法蹭热题材,介以规避掉自己的短板。   “没有捷径。”在李让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四海突然没头没尾道,“所有想找捷径的人最后都会发现,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最短的捷径。”   李让愣住了。   “你迫不及待发文,幻想一本成神,这怎么可能?看,大量地看,学习,领悟,有针对性地练笔,这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你又不是什么天才……”   四海说到此处,赶忙住嘴,然而李让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觉得自己当然是有天赋的,不然不会在那么多《诡域》同人文里大放异彩。他为此孤注一掷、放弃家业北上,在四海的小屋子里埋头苦写两个月,最后四海竟然如此贬低他?一时之间,付出没有回报的焦虑,与内心深处的不自信,让他自卫式地反击:“难道只有你们这些年少成名的作家才是天才吗?”   他大为光火推门而出,把着急叫唤他的四海抛在了脑后。   过了几天他回去,四海已经不在了。四海的东西也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永久性地离开。他想这是一种另类的逐客令,预示着一刀两断。他也不愿意再呆在不承认他价值的人的屋檐下,背起行囊正式做起了北漂族。   四海说的话很快就应验了。李让扑街扑得一塌糊涂,最穷的时候,只能接千字15元的稿子。但就这样,十个里面有八个骗稿的,还有两个对他写的东西不满意,讨价还价:“只值五块。”   在8万字的稿子只卖了400块钱的那个下午,他到楼下买了三个本子,打开了《异度时间》。那三个本子和四海买给他的一般无二。   李让的笔头功夫不是被四海调教出来的,是被名为社会的大学教出来的。   他也在之后的几年里,明白了四海当时那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所有想找捷径的人最后都会发现,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最短的捷径。   李让还可以补上一句:除此之外,不是岔路,就是绕远路。   可是,“你不是什么天才”这句话,却仿佛是他的诅咒,或者说他的判词,日日漂浮在他心上。四海那么强的作者,对他做的判断,是否就是他的宿命?他每一天每一天都那么努力,就是想要拼命地去打破这个预言,可是万一呢?   万一我真的只是个庸才呢?   万一我这些年的努力都只是白费功夫呢?   他日日恐慌着:我已经投入了我的整个人生,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然而最恐怖的事情依旧到来了。   他当作者,混不出头,沦落到给谭思当枪手。   连当枪手,还被谭思嫌弃。   李让自嘲看着身边的度他山,又看看自己,四海当年又哪里有说错呢?   ——   任明卿一直惦记着四海的临终嘱托,问明来龙去脉,就理清楚了前因后果:“我的老师……五年前已经过世了。”   李让一愣,四海过世了?   任明卿推算了一下时间:“你跟他发生争执的那天,他刚刚检查出了肝癌,为此放弃了他心爱的姑娘。”   李让茫然无措,回想起昏黄的灯光下,四海绝望的、蜡黄的脸。   “他的话不止伤害了你,他自己也一直为此惴惴不安。临终留下遗嘱,说他对一位作者说了很重的话,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替他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他。”   李让淌下泪来。怪不得等他回去四海就离开了,四海是住进了医院,可他还以为他想赶他走。   度他山用力写了吸鼻子,说话间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其实我的老师在他的那一代作者中,也是特别没有才华的一个,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他说他想象力不如谭思,文笔不如玄原,因为这比不过那比不过,就只能努力。他之所以会带班授课,也是因为他自己经常研究小说的缘故。你今天做的那些积累,练笔,都是他曾经做过的事,包括我,我也做。你可能觉得我写得很轻松,其实我写了好多年了,各种稿子加起来三千多万。我也觉得我没有什么才华。”   李让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望着度他山真诚的眼睛,像是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他们在这一刻和解,对彼此的经历感同身受。   “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天才作家。”任明卿将目光投向远方,沉思道。“任何一个作家,站在梦开始的地方,都无法预知未来。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前仆后继地上路,认真写下了一字一句,汇成一本又一本书,他们都是勇士。所谓天才,不过是走到最后的勇士。”   李让蓦然间泪如泉涌。   他问自己,你今年32岁,还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吗?   “斗胆问一句,你现在的稿酬是多少?”任明卿问。   李让回过神来:“……150。”   “150?”   “150……万。”李让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灰色的洪流奔涌而出,这一次他看到了更多细节,于是那些灰色的记忆突然之间便有了五彩斑斓的色彩。   他就这样见证着那个名为李让的青年,历经扑街、退稿、骗稿、合约纠纷、枪手纷争,从千字15元,写到千字150元,再写到今时今日单本150万!   也许他李让真的没有天才吧!他没有年少成名,没有一书成神,他比四海纵横、谭思、玄原晚了近十年,才摸爬滚打,艰难地走到这一步!   但是当他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身边又剩下多少同路的勇士呢?!   拔剑四顾心茫然!   什么时候,他身前,已经只有寥寥几个对手了呢?   四海纵横,谭思,玄原……   他曾经离他们很远,却以为离他们很近;   如今他离他们那么近,伸手就可以触到,他又怎么能以为,他们远在千里之外?   李让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在寒冷的路灯下,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那句困扰他已久、差点将他淹没的咒语,此时已在他心里土崩瓦解了。   任明卿看到他脸上燃起的希望,欣慰地伸手,拉他起身,把他的稿纸郑重地还给他。   当李让想要接过的时候,任明卿突然把手一缩:“安老师特意给你留下了一笔遗产,他希望你去环游世界。”   李让:“什么?”   “我之前收到这笔带有备注的遗产时,也一头雾水。不过看到你,我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任明卿拍拍他厚厚的稿纸,“也许你积累了很多笔记,研究了很久的小说,但小说藏在生活里。要去生活,要去体验,要去感受。一辈子那么长,大可以慢慢走。”   李让的心脏狂跳。他有一种在黑暗里行走太久,突然得见天日的解放感。   远处有人站在路灯下。李让凝视着他,觉得恍惚中看到了那晚的四海。只是他的神态那么安详,满足,还带着笑意朝他挥挥手。李让迎上了几步,失神地望着他。   他向李让走来。一眨眼,变成了林逍遥的模样。李让眨了眨眼睛,他始料未及。   “大大,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去当枪手。”林逍遥哭得眼睛红红的,她崇拜的两个男神都在今夜破灭了。谭思就算了吧,可是李让?认真创作的李让为什么要去当枪手?“你当年明明是这样的天才啊……”   “以后不会了。”李让僵硬冷漠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她比路灯还耀眼的奶奶灰,“短期内我都不会再写了,我要去看看这个世界。”   “诶?”   李让挥挥手,转身朝前走去,将度他山和林逍遥抛在身后。四海让他去了解人生,那么他第一个想了解的人,就是四海。他订了一张去凤河村的火车票,想在失之交臂很多年以后,跟四海聊聊天。   “继续走吧!”李让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心想,“哪怕慢一点。”   终有一天,他会与他们再相遇,比肩同行!   这就是一个不怎么天才的作家,最天才的决定。 第77章   L4的处罚第二天就下来了:禁止枪手代写;禁止李让参与项目当中;谭思禁网。   “禁网?!”谭思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庄墨优雅地往任明卿的面包上抹黄油:“就是杜绝你再跟你的一整支军队联系的意思。”   “那我要是要上网查资料呢?”   林逍遥道:“你可以转告,我们有专业人员帮你搜集想要的资料。”   谭思觉得很不公平,指着庄墨道:“李让走了,我还禁网,为什么这个老王八蛋还留在这里?他和度他山难道不是协同作战?”   林逍遥道:“沈从心先生是正经文字编辑,他不是枪手,自然可以留下。”   庄墨“呵呵”一声,在任明卿面前放下咖啡和面包。   谭思气得转身上楼,把自己丢进工作椅上。   沈从心这个老王八蛋这次是打蛇打七寸,把他的计划全都打断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L4方面会这么严格!还真一板一眼叫他们自己一字一句写!可恶。   现在的局面对他相当不利。留下了比赛作弊的案底,势必会影响最终的人选决策。而被禁网,又让他彻底孤立无援。他回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到达工作室的时候,还是如何得前呼后拥!李让在他身边,林逍遥崇拜他,而度他山是个什么人?是自己的模仿者,一个通过钻营起来的新手作家!现在呢?李让离开,林逍遥与他说话的时候尽是厌恶与不耐烦,而沈从心……谭思想起沈从心为任明卿兢兢业业服务的模样的就又气又伤心,他是真的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随着夜店那一幕,以及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当中度他山展露出来的惊人天赋和强悍实力,谭思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从心真的已经有了别人。他找到了新的作者,并将他作为一生的归宿。   在昨夜沈从心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枪手团队存在的时候,谭思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沈从心已经不再是他的挚友了。不论他是好是坏,沈从心都不再关心;如果他挡了度他山的道,沈从心就会将他扫除。当他孤立无援的时候,沈从心只会安静地站在一边,为任明卿的面包上抹黄油,无动于衷。   谭思抽了根烟,坐起来,心里有些寥落。这份寥落来得有点晚,带了一点人到中年的失魂落魄,不尖锐,但一直不上不下地悬在心底里。不过他本性还是骄傲的,也特别洒脱:“枪手跑了,读者看不起我,老沈也不管我了……那又怎样?”   他打开了电脑,打开了文档,把手放在了键盘上:“自己写呗!”   他就不信了,他谭思还能输给一个小辈后生。他当了七年的榜首,难不成还是假的不成?   半个小时后。   看着只有50多个字的word文档,谭思趴在书桌前,觉得自己完了。   他,写不出来。   不过写不出来可以先理大纲嘛,反正现在什么东西都要他自己来了。   他打开文件夹,头大地看着几十个文档。   虽然李让走了,团队作战也被严令禁止,不过好歹他的电脑里还有从前全部文档的备份。他一口咬定都是自己写的,L4这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一个个点开。里头大多是李让在他的指示下起草的粗纲,还有其他大纲世设之类的。   这个项目最难的地方,倒不仅仅是单个小传拎出来文笔好不好、够不够精彩。《英雄荣耀》现在有70多个英雄,以后还会更多,他不但要为70多个人物各自编写故事线索,而且这70多个人在同一个世界下全都认识,互相影响,命运交错。他们有的是对手,有的是CP,有的是师徒。一群人组成一个阵营,阵营与阵营之间有利益、观念的碰撞,而这些矛盾冲突又跟是从世界观核心设定所深发,最后整个故事行成有机的整体。   不说别的,光是这一人一条故事线,他做的大纲都得包含70条线索。   70条线索啊!   人物关系网,线索编织,与世界观有机结合……这些东西李让从前都讲过,可谭思只当耳边风。谭思从来不觉得小说应该这样写,小说就应该打开空白word文档一泻千里,想到什么写什么。   可现在他写不出来了。   新项目重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灵感,他意识到他可能需要用李让那一套理论才能完成这么庞大的故事架构。在查看整个团队起草的新故事框架时,他仿佛陷入了一堆打死结的蛛网,理不清楚头绪。然而李让现在不在,李让还带走了他的所有笔记本。   度他山好像也是跟他一个流派……   如果能学到度他山的写法就好了……谭思这样想着。   他立刻推门大喊一声:“小度!我有问题!”   任明卿正在码字,庄墨警告地瞪他一眼,上楼将他推进屋里:“喊什么喊?他跟你很熟吗?”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谭思:“……”沈从心这个老王八蛋!   底下有人来了,死寂一片的客厅里传来寒暄的声音。谭思沉浸在写不出来的沮丧之中,直到来人支开了门。   “谭思?”许唯穿着巴宝莉风衣,笑容可掬。   谭思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算是体会到了空闺怨妇等待良人回家的心态。   许唯笑道:“走吧,去吃饭。”   ——   许唯选的餐厅自然是全城最高档的。可以站在高楼顶端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   可谭思现在可没工夫享受生活:“现在怎么办?我一个人根本写不完。”他相信许唯已经接到了李让退出的通知,这是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也相信许唯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慌。   “没关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已经对木总说清楚了利害关系,他也觉得我们没必要找外面的作者写。”   “那比稿?”   “度他山做不了首席世界架构师。”许唯笑着品了口红酒。   谭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松,不过他还是觉得存在操作上的问题:“既然L4设立了这次比稿,到时候肯定还是要审稿。如果我没有写完,度他山的稿件在完整度上超过我,L4怎么也不可能睁眼说瞎话判我赢。我写不完的,懂嘛?不过如果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他希望许唯帮忙争取延期交稿。   “不用担心这些。”许唯对写作的事情根本一窍不通,也不放在心上,比稿对于他来说是一场商战,小规模的那种,不慌。“我探过L4方面的口风,度他山的题材、世设以及现在完成的手稿,质量都很高。而且他交的大纲缺线索,没有他不行。今早L4全体投票,选定了度他山,直接用他的稿子就行了。”   谭思愣住了。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他以为他还有机会……然而比稿竟然已经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结束了。命运不存在什么侥幸,度他山用绝对实力打败了他的天才。   他操了一声,失意道:“那你刚才还说他做不了首席世界架构师。”   “你没有听明白。他要写文,就由着他去写。”许唯放下了酒杯,凑近他说,“我和木总谈了双署名。你来做首席世界架构师,他做主笔。你们俩未来的关系,就好比你和李让。”   谭思缓缓地靠坐在位置上,又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啊!你在做梦吧兄弟!”李让这种程度的作者会当枪手,纯粹是因为他的合约被人坑了,身份证被人绑了20年,除了枪手他什么都做不了啊!   度他山合约好好的干嘛给他做枪手?!   “我告诉木总,你的世界观L4这边不要,我们就出给猪场。木总担心你的号召力会让市面上涌现MOBA类竞品,名正言顺用着一套与《英雄荣耀》契合度极高的世界设定,因此点头同意你来做首席世界架构师。原本我们可以直接把度他山踢出局,只是L4那边不同意,执意要度他山,所以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谈了双署名。”   “不可能,沈从心难道是瞎的吗?给度他山签这种合同?!”谭思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他会签。”许唯优雅地切割着牛排,往上头撒上黑松露, “《英雄荣耀》这个案子,谁拿谁火,就算是主笔,也不会出给企鹅系统外的作者,这一点我已经与木总达成了共识。只要度他山接这个案子,沈从心必须自动放弃他,将他的合约无条件转到观文,他会彻底失去度他山。等他签了合同,我们再签,到时候双署名这个事情,沈从心即使知道也已经晚了。”   谭思愣在原地,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如果他真敢这么搞,沈从心非得弄死他不可。   许唯误以为谭思这是担心度他山来观文抢他一哥做,笑着安抚他道:“我与你是什么关系?我与度他山又有什么关系?度他山是沈从心的人,我们拆得人劳燕分飞,度他山只会当我是仇人,不会与我齐心,我又何必要做他。他来观文,反倒对你最安全。度他山是现在最有可能晋位的新神,我们拿了他的合约,冷藏他的版权和资源,沈从心也翻不出花来。让我想想……合约期长达几年?最短也是五年吧?一个作家能有几个五年,嗯?就让他呆在L4做游戏主笔,耗死他。”   “这、不现实。”谭思劝他打消这个念头,“真的,你实际一点,帮我去争取更多时间,我能写过他,只要我搞清楚他们那派的套路……”   “嗯,嗯,你继续写,”许唯绅士道,“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 第78章   许唯和谭思回来的时候,任明卿刚睡完午觉,在底下码字。任明卿一开始为了和谭思拼字,一直在楼下工作,后来习惯了就再也没有挪过窝。庄墨照旧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审稿子。任明卿越写到后期越有劲儿,文里出现的其他角色,他全都认识,全都做过单独的人物小传,这些人物放到一起互动,给他产生源源不断的灵感。   许唯迎上去跟庄墨握了握手,寒暄了起来。   庄墨向来看不起许唯,觉得他要性很重,手段下作,徒有其表,败絮其中。他从观文离开的时候,许唯雀占鸠巢,还小人得志地把他的文件全扔了。许唯也对庄墨高高在上的姿态厌恶已久,觉得他就是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混账王八蛋。   不过两人相见竟然也都客客气气的,仿佛老友久别,谁也不把对对方的反感写在脸上,一口一个“沈总”、“许总”,亲昵地握手、拍背。大家都是生意人,看不惯可以背后捅刀子,没必要伤了表面和气。   谭思想跟庄墨说说双署名的事儿,可他俩寒暄起来了,他插不上嘴,又没有手机,只好等许唯走了再说。   在谭思的思维观念里,请枪手,是借别人的手来实现自己的意志,圈子里都在这么干嘛,问题不大;可是直接在小度同志的文上挂自己的名儿,那就是两码事了,过分了啊!   小度同志有才华,又努力,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影响了整个人生……人家小兄弟容易吗?!   谭思还是希望庄墨能管管许唯,让L4方面把比稿时间延长一些,大家堂堂正正比稿。他相信有庄墨在,这还是一个比较现实的结果。   不过这又把问题绕回了原点——他做世界观,做不过小度,全局规划是他的短板,他必须尽快把这个短板补起来。   谭思是不服输的人,他不相信他做了五年的榜首作家,会在写作上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他必须要在项目重新启动之前,达到和度他山、李让同等甚至更强的故事架构能力。   他想起了度他山厚厚的写作笔记本,那里也许藏着他们那个流派的秘密……   谭思鬼使神差地向下探了一眼。   许唯坐在能够观察到卧室的沙发上,庄墨在他对面落座。两人从中美关系聊到资本寒冬,又从IP业务聊到短视频风口,互通有无,分享了一波资本圈的八卦。什么影视公司倒闭了多少家啊,xx影视收本子转出本子啊,今年赚了多少钱、发了多少稿费啊,某董事收了第几房姨太太被揍了呀,相谈甚欢。   任明卿在一旁充耳不闻敲字如飞:鹿狂把迅捷打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谭思心想:老沈这个老阴逼不让小度同志教我,我自己去偷师去!   他趁人不注意,偷摸溜到了三楼,握住了门把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把自己塞进门里,掩上了门。   许唯:“……”   庄墨:“怎么了?”   许唯笑道:“没事,你继续说。”   许唯能够看到卧室,自然发觉谭思溜进了度他山的卧室。   谭思为什么要做贼?   许唯是个聪明人,他突然眼睛一亮——L4那边会选择度他山,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交的大纲缺线索。   在这个行业中,创作者永远处于劣势,所以创作者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作品。有些功底强悍的编剧可以在自己的剧本中抽掉一两条核心暗线,这个暗线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他,这整个故事是串不起来的,只有甲方把钱付清,他才把暗线给你补上。   如果拿到完整版大纲,谁不能写?度他山会完全失去利用价值。沈从心就是为了防止L4骗稿,故意留了一手。   所以……如果谭思直接拿到了那两条暗线,他们就可以彻底把度他山踢出局!   妙啊!   许唯眼里精光湛然。   他毫不怀疑谭思是去偷稿了。   谭思竟然可以为了这个项目,做到这种程度,真是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啊……   许唯很欣赏他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态度!   ——   谭思溜进了任明卿的房间。   任明卿的房间陈设跟他一模一样,只是比他要整洁很多。他是个懒人,李让是个工作狂,他们两人的卧室乱得跟狗窝一样,臭衣服臭袜子满天飞。任明卿和庄墨的就不一样了,衣柜一边挂着熨好了的衬衫,另一边挂着西装外套,皮鞋、运动鞋各占半边天下,在地灯的照耀下简直像商场的橱窗。   谭思捡起了任明卿的NB:“这双配色好看!”回去买一双。   底下庄墨和许唯笑起来。谭思惊醒了,放下了任明卿的鞋,绕到了书桌前面。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任明卿早上新写的稿子,大概是中午他睡觉的时候庄墨在看。谭思就看过任明卿那篇全文删除的文章,其他的全都没看过,避嫌,谭思对他的商稿水平还蛮好奇的,坐下来翻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底部字数统计:1.1万字。   谭思“诶”了一声,年轻人的创作激情真可怕啊。   他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面目扭曲。   他不信这个邪,又打开了注明是昨天的稿子,匆匆看了一遍,面目继续扭曲。   抛开手速不讲,度他山现在的稿件质量,对比他自己的稿件质量,只有五个字可以形容:爸爸打儿子。   如果说第一个人物小传的时候,他还揣测度他山太匠气,缺乏灵气,那么写到现在,度他山已经完全进入故事当中了。他的文章结构还是精心设计过的,但是他可以做到浑然天成。谭思意识到他所鄙夷的匠气竟然能够带来源源不断的灵感的,因为世界观越写越大,故事越写越厚实,灵感也就越来越多。   度他山本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把前期的稿件,重写了。随着对人物的了解加深,他的复盘使得原本优秀的故事上升到了神作。   原来缪斯很难在一片空白上给你一个绚烂的点子,有也只是一个点子。但如果能有坚实可靠的故事打底,缪斯会慷慨地给你遍地开花。   谭思“操”了一声。他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也许沈从心的耳提面命是对的,也许度他山的全局规划是对的,也许李让日以继夜的练习、累积和操大纲是对的。创作就像是驾驶着一节火车在一片硕大荒芜的原野上驰过,灵感就像花儿一样,很少,昙花一现,但因为他们一直在往前走,所以他们源源不断地遇见了那些花儿。   而他停在原地,他被缪斯砸中的几率即使因为天赋问题比别人多一些,也比不上这些一直在飞驰的列车,得见更多的风景。   可是……   他实在是个直觉流作家,他们这种大纲到底是怎么做的呀?   桌子上没有任何稿纸,他打开抽屉,两个牛皮笔记本印入了眼帘。   ——   庄墨坐在沙发上,含笑听着许唯在对面滔滔不绝,不停地点头,但已经不再开口。他们谈了十五分钟了,许唯即使唱独角戏,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是不是以为这是观文的年度总结会议?   他已经好几次看向一旁的任明卿,希望许唯可以不要再说了,这里有个作者在码字,许唯好像根本没有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继续高谈阔论。庄墨起了疑。许唯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他不会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   因为谭思的枪手团队禁入处罚,谭思写不完了,所以许唯亲自上场对任明卿进行嘴炮攻击?   任明卿哭起来了。他一张一张抽着纸巾抹眼泪,对着屏黯然神伤。   庄墨放下心来,任明卿没有被许唯影响到。他肯定写到谁死了,或者什么热血的桥段,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他在做全局规划的时候理智到可怕,庄墨试过,他最多可以同时处理12条线索,但是一旦开始书写工作,他又非常感性,经常写着写着就哭得停不下来。理智与感性,这两种素质都是一个作家必须具备的。   不过他不知道再任由许唯这样滔滔不绝下去,任明卿还是否能保持他的入戏状态。   他扫向许唯的眼神变得凌厉了,无论如何,都要结束这无意义的谈话。   “你晚上几点的飞机?”庄墨突然出言打断了许唯的话。   “六点。”   “时间不早了,早点过去吧。”时间当然还早,但他足够厚颜无耻,他相信同样厚颜无耻的许唯能够听明白他在赶客。   许唯捏着自己的皮手套。他的眼神没有看上方,丝毫没有,但是他知道谭思没有从任明卿房里出来,他一直在监视三楼的动静。他现在不敢走,因为他不确定谭思拿到那两条暗线没有。可是沈从心已经起疑了。沈从心向来不喜欢自己,不信任自己,也了解自己,只要自己稍微露出一点破绽,他就有可能猜到。   庄墨从他一瞬间紧张的表情中感觉到了端倪,冷下了眉目:“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许唯犹豫地看了他两眼:“我其实是来跟你谈谈小慕的事。”   沈从心愣住了,坐回到了沙发上。许唯心底里暗笑,他永远知道沈从心的死穴是什么。   “她怎么了?”沈从心紧张道。他最近两个礼拜没回家。   “就是……情绪不太稳定。”小慕是个病人,一个自闭、抑郁还有疯癫的病人,她当然情绪不稳定。其实她的情况跟之前的一整年没什么两样,但许唯聪明地把她拿出来挡刀,沈从心也果然自乱阵脚。   “……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一次发作打碎了屋子里的东西而已。”这倒不是说谎,小区里驶过重型车,小慕在房间里发了狂。   “什么事情刺激了她?”庄墨对妹妹的病情了如指掌。   “车。”   庄墨打开了手机备忘录,把车输入其中。小慕极度自闭,平时很安静,能够刺激她发狂的一定和那个晚上有关。   许唯在对面点起了烟:“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情,但她不能老是这个样子。一开始是摔东西,然后就是点火,杀人……我从穆医生那里听说了很多案例。”   庄墨毫不犹豫地把他的烟抢过来掐灭了。   许唯有点懵,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得体的笑容:“怎么说呢,沈先生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可是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我有个办法。”   庄墨直勾勾望着他:“你说。”   “我可以跟她结婚。”许唯淡然道,“我跟她结了婚,她变成我的人,我可以送她去国外治疗。”   庄墨往后一仰:“你打的这主意。”他不禁冷笑,“你想都别想。”   许唯看沈从心脸上毫不掩饰的鄙视,带着一丝嘲讽道:“小慕已经不是天之骄女了,她受过强暴,发了疯,你这个做哥哥的还将她待价而沽,是不是太高看你们沈家人了?”   “没错,我沈从心的妹妹,受了强暴,发了疯,她依旧是我的掌上明珠。”庄墨硬气道,“倒是你,你这么看轻她,贬低她,还玩命地要娶她,到底是谁在高看我们沈家?你以为我跟老头子闹翻,出来单干,你娶了小慕,成了姑爷,沈家就是你的了吗?痴心妄想。”   许唯面对如此的羞辱,依旧能保持微笑:“老头子的生意,我在替他照顾;小慕也是我在照顾,她已经很习惯我了。你还要因为你对我的偏见,一意孤行,葬送她一生的幸福?”   庄墨冷冷地审视着他,直起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太奇怪了,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他扫了一眼任明卿打字的背影,压低声音道,“小暮最近因为车辆驶过发了一次疯,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然后你趁机做了什么?求婚?我当然不会答应你,你也知道我不会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把我妹妹嫁给你,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而且老头子还健在,老头子喜欢你,你要娶她的女儿,你应该跟他去商量。向我这个游离在外的敌人暴露你的目的有什么好处?示威?有什么实际意义?除了让我阻止你以外。”   许唯有点笑不出来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你不可能随便说说。你跟我一样,目标明确,手段直接。”庄墨突然意识到这一幕很熟悉,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直视着许唯的脸,“你想扰乱我,拖住我,这是调虎离山,上次这么做的人是谭思。”   他的眼神从许唯脸上转到二楼,走上了楼梯。   许唯跟了上去:“你不会觉得你太多疑了吗?”   “你不觉得你太紧张了吗?”庄墨反问。许唯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谭思正在翻看任明卿的笔记本,此时听到楼下的动静,连忙藏在皮夹克内袋里,贴到了门边。   庄墨走到谭思的房门外,伸手探向门把手,许唯挡在了他面前:“你怎么能随意出入他的房间?你是度他山的经纪人,度他山和谭思在比稿。”谭思不在里面,他急于掩饰这一点。   庄墨恍然大悟,拔腿跑向三楼。许唯不提醒他的话他还没想到。   许唯在他身后大声说:“你跑什么?”希望谭思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他不介意被当场揭穿偷鸡摸狗的行径,只要谭思拿到暗线,这场比稿他们就赢了。 第79章   谭思当然听到了。他早就听到了。趁着庄墨在二楼与许唯争执,他偷溜出了门。   庄墨上楼的时候,谭思正站在任明卿的卧室门外吹口哨。   庄墨脸色一沉:“你在这里干什么?”刚才他上来的时候三楼分明没人。   “这里有阳台啊!”谭思伸手一笔画,“太阳照着挺舒服的,我来坐坐。”   庄墨根本不信他的鬼话,直接打电话把林逍遥叫来:“谭思偷稿。”   “沈从心!!!”谭思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他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可他不是没有底线。枪手好歹是业内共识,偷稿是什么鬼?!他没有自尊的吗?他为什么要受这种冤枉?!怎么在沈从心的心里,自己就没有半点好了?   “你没有人品可言。”庄墨堵着谭思,把任明卿叫上来。“进去看看丢了什么东西。”   任明卿知道偷稿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很严厉的指控,眼下弄清楚事实最要紧,赶紧进去了。   许唯在背后指责:“沈从心,你够了。我们也是正经被邀请来比稿的作者,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谭思偷稿,他是什么级别的大神需要偷你家作者的稿子?你这种诬蔑未免太过分了!”   “他是什么水准的作者,我比你更加清楚。”   “这根本不是水准的问题!”谭思推搡了一把庄墨,“沈从心,我是使过坏,但我从来没有对你有过恶意,因为你是我兄弟,我在乎你!你呢!”   “你不要提这些!”庄墨振开他的手,“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是度他山的经纪人,你给我就事论事。”   “你就事论事了吗?!凡事不啻于往最坏处想,好像我做什么都是要害你,把我当仇人一样!”谭思承认他是有私心,也好强争胜,但他很多时候都是出于吊儿郎当的天性,忍不住搞些恶作剧。对任明卿,经过那么多天的相处,他也对他没有多大的敌意了,甚至一开始就打算把双署名的阴谋告诉庄墨。   “我把你当仇人?你把我当兄弟?”庄墨气乐了,“你把我当兄弟,你把《诡域》的电影项目让许唯做?!我为了你的案子,花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精力,眼看经营数年终于开花结果,我去美国磕了半个月的合同,回来你们俩偷了我的印章,把项目拱手让人!你扪心自问,你就是那么当我的兄弟的吗?”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已经不要我了!”谭思再次动手把他推在墙上,“你以为我是为了钱吗?小暮出事以后你有正眼看过我吗?!”   “有话好好说。”许唯在一旁好劝。   庄墨将谭思搡开,抚了抚自己的西装,眉目间尽是阴沉的戾气:“你最好不要跟我提这件事。”   谭思性格火爆,这事儿堵他心里将近一年半了,此时像火山喷发一样泄口:“你觉得是我害了你妹妹!从头到尾全是我的错!不论我怎么道歉,你心里始终都不肯原谅我。我就想问问你,我是不是就这么罪无可恕?!伤害她的人不是我!没有监护好她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你这个亲哥一样失职!凭什么你把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   “你还敢说……”庄墨气得指尖都在发抖,突然提拳揍了上去。   谭思也不示弱,用力接住他的手腕,眼神凶猛,却藏着一圈不易觉察的红晦。   许唯料想幸这是要打起来了,赶紧退到二楼,不想被他俩波及。   底下林逍遥进了门,看见两人对峙这一幕:“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的?”   谭思和庄墨还是要颜面的,说出去也是圈子里叫的上名号的人,在甲方面前偃旗息鼓。庄墨平静了一下呼吸,对林逍遥道:“麻烦调一下监控。”   谭思心里一咯噔,这楼里咋还有监控?!这可真是裤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   林逍遥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经历过上回的枪手事件,她对谭思的印象跌到了谷底。既然庄墨要求调查,她运用权限进入了智能家居系统,查看了二三楼走廊的监控。为了保证隐私,屋子里没有摄像头,但其他地方都有。监控显示谭思2点左右进入度他山的房间,过了半个小时才匆忙出来,被庄墨抓了个正着。   许唯率先发话:“就算监控拍到了谭思大神进出度他山的卧室,那又怎样?有规定作家之间不能串门吗?”   林逍遥道:“那时候度他山老师可在底下码字。这不叫串门,这叫走空门。”   许唯一笑了之:“我知道,你怀疑谭思大神进门的动机,怀疑他是去偷竞争对手的稿子,可是你仔细想一想,请问这有什么意义?他偷来做什么,自己用吗?他用上,不就撞了车吗?”   林逍遥一想,也觉得偷稿说不通。谭思再是写不出来,也不能把度他山的稿子直接拷贝过来吧?他们两个故事背景都不一样,剧情还能照抄不成?那也太蠢了。   林逍遥想不通,庄墨却想通了,他心下一凉:谭思肯定是来偷那两条暗线的!   任明卿提供的大纲,就差这两条暗线。如果给谭思拿到,L4方面可能直接翻脸不认人,把任明卿的稿子挂在谭思的名字底下对外公布!反正已经有完整版大纲了,谁不能写?   所以关键是……谭思到底有没有偷到?   任明卿检查了一圈,走回了庄墨身边。   庄墨冷冷地盯着全然放空的谭思:“少了什么东西没?”   任明卿亦是凝视着谭思。   良久,他说:“没有。”   谭思活过来了,疑惑地看了他两眼。   庄墨不肯相信:“你确定?”   任明卿用力嗯了一声。   庄墨怀疑任明卿根本没弄明白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继续对谭思发难:“里头有电脑,谁知道他拷了什么东西,不然他为什么偷偷进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任明卿又发话了:“谭思大神跟我知会过了,他来我房间里查点资料。他禁网,让别人查总归不方便。”   林逍遥直觉这件事背后有隐情,可她只是审稿成员,介入不深,只能警告两位老师:“比稿还有最后几天,请不要随便进入对方的房间。”   许唯不动声色。他只关心有没有偷到。   庄墨的眼神在谭思和任明卿中间来回扫视,他已经意识任明卿在故意帮谭思。这是怎么回事?任明卿理应知道暗线这回事,他们俩参与了暗线的拆除,他也知道这件事有多要紧,他不可能在上头撒谎。   庄墨终于让开了,谭思跟在许唯身后下楼。他错身而过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任明卿,任明卿连忙低下了头。   谭思微微一笑,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偷到了没有?”许唯一关上门就着急问道。   “我偷你妈了个逼!”谭思恼火道。   怀里的牛皮笔记本在胸口的位置硌得他发烫。   ——   “你确定他没有偷到?”上头的房间里,庄墨迫不及待地向任明卿确认。   任明卿从怀里拿出了大纲笔记本,冲着他打开:“连你放的头发丝都在。”   “好。”庄墨松了口气,这是他手上唯一的筹码,这件事还有的谈。   庄墨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虽然任明卿说没有偷到,那也仅仅是没有偷到,对面有贼心,这才是最关键的。许唯会使出这种阴招绝对是已经跟上头串通好了,他是得了高层的首肯来做这件事,不然他没有这个胆量!这说明甲方根本无意让任明卿赢得这次比稿,成为《英雄荣耀》首席世界架构师!   “你去哪儿啊?”任明卿问。   庄墨拉过他,拜托给一旁的林逍遥:“帮我照看一下度他山老师。”   林逍遥不明其意,不过依旧点点头。她早已被度他山的才华倾倒,对于当年的事件也更倾向于谭思故意引导舆论打压新生作者。   庄墨出门以后迫不及待去见木总。   过了没多久,许唯也接到了电话,去木总的办公室详谈。   当天晚上他们俩谁也没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任明卿下楼,发觉许唯在厨房泡咖啡。他见到许唯,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许唯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度他山老师,可不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我还要去赶稿。”   “跟你赶稿有关。”   “我的合约在庄先生手里,你有事找他谈吧。”   “跟你的合约也有关。”许唯打了个手势,率先朝前走去。   任明卿联想到昨天晚上庄墨的彻夜未归,在他对面坐下了。   许唯替他泡了杯卡布奇诺。   “度老师,我今天是代表木总来的,木总是咱们企鹅文娱板块的总负责人,他很仰慕度老师的才华。是这样子的,前段日子我跟您提过,《英雄荣耀》这个项目,咱们是不可能给外面的作者写的。当时也是因为度老师您的书跟我们的项目契合度很高,所以想着能不能先试试看,效果确实非常好,L4上上下下都很认可。现在就剩下你的合约问题没有解决,木总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是观文的人,合作就中止?”   “没错。”   任明卿起身就走:“那就中止。”   许唯急忙拉住他的手腕:“度老师您不要那么心急,您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毕竟关乎您的终身大事。”   “我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不会和庄先生解约。”   “机会难得。现在您跟L4合作到了这种程度,放弃不会很可惜吗?您以后一旦成为《英雄荣耀》的世界架构师,企鹅能给到你的资源,比沈总更多。而且沈总他捧你是有私心的,您可能不知道他在观文的一些所作所为。”   见任明卿眉头一皱,许唯立刻停住了话头:“我当然不是要故意挑拨你俩的关系。我这个传话人,干的是个两头不讨好的苦差事,与您见完面,还要马不停蹄地上楼哄谭思大神。我之所以说这番话,只是我们和沈总是旧相识,你跟他刚认识没多久,可能还不是很了解他的性格,我们却跟他共事一场,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身份比较公正客观地评价他。他这个人非常强势,我想你也一定感受到了,不过他的强势并不总是无私的。如果他觉得有必要,他会利用你的作家身份去促成一些事情,不会管你本身是不是会从中受到伤害。也就是说,他会把作者看成自己的附属品。当初谭思大神就是因为这个跟他闹得不欢而散。我知道您和他的关系非常好,但有时候也需要兼听则明。”   他话说得非常漂亮,用心拳拳,点到即止,任明卿却是个屁股歪到太平洋去的主儿,口气愈发冷硬:“我和庄先生合作十分愉快,我对他个人也十分满意,没有任何意见,不劳你们关心。”   许唯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马上又陪上了得体的笑意:“那我们回到合约问题吧。您跟沈总个人合作,有可能因为你们俩的关系影响到了未来发展,观文这边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你是个人对公司,肯定比个人对个人更公正透明。”   任明卿还是这句话:“合约问题你跟庄先生去说就好了。”   “这就是沈总的意思,你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去问他。”许唯彬彬有礼道。   任明卿愣住了,然后说了句“抱歉”,站起来打电话。   许唯放下咖啡,彬彬有礼地离开了。   昨天晚上,许唯对谭思再三拷问,才发现谭思确实不是去偷稿的,谭思压根不说他到底去度他山房间干什么,让许唯白高兴一场。   不过谭思这一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操作,让沈从心误以为企鹅高层对度他山的稿子有想法,怕后续再拖下去,人保不住,文也保不住,去木总那里,想把度他山的稿子保下来。   木总利用他这个心理弱点,把他关在办公室里,直接把律师叫到跟前,逼他吐出度他山的经纪约。   他们这边搞车轮战,沈从心通宵应付,体力跟不上,情绪上也有点要崩溃的模样,许唯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了。   许唯施施然地提前来拜会一下他未来的新作者。   许唯不希望沈从心再东山再起。沈从心把宝押在度他山身上,要不把度他山按死,要不把度他山抢过来,总之不能让沈从心捆着度他山一道飞升。编辑和作者就是一体的,度他山起来了,沈从心又是圈内大佬。这个人实在太麻烦了,许唯于公于私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把釜底抽薪,可以把度他山和沈从心从中打散,是最好不过的了。   ——   任明卿避开许唯,走到花园里,给庄墨挂了个电话。庄墨昨晚上整夜没睡,声音憔悴,任明卿的电话总算能让他来走廊里透口气。   “许唯来找过我了。”任明卿开门见山道,“你那边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谈个合同而已。”庄墨故作轻松。   “你要把我送给别人?”任明卿说到此时很悲哀,他作为作者,竟然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   庄墨温和道:“你放心吧,咱俩还跟以前一样。这种事你不需要管,你的合约在哪里,我都一样做。”   庄墨表面上浑然无事,只是声音比往常更低沉,任明卿读得懂他微小的情绪语言,他此刻非常失落。   可是庄墨不允许自己在任明卿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他作为经纪人也好,作为伴侣也好 ,都把自己视为强大的那一方,出了事情要给任明卿挡风遮雨。就像这次,高层对任明卿动手,与其任明卿辛辛苦苦写的稿子被偷去冠以他人的名字,不如他退出,至少让任明卿得到这个荣誉,让他正大光明地在自己写的故事扉页署名。   “你听我说。咱们之所以这两个月闹得跟打仗似的,就是为了拿下这个案子,这是你作家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步,你必须得走。现在你用文字征服了整个L4,你的文本内容拿出去,谭思没法跟你竞争,甚至L4内部已经按照你的构想在启动全新版本的更新计划,这都是你凭本事得来的,你就应该是《英雄荣耀》的首席世界架构师。我们还拆了两条暗线攥在手里,他们不给你相应的待遇,就拿不到全稿,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庄墨说到这里,心底刺痛,可还要温柔地开导任明卿:“他们要你的合约,也是人之常情。你参与得这么深,他们希望你可以长期与他们合作,我会帮你争取最大的权益。”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名义上的确不再是你的编辑、你的作家经纪人,但咱俩是什么关系,嗯?我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不会离开你。他们想你全职,我肯定不会答应,我现在在跟他们磨每年的工作时长,其余的时间你大可以跟以前一样自由创作。我估计你的其他作品会交给观文那边来运作,许唯对你到底怎么个态度,我还不清楚,谭思肯定会针对你。不过这都没有关系,我依旧帮你做。以前我直接代理你的作品,现在我再去观文买出来就是了,只是麻烦了一点。咱们私底下偷偷搞,就按着他们的流程,谁能说我们不是?”   “我不懂。”任明卿哽咽道,“我们明明白纸黑字签了合约,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现在为什么要变成私底下偷偷搞?”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得庄墨心都碎了。他把任明卿养得那么大,掌上明珠一般捧着,突然之间被别人抢去了,他心里更加舍不得。他比任明卿想象得要还要依赖他。顶级作者何等难寻?任明卿根本不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作者,他是很小几率掉的那种天才啊,庄墨的整个事业都是押在任明卿身上的。他这一放手,任明卿只不过换了东家,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庄墨又很理智。这个案子必须接,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了。任明卿背后的人是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个资源他必须为他撕下来。任明卿眼下就该走这一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企鹅非常强硬,不肯让步,他要是因为自己委屈、自己舍不得,就带着任明卿回家了,那他成什么人了?任明卿以后要恨他的。   “你先别签。”任明卿嘱咐他。   “不慌,起码再等两个礼拜。”这边搞那么急,还把他软禁在这里,庄墨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档口上签署任何文件。他不但不签,还趁着给任明卿打电话的功夫溜了。合同有条款没谈拢,庄墨出门就去机场,打算回B市搬自己的律师团回来再战。   “两个礼拜以后呢?该签还是会签的,对吗?”任明卿问。   庄墨没有说话,当是默认了。   任明卿叹了口气,温柔地对他说:“那你先好好睡一觉,身体要紧。”又嘱咐了一阵,才挂断电话。   他知道庄墨是为了他好,庄墨总想给他最好的,哪怕他被牺牲掉,也要送他青云直上。   ——   不过任明卿虽然性情温和,但他在某些原则性问题上非常固执。   就像这次,庄墨说得都很有道理,可任明卿决定不听。   他是庄墨的作者,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如果他们逼走庄墨,他就不会再为他们写任何一个字了。 第80章   任明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色如常地完成了今天的工作。离截稿期还有3天,他紧赶慢赶,把30篇人物小传全都写完了。有一些细节上的小问题,他本来打算用接下来的3天精修一遍,现在他就是逐一标注。   任明卿标注完,已经大约摸八点了。他走到谭思门前敲敲门,谭思顶着一头乱发探出头来:“……小度?”   许唯告诉他,他马上可以签署“首席世界架构师”的合同。他是赢家,但作为作者,他输了。谭思没有丝毫报复沈从心的快感,决定卷铺盖回家。   任明卿制止了他卷铺盖的行为,把他请回书桌前:“不好意思,今天要耽误你一点时间。长话短说,我的大纲里缺了两条暗线。”   “我知道。”谭思爽快地回答。他不但知道,还被冤枉偷过。   任明卿把U盘里的文件拷到他电脑上:“这是完整版的大纲。”   谭思:“……?”   任明卿拉他坐下:“……这两条暗线关系到最初的世界设定,是整条主线背后埋伏着的大线索,会贯穿之后所有的剧情,你先看看。”   谭思皱着眉头坐下。这件事有点古怪,不过他对任明卿的构思很好奇,他特别想知道任明卿是怎么做大纲的,光是看笔记根本摸不着头脑,现在有案例就好了,便于理解。   他看了两个小时,基本上不说话,只是偶尔问几个问题,任明卿都耐心地解答了。   等他看完以后,任明卿又说:“你看的这版人物关系和剧情,最多最多只做到第一纪元。我现在要跟你讲的,是第二纪元、第三纪元的发展。我已经有比较成熟的想法了,现在我都告诉你。”   “等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谭思彻底搞不懂了。   任明卿没有多谈,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感受:“许先生也好,庄先生也好,他们是商人,在意的点跟咱们不一样。他们玩儿的东西太复杂,我们只是个写小说的,不懂他们的花活。我在这儿工作了两个月,我的故事就是为《英雄荣耀》写的,现在他们争来夺取,没必要。”   任明卿拖着鼠标,在谭思的文档上翻来翻去:“我自己写的这个……不能说很好吧,但我对它还是有感情的。如果我将来不能继续写下去,你来接手,我很放心。”   任明卿不打算妥协,他执意要跟庄墨走。但他作为作者,要为自己的作品安排好出路。这个出路不是说卖给谁,有多火,而是至少得把它写完。他自己中途退出,不能再继续,他心里对作品有愧。所以他要找好下一位作者,把接下来的发展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样,他才算是对作品有个交代。哪怕最后这部作品不署他的名,不分他一分钱,他也无所谓,他永远想到的是,他要对自己的作品问心无愧。   任明卿对每一部作品都有非常深厚的感情,特别是长篇,从《转生轮》写到现在,他写了大半年,他跟笔下的人物朝夕相对大半年,他跟他们全都是认识的老熟人。现在他要跟他们做一个告别,把他们交托给信得过的人。   这个信得过的人不是庄墨,而是谭思。   他相信被创造物与创作者之间的羁绊不会因为这上头是不是署他的名而中止。他将他们带到世上,陪伴他们从无到有,他们也让他成长,丰富了他的人生,他心中并无巨大的不舍、委屈,只是淡淡的遗憾。那是人生的一个阶段走完了,满怀感恩地走向下一个阶段罢了。   这就是他所能做出的决定。   创作仅仅是创作,那是一个美好的过程,无关名利,无关结果。现在这本书,已经闹到庄墨跟他过不下去,任明卿就干脆利落地收笔了。   “为什么是我?”谭思问道。   “你是个好作者。”任明卿真诚地望着他道。   不论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任明卿永远没有办法讨厌谭思。他忘不了《诡域》当初带给自己的悸动,忘不了谭思下笔时他高山仰止的绝望。谭思是个天才,他有神鬼莫测的直觉,给他一个大框架,他能还你一个鲜活的世界。   “那是从前。”谭思苦笑。   “你可能……是有点走歪,但既然你回头了,我相信你。”任明卿看了眼他行李箱里的牛皮笔记本。   谭思确实从他房间里偷了东西。   不是那两条足以决定谁成为首席世界架构师的暗线,而是那本写满了写作心得的笔记本。当然,也是稿子,不过偷出去大概只能出本《度他山教你做大纲》而已,卖不了几个钱。谭思之前就想请教他,但庄墨从中作梗,谭思性格跳脱,就去他房间里翻他的心得笔记。   而这本笔记本,和记录大纲的笔记本,是放在一起的。   其实谭思当时在抽屉里,同时翻到了这两样,任明卿去检查的时候,庄墨夹在暗线笔记本里的头发丝,早就掉了,谭思看过。   只是对于谭思来说,别人的稿子,他没兴趣,《度他山教你做大纲》实用多了。说不定他能对着这本武功秘籍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操出一个牛逼的故事,正大光明地赢度他山。   所以任明卿知道他拿走了,也没有拆穿。   那是浪子回头啊。   谭思对着当年的小粉丝真挚的眼神,抹了抹眼泪:“谢谢啊小老弟。”谢谢你依旧认可我。   任明卿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谭思收拾了一下情绪,问他借一下手机:“我想给老沈打个电话。”   “哦哦。”   谭思接过任明卿的电话,拨通了庄墨的号码:“别签任何合同。合同我们双方都拿到了,许唯说动了企鹅高层双署名。”   他趁庄墨还没有意识过来之前,收线,对一头雾水的任明卿笑道:“那我们开始吧。”   谭思跟他交换了位置,谦恭地坐在一边,像个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专心地做笔记。   他们这一坐,就坐到东天发白。   ——   庄墨接到谭思不足5秒钟的电话以后,愣在机场,花了点时间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勃然大怒。   他万万没想到,猫腻不在合同条款本身,而在于合同有两份,同时给到了谭思和任明卿。许唯想出了双署名的主意,谭思必定压番任明卿!他在死嗑合同,甚至想牺牲自己为任明卿争取资源,人家却早就把首席世界架构师的名头收入囊中了。   如果许唯得逞,他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任明卿还什么好都捞不到,只能屈就在谭思之下,当个主笔!   庄墨想杀了许唯的心都有,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坐在机场里,看似不动如山,实则大脑疯狂地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首先,合同还没签,幸好,还有回旋的余地。   其次,他有内容,就应该强硬,不应该松口。   庄墨赶紧把任明卿的所有文本丢给谢想容:“上传天网,注册版权保护,立刻,马上!”手里有两条暗线,算不上什么筹码,索性顶着保密条款直接公开,对所有人宣布这他妈是我们写的!   庄墨又联系了李让,如果许唯方面侵权,李让愿意站出来指正他们的枪手行为。   随着谢想容回复“已完成”,庄墨冷汗泄了一身,心跳总算平复下来,立刻给许唯打了个电话:“你们的稿子根本没过,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全部都是度他山写的。现在他的稿子已经公开注册版权保护,谭思一个字都不能用。只要你敢挂他的名,就是抄袭,我会告到你倾家荡产!”   许唯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庄墨又道:“你们这边唯一的筹码,不过是谭思自身的广告效应,会让市面上再出现一个MOBA游戏。你们卖不了L4,还能卖猪场。那么如果猪场知道,你们的世界观根本不是谭思做的呢?区区一个枪手团队操的世界观,你想卖给谁?!”   庄墨说完就挂了,他现在出离愤怒,不想听许唯无意义的求饶。   稳住了任明卿的文章,他开始思考下一步。他把任明卿送来,可不是仅仅要为了他不被夺走姓名,他还要扶他上位!   他迅速意识到他公关的人有问题。许唯最多能找上木总,他最多也就是找上木总,最后谈判下来当然是身为外人的他吃亏,木总还能向着他不成?当时要L4去说才有赢面,但L4要的是任明卿,不是他沈从心,L4也想把任明卿单抽出来做。   到底有什么办法既把任明卿输出,又把他自己也输出?只有企鹅那边也要他这个人,他才有可能与任明卿继续打包。   难道他也跳槽到企鹅上班?   他可是连城的CPO,这个身份就过不了审……   庄墨突然眼睛一亮:对啊,他手里有连城!   庄墨立刻跑到机场的复印店,把自己为《转生轮》以及接下来《英雄荣耀》官方小说做的IP策划全部打印出来,厚厚的两大本,他捧着都费劲。然后他打电话到他的老师那里,让他帮忙打听一下杨总今天的行程。他的老师是做新概念那批作者起来的,现在混的圈子非常高端,前些日子他还看到他坐着某国民女星的私人飞机去参加杨总的私人宴会,他与杨总有私交。   也是他强人强运,刚好那天杨总出差回G市,私人飞机降落在G市国际机场。   杨总刚放下舷梯,就看到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拿着厚厚的两本IP计划书冲了上来:“杨总,我想问你个问题:观文重要,还是《英雄荣耀》重要?”   ——   任明卿和谭思坐到东天发白,才把其后两个纪元的故事全部理清。   谭思听了一晚上,亲身走了一遍任明卿的思路,突然觉得之前看的天书不那么神秘了,他大概知道做故事框架是怎么一回事了。   两人交接完,任明卿疲惫地站起来,拎着个塑料袋出门,谭思道:“这么着急?”   任明卿嗯了一声,他买了早班飞机,要飞回B市找庄墨。   谭思拿了外套:“我送你。”   两人步出房间,看到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坐在楼下客厅里,手里翻动着一本厚厚的大书。看到他们,男人抬头冲他温和地笑笑。任明卿不知道他是谁,回以一笑,匆匆出门,谭思心乱如麻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打了一辆车。   等任明卿要上车的时候,谭思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么好的机会,谭思替他可惜。随之而来的财富,名利,小度只差临门一脚。   “只要你在一天,这个合同我就不会签。任他们怎么吵,总归是你的。其实这个经纪约在哪儿,真的跟你关系不大。”   任明卿的眼神有些飘忽,轻声吟了句诗:“报君黄金台上意……”   他是可以得到很多,可庄墨,什么都没有了啊。   这世上就没有东西,值得用庄墨去交换。   司机按起了喇叭,任明卿挣脱了谭思的手,冲他挥了挥。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塑料袋里只有谭思送给他的那套《诡域》。   谭思的眼睛湿润了。他插着裤袋,遥望着任明卿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沈从心这王八蛋……到底还是有福气。”   他现在的心情就跟女神跟他男神殉情了把孩子丢给他养的接盘侠一模一样   谭思踏着凌晨的薄雾回到工作室,不经意地一瞥,吓得眼珠子都掉了:“杨……杨总?”卧槽这大佬什么时候坐在这儿的?!来多久了?!!!   杨总起身,对他笑道:“辛苦,这个点还没睡。”说着跟随任明卿离去了。 第81章   任明卿打的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快要登机了。他网上值机拿了登机牌,通过绿色通道过了安检。等他跑到登机口的时候,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庄墨。   庄墨昨晚在机场拦住了杨总,质问他观文重要还是《英雄荣耀》重要。杨总莫名其妙 ,庄墨简单陈述了他们目前的困境:“游戏更新迭代太快,《英雄荣耀》需要深厚的游戏文化已延长游戏寿命;其次,《英雄荣耀》三番四次被广电点名批评,它需要一个全新的世界观摘掉恶搞历史的帽子。请你给我五分钟时间,我想阐述一下为什么《转生轮》适合《英雄荣耀》,这是星河奖获奖作者的科幻历史作品,上头接下来主推科幻。”   庄墨在停机坪到机场的一路上,快速把他的IP运营思路给杨总过了一遍。任何能在某个领域做到顶尖的人,他们都拥有触类旁通的强大技能,杨总虽然做社交起家,但庄墨的案子他一听就知道可行。   庄墨最后把他目前遇到的困境小小地告知:“现在度他山就在L4工作,人物小传已经覆盖到30/79,可是木总以他不是企鹅系作者,不给他署名权。我们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还请杨总再考虑考虑。”   杨总说了句“知道了,谢谢”,收下了他的IP策划书,离开了。   时间刚刚五分钟。   后半夜航空管制,庄墨在机场睡了一宿,他的飞机也被改签成今晨这一班。   正当他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坐着等待时,突然感受到一道炽烈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回头,任明卿正站在一米开外看着他。他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额头上一层晶亮的汗水,胸膛微微起伏。   庄墨也跟着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任明卿冲过去,像颗小炮弹一样投入他的怀中,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这个故事我送人了!”   他感到庄墨的身体一僵,更用力地搂住了他:“你不用再纠结我们从中怎么要得多,怎么要得少,我们什么也得不到,但我会给你写新的。”   下一本总是更好的,这是任明卿永远的信条。   他感到庄墨愣了好久,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抬头偷眼瞧。庄墨突然便捧住了他的脸,将他吻住了。   庄墨那么激动,简直不像他了。   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机场,他们这样子挡在路中间亲昵,任明卿不好意思了,面色潮红地拉着他躲远一些:“你……你不生气吧?”   在他看来,庄墨会产生动摇,是因为庄墨认为这个故事能给他带来很高的商业价值,所以庄墨宁愿割舍掉自己,也不想影响到故事的IP化进程。现在他拱手让人,已经做好了庄墨一时半刻无法理解的准备。   可是庄墨非但不生气,还摸着他的头顶夸奖他:“你做得很好。”   任明卿连忙摇摇头:“我把暗线也全部告诉谭思了。”   “嗯,不打紧。”庄墨面色如常,“昨天上午,我将文本上传天网,全部公开,所有人都看得到,谭思知不知道无所谓。”   任明卿挠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庄墨微微一笑:“你这一走,这死局倒盘活了。”   庄墨闹,谁都不痛不痒;任明卿闹就不一样了,对面可能会大乱。   机场广播开始播报他俩的登机通知,任明卿想起来他们还得赶飞机,拉着庄墨就要往登机口冲。庄墨让他稍安勿躁,领着他去贵宾室休息:“我们暂时不走,再等等。”   ——   庄墨预感的没有错。此时企鹅内部正在开会。   杨总在机场被庄墨游说以后,今早就把文娱部的几人叫来。如今,L4负责人坐左边,许唯坐右边,许唯前头坐着文娱部CEO木总,众人皆是鸦雀无声。   杨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没什么话说?”   L4负责人憋不住了,站了起来:“杨总,《英雄荣耀》这个项目,我们做不下去了!我看还是交给观文做得好!”   他们从头至尾想要采买的是《转生轮》,想要的世界架构师也是度他山。观文那边一直拿兄弟公司联动的由头,往他们这儿塞谭思,这些,他们都忍了。   可是,许唯不但不消停,今早,还把度他山给撕走了!   现在度他山方面顶着保密协议公开文本,这是宁可赔偿,也不要合作的架势!这是直接把合同给撕了!   “这让我们怎么办?!”L4方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新版本已经着手更新了,度他山却被你们撕走了,我们所蒙受的损失,观文来赔吗?还是说你给我们写一个!”   L4负责人不能指责直属上司木总头脑昏聩,便把矛头对准了许唯,这事儿也全是许唯搞出来的没错了。   “谭思也不是不能写……”许唯汗颜。   “谁写都是抄袭!”负责人狠狠瞪了许唯一眼,把目光投向了杨总,“谭思充其量是一个昂贵的广告,度他山的文本我们却是非要不可的!”   这口气他实在憋得太久了!他们L4虽然和观文是兄弟单位,可他们一个月的流水,是观文五年的收益!观文却处处掣肘!   杨总听取了L4方面的意见,说了句我知道了,把L4和许唯全都请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木总两人。   “我们是要做平台,做全产业链,不是要做单个作者。做单个作者有什么意思?我们推谁,谁能火,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英雄荣耀》一个游戏占了我们50%的流水,谁能把游戏文化做起来,我们就选谁,人家早上四五点还在公司里给你做内容,你四五点的时候在干什么?还因为一点点小事情上跟人家计较。开门做生意,你还搞政审,你有这个闲功夫,游戏文化早给你做起来了。”   杨总发了一通火,钦点了度他山,木总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把庄墨请回来签合同。   《转生轮》的全版权拿了2000万,后续度他山作为首席世界架构师的薪水和版权费用另签。这免不了一番讨价还价,两方就合同条款磨了一个礼拜。因为是上头钦点的,庄墨这合同谈的舒爽无比。   签完合同后,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宣布了这一消息。   新闻发布会当天,后台忙忙碌碌。任明卿身边跟着个化妆师,不停地抓他的头发,他看似乖乖地任由他弄,紧张得近乎休克。   田恬窜过他身边:“诶,太太?!”   “一口咸老师!”任明卿总算碰上个老熟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太太!能不能帮我要个武则天啊!我超想要武则天!”田恬来G市就只记得这件事了。   任明卿:“……”   林逍遥经过,严厉地督促任明卿:“台词背熟了吗?”她今天勉为其难地画了个淡妆,但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来参加盛会的。   任明卿提起这茬就脸红,赶紧转移话题,为他俩作介绍:“这是主剧情林逍遥,这是京宇轻阅读部总监田恬。”   田恬激动地和林逍遥握手:“我是度他山团队的内容编辑,接下来会负责《转生轮》的网络宣推和同人板块。”   “刚下飞机吧?辛苦。”林逍遥已经听说度他山的整个团队今日抵达G市,会在之后参与到项目中进行深度合作。   “不辛苦不辛苦——那个,小姐姐,你能给我一个武则天嘛?”   林逍遥:“……”   叶瞬拨开田恬走到任明卿身边:“发言稿改了一小部分,这里要这样说这样说……”   “怎么还改啊。”任明卿绝望。   “前一版你太背景板了。我跟L4沟通了一下,得把你的个人介绍比重提高,也需要突出你的个人特色。我觉得可以玩个’他山老贼’的梗。”   《转生轮》连载到目前,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热度。特别是前天大师伯被砍头,评论区简直炸了锅。好端端一篇文追着追着,最有魅力值的反派前两章洗白,普天同庆!结果第二天惨遭砍头,读者之前管他叫“神仙太太”,现在喊他“他山老贼”,字字血泪,句句锥心。   “诶,叶瞬?”背后传来谭思的声音。   “谭思大神。”叶瞬笑着跟他握了握手。当初谭思在《新绘》连载,是他对接的。   “你怎么谁都认识?”田恬小声逼逼。他对谭思爱恨交加,《诡域》好看,但就是这个人抢了他玄原大大的榜首位置!   “没错。”玄原站田恬身后帮腔,指责叶瞬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   谭思:“……”这个玄原怎么阴魂不散。   谭思成天像螃蟹一样满地横爬,撞见玄原就改躲着走,小家碧玉地躲到任明卿身后。   舞蓝突然从背后一把拍在了他肩上:“谭思大神。”   谭思看到他那个显眼的大光头:“主……主编?”   “庄总让我来,带带你的内容。”舞蓝道。   许唯就坐在谭思身边,莫名其妙:“舞蓝主编,谭思是我的作者。”   “那不是你不会看稿子吗?我这个审稿是免费的,不带功利性质的,纯粹帮助作者进步的。我是做公益,懂嘛?谭思大神都快被你带成什么样了……”舞蓝秃着脑瓜数落他。   谭思:“行吧,以后拜托你了。”   许唯:“……”   舞蓝:“《夜航船》实在是写的太烂了。”他耿耿于怀。   谭思:“嗨,那根本不是我写的,哈哈!”   没过多久,发布会正式开始,叶瞬赶紧给任明卿倒腾倒腾,推了他一把。任明卿回头,扫过一张张殷殷切切的脸,抱着上刑场的心态,哆哆嗦嗦地走到灯光下。   底下都是媒体,对着他一顿猛拍。任明卿几乎要晕倒了,羞得面红耳赤。他至今没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大事儿,莫名其妙站到了聚光灯下,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他于人群中对上了一道温柔、赞许和肯定的目光。   庄墨冲他轻轻点点头。   任明卿握紧了拳头,脑海里响起了徐老的话:“男人要勇敢!”   他背负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努力啊。   他跟在玄原身后上了台,对准了话筒:“大家好,我是《英雄荣耀》首席世界架构师,度他山。” 第82章   新闻发布会除了买波通稿,没有翻起任何水花。   大家都是来玩游戏的,世界架构师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除了特别喜欢八卦的人感叹一句度他山资源真心好啊,连《转生轮》的读者都对此不太感冒,他们很不高兴《转生轮》跟《英雄荣耀》联动。之前评论区有刷《英雄荣耀》的,全都被喷为KY,现在大家发现此高渐离还真就是彼高渐离,情绪激动的纷纷指责:度他山,你变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子的作家!   然而任明卿根本没空看评论区,开完发布会就被逮回去继续干活。接下来他的工作量不减反增,他还有40多个人物小传没写,而整个游戏团队都在等着他把人物设定、世界设定细化。他要出底稿,然后整个工作室根据人设重新设计外观,重新配音,根据剧情增加新的玩法机制,这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他们埋头苦干,根本不知道办公楼外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3月份,《转生轮》完结,网站收藏6w+,评论20w+条,超话阅读量破8000万,热度在新绘网排第二,放在全网流行小说中也算中上了。以苍梧为首的写手、画手进行持续的同人创作,使得作品热度居高不下,作品影响力进一步扩散。   5月份,《英雄荣耀》发布新版本。除了首阳和月昊两大新英雄上线之外,美术风格再突破,全英雄回炉重造,游戏中配音台词全部重录,英雄与英雄见面会触发彩蛋。由于角色彩蛋的出现,网友开始自发挖掘新世界观体系,阅读背景故事,结果越扒越深,诞生了所谓的“荣学”一说。社交网站上《英雄荣耀》同人数量大幅度提升,有三个相关话题在一周之内上热搜。官方未雨绸缪,在随后的bug修补中,将app store与各大软件平台的游戏简介改为:由度他山原作《转生轮》改编游戏。以防再次因为历史问题被有关部门约喝茶。   6月份,《转生轮》实体书上市,《英雄荣耀》首页推送,玩家可使用游戏内钻石购买实体图书。这是这个日活1亿的平台上唯一售卖的图书类作品。   7月份,《转生轮》各渠道订单破百万册,度他山跻身现象级作家。《转生轮》电子版全平台上线,仅新绘、观文、无线、掌阅四大平台就在一个月内轮番霸榜。新绘网《转生轮》收藏数据突破百万量级,全平台日活被拉了40余倍。新绘网随即开放V文,一众大小作者趁此东风收入颇丰。轻阅读部成为《英雄荣耀》同人重灾区,奠定了新绘网的同人基因。   8月份,《英雄荣耀》发布季度报告。自新版本上线以来,日活上升5.7%个百分点,游戏时长延长8.3%个百分点,全网讨论度增加507.4%个百分点,同人文、画、mad、视频、歌增加2531.8%个百分点。高渐离新皮肤上线单天流水破2亿,英雄选择几率上升34.7%,使得策划不得不引入新机制抵制连续选择高渐离。在吃鸡类游戏的围剿之下,《英雄荣耀》持续13个月的日活下降终于终结,不但挽回了颓势,还大有老树开花之态。   9月份,《英雄荣耀》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转生轮》IP全产业链将于今年启动。在招投标中,连城文娱以绝对的内容优势竞争到电影、电视剧、综艺、虚拟偶像、同人五大板块的承制权,承制费用高达20个亿。SO4论坛针对此事产生了大量的热议,率先提出“霸权”一说,“霸权”正式从动漫领域引入IP领域。   10月份,度他山根据魏柯为人物原型创造的棋圣取代武则天成为最受欢迎APC。   ——   庄墨拿下20亿订单的当天,飞奔回家,给开门的任明卿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抱起他转了两圈。任明卿在L4的工作完成以后,他立刻订了去马尔代夫的机票,跟任明卿度蜜月去了,一天都不耽搁。   田恬和叶瞬被留在L4做扫尾工作,气得给他录了段抖音:“江南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王八蛋沈从心!沈从心!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庄墨那么心急,是担心任明卿真得累得够呛。最近半年他们一直在疯狂工作,他生怕任明卿再熬一天都要病倒。幸好他养得好、养得精细,任明卿成天喊累死了,还比过年的时候胖了10多斤。虽然看上去依旧瘦骨嶙峋、一吹就倒,但好歹脸圆了,捏起来有肉感。   任明卿去到马尔代夫,一口气猛睡两天两夜,踏出房门感受到阳光的一刹那,完全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他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什么也不干,就是刷手机。   b站上有个视频,数据化作家影响力排行榜,播放百万次以上。度他山这个名字在前4分半,连个影子都没有,到4分半也就是今年上半年3月份,突然从“查无此人”到“空降前三十”,然后以秒计时,一秒好几个排位地往上疯窜,到8月份已经跃至第一;9月份,代表他的橙色表柱开始长长长长长长长……配合着激昂的BGM,厚厚的弹幕一窝蜂都是“他山老贼!!!!!!!!”。霸权的统治力开始显现,新的时代业已开始。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喜欢把人写死,动不动就给你来个细思恐极的黑深残剧情,现在京宇官方微博底下每天都在刷:求求你们把老贼的笔拿走!!!不要把笔给他!!!   任明卿之前只在开会的时候听说成绩有多惊人,但他自己连《转生轮》的评论都没空看。现在就美滋滋地躺在彩色上,喝着果汁,看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   老话说人红是非多,他蹿红的速度太快了,基本上就是一夜成名,有些人是要说闲话的。什么“我觉得他写得很一般啊”、“看不下去”、“他写的也叫小说?”,从内容上攻击他。还有人从他蹿红的方式看他不爽,“我本来对这个作者很有好感,黑白指尖抄袭的时候还为他说过话,但从他绑定《英雄荣耀》大规模营销就粉转黑了,他就写了一本书怎么就这么跳啊?”   “呵呵,他就是靠营销上位。据说黑白指尖那件事是早有预谋的,就是为了在影视热播的时候抢剧集流量,后来捆上了《英雄荣耀》这种low逼游戏,哪个作者是像他这样的?”   还有人各种扒他的,说《转生轮》抄袭这借鉴那,调色盘居然还能转个好几千。   任明卿再佛系,心里都冒火,越看越气。   有些人在网络上说话肆无忌惮、极其刻薄。现在全网热推度他山,他们就以咒骂他来标榜自己清高,骂得越厉害,越是一派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架势。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少,在任何地方只要骂一句度他山,就会有一批臭味相投的人凑过来一起diss,婊他的帖子都老长老长的。   任明卿以前蒙头写作,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读者这种生物,简直大开眼界。作者都是一样的,一万个人夸你都不如一个人骂你来得刺眼,他被黑子蒙蔽了双眼,马杀鸡都不能让他快乐了。   庄墨看他一整天闷闷不乐地杵在手机前,焦虑不安地看各种网络上的负面言论,又有点当初黑白指尖网暴时候的架势,赶紧抽了他的手机。   “我之前看到你文章底下的负面评论,我可以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庄墨把任明卿看作掌上明珠,网上针对他的一些轻视、鄙夷的话,庄墨简直气得恨不能捉刀杀人。“可是我后来仔细想想,咱们就是个通俗文学,不是纯文学,本来也不是什么名著。咱们并不曲高和寡,而是雅俗共赏。这导致《转生轮》叙事非常贴合大众口味,受众基础极其庞大。   “受众基础庞大是个概念?我们国家的人口现状你也知道的,拥有大学学历的人据说才3%,在看《转生轮》的就是一些普通人,有些甚至还未成年。他们有一定的审美情趣,但鲜少是专业人士。在很多人的观念里,他们喜欢看,就是好的;不喜欢看,就是不好。你的男神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们眼里就无聊得一无是处,这就是你要面对的读者。我不能说他们完全辨别不出好坏,但他们的眼光有时候并不意味着真理。   “《转生轮》就是迎合他们的,在通俗流行领域,每一样都做到了极致。设定新颖、人设好、剧情好、文笔通顺流畅,很好看,再加上有一定内涵和创新,那就是非常极致的商业化作品。我们心里都清楚,它不是名著,所以要谦虚;但是你能今天取得的成绩,说明它不但合格,跟别的通俗流行作品比起来简直是满分作品,这一点不用自谦。在你的事实成绩面前,那些评头论足微不足道。”   “可是他们说,我能取得今天的成绩,都是靠背景起来的,绑着游戏红,算不上什么正经作家……”   庄墨淡笑:“我就是你的背景。”   他顿了顿,又道:“说这话的人,对当今社会一无所知。远的不说,就说大刘,你看大刘的《三体》是什么时候?”   任明卿回忆了一番:“是他最初在杂志上连载的时候。当时就觉得不得了,是神作。”   “但《三体》要什么时候才开始走入大众眼里?在国外得奖的时候。即使在国外得了奖,变成了中国政府赠与奥巴马的国礼,他依旧是小众,只有关注这方面的人会知道有个人叫刘慈欣,很牛逼。他真正变得家喻户晓,是《流浪地球》票房破40多个亿的时候,网上猛地涌现出一股大刘热。可难道大刘就是绑着电影起来的吗?”   任明卿摇了摇头。   “现在这个社会,要产生家喻户晓的作家非常困难,因为大家都不读书。图书市场已经撑不下去了,其余的人看网文也就是消闲,而且这部分人放在总人口里占比非常小,作家的影响力扩散不出去。怎么样让作家变得家喻户晓?靠的是大众传媒。大家不读书都在干什么?看电视,看电影,打游戏,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书中的故事变成电视剧、电影、游戏讲给他们听?你去看看真正混出头的作家,是不是最后全转去影视圈、变成了影视咖?人往高处走,哪里池子大,听故事的人更多,作者就去哪里,这是客观市场决定的。如果因为故事变了体裁,作家就不是正经作家了,这算是什么文学原教旨主义?”   任明卿诶了一声,不说了。他作为一个文人,根深蒂固地觉得,资本运作有辱斯文,庄墨也不再跟他解释太多。   其实网文兴起的时候,资本就已经入场了。之前的流行作者背后都有资本,平台的一线是平台在捧,市场一线是文化公司在捧,平台和文化公司难道就不是资本了吗?只是他们跟任明卿的资本不在一个量级罢了。   任明卿的背景,远远不止是庄墨而已。连城是他的背景;他绑到了《英雄荣耀》,那么企鹅也是他的背景。庄墨都给他算准了,他下一步就应该去绑阿里。   庄墨对资本的看法要成熟很多。   资本社会,资本掌握了社会资源。资本是一把双刃剑,它无止境逐利的时候,造成市场种种乱象;但资本有所作为,对市场、对社会起到的正面影响非常巨大。近的有google不作恶,远的有资本家抗日就亡。   如今,资本在文化领域具有绝对主导权。大众对于小说这类只需要一个键盘就能产出的文化产品,可以用脚投票;但下游产业的各类需要协同创作的文化产品,就不是大众能够控制的了。大众没法选择他们打开电视能看到什么剧,打开电脑能玩到什么游戏——市面上流通的文化产品全都是资本提供的。   这一行快钱进来太多,资本无止境追求流量,进而把钱投在明星身上,忽视内容,许多文化产品的剧情智商根本对不起群众,三观也成谜。   如果资本懂内容、有担当,就可以让《转生轮》这种高质量的通俗小说达到一个现象级。它不是名著,但至少传达了正确的价值观,也在“好看”和“创新”这两点上登峰造极。以后大家会对通俗小说有更高的质量追求,那对整个市场就是有好处的。   庄墨圈着任明卿打开新绘网首页,给他看同人:“你就别再去想那些黑子了,多看点好的。你看,那么多读者喜欢你,给你产粮。”   一点开就是首阳和月昊的黄图。   庄墨、任明卿:“……”   再翻下一张,还是首阳和月昊的黄图。   庄墨、任明卿:“……”   庄墨:“我觉得这个姿势不错。小任老师,你怎么看?”   任明卿:“……”   庄墨来马尔代夫是来度蜜月的。这半年任明卿忙得没空过性生活,他也成天出差准备投标,可把他饿惨了,这一下都得补回来。他立刻把任明卿扑倒,心中有了一个伟大的计划。作为月昊的人物原型,读者辛辛苦苦画的小黄图,他怎么可以不一一效仿一下呢?   之后一个礼拜,庄墨根本就没让任明卿碰过手机。   度完蜜月,两个人趁热打铁去美国结了婚。他们一开始也没想公布婚讯,比较低调。玄原去接机,见庄墨嘴角疯狂上扬,嫉妒他俩事业双丰收,忍不住阴阳怪气:“有这么高兴吗?”别人又不是没红过,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庄墨春风得意,忍不住与他坦诚炫耀:“过上了稳定的性生活。”   玄原当场酸成一只柠檬精   后来任明卿上厕所回来,玄原就告庄墨的黑状。   任明卿面红耳赤地评价道:“粗鄙之言!”   庄墨俯首帖耳:“太太教训得是,给你打一下好不好?”   “好。”玄原说着,狠狠踹了他一脚。 第83章   回来以后,任明卿花了一个礼拜收拾家里,过了一段清闲日子。   一开始他还是上网看了几天评论的。后来因为实在太火了,不论是粉还是黑,看多了累人。网上的各种言论委实夸张,离谱,很多解读把他夸上了天,而他写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那么多;很多关于他的谣言,“圈内人”、“我朋友说”、“匿名爆料”等等,说得有鼻子有眼,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   作为作家,任明卿之前也希望自己的书有人看,红了之后也一度异常激动。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了。他没有变得狂傲,也没有飘,他把这看作一种美妙的人生经历。   写不火,是一段经历;写火了,还是一段经历。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烦恼,就跟“穷也过日子,有也过日子”一样。任明卿的心态很平和,他所能做的就是感受,体会,反思,前进。火过了,个中滋味尝过了,能带给他全新的体验,那就很好,这跟他经历过的其他事没什么不一样。   他也没有任何要汲汲营营的想法,连网都渐渐不上了。他的社交账号都是团队打理,他对网络江湖兴趣不大。   他趁着这段时间,每天看看书,种种地,养养花,做做饭,完全摒弃了商务社交,跟圈子里的谁都不搭界,除了偶尔应田恬的邀请去京宇给新手作家讲课。   任明卿现在已经不怕演讲了。在L4的大半年里,他的口才、胆量、气质都直线上升,连人格分裂的症状都减轻了很少,因为做项目难免就要抗辩,连任明卿脾气那么好的人,都在与甲方的抗辩中学会了撕逼、拍桌、爆粗口。有好几次,高远都气得冒出来了,可是没过几秒钟又被任明卿压了回去,看上去就像是他突然暴怒,又强行压抑住,恢复了理智。只有庄墨在一旁捏着一把汗。   “这是怎么一回事?”庄墨询问穆以素。   穆以素道:“我在治疗中给过他暗示,人格分裂产生保护者,是源于主人格太过懦弱,无法应对眼前的情况。他跟我说他在努力克制。”   “效果那么明显?”   穆以素道:“其实也可以解释得通。他吵架吵到一半,被高远挤出去了,肯定忙着夺回身体控制权——让我来,我还没有说完!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庄墨:“……”   做项目有助于人格融合这一点他倒是真地没有想过。   任明卿有真材实料,也能够流利地表达,可是上课的效果依旧不理想。他是实心用事的人,上去就讲人物啊、主题啊、埋线啊、大纲啊,小朋友听不懂,像听天书一样。   “我们就是想知道怎么才能写长。”他们都是刚入门的新手作家,都是某天突然想到什么CP很萌,提笔就写,灵感来了一口气写个两三万,然后就无以为继了。   他们特别希望自己能写个几百万字,因为网文按字数收费。   任明卿自己也没有写过几百万字的鸿篇巨制:“我不知道。”   小朋友们一脸怏怏。   “不过我可以研究一下。你们有什么例文吗?”任明卿笑着问。   小朋友们争先恐后地把网站热门文章丢给他,大多是套个无限流轻松萌文。   任明卿回去闭关看了三天三夜:“太好看了!”   回去继续给小作家们上课:“这个的确不需要大纲,你们只要把结构做好就好了。”   小朋友们:“……”结构是什么东西!   任明卿就把套路给他们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然后让他们排好队,把各自想写的脑洞梗拿在手上,手把手帮他们把元结构做好:“你们只要按着我这个元结构无限重复就可以了,想写多长写多长。”   小朋友们看的都惊了,回过神欢天喜地地捧着他山大大给的武林秘籍回去写轻松甜萌大长篇。   庄墨回去数落任明卿:“都不教点好的。”不许他再去京宇了。   任明卿蔫了。   不过他做了半年的项目,要给自己养养心、养养神,他是那种需要独处的人。   他的独处也并不孤僻。庄墨去上班,他收拾完家里,一个人出门闲逛。   他们家周围有几个村落,他就喜欢走进村子里去,带着里约,背着单反。他发现跟自己家隔了一公里的村子里,还有很老式的木头房子,墙上刷的是六七十年代的毛主席语录。   本地人早都搬出去住了,这些地方都租给了进城的农民工,租金便宜得离谱,几十块钱一个月的都有。任明卿隔着窗户看他们的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家用电器,砖块堆的灶台,黑白的电视机,拴在房门前的老狗,搭在电线上晾晒的衣服。他特别喜欢黄昏的时候去走,喜欢看家家户户噼里啪啦在石头路两旁炒菜,光着膀子的农民工三五成群坐在凉席上吃饭,蚊帐下摆着几瓶小店里买来的冰啤酒,冒着凉气。他偷偷拍了很多他们的照片,被人发现,就腼腆地笑一下,红着脸溜走。   每逢初一十五,他还背着手,去周边的市镇赶集。水果,秧苗,农具,小孩的玩具,吃的用的,什么都有。他能从街头转到街尾,再从街尾转到街头。   附近的老爹老大娘全都认识他。这个年轻人眉清目秀,人堆里扎眼,特别好骗。你只要拉着他卖东西,他看你年纪大了,皱纹满手、黄斑满面,肯定会买。你再跟他唠点家长里短,他就会觉得你命很苦,陪你一起愁眉苦脸。你可以趁机多给他塞两斤货,他不会拒绝。   卖布鞋的寡妇有次跟他唠了一下午,讲男人怎么死的,邻居怎么欺负她。在寡妇绘声绘色的描述中,这个年轻人缴着手,眉头攥得紧紧的,听得非常难受,甚至眼含热泪,那神情活像他就是个中年丧夫的小寡妇。寡妇中途去上厕所,他还坐在地摊前帮她看摊做生意,临走一口气抱走了剩下的布鞋,足足有二十多双。他是个好主顾,从来不讨价还价。   不过他对骗秤深恶痛绝。有一次他跟卖葡萄的吵起来了:“我可以多买几斤,可你不能骗我秤啊,你怎么能骗我呢?”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但生气,还很哀怨。   大家都围上来谴责卖葡萄的,卖咸菜的还把自己的公平秤塞给这小伙子,请他息怒。卖葡萄的认怂,卖惨,讲他怎么被老婆戴了绿帽,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只有那小伙子眉头攥得紧紧的,陪着他唉声叹气,后来买了二十多斤葡萄回去酿酒。   任明卿闲得都快成仙了,庄墨却忙得昏天黑地。   他彻底把工作重心从上游转到下游,开始转化任明卿的一系列作品,每天跟各式各样的人见面搞事情。   他们分工明确。任明卿做前端,写完撒手不管;庄墨做后端,任明卿不管的他都要管。   现在轮到任明卿心疼庄墨每天倒头就睡了。   一个月以后,庄墨的三十日生日快到了。任明卿拿了一大笔版权费用,光是实体书版税收入就高达几百万,而庄墨的三十岁生日快到了。   三十而立,是大生日。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差不多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任明卿想送他一份大礼,感谢他工作以及生活上的支持和陪伴。   任明卿挑来捡去,最后打算送他台车。庄墨的A8是从他爸换下来的,开了七八年了,上次在G市被人追尾,送修回来以后老是关不上车窗。车开久了毛病一堆,庄墨也有想换车的念头,任明卿决定给他个惊喜。   他问徐静之:“庄墨出去谈生意,开什么车比较合适?”   “那肯定是RR啊!”徐静之花花公子,什么车啊表啊他最懂了,当即给任明卿发了幻影的照片,“大气,正式,端庄,气派。”   “我想给他搞一辆,他生日快到了。”   徐静之听说生日只剩下半个月了,问他怎么不早说,帮他想办法提了一辆新车。   庄墨生日那天还在外面签合同,结果一回家,发现太太给自己买了辆RR,喜极而泣。   他这个喜极而泣,可当真是两眼泪汪汪。   他喝多了,泪水越发汹涌,一边敬酒,一边跟静静、玄原他们说:“我能有今天全靠我太太”、“我是靠我太太发家的”、“我能发家是我太太写得好”、“我给太太打打工”、“我今天终于吃上软饭了”……心情过于激动,无法自抑,引起与会人等强烈不适。   庄墨还要给任明卿敬酒。   他敬任明卿极有意思,他敬一定要敬,喝又不许任明卿喝,他就自己跟自己喝,喝完了自认是交杯酒,心里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当晚送走了几位朋友后,庄墨卷了铺盖睡在了车后座。太太来叫他,他也不走,表示要跟RR同生共死。太太说了他两句,他还把车窗摇起来赌气睡觉。   任明卿开始怀疑RR才是他的太太。庄墨跟他结婚的那天都没有这么激动。   庄总买了新车,兴奋劲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公司有什么人要出门办事,不论什么级别、干什么事,哪怕只是实习生去五百米外送份文件,庄总都会热情洋溢地说:“来,我送你去,坐我的车。”   等人一上车,他总会见缝插针、眉目含情地跟人家讲,“这是我太太买给我的。”路远一点,就忍不住讲个三四遍。   玄原好妒,背后说庄墨坏话:“姓沈的到处炫耀度他山给他买了辆RR,好像别人买不起一样。”   这事儿又传到庄墨耳朵里。   庄墨半夜两点到玄原家里飙车,按喇叭,往玄原的窗户上丢石子。玄原被吵醒了,就看到庄墨那辆天杀的RR停在底下。   “我的车是我太太买给我的,”庄墨搭着车窗春风得意,“你有车,那你有太太吗?”把玄原气得弯腰拾起拖鞋就飞出去了。   后来玄原打电话狠狠骂了一顿任明卿,让他管好沈从心那个死贱人,任明卿出于对师叔的尊重,没收车钥匙一个礼拜,号召绿色出行,庄总每天骑小黄车上班,每天加起来二十来公里,一礼拜就长了一腿腱子肉。   也是这一个礼拜让庄墨清醒了过来,没有人亲自开RR。   庄墨跑到太太那里诉苦:“我开着RR,就像个司机。”   太太善解人意地从他首席世界架构师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给他请了个司机,庄墨由是摇身一变,终于成为了一个正正经经坐RR的霸道总裁了。   任明卿在把钥匙交还给庄墨的那天,严正地跟他商量个事儿:“我想把我的钱捐出去。”   这件事他翻来覆去考虑了很久。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钱。他个人的生活开销非常非常少,他自己种菜,生活必需品去集市上买,平常在家就穿十块钱一双的老头乐,他从寡妇那儿一口气批了20多双,他估计能穿到40岁,有钱也花不出去。   当然这有庄墨自觉赚钱养家的因素在里头,但他给庄墨买了辆车,心里也平衡了。   “你一辆RR,花了多少钱?”任明卿今时今日都能够回忆起刷卡时刻骨铭心的肉痛感觉,“那你知道贫困地区的孩子,念一个学期书才多少钱吗?”   庄墨:“……”   任明卿伸出自己的右手,张开五指,以超市大甩卖的口吻安利道:“五十块,只要五十块!”   庄墨:“……”   任明卿也不是谴责庄墨的意思。庄墨是生意人,有些东西必须讲究,这个人情世故他懂,不然也不会去给他买辆RR。   但任明卿对于自己的富有心怀愧疚:“我们现在的收入,远远高于一般家庭。我们对社会所做的贡献真得抵得上我们的收入吗?至少我是受之有愧的。如果你用不着我的钱发展事业,我就全捐出去了。”   庄墨发展什么事业都不会动用任明卿的钱,至多帮他理财、投资,以钱生钱。资本家就像传说中的龙一样,就喜欢往自己的洞窟里攒金银财宝。庄墨年纪轻,还是有自己的要性的。   不过任明卿影响他很深。   任明卿有了成绩,想要反哺社会,庄墨很尊敬他,举双手双脚赞成他的提议。   “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庄墨诵道。   当天晚上,他们就去徐老家里,想在连城公益旗下设立一个专门的基金会,把任明卿的版权收入专款专项拨给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单单一年,他账户里的现金多达4000多万,足够建几十所希望小学。徐老也很支持,他的思想比较老派,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就应该多担当一点社会责任。   庄墨本不用管,但他是个非常操心的人。任明卿想做公益,他一定要帮他落实好,于是他一个搞文娱的,硬生生管起了工程。从此以后,他的工作清单又多了一条:找团队建他山小学。   “不过你自己不能抠抠索索。”庄墨警告道。“等会儿天天想着一个小孩一学期50,自己的钱都不敢花。”   任明卿很节俭。他连泡澡都反感,说浪费水。他还不是怕花钱,他一看到浴池,就想到现在水资源很紧缺,地球上的水只能用多少多少年,心中充满了愧疚感,还有未雨绸缪的忧愁,怕现在泡澡泡得欢实,下一代没水喝。他的节俭是从骨子里觉得,我一个人不能浪费这么多的资源,水也好、电也好、钱也好,都一个道理。   庄墨只好给浴池装了套水循环系统,当然,花了不少钱。 第84章   到十月份,任明卿休养得差不多了,庄墨把他请出来开巡回签售。庄墨还拉上了玄原,《尘烟笑》全系列完结,热度还不错,任明卿下一部《武侠英雄》是十洲三海背景,两位大神先同台预热一下。   庄墨一开始定的是漫展签售。《英雄荣耀》同人发展势头良好,在最近的几次漫展中已经开辟了专区,庄墨打算年后搞ONLY。任明卿第一次公开签售去漫展,这是对同人文化的一种尊重。他的核心粉丝和二次元爱好者高度重合,到时候场面一定会很火爆。   哪知玄原一听就把他驳回:“野鸡作者才去漫展。”   刚从漫展回来的安度陈年吃惊地望着他,仿佛在说:小叔叔,我怎么就成野鸡了?   玄原在大嫂面前也不敢放肆,忙给自己找台阶下:“大作者都是去书城、书店开签售,甚至直接包下会展中心。既然大作者的签售和漫展是同一个级别,为什么非要去漫展自降身份?”   “时代不一样了。”庄墨道。   现在书市整体式微,玄原是天神,可以在一个城市中吸引到这么多人,其他作者却很难有这个读者基础。去漫展开场子,本身人流量就大,小而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既然玄原坚持,庄墨也就顺了他的意,还是按传统路子走,安排各地书城签售。他还不清楚任明卿的号召力,心里没底,必须让玄原给任明卿站台。   虽然网络上永远是新作者流量高,但签售会可就不一定了,玄原这种成名早、国民度高的作者,是签售会流量的一大保障。到时候如果来看度他山的人不多,玄原的读者还能救场。   定下书城签售以后,庄墨重做了策划案,顺便把安度陈年、傅双机、小观澜、天凉王破全部捎上,变成了京宇签售专场。反正大神都去了,多带几个作者,蹭一点人流量,也是好的。   这个事情庄墨定妥了,具体交给田恬执行。   田恬仿佛又回到了刚进公司搞作家大会的时候,这回更麻烦,两个月的巡回签售,遍布15个城市,机票、住宿、伙食、妆发、场地、宣发、物料、人员、动线、安保、公安报备……一堆的事。不过他经过一年多的历练,做事老练不少,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已经是那个拍板和救场的人了。   不过公司的秋季体检,医生说他甲状腺有点肿,建议去复查,他心里虚得厉害。他请了半天假,挂了专家门诊,专家摸着也说肿,让他去验个血。   ——   巡回签售之前,庄墨铆足了劲造势,导致书店刚一开门,外面就排起了一个街区的长队。任明卿慌了,在休息室里吓得根本不敢出去。   庄墨把他头发理一理:“第一次见粉丝,你要大气一点,别跟个小脚老太太似的。”   “我什么时候像小脚老太太了?”任明卿对他这个比喻万分不满意。   “……”   “我到底什么时候像小脚老太太了?”任明卿气鼓鼓的怒目相视。   “这个气势就很好。”庄墨赶紧打开门把他泼了出去,祸水东引。   外头蓦然间安静了。   宅男粉丝:“……”   度他山为什么是个男的?!   度他山大火之后,网上有很多关于他的真真假假的消息,其中不乏扒他真身的。照理说他流出过私人照,也上过官方发布会,对于他的性别理应是没有争议的。但不知为什么,流传最广的一张度他山照片是:制服黑丝双马尾甜美系美少女。   他写的奇幻设定,本身就有很多男性粉丝,当这些男性粉丝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   他们愿意为他山妹妹上刀山、下火海甚至递笔!!!   什么男主角,女主角,他山妹妹你随便杀!!!谁给你寄刀片,哥哥们组成后援会,保护你!!!笔芯!   度他山第一次开签售会,不少宅男粉丝早已研究了透了全国巡回动态,买好了15个城市的机票,打算跟从他到天涯海角。   签售第一天,他们更是怕他山妹妹场子不够火爆,几个千人群的群主发动了所有人来给妹妹打call,痴狂不亚于追星!   早上九点,他山妹妹终于出现了!   只见他穿着白衬衫,米色长裤,头发理得清清爽爽。庄墨为了任明卿更有男人味一点,还故意没有给他修面,导致他脸上还有青青的胡茬。   女粉丝疯狂尖叫:“妈妈爱你!”   宅男粉丝:“呜呜呜呜……QAQ”   说好的制服黑丝双马尾甜美少女呢?!   任明卿被粉丝淹没、不知所措,求救地看了庄墨一眼。庄墨看到那么多读者都喜欢他,可他只喜欢自己,心情暗爽,开开心心背着单反给他照相去了。   任明卿业已上台,其他作者也都鱼贯而出。轮到玄原,他突然发作,不肯出去了。   田恬至今不太敢跟玄原大神说话。虽然玄原在隔壁买了房子,每天都去庄墨家里蹭饭,还经常在偷偷研究天文学,但只要他俩独处,或者一个接了另一个的话,气氛立刻降到冰点。玄原连招呼都不太跟他打,每次田恬跟他问好,玄原都假装不认识他。所以他俩天天见面,却不熟,田恬跟他说话得斟词酌句。   “玄原大大,你怎么还不去啊?”田恬大着胆子问。   “我不签了。”玄原站起来,整了整西装。   田恬懵了:“为什么啊?”   玄原万年冰霜的面具开裂,浮现出一丝愤懑与悲凉——他是以镇场大神的身份来签售的,为的是把几个新人带起来,在读者面前混个脸熟,这其中原本也应该包括任明卿。   然而看现在的架势,任明卿之前的长队排得弯弯绕绕,何其庞大,把其他作者的读者队伍挤得极其可怜——其他作者,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所以到底谁是大神?他看任明卿才是镇场大神!   因为四海的缘故,玄原把任明卿当作自己人,他和任明卿中间还隔着谭思,无论他们新生代作者在网络上搞得如何天翻地覆,他都看淡了。任明卿是风头正劲的上升期作者,上升到顶,也就跟他平起平坐,他不计较。   可是今次的签售会,把两人的流量热度完完全全具象化,玄原却再也没办法那么洒脱了。他现在出去,只会沦为笑柄——他作为老牌天神,捧场的人竟然不如任明卿多。新生代读者只认任明卿,不认他了。   这让他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他不愿意下场去给任明卿作配,只想再次逃避,不要把自己弄得太难看。   他起身往外走,田恬着急了:“玄原大神,外面还有读者在等着你呢!”   “你把他们遣散吧,人那么少我不去。”玄原冷冷道。   田恬听他这样说,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人少就不去了啊?他们都是你的读者啊!他们打心眼里喜欢你,才会一大清早跑来,等着和你说一句话——我刚才在外面跟他们交流,他们有的还是从临市赶来的。虽然现在来的人的确没有度他山太太得多,可是喜欢你的读者,他们是人,不是数字!如果要比数字,我们看你的书,喜欢上你的人,哪个不是粉了十年八年,这可比喜欢上一个新墙头难得多了。我们跟你认识那么久,陪伴你那么久,为什么你不看我们一眼,要去看别人的粉丝?”   玄原觉得这一幕仿佛是他看上了隔壁邻居的美貌妻子,得不到她想要自杀,而家里的糟糠之妻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别想不开。   “你这个说法太感性,缺乏常识。作为作者,读者只在大数据上才有意义。”玄原纠正田恬的说法。只有读者数量才关系到作者的身份,地位,价值,以及最重要的颜面,不是单个读者爱得有多深。单个读者的爱有多深,都无法给作者带来实际的利益,除非那个读者名字叫沈从心。   田恬却不这么想,只觉得玄原是个冷血的大混蛋,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粉了他十年。他仿佛突然不认识玄原似的,顾自后退了两步,撞到了前来送花的快递小哥。他看到那捧粉色芦苇、松果与尤加利的花束,羞愤地推开,朝外头跑去。   “谁是玄原?”快递小哥挠头。   玄原拧着眉头,目光落到他身上。   快递小哥寒毛倒竖,把花束捧给他。   玄原看到花,心情稍好:“谁送的?”   “一位姓田的先生。”   玄原看着那条写得密密麻麻的小卡片,眉头拧得更紧了。   叶瞬旁听了全场,此时“啧”了一声。   玄原回头看他。   叶瞬心里不留余地地批评玄原:情商太低。   田恬都快要哭了,玄原竟然还去纠正他,两个人完全鸡同鸭讲。玄原有这种想法也就罢了,他还非得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田恬听了那还不炸锅?这种时候哄哄他不就完了吗?   玄原捧着花,没决定是留是走,田恬的质问和离开都让他产生了动摇。这时候第二束花到了,玄原捧着白百何,越发纠结。外头的会场开始骚动。其他作者都在签名,队伍有来有往,他的队伍却光来不走,越来越长,读者开始询问怎么回事。   “田恬为你做了很多事。他做了很多你的宣传物料,还在每个城市组建了读者群拉人,要给你站台,一会儿甚至还有《尘烟笑》的COS大赛。你这样说未免太让他伤心了。”田恬甚至还准备了去找些大学生兼职循环给玄原排队。当然,这个叶瞬没说。在叶瞬看来,田恬这个脑残粉已经非常难得了,他这个可怕的组织力去粉任何一个明星都会变成大粉头。   “你怎么还不去?”庄墨推开门询问玄原。   玄原的良心终于战胜了虚荣的颜面,捧着两束花走到门外。整个会场都沸腾了,很大一部分读者在度他山那里排得太长,转到玄原这里抢位置。其实读者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想把所有大大都集邮。玄原名气这么大,没有哪家读者那么毒唯,对他不屑一顾。而外面又驶来一辆大巴车,下来一堆临市的中年人,玄原面前的读者越来越长。   “老牌作者号召力还是强。”庄墨私底下跟叶瞬分析,“虽然中年人不像年轻人那么冲动,一大早就来会场抢位置,但是你看,陆陆续续一直有人来,还有包团游的。”   玄原坐下来给人签名,跟人说话,他就看不到队伍后头还有多少人了,只看得到自己身前的这一位读者的脸。他们有的人到中年,谢顶了,在单位可能也做到了中层,可是到他面前还会激动得结巴,说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看他的小说,谈论起喜欢的剧情眉飞色舞。   有的年纪还很轻,穿着自己设计的cos服,cos他小说里的人物,活泼大方还会唱歌,那身段仿佛让他真的看到了年轻时做过的那个梦。   还有个年轻妈妈看到他就哭着说他是自己的初恋,抓着他的手呜呜咽咽,怀里的孩子都差点掉了,要不是他捞了一把,恐怕要砸哭。   还有群小机灵鬼赶着去补习班,在度他山那里排到了,就请度他山走后门问玄原要个签名。他们一起隔着分隔线喊“玄——原——大——大——”,闹得前仰后合,玄原的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当他不去计较数字的时候,每一个读者都是很可爱的,跟田恬一样可爱。他虚构了一个世界,向众人敞开,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些人共同的梦,虽然他们素未谋面,但因为这个梦牢牢联系在一起,不计地域与时间。   他可能是离开他们太久了,忘记了当初获得第一个评论,卖出第一本书,拥有第一个粉丝,开第一场签售时候的感觉。是他们伸出双手,把他捧上神坛的。他在神坛上站着不愿意下来,也就遗忘了那份温度。   “喜欢你啊”、“永远支持你”、“想给你生猴子”、“呜呜呜呜呜”……其实他做了什么呢?他只不过信笔写了部小说而已,写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而他们的喜欢却是实沉的,拿节省下来的零花钱跑去书店买他的书,在微博上刷他夜深人静时的牢骚絮语,为他获得每一次荣誉欢呼,把他视作人生的一部分去骄傲、去回忆、去珍惜。他们说的喜欢都是真的,他们对他的付出也都是真的,他商吉辛何德何能呢?   玄原虽然冷脸,但签得很认真。他从早签到晚,最后签到了任明卿。其他作者早就走了,任明卿在等他。他手里拿着一套《尘烟笑》的老版,老老实实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他也才签完没五分钟,玄原那里比他多了三个人。   玄原心想:最后我还是赢了!哈哈!   龙飞凤舞地给他签了“好好努力”四个大字。   玄原嘱咐:“下次加油。”   任明卿激动道:“嗯。”   玄原:反正我下次再也不跟你一起签售了!哈哈!   玄原捧着五束鲜花回到休息室,快递小哥还给他送,他哼了一声:田恬到底给他买了多少花?   “田恬呢?”他最后还是去签名了,还比度他山多签了三个,田恬不应该再跟他置气。   “他提前走了,好像说是去医院拿报告。” 第85章   田恬最近事儿太多,检验报告放了一个礼拜都没取,今天是最后一天,必须去拿报告。签售会已经收尾,这里没有什么大事,他就向庄墨告了假提前离开了。   他赶到医院,在最后时刻取了号,顺便打印了检验报告单。报告单上有三个指标都不对。他最近在关注甲状腺疾病,对这些指标有过了解,他依稀记得其中有个是癌变指标,上网确认了一下,当场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才24岁!他这就患上癌症了!   他那么年轻,刚踏入职场,人生刚刚才开始。他在这里奋斗了一年,勉强能在这个行业、这个城市立足,还没给爸妈打过一分钱,现在一切都要断送了。昨天他妈妈从S市打电话过来,关心他的病,他还因为在加班把妈妈给挂断了,嫌弃她啰嗦。但爸妈上礼拜还说要卖掉老家的房子给他在B市付个首付。他们多想他回去承欢膝下啊!可他以为人生还很长,时间多得是,他想要离家越远越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他也觉得能凭自己的本事干出一番事业。人生却在他刚刚看到希望的时候,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甲状腺癌即使侥幸活下来,漫长的治疗期都会让他错过事业黄金期,不得不离开这个岗位啊!这还只是侥幸!天知道他会不会马上就要死了!   田恬又惊又怕,又不敢跟家里讲,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台阶上偷偷哭。   这个时候他的QQ响了,多维元素问他今天顺不顺利,他知道田恬在组织玄原的签售。   田恬哭着跟他语音:“我得癌了……”   玄原懵了:“甲状腺报告拿到了?”田恬每天跟多维元素瞎唠嗑,田恬的什么事情他都知道。   “嗯……”   “你在哪里?”   “我在三院门诊这里……”田恬哭得一抽一抽的,报了自己的位置。   “你别怕,我马上就到。”玄原心急火燎地连闯几个红绿灯赶到医院,把modelX随便一停,匆匆跑到门诊大厅左右一瞧,就瞧见田恬拿着检验报告单在台阶上蒙头大哭。   “别哭。”玄原上前把他拉起来,“看过医生没有?”   田恬懵懵地摇摇头,他还没到号。   “走,先去问问情况,说不定不是。”   田恬跟提线木偶一样,由他牵着走。他年纪小,真遇到大事儿,一点主意都没有,整个人都崩溃了,被玄原半拖半抱地弄到医生面前。   “我们是上个礼拜来检查的。体检的时候摸到甲状腺肿大,您让我们验血,化验单在这里——情况是不是不太好?”玄原在这种时候充当主心骨,把田恬按坐在位置上。   “嗯……”医生看着化验单,沉重地摇摇头,“应该是甲状腺癌。”   田恬被判了死刑,浑身一软,睁着眼睛瘫下去了。玄原连忙抱住了他:“我一定会找办法给你治的,没事。”   “再做个穿刺,进一步确定一下吧。”   医生问玄原要了田恬的社保卡,放到读卡器上,看了看屏幕上的个人信息,又扫了眼化验单,翻起了白眼。   “你叫李水根吗?”医生没好气道。   田恬意识到医生在跟自己说话,眼珠子转了转,神智清醒了过来。   “我们叫田恬。”玄原替他答道。   “那你拿人家李水根的报告单干嘛?”医生瞪了玄原一眼。   玄原绝处逢生,抓起医生面前的报告单一扫,只见抬头底下写着——   姓名:李水根,年龄:53。   这检验报告根本不是田恬的!   虚惊一场,玄原简直要仰天大笑叹一句命不该绝。   医生一脸“你们小年轻嘴上没毛做事不牢”,把卡拍在他们面前。   玄原立刻板起了脸,把卡拍在田恬面前:“你拿人家李水根的报告单干嘛?”   田恬:“……”   田恬一瞬间从地狱到天堂,但还没有确定天堂收不收他,拔腿跑到刚才拿检验报告的机器前,看到自己的报告单静静地躺在打印口。他一把捞起报告单,还没看仔细,就被玄原抢去了。   “你给我看看呀!”田恬着急了。   玄原只扫了一眼就递还给了他:“一切正常。”   田恬喜极而泣,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下报告单,没有一个上下箭头,全都在正常范围内。他太高兴了,立刻跟玄原叽叽喳喳地炫耀:“体检医生说我要不是甲状腺有点肿,比牛还健壮,我现在真的比牛还健壮了!”   玄原原本就不信,好端端的小伙子突然得癌了,哪有这种事呢?他根本不接受现实。现在看他活蹦乱跳的,更加坐实了这种想法,哼了一声道:“以后再这么毛毛躁躁。”   田恬捡回了一条性命,虽然受了心爱的大大的敲打,心中依旧无比的欢喜。   然后他回过神来,受了心爱的大大的敲打……   心爱的大大……   他的小心脏又一口气吊到了甲状腺,往后退了一步,贴墙:“玄原大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玄原一看这马甲兜不住了,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你是多维元素的朋友吗?”田恬回过神来,来医院的事情他只跟多维元素讲过!   玄原气急败坏地看了他一眼:“你傻吗?”转身就走。   田恬捂嘴,想了一会儿,涨红了脸,小跑着追上来:“难道你……就是多维?”   玄原面上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他今天神格陨落了!   田恬习惯性地瑟缩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黏了上来:“你真的是多维元素吗?他脾气很差,老爱拖黑人,打游戏很菜的,嘴巴毒,怼天怼地,还特别烦人。”   “我不是!”玄原改变了主意,不论如何,这马甲不能脱!脱了这个家伙就粉转黑了!   “……是吗?”田恬脸上写满了失望,连肩膀都跨掉了,“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有那么一刹那,他多么希望玄原大神就是多维元素,是可以接近的,是可以互怼的,是可以有事没事互相口嗨的,也是深夜里等候与慰藉他的那个人。   田恬仰视着身侧的玄原,他走得那样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冰冷的侧脸高不可攀。田恬泄气地慢下了脚步,如果玄原大神是就好了。   玄原也慢慢停下了脚步,直到最后停了下来。   他微微转过头来说,酷酷地说:“还不快跟上?!”   田恬:“0_0”   玄原的脸红到了耳朵根:“不是!最好的!那什么吗?!请你吃饭!”   田恬愣了一下,亦是脸红到了耳朵根,低着头追了上去。   ——   见他俩往外走,一旁一直盯着他俩的老夫妻迎上来,小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多拿检验报告单?”   玄原和田恬对视了一眼,看着他们充满期待的脸,突然有点愧疚。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就是李水根了,他们也来验血,也抱着侥幸的渴望,可是命运没有对他们开玩笑。田恬甚至有一种错觉,他现在健健康康,是因为李水根代他得恶疾了。   玄原从田恬手里抽了报告单递给他们。他们看到指标的一刹那就哭了,他们对自己的病症更了解,知道那些指标意味着什么。他们一家是农业户口,医保不多,家庭条件也很差,生了这种恶疾,日子要更加困苦了。   “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后续医疗费用我包了。”玄原高高在上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悯。他也有这个人为田恬挡了一煞的感觉,举手之劳,他愿意答谢。   他留下了自己的名片,也默记下了李水根的社保号,然后潇洒地拉着田恬走了,留下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李水根夫妇面面相觑。   ——   玄原带着田恬去吃饭。   玄原可以用多维元素的号放飞自我,但是在田恬面前,怎么都不肯放下自己的架子,一脸面瘫地喝酒,吃饭,沉默。田恬压力超大,也只能学着他的样子喝酒,吃饭,沉默。然后他很快就喝醉了。   庄墨喝醉了,酒品就不咋的,他底下的人上行下效,田恬的酒品尤其差。   几杯獭祭下肚,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喜欢你十年了!”田恬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用力敲桌板,“十年!”   玄原虽然不说话但心里美滋滋的。   “我有多喜欢你?我早就想过了,如果你喜欢我,我就去搞基;你不喜欢我,我就老老实实做个异性恋,就这么喜欢。”   玄原酷酷的:“哦。”   私底下开始疯狂敲庄墨微信问他哪儿结的婚,让单总助赶紧定个机票把事情给办了,他也急着要过稳定的性生活。   “你为什么要开小号跟我玩呀?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喜欢我?”田恬傻笑。   玄原:“那倒没有。”   田恬虽然喝醉了,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很难受,一头撞在桌板上,哐哐哐砸了三下,嗖地抬起头来:“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在耍我?”   玄原:“那倒没有。”   就是因为一开始只当你是个傻x,想狠狠溜一波粉,后来溜着溜着把自己溜进去了,可是形象已经弥补不了了,不敢掉马而已。   田恬凝视了他半刻,又拉远了距离打量他一番:“玄原大大,你的本质是复读机啊!”   玄原:“……”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闲凉道:“那你的本质可能是表情包吧。”   田恬再次傻笑:“嘿嘿。复读机挺可爱的。”   玄原:“表情包也还可以。”   叶瞬在这里肯定又要指手画脚了:情商低。这种时候能说还可以吗?那要说世界第一可爱!   可是玄原心目中,什么玩意儿的世界第一都是他,可爱也是,田恬都不能篡位,田恬只能做个并列第一。   田恬:“你挺好的啊!就是有点傲娇。你还不尊重读者,太骄傲啦!今天的事,我就很生气。你简直是个老王八蛋,我差点就不要喜欢你了。读者数量少,这是读者的错吗?这明明是你自己的错啊!你老也不写、老也不写,新读者不认识你,老读者跑光,这关我们剩下来的读者什么事!我们明明是……你的独苗苗了啊!”   玄原:我一人饮酒醉。   田恬:“不过我还是喜欢你!你很温柔,我知道的,你送我小礼物,找不到我就跟我发红包,怕我出车祸没有医药费。你还给李伯伯治病!就凭这件事,我以后每天碰你臭脚!天天给你吹逼!”   玄原:“那你先试一段。”   田恬:“你是个天才,你写的书贼好看。”   玄原金三胖式矜持鼓掌.gif。   田恬:“你是转型最成功的作者,别人写书,你卖房,跨界奇才!”   玄原金三胖式矜持鼓掌.gif   田恬:“你长得帅。”   玄原金三胖式矜持鼓掌.gif   田恬:“你在床上也很厉害吧?!”   玄原金三胖矜持鼓掌+比大拇指.gif。   田恬:“大大你把我往哪儿推呢?”   玄原:“车上。”   田恬:“去哪儿啊!”   玄原:“我家。”   田恬:“你家?!我去大大你家我……我都没买个伴手礼,多不好意思——你家有酒吗?”   玄原:“有。”   两人回家继续把酒言欢,一个吹逼,一个金三胖矜持鼓掌.gif。   玄原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他趴在笔记本前面,头痛得要死。田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只脚翘得高高的,踩着他的背,睡得哈喇子满地。   玄原花了五分钟才想起昨天的事。他掉马,喝酒,回家,继续喝酒,然后……   他猛地回头,盯了田恬半晌,嗯,全须全尾的。   他们俩一起喝醉了都没有过上性生活……%¥#@¥%……&*!   他“啧”了一声,转过头来扶额:商吉辛,太失败了!   玄原头痛地反省了一会儿,想起身倒杯水喝,结果一扫屏幕,怎么是个word文档。再仔细下拉,好像是个小说,他没见过,整整有三万多字!   这是他自己写的吗?   一个晚上,三万多字,这是他十八岁才有的手速,喝了酒的情况下。   玄原试图复原昨晚的事情经过:昨晚他喝得酩酊大醉,文思泉涌,把投怀送抱的田恬往地上一丢,电脑前一坐,撸起袖子开始疯狂打字。   不过至于写了个怎么个东西,他一点印象没有。   玄原下拉鼠标,把小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完第一遍,愣了一下,又赶紧翻上去迅速重新浏览了一遍。看完第二遍,他把田恬摇醒:“喂。”   田恬一睁眼就是衣衫不整的偶像,整个人石化了。   玄原一看他的表情就是在想性生活,轻轻两巴掌把他扇醒,拎到电脑前按倒。   田恬通过了玄原肢体语言十级考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揉了揉眼睛看起了眼前的文档:“你写新文啦,我看看!”   看完之后:“嗯……好像……有点厉害。”但是看不太懂。   庄墨打电话过来了,打给的玄原:“田恬在你那儿吗?”   “在。”   庄墨炸了:“昨天你把他带走了?我打了你们一晚上电话为什么不接?你们一晚上干嘛了?”   玄原:“写文。”   庄墨:“……?”   玄原:“你必须得看看这个。”   玄原抢过了田恬的鼠标,发到了庄墨的邮箱里。   庄墨挂掉电话的时候还在说要找他算账,看完之后:“卧槽。”   任明卿擦着头发出来:“什么东西啊?”   庄墨把笔记本递给他。任明卿:“卧槽。”   庄墨立刻推送给《科幻月刊》的主编:“玄原的新文,您看看。”   主编:“卧槽。”   《科幻月刊》当月就刊登了他的稿子。主编找到身在美国的科幻作家兼翻译家,让他把这篇文翻译成英文,递交给美国科幻和奇幻作家协会,参加本年度的星痕奖。   来年的四月底,玄原在异国的颁奖典礼上拿到那尊透明合成树脂制成的螺旋星痕奖杯时,依旧不知道那个醉酒的晚上,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他甚至搞不清楚那篇文章到底是他写的还是田恬写的。他对这篇小说的构思、创作过程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仿佛在那个夜晚,上帝对他说:“诶,玄原老弟,你不行啊。”然后往他电脑里存了一篇伟大的科幻小说,好让他别那么烦心。   他私底下对庄墨忏悔过这桩事,庄墨让他也别纠结了:“你这个人,就是命好。”   第一本书出道拿榜首,一本书吃十年;版税拿去做了房地产,正好赶上好时候,摇身一变变房地产大亨;眼看要过气了,莫名其妙拿了个星痕奖。拿星痕奖也完全是运气,出于政治正确,今年早就知道要颁发给亚洲人,而所有亚洲人的文章里他写得最符合西方人审美。他的文章太高了,庄墨和任明卿服气的,普通读者像田恬完全就是不明觉厉,大众更是喵喵喵喵喵,可是评委们就吃这一套。   玄原就这样,突然从流行文坛飞升,变成了国家宝藏级的科幻作家。不但作协当委员,政协都要他当委员,因为他年少时十分叛逆地拒绝了入党申请,加入了一个小小的民主党派,民主党派老是想叫他当党魁。   玄原后来心想,那个晚上,他会以远超他的手速写出远超他水准的作品,可能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的脑残粉太过担心与失望吧。作家的战场,他怎么能将失败归结于读者呢?   玄原看了枕边的田恬一眼,伸手把他揽进怀里,然后偷偷缩回了手,造成他投怀送抱的假象,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三卷 榜首作家 第86章   一年以后。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了,任明卿在位置上整理书包。一般他会留下来提问,他总有细节问题或者拓展阅读需要与教授单独沟通,可是今天他行色匆匆。有个短发女生拿着巧克力走到他面前:“师兄,你有时间吗?”   任明卿记得她,是同班同学,比他小好几岁。   他做完《英雄荣耀》项目,休息了几个月,又马不停蹄地带团队住剧组,监了《转生轮》和《武侠英雄》的剧本,一直忙到今年年初。有一段时间,他累得不想写任何东西。庄墨给他放了半年假,他每天无所事事,和庄墨一合计,重新回到Z大念书。   Z大保留着他的学籍,他得以顺利回到大学课堂,完成他中断的学业。他个性单纯,象牙塔式的校园生活让他非常惬意,历史又是一个硕大无朋的素材库,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因为吃过苦,明白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再加上个性喜好看书研究,所以任明卿学习很用功,甚至有继续念研究生的念头。他对任何一门课都不敷衍。就像这堂古代文学课,其他孩子都在睡觉、开小差,他永远坐在前两排认认真真听课。他还带组做presentation,眼前的女孩就是他的组员之一,他对她有印象。   大学里的人际关系简单又松散,即使重来一次,他也始终是个边缘人物,对这些比他小几届的孩子抱着远观的态度。如果没有教学任务,他很少跟他们接触。不过他的孤僻症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庄墨也鼓励他社交,如果时间允许,他也许会请她吃饭,聊聊学术话题。   只是今天不行。   任明卿抱歉道:“对不起,我没时间。”今天是七夕,他约了人。   女孩子原本很羞涩,此时感到些许为难,但仍旧不甘心地问:“那个……就耽误你一小会儿。”   他的手机响了,是快递员的电话:“任明卿吗?出来收一下花。”   任明卿飞快地说了声“不好意思”,一瘸一拐地冲出教室。正是午餐时间,走廊里挤满了放学的学生,快递小哥捧着一大束纸盒玫瑰站在楼梯口,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任明卿看到那束包装精美、娇艳欲滴的玫瑰,涨红了脸,低着头快步走到快递小哥面前:“那个……”   “你是任明卿吗?”快递小哥准备签收。   “不是啊……我是说,是我。不过这是我订的,不是送到我这里,你搞错了。”任明卿心急如焚,打开手机展示自己的订单。“是送到3107教室,给这个人。”   快递小哥懵了:“是吗?”   一看,还真是。   “好吧。”快递小哥急匆匆走了。   任明卿松了口气,希望还来得及。   ——   3107教室。   “……所以现在做快消还是难,竞争太大了,利润空间小。同样都是品牌货,为什么别人要买你家的东西?如果跟大IP联动就不一样了。每一个大IP,他的衍生周边类目可以达到几十上百种。像《英雄荣耀》,他的英雄形象可以授权从文具到食品到家电,谢总你做食品冷链,包装上如果搞一个IP形象,网络上可以跟IP联动营销,线下放在货柜上也比其他商品更能吸引眼球。粉丝他一眼就能看出他粉的形象,他不会来在乎你是不是比别的商品贵一块钱两块钱,他只是觉得这个东西我认识,我喜欢,他就会买。这是把纯粹的商品逻辑转移到粉丝经济上来。未来你跟别的厂家拼的不是营销、质量、价格、品牌这些,而是IP赋值……”   庄墨正在跟谢晋山侃侃而谈,突然被快递小哥打断。他说了句抱歉,出门捧了一束玫瑰花回来。   教室里其他老师和同学纷纷起哄:“庄总很有桃花运嘛。”连一向来不苟言笑的谢晋山也笑着摇了摇头。   庄墨心里舒坦,摆摆手假装谦逊道:“老夫老妻了。”继续跟谢总说他的贴牌计划。“我们连城旗下今年要开发的IP矩阵是十洲三海系列,有玄原的《尘烟笑》、四海纵横的《浩荡纪》、安度陈年的《散漫王侯》……还有度他山的《武侠英雄》。”   “度他山?”谢晋山眼睛一亮。   他是宗正集团的少东家,祖上潮汕人,去到泰国做农业养殖起家,目前资产遍布全球。改革开放初期,外资引入困难,周恩来的夫人邓颖超亲去泰国,邀请谢家归国投资。宗正作为全球最大的华人跨国集团,义无反顾回身支援祖国的建设。在深圳市工商局,宗正集团的中外合资企业营业执照是——0001号!因了这层关系,每年国庆阅兵,谢家家主都会被邀请上主席台,站在国家领导人身后一同观礼。   如今中国市场飞速发展,宗正不仅局限于农产养殖,也将目光投向了成品加工。谢晋山此次被爷爷派来中国区担任总裁,正是想在加工食品、冷链食品上大动干戈,庄墨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作为泰国华侨,谢晋山对国内流行文化知之甚少,度他山的名字,却是连他都耳熟能详的。他忍不住倾身靠近庄墨:“度他山是你的作者?”   “没错。”庄墨对谢晋山的反应感到很满意。   过去的一年里,度他山的国民知名度随着《英雄荣耀》呈火箭式上升,因为《英雄荣耀》的IP全产业链开发,导致资本在挑选作者的时候第一选择就是度他山。   度他山有别于其他传统型作者,其他作者努力占据类型文的一个标签,直到做到头部:悬疑,玄幻,言情,恐怖,都市,警匪,探案,职场……而度他山,他的标签是——大IP。他是唯一市面上成功的IP矩阵开发案例。庄墨现在只要等人上门求合作就可以了,即使他外出谈项目,只要他说一句“度他山是我的作者”,合作方都要对他肃然起敬。   “度他山会是整个十洲三海的首席世界架构师,监督旗下所有作品的系列构成,而且这个案子是连城和阿里投的,他的IP授权方可以得到淘宝的渠道推荐。线下,全国一千多家连城广场会推出十洲三海风格的便利店,专卖各类周边,涵盖基本上所有快消类目。到时候小说、漫画、动画、电视剧、电影以及综艺持续更新,预计初年的销售额度就会突破百亿……”   “庄墨是哪位?”快递小哥敲门,又是一大束玫瑰花。   众人起哄:“诶,庄总,你到底有几房太太?艳福不浅嘛!”   庄墨无奈走到门前:“怎么又是给我的?”   “就是给你的。”   庄墨一看,盒装玫瑰,包装明显比手里这束高一个档次。他伸手一翻纸签,哭笑不得:“这是我订的,你应该送给2507教室的那位。”   快递小哥苦了一张脸:“我刚从那边过来,跑了五层楼!我就说嘛,我怎么会搞错!”   “那给我吧。你辛苦了。”庄墨风度翩翩地送走了欢天喜地的快递小哥,嘴里嘟囔了一句小糊涂蛋。任明卿跟他都在同一家店订花,这家店还是庄墨推送给他人情往来用的。他给自己订了花,却没有想到自己也给他订了花,还以为快递送错了,真是甜蜜的误会。   庄墨回到谢晋山面前,谢晋山亦是站了起来:“你说的我懂,这类似于品牌联姻。你们的IP也是品牌,对不对?这个案子我很感兴趣,不如一起吃个饭详谈。”   “……实在对不起,中午与人有约了。”庄墨展示了一左一右两大束玫瑰花。“聊项目又不急,这不是还有一个学期吗?”   原来他为了陪任明卿念书,到Z大报了个MBA课程。这里教的东西干货不多,质量不行,跟他正经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不能比,不过偏生买这些课程的都是大佬。   大佬们年轻的时候没好好上过几天课,成功了,赚钱了,来名校镀金。一群大佬坐在一起听课,见面先交换一轮名片,然后大家一一自报家门:你是做什么的,我是做什么的,你手上有什么资源,我手上有什么资源,我们怎么把手上的资源倒腾倒腾,搞点项目赚钱。庄墨在这里社交效率还挺高,就是老要被教授点名批评上课讲小话,不认真听课。   谢晋山被他婉拒,倒是想起来了:“哦,我忘了,今天是中国的情人节,你约的是尊夫人。”   庄墨坦然道:“他在这里上课,我是过来陪他的。”   谢晋山点点头:“巧了,我朋友也在这里上课,我也是陪他过来的,我也应该去跟他过情人节,失陪。”说完彬彬有礼地一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教室。   庄墨:“嗯?”他刚才是不是无心之中做了次月老?   庄墨来上课主要是为了黏任明卿,很快放下了对谢晋山私生活的一点揣测,马不停蹄地去食堂相会。他们俩今天的课不在同一幢教学楼,约定在食堂后面的小竹林见面。   当他捧着两束玫瑰花赶到小竹林,正巧撞见短发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到任明卿面前,手里捧着一盒巧克力。 第87章   “学长,那个……这个送给你!我、我很喜欢你,你可以跟我交往吗?”姑娘鼓起勇气表白。   她觉得任明卿成绩好,性格好,虽然没有比他们大很多,但比班上的同龄男生都要稳重宽厚。他虽然腿脚不太好,但长得很俊,穿搭令人很舒服,还会喷香水。   姑娘本身是个小网红,家境不错,觉得任明卿这种有品位、有腔调、性格好、有文化的文艺暖男简直是极品的理想对象。   任明卿对此的反应是手忙脚乱地把右手递给人家看:“我……我结婚了。”   姑娘其实注意到师兄的戒指了,可是他戒指款式每天都换,谁能想到是婚戒啊?!   不过想想也是呢,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有女朋友或者老婆给他收拾,他怎么可能每天都那么好看。   “我是他先生。”一个高个子男人突然走近了他俩,把手挂上了任明卿的肩膀。他穿着干干净净阿玛尼白衬衫,挽着袖子,态度温文尔雅,但不会给人软弱的感觉,一看便是精明强干的商务人士。   姑娘闹了个大乌龙,红着脸连连道歉,然后离开了。原来如此,怪不得品味如此良好,怎么可能是直男嘛!   “你干什么呀……”任明卿用额头顶着庄墨的肩膀钻牛角尖,对庄墨迫不及待跳出来宣布主权的行为很不好意思。   “怎么,别人都追到家门口来了,都不给我个名分?”   小任老师害羞极了,鸵鸟一样埋在他肩上不肯抬头。现在可好了,全年级都要知道他的家事了。   庄墨搂着他亲了一口:“我把你打扮得那么漂亮,可不是让你出来勾引小姑娘的。”   任明卿之前都是白衬衫配卡其裤,出去巡回签售也是这么身行头,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网上的一个黑他的贴子,说他长得丑,穿得土,还像吸毒。   其实他五官长得很标志,坏就坏在签售之前,他出门在外做了九个月的项目,人都做傻了,顶着老重的黑眼圈,像极了通宵熬夜爆肝的程序员。   小任老师揽镜自照,为自己韶华逝去暗自神伤,庄先生在旁气急:“你帅极了!”发誓要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他带到时装店里:“随便挑!”   小任老师最后挑了一件名牌白衬衫,和一条名牌卡其裤,看起来跟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庄墨:“……”   庄墨:“好吧。你们大佬可能都有自己比较固定的穿衣搭配吧。”   一口气买了十套回去。   小任老师高兴极了,觉得自己从一个人民文学家变成了时代的弄潮儿,重新找回了自信,每天拎着LV吭哧吭哧去菜市场买菜,去集市赶集,除了那个LV像是假包以外,完美。庄先生还在私人会所替他办了一张卡,让他去美容,小任老师对敷苹果干细胞保持皮肤紧致毫无兴趣,倒是很喜欢那里的泰式马杀鸡。   庄墨把右手的花束递给他:“呐,你的花。”   物归原主,任明卿自然是认得的:“怎么会……”但是当他看到庄墨手里的那束时就全明白了,“诶呀!”   七夕,他们都给对方订了花。   任明卿看了眼自己手上这束包装豪华、还插着小熊小星星的玫瑰花,想起了昨天页面上看到的价格,忍不住小声埋怨:“浪费钱。”   庄墨佯怒道:“你难道不该心生愧疚吗?七夕就给我送束普普通通的花,跟平时没两样。”   “比平时贵好多呢。”任明卿抱着硕大的玫瑰花礼盒,亲昵地牵起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除了花呢?”   “没有。”庄墨哼了一声。   “那不行。”小任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庄墨被他逗乐了:“小任老师,你双标啊。”   小任老师厚颜无耻地点点头。他送庄墨一束花,是把老公放在心上;庄墨送他一束花,是敷衍老婆。那怎么能一样呢?   “你今天presentation的PPT还是我帮你做的呢。”可怜他昨晚放着京宇的半年度年报不审,坐在书房里帮他做了一晚上的古代艳情小说PPT。   “我们组拿了最高分。”小任老师自觉发挥良好,语气里不掩骄傲,也不忘表扬肯定庄先生的努力,“大家都说你做的PPT很好。你辛苦了。”他说完,机灵地转着眼珠,话锋一转,“不过……那是昨天的礼物,我也回过礼了。”他帮庄墨捏了肩膀、敲了背,还在浴缸里卖力地给庄墨擦背,最后还给他掏了耳朵。   庄墨拿他没办法,太太恃宠而骄,送了束花,要占他好大的便宜:“那我先请你吃饭,你看行不行?”   “好的!”小任老师从善如流,跟他并肩往外走。   一路上都有两个女孩子偷看他俩,饭也不吃了,一直遥遥跟在两人身后。两人走到停车场,庄墨没有向往常一样去开车,而是走到自动贩卖机里拿了两罐可乐。那两个女孩子也终于鼓足勇气迎了上来,问任明卿:“请问……是度他山太太吗?”   任明卿被人扒了马甲,懵了,不知道以后在学校里怎么混。   庄墨上前,搂住任明卿的肩膀:“你们认错人了。他山老贼都几岁了,哪有我哥们那么年轻?”说完把可乐丢给小姑娘,搂着任明卿走了。   走出不远,听到背后一声激动人心的低声尖叫。   “你是在泡妞吗?”任明卿被庄墨一系列操作搞糊涂了。   “她们在YY我俩。”庄墨冲他眨了一下眼。   两人坐进车里。   RR到手新鲜了个把月,庄墨越开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自己坐在驾驶室里就像是个司机。任明卿就从自己L4的月薪中划出一部分,为他请了个司机,这辆车就算作他的公务用车了。平日里他们自己出门还是用那辆破A8,低调不张扬。   上车以后,照旧是庄墨决定去哪儿、干什么、导航、开车,任明卿闲闲地坐在副驾驶上听戏文。他有个特别小众的喜好,他喜欢听戏。于是庄墨坐的是RR,听的是黄梅戏。   “太太,你现在已经是走在路上都会被人认出来的大作家了,下午吃完饭你也没课,回家码字去吧。《武侠英雄》的后期制作很顺利,能够按时上映,今年春节档,你可以开连载了。”   “这么快?”   “没错。”   去年的这个时候,《英雄荣耀》IP大爆,综艺、动漫、影视接连上线。   最早是漫画。漫画跟小说不一样,连载更新的信息量不如小说那么多,小说一章讲完了的事,画成漫画总有个一两个月可以连载,因此任明卿的单篇人物小传全部被提出来,请了十几位资深漫画家同步更新。声势浩大,互相联动,原作者清一色的度他山,这波热潮至今没有结束。   其次是综艺。综艺是根据谭思的小说改编的剧本,但是任明卿作为首席世界架构师,直接压了谭思的番位。制作组还邀请任明卿参加,庄墨推掉了,最后好说歹说放他去了一期,干什么呢?去底下坐着当群众演员,看一下从来没有看过的综艺现场。任明卿在那里鼓鼓掌,哈哈哈,玩的很开心。任明卿有没有综艺感,庄墨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一个作者去搞那玩意儿干什么?只要综艺能上,他就持续有热度,下什么海,招什么黑?庄墨转手就推给了谭思,让谭思去,谭思可开心了,作为常驻嘉宾圈了一波粉。结果不出庄墨所料,《英雄荣耀》自家的项目,谭思的脚本,引起了一轮热潮,全给度他山长脸。现在预定了第二季,综艺选秀的那帮明星都进了《转生轮》剧组。   《转生轮》动漫暑期档业已上线,更新了两个月了,势头很火。   接下来,《转生轮》电影定档国庆,虽然拍得赶、制作赶,但庄墨相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剧本全程是任明卿监督的。他自己亲手改的短篇文本。他本身就是强剧情那一挂的作家,改剧本就是用台词、场景表现剧情逻辑,他上手还挺快,而且有一群资深编剧帮忙就算其他什么都是一星,至少故事是好的,没得说,票房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国庆档以后,《英雄荣耀》这边的IP开发会缓一缓,等明年的电视剧。趁着这波热度,庄墨要给他搞第二个项目了——十洲三海。《英雄荣耀》是别人的东西,十洲三海是他自己的。   他一下子窜起来,有人不服气,你度他山拿了全中国最大的IP,趁着《英雄荣耀》的东风青云直上,你有什么了不起吗?他不会去想这个IP之前始终做不出圈子文化,缺少内容,他会觉得你就是蹭热度。   度他山在这个时间点非常需要一部他自己的作品来稳住他的神格。   那就是《武侠英雄》。   虽然是挂在十洲三海世界观下,但这个系列他的个人风格非常非常明显,他可以继续稳固度他山身上“大IP”的这个标签。   为了给春节档的《武侠英雄》电影造势,任明卿可以开始文本的网络连载了。庄墨给他谈妥了全平台推送,包括漫画的同步更新,更新完了实体书、院线电影,最好拿个票房冠军,直接拿下今年的作家榜首,简单粗暴。   作家榜按数据、收入、知名度权重折算。去年的作家榜,度他山以一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一举拿下年度剧王《一世含桃》剧集和超级大IP《英雄荣耀》衍生作品,在全网数据、实体销量、版权收入三个方面吊打了当年所有作者,综合实力排在他前面的只有积累十年的红点白金和玄原、谭思。   今年《英雄荣耀》持续开发,持续火爆,《转生轮》实体书在14个月里突破了千万册销量,现在什么作家图书可以卖上千万册?开玩笑嘛。加上他下半年也有新作推出,极有可能直接拿榜首。庄墨给他算过,只要谭思不爆,任明卿今年可以压过谭思。   问题是作家榜年后颁奖,而新春贺岁档,任明卿和谭思都有电影要上。任明卿是《武侠英雄》,谭思是《诡域》。介时电影的成功与否,可能会影响作家榜的收入和数据两项权重。   《武侠英雄》,庄墨不计投入地在做,为了这部片子,他在Q市直接搭了一个影城,投了四个后期公司,导演选的是有想法的新人怪才,编剧还是任明卿带团队做,演员什么的挑演技不挑流量,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不过这个东西很难讲,尽人事,听天命吧。   “需要你操心的,就是《武侠英雄》的文本连载,马上就要开始,可以保质保量日更五千吗?”   “没问题。”大纲是前年做的,主线故事去年在剧组飞页写完了,这半年他上课,也不是全然没有写,度他山太太四十万存稿在手,没得怕的。   “好 ,带你吃好吃的去。”庄先生对小任老师的创作能力予以了深刻的肯定。   “什么好吃的呀?”小任老师等不及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88章   庄墨挑的馆子自然不会让馋嘴的小任老师失望。中途,庄墨还接过小提琴手的琴弓,给小任老师拉了首曲子,两人尽兴而归。   回到市中心的公寓楼,任明卿睡了个午觉,开始做《武侠英雄:浩荡琴师》长篇小说的收尾工作。庄墨则下楼买了点食材,认真做他的家庭煮夫。   因为任明卿要念书,庄墨在Z大边上买了套房,住着虽然不如青山绿水多惬意,不过胜在方便快捷。小任老师点夜宵也多了好几个选择,两个人在这里住得挺好。   今日七夕,任明卿可以忙工作,庄墨却不想让工作占用重要的节日。十洲三海的项目,年后一个接一个要上,他的工作量不可谓不大,但他却没有以前那么拼命了。跟任明卿在一起后,他改变了工作至上的观念,甚至觉得,事业这个东西嘛,慢慢来嘛,又不着急;退一万步讲,就算做得不怎么样,也没关系嘛,男人干嘛非得成功呢?他就给小任老师打打下手 ,挺好的。   庄先生的脑子里充满着这些懈怠又安乐的想法,吃饱喝足就加入了小任老师的午睡队伍,跟他手牵着手,额头顶着额头,懒洋洋地睡上一觉,然后起来思考晚上吃什么的问题。   任明卿中途出来休息,看到庄墨在厨房里忙,过来视察工作,顺便偷点水果吃。庄墨刚好帮他剥了两个软籽石榴,切了两个大橙子,把水果拼盘放在吧台上,转身走进吧台。   “想喝点什么,客人?”庄墨饶有架势地撑着桌面,背后是点着顶灯的酒柜。任明卿的私人调酒师在工作时间限量供应酒精。   “鸡尾酒。”任明卿比较喜欢Hendricks琴酒,不过乐于给庄墨表演的空间。   庄墨熟练地取了鼠尾草、味斯美,调了一杯口味独特的玛格丽特,然后在酒杯边缘插了一小片柠檬,还有一颗饱满的大樱桃。鸡尾酒里还加了淡奶油。   “请。和以前一样,免单。”庄墨像模像样地推给他,扮演着一个在工作时间勾搭客人的酒保。   “谢谢。”任明卿开心地接过,像小孩子从街头的冰淇淋车里接过冰淇淋。   这时候,庄墨放在吧台边上的手机响了。   任明卿下意识瞟了一眼,不是谁的名字,是串电话号码。   庄墨眉头一轩,离开厨房走向了阳台:“喂。”   任明卿竖着耳朵听。   在他关上阳台门之前,任明卿听到他不悦道:“今天七夕,你让我怎么过来?”   任明卿竖着的耳朵尖动了动。   这个电话不是第一次打来,他半年前发现的,到现在他都会背了。而庄墨这么重交际的人,竟然一直没有给号主存号。任明卿之前问过庄墨这是谁,庄墨冷酷地攥着手机说:“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任明卿:“……”想不到他的庄先生在外游刃有余,对内竟然是个问题青年,这个问题还拖累到了他。   庄墨基本上十天半个月要回家一趟,可是从来不带他回去,哪怕是过年。去年他跟庄墨确认关系,是在春节前,庄墨连家都没回,任明卿还觉得奇怪呢,他是传说中的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吗?一旦问及就含糊其辞的,好像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今年总算回去了,倒是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从初一到初五,没个人影。   任明卿知道他们的关系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很难被承认,他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只要庄墨跟他讲,他纵使心里不舒服,也不会非得要跟他进门。然而庄墨给他的理由竟然是:他跟家里关系不好,让他也不用回去了。   这算什么话。   四点多的时候,庄墨又去阳台接电话,完了跟他说得回趟家,有事情要处理。   “今天?”小任老师抱胸。   “我尽量赶回来吃饭。”   任明卿微微叹了口气:“我陪你一起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也好帮上忙。”   “算了。你忙你的,我能处理好。”庄墨心不在焉地给了他一个离别吻,走了。   任明卿看着满桌的菜,眯起了眼睛。   他索性不写了,打开QQ,从为数不多的联系人当中找到了一口咸,跟他聊了起来。   田恬和玄原就住在他们家附近。玄原特别喜欢搞小团体,他们还住在城郊的时候,他也放着三环边上的庄园不住,要来他们隔壁买房。等到他们进了城,他们也搬回城里面,吵架了还要跑到他们家来赌气,仿佛看准了庄墨会把他们管好,任明卿因此和田恬很熟。   洗灰:田恬。   一口咸:【飞扑.jpg】   一口咸:怎么了太太?   一口咸:你主动找我我好紧张【吃手手.jpg】   洗灰:庄总在家庭方面有点问题,你知道吗?   一口咸:太太!他没有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口咸:他忙成狗!   一口咸:没有时间出轨!   一口咸:说真的师父怎么待你,你怎么可以怀疑他出轨!我都没有怀疑玄原大大出轨!   %¥#F¥%……&抱怨玄原高达30分钟。   一口咸:总之我师父比玄原大大好多了啊,他多靠谱啊!如果他出轨!我也能接受。   任明卿在一边的笔记本上记了一笔:找田恬讨论庄墨的问题,他会说着说着就爱上庄墨,还能接受他出轨。   洗灰:我没说他出轨   洗灰:不过他其实精力挺旺盛的。   一口咸:【捂脸.jpg】   一口咸:我听见了什么   洗灰:真的。   洗灰:现在的工作量还远远没到超他的负荷。他看文件的速度是看文的三四倍。他每天睡得跟我一样多,状态很好,一点儿也不累,睡前还能看会儿《红楼梦》。他确实思维能力比常人要快,有时候躺着就把三四件事情想完了,然后打电话让你们做。   一口咸:哦。   一口咸:我以为你要跟我分享什么闺房秘闻,结果你跟我说看《红楼梦》【小S冷漠.jpg】   一口咸:所以他是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洗灰把问题简要地说了说,询问他有什么内部情报可以提供。   一口咸:我这里是外部,你才是内部!   洗灰:……   任明卿发觉找田恬什么都聊不出来,关掉对话框。   他又翻了翻为数不多的联系人,敲了敲白殇殇。   因为白殇殇是美国时间,所以他长话短说,把情况发过去以后,打算明天再来收回复。   不料白殇殇很快就给了他回答。   花眠:小傻瓜,他骗你的。什么和父母关系不好,他是在外面养小三。   洗灰:这不可能。我又不傻。   花眠:不,你傻,你就是那个小三。   洗灰:啊?   花眠: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他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因为他有外室,就是你;他不想带你回去——他当然不能带你回去,因为你是外室。   洗灰:……   花眠:碰到感情问题,你得学会换位思考,思考最差的情况。   说完就下线了。   任明卿觉得白殇殇不愧是言情作家出身,她会为各种事件寻找最狗血的结果,对现实一点帮助都没有。   他问了一圈,除了狗血,一点情报都搜集不上来,索性决定自己去一趟看看,再不济也是被庄墨家里打出来而已。做男人要勇敢!   他打电话给庄墨的秘书,问他要庄墨的收货地址。秘书反馈庄总的常用收货地址确实有6个:城郊的家,城里的家,连城,京宇,Z大,还有一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地址。   任明卿轻而易举地查到了庄墨的小秘密,打算登门拜访他的岳父岳母,走到一半才发觉没有带礼品,折回去拿了一袋应季水果,几瓶他自己做的牛肉酱,还在楼下的保健品店里买了两盒黄金搭档。 第89章   任明卿坐公交到目标小区。这是一个老小区,楼体爬满了青藤,第六个地址是小区中的独栋别墅,拦着门墙。任明卿绕着门墙走了一圈,别墅里亮着灯,有人在家,只是院墙阻拦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见一楼的窗子。   任明卿默念了几句“做男人要勇敢”,悬着的拳头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去敲门,目光投向了不高的院墙。   也许他应该先侦测侦测情况?   他转头看看安静的小区街道,又抬眼看树。他虽然腿脚不好,但他小时候也没少爬树。   三分钟以后,任明卿在院墙上探出脑袋。   他果然看到了庄墨。庄墨正坐在餐桌边,臭着一张脸吃饭,他身边的一个若影若现的人影,有点谢顶。   “你在干什么?!”保安在底下怒吼。   任明卿吓了一跳,手一滑,挂在了墙头。屋子里的庄墨亦是被惊动了。他探了一眼窗外,立刻扔了筷子快步跑了出来。   “怎么了?”屋里的人紧跟着站了起来。是个中年妇女。   “你想偷东西吗?快下来!”墙外的保安用手电筒照着自挂墙头的任明卿。   任明卿从来坦坦荡荡,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此时被抓了个正着,手忙脚乱,墙上有青苔,他好几次想撑着墙头溜走都没有成功。庄墨连鞋子都来不及换,赤脚跑进庭院里,呵斥道:“别动!”   “看你往哪儿跑!”保安试图任明卿的脚踝。   任明卿下意识地把腿一缩,结果控制不住平衡,整个人倒栽葱地往墙里坠落。   庄墨飞一般窜进了树丛,在任明卿掉下里之前冲到了他底下,握着他的腰把他抱下来,仔仔细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任明卿的手心擦破了,脏脏的,庄墨握着任明卿的双手搓了搓,亲了一口,然后回过神气急败坏地打了两下他的屁股。   “爬墙干什么?!”庄墨质问。   任明卿不敢说话。他偷看了一眼开着的房门,庄墨的爸爸坐在餐桌前张望,庄墨的妈妈跟到门边问怎么了。   庄墨回头看了一眼一对老人,又看了眼灰头土脸的任明卿,立刻明白了,行啊这是做上门女婿来了:“吃过饭没有?”   任明卿摇摇头。   “我送你回去。”庄墨牵着他往外走。   任明卿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大宅,有点泄气:来都来了,饭都不给吃的嘛?   “这是……小任吗?”庄墨的妈妈迎出来,语气很激动。“快进来快进来,吃过饭了没有?”   咦?任明卿看了一眼庄墨绷紧的侧脸,好像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只不过犹豫了了一小下下,庄墨的妈妈就追了出来,亲热地拉他进去吃饭。庄墨冷着一张脸,任明卿都替他羞愧了,半推半就地进了门,又跑出去把丢在路上的伴手礼拿上。庄墨看着那盒黄金搭档,眼睛都直了,把大门关上,慢吞吞跟在他俩身后。   庄墨的母亲是个打扮得挺普通的中年妇女,有点发福,脸色红润,庄墨的眉眼很像她。不过她谈吐素质很高,既有老一辈特有的热情,又没有大多数中年妇女的短见,见到任明卿激动不已,又是给他递拖鞋,又是给他盛饭,看样子对他没有一般性的成见。   庄墨的父亲则严肃得多,从镜片后面斜着眼睛打量他。任明卿有点胆怯,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庄墨也斜着眼睛瞪着他父亲,仿佛在说:你敢说他一句不好,我就掀了你的桌子。父子对视火花四溅。   任明卿被上了碗筷,按下来吃饭,庄母的嘴停不下来:“你就是小任吧?小伙子长得真俊。庄墨经常提起你,大作家,厉害的勒!我们家从心工作这么多年,收入还不敌你写一本书,真要向你好好学习。我看过你的小说,好看,文笔也好,要不是我眼睛老花,我还想去打那个游戏——你喜欢吃这鱼吗?来阿姨给你换过来。”   庄墨一改常态,成了哑巴,又有蠢蠢欲动、要阴阳怪气几句的庄父在侧,餐桌上气氛冷硬。不过庄母却不为所动、谈笑风生,任明卿被哄得七晕八素,意识到庄墨的口才全然继承于他的母亲。她全方位、无死角地阿谀奉承任明卿,根本停不下来,还特别真挚,跟显然对他很有意见的庄父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被阿谀奉承了半个小时以后,任明卿终于放松下来,对庄母的回复从单音节词变成了词组,进而延长到了整句。他不时看看沉默的庄墨,觉得可能庄父庄母并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只以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合作无间的搭档。这让他既遗憾又松了口气。虽然问题持续存在,但至少今天的他不需要面对。他只是一个来庄墨家做客的朋友而已,这种认知让他多吃了两碗饭。   饭后,保姆上了茶。庄父坐在椅子上仰坐着,喝茶,看灯,看似对妻子与不速之客的对话毫不上心,却在他们聊到希望小学的时候突然插嘴:“孩子,你们怎么打算?”   任明卿不明所以。   庄父敲了敲桌,严厉地看看他俩,重复:“孩子。”   任明卿这才意识到:哦,他们什么都知道。   “前菜”结束了,现在才是“正餐”。   他又紧张起来。他再次变成了新媳妇上门头一遭,性别还出了点小小的问题。   庄母一看情势不对,忙着把话题扯回来:“听说你们资助了不少孩子,这个后期的运营费用也是基金出吗……”   身边的庄墨正在吃橙子。他一路保持沉默,似乎专门在等父亲发难。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水果,冷冰冰地打断了母亲的话:“我不要孩子。”   “你这是要我们沈家绝种!”庄父拍桌。   “我又生不出来,你跟我说干嘛?你跟你儿媳妇说去。”庄墨反驳得云淡风轻。   庄父转而恶狠狠地盯着任明卿。   任明卿慌了,在众人的目光中走投无路:“我也……生不出来。”   庄墨擦了擦嘴:“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去外面弄一个,他生我就养。”   任明卿转头看着他,什么叫从外面弄一个?   “他去外面弄一个跟我们沈家有关系吗?”庄父质问。   “好了!”庄母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别说话了,好不容易把任明卿盼上门来了,还把人吓跑。“他们要孩子自己会去代孕的咯,让你操什么心。”   “领养就可以了。”任明卿小声提议。   “建些希望小学让他们念书去就得了。”庄墨从前很想要孩子,出了小暮的事情以后,坚决不要孩子。他妹妹已经这样了,他承受不了再来一次的打击。不过他也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不会干涉任明卿的生育权。如果任明卿想要,他还是那句话,任明卿代孕或者领养一个他就养,“看他意思吧。”这个事情任明卿自己做主。   “啧。”庄父对这个事情很不满意,终于发起了牢骚,“怎么好端端找了个男的……”   “你不要说了!”庄母呵斥。她不想难得的家庭聚会搞砸。   庄父不响了。他下海经商以前在军队里当兵,文章写得很好,不过思想极其老派,是知识分子加高压政策型直男癌。庄墨以前不婚、丁克,他就每天要骂他,现在庄墨闷声不响结婚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从别人那里得知儿媳妇是个男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头子想想就生气,荒唐!怎么当初就生养了这么个孽畜出来,丢他家的脸。   庄墨原本就不愿意待在家里,看到保姆端了饭菜出来:“小暮没吃过?”   “她刚醒。”   “我去送。”庄墨接过饭盘就上楼了,走到楼梯拐角,不忘招呼任明卿跟上。他不愿意任明卿跟父母单独待在一块儿,怕他受老头子闲气。   “上头还有什么人?”   “我妹。”庄墨淡淡道。   他走到三楼,打开了门,一个穿睡衣的女人席地而坐 ,长发遮住了脸,听到开门声瑟缩了一下。   “你在外面等一等。”庄墨进去,把饭摆在她面前。她一开始躲到房间的角落里去了,不过庄墨温柔地跟她说了几句话,摸了摸她的头发,女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被庄墨抱到了床边坐下。庄墨耐心地把饭喂给她,时不时跟她聊天,只是她全程一句话都不讲。   任明卿想到了“阁楼上的疯女人”。   庄墨出来以后关上了门,在任明卿疑惑的眼神中说:“回去跟你讲。”   他们下楼的时候,庄父与庄母正在卧室里争执。   庄父:“你包那么多干什么?以后分了呢?他们还能一直这么下去不成?”   庄母骂他:“你儿子说了,你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媳妇,爱要不要。你不要我要——你那儿还有多少现金?全都拿出来!——新媳妇儿上门,一点礼数不讲。”   她比丈夫更能认清楚现在的形式。儿子早就独立成年了,有自己的事业,不需要仰仗家里,所以择偶也好,其他方面也罢,表现得非常强势。话语权说到底是自己争取来的,庄墨经济独立,他就硬气,我爱跟谁过日子就跟谁过日子,我把他带回来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的,你们尊重他,那常走动;不尊重他,那就拉倒,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会疼,跟你们没关系。   他是独子,小暮又变成这样,百年之后沈家的家业还不得落到他手里,他有恃无恐。反倒是他们,不可能真的跟儿子断绝关系,只能退让。老头一时半会不能接受家庭地位的下降,庄母却对此抱着乐观的态度。儿子当家没什么不好,儿媳妇也是好孩子,她现在就想一家人和和美美,整整齐齐。   后来任明卿走的时候,庄母给他包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还给了他一枚颜色清亮的玉坠子。任明卿不好意思拿,庄墨拿了就走:“正好,我要去保养车子。”   “又不是给你的!”庄母觉得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第90章   庄墨在回家的路上没有说话,他的情绪不怎么好,而开车需要专注。回到家以后,他也体现出和往常不同的颓废。他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他知道得跟任明卿做一番交代,又想逃避。任明卿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并不催促。   “在我认识你的前一年,我从观文跳槽出来。”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庄墨打起了精神,从头说起。   任明卿点点头。这件事他有所耳闻。庄墨在观文干得很不错,虽然他的父亲是董事会成员,但庄墨从基层干起,用成绩说话,谁又能嘲讽他蒙受祖荫、实力不济呢?   “那年年末,观文组织了一场年会。当时我妹妹大三,回国在公司实习。我当天晚上有另一个局,让谭思照顾她。她是谭思的粉丝,两人的关系很不错,我觉得有他在没什么问题,结果……”他没有说下去,红了眼眶。   任明卿握住了他的手。   庄墨怎么都无法原谅谭思,为什么我把我妹妹交给你,你没有看好她,让她喝酒,最后你自己回来了,她却没有好端端地回来。这个事情导致他再也没法跟谭思好好相处。谭思深感抱歉,但觉得自己罪不至死,他不是始作俑者,庄墨却不那么想,小暮因为他的疏忽眼见着要葬送了这一生。   “我应该叫做父亲的那个人,你也看到了,他是一个非常老派、顽固的人,很自私。”庄墨斟词酌句,说得很慢,“小暮参加的那个晚宴,与会人等都不是等闲之辈。他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而这份侮辱,不是那些大人物施加给他的,而是他女儿施加给他的。她被人强暴,后来变得疯疯癫癫,他觉得这是一桩家丑。”庄墨摇摇头,对他极度失望。   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跟所有人打好交道,却拿不出半点耐心应付自己的父母的缘故。他厌恶那个家,回家只是为了看他妹妹。他自己都不愿意跟他父亲有联系,更何况让任明卿回去那个地方受着闲气装父慈子孝。   庄墨说完了。   他平时能言善道,但是对于此事,可说的寥寥。他几次三番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语言是很贫乏的,难以道明他复杂的感受,和因之产生的种种变化。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也是蒙在他心头的一片阴影,他与之纠缠了整整快三年,再挖开来的时候还是鲜血淋漓。他的情绪极其低落,对自己、对整个世界都极度失望。   他中了子宫彩票,诞生在一个富豪之家,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成长为一个聪明、懂规则、有资源的精英人士,事业成功,家庭和睦,对自己所在的阶层和所拥有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苦难,但从未亲身经历过,因此他秉持着社会达尔文主义,享受着特权,认为本应如此。人类社会本就是等级分明的,他很幸运,他很幸福,他很安全,他要努力争取更多的资源,为自己、为家族保有这份优势。他关注社会新闻,并保持冷漠。他很忙,有生意要做。   直到小暮的事情发生。   庄墨的三观全毁了。   有一度,他和小暮一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妹妹身上呢?   诚然,庄墨知道这个社会对女性来说从来就不那么友好,即使现在也一样,家暴、强奸、人口贩卖、强迫卖淫、性骚扰、职场性别歧视……种种想得到想不到的罪恶每天都在发生,他对此清楚得很,甚至因为信息优势,比常人更接近于真相。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些会发生在小暮身上。小暮不一样啊。她从小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天之骄女,常青藤毕业,聪慧有想法,她会拥有自己的事业,和优秀的精英男士组建家庭,没有经济压力,不用忍气吞声,受到尊重,享有安全。罪恶本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   罪恶本不应该发生在他们身上。   他们如此有钱有势,为什么还会成为受害者?!   “也许这是一种报应。”庄墨在暴怒、抗争、失败、颓废以后,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小暮的遭遇是对他过往对一切恃强凌弱的冷漠的报应。   如果世界是丛林,强者是正义,那么总会有比他们更加有权有势的人存在。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对手面前不过是大鱼吃虾米。他自以为高高挂起,事实上离泥潭也不过一步之遥。他们跟其他人本没有区别,他却自负地以为自己可以作壁上观。   洪水来的时候会吞没一切。   只要洪水存在,谁也无法幸免。   只有当庄墨自己变成受害者的那一刻,他才开始对那些不正确却始终存在的阴暗说不。他在观文内部做了一场自查自纠,对文章做了三观上的约束。性暴力是错误的,歧视女性、物化女性是错误的,未经同意的性关系是错误的。身为作家可以描写罪恶,但不能说那是对的,不能让犯罪变成一种上位者的恩赐,即使大多数无线风的读者对此司空见惯。无线风被称为厂妹文学,厂妹是社会底层的年轻女性,她们没有什么文化,小说是消遣的同时也是她们为数不多了解这个世界的窗口。如果小说将她们有可能面临的罪恶包装成“霸道总裁爱上我”提供给她们,哪怕一千个人里只有一个人当真,对于那一个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一个人的一生可不是几率问题。   这场自查自纠受到了大量的非议,而这只是庄墨最不激进的决定。他跟他父亲不一样,他还年轻、锋利,绝不低头,有人冒犯了他的家人,他要他付出代价,就这么简单。所以他采取了其他更多冒进的报复行为,将他自己也处于了危险的境地。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他们口耳相传,还原了那起不幸,还在背后嘲笑他的妹妹,嘲笑他疯狗乱咬人的架势。他发誓要把罪犯找出来,得罪了很多人。他固执地跟谭思绝交,除非谭思能通过他的影响力帮他制造舆论事件,查明真凶。   谭思拒绝了。   谭思是想和庄墨和好,但不是自杀式和好。他是个什么人物呢?畅销书作者,通俗小说家,说起来风光,其实没这么重要,他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当时就在晚宴上,那个晚宴上的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他说庄墨不清醒,这个计划行不通,暗地里腹诽庄墨太自私,他妹妹出了事,要他赌上所有作陪。他受不了庄墨的道德绑架,站到了许唯那一边。   庄墨迅速地失势了。   他是高傲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变了,观文没有变,他对观文很失望,离开的时候没有留恋。   一眨眼三年过去了。他东山再起,有了新的人生,新的事业,新的伙伴,甚至有了自己的伴侣。可他始终没有忘记阁楼上的小暮。没有那件事,他的妹妹本来应该大学毕业了,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现在她甚至都不会说话。伤害对其他人来说总是轻描淡写,“那又怎样”、“不至于吧”,但对经历的那个人来说,她可能永远就停留在那一天,陷进去、走不出来了。她过往的所有幸福,可期的所有未来都消失殆尽。   庄墨的父亲是个军人,庄墨从小被灌输了一些因循守旧却并不那么糟唾的观念。他是男人,要照顾自己的家人,照顾自己的妹妹,对他们负起责任。他从小被这样教育长大,也从小以此为信条。他比小暮大四岁,却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母亲的老家在乡下,一个风景秀丽的村庄,水泽遍布。他还记得他和妹妹小时候赤着脚去草甸上捉泥鳅,挖河蟹。水草丰美,即使是成年人也分不清楚哪里是水,哪里是草,水看起来很清浅,但是水底下的淤泥很危险。他在前面探路,叫妹妹跟紧他的脚印,踩在他走过的地方,那里是坚实的,可是妹妹比他轻,脚底打滑。   她陷进了淤泥里,一眨眼就被吞没了下半身,尖叫着扑腾。水浑浊的时候,才现出沼泽的真相。   庄墨表现出了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他先是叫妹妹不要哭,不要动,他的威严起到了作用,妹妹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抿着嘴照做了。下沉的速度有所减缓,她绝处逢生,泪眼汪汪地挤出一个紧张的笑,朝他伸手要抱抱。庄墨伸手试图把她拉起来,可是淤泥很沉,他所站的草甸也不怎么坚实。   妹妹知道事情难办了,嘴一咧,又哭出来了。   “没事,不要哭。”庄墨安慰她道。   他想回去叫人。可是他们走得太远了,村庄缩得小小的,像一排黑白相间的老旧积木。他们是偷溜出来的,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找他们。也许等他跑到村子里,妹妹已经被淤泥淹没了。   庄墨左右一瞧,瞧见了田埂上的一截竹竿。那是村里人用来钓鱼、钓龙虾的,用过一次就丢掉了,一头还坠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腐肉。庄墨跑到那里捡了起来,掰了掰硬度,不知道足不足够承担一个小女孩的重量,他不确定。他还小,不知道很多事。他也很害怕那片吃人的泥潭,可他是哥哥,他的妹妹现在陷在里面。   他站在田埂上,把长长的竹竿递给妹妹。淤泥已经没到了她的胸口,她举着双手,小手在空气中挥舞,期待着来自哥哥的救援。等她抓住竹竿的另一头,她泪眼惺忪的眼睛里亮起了光。   “抓住,别松手。”庄墨估计了一下距离,“可能会没到泥里,不过千万别松手。”   千万别松手。4岁的沈从暮记牢了这一点,哭丧着脸看哥哥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   “很快。”他保证。   他开始把竹竿往回拽。小暮整个人往前倾倒,泥潭很快没过了她的脖子,她可怜地仰着脸,看着岸上的哥哥和大片大片的天空。他绷着脸,咬着牙关,拽着不平整的竹竿,对抗着四岁小孩的重量以及淤泥的巨大阻力。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点一点收手,小暮越来越靠近岸边,不过她也因为自身的重量不断下陷。   “哇!”小暮吓得闭上眼睛哭了出来。   “闭上嘴!”哥哥焦急道。   哭声截然而至,因为泥潭把她整个都吞没了。无孔不入的粘稠液体灌入她的耳蜗、鼻孔与嘴巴,她陷入了一片可怕、窒息的黑暗中。   “抓住!”哥哥冲她喊。   她照做。她手中抓着一截竹竿,是这个混乱的、不定型的泥潭中唯一坚实的东西。   竹竿一点一点地前进,她跟着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脚下能吞噬一切的淤泥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坚硬的田埂,哥哥丢掉了竿子,用被竹竿刺得鲜血直流的手把她拉出了泥潭,抹掉她鼻孔和嘴巴里的泥。   “哇!”像个泥人的沈从暮一头扑进哥哥的怀里要抱抱。   “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他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往回走,将那个泥潭丢在后头。   没事了,哥哥在。小暮大概一直记得这句话,一直很黏他。虽然他越来越忙了,但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崇拜他,信任他,在美国时间给他发自己的坏心情,想要得到他的安慰和保护。   他很忙,有时候回,有时候放到一边。他的妹妹每次见面变化都很大,从他印象中的小姑娘出落成成熟优雅的女士。他感叹时光匆匆,去朋友圈翻她的近况,点个赞。   那天晚上,小暮给他发信息,说她喝醉了。   他回复道:谁叫你喝酒的?   他有客人要陪,脱不开身,心想谭思陪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她是个大姑娘了。   然而……   庄墨现在总想起他们小时候在泥潭边的那件事,有时候做梦还做到,听见那个男孩稚气却充满担当的声音——   “抓住,别松手。”   “可能会没到泥里,可是千万别松手。”   “很快。”   “没事了,哥哥在!”   “哥哥在。”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难以将这个抑郁、疯癫的女人与当初那个他抱在怀里生机活力地大哭着的小胖丫头联系在一起。她是不是在最后一刻还相信他的哥哥可以救她?   他也永远无法得知,为什么9岁的他可以靠着一腔孤勇把小暮从泥潭里拽出来,29的他就做不到了。   这三年里,他不停地想要找出凶手到底是谁,可是一无所获:“找到她的时候,她是干净的,她洗过澡了,现场没有任何织物,指纹,什么都没有。监控删得一干二净。我找人调查他们,那些人,他们个个男女关系混乱,有四个有性侵史。谁都有可能,又谁都不是。没有人还她清白,家里人觉得她丢人现眼,甚至一度觉得她在撒谎。我就是……”   做不到。   做不到像9岁时候那样,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了。   庄墨痛苦地盯着任明卿,眼里越来越红,但眼泪始终悬而未决。   任明卿温柔地把他搂进了怀里。   他了解庄墨。庄墨何等强大,又何等骄傲。强大和骄傲催生了责任心,他会下意识地对周围的人负责,也怀抱着一种无来由的自信:跟随我,他们会拥有美好的一生。如果他们的人生有坎坷不顺意,庄墨就会将此归咎在自己身上。   “有时候坏事就是会发生。”任明卿抚摸着他细软的发,“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需要一直都那么强大。”   庄墨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这件事折磨他太久了。   他发泄了一会情绪,任明卿问了他一些案件的细节。庄墨始终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不过对嫌疑人们倒有很多可以聊。他亢奋地拿出了很多资料,都是他请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他讲了足足一刻钟,突然对任明卿安静的姿态产生了恐惧。   说起妹妹的遭遇,他很难冷静,难免用词激愤。他又用不正当的手段调查了嫌疑人,即使他们在法律上都是清白的。他想起他在观文的最后一段时候,大家都觉得他疯了。他太独了,不擅长把自己的软弱暴露人前,哪怕是任明卿,只要他没有搞定的事情他都不跟他讲,就像他的家务事,他习惯一个人面对难题。   此时此刻,他既担心任明卿恐惧他的狂热,又担心任明卿鄙夷他的能力,后知后觉地住嘴了。   任明卿看了他两眼。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他认真地问。   他大概理清了来龙去脉,庄墨的骤停让他觉得是时候表态了。   庄墨盯了他许久,用力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他胸口。   “怎么了?”任明卿今夜格外温柔。   庄墨只是一个人太久,没有想到有人愿意跟他一起。   “不然呢?”任明卿耸耸肩,“这件事还没结束,他不能就这么逍遥法外。” 第91章   第二天下午,任明卿出现在庄家门前,这一回他是走大门的。   庄母没有想到这么快能见到他:“小任老师……你怎么来了?”   “因为庄墨比较忙,没有空回家,所以我代他回来看看。”任明卿带了点水果,递给她。   “快进来快进来——你手上这么大包小包的,什么东西啊?”庄母好奇地瞧瞧。   “是衣服。”任明卿因为这大包小包的比他送的水果大,有点羞赧。   他进了门,左右瞧瞧,发现庄父不在家,松了口气。   “听说小暮的情况始终不太好。”庄墨昨天跟他讲了妹妹的病情。   遭受强暴以后,庄墨陪小暮去警局报案,最后因为缺乏证据撤案。而他们的父亲出于极大的自尊心,指责她在说谎,这件事压根不存在。在他的思维观念里,被玷污的女儿是一桩家丑,只要他不承认,不面对,就可以把它归咎于女儿的臆想。   庄墨对此嗤之以鼻。他努力想找出真凶,这无可避免地泄露了小暮的经历。她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的父亲千方百计想要抹去的家丑,别人却是幸灾乐祸地在谈论不休。不幸一旦牵扯到男女关系,大量的细节就会变得精彩纷呈,发生在千金大小姐身上的尤其如此。大家乐于看到豪门不幸,似乎这是对他们财富的惩罚。   所以小暮就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出了家门,大家都津津乐道她的不幸;回到家里,家人却不相信她的话,要求她表现得像之前那样。   她不是一开始就发疯的。她只是在这双重重压下,慢慢变得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不愿意说话。她不得不中断了学业,回到了家里,专家判断她得上了PDST、抑郁症、失语症、恐丑症、广场恐惧症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心理疾病,伴有间歇性的幻想和癔症。她需要去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可是她的父亲再次展现出顽强的固执:他的女儿不能进疯人院。   穆医生给她治疗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小暮开始恐惧除了庄墨和许唯以外的所有男人,穆医生不再能近她的身。穆医生介绍了一些优秀的女同事接手他的工作,但她们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坚持下来。要不是治疗方案对小暮不起作用,要不就是对工作地点颇有微词。总之,小暮的家庭医生换了几茬,能做的就是给她开开“百忧解”。   庄母提起女儿,就忍不住湿了眼眶:“许唯提议把她送到国外去治病,减少二次伤害。我受不了了,我要把她送去医院。”   任明卿从庄母嘴里听到许唯的名字,再次吃了一惊。昨天庄墨说小暮唯二能接受的男人就是他和许唯时,任明卿就有同样的困惑。庄墨告诉他,那是因为许唯是第一个发现小暮的人,他救了她,所以即使她变得疯疯癫癫,也知道他是安全可靠的。虽然庄墨对此保持极大的怀疑就是了,他对许唯有根深蒂固的成见。   “她这个样子怎么出国呢?”任明卿没有问出口的是,庄父难道会同意?   “许唯跟小暮一直很好。他说可以把事办了,带她出去。”庄母含蓄道。   任明卿又吃了一惊。他对许唯的印象停留在他和庄墨是生意场上的对手,屡有冲突,却不知许唯几乎要做上庄墨的妹婿了。   任明卿对他们的家事不便置喙,走到二楼,借了个房间换衣服。等他出来的时候,庄母发觉他变成了一只皮卡丘。   “小任老师……”庄母望着眼前巨大的人型玩偶,失去了言语。   “这是我和庄墨还有穆医生商量的结果。”任明卿的声音从皮卡丘里传出来,有点失真。   小暮的事过去已经三年多、将近四年了,它在这一家人心中留下了巨大的伤口和裂缝,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愈合,而是变成了一个枯萎的黑洞。但其他人的生活还在继续,即使是庄墨,他能做的也就是继续调查,然后每隔一个礼拜回来看看妹妹。《武侠英雄》快要上线连载,他的工作越发忙了。   任明卿想帮上庄墨的忙。他想对庄墨有用。   他了解到了小暮的治疗陷入了瓶颈,找穆医生商量,穆医生给出了一个全新的治疗方案,需要家人大量的陪伴和共处,还需要家人有一定的心理学知识。任明卿久病成医,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皮卡丘不是男性或者女性,皮卡丘就是皮卡丘。”任明卿对庄母解释,“她可能可以接受,我们试试看。”   “哦……好的。”庄母走到他面前领路。   任明卿刚进入小暮的房间,小暮没有发觉他。她在走神。任明卿在房门边坐了下来,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   五分钟以后,小暮开始尖叫。她受了惊吓,又哭又闹。   庄母赶紧把任明卿叫了出来。   任明卿摘下了头套:“这是第一天,她会受惊很正常,我明天再来。”   庄母一头雾水地将他送走了。   第二天,任明卿跟庄母说好,只要小暮不试图做出危险的攻击行为,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那么他就会在她屋子里呆满十分钟。希望她不要因为小暮哭叫就惊慌失措。   “她昨天夜里还惊悸。”庄母心疼又不安,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很正常。她总得面对其他人,害怕是必经的过程。”任明卿安慰道。   他进去,小暮哭叫了一会儿,拿枕头扔他。她的右手始终上了板夹固定,她只能用左手,扔了几次,赶不走他,就害怕地躲到了镜子后面。十分钟一到,任明卿就起身离开。   后来的一星期,任明卿每天造访庄家,到小暮的房间里呆一段时间。每天增加五分钟,最后达到了半个小时。小暮在前四天每天晚上做噩梦,惊悸,第五天症状消失。现在任明卿进门,她只是冷漠地看他一眼,继续发呆。   “她有很大的进步。”任明卿在周末的家庭聚餐时跟他们汇报,“她现在能够毫无反应地跟一个男人在一个房间里呆半个小时。”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家庭聚会,庄墨每隔一礼拜回家一趟,很少留下来吃饭,甚至很少开口和父母说话。   “她还不知道你是男人。”许唯慢条斯理道,“她以为你是皮卡丘。”   庄墨瞪了他一眼。   刚才进门的时候,庄墨跟许唯一打照面,就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许唯彬彬有礼地回道:“我每个礼拜的这个时候都在这里。”此后气氛一直很僵。   任明卿无意与他争执,好脾气道:“慢慢来。”   他与庄墨对视一眼,庄墨微笑:“没错,慢慢来。”   他们相视而笑在庄父眼里很刺眼,他严肃地问:“你上门来,解决小暮的问题。”他拒绝使用“治疗”这个词,“你有相关的执照吗?”   “穆医生出的治疗方案,我只是代为执行。而且我本身有过这样的经历,我能够理解她。”   庄父搁下了筷子:“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你疯疯癫癫地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不肯说话,还想砍了自己的右手?”   任明卿说漏了嘴,心慌意乱地瞥了庄墨一眼。他以为庄墨还不知道,其实庄墨一清二楚,他指的是纽约死后、高远诞生的那个暑假,徐安之把他送到B市,他没法正常上学,一个人接受治疗,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很艰难。庄墨还知道得更多,比如他到现在为止都还人格分裂,需要吃抗抑郁药缓解症状。只是任明卿始终装在维生素小药瓶里,瞒着他。但是现在他说漏嘴了,很惊慌。   “怎么了?”庄墨冷淡地面对父亲的质疑,“生病是很正常的事。生病了就吃药。   ”   任明卿小小地松了口气。   庄父气急了。他儿子找了个男人,这个男人有病。这个病跟他女儿一个样,他还不能骂儿子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他气得饭也不要吃了。   而许唯多看了任明卿两眼。他听余尊提起过,任明卿这个人好像脑子有病。因为他和黑白指尖互掐的时候,黑白指尖在女厕所见过他,他很凶,说要杀了她;后来她去道歉,任明卿又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很好,怎么也不像是喊打喊杀的人。许唯此前没多想,现在听庄墨的口风,他可能的确有什么精神疾病,至少他在吃药治疗。   许唯觉得自己有必要查一查。当红作家是个精神病患者,这个料可非同小可。攥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第92章   接下来的日子,任明卿依旧每天来庄家报道。   他依旧是那身皮卡丘的装扮,坐在小暮的房间里,不说话,自顾自看看书,写写东西,小暮现在已经习惯他的存在。不过小暮虽然抑郁又疯癫,却不傻,她对自己房间里多出来的这只皮卡丘充满了费解。有好几次,任明卿发现她戒备地盯着自己瞧。如果她会说话的话,她早就骂他了。   好奇,她对自己好奇。   这有可能是“百忧解”的功效,也有可能是他的外表太出格,不过不论为什么,好奇是件好事情。   任明卿写了篇文章介绍他自己,打印出来,留在了小暮的房间里。他着重讲述了他和四海纵横以及他和庄墨之间的经历,讲述他俩如何帮助他,他走出了阴影,成为了一个作家。他很清楚小暮需要怎么样的故事,是那种充满爱、充满希望、低开高走的故事。他也很小心地不用“手”、“嘴”这两个字,听穆医生的告诫,小暮对她身体的这两个部位充满憎恨,她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砍掉自己的右手,认为它不该存在。   隔天再来的时候,他的那几页小小的纸挪动了地方。小暮看他的眼神不再好奇了,也少了点戒备。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熟人。他们也确实认识挺久了,差不多一个多月,天天见面。   任明卿觉得很不错。作为回报,他送了她一盒杨树林限量款口红。田恬那里有很多备着,他人情往来用,非常慷慨地任由他挑。他还留下了自己的小说和口红一起,是他正在写的《武侠英雄》。他还没写完,但是……也许小暮可以追连载。   小暮没有追连载。小暮把他的口红和手稿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任明卿没有气馁,把那盒杨树林捡起来,放进了她的抽屉里。他依旧是每天去,每天留下手稿。小暮终于有一天勉为其难地看了两眼。从此以后,他的手稿再也没有被扔进垃圾桶里。   “她成了我的读者,她在追《武侠英雄》。”任明卿在家庭聚餐时激动地宣布。   庄墨用力地给他鼓掌。   其他三人看他们俩的眼神仿佛看着两个智障。   任明卿解释道:“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她开始对别人感到好奇,有自己想要做的事,穆医生说这是恢复的开始。如果漠不关心是0,那么开始看小说就是1,虽然离100还有很远,可是0和1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庄母和许唯也加入了鼓掌的行列。庄父没有说什么,但他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小暮习惯了每天看任明卿的故事,并在看完以后收到他送给小女生的小物件,任明卿就开始在文章中夹带私货。在庄母的帮助下,他整理了小暮从小到大的人生履历。庄母替孩子保存着他们的奖状、奖杯,各类证书。   “需要更详细一点的东西。”任明卿点选完庄墨金光灿灿的童年,终于回到了正题上,“希望你们回忆回忆,小暮从小遇到过哪些难题,她又是怎么克服的。”   他把一家子上下采访了个遍。   庄母能回忆起来的最多。庄墨做了一些补充,都是他们两兄妹瞒着父母进行的。庄母头一次知道他小时候差点在泥潭里淹死了他妹妹,差点把他撕烂。   有好长一段时间,任明卿每晚要求庄墨在睡前做“想妹妹”这个功课,他想起了更多,为他妹妹感到骄傲的同时,也为她的现状感到由衷的难过。   任明卿总是会抱抱他:“她是一个优秀的姑娘,从小到大迈过了很多坎,她能解决这些问题,这一次她也能。”   这让庄墨感觉好点儿。任明卿不止是为了治疗小暮如此这般要求庄墨,而是他和穆以素谈话后,觉得庄墨可能也需要一点心理安慰。他一直很自责,其实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他即使有一点疏忽,跟犯罪者的罪孽比起来也微乎其微。   任明卿还大着担子去采访了一下庄父。   “你要干什么?”庄父对他依旧没有好脸色。   “我要写一篇关于她的人物小传。”任明卿向他介绍了“攀登图表”。   庄父没说什么,转头就走。   任明卿有点挫败,不过习以为常。   过了几天,他竟然从庄父那里收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   “这是……”他抽出来瞧,发现是一本日记,一些老照片,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徽章,玩具,卡牌,数不胜数。   “攀登图表。”老头子说完,走了。   任明卿翻了一下日记,那些事成长日记,为新生儿的父母准备,记录新生儿体征。庄父的字迹潇洒有力,记录了女儿1岁前的身高体重。   然后是一叠大大小小的信纸,是从各个不同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用钢笔记录了有关小暮的事。不敢游泳,被人家抢了玩具,登山过程中嗷嗷哭着要爸爸背,对零花钱毫无使用规划等等……以及他怎么严厉地纠正这些问题。   看得出来这些是日记,因为被时间尘封,保留着事件发生时的模样,是格外鲜活的第一手资料。庄父还做了整理,替他理清了时间线,也辅以与事件相关的小物件,证明此事的真实性。   这正是任明卿所需要的。   任明卿汇集了所有的资料,给小暮写了一篇人物小传。全篇用第三人称,讲述了一个小女孩从出生到遭遇不幸前的故事。这是一个没有什么大波澜、但波折不断的童话,主人公性格开朗,欠缺仔细,还有一点胆小和敏感,经常性紧张。她要不断与这些小毛病作斗争,学习一些本领,去与越来越大的世界越来越好地相处。故事的结尾,她成了一个世俗意义上“优秀的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行为得体,眼界开阔,心地善良,但她知道她还要不断去攀登。   小暮习惯了每天读皮卡丘的故事,猝不及防从故事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任明卿做了汇总,也没有剥夺其他家人的努力,把他们的记忆交给了她。   第二天,任明卿来的时候,庄母忧心忡忡地告诉他,小暮哭了一整天。她的状态很不稳定,昨晚又发作了一通,十分抑郁。穆医生早已给他打过预防针,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这次来,给她带了一台打字机。他照旧在她的房间里干他自己的事——现在小暮对房间里的皮卡丘见惯不惯了,他甚至拥有了自己的书桌,每天下午来这里写作。   而小暮拿到了打字机,一开始很颓废,过了会儿,他意识到她在打字。安静的房间里,两个人打字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是他是流畅、轻快的,她一顿一顿,不太熟练,她在用她的左手打字。   直到任明卿忙完,小暮示意她等一等。   她一直在写,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她又不想动用自己的右手,所以她的效率很低。   她允许这只皮卡丘坐到自己的身边,把自己已经敲完了的部分给他瞧。   她说谢谢他,还说她想变好。接下来她说了很多她的问题,问题太多了,她打着打着又哭了起来。她说也不想这样,她也想把时间拨回到不幸发生之前,那她还是故事里那个优秀的姑娘,只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对家里很愧疚。   任明卿接过了打字机:你很好。   小暮并不相信。   任明卿打开了抽屉,里面全是他这段时间送给小暮的礼物。都是小女生用的东西,化妆品,香水,缎带,时装表,还有首饰——首饰是谢想容陪他挑的。   任明卿仔细替她化了个妆。小暮没有拒绝,全程盯他的手。皮卡丘毛茸茸的布套下的手,存在感强烈地她无法忽视。她也就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让任明卿有时间回忆起他在酒吧里跟着舞女学习到的好手艺。当他给她涂口红的时候,她明显瑟缩了一下。但是她面对的是皮卡丘,不是人类,这让她感觉好点儿。任明卿想起庄墨说,去医院验伤的时候,她的喉咙受了伤。她此后一直不能开口说话,虽然她的喉咙在物理意义上愈合了,但她心理上恐惧张嘴,张嘴让她觉得很恶心,大脑因此关闭了说话的功能,让她能顺理成章地做个哑巴。右手大概也是同样的原因。只是大脑无法忽视右手,所以她只好自己操刀把右手砍了——尝试了几次,没有成功。这就是她右手明明没有受伤,却一定要上夹板的理由,一方面让右手不那么容易被她注意,其次,不好砍了。   化完妆以后,任明卿拿出一面镜子,让她瞧瞧自己。   这个房间里很久没有镜子了,因为小暮不想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她有一次打碎了镜子用碎片割腕,所以任明卿很紧张。   小暮盯着镜子里的人,慢慢伸出手。   任明卿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你看,你不还是挺好的吗?”任明卿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出这一行字,然后紧张地回头抓着镜子。   但是没有必要了。   小暮淌下了眼泪,没有过激行为。   她接受了现在的自己,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好。   那些长长的问题,突然不再不可逾越。   脱敏治疗建立信任、攀登图表重树自信、最后让她看清现状,任明卿花了极大的耐心,帮她完成了最难的部分——接受现在的自己。   之后,就可以尝试建立步骤、把问题一一击破了。   当年的圣诞节,小暮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房间。客厅里布置得喜气洋洋,窗边有圣诞树,上面挂满了漂亮的铃铛和灯泡。母亲和哥哥看到她,都高兴疯了,任明卿告诫过他们不要流露出失望、难过、可怜她的情绪,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他们就像两个傻子,用力给她鼓掌。小暮心悸的症状有所减缓,吸了点氧,走下了楼梯。   她看到父亲坐在餐桌前看报。   她把脚缩上去了。   任明卿轻咳了两声。   庄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楼梯口。   “干得不错。”他威严地说着,伸出手。   她条件反射般躲到了任明卿背后,庄父却非常强硬地摸了摸她的头。   庄墨一直戒备地盯着他,直到他转身离去,这才对妹妹道,“没事。”   小暮紧张地抱了抱身边的皮卡丘。她养成了个习惯,紧张的时候要抱抱这只毛茸茸的人型玩偶。   庄墨:“……”   四年前的圣诞节是个灾难,今年的圣诞节,大家又终于坐在了一起。除了任明卿穿得像个皮卡丘、以及小暮对他产生了吊桥效应以外,一切都很好。   第二天,庄墨就在妹妹面前猝不及防地摘掉了任明卿的头套。   小暮又出现了一系列惊悸反应。不过庄墨坚持这是正确的,世界上有一半人口是男人,她总得学会与他们打交道,而不是皮卡丘,他坚持他在为他妹妹脱敏。   “你为什么要跟你自己妹妹吃醋?我只是想帮你的忙。”任明卿气得不行。   庄墨只好去睡了沙发。 第93章   年末庄墨特别忙。任明卿的《武侠英雄》连载了半年,同步推出文本和漫画的方式引发了新一轮的圈内热潮。度他山也没有辜负这波热潮,从头到尾维持了他惯有的水准,证明了他不靠《英雄荣耀》也能写得风生水起。对于他的晋神,闲话已经没有一年前那么多了。   而《武侠英雄》第一部 将在新春贺岁档上映的消息,也借着文本完结、实体开售成功造势。庄墨的全产业链布局没有浪费一丁点的时机,以最快的速度转化IP。虽然也有人拿《转生轮》电影的质量堪忧,嘲讽他山老贼太过心急,不过庄墨还是相信他主导的电影工业对得起任明卿的剧本。   今年的作家榜即将在两个月内尘埃落定,任明卿形势一片大好,庄墨打算成热打铁拿下榜首,稳固任明卿的神格。唯一要担心的是,《诡域》的电影也有可能大爆,为了确保任明卿的综合排名最后会压过谭思,庄墨还特意卖了几个版权增加他的收入,未雨绸缪。   总之,庄墨忙得团团换,任明卿作为原作者,倒是非常清闲,唯一需要搞定的就是期末考试。鉴于他平时努力学习,认真读书,这个对他来说甚至什么大事。不过小暮的病可就麻烦多了。任明卿作为沈家的赤脚心理医生,在进一步治疗当中,遇到了一点阻碍。   他需要让小暮走出心理阴影,她才能恢复原状,但这意味着小暮将要进一步面对她最恐惧的那个夜晚,一旦她面对,就会发疯。   元旦过后,就发生了这样一桩事。   那一天,任明卿照旧到小暮的房间里工作。这一年,他除了《武侠英雄》,鲜少动笔,他现在每天会漫无目的地写点东西保持手感。他忙到天黑,把原稿拿给她瞧,这是小暮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   小暮穿着睡衣坐在地上玩沙画,任明卿叫她,她抬头,沉默无声但心情愉快地接过了他的手稿。   起先她面色如常,可是突然之间,任明卿发现她呼吸紧促、脸色惨白,整个人不住地发抖。他试图夺下手稿,然而他一靠近她,她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带着哭腔的惨叫,连连往后躲。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正顺路拜访的许唯推开了门:“怎么回事?!”   小暮陷入了幻觉之中,使劲敲打自己的右手,还塞进了嘴里作势要咬掉。许唯和任明卿赶紧把她按倒,许唯随即找了捆绳将她捆在了床头。他们叫来了穆医生,穆医生给她打了一针,症状有所缓解。   “你做了什么?”许唯离开房间,质问任明卿。   任明卿仔细检查着自己的稿纸,他很注意不给小暮看任何血腥暴力的文字,而他今天写的甚至都不是小说,而是散文。许唯夺过去浏览了一遭,确实没有任何会引发人惊恐的字句,相反,还很清新可人。   “今天还有没有发生其他事情,有可能刺激到她?”许唯的语气稍稍缓和。   “她发作的时候正在干什么?”穆以素处理好了小暮,加入了询问。   “就在看文。”任明卿非常确定。前一秒钟还好好的,然后突然就开始发疯。   穆以素摘过了许唯手里的稿件:“有文字唤起了她的闪回。”   “闪回?”许唯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外行人。   “没错。”穆以素向他解释,“小暮她有PTSD,具体表现为不断产生闪回,闪回是记忆片段,她在闪回时回到了事发当场。而能够触发闪回的,一定是能够让她联想起创伤的事物。”   “可我的稿子……”   “比如她的创伤跟’树’有关,她看到’树’这个字,就会进入闪回。”   任明卿愣住了。   庄母在一旁揪心道:“那以后再也不能让她看书了……”   “这个大可以不必。你越是想给她创造’无菌’环境,她就越是走不出来。我建议可以适当暴露在闪回当中,直面创伤,循序渐进。”   “等一下。”任明卿突然想通了一点,“伤害小暮的人始终没有找到,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小暮当时喝了酒,不清醒。但如果存在闪回,说明她潜意识里,还是有记忆片段的。”   “没错。”穆以素全程跟进了这起病例,肯定了任明卿的猜想。“包括她的恐丑症、失语症,其实都来自于对创伤的记忆。”   “那么如果,有一些事物能够唤醒闪回,我们其实可以根据那些事物,来寻找真凶。她所恐惧的,一定跟真凶或者行凶过程有关。”   穆以素兴致缺缺:“我是精神科医生,不是私家侦探。”他想起来了任明卿是个作家,眼神带着些许揶揄,“如果你要拼凑真相,我可以帮点忙。”   许唯皱着眉头道:“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真凶不真凶到现在为止已经无所谓了。”   “怎么会无所谓呢?”   “我们大家都想为她报仇,可是这不能建立在不断伤害她的基础上。”   “她总要面对啊,她不能总是这样陷在噩梦当中。驱散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掀开噩梦的全貌,当一切水落石出、真凶缉拿归案,她沉冤昭雪,她怎么还有可能看到一个字、一个词都会吓得发疯?”任明卿坚持。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许唯摇摇头,“像穆医生说的,她可能恐惧的只是一个’树’字,你怎么从中推测出真相?你要知道多少关键词,才能完成整个推理?这个过程中,小暮要发多少次疯?”   “不然一直让她疯着?你是不是觉得她疯疯癫癫,你比较好追求她?”庄墨赶到了,接过了话头。他在楼下听到了两人的争执,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任明卿这一边。在他家里,许唯居然还能对任明卿指手画脚,是不是当他死了?   许唯对他的冷言冷语司空见惯,高傲地站在那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分开人群下楼。   “你这是痴心妄想。”擦肩而过时,庄墨如此嘲讽。   他冲任明卿走来的样子骄傲极了,显然是只求表扬的大公鸡。   任明卿拍拍他的肩膀,追了下去。   楼底下,庄母跟保姆一道买菜回来,跟许唯打了个照面,先喜后忧:“诶小许,怎么饭也不吃就走了?”   许唯含糊道有事,换了鞋,推门而出,坐进了车里。任明卿一瘸一拐地追上了他,敲了敲他的车窗。许唯在驾驶座上坐了三秒钟,调整好呼吸,下车:“还有什么事吗?”他面上春风和煦,仿佛刚才的争执没有发生过。   任明卿愣了一下,然后拿出了自己的小笔记本:“我想问一下,小暮每次发作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他依旧决心要彻查真相,但觉得许唯担心的不无道理,要在过程中减少对小暮的二次伤害。许唯照看小暮那么长时间,比较了解她的情况,任明卿希望他能知无不言。   “走走吧。”许唯看了看周围的雪景,邀请任明卿一起。   两个人走在路灯下。   万家灯火,柴米油盐,老小区的路上行人稀少,有也行色匆匆等着回家吃饭,他们俩倒不着急。许唯经过一番回忆,谈到了小暮害怕车灯,害怕撞击声,让任明卿很摸不着头脑:“会不会曾经她被掳到了车上?”   许唯道:“有可能。”   也就是说有可能凶手是在车上作案的,这无疑更加大了破案的难度。流动性大,隐蔽性高,任明卿很头痛。   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头绪,把笔记本塞回了口袋里,对许唯道:“我代庄墨向你道歉,他今天态度不太好。”   “我已经习惯了。”许唯微笑。“他对我有偏见。我跟你一样,老家也是农村的。他可能挺看不起我的。”   “他不是这种人。”任明卿立刻反驳。   许唯笑得很微妙:“我和小暮认识很多年了。从前我是沈从心的秘书,这个职务,工作和生活很难分开,我会帮他处理一些琐事,其中就有照顾妹妹这一项。我很喜欢她,我敢说小暮也对我有好感,可沈从心知道以后揍了我一顿,把我开除了。”   “一定有别的理由。”任明卿说完以后又觉得像是在指责他,连忙改口,“我是说,误会。”   “他觉得我配不上他的妹妹。我是想高攀他们沈家。”许唯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笑着的,任明卿看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很坦荡,甚至还带着精明的审视。他在庄墨这里受了辱,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后来我出去做音乐版权这一块儿。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公司很快走上了正轨,被企鹅收购。我进入了企鹅文娱系统,没过几年,空降了观文。我从前是他的秘书,现在跟他平级。我还跟他妹妹约会,他恨死我了。他就是没有办法接受,他看不起的泥腿子登堂入室,这刺痛了他大少爷的自尊心。”   “你们有一些生意场上的竞争……”   “没错,我把他赶出来了。”许唯说这话时并不自负,反而风度翩翩,像是艺术家提及自己伟大的作品,从容欣赏的姿态。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妥,低下了头,“也许我也是想对他证明一些东西吧。可惜他只是越发恨我了——你好像很惊讶?你也觉得我是没有感情的吗?因为我出生贫寒?我们明明是最应该互相理解的人。”许唯按住了他的肩膀,指向庄墨家的窗户,“我喜欢小暮,从前沈从心觉得我不配,现在他怀疑我的动机。你听听他说的话,他的妹妹被人强暴了,得了失心疯,我想保护她,他却觉得我不想让她变好,认为我苦心孤诣想娶一个疯女人,好高攀他,可笑不可笑?”   他笑了起来。   任明卿看着他。庄墨离家以后,确实是许唯替代了他的位置。他每个礼拜来探访二老,陪伴小暮。小暮身边早已没有其他追求者了,许唯用事实证明他是最长情、最真心的那个。   “诶,”许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看你是条狗,你的真心也不值几个钱。”   他说完,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礼貌地道了声“再见”,转身走了。   任明卿发现他戴的是庄墨最喜欢的那款江诗丹顿。   这样想来,他的西装也是巴宝莉的。还有他的香水,是庄墨常用的那一款。   任明卿回去的时候,庄墨问他跟许唯有什么好聊的。他担心许唯花言巧语把任明卿骗了。   任明卿却道:“我觉得他是个内心很复杂的人,而且他对你很有情结。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庄墨很高兴他就这点跟任明卿达成了共识。 第94章   许唯的阻碍不能改变庄墨和任明卿寻找真相的努力。任明卿在小暮的治疗过程中,留心会让她陷入闪回的物品,发现“水光”竟是那篇散文里让她恐惧的字句。   “水光?”庄墨拿出了酒店的结构图。“酒店确实坐落在湖畔,可是小暮的房间并不临湖。”   “我详细地问过她,她在闪回中确实看到了水光,水光悬在她头顶的天花板上,这应该是窗外水景的倒影。我跟许唯聊过,会不会她并不是在她的房间里受到侵害的,也就是说,第一案发现场不是你们找到她的那个房间。这样的话,她身上被清洗过、房间里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说得通了,作案现场在别处。”任明卿分析道。   庄墨茅塞顿开,惊喜地望着任明卿。他也一直这样猜测,没想到在小暮的心里诊疗中找到了证据。   不过他高兴了没多久,又烦躁道:“那天晚上所有贵宾间都临湖。”他在酒店结构图上圈了20多个并排的房间,这都是他怀疑的犯罪现场。光靠“临水”这一条没法确认是谁。   “不用着急。”任明卿问他要详细的酒店结构示意图。他会找到更多的证据。   又过了几天,小暮在穆医生、任明卿以及许唯的陪同下外出。她的广场恐惧症经过脱敏治疗,好转得极为迅速,她已经战胜了门厅,上回在小区里转了五分钟。这一回她打算走到小区商业街,那里有一排小店为社区中的居民提供生活服务。穆医生认为她只要呆满10分钟就是及格,小暮更乐观一点,认为自己可以胜任去超市采购这样的任务。   只是现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美好。一开始一切良好,但是当她走到小区五金店前,猛然间看到了店面门廊里挂着的自行车锁链,又陷入了闪回。穆医生注意到她的反常,握紧了她的手:“调整呼吸,不要害怕,你看到的都是假的,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小暮脸色惨白,呼吸间胸膛起伏,明显陷入了癔症当中,不过强忍着没有哭闹。许唯将她抱回了家里。   “很好。”穆医生赞许道。这次她的反应比过去几次都要轻,也许是因为出门在外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反常之处。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在变得坚强起来。坚强是战胜循环往复的噩梦的法宝。   “你看到了什么?”任明卿看她清醒一点,把打字机交给她。   她把打字机推开了,扑到沙盘面前,画了两个相交的半圆锁链。这是她在闪回中看到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晃动着的两个半圆锁链。   “这是什么意思?”许唯怪道。   任明卿则掏出手机,翻到了庄墨回传给他的晚宴照片,然后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许唯问。   “去趟事发酒店。”   “我跟你一起。”许唯意识到任明卿可能有了重大突破,坐进了车里,任明卿紧随其后。他给庄墨挂了个电话,报告了自己的行程,希望他也能来一趟。庄墨在广电送片子,答应尽快过来。   “你觉得小暮看到的是什么?”许唯从后视镜里张望了一眼皱着眉头看手机的任明卿。   “不是锁链,是香奈儿。”任明卿放大了手中的照片。“香奈儿LOGO。”   许唯一愣,笑道:“小暮从小富养长大,怎么可能不认识香奈儿LOGO,要画成竖着的锁链。”   “闪回是一种沉浸式体验,她只能画出她记忆片段里有的东西,而她始终是看到旋转90度的LOGO。   也许是恰好以奇怪的角度丢在她面前,或者……”   “或者什么?”   任明卿沉默了半晌,道:“香奈儿LOGO是皮带的装饰,皮带在她眼前解开的时候自然下垂,倒立的CC。”   许唯小小地倒抽一口凉气。   任明卿是个作者,原本就拥有比常人更敏锐的通感、共情与直觉,这使得他很容易代入小暮的闪回当中。他之后一路都没有说话,看完手机里存着的资料,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到达酒店以后,任明卿直接定了2104、2105两个房间。   “2104是不是经常因为噪音被投诉?”任明卿问前台。   前台犯难道:“这里可以帮您换一间……”   任明卿:“不需要 。”   两个人经过设计前卫、宽阔舒适的前厅,走楼梯下到客房区域,楼梯墙面全部是落地玻璃,外头是一望无际的湖光山色。   “为什么是2104和2105?你心里已经有了嫌疑人了吗?”许唯试探道。   “我有当天晚宴与会者的所有照片。其中有人戴着香奈儿皮带。”   “不一定是皮带,也有可能是包,手链,手表。”   “是。所以我需要进一步的实地探查。”任明卿直奔2104房间,丢下了背包,从里头取出了一台沉重的手灯。   “这是什么?”许唯震惊于他的行动力。   “LP-365d紫外线灯。”任明卿用开始拿紫外线灯照地板。“庄墨和警察来的时候,所有床单都被换掉了,一切回归原状。然而血迹可以被清洗,血迹中的荧光物质却会残留在地板上,用紫外线灯可以查到。”他写过侦探小说,搜集过不少素材。光是杀人无形的办法他就知道几十种,这是作为作家的基本素养。   任明卿果然在浴室地砖、床底下、以及窗边找到了点状血迹。   “酒店开了那么多年,这不一定就是小暮的血迹。”   “没错。”   任明卿抬头看灯。   许唯也跟着他抬头看灯。   五星级酒店贵宾间,顶灯是奢华的吊灯,层层叠叠。   任明卿走到隔壁房间里,推门而入,看了一眼:“没错,就是2104。”   “为什么?”许唯没有看灯,而是看着他的侧脸。   “2104和2105是同等价位,同等价位应该统一制式,也就是两个房间的装修应该是一模一样的,2105是参照组。可是它的吊灯比2104要多一层。”任明卿关上了门,回到2104,跳上了床,伸手去够吊灯,还有一段距离,“你说过小暮对碰撞声很敏感,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车祸,可是后来我发觉小暮过敏的是碎玻璃,为什么是碎玻璃?”   他解下了自己的皮带,往上一挥,吊灯开始摇晃。医疗报告中显示她有外伤,宽度一指,除了皮带想不出来是什么打的。   “当晚所有房间没有任何检修记录,犯罪嫌疑人没有弄坏任何东西,所有房间看起来一模一样,连个杯子都没有打碎,所以我一度很困惑,小暮闪回中的碎玻璃是什么?直到看到这个吊灯,我想凶手其实弄坏了,但他很聪明地拆掉了吊灯的底层,导致酒店工作人员没有发现异样。”   “可是没有办法确定吊灯一定是凶手拆的。事情发生将近四年了,发生之前,酒店也已经营运了两年,在这六年时间里,那么多客人来来往往,酒店中的一切都算不上证据。”   门外传来了汽车马达声。任明卿双指撑开了百叶窗,看着驶入酒店正门的RR,庄墨正从上头蹙着眉下来:“没错。我们只能无限接近真相罢了。穆医生的诊疗记录里写着,小暮最开始产生PTSD症状,是害怕黑夜里驶过的车辆。按照酒店的动线设计,客房区唯一能听到、看到车辆经过,就是2104房间。”这就是为什么2104房间投诉这么多的原因。   许唯给他鼓掌:“非常非常聪明的推理。可惜上不了法庭。”   任明卿叹了口气:“没错。小暮的事,我们能够接近真相,但也许没有办法走法律途径维权,这一点我们早就讨论过了。可是,一旦知道凶手的名字,以我的影响力可以将他曝光,他的性侵也绝不会是个案,我们会联系其他更多受害者站出来,庄墨也有其他的手段对付他。”说着,他翻出四年前观文内部的年会组织表,要看看当年2014的房客,那位戴着香奈儿皮带的男人,究竟是谁。   许唯突然夺过了他的手机,轻巧地扔在了脑后。咔嚓一声,手机摔碎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任明卿吃了一惊。他看到许唯优雅地执起桌上的拆信刀,脸色大变:“是你?!”   “我需要吗?”许唯从容地将他逼到落地窗边。“我勾一勾手指,沈从暮就会爬上我的床。”   他优雅从容地说着下流无耻的话,让任明卿突然醒悟过来:“……你是那个善后的人。”   凶手没有这么冷静与心思缜密,他不可能在经过一晚上的性侵后还有余裕毁掉一切证据。而许唯是第一个发现小暮的人。既然他是第一个人,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清洗她的身体,带她转移。   许唯的眼神透露着赞许:“你终于摸到点边了,大作家。”   “为什么?”任明卿不明白,“你不是说你也不是没有感情吗?”   “我很喜欢她。”许唯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任明卿难以置信,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接受自己心爱的姑娘被人玷污,还做了帮凶。   “我会娶她的。”许唯的眼中充满着狂热,“无论如何,她对我的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谢谢你帮助她好起来,她会永远记得我开门进来的一刹那,把我当成她的骑士——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许唯冲他扬起了极为粗钝的拆信刀。   “你他妈说什么?”前一秒还惊恐万分的任明卿突然之间稳稳抓住了他下刀的手,眼露凶光,二话不说夺了刀。   庄墨开门进来的时候,正巧撞见高远把拆信刀捅进了许唯的肚子里。   许唯应声而倒,高远在他肚子上狠狠补了一脚:“跟谁装大爷呢?”   庄墨懵了。自从比稿事件以后,整整两年,高远都没有出现过,他以为任明卿的情况很稳定,高远再也不会出现了。   庄墨关上门,冲到许唯面前。许唯流了很多血,但还没死,抓着他的裤腿,让他叫救护车。   “跟这种人渣叽叽歪歪个啥,弄死算了!”   庄墨叫了救护车,伸手去夺高远手上的刀,高远不肯放,庄墨大吼一声:“任明卿!”   任明卿猛地醒了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经过一番挣扎,变作了寻常那个知书达理的人格。他看到自己跟庄墨一起握着刀,刀上有血,吓得赶忙松手。庄墨冲进卫生间,把刀柄仔细洗干净,再三检查后,按上自己的指纹。   “你什么都不知道。”庄墨按住了他的肩膀,严肃道,“是我伤的人,听见没有?!”   “难、难道是我的另一个……”任明卿要崩溃了。   “不,我说了,是我。”庄墨镇定道,“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任明卿结结巴巴地把他的推理结果和许唯威胁他的事告诉庄墨。庄墨气得发抖,但依旧出去给许唯止血。 第95章   庄墨把许唯送进了医院。经过两个小时的抢救,许唯脱离生命危险。他被推进了病房,庄墨坐在他的床头。   “季晓东。”庄墨绷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季晓东,知名主持人,根正苗红的文艺圈前辈,关系遍布政商两界。   “你把我妹妹献给了他,做了他的狗,所以这几年你平步青云。”庄墨一直对许唯最早发现了小暮受害有所怀疑,只是之后几年里许唯表现得痴情绝对。事实证明他看人很准,许唯是同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唯冲他微笑。   庄墨猛地揪起了他的领子。   “不要压住我的输氧管。”许唯虚弱道,“我已经被度他山捅了一刀,你还想把送去西天吗?”   庄墨拎了他半晌,松手,坐回到了椅子上,额角青筋一跳一跳。许唯很聪明,也很狡猾。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高远的存在,故意在酒店激怒任明卿,让高远现身。粗钝的拆信刀要不了他的命,而挑在庄墨即将抵达的时刻召唤高远,又最大限度保障了他的生命安全。庄墨不会让他死。   “他是个公众人物,正在和谭思打榜。”许唯道,“如果现在传出去他杀人未遂,杀的是谭思的作家经纪人,你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是他杀的。”庄墨瞟了他一眼,“我杀的。”   “啊,到底是谁杀的,我说了算。”许唯再一次微笑起来。   庄墨俯下身,撑着他的床头:“那你可要想清楚,度他山和我,只能进去一个。留我在外面?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许唯彬彬有礼道:“啊,我确实还是忌惮你更多一些。”   两方各有所需,许唯接过庄墨的电话报了警,警方带庄墨离开了。   许唯听着警车呼啸着远去,把外头的秘书叫进来:“姜勇的采访稿,写完了没有?”   “写完了。”   “嗯,放出去吧。”   早在任明卿开始着手调查小暮的陈年旧案时,许唯就早有准备。他从任明卿的病史入手,起底了他的身家,最后联系上了远在非洲的姜勇,把他秘密请到B市。他明确告诉姜勇,任明卿有人格分裂,请他尽可能详细描述他的种种症状,作为回报,他会给他一大笔钱。   这个工作他做得秘而不宣。   因为只要真相不暴露,他就没有必要与沈家为敌。可是坏就坏在任明卿知道得太多了,影响了他和那位大人物的安全。他能在沈从心离开观文后迅速坐稳那个位置,青云直上,少不了这个大靠山的提携。他不能让任明卿的好奇心破坏了他来之不易的一切。   现在真相已然大白,他倒也不慌不忙。任明卿说要去酒店的那一刻,许唯就已经做好了最终决裂的准备。任明卿也果不其然推理出了整个故事,许唯立刻将他一军,设计了杀人事件。任明卿和庄墨是穿一条裤子的,许唯可没兴致到时候哭天抢地地说我没有,庄墨怎么可能会信他而不信他的宝贝?他不抱任何期待——任明卿知道真相的一刻,就是战争的开始。   庄墨会弄死他的。   所以许唯根本不给庄墨任何时机,而是把二选一的难题摆在他面前,让他选一个:您和度他山,谁去坐牢?   不出意外,庄墨选了他自己。   许唯轻叹一声。怎么同样都是山凤凰,庄墨可以视他如敝屣,却视度他山为掌上明珠。大仇未报,却不清醒地为了他临阵投牢。   他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没有感慨太久。   庄墨搞进去了,故意伤人,少说也得判个两个月。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度他山那张嘴。   许唯不是太担心。他在平板上浏览了那篇调查记者对姜勇的采访,很满意文章中充满偏向性的论调。当红作家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对养父母的家庭恩将仇报,打架斗殴,故意伤人,差点进了少管所,黑历史满满。   如果他是一个疯子,那么疯子说的话,怎么能算数呢?   ——   任明卿当晚去看守所见庄墨。   他从下午开始就哭泣不止,此时隔着铁栏杆见到庄墨,更是情绪都要崩溃了。他一崩溃,就让高远占领了主动权。他满含热泪的眼睛猛然间变得凶猛异常,掰着铁栏杆使劲要把庄墨救出来。   庄墨捧住了他的脸:“明卿!”   任明卿回过神来,恍惚地盯着手心,手心传来剧痛,满是青白印子。   庄墨左右瞧瞧,幸好没有人注意这里的异常。   “我是不是……”任明卿吓坏了。   庄墨隔着铁栏杆吻了他的额头:“没关系,我爱你。”   庄墨越是不想给他太大的负担,他的愧疚感越是沉重:“都是我不好……我把事情搞砸了。”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小暮因为你变得日益健康,你还帮我追查到了季晓东这号人物,你帮了我很大忙。”庄墨温柔地把他的额发拨到耳后,捧着他的脸,“许唯伤得不重,我又很配合,判不了多久的。你先不要着急,等我出来,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任明卿点点头。   庄墨在他耳边道:“不过你需要一点治疗,宝贝,去找穆医生。”   探视时间到,庄墨拽过他的手用力亲了一口,目送他远去。   任明卿离开警察局,坐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愣了好一会儿:“回老宅。”他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庄墨的父母。   他回到家中。   庄墨的父母都已经知道了,但因为小暮在,他们把悲伤掩饰得很好。小暮见到他,习惯性要抱抱,庄母慌张地拉了她一把,将她送上楼去了。她现在有点忌惮任明卿,因为他居然也不是正常人。   任明卿心里很难受。   “是季晓东。”他对庄父报告了他的调查结果。   “你有证据吗?”庄父问。   任明卿摇了摇头:“都是我……猜的。”   “你自己打开手机看看。”   任明卿照做,各大APP头条都是“知名作家度他山疑似精神分裂”的消息。他看到了文字版采访稿中“姜勇”两个字。   “这是真的吗?”庄父质问。   任明卿的嘴唇发抖。   “你捅了许唯,从心替你坐牢?”庄父步步紧逼。   任明卿茫然无措。   这时候穆以素下楼来了:“他是双重人格患者,不过他的情况很稳定,不会无故伤人,应该是许唯设的局。”   任明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穆以素将他带回家中。   “我要确定一下你现在是谁。”穆以素给他纸笔。他从来没有见过高远,但是今天高远把许唯捅进了医院,庄墨随即顶罪进了监狱,他觉得自己终于有权监护任明卿了。   他是任明卿的心理医生,这两年间任明卿一直在他那接受心理疏导。可是他的主人格除了有点抑郁倾向,其他症状早已解除。所以他能做的只能和任明卿聊聊天,喝喝茶。穆以素都快以为人格分裂是庄墨的妄想了。   现在庄墨不在了,穆以素立刻展开了更激烈的治疗方案。   “写下你的名字。”穆以素催促道。   任明卿规规矩矩地写了几笔,突然停笔,看向他的表情狰狞又轻蔑。他把笔一丢:“老子不识字。”   穆以素吓了一跳。   “你想搞老子?!”高远翘起了二郎腿。   穆以素终于明白庄墨对他如此忌惮的原因。这个第二人格一看就不好惹。   “任明卿。”穆以素戒备地退到两米之外,“任明卿你现在听得到我说话吗?”   任明卿脸上玩世不恭又锋利危险的表情褪去了,经过一番失神,变回了主人格。   “我刚才……”他从记忆断片和穆以素的敌意中感觉到了高远。   “我需要你集中精神,不要害怕。我是来帮助你的,我也需要你的帮助。你的第二人格很危险。我必须要保护你,也要保护我自己。”   任明卿点点头:“好的。”他跟穆以素也是老朋友了。有些他对庄墨难以启齿的话,都倾诉给了这位心理医生。他尝试着稳定呼吸,就像他说的,不紧张不害怕。   穆以素慢慢靠近他,手脚麻利地把他捆在椅子上。他在沈家拿了小暮的束缚带,借用一晚。   任明卿控制着自己,直到穆以素完成捆绑。   “很好。”穆以素夸奖道,“接下来我会把你催眠。我要见一见’他’,我还会劝‘他’见一见你。”   “好。”   穆以素给他用了点药物,让他进入催眠状态,开始问话。 第96章   任明卿回到了老家,站在泥头沟的破桥下。河水湍急,年少的姜勇、方梁、白一甲、姜红波围在他身边,虎视眈眈。   他一开始还在怀疑这到底是记忆还是现实,可是随着他们的逼近,他吓得瑟瑟发抖,突然之间,他忘掉了今夕何夕,只记得自己今年十五岁大,是凤河村的扫帚星任芷。   他慌了,错失了所以可以倚仗的东西,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美梦,梦醒来依旧没能逃离。   当他们薅住他的头发、把他按进水里的时候,他哭叫起来,眼泪融入了冰冷湍急的河流里,没有人看见。   也不是全然没有人看见……   他从破碎的倒影里,看到河坡上站着一个人。他看不清他的脸,却奇怪地觉察他那眯成缝隙的眼睛正不屑地俯视着他。   “爬起来,干他老子的!”他好像在这么说。   姜勇把他拎了起来。缺氧让他晕晕乎乎的,任人宰割。他听到了犬吠,他想:不好!纽约来了!纽约会死的!他强撑着睁眼,可是天已经彻底黑了,河坡上架起了篝火,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围坐着,上蹿下跳等肉吃。   “你瞧。”那个山坡上的人离他近一点了。插着口袋,嚼着劣质烟草。   他站在喧闹的人群中,背着光,给他指远处带血的毛皮,和砸烂了的狗头。   任明卿惨叫了一声。   “起来,干他们丫的!”那人眼中窜着摇摆的篝火。   姜勇被惊动了,拿了快狗肉过来:“好了好了,别哭了。”把狗肉塞到他嘴里。   “哭你麻痹!”那人猛地摸到了地上的石头,给了姜勇脑袋一下子。   “谁说老子哭了!”他抖了抖那件拉风的皮夹克,抄着石头扑入了人群当中,一手一个,锐不可当。   他的身影在黑夜的火光中是那么疯狂、凶狠,却又充满力量,无拘无束。   任明卿看痴了。   “你哪只手扒的?”那人凶狠给了姜勇几脚,踩着他的右手,“是这只不?”   在姜勇还没来得及求情以前,他搬起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关节上。   “一条胳膊换我兄弟一条命。”那人往地上呸了一口,回头看了任明卿一眼,走了。   任明卿瞪圆了眼睛,那个人竟然长着自己的脸。   不是十五岁稚气的自己,更年长,更不羁,但任明卿却奇异地知道那就是自己。   他爬起来,追了上去,翻过了河坡。   河坡对面是港口,他来过这个地方。那时候姜勇要他送玉簪子,说是他偷的,结果那些混混对他动手。他跨过满地横七竖八的黑社会,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曾经那些人。   那人依旧点着刚才那堆篝火,坐在原地,擦着一把枪。   任明卿绕到他对面,他现在更像自己了。不,应该说自己更像他了。他记起来自己已经远远不是十五岁的少年。   “你是谁?”   那人嘿笑了一声:“我是你大爷。”   他看任明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起来他是个斯文的小孩儿,下巴一抬:“坐。”   任明卿不敢坐。   “你这小没良心的。”高远谑道。“我还能对你怎么样?”   天突然亮了,任明卿发现他和高远面对面站在酒店的房间里。   背后传来许唯的声音:“我会娶她的。”任明卿猛地回头,许唯的眼中充满着狂热,“无论如何,她对我的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谢谢你帮助她好起来,她会永远记得我开门进来的一刹那,把我当成她的骑士——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许唯冲他扬起了极为粗钝的拆信刀。   任明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身边一阵风过,男人劈手握住了许唯的手腕,干脆利落地夺刀,捅进了许唯的肚子里。许唯应声而倒,任明卿惊恐地看着他。   “没事。”高远冲他一笑,“有我在。”   任明卿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许唯的血在地板上漫开。任明卿害怕地倒退了一步,被码头上的黑社会绊倒。他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结果踩到了姜勇的手臂。   到处都是倒下的人,到处都是血,而高远屹立在五步之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都是你做的……”任明卿明白过来了。   “我都是为了你,小老弟。”高远插着裤袋走到他面前,流里流气地蹲下,“你啥也不会,我看着都生气。”   他伸手按住了任明卿的肩膀:“你看,姓庄的现在也进去了,你又变得无依无靠了。以后你跟着我,我罩你。”   “不。”任明卿从地上爬起来,“我不会把你放出去胡乱伤人的。”   高远无所谓道:“这些狗娘养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总打岔,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任明卿越听越心惊胆战,转身要跑。   高远一把搭上他的肩,把他拖回来:“嘿你个小没良心的。要不是看你可怜,被人欺负得只会哭鼻子,我也犯不着脏了我的手——你谢谢也不说句?没我你早死了。”   任明卿跑又跑不了,看这满地修罗场,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谢谢。”   “这才听话嘛,以后就跟着我。”高远拍了拍他的肩,向前走去。那里有一束光,光线极其刺眼。   “等一等……”任明卿拦在了他面前,酒店走廊里的脚步声更近了,他看到庄墨推开门进来。   “谢谢你,可是没有以后了,从此以后我的事情你别管。”任明卿看着庄墨道。   “哦?”高远语带嘲讽。   “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士官长。”任明卿已经从他的一身打扮以及他喜欢生嚼烟丝的习惯认出他是谁了,“现在,你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怎么行不通了?”高远的声音懒洋洋的。   他明亮的黄色眼睛眺望向最远处的河滩:“没有我,你连条狗都护不住。”   任明卿猛地一颤,可他对面就是检查许唯伤势的庄墨,所以他没有退缩:“这一次不会了。”   当他下定决心阻拦高远的时候,高远的配枪不知不觉到了他手里。任明卿发现自己拿枪指着他。   高远“呵呵”笑了两声,举起手往后退:“好,我倒要看看。”他退入了黑暗中,消失了。   任明卿回头冲向了那道白光。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穆以素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刚才他还以为任明卿陷入了潜意识当中,彻底醒不过来了。   “不过你是哪位?”穆以素必须先行确认一下。   “是我,任明卿。”他脱力道。   “你见到他了?”   “嗯。”   穆以素也在催眠状态下旁听了整个经过:“所以,你的第二人格最初是因为你遭遇霸凌而出现的,你没有办法接受姜勇他们杀了你的爱犬,心里充满了自责也充满了恐惧,特别是食肉这一点,对你来说和食人一样是巨大的罪孽,为了逃避,也为了自我保存,他随之诞生。他是单纯的暴力分子,22岁,身高一米八五,四肢健全,擅长近身格斗与枪械,没有文化,这个设定是……”   “士官长。”任明卿疲惫道,“出自四海纵横的短篇小说《士官长》。”   “你很崇拜那个角色吗?”   任明卿沉默良久:“是的。”   “为什么?”   继续沉默。   “他是你的互补。”穆以素帮他把话说完,“你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你从来不跟人争执,你也尽量避免与人发生冲突,这和你早年的经历有关。你很弱小,没有父亲母亲的保护,一旦与人发生冲突你会输,输的下场是被打,所以你习惯性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这导致你内心始终出于一种压抑的状态。但高远完全不一样。他暴躁易怒,任何挑衅他的人都会被他格杀勿论。你羡慕他。”   任明卿猛地抬起了头。   “你现在很愤怒,因为你觉得我在侮辱你,你觉得我在指责你有杀人欲望——对人产生负面情绪是很正常的。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遇到各式各样令人不那么愉快的事,我们遇到的人十有八九都让我们讨厌,但是正常人会想办法疏导。我们会骂人,我们会跟朋友倾诉,我们有时候使点小坏……可你没有,你始终不敢,所以高远出现了。保持你的愤怒,你的愤怒让他没有用武之地。”穆以素鼓励道。   他很欣赏任明卿愤怒的眼神。果不其然,与高远的见面让任明卿的性格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这可以被视作人格融合吗?   任明卿心烦意乱地松懈了,对穆以素的敌意也消失了。   “你已经长大了,你是个成年人,你有名气,有钱财,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你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穆以素开导他,“更重要的是,你得学会自己处理难题。你说的没错,你脱离了那个环境,高远能够派上用场的地方越来越少了。你得用你自己的方式、文明人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当然,首先是面对它。”   里约冲着门口叫了起来,有客人造访。   “我可以信任你吗?”穆以素问任明卿。   任明卿点点头。烈火哥他们看到了消息,提议大家在他家里碰个头,定的就是九点。   穆以素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带。任明卿整了整衣装,前去开门。   打头的是徐静之,然后是杨火、叶瞬、田恬还有玄原。   “庄墨没事的,我问律师团了,顶多判几个月,小事情小事情。”徐静之安慰道。   “庄总不在,电影的宣发遇到了一点困难。不过我会解决,《武侠英雄》会如期上映,不用担心。”杨火冲他笑了笑。他刚前几个月跳到连城文娱的内容中心,从文本开发变作了剧集开发,《武侠英雄》这个项目庄墨带着他做。   “你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篇采访说的是真的吗?”叶瞬拿出了笔记本。前年,庄墨给叶瞬投了家公司,京宇的作家圈根本用不着他,倒是连城文娱需要自己的公关、宣发、营销团队。叶瞬做得很不错,目前他在连城的地位和京宇的CEO谢想容是平起平坐的。   任明卿叹了口气。   “我们是自己人,现在要尽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你对我们有隐瞒,我们这个仗就不好打。”叶瞬严肃道。   “我有人格分裂。”任明卿做了一番思想建设,冲他们说。“我身体里其实还有一个人。”   “天!”田恬低呼了一声。   “所以那篇报道是真的?”叶瞬也犯难了,他从业以来还没有遇到过那么奇葩的公关案例,这怎么洗,没有先例啊。网上现在已经有一大堆流言蜚语,比如怀疑度他山的文章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写的。他跟普通作家可不一样,他有个分身啊!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就是当红作家是个精神分裂者,那他写的东西岂不是都是疯言疯语?   “吃药了没?”玄原关切道。   “这个事情我们得好好讨论下,到底承不承认。”徐静之对其他人道,唯独没有把任明卿算在里头。   其他人也一样。虽然他们还是关心他的,但任明卿从他们脸上看到了陌生和畏惧,这就是人们对待疯人一贯以来的态度。   “医生,你说说他的病情。”叶瞬点名。   穆以素加入了探讨。他们谈得热火朝天。任明卿站了起来,踱到窗边。没有人管他了。他毕竟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一个头脑不清醒的疯子。   “这就是他的目的。”任明卿突然回过头来说。   众人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许唯在这个时间点放出我的黑料,就是想把我打成一个疯子,我们不要回应。”   “不要回应?”叶瞬觉得这根本不科学,“公关越早越好。”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任明卿回到了众人中间,“他之所以对我出手是因为我知道了季晓东性侵。”   “季晓东?!那个知名主持人?”田恬惊了,“我从小看他的谈话节目长大。”   “他很有背景。”徐静之对这方面的消息格外敏感。   “他不会是……”烈火哥隐约知道沈家的陈年旧事。   “没错,他的性侵对象是庄墨的妹妹,可我只有推测,没有证据。而我现在是个疯子,我说的话没有人信。不过我们了解到,有其他受害人存在,过去半年里我也一直在试图接触她们,如果可以争取到她们挺身而出……”   “所有被他伤害的人,包括庄总的妹妹,都可以沉冤昭雪!”烈火哥兴奋地一击拳。   “用季晓东性侵的消息把现在这个风头盖过去,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对你个人的负面影响。”叶瞬一拍手,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你把其他受害者的联系方式提供给我,我去联系博主爆料。”   任明卿做了个停一停的手势:“不,我自己来。”   大家又诡异地安静了。   玄原最刚:“你刚才也说了,你现在说话没人信。”   “没错,我说话没人信,可是我会写故事。你们要找哪个调查记者爆料?他们有可能写的过我吗?”   又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叶瞬咳嗽了两声,道:“小任老师说的是个好办法。以进攻为防守,不回应精神分裂的指证,就营造了一种剑走偏锋的效果:度他山之所以被铺天盖地地黑,是因为他手里有季晓东性侵的料,他决定爆出来,所以对面先下手为强报复他。”   这也确实是事实。   “关键是,他真的性侵了吗?”徐静之不太确定地望向任明卿。   “许唯承认了。”任明卿又一次感到了愤怒。   “人格分裂又不会影响智力。”穆以素闲闲地插了一句嘴。   “好吧。”徐静之考虑了一番,选择相信任明卿,站了起来,“我说了,他很有背景,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许唯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把庄墨搞进去了。”   “我们可以把他的工作分摊。”烈火哥提议。“我负责他的常规事务性工作,叶总负责公关,田恬你负责联系其他受害人取证。”   “我负责把季晓东搞掉。”徐静之表态。“不过,我这里不一定能成。他表面上是文艺工作者,背后水很深,能搞到什么门路说不准。你想好了吗?一旦你站出来发声,弄不死他,就麻烦了。”   任明卿点点头:“我想好了。”   季晓东伤害了小暮,任明卿堵上一切也要为她求个公道。这是庄墨一直以来的心愿,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这次不是一个人。   他也不再是那个软弱可欺、一无所能的少年了。   等众人离开后,任明卿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了笔。   当他拿起笔,没有人可以打败他。 第97章   任明卿写了一晚上。他有太多想写的,但大众不会给他那么多耐性。他将近半年来参与小暮治疗的点点滴滴详细记录了下来,然后开始做素材上的删减。一转眼天亮了,闹钟响了。他看了一眼日程,今天是京宇的股东大会,而他名义上是京宇的最大股东。   他洗了把脸,穿上了西装,去京宇的路上依旧在写。   进了公司以后,田恬愁眉苦脸地跟他来讲现在的情势。姜勇的那篇报道已经传得全网都是了,引发了大量的热议,“度他山发疯”这个词条一直挂在热搜第一。正常人对疯子总有一种心智上的优越感,即使粉丝四处科普,大量不明真相的路人依旧冷嘲热讽。疯子写书?这可是天下第一奇怪事了。有一部分读者感觉自己受了智商上的侮辱,愤而退群,而更多的人则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度他山看起来如此笨拙,不善言语,他怎么可能是那些或壮丽或诙谐或感人的作品的原作者?梦中写的吧!   至于打人就更不能忍了。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竟然有进少管所的黑历史,克死了养父还将养父的亲子殴打致残,这不但脑子不好使,道德人品也跌倒了谷底吧?!   大量粉丝纷纷脱粉,站到了指责他的一边,斥责他是个渣滓。   任明卿没有说话。他注意到公司里的气氛也很不寻常。平常他来公司,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他不但是大股东,还是新绘网的流量天神,在职员工大部分是他的粉丝,总是以激动敬仰的眼神凝视着他,仿佛一群教徒膜拜教主。但是今天,他们看他的眼神变了,他们多少有点怜悯他,观察着他到底与普通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还离他要多远有多远,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他走到哪里,他们就退到哪里。不然呢?被他打到致残吗?   任明卿本来就胆怯害羞,面对着曾经崇拜他的众人不友好的目光,害怕得手心冰凉。可是他依旧挺着脊梁、昂首阔步地走进了京宇的会议室,努力模仿着庄墨自信从容的模样。   其他股东看他愈发怀疑,他们怀疑他的头脑是否清醒,所以他比过往坐的更久,仔细听取了谢想容的年度报告,并在需要的文件上签名。谢想容亲自给他递了文件。从前他觉得谢想容为人冷漠,不过今日却觉得这种不随时移的冷漠目光比他人要温暖得多。   刚刚踏出京宇,徐老就打电话让他回去一趟。   徐老见他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病是真的吗?”   任明卿嘴唇颤抖着,良久才承认道:“……是。”   “现在怎么样?”   “还可以。”   “我看也是。”徐老小小地哼了一声,“我就没看出来你有病。”他跟庄父有同样的毛病,家丑看不到那就是不存在的。只是他是回护,庄父是二次伤害罢了。   任明卿像是在外惹了祸提心吊胆、回家却发觉大人并不当回事,委屈地噙着泪水。   “我听静之说了前因后果,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徐老严肃问道,“你要知道,你不是非得管这个事情。季晓东这个人,名气大,名声好,在B市混的很开。他们这群正儿八经的老一辈文艺工作者,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觉。他主持中央的重大晚会,你懂吧?背景硬得很!不好搞。他们说你发疯,你不回应、不理睬,闹两天也就散了。可是一旦你站出来揭发他,当了这个刺头儿,他,以及他背后的势力,都会找你的麻烦,你有可能打不着黄鼠狼还惹一身骚,毁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我想找你谈一谈,你是不是非要当这个刺头?”   任明卿早就考虑过了:“是。”   在徐老凝重的目光中,任明卿说了他的理由:“我参与了那位姑娘的心里诊疗过程,她的情绪,我可以产生共情。还有很多女性跟她一样,包括我的朋友、京宇的CEO谢想容,她们都遇到过大大小小的侵犯。她们有的出于社会的阻力,不敢站出来,自己也得不到解脱,留下了心理上的阴影;有的就像您说的一样,对方背景来头大,关系硬,撞得头破血流也等不到一个公道,反而自己陷在里面出不来。可这本来就是不对的、是畸形的!为什么他们害了人,受害者连讲出真相都要害怕?!如果非得有一个人当刺头,我愿意当这个刺头,把这件事捅出来。”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顿了顿,红着脸补充道,“而且小暮是庄墨的妹妹,她也就是我的妹妹。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徐老看了他良久,点点头:“好。你去吧。”他刚才有些失神,任明卿勇敢起来的样子真像他的安之。   任明卿站起来,回去打算把文写完。   他走了几步路,回身朝徐老鞠了个躬:“对不起,影响到了连城文娱的声誉,还有生意。”他看到《武侠英雄》还未上映,就被人嘲讽,为什么要去看疯子的臆想?给他提供票房,让他多多打人吗?   田恬也告诉他已经有很多版权方拿着合同上门来要求赔偿。版权交易中都会提及作者名誉受损的赔偿条款,金额有的高达版权授权的十倍之多。连城文娱购买、囤积了大量他的版权、邀请他做十洲三海首席世界架构师,他们蒙受的损失是持续的。   任明卿不觉得自己有错,但觉得对徐老有愧,因此向他道歉。   徐老气得挥了挥手:“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他握紧了一旁的拐杖,站起来,古稀老人依旧有着宽广的肩膀:“既然是大侄女的事儿,我也不能不管,走吧。”   他们并肩出门,各自走向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   当天晚间,沉寂已久的度他山放出了一篇长微博,题目叫《第一个人》。   他的个人微博已达七百万粉,又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正处于舆论漩涡中,按照常理,他应该发布声明,承认或否认热搜上关于精神分裂、恩将仇报的新闻。然而网友点开这名为《第一个人》的长微博以后,发现里面只是一篇风牛马不相及的故事。   一个遭受强暴的女孩接受心理治疗的故事。   度他山极少有现实题材的文章公布在大众面前,他是通俗小说家,不论是《新房客》、《转生轮》,还是现在的《武侠英雄》,无一不是幻想文学。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他撰写非幻想甚至是散文化小说。   《第一个人》也区别于他过去的作品,呈现出舒缓的节奏,与质朴动人的文风。   只是他能在写故事一行里走到今时今日,绝非浪得虚名。题材变了,文风变了,他依旧是那个他山老贼,能让人在打开第一眼就失魂落魄地读到最后。   性侵案在女性日益觉醒的今天,在网络上层出不穷。荒诞的,常规的,申诉无门的……各式各样,众人都看得疲倦了,麻木了,转发声讨的时候从义愤填膺变成了习惯性绝望。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烂事,没完没了?   度他山另辟蹊径,或者说,用了他小说家的独特视角,深入了一个性侵女孩的生活。生活是由琐碎组成的,而她们的琐碎里藏着悲伤、惊恐,亦有家人给予的爱,陪伴,以及阳光。第一次,大家不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看一封简短的新闻,而是走进了一个人物,变成她。   开篇平平无奇,翻拢意难平。   小人物,小家庭,何其渺小,会因为一场伤害让几个人的命运分崩离析;小人物,小家庭,又何其强大,在这样看似普通、实则落在谁头上都差不起的灾难中,同舟共济。   只是写到最后,竟然没有个好结局。   度他山在“第一个人”渐渐好转的时候戛然而止,怎么也不是个完结了的样子。   凶手到底是谁?缉捕归案了没有?“第一个人”有没有摆脱那个没完没了的噩梦,回归她原本美好的人生?   不知道。   不晓得。   度他山在文末打上了-TBC-   未完结,无所知。   他从来不写未完成的故事,作为作者,他怎么能不知道结局呢?况且好人没好报,坏人逍遥法外,这算什么?那质朴动人的行文下埋藏着的世界之灰,隐秘而勃发。都怪他写得太好,让读者始终代入“第一个人”在经历着那种时刻面临着的紧张与恐惧。   网络上炸开了锅。   在所有人盯着他的微博等待一个官方盖章的“道歉”或“声明”时,等来的是一个带着钩子的好故事。大家陷入了热烈的探讨。   《第一个人》的文本本身,是什么意思?   他在这个时候发这篇文章,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没有看新闻吗?   还是说这底下另有深意?   叶瞬在《第一个人》词条沸腾的同时,推出了一轮通稿,解读了度他山新作底下的真相。   网上出现了知情人士爆料:这不是虚构类故事,这是事实改编,而性侵者是知名主持人、人民艺术家季晓东!大量营销号争相报道,新闻头条改弦易辙!   叶瞬在任明卿发文前检阅过他的文本,对他的文本内容提供了公关上的参考。度他山是公众人物,明目张胆指名道姓,难免撕得难看了,其他人看到怎么观感?季晓东什么人?而你是个疯子!   度他山就是个作者,他的本分是写故事,仅此而已,其他的,由叶瞬来唱这个黑脸。   叶瞬不是任何人,他是互联网上无名无姓的侠客,他有的是办法爆出这个大料!   虽然对方会猜测到他俩是一伙的,猜测到这是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揭发,但度他山给予大众的观感会好上许多。至少度他山只是写了个故事而已呀!他可什么也没说。   人们对指名道姓的撕逼,观感欠佳,风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而对带着悬念的故事,人类可是难以对抗好奇的本性,要去刨根问底的!   叶瞬的思路是正确的。舆论战场变作了一场乱战。季晓东的性侵案被推上了热搜,分流了一部分度他山精神分裂的热度,也将从昨天开始的舆论事件推向了一个转折的小高潮。虽然出于季晓东名誉甚好、国民知名度极高,大部分人将信将疑,觉得度他山果然发了疯,但至少有一部分开始相信这是一场罗生门。   至少,能够让人感动、哭泣与义怒的《第一个人》,可不像出自疯子之手啊。 第98章   季晓东坐不住了,打电话训斥了许唯。他自恃是大人物,区区舆论伤不到他,睡了个姑娘又怎样?大家都混得出人头地了,谁不睡姑娘?不然酒桌上吹嘘什么、显摆什么?!也就一点好好的爱好而已嘛。有谁会对睡姑娘这种事上纲上线?神经病!   可他同时又极其矛盾地惴惴不安着,就像任何一个作恶却逃脱法网之外的人。只要是心智健全的作恶者就不可能不害怕,他们害怕任何风吹草动,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犯下的每一个罪愆都不曾真正完结,也许只有法律和死亡能让他们真正解脱。   许唯撤下了热搜,继续试图把舆论控制在度他山的精神病上,但效果不佳。他眺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回想起从前沈从心在这里的时候,他总是说:敬畏舆论。   “你可以轻易地挑起战火,但战火向何方蔓延,这是你无法控制的事,你也许会引火上身。”   可是这样强大的人,在妹妹遭遇性侵求告无门的时候,依旧选择了舆论的道路。今日度他山完成了他未尽的心愿,即使他身在囹圄、一无所知。   度他山可以赔上自己身为作家的名誉为庄墨不惜粉身碎骨,他许唯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决心鱼死网破。他所要捍卫的是他从边疆的小山村爬到这高处的名利权势,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重要。   季晓东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从来也没有大人物,是因为区区睡姑娘这种小事倒台的。吵得天翻地覆又有什么用?他们安慰地高坐钓鱼台。   秘书进来问他怎么办。   “把姜勇叫进来。”许唯回神,从容淡然地坐回到了老板椅上。   虽然舆论撼动不了他们的权势,但让他们在外面吵,总归面上不好看,得想点办法解决。   姜勇进来了,他面容黧黑,唯唯诺诺,在非洲大陆上吃了好些苦,那股子凶神恶煞被磋磨了。但他的小眼睛还在不安分地转动着,那是怨恨又恶毒的光芒,如果给他一点机会,他就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寻求报仇。   “跟你哥约一面。”许唯掏出手机,翻出了通讯录中的度他山,替他拨通了,递过去。   现在的形式是两方都没有石锤。   度他山精神分裂一事,他是从黑白指尖、姜勇、凤河村村民那里走访调查、推测出来的。他拿不到度他山的就医记录。庄墨也很清楚这一点,弃车保帅,把任明卿捅人的事情给领了,他要是现在说是任明卿干的,就是翻供。   而季晓东性侵一事,度他山也拿不出证据。这是肯定的,在那个夜晚,他亲手抱着小暮回到了房间,将她美丽的胴体洗干净,然后利用了自己的权限删掉了监控,打扫了现场。度他山能够推测出真相全靠他身为小说家强悍的逻辑思维能力,然而,但凡有证据,他就会走法律途径,而不是舆论声讨。   所以现在谁先拿出石锤,谁就能一锤定音。   许唯知道这件事不能拖太久,越早定性度他山精神分裂、幻想过度,就能越早化解危机。   一旁的姜勇挂掉了电话。许唯拉回了神智:“他怎么说?”   ——   十几公里外。庄墨与任明卿位于市中心的公寓楼。   “去。”叶瞬拍板。“许唯要证明你精神分裂,所以他让姜勇来见你叙旧。介时他肯定安排一帮子娱记蹲点。只要你表现出任何暴力倾向,你的人设就崩了,你对季晓东性侵指控的可信度也会大打折扣。”   “这……”不是不应该去吗?   任明卿退缩了。他怕姜勇,更怕面对姜勇的自己会变成高远。   “必须去。”叶瞬用力撑住了他的双肩,“如果你跟他顺利会面,和平分手,这就是你精神正常最好的证明!”   ——   两方都希望尽快把事情解决,因此也不拖延,当天深夜就约到城郊见面。许唯约的地点也饶有深意,他约在了一处水库周围,长长的栈道通向水库深处,简单的竹架子没有任何遮掩。B市少水,能找到这处河滩已是相当不易了。   任明卿下车。冬天的深夜,城郊一片荒芜。芦苇枯萎了,枯白干瘦,一蓬一蓬摇晃在在黑沉沉的水边。河滩是白色的,骨架样的白色,经历过风霜雪雨的栈道也是同样毫无生机的颜色,踩在上头可以听到铁丝在吱嘎作响。   姜勇在栈道尽头等他。   他变瘦了,也变黑了,他的眼神凶恶怨恨,但隐藏着一丝惊讶与畏惧——任明卿变得太多了。他变高了,也许是因为身姿挺拔的缘故;他的眼神也不像从前那样躲躲闪闪,总是无奈、恐惧,生怕得罪什么人。   任明卿有点紧张,不过丝毫不掩饰他面对姜勇时的漠然。   姜勇的心上腾地升起一把火:他凭什么?!   任明卿裹紧了自己的大衣,一瘸一拐地走向他,停下了脚步。   “许唯让你来,你就来了。”他缓缓道,“被人家当枪使。”   “人家至少给我一大笔钱,你呢?!我在非洲你问过我一句没有?!”姜勇蛮横地瞪大了眼睛。   任明卿掐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了半晌,直到恐惧的战栗过去,才缓缓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走之前,庄先生已经提醒过你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没有瓜葛?!你说得轻巧!”姜勇习惯性地伸出他的右手,虽然厚实的大衣让人看不清他永久变形了的手,可是他相信任明卿看了太多遍想忘也忘不掉。   “你在网上口口声声声讨别人,你自己呢?!难道把我变成这样的人不是你吗?!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也毁了我的一辈子!”姜勇的唾沫星子四下飞溅,喷湿了任明卿的脸,“你还敢提什么庄先生!哈!庄先生!”姜勇失控地拎起了他的领子,“他把我赶到非洲去做劳工!什么道理!你夜里睡得着觉吗任明卿!要是我爹泉下有知,知道你搭上性命救了你这么只残害手足的白眼狼,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姜勇就是那种残忍自私的人。他小时候经常性把任明卿打进医院、把他的饭泼到猪圈里、戏弄他把他困在深山老林害他差点回不来,这些只不过“小孩子的恶作剧”、“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而任明卿但凡对他有一次不好,就罪不可恕。他也不再记得他痛哭流涕地去找任明卿,任明卿放弃了学业兼了五份工、冬天深夜里在餐厅后巷用龟裂的手洗盘子,累死累活帮他还赌债的恩情。他帮他一百次,最后回绝一次,他就是那个最可恨的仇人!   “我有今天,是我读书、写作,一个字一个字挣来的。你有今天,是你坑蒙拐骗、胡作非为,挣来的。我不是没有对你好过,姜勇,我也不是没有补偿你过……”任明卿说到这里,也动了情,红了眼圈,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他说不出是北风还是姜勇冷得更刺骨,“可是你……是你一直想致我于死地,是你……”他强咽下之后的咆哮,冲姜勇无声却又咬牙切齿地控诉,“是你逼疯的我!”   姜勇操了一声:“你自己脑子有病还能怪到我头上?!有也是你的报应!我们姜家养你这么大,凭什么你大富大贵,有钱有势,我却只能拖着断手在赤道几内亚搬砖!”   姜勇大声吼出了他的心声!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自恃哪里都比任明卿强,可是现在呢?!任明卿人模狗样,而他混成了一个劳工!他们站在一起,哪里还像是一个家里出来的人?!   而这一切都是任明卿的错!他害死了自己的爹!他还伤了自己宝贵的右手!在他拔根毛都比自己强的今天,他对自己都一毛不拔!   “你去死吧!”姜勇骨血里永远带着来自底层的狭隘、偏激、愤怒与凶暴!许唯提醒过他要在言语上恐吓任明卿,好让他切换保护者人格,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姜勇比任明卿更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真心实意地想要杀死任明卿!   反正他已经烂在泥底里了,他死前也要拉任明卿垫背!大作家,哈哈!你不给我一分钱你他妈就去死吧!   两人噗通跌下了水潭。   水库周围的长枪短炮分分探出了芦苇丛,变故来得太快,蹲点的娱记窃窃私语着。   叶瞬带着人冲去了长桥救人,余尊事不关己地倚着车门点起了烟:“刚才是谁推的谁?”   “看、看不清。”   “度他山推的。”余尊指尖的香烟袅袅,“就这么写。”   ——   下沉还在继续。   大量的水涌入了任明卿的七窍。   他的意识在水中弥散,他再次回到了十五岁的那天,被姜勇按在泥头沟的时候。   冰冷刺骨的冷水以及掐在脖子上的手,都让任明卿战栗到哭泣。   他是那么地弱小,无能,又胆怯。   “我可以帮你杀了他。”高远又出现了。他倒影在水里,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口袋,满不在乎地嚼着烟丝,在他身边蹲下来。   任明卿没法说话。   姜勇似乎看不到高远,他忙着把他的头按在水里,看他扑腾、憋气的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   高远看着姜勇,面露凶光,毫不犹豫地伸手掐住了姜勇的脖子!   任明卿解放了。他呛着水,湿漉漉地爬了起来,跪在河滩上,看到高远在他身边,掐着姜勇的脖子把他浸到了水中。   “对付这种人就得这样。”高远兴奋地舔了一下唇,那张和他一般无二却放荡不羁的脸上露出弑杀的表情,“你不用跟他讲什么狗屁道理,杀了了事。”   任明卿摇着头:“不……”   “什么不。”高远不耐烦地回头,看着背后的火堆。姜勇带着人在那边屠狗。他们都是农村孩子,扒皮鞣制的活干惯了的,纽约也只不过比他们寻常杀来吃的小东西大了一点儿。它的脑袋被敲碎了,剁了下来,随意丢在一边,但他玻璃球似的眼珠子盯着任明卿的方向。   任明卿尖叫了一声,抱住了脑袋。   “我告诉过你,你得杀了他。”姜勇扑腾得更厉害了,高远狠狠揍了他一拳,“不然他们下次可不再是夺走你心爱的狗而已,他们会夺走更多……”   姜勇的挣扎变得微弱了下来。   任明卿发觉高远掐着姜勇脖子按到水里的动作,和篝火边姜勇按着纽约扒皮的动作,奇异地一致。他们熟练,无情,又让他敬畏地强大。   “你看,很简单。”高远示范着杀人,冲他笑,痞痞的,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你不想学也没事,我会保护你,小老弟。”   任明卿哭了。   他从湿漉漉的河滩上摸到了那块石头,那块十年前高远砸在姜勇手上的石头,猛地拍在高远的脑袋上。   “我已经不会让他们夺走更多!”任明卿用力掐住高远的脖子,反将他按在了水下!   在那一刻,他想起了名为度他山的一切。   度他山不是他一个人,度他山背后是庄墨为他打下的江山。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庄墨的心血,他不能因为一时的恐惧、愤怒和懦弱,葬送度他山!   “对不起,就连你也不行……”任明卿哭着骑到了高远身上,用自己的体重把他往水里按。   浅浅的河滩突然变成了幽暗的深渊,高远挣扎起来,他的表情很难过。任明卿也很难过,他在水中无声地大哭,可他没有放手。   高远吐了几个气泡,最终停止了挣扎。任明卿松手,看到高远脱离了自己的十指,在水中下沉、消失了。   视线变得清晰,他手中的人变成了姜勇。   在混乱、刺骨的水里,他揽着姜勇的手和他掐着姜勇脖子的手开始重叠……   当叶瞬赶到栈道尽头、打算助跑跳水救人的档口,任明卿带着姜勇浮出了水面。   叶瞬把他们一齐拖了上来。任明卿给姜勇做了急救,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个人具有急救经验。他想起了救徐老的那次,还想起了那些急救知识来自于大学的一次公益讲座,他还写进过故事里。急救知识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姜勇很快呛出了水,不过他看上去很颓丧,也彻底失去了歇斯底里的勇气。任明卿摘下了叶瞬的围巾,将姜勇的脖子围好。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搀扶着姜勇往回走。   余尊赶上来的时候,任明卿冲他点了下头,然后目不斜视地把姜勇塞进了自己的车,走了。   余尊手上的烟掉了。   刚才任明卿冲他点头那一下,像极了庄墨。   余尊打电话给许唯报告了这一切:“这下怎么写?”   许唯考虑了一下:“别写精神分裂了,精准打点吧,重点写他跟他原生家庭的恩怨,把他弟弟致残那个拎出来做文章。” 第99章   回去的路上,任明卿给烈火哥和田恬挂了个电话,让他们过来一趟。回到家里,他先让姜勇、叶瞬去洗了个热水澡,他自己也匆匆换下了湿冷的衣物,下楼煮姜汤,他们俩都需要预防感冒。   姜汤煮开,烈火哥和田恬都到了。任明卿捧着姜茶,在沙发上坐下,问叶瞬:“刚才有没有什么会被人断章取义的镜头?”   叶瞬把视频发给他:“还好,很明显是他先动的手,虽然天太黑不容易辨认,不过我们后来一直有拍,你把他拎起来做人工呼吸这一段很专业,很理智。如果对面强行指鹿为马,我们这边就甩完整视频。”   他传阅了一下,大家都表示乐观。   “许唯也不蠢,我们两方的公关能力都不弱,渠道都是一样的,他往黑里说,我们立刻就能翻案。我估计他不会再往精神分裂上做文章,肯定会把舆论往家庭事务、兄弟不和上引。”   任明卿考虑了一会儿:“不打紧。他还会放更多黑料,没有的也要编造出来,我们一概不回应。主要是性侵案的问题。”他捧着杯子转向烈火哥,“我这边跟其他受害者一直保持着联系,她们也有很多话要说。今天我起了个头,她们可能会愿意站出来。我在想能不能做一档节目,采访也好,纪实也好,把她们的故事讲出来。”   田恬道:“这个可行。微博后台有两个人联系了我们,想要举报季晓东,我估计之后会更多。”   两个人一同看着烈火哥。   烈火哥刚刚接手连城文娱的内容中心,流程堪堪摸熟,没有自己亲自做过项目。不过对于此事,他表现出义不容辞的态度:“好的,这个事情我立刻去安排。”   “不用太长,短视频,适合传播,而且一定要快。”任明卿知道这种事情,任何一个受害者站出来讲述经过,都是字字血泪,他们不需要做过多的矫饰,只需要传递真相就可以。   “没问题,我去组织人手。”   叶瞬道:“舆论这边也不能全然不管。既然已经猜到许唯那边的动向,姜勇,一定不能再让他出去乱说话了。我还要回你老家一趟,把村民们的嘴堵上。你不澄清,你也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媒体人现在肯定争先恐后去凤河村了解情况,我得去那里坐镇一下。”   任明卿默许了。叶瞬让秘书给他订机票。   “那你去澄辉主持一下大局。”烈火哥让田恬给叶瞬补位。   澄辉是叶瞬的公司,连城文娱旗下专门的公关部门,实力强劲,但员工不多。叶瞬要去凤河村,田恬可以兼一下公关方面的工作,起到桥梁作用。   四个人谈完事儿,夜已深,任明卿站起来送客:“我弟弟我会看好,你们辛苦了。”   众人表示哪里的话。   “你没事吧?”等他们走后,穆以素抱着胸倚在门边看他,他今天也不打算走了。   “没事。”任明卿走过他身边,停住了脚步,轻声说,“我刚才在水里杀死了他。”   他指他自己杀死了高远。   “所以现在只剩下我了。”   他眼神忧伤,可是沉稳坚定,说完,就去给穆以素铺床了。   ——   当天夜里,烈火哥临时立项,组建了团队。团队中没有任何人是职业记者,他们有的是是商业电影、电视剧导演,有的给纪录片掌镜,采访者也大多是处于空闲期的编剧、作者。当烈火哥找上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愿意主动帮忙。   他们兵分几路,走访其他受害者,在飞机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浏览任明卿传来的资料,然后加班加点写采访稿。   17名受害者中只有5名愿意面对镜头,即使她们知道自己会被打上马赛克。不过也有个特别勇敢的姑娘,主动要求去掉马赛克:“我为什么不敢露面?我不需要心虚,我的脸只会让他心虚。”她在过去的几年中一直在微博上声讨季晓东,但是因为她言辞偏激,看到的人只会以为她是个精神病。她没有其他途径发声。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采访、剪辑,做了个不到五分钟的小片子,题名《第二个人及其他》,标签“ME TOO”,上传各大社交网站。   这个短视频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说之前,大家都还在怀疑度他山胡说八道,那么现在,那么多受害人站出来,说明此事绝非空穴来风。事件迅速升级,季晓东成了风口浪尖上的那个人,公众呼吁季晓东出面回应视频相关内容。即使还有人不屈不挠地指责度他山也不是什么好鸟,也遭到了理智网友的鄙夷——哪怕度他山有什么过失也是家长里短,而季晓东的犯罪却是持续性的、肆无忌惮的,他代表着一类功成名就的老男人根深蒂固地对女性的不尊重,理所应当受到更多的社会关注。   当天早先,谢想容主持了京宇新年的第一次月度例会:“我们需要对旗下作品进行审查。如果涉嫌性侵情节,请作者主动报备。我们不干涉作者的创作自由,我们捍卫读者通过文学作品满足性欲的需求,但是,作者有义务告诉读者,文学无关现实,在现实当中,这是犯罪。IT部门在作者后台增加一个选项,一旦作者勾选’有橙色情节’,章节下方自动出现警示性标语,教导读者在现实中面对性侵的正确应对措施。”   “明白。”   宋鹏部门加班加点,于当晚上线新版本,新绘官方公布“橙色警示”计划。这本来是文学网站内部的一次改良行为,却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第一个人》、《第二个人及其他》,再次为新绘网的社会责任感点赞。新绘网APP紧接着在用户首页发起了“ME TOO”行动,鼓励用户说出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非礼行为,分享自己的经历,呼应《第二个人及其他》,其他平台纷纷效仿。   整晚,所有社交平台都被橙色警示占领。大众对度他山本人是怎么个观感都不重要了,他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各类明星吃了什么、胖了瘦了的消息都被忽视,平日里对于性侵的小小的、零散的呼声汇成了黄钟大吕,各大社交网站的关键词开始聚焦,网民大规模地探讨围绕性侵的各类问题。连徐静之都转发了《第二个人及其他》,不过遭到了网友群嘲就是了——他这女友换的频率,明显就不能参加“He for Her”的所有活动。   叶瞬跳下拖拉机,再次在手机中确认了一下舆论风向,看到了事情向好的方面发展,安下心来。他径直走向村长的屋子。   大半夜的,村长被敲开了门,骂骂咧咧下床,发现穿风衣的高瘦男人站在自家院子里。   “小瘸子这件事情,如果你们再嚼舌根,连城会撤走这里的所有投资。”男人皱着眉头,深沉地点了支烟,“我们也不介意撤走的时候把造好的房子全都推倒。”   村长惊恐万分,觉得他碰到了黑社会。   ——   网络上吵得热火朝天,任明卿坐在家里,忙着处理后台的各类性侵投诉。虽然他的名声现在依旧糟糕得可以,但是,性侵案受害者因为他为她们发声,对他有特殊的好感,把他当救世主。她们有的是季晓东的受害者,有的是其他经历了不幸的妇女,任明卿耐心地安抚着她们,将资料整理归类,传给烈火哥。   烈火哥起草了新的企划,把《第二个及其他》做成一档系列节目,就叫做《橙色警示》。因为具有公益性,他去谈平台的时候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阿里和企鹅都愿意给到推荐,烈火哥也表达了连城文娱愿意就此项目深度合作的意愿。   此外,任明卿也在忙着和连城公益沟通建立专项基金,针对性侵案受害者的救助,主要包括心理治疗、法律援助和就业指导。像小暮那样因为性侵而失去工作能力的受害者不在少数,这三样是她们重归生活最需要的支援。   姜勇拉开门走了出来。   “你去哪里?”任明卿见姜勇走向门口,平淡地问他。   “你管我去哪儿?!”   “这里是城郊,没有公交车,没有车哪儿也去不了。”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姜勇鼓着眼睛瞪他,试图用凶狠掩饰自己的恐惧。任明卿前天差点掐断了他的脖子,还把自己软禁在这所屋子里,所以即使他现在依旧对他恨之入骨,与他冲撞时却没有那么肆无忌惮了。   任明卿命令的口气令他很不爽,他僵了一会儿,才坐了过去。   “我不欠你什么。”任明卿明确道,“我纵使顾念着父亲的情,这么多年我也早就还清你姜家的债。”   姜勇抬起了自己的胳膊,任明卿抢在他之前道:“你想用这个吃死我一辈子,是痴心妄想。”   姜勇气得脸红脖子粗,任明卿瞥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任明卿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又漫不经心,让姜勇想到了十年前他砸碎自己手骨时的模样。他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任明卿很快收回了那种目光。他们俩都明白,现在,姜勇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伤害到他了,不管是用拳头,还是其他。姜勇感觉他相当陌生。   任明卿把一份表单摆在他面前:“你的手,不适合重活,这个我同意,不过以你现在的文化水平,要去胜任别的工作很难。我建议你学门手艺,这里是B市的各大职业学校热门专业,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爸爸当年支持我上学,我现在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姜勇气道:“妈的!你大学毕业,当了大作家,你让我去读职业学校,学手艺?!”   “你也想当作家?”任明卿打开word文档,把电脑塞进他怀里,“笔给你,你来写。”   姜勇不说话了,瞪着光标有火发不出来。   “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也送你去了。”任明卿抽回了电脑,“目前来看,你先学门手艺,在社会上自食其力,比较现实。以后你想上大学,你自己去考成人夜校。”   “你……”   “我是很有钱,不过跟你没关系,想要我帮忙,放尊重一点。”任明卿说着,自顾自敲起了键盘。 第100章   第三天,许唯那里为了缓解季晓东的压力,疯狂爆任明卿的私生活。网络上开始牵扯出了庄墨,说度他山是同性恋,靠着爬上京宇总裁的床起来的。加上之前精神分裂、殴打家人、恩将仇报的消息,度他山又多了个“爬床”人设。   庄墨和任明卿平日同进同出,不是没有照片,爆料人又信誓旦旦,一时间以假乱真。八卦的网友还翻出了当年SO4被删帖中的照片,有不少人记得图中的CP。“度他山果然不是什么好鸟”的论调在水军引导下甚嚣尘上。   如今庄墨又入狱,许唯把自己也给爆了进去:度他山为了跟谭思争榜首,产生冲突,把谭思的经纪人捅进了医院,庄墨是为他顶罪。从侧边坐实了他有精神疾病,还各种扭曲事实抹黑他心胸狭窄,心思恶毒,仗着自己的金主有权有势,把文圈玩成宫斗。   任明卿看到,整个人都烦躁得不行。他自己可以收受网络暴力,但是庄墨因为他居然上了热搜,受大家含讽带刺的流言蜚语,他心里很不好受。他联系叶瞬,想要不要公开承认他和庄墨的关系,叶瞬敏锐地感觉这是个雷。但他不好明说,因为任明卿不愿意别人说他们俩是包养关系,这个他不好劝,他就建议任明卿问问庄墨的意见。   打给庄墨的电话不但要托关系,还要转好几道手。   庄墨已经知道那边的动作了,任明卿一提出柜,他就非常明确地拒绝:“不行,你不可以回应这个事。你精神分裂,对面拿不出石锤,你表现好好的,他们已经输了,你不用再去理会这一点。然后接下来的爬床、包养,这都是无稽之谈,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而且我们私底下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石锤的。唯一有石锤的就是,我俩是一对,对不对?”   “对。”任明卿烦躁道,“我就是想说这个,我承认了。就不是什么包养了。”   “听我说,这个没有必要回应。首先,这不是犯罪,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需要去辩解什么,也不需要取得原谅。你私底下爱跟谁在一块儿就跟谁在一块儿,为什么要向大众报备?其次,我不需要你去网络上宣布什么,我不在乎这个,我已经拥有你了,我不需要通过秀恩爱来证明这一点。日子都是过出来的,我俩好好的,比你去向根本不认识我俩的陌生人宣布这那要紧得多。”   “可是……”任明卿就是觉得很对不起庄墨。   “没有可是。不让你回应是有原因的。我之前说了这不是罪,可是,你是一个公众人物,你有千八百万的粉丝量,你如果承认,许唯就会拿你的社会影响做文章。他会举报你,在你的书里面断章取义,拿你的同人圈做案例,说你向未成年人宣扬这个,你会直接被封杀的,明白吗?你不承认,没有石锤,什么事都没有,哪怕把我俩拍去了,也是私底下的事,不会有人来动你。可你承认,就完了。”   任明卿完全搞不懂:“这什么道理啊?”   “现在你做的非常好,宝宝,你就专心搞Me Too。问题很多,一个一个解决,你别想着一边做性侵,一边做平权,先把前面那个处理好,你精力就这么多,不要一口气吃成胖子。”   “我倒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你……”任明卿说到这里就不响了,哭了。   “我拥有每一天的你,哪怕我到死都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我都很幸福。我只想保护你,宝贝,而你要去保护别人。”庄墨温柔道。   任明卿带着哭腔点点头:“嗯。”   庄墨猜得不错,没有多少人再去在意度他山的黑料。许唯手里的所谓黑料,要不是假的,要不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体。任明卿坦坦荡荡做人,许唯四面八方出击,想要尽可能在所有方面把他拖下水,这条不行换一条,这条还不行换下一条……层出不穷,恨不能让他变得人人喊打,却不及他站出来说一句,季晓东是个性侵的罪犯。   真话永远比谎言更有力量。   Me Too运动虽然由度他山的《第一个人》挑起,进行到现在,舆论也早已不再以他为中心了。共青团中央、妇联、紫光阁等官媒纷纷发出“橙色警示”,注重女性权益保护的大V接过了接力棒,鼓励越来越多的受害者站出来发声。各大媒体起草了九要九不要,普及性侵、非礼的基本知识,鼓励女性积极自护,警示男性更新陈腐思想。   玄原参加政协会议,提交了建立性侵人员公示平台的提案,声援他的师侄度他山。   这倒也不是说度他山的公众形象好到哪里去,他确实背上了用“He for Her”洗白人品问题的骂名,只是公众对他不感兴趣罢了。他今天这样了,明天这样了,成天挂在热搜榜上,甚至有人觉得他是在为即将在这个礼拜上映的《武侠英雄》炒作。知乎有一篇雄文,认定整件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从最开始的精神分裂,就是蓄谋已久的营销案例。粉黑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就在这种情况下,新年来了。任明卿在徐家吃完年夜饭,陪着大家看了会儿春节联欢晚会。晚会上没有季晓东,大家都很振奋。任明卿坚持到十点回去了,谢绝了徐老的挽留,他知道与其他在陪老人,不如说老人在陪他。   他对他们说完“新年快乐”,一个人去电影院看《武侠英雄》的首映。午夜凌晨,刚过了农历新年,整个城市的上空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爆竹,那么热闹。他一个人捧着爆米花,看千家万户的灯光,突然发现自己流泪了。他想起过去的每一个新年,大抵上比现在可惨多了,哪有什么闲钱买热烘烘、香喷喷的爆米花啊,可他却小小地放纵了一会儿自己的软弱,每逢佳节倍思亲。   电话响了。   “喂?是小任老师吗?”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新年快乐。”   任明卿破涕为笑了。   “你在干什么呢?”庄墨那边很闹腾,看守所也有春节啊,他还包饺子呢。   “我打算去看电影。”   “这样啊。”庄墨显得相当兴奋。“看完了给我打电话。”   “好的!”   “对了,你和谁去看?”庄墨有点不放心。过年了,烈火哥、叶瞬回老家了,玄原和田恬甚至要跑两处地方,静静也要被徐老耷拉着耳朵回家四处拜访,那么任明卿跟谁去看,就很值得刨根究底。   “我和你去看呀。”任明卿把手机揣兜里。   这个计划自然是失败了的。庄墨那里还有很多狱友等着和家人打电话。但是任明卿后来坐在电影院里的时候却不再寂寞了。他聚精会神地吃着爆米花看电影,像是平时庄墨检阅自己的文章。他是一个多情易感的人,一开始还试图跳出电影之外做客观的评审,但很快他便沉溺其中,跟其他观众一道,在电影院中一路大笑,并为早就知道了的结局感动得泪流满面。   退场的时候,他听到走在他身边的中年知识分子夫妻讨论:“所以啦,我们中国现在也拍得出好的奇幻片,这个特效水准接近好莱坞大片了。”   “特效早就做得出来了!前几年的魔幻片不要太烧钱哦!主要是剧本跟上了,不侮辱智商。”   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激动道:“这个还原度真高!”   “他山老贼还是牛逼!吹爆!”说着去微博上安利。   任明卿又看了一场。这一场的观众更多了。他们为每一个梗会心一笑,又为每一幕精心打造的场景惊叹不已,最后为温暖感人的结局流下眼泪。任明卿搜了网上的评论,有很多影评用上了“划时代”这样的词。   他闲来无事,兴奋得睡不着,索性又去隔壁看了场谭思的《诡域》。   看完,他打电话跟庄墨说:“稳了。”   《武侠英雄》火了!   不论先期的度他山人设崩塌、还是后期的炒作阴谋论,都没有阻挡住影片一上映就好评如潮的事实。新春贺岁档,《武侠英雄》要剧情有剧情,要场面有场面,笑料不断,亦有极其感人的虐点,这本身已经在贺岁片中拿到了90分,更遑论作为一部古风仙侠片,它竟然是有当代的社会意义的!   即使度他山本人争议不断,对于他在片子中想要传达的理念,众人依旧津津乐道。   就在《武侠英雄》热映的第三天,一篇名为《憋不住了我来说说<武侠英雄>的原型》的文章在知乎匿名发表。度他山看到的时候,这篇帖子已经上了头条。当时他正在跟一位合作过的女演员私信、谈到季晓东在某庆功宴上的非礼行径,后台突然涌进来一大堆人,给他抱抱、给他打钱。   度他山一头雾水,发现了这篇文章,匆匆浏览了一下,发现绝对是苍梧披马甲写的。   他跟安老师的事,不是他的朋友,谁都不知道。   《武侠英雄:浩荡琴师》的男主角就是徐安之,他把徐安之来农村支教的事转化成故事语言,套了个背景,写了这个本子,这里面自然也不乏关于他自己的描述。孤儿,残疾,扫帚星,在社会底层饱受欺凌的留守儿童……他自己的童年,都在影片中有表现,所以观众才会说这部片子有“现实意义”。   苍梧是他的忠实粉丝,也签在了京宇,一开始是田恬的作者,两个人来疯很快成为了好朋友。估计这几天也没少跟田恬那儿讨八卦,此时忍不住站出来为他大大平反。   你们在网上说他恩将仇报、殴打养父家的弟弟,那你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们看《武侠英雄》,就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苍梧脾气暴,全篇感叹号,情绪很激烈地陈述了她从田恬那儿听来的故事,但字由心生啊,隔着屏幕都能看到她一边哭一边草泥马的样子,她是真得心疼他的神仙太太。   任明卿放下了手中的事,赶紧跟小粉丝联系,安抚她的小心脏,苍梧在电话对面简直要哭崩了。这些天风波不断,他又什么也不说,她们这些粉丝焦虑不安,在任何地方多说他一句好话都是洗,委屈得不行。苍梧虽然和任明卿交流不多,但对他有很深很深的感情。任明卿不单单是她喜欢的作者,也是她的偶像,她从任明卿那里得到精神上的颐养,也因此想要变成跟他、跟他笔下的人物一样好的人。看网上黑料满天飞,网友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就否定他整个人,觉得天都快塌了。   “好好过年,这都是小事情。”任明卿给她发了个红包,“来,给你压岁钱。”   任明卿当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叶瞬可不那么想了。他远在济南的家里过年,还在工作群里把员工都叫起来搞紧急公关。他也把任明卿做公益的照片一窝蜂全甩出去。这几年他山小学建了二十多所,他自己也经常性来京宇收衣服收旧书,给小孩子带去,顺便给他们讲讲语文课。   大众这才知道,度他山不是第一天关心社会问题,他能写出《武侠英雄》,能写出《第一个人》,是有原因的。这种对于苦难的慈悲、怜悯和感同身受,装都装不出来。   而度他山也确实可能有精神分裂,打断了他养父家孩子的手臂。   毕竟,在他遭遇了这样的童年后,他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人们开始自发地走进电影院,支持《武侠英雄》。   在《憋不住了我来说说<武侠英雄>的原型》这篇文章高达十数万次的转发评论当中,满目皆是刷屏:为众人抱薪者, 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而点赞最多的一个评论,是张照片:任明卿带着他的小同学们站在高高的拖拉机上,笑得阳光灿烂,一如当年的徐安之。 第101章   看守所中的庄墨迎来了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你进去了,我可不得来看看你,高兴高兴。”谭思眉飞色舞。   庄墨:“……”   庄墨:“我很快就会出去的。”   “没错……”想不到谭思应和了他,“毕竟你有个很彪悍的作者。”   他一提到度他山,庄墨就像炸了毛的猫,虎视眈眈。而谭思面对他的敌意,已经不再感到愤怒,只是有点寥落。   他抖了一颗烟,点上:“他挺不错。”   听见谭思夸奖任明卿,庄墨有点意外,不过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脸上写着:你们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他的《第一个人》写的挺好,《武侠英雄》也是部好电影……我看网上评分很高。”谭思说的有点心不在焉,显然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他急切的表情泄露了他想直捣黄龙的意愿。“最要紧的是,他竟然真的站出来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也差不多了,他站出来跟季晓东当面锣当面鼓。他还说这是’橙色警告’……他真的关心这些女人吗?还是说单纯为了你?”   “有区别吗?”庄墨反问。   谭思考虑了一阵,摇摇头:“没有。”   度他山的原始动机,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站出来了。   “这就奇了怪了,他就不害怕吗?”谭思抽了口烟,“你让他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有可能被整死?”   “不是我让他去的。我确实不想让他去。”   “哦,他自己要去。”谭思夹着烟,顾自琢磨了一会儿,“那挺感人的。”   谭思说完,静静地在探视窗口前坐着,发呆。   度他山目前依旧前途未卜,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至少舆论一边倒。他的影响力太大了,季晓东也不能直接让他闭嘴。   没有人能让他闭嘴。   谭思不由得想到,如果当年在庄墨提出要帮忙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庄墨,他站了出来,是不是也会如现在般发展。他成了“He for Her”的代言人,而他和庄墨依旧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可惜没有什么如果。   他当时只觉得庄墨疯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愿意跟庄墨一起疯,愿意一起赌上一切去冒险。   他在这一刻才真正释怀与庄墨的分道扬镳。此前,他一直觉得他拒绝庄墨没有错,庄墨跟他绝交是庄墨的性格问题,庄墨太尖锐,不会有好结果。   直到庄墨和任明卿一起捅破了天,他才意识到他输得彻底。   他没有输在文章,没有输在天才,他输在他只是一介庸人,没有勇气跟庄墨一起捅破那层世界之灰。   “恭喜啊。”谭思真诚道。   你们这样好,这样闪闪发光。   他说完,拎起外套转身出门,彻底放下了。   “接下来我会查许唯。”庄墨在他背后说。虽然对谭思的来意不甚明了,但庄墨能感受到谭思没有恶意。相交一场,他希望谭思尽早做好准备,不要被连累。   “嗨,查呗。”谭思无所谓道,“许唯那是二婚头,凑活过的,他没有心,我也没有心。”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道:“对不起啊。”小暮的事。他没有留心,自己都被灌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不是没有过愧疚,只是心中隐约明白,从那天起,他们俩不可能回到从前。   他只是……承担不起这后果罢了。   庄墨望着他寥落的背影,沉缓道:“不怪你。”   还没过完年节,庄父不知为何打电话让任明卿去一趟,他从未给他打过电话。   任明卿进了门,庄父也不多说,把一个沉甸甸的文件袋交给他。   任明卿翻出来看了看,是许唯经济罪的证据。   庄父虽然不再参与公司运营,但要查许唯,还是有些门道的。这些天,徐老在奔走,他也在奔走。   他查出来许唯用余尊的花音文娱洗钱,在谭思《夜航船》的案子里用阴阳合同吃了1.8个亿,还用两面扣税等方式给自己谋利。这些证据足以把他搞进去了。   “我这就找人举报。”任明卿说完,朝他微微一鞠躬。他知道,他即使占有了舆论阵地,也没法对许唯这种人伤筋动骨。许唯他是什么人呢?他连公众人物都算不上,在小暮的性侵案里也只扮演了一个帮凶。徐老和庄父才是真正能让他付出代价的人,他们的战场远比他的要凶险。   他知道庄父不喜欢自己,表达了礼数,转身欲走。   庄父突然在背后说:“做得不错。”   他本来也不敢相信许唯是那个禽兽的帮凶。许唯装得天衣无缝,他自然是相信许唯,胜过他很不喜欢的任明卿。可是当这些天事情一点点反转,一点点浮出真相,他意识到他的顽固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甚至去看了《武侠英雄》,打电话询问了庄墨任明卿的事。这个孩子很不容易,也很善良。他不能因为为了那点为老不尊的自尊心,就去否定这样的孩子,就如同他当年伤害自己的女儿。   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他们一路走来,风霜雪雨,做出了惊人的成绩,是时候交给他们自己去决定人生。   他目送任明卿带着小暮出门看电影,嘱咐庄母,晚饭不用再做他们的份。   “让年轻人自己耍去吧!”   贺岁档结束以后,《武侠英雄》以30亿票房雄踞贺岁档榜首,提前预定全年最佳国产电影。徐静之到处吹牛逼:“我们的票房可不是买的呀!啊哈哈!”还嘚瑟地在连城文娱庆功宴上抽了辆阿斯顿马丁,引发了热议。他在庆功宴上宣布度他山成为十洲三海首席世界架构师,监督接下来的全系列构成,消息一出,粉丝雷动,影迷雀跃。   当晚的作家榜网络投票环节结束,度他山以670万选票当选第一。   作家圈都在猜测,《武侠英雄》票房登顶,度他山又拿了网络投票环节的第一,极有可能登顶榜首,革了谭思的命。   这种论调早已有之,谭思的粉丝颇为不爽。然而就在这时,谭思的微博竟然转发了一条自动生成的信息,显示他在网络投票环节给度他山投了票。原本剑拔弩张的两家粉丝立刻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高高兴兴拉起了CP。   第二天,正月十六,年节过出,作家榜张榜。一整个文化圈的名人悉数到场,任明卿在叶瞬的陪同下出席晚会现场。他在后台的休息室里见到了谭思,谭思的神情有些落寞,似乎对自己今夜的命运已经提前有了感知。   与《武侠英雄》不同,《诡域》系列并没有达到预期票房,两部片子投资差不多,但质量和质感所差甚大,最后的结果也一个天一个地。谭思言辞间似乎也意识到不能再这么消耗自己的名气了。   “打算再写点什么?”任明卿问。   谭思没影没型地挂在他肩膀上:“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写文这个事情有点累。所以我给李让开了个公司,让他写去,我嘛……就好好做我和他的IP开发。”   任明卿:“啊?”   “人各有志嘛。我就想像老沈这样,当当小白脸,吃吃软饭,还有人给买rr。”谭思忧愁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李让会不会给我买。”   任明卿:“……”   “而且许唯眼看着就要进去了,我总得自己打理商务啊!”   任明卿竖起了耳朵:“是吗?”   “诶,他贪了《诡域》电影的钱,还在我的版税上做手脚,我可不把他告了。”谭思一向来鬼灵精怪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有些沧桑。   他挺起腰,在任明卿肩膀上拍了下:“谢谢你啊。”要不是任明卿告诉他真相,他可能一直会被蒙在鼓里。现在,谭思和平台方都不会放过许唯,许唯将为他的贪欲面临着牢狱之灾。   两人正坐在那儿聊天,工作人员进来邀请他们入座。前面就是一些仪式性的环节,到颁奖环节,现场才真正热闹起来。前十到前二位,都平平顺顺地过去了,到最后一位,主持人还什么都没有说,现场就掌声雷动,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有请上任榜首谭思先生宣布这一届的榜首作家!”   气氛在这一刻反倒紧张起来了,现场也好,看直播的粉丝也好,统统捂住了嘴,屏息静气。   因为每年的榜首,都是去年的榜首宣布,这个是作家榜的传统。而谭思霸榜八年,整整八年啊,每年都是自己宣布自己,这个也都快变成作家榜的传统了。所以大家一看到谭思上台,又都回忆起了被谭思统治的恐惧,生怕他今年又说:是我。   谭思很理解这份恐惧。他最后一次上台,在聚光灯下,面对着这个会场,这群读者。而他们已经不再期待他了。谭思突然想跟玄原小酌一杯。当年的玄原,就是抱着这种情绪,把桂冠移交给他的吧。   “刚才,大家都没有喊榜首的名字,可大家心里又都有榜首的名字——度他山。”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中,众人看着前排小小的、站立起来的身影,而谭思看着众人,体面又绅士地送别了他的时代。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度他山的个人视频:“度他山,原名任明卿,1996年生于X省灵璧凤河村,科幻、玄幻新锐作家,剧作家。2019年,以短篇《新房客》出道,随后推出长篇代表作《转生轮》,获银星奖最佳长篇小说奖,截至目前为止热销1300万册。2020年,担任英雄荣耀首席世界架构师,同名IP获IP榜年度第一,网络讨论量破千亿次。2021年,《转生轮》同名漫画、动画、电影获得不俗的成绩,其中电影票房10.8亿,夺得’国产电影保护月’票房榜首。新作《武侠英雄》尝试文、漫联动的全新连载方式,线上各平台订阅累计破五千万,图书上线当月破百万册销量,同名电影于2021年贺岁档夺得30亿票房。其最新短篇《第一个人》引发Me Too热潮,网络讨论度破150.3亿。本年度版税收入,3.5个亿;网络订阅与实体销量,市场第一;网络讨论度累计837.9亿,综合评分99.98,担任本届中国作家榜榜首作家!”   任明卿上台的时候,谭思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你比我勇敢。”谭思背对着大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平心静气道。   长久的高处不胜寒,让谭思一度认为没有人可以超过他。这种自负让他想起可能有人会从自己手中夺走榜首的位置,就充满了负面情绪。可是面对任明卿,骄傲、嫉妒、痛恨、惋惜、追悔莫及,通通不存在了。   因为大屏幕的那张照片上,任明卿带着他的小同学们站在高高的拖拉机上,笑得阳光灿烂,一如当年的徐安之。   这个人,做到了他不敢做的事。   这个人,也比他更像个榜首作家的样子。   谭思心服口服地将奖杯和证书颁给了他,又默默地离开,这个舞台上,已经不需要他了。新的王者加冕,他将开启全新的时代。   而任明卿一个人站在颁奖台上,面对着那么多双期待的眼睛,突然想起了一句耳熟能详的诗:遍插茱萸少一人。   台下坐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唯独没有那个陪他从头走来的人。他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多少风风雨雨,最终达成了他们俩最初的梦想。他说“你是我平生所见最好的作者”,他说“在我之后、是千万人”。现在他实现了他当初的诺言,千万人已来,而在这最辉煌的时刻,他竟不在。   他竟不在。   任明卿泣不成声。   不过现在,已连最苛刻的人都不忍心说他的坏话,大家都知道他胆子小,有点抑郁,这不影响他们喜欢他们的小作家。   起先是稀稀拉拉有人带头鼓掌,然后是潮水般的掌声。   “好!”他什么也没说,千万人在底下拼命鼓掌。   他也没什么必要说,他要说的,都在他的文章里。   任明卿强颜欢笑,擎了擎手中的奖杯,哭着下去了,随后被做成了表情包。幸好隔壁漫画家的榜首唐西园上台来时扭坏了高跟鞋、跌落了假发,被人发现是个女装大佬,不然今晚的头条又会是他了。 第102章 大结局   半年以后。   任明卿一个人去了马尔代夫。两年前的今天,他和庄墨完成了英雄荣耀项目,来在这里度蜜月,他是有仪式感的人,一个人也来走走。   年后,庄墨判了刑。没有两三个月那么轻松,至今没出来。好在他判刑的当天,中央宣布季晓东严重触犯党内纪律,有贪污、洗钱、公款私用、性侵等多项罪名,开除党籍,移交执法机关择日开庭。   说来也巧,庄墨转移监狱时,还遇到了进来蹲看守所的许唯。   许唯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庄墨说:“二十年后吧。”   许唯的经济罪数额巨大,想要搞死他的人可不止庄墨一家。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小暮前些日子去一家金融机构应聘,成了那里的HR,有了新恋情,她不是季晓东性侵案中唯一一个重归生活正轨的姑娘。被命名为“橙色基金”的公益项目运转良好,其他关注女性问题的社会团体也引起了广泛关注,组织化的公益团队不但帮助了越来越多的姑娘站出来说“No”,还帮助建立了新时代的公序良俗,让男性日益意识到尊重女性的重要。听玄原说相关法条正在重新修订中,性犯罪分子公示平台将组建,性侵、性骚扰的惩罚力度将予以加重,禁止职场就业歧视将有更细的规则推出,希望有一天小暮这样的悲剧能不再发生。   在这欢欣鼓舞的一个又一个好消息中,任明卿按时吃药,认真工作,生活像往常一样继续。不过庄墨不在,免不了要他受累,虽说朋友们也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可他总不能什么应酬都不去,什么项目都撒手不管。人都是逼出来的,这半年任明卿也历练出来了。只是能力可以历练,高兴不高兴,却是没办法历练的,每当散会,看着伙伴说说笑笑一个个离去,刻骨的孤寂都会让他怅惘。他频频给庄墨打电话,一打数个小时。   精神状态不佳,事务繁重,任明卿的创作进度、工作进度都很慢,忙了大半年,日前刚结束了手上的活,出来度假。   他见不了庄墨,就来海角天涯想他。   在沙滩上躺了一会儿,突然被告知有他的快递,服务生直接送到了他手中。好大一个箱子,箱子上印着一个熟悉的品牌,画着一副VR眼镜的图示。他拆了箱,拿起那副沉甸甸的眼镜,瞧了瞧。徐静之在手机上敲他,说是他们的VR眼镜出厂了,搭载了十洲三海全息网游,请他这个首席世界架构师做第一批测评师。   “我们什么时候做VR眼镜了?”任明卿没有听说过。他带团队做十洲三海网游设定的时候,只知道这是个端游,不晓得会搭载在VR系统上。   徐静之嘿嘿一笑:“两年前就在做了!”   任明卿按照说明书戴上了眼镜,穿戴好感应器,打开开关,视野中出现了极有纵深的主机页面,装载着一个十洲三海标记的游戏。   任明卿伸手点击,游戏载入。任明卿发现这幅眼镜好像不是第一次使用了,至少有个存档。   绿色的代码流酷炫地在他周身流动。他很少玩游戏,对此并不精通,也无甚所谓,但当加载满条时,整个世界开始由近及远、自上而下地诞生,他看到虚空之中诞生的天空、阳光、大海,惊叫着倒退一步发现脚下是沙滩、棕榈树、贝壳时,他还是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了。   这个地方他认识。远处那具巨大的鲸鱼枯骨,是十洲三海鲸落湾的地标!   “欢迎进入十洲三海。”机械女生在他耳边轻诉。   他在扑面而来的咸湿海风中,抬起了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数字化了,看起来接近于真实,但并不是真实。他迎着阳光抬起了手,在指缝中眯眼看那几可乱真的炙热光芒。人类的智慧竟至于此,可以像众神一般创世。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任明卿转头,发现那是一个年轻的匠人。他穿着朴素,背着形状诡异的箱子,箱子中散发着盈盈的蓝光,负重前行。任明卿想起来这是他笔下的首阳,那个在正文开篇之前就过世了的一代宗师。   他竟长着徐安之的脸。   任明卿望见那张熟悉的脸,难以抑制心中的酸楚,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孩子,你为什么要哭?”徐安之样貌的首阳走到他面前,温柔地问。   因为我失去你已经很久了。任明卿在心底里这样说。   徐安之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爽朗一笑:“那是你以为。”   任明卿有满肚子疑问:“你是谁?为什么这么说?”   徐安之巡视一遭。他身后是美丽的沙滩、无边的草原、连绵的群山与天尽头的雪峰,大江湖海,天生万物。   “我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徐安之回答。   “这不可能。”任明卿摇着头,人死不能复生。   “故事里一切皆有可能。”   任明卿记得这句话,很多年前他在那个洒满阳光的办公室里、第一次拿起笔书写自己的故事时,安老师就给了他这样的评语——故事里一切皆有可能。   任明卿激动地摘掉了手上的传感器,触摸徐安之。他的眼睛看得到他,他的手却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了。   “我是这个世界的运维系统,是我的计算产生了你所见的一切。”徐安之的态度依旧那么平和安详,他的声音也完全听不出电子合成的迹象,“我的名字叫’四海纵横’。”   “你是一个系统……”任明卿隐隐有些惆怅,他在跟一个NPC说话。   他空欢喜一场,对眼前的“四海纵横”产生了抵触感,默默走到了一边。   四海纵横跟着他:“你要走到哪里去?”   任明卿叹息。   “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来见我,不多跟我待一会儿吗?”   任明卿停下了脚步,哑然地回头望着他。四海噙着他标志性的笑容,在背后默默等着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你是……你知道……”任明卿再次潸然泪下。他搞不清楚眼前的究竟是不是他的老师,以至于言语都支离破碎了。   “是。”四海纵横似乎总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四海纵横再一次走到他面前,两人面对面站在海滩上。四海纵横从箱子里抽出一把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长剑,递给他:“拿着。”   任明卿小心地用左手接过了剑,传感器给了他实感,他的指尖感触到了长剑的沉重。   “这是……”   “这是’世界’。”四海纵横意味深长道。   讲故事的人一代一代传承,一个一个遥远的世界携带在他们身上,人类通过他们的吟唱,得以在生活这片没有尽头的泥沼中,抬头,得见遥远时空传来的光辉。   远处又走来一名武士。武士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袍,黑边上绣着回字纹,腰配长剑,头戴斗笠,任明卿清楚那是仙族势力的标准打扮。因为他的缘故,十洲三海和英雄荣耀有联动。《转生轮》的世界观在十洲三海也成立,月昊大部分时候就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人眼前。   他又是谁?   “要跟你一起走下去的人来了。”四海纵横牵起他,走向那名武士。   那人抬手,用食指冲着他的手,画了个圈。   任明卿发现自己迎着阳光的无名指上,出现了一个戒指。那枚戒指,他再熟悉不过,是庄墨求婚的钻戒。   任明卿惊呆了。   “我做的游戏,自然我也在参加测评。”武士优雅地抬起他的斗笠,分明是庄墨的眉眼。   任明卿喜极而泣。   这就叫做……天涯若比邻吧?   庄墨眼神一转,看了眼身后。他身后是美丽的沙滩、无边的草原、连绵的群山与天尽头的雪峰,大江湖海,天生万物。   “我送你的这片江山,你可还喜欢?”庄墨打趣道。   “我觉得我有点多余。”四海发话。   虽然知道是虚拟的,可任明卿还是忍不住伸手,捧住了庄墨的脸。   他脸上那种热切的表情蓦然变了。   庄墨不笑了,低头狠狠吻住了他,在激吻中,把他的VR眼镜推到了额头。   四海消失了,庄墨却不是虚拟成像。   他,是实实在在的。   “你什么时候……”任明卿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着他深邃的眉眼,发现他跟之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神采奕奕,风度翩翩。   “表现良好减刑两个月,没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任明卿抓着手中的vr眼镜,胸膛起伏道:“这可真是……非常惊喜。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个?”   “我们刚搬去城郊,有一次我出差去美国,其中一项行程就是这个,怎么样?”   “太真实了!太棒了!”   “谢谢作者太太的夸奖。”庄墨彬彬有礼地亲了亲他的额角。“硬件革新,会产生一系列天翻地覆的变化。3DVR眼镜是未来的大势所趋,以后的动漫、游戏以及剧集一定会在内容、欣赏方式上产生革命性的变化,以适应VR这一崭新平台。所有公司都在抢占手机端流量的时候,我们率先推出价廉物美的VR抢占市场。也许五到十年间,手机也会像bb机一样,被扫进博物馆里。要是到那个时候,我们的硬件依旧是最’硬’的,我们搭载的平台依旧是最大的,那我们就会变成最大的垄断资本。徐老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能冲在一线,可是这款VR是有可能让连城文娱在互联网企业中弯道超车的。”   “对!对!你说什么都对!”任明卿崇拜地望着他的侧脸,他太喜欢庄墨侃侃而谈时从容自信的模样了。   “不过我做的时候还没想这么远,我只是想给我的小作家打造一个世界,感谢他对我的无私支持。”庄墨握起了他的手,在嘴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任明卿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涨红了脸,最后羞涩地张开五指,把庄墨的脸推开。   “你最近写什么了吗?”庄墨不悦地是眯起了眼睛。   任明卿不敢看他的眼睛了,为什么这种时候庄墨都不忘记催稿呢:“呃……就跟团队一起做了十洲三海的项目。”   “自己的书呢?”   “没有空啊……”   “接下来你就有空了。”庄墨宠溺道,“我回来了。我们的小文曲星可以归位了。”   任明卿不好意思地把脑袋钻进了他的怀里。他终于整个放松下来,尽情享受对庄墨的依赖。   “接下来你要尽可能多地往现实题材发展。在通俗文学中,你已经走到头了,你因为幻想作品名利双收,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现在你可以转战去挖掘现实题材,大家都在等你类似于《第一个人》这样的作品。你知道印度的阿米尔汗吗?我觉得你是可以成为中国的阿米尔汗。”   “阿米尔汗不是拍电影的嘛?”   “我都替你做出全世界头一款大型3DVR网游,你还担心我拍不出电影吗?我想过了,这几年你主攻现实题材,我主攻海外市场,然而等你在国内拿到人民文学奖这样的奖项,就去进行先锋类纯文学创作,我们去拿诺贝尔奖。”   “天!”   “怎么了?”   “我感觉我做不到啊……”   “没关系,有我呢。”   两人牵着手走远了。   金色的海滩上,徒留下两串脚印,往天海尽头蔓延,慢慢走成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