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星》作者:白芥子   简介:   婚礼前夜,谢择星落入一神秘男人手中,噩梦从此开始。   被蒙住眼睛禁锢自由、被注射信息素融合诱导剂、被强制改造腺体。   他好不容易逃出去,是傅凛川慢慢抚平了他身心的创伤。   谢择星自以为遇到了救赎,其实只是那场噩梦的延续。   -   傅凛川和谢择星做了十年好友,习惯了克制隐忍、自我伪装。   终于在收到谢择星结婚请柬的这一刻,他决定撕下自己的人皮面具。   得不到的,用尽手段也要强硬留下。   -   *傅凛川 x 谢择星   *攻受都是Alpha   *腺体改造不是变性,改造后能被另一个A标记   *神秘男人是攻,受后面才知道   Tag列表:ABO、狗血、强制爱、追妻火葬场、HE 第1章 你腺体很漂亮   谢择星缓缓睁眼,触及一片黑。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后脑的神经被牵扯正隐隐作痛。   眼睫慢慢眨动了几下,他意识到自己被眼罩蒙住了眼睛,本能地想抬手摘去,手腕上的约束带却勒进皮肤,让他动弹不得。   “有没有人?”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谢择星重复喊了几遍,回答他的只有挣扎间皮肤与身下台面不断摩擦的声响。手背微微刺痛,某种液体正顺着静脉滴注管流入体内。   他的意识依旧模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断重复闭眼睁开的动作,勉强让自己维持清醒。   昨夜凌乱的记忆闯进脑海中,他的婚前单身派对,同学老友聚会,大家喝了很多酒,一个个醉得神志不清。最后他勉强爬上出租车,之后便断了片,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更不知道将他绑来这里的人是谁。   未知的恐惧涌上心头,谢择星的后背沁出冷汗,再一次挣扎,牵动旁边的输液架哐当摇晃。   “你是什么人?你出来!为什么绑我来这里?!”   他的嗓子也哑得厉害,声嘶力竭。   直到脚步声传来,从模糊到清晰,一步步走近他。   谢择星蓦地噤声,身体绷紧,呈现出最戒备的状态。   那个人已经走到他身边,停步俯身弯腰靠近他。   即便看不到,谢择星却能感受到陌生男人欺近的气息,同为Alpha,他敏锐意识到这个人跟他是同类。   绑架他的人是某个男性Alpha,这一认知让他在恐惧之外生出了更多生理上的不适。   他的挣扎也变得更剧烈:“你是谁?放开我——”   身体突然被按住,力道很大,几乎要将他肩骨碾碎。   针尖刺入血管,谢择星感受到液体推入时的细微刺痛。   他因为抗拒而抽搐,对方的拇指缓缓摩挲他静脉上方的皮肤,动作甚至算得上温柔,压制他肩膀的力量却不可撼动。   谢择星嗅到这个男人袖口淡淡的皂香,混合着医用手套的橡胶味充斥在鼻尖。   他用力咬紧牙关,破碎的声音溢出喉间:“你到底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沙哑嗓音贴近告诉他:“你醉得太厉害,之前给你吊的是葡萄糖,刚注射的是镇静剂,别怕。”   谢择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人的声音和吐息间的热度在他耳畔,带着变声器电流的杂音,像毒蛇吐信,让他只想尖叫躲避,但逃无可逃。   男人的手移上去,拭去他额边渗出的汗,手指揉进他发间帮他按摩头皮,似乎想安抚他。   这个动作却只会让谢择星愈觉反感厌恶。   “滚开!”   谢择星本能地瑟缩想要远离,对方的动作看似温柔实则强硬,并不给他机会。   “你究竟是谁?少装神弄鬼!你说话!”   “你绑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变态!滚开!滚!”   无论谢择星如何质问甚至谩骂,对方都不再给予反应。   镇静剂的药效很快起了作用,他的眼皮沉重耷下,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男人垂眼看去,浓墨凝在漆黑眼瞳深处,良久,摘下手套,轻轻抚平睡梦中的这个人紧蹙起的眉心。   谢择星睡得并不安稳,再醒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   眼罩里透进一点模糊亮光,像是房间里开了灯。   他浑身乏力,手脚依旧被约束带绑着几近麻木,身下台面的凉意侵蚀皮肤,让他格外难受。   浑噩中,他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就在不远处,他尝试挪动身体去够却是徒劳。   从昨夜到现在,或许已经有人发现他失踪,今日本该是他的婚礼,一定会有人找他。   谢择星恍惚想着,只要报了警,也许很快就会有警察找来。   铃声响了片刻突然中断,他条件反射一般屏住呼吸,意识到先前那个男人还在这里,并且自作主张帮他挂断了电话。   “你又睡了四个小时,”男人的声音传来,就在他身侧,轻而缓,“你要是不挣扎,我可以放开你。”   谢择星这会儿脑子稍微清楚了点,认识到自己的抗争无济于事,尝试着跟他沟通:“我哪里得罪了你?你是想要钱吗?你把我放了我可以给你钱。”   他其实不觉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他一贯修养好,跟别人能不起冲突尽量不起冲突。这个人用变声器跟他说话,或许是他认识的人。   但是,谁会做这些?   脑子里杂乱的念头抓不住头绪,他忍耐着问:“我是不是认识你?你为什么要绑我来这里?你这么做是非法禁锢,是犯罪——”   “没有关系,”男人沙哑的声音打断他,“那就犯罪好了。”   意识到这个人的油盐不进,谢择星愈觉焦躁:“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戴了手套的手指抚上他面颊,谢择星只感觉一阵恶寒,想撇开脸,被强势捏住了下颌。   “别躲,”对方低声提醒他,“躲避只会让你自己不好受,不要自讨苦吃。”   说不通谢择星也不愿再浪费口舌,索性闭嘴以沉默抗议。   男人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他的鬓发,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我要给你抽几管血,”耳边的声音愈低,“不疼,忍一忍,很快的。”   谢择星用力攥紧了拳头,他没可能拒绝,只能被迫接受。   橡皮管绑住他上臂,针头扎进去。   确实不疼,谢择星手臂的肌肉却紧绷着,有意地抗拒。   “很快就好了,”对方轻轻按住他,温声劝哄,“听话,放松。”   这个语气更让谢择星心中排斥,在针头抽出去的瞬间,他手臂猛地提起,又因约束带的作用被带回,鲜血自针口溅出,在他皮肤和下方手术台上蜿蜒出刺目血痕。   挣动的肩膀带着手臂重重砸下去,谢择星的喉咙里滚出粗喘:“放开……”   针后贴按上去,男人压住他手臂,沉声提醒:“我不想再给你打一支镇静剂,冷静点。”   谢择星有些崩溃,胸膛起伏,喉结艰难地滑动:“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很多人在等我,你能不能行行好?我要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我跟你道歉行吗?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能不能放过我?”   他过于混乱,并未察觉“结婚”这两个字说出口时,按在他手臂上的指节重重压紧了一瞬。   “你很想结婚吗?”男人突然问他。   谢择星嘶声道:“我想不想结婚跟你绑我来这里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你的结婚对象是Omega?”对方很有耐性地跟他闲聊,“你是Alpha,为什么要找一个Omega?”   谢择星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Alpha跟Omega结婚有什么不对?”   “他配不上你,Omega配不上Alpha,”男人平静说着惊世骇俗的言论,“Omega这种生物柔弱又麻烦,发情期比最低等的动物都低贱,他们根本配不上Alpha.”   “那也不是你绑我来这里的理由,这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择星脸上的愤怒、惊惧和无措在无影灯下纤毫毕现,男人静静凝视他面庞,将他此刻脸上所有细微的情绪变化都看进眼中。也许有怜惜和不舍,最终无动于衷。   “你听话配合我,我不会让你难受,我保证。”这个人用最温沉的口吻说着在谢择星听来其实冷酷至极的话语。   “你究竟要我配合你做什么?”谢择星勉力维持住理智,质问对方,“你抽我的血是打算做什么?你想拿我做什么人体实验吗?”   男人没否认:“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不会伤害你,真的。”   谢择星遍体生寒,终于清楚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一个疯子——听不懂人话、固执己见,且偏执极端。   “我如果一定不配合呢?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嘘,”对方阻止他更多没出口的话,“别说这种气话。”   谢择星咬牙切齿恨道:“我不会如你愿,不可能。”   这个人却坚持:“总要试一试。”   见他逐渐安静下来,男人的手指再次捋进他发间,温声问他:“你流了很多汗,头发都湿了,很紧张吗?”   谢择星彻底陷入了沉默中,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再给回应。   男人的目光下移,落至他侧过去的后颈那片淡粉色的腺体区域。   Alpha又或Omega的腺体都在后颈同一位置,肉色偏粉,一元硬币大小,通常是无规则形态。谢择星的腺体形状却似振翅的蝴蝶,很特别。   目光凝住片刻,他再次摘下了手套,冰凉手指贴过去,拇指腹轻轻按在了那处柔软的腺体上。   谢择星倏然瑟缩,身体战栗,本能地躲闪,但躲不开。   “你的腺体很漂亮。”男人轻声赞叹。   如果能像Omega腺体那样被标记,于信息素交融时充血,在他白皙皮肤上呈现出那种糜艳的红,一定会变得更漂亮。   一定。 第2章 给你一点惩罚   谢择星精疲力尽,镇静剂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他昏昏沉沉又睡了很久。   再醒来时稍一动,便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挪动了位置,身下不再是冰冷的台面,变成了柔软的被褥。   两只手上的束缚也解开了。   谢择星的心脏砰砰直跳,抬手想摘去眼罩,没能成功。   特殊材料制成的眼罩紧贴他的颅骨,将他的视觉隔离,单凭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取下来。   反复试了几次他不得不放弃,颓然垂下手。   脑子里一直有根神经在不断嗡响,谢择星按住自己的额头,勉力镇定,仔细回忆这件荒唐事情的始末,确认不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他被人绑架,关在不知道哪里的地下实验室里,对方抽了他的血,打算拿他做某种未知的人体实验。   除非有人来救他,单凭他现在这样,几乎没可能自行从这里逃出去。   不、不行……   谢择星撑起疲软的身体往床边挪,尚不能完全适应黑暗,脚下踩空狼狈摔倒在床边地板上,牵动脚上的铁链铮铮作响。   摸到勒住右脚脚踝处的铁链,他喘了口气,强撑着站起来,顺着铁链往墙边挪动,再以两手触摸墙壁,一点一点移动,试图感知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卧室,大概有二十几个平米,除了一张床和床边的桌椅,空无一物。   铁链的一端嵌在中间墙上,一侧是房门,另一边有间浴室,也仅有有限的活动范围。   那个人将他锁在这里,似乎把所有都计算好了。   谢择星有些自暴自弃,发狠攥扯嵌进墙中的铁链,当然是扯不动的,粗粝的金属表面将他掌心磨出血,固定在墙上的那端却纹丝不动。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谢择星闻声立刻转身,背抵墙戒备全开,听到走进来放缓的脚步声。   “谁?!”   还是之前那个男人,沉声提醒他:“你没可能徒手攥下来,别费力气了。”   谢择星的喉咙咽动,也不再徒劳质问他是谁或者有什么目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给你休息的地方,”对方说,“你太紧张了,放松点。”   谢择星转变话术:“你打算这样关着我多久?”   “你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吃东西?”   男人自说自话,耐性十足:“你想吃什么?我给你送来,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直接说。”   谢择星贴着墙不动,态度始终抗拒,有意地试探他:“你用变声器,还蒙住我的眼睛,是怕我认出你?你就是我认识的人吧?”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瞬,说:“我是在犯罪,总得小心些。”   谢择星哑口无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坦然承认自己在犯罪的疯子。   他用力攥紧的手背上凸起青筋。   男人走上前,依旧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握住了他手腕,低下声音:“你手掌流血了,我去拿碘伏。”   谢择星突然暴起,猛地以身体撞向他。   男人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后退,谢择星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肩膀凶狠撞上对方胸口,绷紧的铁链在牵扯间哗哗作响。   他看不到,只能凭感觉出手,拼尽全力冲撞向对面的男人,挥动拳头拳拳到肉,状若疯癫。   同为Alpha,谢择星即便被蒙住眼睛被铁链束缚了行动,攻击力却不弱。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露出了利爪和獠牙撕扯着面前不知道是谁但危险性十足的敌人。   对方却似有意地让着他,不闪不躲也不回手,被他双手扯住衣领掼到墙上,后脑重重磕到墙面。   闷哼夹杂在撞击声里溢出口,在谢择星又一次屈膝顶向自己腹部时,这个男人才终于抬手,手掌抵上去用力卡住了谢择星的喉咙。   “冷静点。”   铁链在哗响之后落地,男人的拇指按在谢择星颈上,摸到他吞咽时滑动的喉结。   谢择星因为这样的触碰本能地不适,立刻往后退,对方却没给他机会,动作迅速地反手将他按到了墙上,以手肘压制住他的肩膀。   “你太激动了,”提醒的声音在他耳边,“你这样情绪不稳,我只能给你多打几针。”   谢择星粗重喘气,哑道:“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我不要你的命,”男人低声纠正他,“我说过了,只要你配合我,我不会让你难受。但你实在不听话,我必须给你一点惩罚。”   房门推开,谢择星被推出去,被强制按到冰凉台面上,嗅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再次被约束带绑住了手脚。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地方或许是间手术室,而他现在正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又被人按在了手术台上。   手术刀沿着他颈侧慢慢滑下,恶魔一般的声音落近他:“还敢不敢乱来?”   谢择星能感觉到刀片隔着布料贴在自己皮肉上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想挣扎。   “你最好别动,手术刀很锋利,会见血。”   这个人说的惩罚更似某种心理上的恐吓,谢择星的身体僵直绷紧,他不畏惧见血,但现在他的眼睛看不到,这种未知和不确定感轻易就能将人逼疯。   他也是在这时才察觉自己身上只有一件手术衣,长到膝盖以下,内里什么都没穿。对方的手按住他小腿,手术刀滑过腿肚,刀背轻轻挑开手术衣下摆,油然而生的屈辱感让谢择星分外难堪:“别碰我——”   刀背顿了顿,继续游走往下,停在他脚踝上方三寸位置,那里有一个刚刚掉痂的新鲜伤疤。   “这么漂亮的身体上多了一道疤,”男人的语气难辨,“你真是不爱惜自己。”   “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择星咬住牙根,那道疤是上个月他和未婚妻去郊外踏青,有个莽撞孩子骑山地车冲下山坡撞向他们,他拉开未婚妻时帮挡了一下被冲过来的车头刮出的口子,后来去医院缝了五针,留下了这道疤。   一个Alpha身上留点疤印根本不算什么,但身边这个人是个疯子神经病,谢择星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最讨厌不完美。”男人手里的手术刀回到了他颈边,谢择星下意识偏头避开,凉意顺着他敏感的神经攀爬,直至腺体的位置被刀片抵住。   没了先前在房间里发疯撞上去跟这个男人打架时的狠劲,他现在被禁锢在这个手术台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认知几乎让谢择星绝望。   “你——”   “你知道像你这样成熟、干净、漂亮的Alpha腺体完整摘下来,在黑市上能卖到什么价?”身边的魔鬼突然问他。   谢择星心头突突跳:“你想摘我的腺体?”   对方不答,慢条斯理地以刀背触碰他的腺体。一个Alpha对另一个Alpha做这种动作,无异挑衅。   谢择星这时才真正怕了,惊慌和恐惧急遽蔓延:“不、不要,求你……”   他终于低头,向这个男人求饶。   “你求我?”   谢择星看不到,他求的这个人正一瞬不瞬地注视他此刻慌乱无措的面庞,故意不表态,用这样的方式刺激惩罚他。   “别摘我的腺体,”谢择星哀求,“不要——”   “我要是想摘你的腺体,”男人终于开口,撤开了压在他腺体旁的手术刀,“昨夜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已经摘了。喝得烂醉还敢孤身回家,仗着自己是Alpha就肆无忌惮,还是因为要结婚了所以得意忘形?”   谢择星因为惊惧而痉挛,不断摇头,又一支镇静剂推进了他静脉里。   他无力再挣扎,手脚的约束带松开,只剩那条铁链。   男人帮他擦拭了掌间先前攥扯铁链磨出的血,涂了碘伏消毒,将他打横抱起。   没有Alpha会这样抱另一个Alpha,谢择星尽管厌恶不适,但推不开。   他被抱回了房间床上,很快沉重耷下眼皮。   脚步声逐渐远去,谢择星浑浑噩噩,强撑着不想又这么睡去。混沌的思绪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抓不住。   刚才那个男人提到黑市——海市不太平,一直传说存在地下腺体交易市场,但他还是觉得,对方或许是他认识的人。   他从前是医校生,毕业后在医院接受过两年规培,后来辞职转行,当年的同学、同事、朋友很多都是医生,如果说谁有可疑,他一时也没有头绪。   监视器前,男人沉默盯着画面里安静躺在床中,似已陷入昏睡中的谢择星。   良久,拿起那张被他蹂躏过无数遍的红色请柬,展开捋平,面无表情地撕碎。   镇静剂很快起了作用,谢择星最后合眼前,脑子里还在一个一个排除可疑的名单。   傅凛川的名字冒出来,立刻被他否定。   傅凛川是他大学室友,腺体外科医生。   他之前曾经邀请对方做伴郎,傅凛川工作太忙,在他婚礼前一天去了北方出差,要到周日才回,不可能是。   况且,那个人也一贯绅士温和,不会是这种偏执的疯子,不会。 第3章 他是一个魔鬼   海市第一医院,手术室。   傅凛川的橡胶手套沾了血,镊子夹起一片腺体碎片。   面前的Omega后颈被撞得血肉模糊,腺体破碎,甜腻的信息素裹着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让人分外不适。   “止血钳。”他话音未落,有实习生踉跄着撞向无菌台。几个戴着抗干扰手环的Alpha实习生呼吸急促粗重喘气,最年轻的男孩瞳孔里已经泛起血丝。   “滚出去。”傅凛川面色冷峻,接过器械护士递来的止血钳夹住颈动脉裂口,示意一助,“注射双倍抑制剂。”   同时在进行骨科手术的老主任调侃他:“你还真是坐怀不乱,这个Omega突然发情,像你这样面不改色的Alpha我是头一次见。”   傅凛川的眉骨都没抬一下,手术刀划开粘连的淋巴组织:“是这些实习生基础抗干扰训练没过关。”   老主任公平道:“毕竟Omega在手术台上发情是小概率事件,谁也没想到嘛。”   傅凛川不再接话,瞳孔在显微镜后微微收缩,开始对碎成片的腺体进行精密缝合。   他的额头渗出细汗,手上动作却极稳。   手术室外传来隐约的动静,失控的Alpha正在用头撞击消防栓,被闻讯赶来的保安制服按在了墙上。   刚进来的胸外科医生说起亲眼目睹的这一幕,啧啧感叹。   “双极电凝。”   傅凛川忽然出声,器械护士立刻将东西递上。   血管、神经逐一缝合,腺体残片在镊尖逐渐拼合成形,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声中,傅凛川剪断最后一根缝线,带血的剪刀落进托盘里:“护理记录加注,患者送隔离ICU.”   后续交给助手,傅凛川已经退开到一旁,扯下手术衣扔进回收口,露出被汗水浸透的深绿色刷手服。   “辛苦了,今天多亏了你。”身旁的巡回护士佩服道。Omega在手术台上发情是意料之外的状况,要不是傅凛川处变不惊从容完成手术,结果或许会是一场医疗事故。   傅凛川摘下手套,淡道:“下次术前检查做到位。”   十楼腺体外科护士站,值班的护士们正在闲聊天,说起急诊那边刚收了个车祸导致腺体严重损伤的Omega,好巧不巧地在手术台上发情,几个跟台学习的实习生受了影响,被主刀的傅凛川不留情面地赶出了手术室。   “发情期的Omega为什么要出门?”小护士不屑说,“这种人跟酒驾上路有什么区别?真是害人害己。”   护士们议论着发情期跑出家门的Omega,和他在手术室外失控被保安带走的Alpha,话题最后又回到傅凛川身上。   “傅老师果然不是一般人,听说上次门诊也有个Omega病人突然发情往他身上扑,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直接把人制服了,半点没受影响。”   嘻嘻哈哈的笑声中,电梯到这一层开门,换了身白大褂的傅凛川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蔫头耷脑的学生。   他是腺体外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长得也好,有刚来这的小护士总忍不住多偷看他几眼。   简单交代完事情,傅凛川转身先回了办公室。   里面只有一个主治医在,正在无聊翻杂志,听到进门来的脚步声对方抬头笑问他:“听说刚有Omega在手术台上发情,还影响了你带的学生?”   傅凛川随意“嗯”了声,走回自己办公桌,整理凌乱的桌面。   “所以说Omega就是很麻烦,”汪晟是个Beta,职级虽然比傅凛川低,年纪其实比他还大好几岁,嘴上是个没把门的,“你看这里写的,竟然异想天开腺体改造转A为O,这有什么研究的必要吗?哪个Alpha会想不开把自己变成Omega啊?”   傅凛川瞥了眼他手中杂志:“少看点这种国外三流期刊,博眼球的东西,小心看坏脑子。”   对方嬉笑道:“真有这技术,能不能给我改造出一个Alpha腺体,让我也尝一尝做Alpha的滋味。”   “腺体改造不等于变性。”   傅凛川只说了这一句不再理会他,收拾了东西,到点下班。   黑色suv在夜色里驶上出城高速,径直往海港方向去,一小时后停在了海边一处独栋的山野别墅外。   男人推门下车,走到门廊下,面容识别后房门应声打开。   别墅里空空荡荡的,光线黯淡,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脱下外套走进书房,打开了监视器。   画面中的人还跟他早上离开前一样,蜷缩在床中,无声无息。他出门前送去的早餐和午餐维持原样放在床边桌上,没有任何被人碰过的迹象。   已经整整三天,谢择星不吃不喝,全靠吊营养液维持最基础的生存需求。   听到脚步声,谢择星的睫毛在眼罩后很缓慢地眨了一下,没有做出反应。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这么多天他被禁锢在这里,除了这个绑架犯,没再见过第二个人。   只要他不吵不闹,就不会被注射镇静剂,既然沟通不起作用,他也不想再浪费心神。   “为什么不吃东西?”   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边坐下,谢择星下意识往另侧挪了挪,被欺近过来的人按住肩膀。   压低的声音落近他:“你要我喂你吃?你一直这样不吃不喝,身体太虚弱了,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   这是这个男人第二次指责他不爱惜自己,一个绑架犯、一个打算拿他做人体实验的绑架犯,理直气壮地指责他这些。   多么荒谬。   男人的手指捋进他发间,谢择星本能地排斥他的靠近,但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便只是咬着牙沉默不言。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轻声问:“你很怕我?”   谢择星没吭声,男人继续说着:“不听话的人,要接受惩罚。”   谢择星瑟缩了一下,想起上次被他“惩罚”的经历,所谓的惩罚,必定不只有那一种手段。   这个人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耳垂,指腹下滑,触碰到他的腺体,谢择星当即心头警铃大作,脱口而出:“别碰我。”   “你果然很怕我。”对方说得笃定。   谢择星咬紧的牙根打着颤,挣扎之后勉强自己下床坐到餐桌前,摸索拿起筷子。   饭菜是刚送来的新鲜的,味道或许不错,他吃在嘴里却只觉难以下咽。   也许是太多天没有吃东西,也许是他的情绪实在很糟糕,一股气顶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勉强咽进肚子里的食物又在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中吐了出来。   谢择星只觉格外难堪,弯下腰按住了自己翻江倒海的胃部。   “你是不是有一个奶奶,一直住在城北的疗养院里?”男人忽然问。   谢择星一凛,倏然抬头,即便看不到,他的神情却格外戒备,声色俱厉:“你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对方平静说,“你要是乖乖配合我,我不会做什么。”   谢择星激动起身,手臂挥动间带下了桌边的饭碗,“哐”一声砸在地上。他不管不顾,拖动铁链扑上去攥住对方:“你敢动她,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你现在这么虚弱,能怎么不放过我?”男人按下他的手,温缓了声音,“先吃点东西,你一直抗拒我情绪焦虑才会吃不下,放松。”   谢择星的呼吸急促,不断咽动喉咙,攥着这个人的手微微发抖,显示出他在极力忍耐。   他被按坐回去,汤和粥推到他面前:“喝这个吧,好消化点。”   谢择星没动,男人弯下腰,让他不适的气息再次靠近:“一直反抗我对你没有好处,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谢择星当然知道,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躁动的情绪。   短暂僵持后,他终于抬手,拿起了汤勺。   对方也站直起身,安静看他片刻,伸出手拭去他额角的冷汗。   谢择星想侧头避开,最终放弃。   他勉强喝了一小碗汤和小半碗粥,躺回了床上。   “以后要乖乖吃饭,”靠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帮他掖好被子,“不许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谢择星蜷起身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摆布不做回应。   男人没有在他这里久待,去了隔壁。   这边的空间分了两部分,一边是实验室,另一边的玻璃房内是无菌手术间。   各样的设备仪器有序排放,走到实验台边的人按开了一盏灯,翻开上方那本纸质泛黄的笔记本。   随手翻了几页后回到扉页,他搁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有电话进来。   值班医生来电核实下午急诊手术记录中的细节,男人简言意骇地交代完,对方挂线前跟他道谢:“多谢傅老师。”   “不用。”   他抬起眼,看到前方设备柜的玻璃柜门上映出的他自己的脸——眉宇间凝着冷漠,压住了眼中藏着的不耐烦,道貌岸然的皮相下是扭曲狰狞的灵魂。   他是傅凛川,他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他是个魔鬼。   笔记本的扉页上,钢笔字的标题历经多年岁月侵蚀依旧清晰可见——   《Alpha腺体改造手术记录》   傅凛川的视线停在那一行字上,良久,指尖划上去,划出一道深重痕迹。 第4章 也一定会成功   谢择星逐渐失去了时间感知能力,他被囚禁在这里,三天、五天还是一个星期,早就算不清。   眼睛看不到,所以他也分不出白天黑夜。从期盼有人来救自己到逐渐绝望,他似乎不得不接受现实,他可能没机会再离开这里。   一开始他不想被注射镇静剂,后来他宁愿一直昏睡不醒,好过睁着眼却陷于黑暗中,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每天早上那个男人离开前会给他送来早餐和午餐,抽一管他的血,用仪器测试他的各项身体指标。   如果他配合,会得到对方给的“奖励”——一块没有联网的平板,让他可以听歌、听小说、听电视剧打发时间,即便他并不感兴趣。   但若他不肯配合,等待他的便会是惩罚措施,单单是神经刺激让他产生幻觉就足够叫他低头,并非肉体上的折磨,那种精神完全脱离掌控的不确定感足够将人逼疯。   那时他被按在电疗椅上,电极贴片贴上后脑,脑部神经接入全息影像,困于那些叫人错乱迷失的幻觉里,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直至他求饶惩罚才会结束。   那样的滋味在尝试过一次后,他再不想经历第二回。   于是他变得愈消沉,任由那个男人摆布,或者如那个男人所愿,听话。   只要听话,至少能让自己勉强好过一些。   “你的身体各项数据和指标都已经达标。”   那天在如常抽完血之后,男人没有将他送回房间,忽然说:“可以开始了。”   手术台上的谢择星身体微僵,似乎不明白他说的“开始”是什么意思。   傅凛川垂眼,看向面色苍白短短一周便消瘦了不少的谢择星,手指轻擦过他汗湿的鬓发。   谢择星好像越来越怕他了,虽然现在的谢择星并不知道他是他。   一开始,他其实不想这样。   一个Alpha爱上另一个Alpha仿佛是刻在他基因里的魔咒,从来就是注定的。   父亲留下的那本笔记他从遇见谢择星第一天起就翻过无数遍,心里那头魔鬼被他关了十数年,他一直在克制忍耐,甚至说服了自己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这个人一辈子也可以。   但是谢择星带着那个Omega来见他,说打算结婚,并且笑着送上请柬邀请他做伴郎。   那天是谢择星生日,那个Omega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块腕表,他看着谢择星开心收下,他自己精心挑选的同样是腕表的生日礼物藏在车中扶手箱内,最终没有送出去。   他那些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煎熬谢择星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谢择星把他当死党当哥们,他却想要将这个人独占。   如果不行,那就用尽手段。   微凉的碘伏擦拭后颈的腺体消毒,谢择星侧头想避开,脑袋被固定在头部支架中,反将腺体完全暴露给了对方。   “你要做什么?”本能察觉到的危险让他分外不安。   傅凛川不解释,只是问他:“你觉得Alpha和Omega结合的意义是什么?”   谢择星没有丝毫兴趣跟他探讨这些,不予回应。   傅凛川兀自说道:“发情期的AO互相吸引被欲望操纵理智,这样的生理本能太像动物,是人类基因里最低劣最该被淘汰的东西,你不觉得吗?”   AO天生一对是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他却不屑一顾。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至少标记可以将两个人强行绑定,生理上分不开。”   他意味不明地说着:“真叫人羡慕。”   谢择星依旧不接话,傅凛川便也放弃了这个话题:“你不想听算了。”   刚刚从冷藏柜里取出的注射剂瓶身还凝着寒气,透明色的液体在灯下折射出某种更润泽的光色。   傅凛川轻轻拨开保险盖,针尖刺破密封橡胶发出细微的“啵”声。   谢择星感知到了,无意识地吞咽喉咙,声音发颤又一次问:“你要做什么?滚开、滚……”   “忍一下,很快就好了。”傅凛川轻声安抚道,手掌压制住他颤抖的肩膀,戴着手套的指腹摩挲他青筋暴起的颈侧,“乖一点。”   “不——”   针尖刺入皮肤,谢择星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呜咽,药剂顺着针管推进他腺体内,尖锐的痛感随之炸开。   冷汗顺着锁骨滑进手术衣领口,他猛地弓起腰背,不受控地发出惨叫:“啊——!”   太痛了,腺体处像被烈火撕扯灼烧,痛感向着四周的神经迅速蔓延,引发肌肉痉挛抽搐,血色上涌不断在他眼前翻滚,视网膜被生理性的泪水灼得滚烫。   他的反应太大,傅凛川不觉蹙眉,按在推塞上的指尖微顿,从来在手术台上临阵不乱可以不受任何外因影响的人却在这一刻生出了犹豫。但也只是一瞬,一整支药剂最终全部推进了谢择星的腺体里。   Alpha信息素疯涌而出,凛冽的木质香,带了一点温暖的尾调,像烈火烧雪的余韵,很特别也很好闻,却在这一刻失控地横冲直撞向四周扩散。   这是傅凛川第一次清楚闻到谢择星信息素的味道,尽管Alpha的生理本能让他略微不适,但他是个腺体科医生,做过无数次抗干扰训练,面对发情期的Omega都能面不改色,Alpha信息素的刺激于他而言,影响微乎其微。   更何况这是谢择星的信息素,嗅到这个味道带给他的心理上的冲击和快感远大于其他。   谢择星却如置身于烈火中炙烤,注射液里掺有不属于他自己的陌生Alpha的信息素提取物质,强制注入他腺体内与他自身的信息素互相排斥倾轧,无异一场酷刑。   惨叫卡在喉间逐渐化成气音,短短十几秒,于谢择星而言漫长得如同一整个世纪。   针头终于抽出去的一瞬间,他全身力气也似被抽干,整个人瘫软在手术台上,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透。   傅凛川皱眉擦去他唇上咬出的道道血痕,谢择星一动不动,除了身体本能地战栗,给不出任何多余的反应。   泪水自眼罩下蜿蜒而下,也许是屈辱,也许只是太过痛苦。傅凛川伸手帮他抹去,停在他鬓边的手指也在微微发颤。   谢择星死死掐着掌心、掐进皮肉里,傅凛川试图帮他掰开,他的手心已然掐出了血。傅凛川越是用力他反掐得越紧,每一个动作都在表现自己的厌恶和抗拒。   “松开手。”傅凛川低声劝道。   谢择星充耳不闻,充血的指节绷成不正常的弧度,被强硬拉开时反手用力抓上了傅凛川的手背:“你刚给我注射了什么?”   他嘶吼出声:“你说话!你到底给我注射了什么?!”   傅凛川不会回答他,最后谢择星又是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睡去,被傅凛川抱回了房中。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进床里,傅凛川帮他拭去额头上的汗。谢择星的身体蜷缩,即使是在昏睡状态也本能地维持这种戒备姿势,眉心没有片刻的舒展。   傅凛川静静看着他,静默良久,独自回去了实验室。   他坐进电疗椅中,给自己也贴上了电极片。谢择星一直戴着的那个眼罩其实是一个神经传导装置,他所有的生理感觉都会被如实记录下来。   傅凛川闭上眼,刚才谢择星所感受过的痛楚很快传导至他的神经突触。   确实很痛,撕心裂肺不足以形容,哪怕傅凛川从小就在他父亲手里接受过无数次痛感训练,这种程度的痛楚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近似自虐一般重复体验,直至被这种痛麻痹。   摘下电极贴片时他也一样,浑身冷汗,几乎站不起来。   踉跄走去实验台边,他一手撑着台面,翻开了那本笔记。   上面的内容对照他自己记录的谢择星的各项身体数据,差值都在可纠正范围内。   注射剂的配制严格按照比例,也不可能出错。   没有哪里不对,是他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   快速往后翻了几页,他的目光停在了“融合诱导剂第一次注射记录”这一行字上。   注射前的准备,注射过程中的细节,被注射人每秒钟的心率、血压、血氧、体温、腺体激素各项数值波动全部记录在上。   结尾处还有一段话——   【融合诱导剂必须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注射,麻药的使用会影响药效。她的反应比我预期中更痛苦,咬破的舌头流了很多血,让我有些不忍心下手。但我不能这么放弃,Alpha信息素互相排斥,这是必经的过程。等她习惯了,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所有人都说基因决定了Alpha和Alpha不能在一起,我偏不信。】   【我会成功,一定会成功。】   傅凛川低头,五指成爪,用力按住手下泛黄的纸张,沉默了很久。   信息素提取针刺入他颈后腺体,很快抽取到了足够配制下一支融合诱导剂的剂量。   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也不会放弃。   他同样不信,他也一定会成功。 第5章 变成一个怪物   第二次融合诱导剂的注射是在一天后,被绑上手术台时谢择星极力挣扎,昨日的经历让他生理性地恐惧抗拒:“不要、不要,放过我——”   “今天不会那么痛了,我保证。”   傅凛川动作轻缓地帮他绑上四肢约束带,阻止他的挣扎,语气愈温柔愈让人不寒而栗。   谢择星根本一个字都不信,他受不住那种折磨,再让他历经一次不如直接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傅凛川没有立刻开始,在做完所有准备工作后,他看着在无影灯下痛苦挣扎的谢择星,忽然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场景。   那时海市医科大新学年开学报到,他办好手续填完迎新表准备去宿舍,是谢择星主动过来跟他搭讪,笑着自称是他的师兄,要帮他一起搬行李去寝室。   傅凛川独来独往惯了,原本可以拒绝,却在那个瞬间目光触及谢择星笑弯起的眼睛时,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   很快他就知道了谢择星其实跟他同届同班同寝,故意的捉弄只为了骗自己称呼他一声“师兄”。   谢择星这个人从来洒脱不羁爱自由,即便当年学业拔尖只因为不喜欢医生这一行的氛围,便果断选择了辞职转行做自由摄影师。   他是个天性烂漫的人,傅凛川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随心所欲不被拘束,没有谁能留住他,自己不能,别人也不能。   但是这样的谢择星最后却选择了大众眼里循规蹈矩的那条路,听家中长辈的话去相亲,打算和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Omega结婚。   早知道这样,自己这十几年的克制隐忍又算什么?   是谢择星先招惹了他,所以他不会放手。   药剂注射还未开始,谢择星已经流了很多汗,耷下的额发被汗水浸湿成缕,那双漂亮的眼睛被眼罩遮住,想必也早没了往日的明亮光彩。   他的精神高度紧绷、惶惶不安,手指用力抠着身下手术台,像已到达崩溃边缘。   药剂注射进腺体里,他下意识咬舌,依旧很疼,但没有了昨天那种烈火烹油的极致痛感,勉强在可忍受范围内。   傅凛川以手臂压制住谢择星的肩膀不让他乱动,推进药剂,见他一直咬着舌打颤,摘了手套的左手伸过去,强硬撬开他牙关,让他咬住了自己的拇指。   他不比谢择星好受多少,指尖被死死咬着,后脑的电极贴片帮谢择星分担了一半痛感,右手的动作却极稳,直至将最后一滴药液注入。   他和谢择星同时脱力。   谢择星终于松开口,傅凛川抽出手指,垂眸看向指尖上那一圈被咬出的带血的痕迹,将鲜血在谢择星苍白颤抖的唇瓣上抹开。   谢择星已经没力气避开,傅凛川换上右手,捋了捋他汗湿的发,轻声道:“结束了。”   谢择星再没吭声,傅凛川观测着他的各项生理数值波动,确认无误后解开他手脚的约束带,将他抱回了房中。   谢择星今天出奇地安静,直到傅凛川将他放上床掖好被子准备起身时,他突然抬手,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枚碎瓷片,毫无预兆地抵住了傅凛川的喉咙。   这是那天傅凛川拿他奶奶威胁逼他吃饭打破饭碗留下的碎片,他趁傅凛川不注意偷偷捡起了一块,一直藏在枕套里。   “你到底给我注射的是什么?”谢择星手里的瓷片又往前送了一些,逼问傅凛川。   颈上传来轻微刺痛,傅凛川的皮肤上已经被划开了一小道口子,有血珠渗出。   他全不在意,盯着谢择星愠怒涨红的脸,终于开口:“你真想知道?”   谢择星咬牙切齿:“究竟是什么?!”   “我昨天问过你,Alpha和Omega结合的意义是什么,”傅凛川的嗓音很低,“被信息素控制欲望吗?信息素的交融不过是化学反应而已,既然Alpha和Omega信息素可以,Alpha和Alpha信息素为什么不可以?”   他的语气里凝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Alpha标记Omega,信息素互相融合,所以被世人当做天生一对。如果一个Alpha也可以标记另一个Alpha呢?他们是不是也算是天造地设?”   谢择星握着碎瓷片的手微微发抖:“你想表达什么?”   傅凛川的视线落向他颈侧露出的半边腺体,手指抚摩过去,谢择星立刻又将手中瓷片往前压:“不许动!”   “你的腺体这么漂亮,”傅凛川轻轻摩挲了一下指腹,平静说出在谢择星听来天方夜谭荒谬至极的言论,“不知道被另一个Alpha标记后会变成什么样。”   谢择星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咬住的牙根“咯咯”打颤:“这就是你人体实验的目的?你这个疯子——”   “其实也不难,”傅凛川笃定说着,“只要改造Alpha腺体,用基因剪裁技术将Omega受体蛋白植入Alpha的腺体微管结构里,保留Alpha信息素合成酶,再增加跨性别信息素转化通道,就有可能实现。”   他的声音愈低:“我给你注射的是信息素融合诱导剂,它是一种人工合成酶,能逐渐改变Alpha腺体激素水平,降低Alpha信息素之间的排斥反应,等时间长了,你就不会觉得这么痛苦了。”   他说的并非事实的全部,但已足够叫谢择星愤怒冲破理智。   “你要改造我的腺体?你想把我变成一个怪物?!”   “不是怪物,”傅凛川纠正他的用词,“你怎么会是怪物——”   “你休想!”   谢择星的喉咙里涌上血腥味,他过于激动,不管不顾地握着瓷片往傅凛川皮肉里扎,甚至不惧杀人。   他也做过医生,即使看不到控制不了手上动作的精准度,只要成功将瓷片扎进去就能凭感觉分辨出动脉的位置将这个魔鬼了结。   傅凛川察觉到他的企图,反应极快地按住了他的手。   就差一点,谢择星又恨又恼,手肘用力撞向傅凛川的肩膀,捏着那枚碎瓷片发了狠地挣开他的桎梏,再次朝前刺了过去。   傅凛川侧头避了一下,谢择星没刺中他,情绪激动下手中瓷片反扎进他自己手心里,瞬间鲜血淋漓。   傅凛川见状眉头紧蹙,强势扣住了他手腕:“松手,把东西扔了。”   “你去死——!”   谢择星彻底崩溃,失控挥动着手臂,鲜血顺着他掌心滑下手腕,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傅凛川试图按住他双手,他一边挣扎一边伸脚踹向傅凛川,牵动锁住脚踝的铁链哗响,在挣扎中深深勒进皮肉。   “冷静点!”傅凛川以膝盖压住他痉挛的小腿,想掰开他的手抢下那枚碎瓷片,谢择星拼命反抗,疯癫若狂。   纠缠中他们一起滚落床下,谢择星的后背毫无防备地撞上床头柜的尖角,尖锐的疼痛交织,刺激得他反而更清醒。   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付这个男人,绝望中他满是血的手捏着那块瓷片摸索向了自己的脖颈——他宁愿死,也不想做实验室的小白鼠,不想变成一个怪物。   傅凛川的瞳孔倏然一缩,徒手覆上去,盖住了他捏住瓷片的手。   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傅凛川一字一顿沉声警告他:“你不准死。”   僵持间,谢择星突然发疯似地挣开他用头撞向墙壁,又被傅凛川扯着铁链用力拽进了怀里。谢择星狼狈蜷起身体,抖得厉害,喉间溢出破碎的哽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傅凛川抱紧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也在发颤:“我说了,你不准死,我不会让你死。”   谢择星终于在傅凛川怀中力竭,垂下血肉模糊的手,掌心那枚碎瓷片也随之滑落下去。   傅凛川把人抱回手术室,只能再给他打一支镇静剂。   谢择星彻底安静下来后,傅凛川拉起他满是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清洗消毒。   万幸没有伤到神经,在检查清楚他的伤口后,傅凛川悬着的那颗心骤落下,没有意识到自己紧张到手指都在抖。   他自己手上也受了伤,被碎瓷片划了两道。   外科医生的手很精贵,哪怕是左手。傅凛川却全无感觉,简单擦去血换了双手套先帮谢择星缝合包扎。   这种他还在学生时代就练习过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做的操作,今次却格外不顺利,耗费的时间远超他的正常水平,额头出的汗甚至比平常做大型手术都多。   终于将缝线剪断,傅凛川抬眼看向灯下面色惨白似完全失去了生气的这个人,良久,轻闭起眼。   他不会心软,一旦心软,他会彻底失去谢择星。   凌晨一点,傅凛川将昏睡中的谢择星重新抱回房中床上,拿热毛巾帮他擦了一把脸。   指腹擦过谢择星的唇瓣,傅凛川低声呢喃:“睡吧,很快就过去了,等改造完成,我们会永远……”   最后几个字沉于黑暗里,睡着了的谢择星无声无息,不会给他回应。 第6章 是一个可怜虫   下午五点,傅凛川刚刚结束一台手术上楼,迎面碰到同个科室的同事,对方笑着跟他道喜。   “恭喜啊,听说今天的移植手术很成功,秦老的家人满意得很,你这下是院里的大功臣了。”   傅凛川没什么反应,丝毫不在意对方的阴阳怪气,错身进去了办公室。   说话那人嘴角一撇,带队查房去了。   傅凛川进门,汪晟冲他努了下嘴,问:“郭伟胜那小子又对你羡慕嫉妒恨了?”   “随他吧。”傅凛川淡漠道。   郭伟胜跟他的职称一样是副主任医师,比他早进科室三年,同为年轻又前途无量的科室之星,之间难免存在诸多竞争。但对方处处落着下风,心胸也不够开阔,对他一直很嫉恨,虽然傅凛川从没将这个人放在眼里过。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汪晟笑着说,“秦家人一出手就给院里捐了一栋楼,你现在帮那位秦老成功换了腺体,确实是院里的大功臣,以后评优提拔什么的怎么都得优先考虑你。话又说回来,九十岁的老人移植二十岁脑死亡的Alpha腺体,这么快就能配型成功,还是有钱人命好啊。”   傅凛川不予评价,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沓资料,也出门带队大查房去了。   那天车祸导致腺体严重受损的Omega已经从ICU出来,人在创伤中心,傅凛川带着学生过来,还没进病房门就听见里头传出的争吵声。   护士想将正在跟病患争吵的Alpha赶出去,对方不依不饶推搡着护士,几个跟来的学生赶紧过去拉人。   傅凛川进门,走去病床边询问病患的状况。   才从死门关回来的Omega精神很差,刚说了两句话那Alpha挣开其他人冲到傅凛川面前,面色狰狞地质问:“为什么要去除他的标记?你是不是故意的?!”   傅凛川没理会他,旁边的住院医帮解释:“病人的腺体受损太严重,想保住腺体必须进行整体重塑之前的标记一定会被覆盖,当时给你签字的手术风险告知书里有说明,请你理解!”   对方并不理解,红着眼睛一再质问傅凛川为什么不能保住他Omega的腺体标记,得不到回应便想伸手去攥傅凛川又被其他人拖开。   他突然暴起,挣出手摸起床头柜上的一把水果刀,大喊着“你把他标记赔给我”扑上去,刀尖朝着傅凛川刺去。   傅凛川余光瞥见对方动作,反应极快地后退了一步,刀刃擦着他的右手臂而过,在小臂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病房中尖叫声顿起,傅凛川的神色却没变分毫,反手一招擒拿,扣下了还想第二次袭击他的Alpha。水果刀落地,他按着对方肩膀将人压在了旁边墙上:“报警。”   病床上的Omega已经被这一变故吓得面无血色。   突发状况耽误了时间,傅凛川今天回去比平常晚了一小时。   进门他先去书房看了看监视器。   连续注射了三支融合诱导剂后要停七天再继续下一轮,这几天除了持续监测谢择星的各项生理数值波动他没再做过别的,谢择星也变安静了很多。   监视器镜头里,谢择星靠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手边的平板亮着,不知道在听什么。   傅凛川放下心,去准备晚餐。   谢择星听到脚步声,之后是房门开合的声响,知道那个男人已经回来,他也没反应。   播放器里的播读声正在继续。   【我被他人占有,他人的注视对我赤裸裸的身体进行加工,它使我的身体诞生。它雕琢我的身体、把我的身体制造为如其所是的东西,并且把它看作我将永远看不见的东西。】   低沉的男声在读一本晦涩诘屈的哲学书,仿佛某种隐喻。出人意料的,谢择星愿意听这种东西。   傅凛川放下晚餐,温声道:“吃东西。”   谢择星靠坐床头没动,也没吭声,也许是集中注意力在听书,也许只是在发呆。   那天他在情绪激动下做出过激行为,那之后傅凛川将房中的东西都换了一遍,所有存在潜在危险的物品都扔了,试图杜绝一切意外的可能。   谢择星也变得愈沉默,像一株被从阳光下移植到昏冥室内的绿植,在泥淖中挣扎,然后迅速枯萎。   “不想吃?”傅凛川问他。   谢择星半日才说:“没什么胃口,晚点吧。”   他已经没心力再反抗这个人,也没有意义。   傅凛川看了眼他的手,去隔壁拿来无菌器械和药品到床边坐下,示意:“伸手,我帮你拆线。”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谢择星手掌的纱布,露出下方狰狞的缝合伤口。   被病患家属医闹划伤时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每每看到谢择星手心的这道伤却让他分外不适,他必须竭力忍耐,才能勉强压下心头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焦躁。   书中的哲学家正在探讨爱情的矛盾和本质——   【故事的主人公把他的情妇安置在他家里,他能整天地看见她并占有她,并且已经能够把她完全置于物质性的附属地位,他想必似乎应该是无忧无虑。然而人们知道,他相反,却忧心内焚。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凝视着她,他才可暂松一口气。】   傅凛川无意识地蹙眉,像被剖中了最晦暗的那一块心思,他的那些忐忑局促无处遁形。   庆幸谢择星看不到。   谢择星刚拆线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疤,贯穿了掌心的生命线,才褪线的伤口皮肤颜色不均匀,缝合的压痕清晰可见。   傅凛川握着他的手,指腹按压时触到皮下硬结,嗓音发紧:“疼不疼?”   谢择星抽回了手。   他的眼睛被蒙住,傅凛川看不到他眼中神色,想必也是冷淡至极的。   这样也好,蒙住他的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更不想看见他眼中的冷漠和抗拒。   “不要再有下次。”   傅凛川沉下声音,警告谢择星,其实是在提醒自己:“伤害你自己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为什么是我?”   谢择星终于开口,问他:“你如果只是想做这种实验,对象是任何Alpha都行,总能找到愿意配合你的人,为什么要冒着风险绑架逼迫我?”   傅凛川手上顿了顿,收拾着东西,没有回答他。   谢择星微微抬了一下头,他的眼睛被蒙着,但只要垂眼视线往下移,就能从眼罩下方的缝隙获得一小片视野。就像现在他仰头时低眼看去,能看到对方的白大褂袖口和戴了医用手套的手,可惜想看清楚对方长相却不可能。   他不知道这是傅凛川有意调整了眼罩的松紧度,在将他彻底逼疯前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你选择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谢择星坚持要一个答案,“我跟其他Alpha相比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明知道我不愿意、不想,你也一定要这样?”   傅凛川默不做声地将刚才用过的剪刀、镊子、消毒碘伏、纱布、胶带、药膏一样一样收回托盘里摆放整齐,医疗垃圾放到另一边,如同有强迫症一般,却对谢择星的问题避而不答。   静谧之中,只有播放器里的声音不停。   【若被爱者被改造成自动术偶,恋爱者就又处于孤独之中。于是,恋爱者不想像人们占有一个物件那样占有被爱者,他祈求一种特殊类型的化归己有。他想占有一个作为自由的自由。】   傅凛川直觉谢择星眼罩之后的那双眼睛正在注视自己,或者说,看穿了他。   他的那些卑劣心思早已暴露,藏无可藏。   【在爱情中恋爱者希望自己对被爱者来说是“世界上的一切”。   想被爱,就是用他人固有的人为性影响他人,就是想迫使他人永远把你再现为屈服了的和介入的自由的条件。】   谢择星逼问:“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肯回答我?”   “你一定要问?”傅凛川隐隐不耐,“你不该问这些。”   谢择星的嘴角浮起讽刺:“你不敢让我知道你是谁,你把我绑在这里,试图改造我,你想将我变成一个怪物被别的Alpha标记,还是,被你标记?   “然后呢?你是不是很不安?你仅仅只想标记我吗?还是想要更多?”   傅凛川的眉头紧蹙,面色已冷。   【恋爱者要求的,就是被爱者已把他变成为绝对的选择。   如果被爱者能爱我们,他就是完全准备好了与我们的自由同化。】   “你满足不了的,哪怕你的改造成功,你真的标记了我,你也不会满足,你要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这么多天,谢择星第一次这样冷静,甚至在跟傅凛川的对峙里占了上风。   “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无论你怎么强迫我,我也不会给你。”   【于是,对我们来说,爱就其本质来说就是使自己被爱的谋划。】   “你做这些,”谢择星的口吻讽刺,但笃定,“因为你是一个对Alpha同类起心思的可怜虫。” 第7章 只会让我作呕   谢择星其实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这个神经病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如果改造一个Alpha只为了满足他变态的探索欲,这个世界总会有一样脑回路的疯子愿意配合他,他根本不必冒险绑架强迫自己。   除非自己不是他的随机选择,而是唯一目标。   他一定认识自己,这个人知道他家里人的情况,并且以此威胁让他心生忌惮。   对方用动物本能、低劣低贱这样的词贬低AO结合、贬低Omega,是因为他在嫉妒,他嫉妒自己即将跟一个Omega结婚,并且因妒成狂。   所以这个男人说“至少标记可以将两个人强行绑定,生理上分不开”,甚至觉得羡慕。   明明是个魔鬼,却指责他不自我爱惜,在他冲动想要做出极端行为时抱住他,因此而紧张到呼吸都在发抖。   所有这些都只告诉了谢择星那一个答案,这个人说的改造他让他能被其他Alpha标记,本意是想占有他。   一个Alpha想占有另一个Alpha,所以用尽手段,他就像自己在听的书里说的那样,矛盾又不安。   匪夷所思、可笑至极。   播放器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喋喋叨叨,让人厌烦。   傅凛川拿过平板,点击了结束退出。   他终于承认:“那又怎样?”   他就是对谢择星起了心思,从当年第一眼见到谢择星开始,那又怎样?   谢择星又一次微微仰了仰头,只看见下方视野里对方白大褂的一片衣角。   “你是医生?”他冷不丁地问,“用自己的职业技能满足私欲,你这样算不算有违医德?你做了多少年医生?现在是什么职称?单凭你一个人你这么有把握你的改造计划一定能成功?”   “不要试图套我的话,”傅凛川戳破他的心思,沉声道,“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你不敢说而已,”谢择星的神色嘲讽,“你的心思,只会让我作呕……”   下颌突然被对方的手指用力钳住,尾音在疼痛中化作闷哼。谢择星的后脑撞上床头墙壁,傅凛川欺近,拇指重重碾过他下唇,喉间滚出的声音像淬了毒:“我让你作呕?”   突跳的神经牵扯头皮刺痛,谢择星生理本能地不适,他昂着脖颈嗤笑,喉结在对方手掌间脆弱地上下滑动。   “是,恶心作呕,我不会如你愿,你就算真的改造了我,你也得不到我。”   他说得决绝也冷酷,明知道反抗没用,最好不要激怒这个疯子,在真正揭穿对方心思后,他却忍不住。   谢择星被蒙住了眼睛,所以也看不到傅凛川此刻眼中的晦暗和挣扎:“你真是不听话,一次又一次,不知悔改。”   “你要不就让我死,”谢择星故意挑衅他,“你肯吗?”   傅凛川的指尖骤然收紧,加重了力道:“受惩罚的滋味不好受,是你自己偏不听话。”   “真可怜……”谢择星在逐渐袭来的窒息感中闭起眼,被掐住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颤音,“连折磨人都要……找借口……”   傅凛川盯着他充血涨红的面庞,内心那头肆虐的魔鬼即将真正冲破牢笼而出,几经挣扎,最终又在目光触及谢择星无意识颤动的唇瓣时,颓然松了手。   “我说了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他的嗓子也哑得厉害,看着谢择星张开嘴狼狈喘气,警告的语气却没多少力度,“只会让你自己更不好受。”   谢择星的回答,只有嘴角爬起的嘲讽弧度。   “你吃东西吧。”   傅凛川站起身,拿起那个医用托盘离开。   谢择星的身体慢慢滑下去,疲惫不堪,混沌中缺氧的不适感勉强过去,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之后傅凛川一直待在实验室那边,没再来打扰。   清早他照常给谢择星送去早午餐,抽一管他的血做检验,叮嘱他好好休息,之后出门,回医院工作。   到市区后路上有些堵,等红灯时傅凛川目光不经意地投向车窗外,在心不在焉间想起他最后一次以本来面目见到谢择星,就是在这里。   那是谢择星结婚前一天,他说下午要出外参加学术交流会无法出席婚礼,谢择星坚持将喜糖提前给他,约了他在这边离医院一个路口的地铁站口见面。   那时他将车停在街边,也是这样看着谢择星和那个Omega一起走出地铁站过来跟他打招呼。谢择星笑骂他不够兄弟,身边的Omega递上喜糖说让他沾沾喜气,之后他们高高兴兴地相携离开,打算去疗养院看谢择星的奶奶顺便发喜糖。   当时他没有立刻发动车,目送他们走过马路,看着谢择星一只手揽住身边Omega的肩膀,细心带对方避开来往的车流。   他们停步在对面街边等出租,那个男生侧身贴近谢择星不知道说了什么,谢择星笑了,侧脸柔和、眉目舒展,眼睛看向的人是他的Omega.   那幅画面傅凛川现在回忆起来,依旧会被刺痛眼睛。   前方的车流已经动了,他漠然收回视线,换挡踩下油门。   回医院后傅凛川被叫去主任办公室,科室钟主任昨天不在院里,听说了医闹的事特地将他叫来关心他的伤势,再询问起事情经过。   傅凛川简单解释了几句,进来送资料的护士消息灵通,顺口说起自己听来的八卦:“听创伤中心那边的同事说,那Omega刚从ICU出来就坚持要离婚,那个神经病出轨,他Omega才会发情期跑出家门去捉奸出了车祸。神经病现在怪傅老师去除了他Omega的标记,让他没了挽回的借口。”   主任感叹:“难怪。”   傅凛川是纯粹的受害者,在医疗程序上不存在任何过错,主任了解情况后让他给院里提交一份书面报告解释说明情况,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傅凛川之后要出门诊,先回去办公室拿东西,有学生来敲门,进来后却欲言又止。   办公室里这会儿只有傅凛川和一会儿准备去查房的汪晟在,傅凛川示意:“有话直说。”   男生小声说:“傅老师,我昨天早上看到郭老师在停车场跟那个闹事的家属说话,像有意暗示那个人他Omega的腺体标记本来可以保住……”   傅凛川的态度平淡:“知道了。”   学生离开后,汪晟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好奇问他:“你不打算跟主任报告这事?”   “没用,他顶多也就是言语暗示,连诱导对方都算不上,”傅凛川微微摇头,“他大可以狡辩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是对方理解错了。”   汪晟撇嘴:“真是个阴险小人。”   午间休息时间,几个实习生在茶水间里闲聊天。   有男生扯着嗓子吼:“凭什么Beta可以和Beta在一起,甚至Omega也可以和Omega在一起,Alpha却不能和Alpha在一起?”   一片哄笑。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哦,也不是不能在一起啦,就是易感期信息素失控的时候两个A凑一起容易打起来而已。毕竟Alpha的信息素是互相排斥最严重的,能接受柏拉图一直用抑制剂谁说又不可以在一起呢?”   “Alpha这种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能一直柏拉图才怪,迟早还是要互相找别的Omega,连AO恋信息素契合都不能保证不出轨,你们见过有天长地久的双A恋吗?我反正没见过。”   “你们这些人就是偏见、偏见!”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最开始起话题的男生不服争辩,大家都只当笑话听。   笑声在傅凛川进来时戛然而止,一众实习生同时噤声。   傅凛川没理会他们,径直去水吧冲咖啡。那男生是个愣头青,不服气自己的观点没人认同,大咧咧地问起傅凛川:“傅老师,你觉得两个Alpha能在一起吗?”   傅凛川捏着咖啡杯掀起眼皮,语气平常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男生一听来了劲:“傅老师你也觉得可以是吗?”   傅凛川淡淡“嗯”了声。   其他学生问:“但如果信息素排斥需要一直柏拉图呢?”   傅凛川目光瞥过去,说:“事在人为。”   他下午一点半有台手术,也只休息了片刻去了楼下手术室层,先去更衣室换衣服。   打开柜子时傅凛川难得走神,谢择星的那句“你的心思只会让我作呕”忽然又冒出来,让他不觉蹙眉。   汪晟给他做一助,晚了一步进来,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想什么呢你?怎么在发呆?”   傅凛川回神淡声道:“没有。”   “对了,”对方笑道,“刚听那些实习生胡言乱语,你也赞同他们说的?”   傅凛川没做声。   汪晟一边开柜子换衣服,一边继续说道:“其实吧,我上次看的那篇文章,要是Alpha腺体真的能改造被另一个Alpha标记,双A之间的信息素互相排斥问题不就解决了,难怪有人研究这个,有市场就有需求。   “但是吧,AO标记了都能出轨成怨偶,标记这玩意儿就像绑架,绑得住人绑不住心,好像也没那么靠谱,诶我说……”   他转头看去,却见傅凛川已经先一步走向手术室,只留下一个背影。 第8章 我在给他下蛊   下午下班之前,傅凛川去了一趟国际部。   那位秦老昨天做完腺体移植手术在ICU观察了一天一夜,刚转回普通病房,状态恢复得不错,腺体功能评估优良,他家人也很满意。   傅凛川按部就班地开药开检查单,调整医嘱。   结束后他回科室办公室收拾东西,办公室里这会儿只有他一个,有人来敲门。   西装笔挺的男人是秦老儿子的助理,自称姓高,进来坐下后先详细问了秦老的状况,之后取出张名片搁到桌上推向他:“傅医生有没有兴趣换一份更高薪的工作?”   傅凛川捻起那张名片扫了眼,重新搁下时反面朝上盖下去,冷淡道:“我考虑一下。”   人走之后他随手将名片扔进抽屉里,刚准备走,又有不速之客登门。   是他和谢择星念书时同宿舍的另一位室友徐寂,以及谢择星的那位Omega未婚妻。   十分钟后,傅凛川跟他们一起坐进医院门口的咖啡店,他点了一杯黑咖。   徐寂开门见山问他:“择星这段时间有没有联系过你?”   傅凛川神色平静地说:“没有,我听说了他突然逃婚的事,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一直关机,发给他的消息也没回复。”   徐寂的眉头紧蹙着:“择星不像是这种人,明明婚礼前一天他还带小悄去看过他奶奶,当时也没表现出什么异状,晚上跟我们出去吃饭唱k也都很正常。结果第二天清早他突然给小悄发信息说没考虑清楚不想结婚了,说想一个人出去散心冷静冷静让我们不要找他。后来我带小悄去他家里,没见到人,打他也电话也打不通。”   傅凛川慢慢抿了一口咖啡,平淡道:“以前他也经常招呼不打一声关机消失几个月,去外面摄影采风,他个性就这样,随心所欲惯了。”   “我不信!”叫何悄的Omega情绪有些激动,“他之前跟我说他奶奶现在身体不好,他打算稳定下来不会再随便去外面,他不可能一声不吭地离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傅凛川瞥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问:“你觉得他会出什么事?”   何悄张了张嘴,却是语塞。   谢择星是一个成年男性Alpha,与人无仇无怨,失踪前还留下短信说不想结婚,的确主动逃婚的概率更大,即便他一直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徐寂轻握了一下何悄的手背安抚他,帮腔说:“我们后来有去报过警,警察说他这种情况不算失踪,没有立案。但这都大半个月了,还是联系不上择星,我跟小悄真的有些担心。”   “他既然说了去外面散心冷静一下,”傅凛川道,“不如给他点时间。”   徐寂皱着的眉头未松:“小悄精神压力也很大,结婚当天新郎消失,别人问起来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择星如果真的是临阵反悔逃婚了,未免太不负责任。”   何悄忽然站起来,红着眼睛狼狈说了句“我去洗手间”,快步离去。   徐寂担忧地注视他背影走远,抓了一把头发,神色懊恼:“我本来以为小悄跟择星在一起会是个好的选择,没想到弄成这样。”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弟弟介绍给择星,”傅凛川的声音冷漠,“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年就结婚,本来也够草率。”   傅凛川没有久坐,喝完这杯咖啡便说还有事要先走。   他的车停在街边,刚开车门,何悄追出来叫住他:“傅医生,你真的不知道择星哥去了哪里吗?”   傅凛川看向这个Omega,淡漠说:“不知道。”   何悄咬住唇,直觉不信。   其实从第一次谢择星带他来见这位傅医生送结婚请柬那时起,他就隐约察觉到对方对他的敌意。   当时在车上他和谢择星聊起备婚事宜,这位傅医生忽然按开车载音响打断他们,似乎很不想听。之后一起吃饭时对方那些有意无意的轻慢和冷淡,大抵也不是他的错觉,虽然他并不明白其中原因。   傅凛川没再理会他,冲付完账着急跟出来的徐寂点了点头,上车离开。   被这些事情耽搁,他今日回去又比平常晚了些。   从今天起,他将继续给谢择星注射第二轮信息素融合诱导剂。将晚餐送进房中时傅凛川口吻平淡地说起这件事,原本没什么反应的谢择星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抗拒。   “害怕?”   傅凛川站在床边,倾身向靠坐于床头的谢择星,戴了手套的手指轻抚上他面颊,低声喃喃:“你只有被我绑在手术台上时,会稍微老实一点。”   谢择星撇开脸,对方凑近的吐息让他格外难受:“离我远点……”   傅凛川在他身侧微微顿了顿,感知到谢择星的抵触,后退开。   “还要做些准备。”   他若无其事地说。   傅凛川在床边坐下,拉过谢择星的手,先帮他将祛疤膏涂抹到手掌的那道伤疤上。   谢择星其实很反感,但不能拒绝。   傅凛川讨厌不完美,尤其这道疤,总会让他想起那天谢择星的极端过激行为,然后一直焦躁难安。   所以执意想要将它抚平。   谢择星忍着不适没有抽出手,下意识仰头视线朝下看,在有限视野里瞥见对方的动作,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似乎是个左撇子。他正用左手捏着棉签,仔细地将祛疤膏擦到自己掌心里抹开。   谢择星一直没有放弃过猜测这个人究竟是谁——男性Alpha,医生或者相关职业,这样的人他认识很多,哪怕缩小范围限定在腺体外科,因为是热门科室,他当年同届不同届的同学进这一科的人也不在少数,更别说他在学校附属医院规培那两年认识的熟或不熟的同事。   当中有没有人是左利手,他确实没有太大印象。   “你在看什么?”傅凛川忽然抬眼。   隔着一层眼罩,他看不到谢择星眼里的那些猜疑,谢择星自然也不会看到他脸上凝住的冷沉。   谢择星自嘲:“我被蒙着眼睛,能看什么?”   “你先吃饭。”傅凛川没有多说,起身先去了实验室那边做准备。   谢择星根本没胃口,一想到一会儿又要被押上手术台注射那种融合诱导剂,他就条件反射式地胃痉挛,生理不适加上心理排斥,让他倍感煎熬。   最后也只是勉强吃了小半碗饭,他如果不主动吃那个男人会用更激烈的手段逼他吃下去,他实在不想再尝试。   傅凛川去而复返,目光扫了眼几乎没动过的晚餐,上前打横抱起了谢择星。   脚踝上的铁链垂下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刮擦声,谢择星十分抗拒:“我自己走。”   然而他现在的身体太虚弱,短短半个月瘦了将近十斤,根本无力推开这个人。   傅凛川置若罔闻,坚持将他抱去了隔壁。   谢择星原本在挣扎,却在嗅到充斥鼻尖的味道时蓦地僵住。   他闻到了Alpha信息素的味道,是这个男人身上陌生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信息素是很私密的东西,社交场合一般人都会用腺体贴遮盖气味,这是谢择星第一次清楚嗅到另一成年男性Alpha有意释出的信息素气味——   强势霸道,且侵略性极强。   生理本能让他在这一刻格外躁动,但或许是之前那三支融合诱导剂起了作用,他的排斥反应并没有他以为的严重,至少还能勉力按捺住不适,强迫自己维持呼吸不至于当场失控失态。   傅凛川将他抱进玻璃手术间,放上手术台,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凑近,低声在他耳边问:“闻到了什么?”   谢择星的手指绞紧,咬着牙,额头上已经沁出汗。   “这么难受还强撑着,”傅凛川帮他拭去滑到鬓边的冷汗,“何必?”   谢择星咬住牙根不吭声,傅凛川的手自他脸颊慢慢摩挲至颈边,放任自己的信息素肆虐,视线不时扫过那些记录谢择星身体各项数值的仪器。   他这么做为了测试谢择星现在的身体承受阈值,也为了给他制造假象——   傅凛川慢条斯理地拨开注射剂瓶身的保险盖,用的是右手。   对他来说左手右手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他可以灵活切换。   眼见不一定为实,同样的,信息素的味道也可以伪装,欺骗嗅觉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气味本身没有意义,能影响人的只是其中的成分而已。   他知道谢择星一直在猜测他是谁,他不会让谢择星发现真相。   每一次的注射都是一次酷刑和折磨,哪怕傅凛川通过电极片传感分担了其中一半痛感。   但是都会过去的。   傅凛川看着在手术台上痉挛抽搐的谢择星,空出的那只手爱怜地反复抚摩他苍白面颊。痛楚只是一时,最终都会过去,他和谢择星一定可以永远在一起。   注射完成,谢择星精疲力尽,傅凛川将他抱回房间,拿毛巾帮他擦了汗。   等谢择星睡着后,他又回去实验室,记录今天的数据和进度。   桌上的那本笔记翻过去两页,有他父亲的一段手记。   【标记产生信息素依赖的本质不过是成瘾诱导肽的作用,是单纯的生理快感让人欲罢不能。   我要她爱上我,在精神世界也真正依赖我。   融合诱导剂携带我的信息素提取物质进入她的腺体内,释放特殊的神经元催化剂,逐渐影响她的默认模式神经网络。她会一点点将我的存在刻进她潜意识里,将我当做她世界的锚点,再离不开我。   或者可以说,我在给她下蛊。   别人的爱情只是多巴胺的化学反应,是有限期的,她对我的爱将是无限期的永恒。】   我也在给他下蛊。   傅凛川认真想着,只要谢择星能爱他,他不在乎爱的本质是什么。   他从冷藏柜里取出了另一支融合诱导剂,那是用谢择星的信息素提取物质配制而成的。   同样的,他也愿意将这种蛊种在自己身体里,他爱谢择星,他会永永远远地爱谢择星。 第9章 进入了易感期   傅凛川一直待在实验室中,不时看一眼监视器画面里睡得无声无息的谢择星。   时间慢慢流逝,直至深夜。   谢择星其实没有睡太久,也不过两三个小时,被噩梦惊醒,浑身盗汗,身上滚烫得厉害。   他蜷起身体,浑浑噩噩睁不开眼,痛苦地缩在被褥里发抖。   傅凛川抬眼间瞥见监视器里这一幕,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立刻起身快步回去了隔壁房间。   “醒醒!”   微凉的掌心拍上脸,谢择星本能地贴近,下一秒似乎是感知到属于另一个Alpha的气息,又倏然退开,愈发难受地蜷缩起身体。   冷冽的Alpha信息素倾巢而出,谢择星紧咬牙根,狂躁地扯着眼罩,扯不动便又去扯自己的头发,痛苦地不断摇头。   “你冷静点——”   傅凛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充斥在鼻尖的Alpha信息素太过浓郁,他也不好受。他试图压制住谢择星挣动的身体,将他两手按到头顶,失控中的Alpha却没那么容易被制服,谢择星反抗得越激烈,疯了似地挣扎,拳打脚踢。   傅凛川只能欺身而上以膝盖大力压住他两条腿,强势将他按住。谢择星的唇舌已经咬破,血腥味刺激他在痉挛中弓起身体,暴露出的后颈腺体膨胀充血——被禁锢的蝴蝶,得不到展翅的希望。   暴走的信息素将空气灼得滚烫,傅凛川的喉结重重滚动,同为Alpha,他再清楚不过谢择星这是进入了易感期。   但不该这样,他每天都在记录监测谢择星的腺体激素水平,正常情况下他的易感期至少还在半个月以后,不应该会在这个时候提前。   眼前谢择星的彻底失控让傅凛川分不出更多心神思考,他试图唤回谢择星的理智:“清醒点!”   “放开我……”   破碎的声音溢出口,谢择星猛地挣开桎梏,抱头滚下了床沿。   傅凛川下意识扑过去捞他的腰,跟着一起滚下去被挣扎中的人掀翻在地。   谢择星的右脚踝被那条铁链磨出血,随着他的挣动在地上拖出血痕。   傅凛川撑起身扑上去再次按住他,严厉警告:“不许再动!”   但无济于事,谢择星的胸膛随着紊乱的呼吸起伏,屈膝顶向傅凛川的腹部,顶在了他肋下发出闷响,混着铁链剧烈晃动的哗声。   混乱中傅凛川只能以身体完全钳制住他,谢择星体内那些横冲直撞的热意无处宣泄,愈显暴躁。狂化中的Alpha似乎已经感知不到疼痛,许久没有修剪过的指甲凶狠地抓进自己后颈腺体,仿佛将那一处抓烂就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一些。   傅凛川的瞳孔骤然缩紧,用力按下他的手。   谢择星应激性地反手抓上傅凛川的手臂,发了狠地掐下去,隔着布料深深掐进他皮肉里。   “放松。”傅凛川由着他,出口的声音却没那么平稳。   谢择星的手抓住的地方正是他昨天被人用水果刀划伤的位置,傅凛川能清晰感觉到下方的缝线正在慢慢绷断,才缝合的伤口重新撕开,温热的血逐渐渗出。   包扎手臂的纱布被谢择星完全攥扯下,血水浸过白大褂的袖子。触碰到血的黏腻潮热,挣扎中的谢择星蓦地愣住。   他似乎清明了片刻,用力推开傅凛川,挣扎着后退缩进墙角,开始一下一下用后脑撞击墙壁,在痛楚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傅凛川跌跌撞撞地去隔壁拿来抑制剂,跪下将仍在不停撞击后脑的谢择星强硬拉近。   “停下!”   他将谢择星死死按在怀中,指节压着对方发烫的腺体,另一只手握着注射器,快速将抑制剂推进了谢择星的腺体里。   怀中的躯体渐渐瘫软,傅凛川跪在地上,空了的注射器自他脱力的手中滚落。   谢择星粗重的呼吸声在他耳边,他怀抱着这个人,掌心全是汗,才意识到自己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谢择星被抱回床上,力竭之后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傅凛川给他注射了一支镇静剂,想让他睡得安稳些。再帮他处理了脚踝的擦伤,上了药,最后擦干净他手上沾到的自己的血,修剪平整他的指甲。   做完这些傅凛川坐在床边,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第一次松开摘下了谢择星的眼罩。   谢择星的眼角有隐约的泪迹,眼圈发红,睡梦中眉心也紧蹙着。   傅凛川的手指抚上去,轻擦过他耷下的濡湿的眼睫,嗓音低哑发涩:“睡吧。”   回去实验室后傅凛川才简单处理了手臂上绷开的伤口,重新缝合,特地没有喷麻药,针穿过皮肉的痛感能让他保持清醒。   他必须足够清醒,才能在这个时候不跟着谢择星一起发疯,虽然他本来就是个十成十的疯子。   镇静剂起了作用,谢择星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早。   傅凛川一直守在隔壁,盯着监视器守着他,没有合眼。   Alpha的易感期不会轻易过去,和Omega的发情期一样,三个月一次,一次持续五天。   通常只要在易感期到来前一周开始每日服用抑制药物,就不会真正进入易感状态。但谢择星的易感期突然提前是傅凛川没想到的,也许是昨夜被自己释放的信息素刺激影响导致,想到这点,傅凛川不免懊恼。   谢择星睡醒之后傅凛川先帮他做了全身检查。   谢择星的体温一直维持在三十七度五左右,这是易感期的正常潮热,进入易感状态后只能靠注射抑制剂压制,而且会持续难受不适,直到易感期结束,除非——   除非能跟Omega结合。   确认他的身体状况没有其他波动后,傅凛川稍稍放下心,低声提醒:“你在发低烧,不过状态还好,先去洗漱吃早餐。今天周日,我会一直在这,有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躺着的谢择星默不作声,他的眼睛又被眼罩蒙上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天亮了没有。   其实天不天亮的,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他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被蒙着眼睛,本也看不见一丝天光。   傅凛川的手指捋进他发间:“你昨晚出了很多汗,去洗个澡,我去给你做早餐。”   谢择星始终没有反应。   静默片刻,傅凛川起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许久,谢择星才慢慢挪动身体下了床。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去浴室,摸索着在浴缸里放水,没有脱下唯一罩住身体的那件手术衣,脚踝拖着那条铁链迈步进了浴缸里。   出水口还在不断放水,谢择星靠坐在浴缸里,放空的大脑在这一刻什么都没再去想。温热的水逐渐上涨,漫过他的脚踝、膝盖、大腿、腰部,直至胸口,再一点一点漫至脖颈。   他的身体往下滑,任由自己淹没其中。   傅凛川在餐桌上搁下早餐,听到浴室传来的水流声,回头朝那头看了一眼。   连在墙上的那条铁链经由门下的缝隙牵进浴室里,一动不动,除了水声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   他忽然预感到什么,快步过去拍门,两下之后直接后退一步,一脚将浴室门踹开。   眼前一幕几乎让傅凛川浑身血液都凝固住。   谢择星浸在浴缸里,还在不断上升的水没过了他的脸。   心头漫升的凉意紧攥住傅凛川的心脏,让他在一瞬间窒息。   傅凛川踉跄扑上去,将谢择星从水里拉出来,慌乱拍着他的脸,颤抖的手指去探谢择星的鼻息。   他放平谢择星,立刻想给他做急救,被谢择星突然抬起的手扣住手腕推开。   谢择星哑声开口,口吻讥讽:“你不是医生吗?连我是不是窒息都分不出来?”   傅凛川一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用力一握拳,嗓音也喑哑:“你刚在做什么?”   谢择星不想解释,刚才那一刻他其实没有任何想法,屏住呼吸放空沉入水下,不过是想得到哪怕短暂几秒的自由平静。   傅凛川掐住他下颌的手背爆出青筋,极力克制怒气:“谁准你那么做的?”   “你可以锁住我,”谢择星没有起伏的声音说着,“但你控制不了我的想法,我想做什么不需要经过你同意。”   “你就一定要这样?”   谢择星回应他的只有讽笑。   傅凛川钳着他的手收紧又松开,眼里翻滚着激烈情绪,最终放弃。   片刻安静后,他从置物架上抽下件新的一次性手术衣扔过去:“换了衣服出来吃早餐。”   谢择星依旧没胃口,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提前吃抑制药物真正进入易感状态。易感期的心神躁动让他格外难受,注射抑制剂只能压制生理冲动,那些不适难堪唯有忍耐。   他在餐桌边坐下,在傅凛川伸手过来探自己额头时下意识侧头避开。   傅凛川的手掌坚持贴上去,沉下声音:“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哪里都不舒服,”谢择星冷淡出声,“你既然知道我现在是易感期,我最需要的是一个Omega.”   傅凛川的动作停住,片刻后手指插进他发间滑去了脑后,猛地收紧,强迫他仰头。   “你想要Omega?”   傅凛川的声音很低,带着从先前起就在极力压抑的怒气。   谢择星即使看不到也已察觉,他本就是受易感期影响心头躁乱才刻意想激怒这个人。   “不然呢?”   傅凛川看着他发白的唇瓣开合,轻吐出这三个字,轻易刺得人心尖发颤。即使隔着眼罩,也仿佛能窥见那双漂亮眼睛里凝结的坚冰。   他的手掌滑向前,指腹重重擦过谢择星的唇,俯身低头,凶狠咬了上去。 第10章 我不会放过你   傅凛川抬起的手掐住了谢择星下巴,力度如同要捏碎他,滚烫的呼吸裹挟着怒气压下,在谢择星反应过来前强硬撬开了他的唇。   谢择星身体一僵,随即剧烈反抗,用力挣扎两手手腕却被扣住。傅凛川拿过扔在床头柜上的约束带,将他双手反剪至身后捆住。   本是为了防止谢择星再失控自伤准备的东西,却用在了这里。   失控的那个人或许是傅凛川自己。   “滚、滚开——”   谢择星气得浑身发抖,拼命挣扎,骂声被纠缠的唇舌碾碎堵回。   亲吻更如一场恶斗,这个男人以手掌卡住他两颊强迫他张嘴,舌压着舌强势后推,咬破的舌尖传来刺痛,血腥味迅速漫开,对方反而加重了啃咬的力度。   “唔——”谢择星几欲作呕,不断后仰,偏头试图躲开入侵的舌头,却又被钳住下颌用力拽回。   他抬脚猛踹向对方,也被早有预判的手掌死死扣住了大腿内侧。   傅凛川顺势将他拉起,大力按到墙上,顶开他膝盖一条腿卡进去,更深重的亲吻覆下。   唇舌纠缠,傅凛川感知到血液里叫嚣沸腾的热意,还不够。   想亲吻谢择星,想将谢择星据为己有,他想了很多很多年。   谢择星痛苦不堪,所有破碎的呜咽都被对方凶狠的吮吸吞没。缺氧的不适感让他耳膜不断嗡响,他发狠咬住在自己嘴里肆虐的舌头,在对方吃痛唇舌分离时终于找到机会,猛地仰头撞了出去。   额头撞上鼻梁,傅凛川闷哼出声。谢择星踉跄转身逃离,再次被拉回,被拦腰掼倒在床上。   傅凛川欺身而上,以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他胸腔,再次封唇。   比之前更凶悍的一个吻,傅凛川抓住谢择星后脑的头发将他按向自己,顺势又一次掐住了他下巴。谢择星被迫张开嘴,傅凛川立刻将舌头顶进他上颚,放肆纠缠扫荡他的口腔。   “唔唔——”   唾液来不及吞咽,顺着被捏变形的嘴角流向下巴。谢择星狼狈扭头躲避,但避不开。   终于在濒临窒息的眩晕中,傅凛川放过了他,亲吻滑下去,却停在了他颈后腺体处。   谢择星蓦地僵住,脊背冒出的叫他胆寒的凉意迅速爬升,明知道他现在还不能被另一个Alpha标记,他却控制不住地惊慌恐惧。   对方的唇缓缓摩挲着他的腺体,每一秒都是漫长的折磨。   “不要……”   他彻底服软,哀求这个人:“不要,放过我——”   傅凛川轻轻吮着那一处,很久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放开怀里的这个人。   察觉到面颊上沾到的湿意,他终于顿住,撑起身体看去。   谢择星发着抖,眼泪自眼罩边缘滑下,没入了鬓发里。   傅凛川看着他,眼中涌动着分外复杂的情绪。   他从没见过这样软弱无措的谢择星,是被自己日复一日的折磨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傅凛川的本意从来不是折磨谢择星。   他只是想要谢择星爱他,仅仅是爱他而已。   意识到压制住自己的人已经退开,谢择星侧过头干呕,胃酸灼烧着喉管,他蜷缩起身体,整个人都在痉挛。   傅凛川忽然似如梦初醒,慌乱靠过去扶住他,拿过桌上的水杯将温开水喂到他嘴边:“深呼吸,喝口水。”   谢择星在他怀里持续战栗,不断反胃干呕,猛地推开他的手,趴到床沿边:“呕——”   能吐出的不过一些透明胃酸,上腹一抽一抽地疼,从痉挛的胃到心脏。   眼泪不停往下滑,没过眼罩,模糊了他整张脸。   傅凛川蹙着眉伸手帮他擦了一把,沉下声音:“别哭了,我不碰你了。”   谢择星其实不想哭,他只是实在太难受了,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困在这个地方徒劳挣扎,一天比一天更绝望。   傅凛川解开了捆住他的约束带,去拿来热毛巾搁到他手边。   “你吃东西,我去拿抑制剂,你这几天都要持续注射,一直到易感期过去。”   谢择星没给反应,沉默一阵,傅凛川起身离开。   回去实验室,他微弯下腰,两手撑着实验台,失神了半晌。   明知道谢择星一定会是这个反应,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越是激烈越是心头空荡。   他想抓住这个人,远比他以为的更难。   良久,勉强按捺下那些不堪心思,傅凛川站直起身,再次翻开了那本笔记。   他从第一页开始重新翻阅,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往下看。   其实关于这本笔记里的内容这么多年他几乎早已倒背如流,所有的流程也早在脑子里模拟了无数遍,原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还是出了问题。   谢择星的易感期毫无预兆地提前,仿佛某种失败的前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傅凛川不信,他父亲当年可以成功,他也一定可以。   他的操作步骤和流程没有任何问题,所有药剂的配比全部严格按照他父亲留下的记录,傅凛川对比着他自己和他父亲记载的被改造对象同一时期的各项生理数据变化,手指按上去,终于意识到——即使同为Alpha,第一性别不同也会影响实验结果造成偏差,最严重的后果或许会导致他的改造计划彻底失败。   谢择星是男性Alpha,融合诱导剂的药剂配比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傅凛川一拳砸在实验台上,深觉无力。   他太着急了,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关键点。   谢择星在中午之后开始发烧,体温飙升到三十九度以上,易感状态下强行注射抑制剂很容易引发高烧,傅凛川之前担心了一整夜,果然没逃过。   且易感期高烧不能用退烧药,会造成腺体损伤,只能依靠物理降温。   谢择星在浑浑噩噩中感觉到自己身上手术衣被扯开,本能地想反抗,那个人按住他的手,温声哄他:“你发烧了,我帮你擦身体降温。”   但那种经过变声器处理后带着电流沙沙的声音听在谢择星耳朵里,只会叫他条件反射式地排斥,像如影随形的噩梦,怎么都挥之不去。   傅凛川按着他,看似温柔其实强势:“很快就好。”   他将谢择星身上的手术衣扯下,赤裸的身体完全敞露在他眼前。   傅凛川的视线顿住,谢择星瘦了很多,从前那些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早已消失,起伏的胸膛下清晰可见肋骨的形状,他身上的生机或许正在一点一点流失。   “别碰我……”   谢择星瑟缩抗拒,神志不清时反反复复呢喃地只有这三个字。   傅凛川强按下心头的那些躁动不安,手里的湿毛巾擦上他身体。   结束后傅凛川将那件被汗浸湿的手术衣扔了,换过一件新的帮谢择星套上,再帮他掖好被子。   谢择星缩进被褥里,一动不再动。   傅凛川去隔壁拿来输液架,挂上药瓶帮他吊营养剂。   之后便一直这样,每半小时擦拭一次身体,一直到入夜,谢择星的高烧终于退了。   他自混沌不清的噩梦中醒来,刚一动便感知到身边人的气息。意识到那个人还在这里、就在他身侧,他索性继续装睡。   傅凛川却已经看穿了他:“醒了就起来,你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早上的事情让谢择星心有余悸,他慢吞吞地撑起身体,靠着床头,浑身酸软提不起力气。   傅凛川将药丸和温水递过去:“把这个吃了。”   谢择星没接,傅凛川拉起他的手,药丸倒进他手里:“要不你就自己吃,要不我用嘴喂你,你自己选。”   谢择星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终于开口:“不恶心吗?”   他也不需要傅凛川回答,兀自说下去:“Alpha和Alpha接吻,不恶心吗?我很恶心,你再怎么逼迫我,我也不会接受你,有什么意思?”   傅凛川却只说:“把这个药吃了,调理脾胃的。”   沉默片刻,谢择星终于拿过药,仰头直接吞了。   傅凛川戴了手套的手指轻擦上他的脸,他侧头避开。   “别躲,”傅凛川轻声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了你,很恶心吗?”   这个男人说出“爱”字,谢择星只感受到生理性地难堪不适。   “这根本不是爱,是你病态的占有欲,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爱你自己而已。”   “如果不是爱……”傅凛川的拇指腹停在谢择星鬓边,缓缓摩挲。如果不是爱他根本忍不了这么多年,甚至曾经无数次地打算过放弃、放谢择星自由,但谢择星不该,不该跟一个才认识半年没有感情的Omega结婚。   是谢择星亲口告诉他的,觉得合适想定下来,给奶奶一个交代。   只因为那个男生是Omega,即使谢择星不爱他,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谢择星未来的另一半,凭什么?   傅凛川未尽的话没有说出口,谢择星不会明白,他也不打算说给谢择星听。   “你就当我是为了满足自己吧,”他说,“反正,你也只能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放过你,永远不会。” 第11章 那就遭报应吧   谢择星躺在手术台上发呆,对每日的例行抽血检查早已麻木。   那个男人在旁边做着准备,尽管对方没在他面前提过,但自他易感期之后实验进程停滞不前他其实心知肚明。对方日益焦躁的情绪他也能清晰感知到,但无动于衷。   耳边传来玻璃器皿落地的哗响声,谢择星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是这些天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了,不时撞翻打碎东西说明那个人的心态或许愈发不稳。   傅凛川蹲下,捡起地上一片碎玻璃,慢慢摩挲在戴了手套的指腹间,盯着出神了片刻。   谢择星意外进入易感期将他的计划打乱,融合诱导剂须重新配制,但怎么配制、各种成分配比多少,全部需要他自己测算。   而他唯一的实验对象除了谢择星,只有他自己。   进展并不顺利,他白天回医院上班,偶尔还要值夜班,能专注这件事情的时间其实十分有限。   而且,谢择星太过抵触,并不配合他。   将玻璃碎片扔下,傅凛川起身走去手术台边。   他扫了眼那些仪器上变化的数值,习惯性地伸手擦了一下谢择星的鬓发,轻声说:“我需要用你的青液做分析检查,配合一点。”   谢择星的手指蜷起,厌恶且抗拒。   傅凛川很有耐性地跟他解释:“第一性别对融合诱导剂的效果影响超出预期,我要重新配制药剂,要先给你做一个精浆生化检查作参考。”   谢择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忍着反感勉强出声:“我自己来……”   傅凛川的指腹停在他鬓边缓缓抚摩,半晌道:“我帮你。”   谢择星坚持:“不需要。”   “我帮你。”傅凛川重复这三个字,并非跟他商量的语气。   谢择星的身体挣动,被约束带束缚却是徒劳:“别碰我……”   傅凛川取来采集杯,安抚他:“你放松配合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滚、滚开——”   谢择星冲口而出的只有骂声。   傅凛川轻按了按他的膝盖,试图让他冷静一些。他缓缓摘下手套,带了薄茧的手坚持贴过去。   谢择星身上一直就只有一件无菌手术衣,罩到小腿处,下身什么都没穿。傅凛川的动作激得他不断瑟缩,周身竖起无形的利刺,挣扎得愈厉害:“你别碰我,滚,滚远点!”   混乱的叱骂声在被这个人握住时化作粗重鼻息,他无法摆脱,违背自身意志升起的感觉让他分外难堪,巨大的耻辱感席卷而来,几乎压垮了他。   谢择星死死咬着牙关,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傅凛川机械式地重复手上动作,另只手反复擦着他面颊,擦去那些渗出的汗,再轻抚上他发颤的唇瓣。   没有那些多余旖旎的心思,他只想看谢择星在这种时候脸上的表情而已。   即便耻辱即便难堪,身体本能的反应依旧在谢择星脸上灼出了一片红。   可惜看不到他的眼睛——倔强地反抗自己含着愠怒,却又因生理性的快感氤氲水雾时,一定很漂亮。   有一刻傅凛川甚至冲动想摘下他的眼罩,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再坚持一下。”温沉声音落在谢择星耳边,更似恶魔的呓语。   谢择星绷紧的身体终于瘫软在手术台上,双手死死抓着下方台面,指尖仍在抽搐不止。   采集杯里盛了半杯,乳白色的浊液挂壁,傅凛川手背上也溅到了一些。   他低眼看去,慢慢搓了搓手指,又一次抚上了谢择星的唇瓣,将那些黏腻的浊液在他唇上抹开。   谢择星侧头试图躲避,但避不开。   咸腥的味道让他又想干呕,傅凛川低声问:“自己的味道也不喜欢?”   谢择星咬紧牙根,从齿缝里挤出厌恶至极的声音:“变态……”   傅凛川指尖贴至自己唇边,轻舔了舔。   谢择星的味道,他很喜欢,非常喜欢。   “很甜。”他近似痴迷一般地赞叹。   听着他这样的语气,谢择星只感觉到油然而生的一阵恶寒。   他不是一个正常人,谢择星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不可理喻,病入膏肓。   将采集杯搁到无菌台上,傅凛川拿纸巾帮谢择星擦拭,谢择星侧过头愈觉难堪,但对方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最后傅凛川解开他手脚的约束带,将他抱回了房间。   “躺下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   将人放下时,傅凛川温声叮嘱。   “如果你的实验进程一直停滞不前,改造计划失败你打算怎么办?”   傅凛川起身,靠在床头的谢择星哑声开口,第一次主动跟这个男人谈起这些:“如果失败了,你——”   “不会失败,”傅凛川打断他的话,“只是碰到了一点小麻烦而已,很快就能解决。”   “你这么自信?”谢择星却不信,“Alpha腺体改造、让Alpha被另一个Alpha标记,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一样的东西,你以前帮别人成功改造过吗?或者说以前有人成功改造过吗?如果都没有,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成功?”   傅凛川微妙沉默了一瞬,回答他:“如果有呢?”   谢择星心头一沉,他本意是想套这个人的话,若腺体改造真有前例,他大可能逃不掉了。   “你在说谎,”他坚持,“根本没有成功的前例,都是你臆想出来的,你在自欺欺人、异想天开。”   “有,”傅凛川平静声音投下惊雷,“我的存在就是证明,我亲生母亲她是Alpha.”   谢择星愣住,下意识说:“我不信……”   “我父母都是Alpha,”傅凛川波澜不惊地说,“所有人都说Alpha和Alpha之间无法标记不能结合、信息素互相排斥注定他们无法构建亲密关系,但我父亲成功了,他亲手改造了我母亲,标记了她,然后有了我。”   他的声音微顿,又继续:“既然我父亲和母亲可以,我们也可以。”   谢择星又一次尝到那种叫他胆寒心惧毛骨悚然的凉意,他的指节收紧,很勉强才稳住声音:“你父亲改造了你母亲,并且标记了她,那你母亲呢?她也是自愿的?”   静了静,傅凛川反问他:“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谢择星强压住心中愤怒,“你那天说爱,爱从来就是相互的,单方面的强迫根本不叫爱。”   “我母亲爱我父亲,”傅凛川确信道,“改造完成后,她比任何人都更爱我父亲。”   谢择星冷笑:“可我不会爱上你,绝无可能。”   傅凛川看着他,即使看不见他的眼睛,也能清楚看到他脸上的决绝。谢择星说不会爱他,可他不信,只要他的改造能成功,谢择星一定会爱上他,就像他母亲爱他父亲那样爱他。   他忽然想起还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他哄睡,在他半梦半醒间呢喃:“你很像他。”   他像他的父亲,母亲因为爱父亲,所以爱他,无论最开始是不是自愿的,爱是必然的结局。   “不试试怎么知道,将来的事情不必这么早下结论。”傅凛川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谢择星深觉无力:“你要一直这样蒙着我的眼睛吗?让我做个瞎子留在你身边,你究竟是谁你觉得你能瞒我多久?”   傅凛川抬手抚上他的脸,谢择星难得一次没有躲,或者是知道躲避没用。   “为什么想知道我是谁?”傅凛川问他。   谢择星讽刺道:“是你不敢让我知道而已。”   这个人越是避讳越心虚,谢择星早已看穿了他。   “你不必知道。”   傅凛川深黯目光里藏着的尽是偏执。   他确实不敢,也不想,他不会让他和谢择星之间的关系出现任何瑕疵,宁愿用谎言粉饰遮掩。   “你真是个疯子。”谢择星恨声骂道。   傅凛川坦然接受:“嗯。”   “你会遭报应,一定会遭报应——”   谢择星张合的双唇间总是吐不出好听的话语,傅凛川贴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吮,旋即分离。   唇瓣上还残留苦涩咸腥的气息,所谓的甜也只是傅凛川偏执的固执己见。   在谢择星推开他之前,他喃喃:“那就遭报应吧。” 第12章 你可怜可怜我   傅凛川回去了实验室,按部就班地记录今天的各项检查数据。   冷藏柜里的药剂配制原料已经所剩无几,他仔细清点了一遍,眉心微蹙。   这里的大部分原料都很难买到,其中更有两种禁制药剂是他之前在黑市上少量多次才购买齐全,现在再去买又要等很久。   新的融合诱导剂还没配制出来,他等不起也不想等。   傅凛川有些心烦,心神无法集中只能作罢,回去楼上。   实验室和谢择星所在的房间在别墅地下室内,上方两层楼的别墅里如常冷清空荡,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置紧锁的状态。   外面暴雨如注,夜色沉得压抑,让人分外不适。傅凛川没开灯,走去落地窗边沉默站了一阵,拉上门。   他回去了书房,夜里他通常都睡在这边。   监视器画面中,谢择星依旧靠坐在床头发呆,手边平板开着,又不知道在听什么。   傅凛川坐下安静看了片刻,手指伸过去,轻抚上冰冷屏幕里谢择星的脸。   窗外不时有雨声夹杂风声低啸,傅凛川的心绪起伏不定,总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不正常,当年认识谢择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都在刻意疏远,有意地跟谢择星保持距离,是谢择星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招惹他。   那年暑假,也是这样的雨夜,其他室友都已离校,宿舍里只剩他和谢择星,他被吵得睡不着觉,心情烦闷独自去阳台淋雨。谢择星发现了出来找他,没有追问缘由,随手拿起件外套盖到他头上,嬉笑拽他进屋说:“陪我打游戏,通宵,输的人明天买早餐。”   那时谢择星盘腿坐在椅子上,发梢滴着水却漫不在乎地大笑敲键盘,他在昏黄暖光中凝视谢择星恣意面庞,那幅画面后来他一直记了很多很多年。   雷雨声不停,傅凛川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或许是被谢择星的那番话影响,他梦到了去世多年的母亲。   幼时同样的暴雨夜里,他从睡梦中醒来,迷糊间看到母亲独坐在床边的身影,母亲似乎跟他说了很多话,可惜他都忘了,只记得她最后深深看着自己时叮嘱的那句“好好睡吧”,没有了下文。   在将他哄睡之后,母亲独自开车出门去接深夜加班的父亲,车轮打滑失控冲进涨水湍急的河道里,她没有再回来。   傅凛川从噩梦中惊醒,才觉头疼欲裂。   小时候他一到下雨的夜里就会头疼睡不着觉,遇到谢择星之后这些年这个毛病已经好了很多,今天突然又犯了病。   抓一把自己汗湿的发,他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半晌,无济于事。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一直在突跳,张力拉到极致随时可能绷断,让他格外难受。   傅凛川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才刚刚至凌晨。   他去泡了杯咖啡,坐回监视器前,谢择星已经睡下了,安静蜷在被褥里一直没翻过身。   他难得睡得这么安稳,傅凛川很犹豫,喝完杯中最后一口咖啡,终于还是起身,去了地下室。   在谢择星的床边坐下,他小心翼翼地拉过谢择星一只手,尽量放轻动作不想弄醒他。   手指轻插进指缝间,傅凛川低头,额头贴过去虚抵着他手背,半晌没动。   触碰到谢择星皮肤的微凉,傅凛川慢慢闭起眼,脑子里持续的嗡响终于暂歇,让他得到了片刻安宁。   谢择星其实从刚才他进来起就已经醒了,屏住呼吸故意装睡没动,在傅凛川额头贴过来时强忍着厌恶没有抽出手,也不想让他察觉自己已经醒来,只希望这个人不要一直待在这里,能快一点离开。   对方却不如他所愿,一直趴在床边靠着他,悄无声息如同睡着了一般。   谢择星试着往旁边挪动身体,想离他远一些,刚一动傅凛川也动了,握着他的手收紧又放松,稍稍退开,声音很低:“你醒了。”   既然已经被他发现,谢择星抽回手,冷道:“你又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总是带刺,戒备十足。   傅凛川忽觉心头钝痛,从前那样随性洒脱的人如今被他逼成了惊弓之鸟,敌视他、憎恨他。   他自私、卑劣,不择手段,可他改不了了。   “你睡吧,”傅凛川压住情绪,哄着谢择星,“我在这里陪你,不会打扰你。”   谢择星不为所动:“你要不就再给我打一支镇静剂,要不就离开这里,你在这我没法安心合眼。”   傅凛川坚持道:“我不会走,你闭上眼睛放松,别想太多,很快就能睡着,我不做什么。”   谢择星大抵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周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你不做什么,你不担心我做什么?你刚是在这里睡着了?你除非把我双手捆住不能动,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掐死你。”   “嘘,”傅凛川轻声道,“你听,外面下雨了。”   谢择星皱眉,他在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地方,接触不到外界一丝一毫,下不下雨的于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谢择星不做声,傅凛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很讨厌下雨天,尤其是下着雨的夜晚,但后来我发现雨夜也不全是不好的记忆,也有更值得记住的回忆。”   谢择星没什么反应,傅凛川记忆里那些鲜活画面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早就忘记了的一件小事,哪怕傅凛川挑明了说,他可能也要回忆很久才能想起一星半点。   在这时这刻,他只有面对这个男人的排斥和憎恶,他希望这个人离他远点、放过他、不要再折磨他,却是奢望。   “不愿意听这些?”   傅凛川刻意没有开灯,是不想看到谢择星脸上的那些愤恨和惊惶,黑暗中床上蜷起的身影自始至终都在抗拒他,他自欺欺人亦无用。   谢择星的嗓音沉哑嘲讽:“你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如果我问你更值得记住的回忆是什么,你肯告诉我?不怕又被我套话?”   傅凛川或许被他问住了,静默着,半晌道:“睡吧,别说话了。”   谢择星冷硬道:“请你离开。”   傅凛川不肯让步:“我说了我不会走,你如果想掐死我,只要你办得到,尽管尝试。”   在谢择星再开口之前,他重新握住了谢择星的一只手,涩声道:“择星,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让我留下来陪你,可以吗?”   谢择星一怔,这是第一次这个人叫出他的名字,算是不打自招承认了他们确实认识。   他忽然生出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这个称呼、这种语气给他的熟悉感太过强烈,经由变声器加工后的声音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违和感,听起来格外别扭。   对方如果是他很熟悉的人,上次他嗅到的那个信息素味道却又是全然陌生的,并不属于他身边任何一个亲近的朋友——腺体贴虽能遮掩气味衣物上多少也会沾染一些,他很确定之前从未闻过那个味道。   谢择星一瞬间心念百转,没有表露。   他听出这个人语气里的乞求,颇觉荒谬。一个疯子,一个绑架他将他囚禁在这里试图改造他的疯子,在这一刻拉着他的手乞求他的可怜,多可笑。   他可怜对方,谁来可怜他?   “我说不可以有用吗?”他又一次撇开了被拉住的手,不想再说。沉默并非默许,是他无声在拒绝。   傅凛川心知肚明,但坚持不肯走。   谢择星放弃了与他再纠缠,翻过身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人贴近的体温,手臂横过腰间,傅凛川贴着他躺下轻揽住他。   对方的气息在他颈后,鼻尖抵住他腺体,谢择星的呼吸一滞,身体陡然绷紧僵直。   “放松。”落近耳边的声音试图安抚他。   热气喷在腺体上激起战栗,谢择星攥住被单的指节收紧,极力克制住将这个男人推开回身给他一拳的冲动,但反抗除了激怒对方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傅凛川也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就这么揽着谢择星,将他禁锢在怀中,体温隔着衣料熨帖皮肤。他低头,将额头抵在谢择星颈后,嗅着鼻尖隐约的Alpha信息素的气息,松了一口气。   良久,谢择星才勉强找回呼吸的频率,强忍不适松缓紧绷的神经。   身后人轻拍他手臂,依旧是那句:“睡吧。” 第13章 你真是不诚实   下午下班之前,傅凛川带队大查房结束回到办公室,坐下拉开抽屉,瞥见之前随手扔进去的一张名片,视线一顿。   两指捻起名片,他目光扫过上方印的电话号码,停了片刻,滑开手机。   二十分钟后,他在医院地下停车场等到人,那位高姓助理依旧是西装笔挺的派头,车开到他身边,傅凛川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车中。   “傅医生找我有事?”对方笑问,顺口说起秦老出院后这几天身体状态恢复得不错,腺体激素水平也回到了正常值,他这位主治医生功不可没。   傅凛川没兴致听这些不走心地恭维,开门见山道:“我想托高先生帮忙买点东西。”   他直接将自己需要的药剂清单递过去,对方接过扫了一眼,眉峰一挑:“如果我没记错,这上面有几样是国家禁制类药剂吧?傅医生买这些是打算做什么?”   傅凛川不想跟他解释,只说:“相关论文实验需要。”   “倒不是我不想帮你,要买齐这些药确实有些难办。”这位高助理嘴角噙笑,语气有些散漫,再话锋一转,道,“不知道我之前提议的,傅医生愿不愿意换一份工作……”   “我有几项研究成果,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无偿分享给你们,”傅凛川嗓音平淡地截断对方的话,“跳槽就算了,暂时不考虑。”   “真不考虑?我们这边很有诚意,薪酬方面一定能让你满意。”对方抛出诱饵。   “不了,”傅凛川微微摇头,“我只希望高先生你能帮个忙,跟你们做成这笔交易。”   对方眯起眼,似乎在评估他说的这笔交易的价值和可行性。   傅凛川很有耐性地等着他做决定。   秦家是海市首富,秦氏旗下有海市最大的生物制药公司,还操控着地下黑市九成以上的生意,做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体实验研究。   傅凛川心知肚明,所谓更高薪的工作,当然不会是挖他这个腺体外科医生去医药公司做研究员,大抵是要他为他们的地下实验室效力。   他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兴致和想法。   “什么研究成果?”对方终于问。   傅凛川道:“我会发一部分相关资料到高先生你的邮箱里,你们如果觉得可行,之后再联系我。”   “那就麻烦傅医生了,”这位高助理笑笑,收起那张药剂清单,松了口,“我会回去报告老板,希望日后有机会能真正跟傅医生共事。”   傅凛川微一颔首:“多谢。”   他下了车,目送对方的车开走,身后忽然有人按喇叭。   回头却见是那个郭伟胜,坐在车中正一脸打探地盯着他。傅凛川没有搭理,走去旁边车位按开了自己的车门锁。   郭伟胜降下车窗叫住他:“刚那位是秦老儿子的助理吧?你身为病患的主治医生,私底下偷偷摸摸地见他们家属,是想做什么?还是拿了别人什么好处?”   傅凛川冷淡睨过来:“跟你有关系?”   对方脸上有转瞬即逝的不忿:“你最好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傅凛川不再理会他,坐进车中,径直发动车离开。   车开出医院,傅凛川看一眼时间,六点半了。   在路口等红灯时他瞥见街对面的蛋糕店,心神微动转了个弯将车开过去,靠街边停车推门下去。   谢择星这一整天都在浴室里,蹲坐在地上摸索着扯动自己脚上那条铁链,很有耐性地借台盆柜下方的一处墙角凸起磨铁链的焊接缝隙处。   他已经连着这样做了好几天,这是他唯一能想到可以尝试的办法。   但铁链上的缝隙仅有细细的一条,想要磨开十分困难,且那处凸起不够尖锐,又在台盆柜下方不好借力,加之他眼罩下的视野有限只能凭感觉操作,饶是这样,他也不想放弃。   平板中设置的闹钟突然响起,知道那个男人就快回来,他不得不停下手上动作,带上柜门回去房间。   铁链上已经磨出一点轻微凹陷,被他小心翼翼地翻过去,朝下方压在了地砖上。   做完这些他靠坐回床头,静下心,强迫自己放松。   傅凛川在半小时后回来,谢择星听到脚步声稍稍偏过头,如同将视线投向了门边方向,隔着眼罩看着进门来的人走近。   傅凛川注意到他的反应,搁下买来的蛋糕,走去床边伸手轻捏了一下他耳垂。   谢择星条件反射一般侧头避开。   “你在看什么?”   傅凛川微弯下腰,凑近问他。   谢择星撇开脸,小声道:“没什么。”   傅凛川看着他,谢择星的神色冷淡,无意识抿唇的动作却泄露了他的紧张,或者说,心虚。   谢择星皱了下眉,又说:“你觉得我能看见什么?”   傅凛川没有揭穿他,站直起身:“过来吃蛋糕。”   谢择星慢慢挪下床,到餐桌边坐下,傅凛川拆开包装袋,取出蜡烛插上去,滑开了打火机点燃。   谢择星察觉到火光,没做声。   傅凛川示意他:“过生日,许个愿。”   谢择星再次皱眉:“我生日已经过了。”   傅凛川道:“过了也可以再过,我给你补过一次生日。”   当日谢择星生日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实在叫他如鲠在喉。   谢择星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许愿有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傅凛川温声道,“也许有用呢。”   谢择星沉默片刻,故意道:“我希望你放过我,放我离开这里,可能吗?”   傅凛川将他长得过长的额发往旁边拨开,动作细致温柔但是不容商量的语气:“这个不行,换一个吧。”   谢择星自嘲一哂,明知道一定是这个答案,他总是沉不住气偏要问出口。   “我想晒太阳,”他改了口,“太久没见到阳光我很难受,你带我出去晒太阳,半小时就行。”   他在试探这个人的底线,如果有松动的可能,他就还有机会自救。   傅凛川盯着他略苍白的面庞,没有立刻表态。   谢择星便也不出声,静谧空间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气氛微妙,像一场心理上无声的拉锯战。   许久,傅凛川退了一步,说:“太阳下山了,明天吧,明天带你去。”   谢择星心头一松,才觉掌心在不知不觉间冒了汗。   傅凛川拿出上一次没有送出去的那块腕表帮他戴上:“把蜡烛吹了吃蛋糕。”   谢择星难得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摸着腕表盘,忍住了摘下来的冲动,心里清楚只有这个男人逐渐放松警惕,他才有可能寻机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傅凛川切了蛋糕,将叉子递到他手里:“尝尝。”   巧克力千层,是谢择星喜欢的口味,他却食不知味。   越是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身边的熟人,他越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头魔鬼到底在他身边蛰伏了多久,他从前竟然半点都没察觉。   “好吃吗?”傅凛川问他。   谢择星淡淡“嗯”了一声。   他勉强吃了小半块,直觉面前这个男人一直盯着自己,即使看不到,对方的目光依旧让他如芒在背,本能地不适。   “好吃为什么吃不下?”傅凛川伸手,擦去他嘴角沾到的蛋糕屑。   谢择星的身形微僵,始终不能适应他的触碰。   “我不太想吃……”   “你真是不诚实。”傅凛川的话像意有所指,指腹粗鲁地擦过他嘴角,擦上唇瓣,加重力道蹂躏。   谢择星被他弄得难受,用力咬住唇。   傅凛川的瞳孔收缩,捏住他下巴,盯着他咬出血的唇,低呵:“松口。”   谢择星一凛,下意识往后仰,猝不及防带动身下椅子也朝后倒去。   在他摔下去之前,傅凛川眼明手快地伸手捞住了他,抱着他一起栽下去,以身体帮他垫住。   “砰”一声,是座椅倒地的声响,他俩也狼狈摔在了地上。   谢择星栽在傅凛川身上,回神立刻撑起身想退开,又被傅凛川拦腰拉回。傅凛川抱着他翻身将他压在了地上,扣住他两手手腕按到头顶。   谢择星挣扎,傅凛川略重的呼吸欺近:“你刚才在紧张什么?”   “没有。”谢择星立刻否认,不想让对方生出怀疑。他挣动的动作停住,呼吸不稳,但没再反抗。   “你有,”傅凛川说得笃定,“你很紧张。”   不止紧张,而且心虚。   谢择星不再争辩。   傅凛川重新揉上他的唇,恶狠狠地警告:“我碰你一下就这么大反应,你不怕我刚答应你的事情反悔?”   谢择星很无力:“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人一边放低姿态卑微乞求他的可怜,一边强硬胁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情,完完全全就是个喜怒不定的疯子。   傅凛川的手停在他颊边缓缓抚摩,能清晰感知到谢择星的颤抖和胆惧。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心头翻滚的情绪似惊涛怒浪,一再推高,让他分外焦躁。   “刚才的蛋糕好吃吗?”他沉声又一次问。   谢择星根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傅凛川的声音混着潮热鼻息钻进耳朵里,牵动他的头皮发麻,心悸顿生,他几乎是本能地点头想要从这样的恐慌中挣脱出来。   “说话。”傅凛川掐住了他下颌。   “嗯……”谢择星艰难吐出字音。   “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傅凛川的声音消失在覆下来的唇间。 第14章 他总要试一下   谢择星呜咽着挣扎,下颌被迫扬起,承受傅凛川的唇舌入侵,强烈的窒息感迅速蔓延。   他条件反射地屈膝,脚踝徒劳蹬踹,被对方胯骨重重压下。傅凛川的膝盖卡进他两腿之间,抵着他腿根碾出尖锐痛意。   “放……”谢择星颤动的喉咙间溢出哀鸣,又被傅凛川更深重地攫夺呼吸。   他空白一片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本能地抵抗,被压制的手腕激烈挣动,皮肤与地面瓷砖粘连又撕裂,反反复复磨得发痛发麻。   强势的亲吻裹着对方炙热粗重的鼻息压下,一再深入。   舌尖被咬住的刺痛激得谢择星肩膀骤然弓起,再被更狠地压平,在地砖上撞出闷响。   傅凛川的指腹擦过他颈侧,皮肤表层泛起细密疙瘩,生理性的泪水冲破眼眶,滑下眼罩滑入鬓发里。   那些断续的呜咽被碾碎在两人纠缠交叠的呼吸间,谢择星蹬动的双腿抽搐着,终是脱力垂落,身体塌下彻底瘫软,无力再挣扎。   傅凛川终于退开时,谢择星的身体呈现扭曲姿态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再做不出任何反应。   傅凛川抬手,轻擦去他嘴角牵出的唾液:“很难接受吗?”   谢择星不言不语,只有胸膛随着不稳的呼吸起伏。   “想装作听话配合我,就配合到底,”傅凛川低下声音,继续帮他拭去鬓边分不出的泪或汗,“装得像一点,不要让我看出你的不情愿。”   谢择星咬着的牙关隐隐打颤,挫败感让他格外难堪,他低估了这个男人,高估了自己。   他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放松,我不会再做什么。”   傅凛川温缓了嗓音:“蛋糕还吃不吃?”   谢择星不作声,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写着抗拒。   “不想吃就算了,浪费了,”傅凛川略可惜地说,放开了他,“起来吧,地上凉,别一直躺着了。”   好半天谢择星才慢吞吞地往后挪动,贴着床沿缓慢撑起身体,始终是一副惊惶不安的状态。   傅凛川看着他,忽然问:“以前有没有接吻过?”   谢择星靠着床沿不再动,戒备十足,没有回答。   “你跟你那个Omega未婚妻,有没有有接吻过?”傅凛川又一次问,不自觉压低的语调显出他的在意。   等了片刻,他自己得出了答案:“你没有,你刚才很紧张,不会、不适应,也不配合。”   谢择星依旧沉默。   “我也没有,”傅凛川的手指又抚上了他的脸,擦到唇瓣,不给他躲避的机会,“真这么不能接受?”   谢择星面露凄惶,终于开口:“我接不接受有区别吗?我在这里不过是你随心摆布的一个傀儡而已。”   “我说了我爱你,”傅凛川纠正他的用词,“你怎么会是傀儡,择星,没有谁比我更爱你了。”   谢择星难以忍受他念出自己名字时的这种语气,极力克制,没再反驳他。   傅凛川轻声说:“刚才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明天带你出去。我之前说过的,你只要听话,不会让你难受,但你不要骗我。”   第二天是周日,做完每天的例行检查,傅凛川一直留在实验室那边工作。   谢择星心不在焉地靠坐在床头发呆,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兑现承诺,他不敢问,只期望对方能说话算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房门从外面推开,原本有些迷糊的谢择星听到声响立刻警醒,坐直起身,听着脚步声走近。   傅凛川过来床边坐下,打量他片刻,低声问:“没有睡午觉?”   谢择星没出声,对方伸手过来隔着眼罩轻轻摩挲他的眼睛,他下意识闭眼。   “想去外面?”傅凛川说中他的心思。   谢择星微拧起眉:“你要反悔?”   “想去就去吧,不过,”傅凛川的声音一顿,继续道,“你不老实,我得把你铐起来才能放你出去。”   谢择星没反应过来这个铐起来是什么意思,凉意贴上他右手手腕,“咔嚓”一声,是手铐锁上的声响。   他低眼看去,狭窄视野里只能看到银色手铐的一点轮廓。   “另一边铐在我自己手上,别想着跑。”傅凛川的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谢择星本来也没想过现在跑,点了点头。   “好乖。”傅凛川满意他的态度,终于解开了他脚上的铁链。   一直束缚脚踝的力量消失,谢择星有种如释重负感,但也只是暂时的。   傅凛川牵住了他手腕:“走吧。”   谢择星想挣出手,刚一动傅凛川便察觉到他的意图:“跟着我,别乱动。”   他只能放弃。   这么久了,傅凛川第一次带他走出这里。   出门穿过实验室,是一段逼仄的楼梯,谢择星跟着身边这个男人一步一步往上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被关着的这个地方,是一处地下室。   走出楼道后左转再右转,谢择星一直低眼看着脚下集中精神记路,直到玻璃落地门在他面前推开。   天光和凉爽秋风一起涌进来,即使被眼罩遮挡,他也能感觉到落进眼中的刺目光亮,久违了的。   谢择星愣了愣,傅凛川牵着他朝前走,将他按坐到秋千椅上:“坐会儿。”   谢择星垂眼看到脚边的青草,暗暗松了一口气。   头顶的声音忽然问他:“说要出来晒太阳,为什么又一直低着头看下面?”   “我只能看到下面,”谢择星低声回答,“除非你把我眼罩摘下来。”   “不要得寸进尺。”傅凛川沉声警告。   谢择星微仰起头,主动岔开了话题:“有没有咖啡?能不能给我一杯咖啡?”   阳光在他略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影子,傅凛川目光凝住沉默注视他良久,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铐,铐上秋千椅扶手:“你在这坐一会儿,我进去帮你泡咖啡。”   这个人突然这么好说话其实有些出乎谢择星的意料,脚步声远去后他才有实感,自己坐在这里,阳光底下,似乎得到了片刻的自由。   鼻尖嗅到隐约的海水的咸湿,他意识到这个地方也许靠近海边,远离了闹市区,他如果不自救,可能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在这里。   这一认知不由得又让他心情沉重了几分。   傅凛川站在水吧边泡咖啡,一抬眼便能看到窗外前方谢择星坐着的背影。   他的目光不时掠过去,有几分漫不经心。   谢择星安静坐了片刻,忽然弯下腰,伸手不知在地上摸索什么。   傅凛川的视线收回,捏着勺子慢慢搅动杯中的热咖啡,耷下的眼皮遮去了眼中阴晦。   谢择星也只享受了短暂几分钟的宁静,身后脚步声响起,他放空的思绪也随之回来,脊背绷直,又是惯常的戒备状态。   傅凛川在他身边蹲下,咖啡杯递过去:“尝尝。”   谢择星接过,缓慢摩挲了一下杯柄,没有立刻送到嘴边。   “特地让我去泡咖啡又不想喝?”傅凛川问他。   谢择星抿了一口放下杯子,难得心平气和地开口:“我还要在这个地方被你关多久?你总不能一辈子把我锁在这里吧。”   傅凛川的目光落至他颈后腺体区域,阳光下振翅的蝴蝶更显得生动鲜活,确实很漂亮。   “如果我是这么打算的呢?”傅凛川问。   静了须臾,谢择星握紧手中的咖啡杯,哑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死的,你一直关着我,我真的会死的。”   傅凛川也随之沉默,再开口的声音比他更喑哑:“我早说过了,你不准死,我不会让你死。”   或许是手里这杯咖啡太苦了,谢择星嘴角也牵起苦涩的弧度。不准又如何,他只是在强撑而已,再被这样关下去,他自己也保证不了也许哪天他就彻底崩溃疯了。   他现在还能撑着一口气跟这个人周旋是他不甘心,等到有一天连这种不甘心都变成绝望,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傅凛川皱了皱眉,心生烦躁,有点后悔带谢择星上来。   阳光太过刺眼,他一向不喜欢。   谢择星变得很安静,他则几次看腕表上的时间,半小时一到立刻解开了铐着座椅扶手的手铐,铐回自己手腕上:“回去吧。”   谢择星默不作声地起身,跟着他往回走,重新走回黑暗里。   回到地下室房间,谢择星在床边坐下,周身也重新被冷淡覆盖。   手铐解开,那条铁链回到了他脚踝上,傅凛川半蹲在他身前,问他:“目的达成就变脸?”   谢择星有些累了,没有任何兴致再跟他周旋,沉默不言。   傅凛川捏着他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累了休息吧,我去干活。”   听着脚步声离开,谢择星一动不动地又独自坐了片刻,直到确定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他起身,慢慢走去了浴室里。   从脚底下取出的石块塞进了台盆柜下方最隐蔽的角落,这是刚才他在草地上摸到后藏起来特地带回来的。石块一共有两块,边角尖锐,是用来磨那条铁链的好工具。   轻轻带上柜门,谢择星跪在地上喘了一口气,心头稍松。   无论如何,他总要试一下。 第15章 你想要去哪里   医院。   傅凛川刚刚结束一台手术上楼,将琐碎事情交代给学生,回去办公室。   快到下班的点,查完房的汪晟风风火火回来,见傅凛川正在收拾东西,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烧烤。   “走走,我请客,烤串啤酒走起。”   傅凛川已经准备走:“不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你不对劲啊,”汪晟奇怪道,“你最近怎么每天一到下班的点就跑,这不像你的风格啊?你不会是谈恋爱了,急着去约会吧?”   傅凛川只说:“家里有事。”   汪晟八卦问他:“我刚听他们说,你跟主任推掉了下个月去欧洲参加研讨峰会的名额?你不是吧?这种级别的研讨会你都不去?不是便宜了姓郭的那个小子吗?你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走不开啊?”   “你去争取一下,让主任带你去。”   傅凛川说完,留下句“走了”径直离开。   出办公室时相熟的护士长也过来问他怎么推了去外面参会的名额:“这次峰会的规模比上次京市那个交流会大得多,别人不知道是你主动推掉的,还以为你没竞争过郭伟胜,你真把机会让给他啊?”   傅凛川不想解释,说:“没空去。”   护士长很不理解:“你这么忙吗?”   傅凛川微微摇头,不再多说。   之前在京市的那场学科交流会所有人都以为他去了,其实没有,他请那边相熟的朋友去会场帮自己领取会议资料并录音,后续在科室做汇报时也是根据录音内容整理出的材料。   一场处心积虑的谋划,他以交流会和婚礼撞期为名拒绝了谢择星做伴郎的邀请,又在婚礼前夜强行将人带走。   也是在真正接到结婚请柬的那一刻,他才清楚意识到自己没法忍受谢择星身边有其他关系更亲密的人,就连看见谢择星对着那个Omega笑,也会让他妒火中烧。   那样的笑容如果不是给他的,他宁可毁掉。   护士站里值班的小护士们正在闲聊天,有人抱怨想去逛街没人陪,闺蜜自从结婚后就约不出来了,其他人说笑安慰她:“那不是很正常,谁结婚了不把另一半摆在第一位,习惯就好啦。”   傅凛川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将不知谁的一句“不要对朋友占有欲太强”隔绝在门外。   他不认同,不是第一位,那就不要做朋友好了。   浴室里,谢择星低眼看去,指尖传来一阵刺痛,石块落地。瞥见右手食指腹刚擦出的血痕,他不觉皱眉。   每天拿这两块捡来的石块磨铁链的焊接缝隙,他一直很小心,就怕割破手被那个男人看出端倪,今天还是出现了失误。   好在铁链上那段原本一毫米不到的口子已经慢慢被他磨开,用不了几天就能将铁链一拆为二。   听到闹钟声,谢择星收敛心神,站起身指尖对着水龙头冲了许久,将血水冲走,确认擦出的伤口只剩一点细微痕迹后,回去房间。   近十米长的铁链盘起拖在地上,缝隙在中间部位被压在最下面。那个男人从没检查过铁链的状况,所以也一直没发现他在做的事情。   傅凛川回来时,谢择星安静靠坐在床头,像平常一样在听书。   傅凛川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放下晚餐让他先吃,去了隔壁。   谢择星吃完饭,傅凛川回来,示意他:“跟我去手术间。”   谢择星下意识抵触,绷紧了身体,再又强迫自己放松,安静起身,跟着这个人走出去——   反抗无用,与其纠缠让对方发现铁链的异状,不如配合一点。   傅凛川帮他绑上约束带,摸到他指腹上的划痕,慢慢摩挲了一下,问他:“这怎么弄的?”   躺在手术台上的谢择星蜷缩了一下手指,冷淡回答:“我自己咬破的。”   傅凛川眯起眼,轻捏住他指尖:“为什么要咬手指?”   “没有为什么。”谢择星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还是这么不听话。”   傅凛川叹息一般,没再坚持追问。   碘伏擦拭后颈消毒,谢择星侧过头咬住唇,还没开始额头已经滑下因过度紧张而渗出的冷汗。   他还是不能适应注射融合诱导剂的痛楚,哪怕新配制出来的注射液似乎没有之前的灼烧感那么强烈,更多的其实是他心理上的排斥和惧怕。   “今天是第三支,”傅凛川将针头扎进去,缓缓推送药液,跟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是不是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谢择星并不理会他,死死咬着唇忍痛一声不吭。   傅凛川压在他腺体上的指节轻轻抚弄他后颈过度紧绷的肌肉,试图让他放松。   买齐原料配制出的新药剂傅凛川先在自己身上做了实验,确定没有问题才敢给谢择星注射。一如他所想,谢择星的反应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只是太过紧张所以不能适应。   他接着说:“今天这支诱导剂注射完毕,需要停七天再开始下一轮注射,一样是三天连续三支,等一共注射完五轮,之后就可以正式进行改造手术。”   听到“改造手术”这四个字,谢择星本能地抖了一下,唇上咬出了深重血痕。   “别咬自己,”傅凛川轻声提醒他,“咬疼了。”   这点疼比起注射融合诱导剂的痛苦,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偏偏傅凛川很在意:“张嘴。”   谢择星发着抖,在他的低呵声中终于松开口,不敢再咬自己。   傅凛川伸手过去,帮他拭去唇上血迹,轻轻揉了一下,继续刚才的话题:“等改造完成,你就能像Omega那样被另一个Alpha标记,不过不用担心,你还是Alpha,不会像Omega那样有难堪的发情期,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人最特别的Alpha.”   傅凛川的话就在耳边,恐惧让谢择星想要尖叫,又像被人扼住了咽喉,除了持续的颤抖呜咽,甚至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傅凛川眼里的胜利在望,是让他绝望的深渊。   “你期待吗?”傅凛川似浑然不觉,兀自说,“我很期待。”   针管终于抽出去,谢择星的身体骤软下,已是满头大汗。   傅凛川帮他贴上针后贴,摩挲了片刻他的腺体位置,刚刚注射完诱导剂的腺体充血泛红,呈现出近似被标记后的状态。   真正标记时,这里应该会更漂亮,傅凛川想,真想再早一点看到。   谢择星瑟缩着,在傅凛川指尖下依旧在发抖。   傅凛川松开他束缚手脚的约束带,将他抱起。   回房间后他将已经脱力的谢择星放上床,坐下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平板,点开播放器退出听书,换了首钢琴曲放给他听。   谢择星终于从先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似乎动了一下,缓缓偏过头。   这首钢琴曲很熟悉,是当年在学校音乐节上他弹过一次的曲子,对方放给他听很难说只是巧合。   “你放这首钢琴曲是想暗示我什么?我们以前是同学吗?”   谢择星的嗓音低哑,明知道不会有答案,他也没指望对方给答案,他只是不忿这个人对他全方位地掌控。   傅凛川却将问题抛还回来:“你希望我是谁?”   谢择星在沉默之后说:“我希望你不是我身边亲近的朋友,如果是,我会对你特别失望。”   静谧空间内一时只有琴乐声,傅凛川平静开口:“很多人喜欢你,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谢择星其实知道,他不是没被Alpha表白过,他都很客气但坚决地拒绝了,他不会给别人留虚假的希望,所以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惹上一个疯子。   “至于我是什么人,”傅凛川很轻地帮他掖了一下被子,“我说过的,你不必知道。”   反正他也没打算再跟谢择星做朋友,这两个字从来就是最没用的关系。   “你休息吧,”傅凛川收回手,“别胡思乱想了,我去隔壁工作,有需要叫我。”   起身时他似又想到什么,弯腰靠近靠在床头的谢择星。   谢择星撇过脸,想避开他贴近的气息,被傅凛川轻轻捏住下巴:“乖一点。”   谢择星逐渐变得愈急躁。   腺体改造计划就这样像无形的紧箍咒套在他脑袋上,只剩最后一个多月,他没有时间了。   每天早上傅凛川一离开他立刻进去浴室,反反复复地磨那条铁链,一整日只做这一件事情,一点一点将那道焊接缝隙磨开。   一整条完整的铁链终于拆分成两段时,谢择星跪坐在地上,喘了很久。   方才进行到最后一步,他两手交替发了狠地磨下去,手掌磨得全是血迹也顾不得,尖锐的石块早已被磨平,终于成功了。   石块从手中脱落,谢择星咽动喉咙缓缓抬头,心神回来后迅速爬起身,拎起拖着脚踝的那半截铁链。   房门反锁着,他抓起椅子用力砸过去,几下之后用肩膀去撞用脚踹,直至将房门撞开。   门一开便立刻出去,他低头透过有限的视野看脚下的路,快步穿过实验室走上楼梯。   出口就在前方,谢择星心跳如鼓,身体虽然虚弱,脚下一步一步却踩得很重。   直到心头突生的不安拉响警报,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他骤然停住脚步,偏过头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个男人沙哑压抑的声音响起:“你想要去哪里?” 第16章 下地狱也一起   谢择星被那道声音钉在了原地。   那个人一步步走下来,走近他身前,他想逃,心头惊叫的声音也在催促他赶紧逃,脚下却像被灌了千斤重的铅,腿肚打颤,只剩本能地恐惧战栗。   傅凛川已经站到他面前,气息欺近,他紧贴着身后墙壁,就这么短短片刻,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   “你要去哪里?”傅凛川轻声又一次重复,越是不经心的语气,越危险。   谢择星的喉咙滚动,想要解释的话在舌尖打着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说过的,不要骗我,”傅凛川抬手抚上他的脸,倏尔掐住,“你为什么要骗我?”   谢择星艰难出声:“放……”   但傅凛川不会放过他。   从没在七点之前回来过的人今天在中午时分出现在这里守株待兔,傅凛川一直在书房盯着监视器,将谢择星的一举一动全部看进眼里。   不只是今天,每一天的监控回放他其实都看过,他一直就知道谢择星的动作,有意地放任,但不等于他真的允许谢择星从他身边逃离。   “你以为我只在房间里装了监控?”   傅凛川的声音很哑很沉:“骗我说想晒太阳,是为了捡工具回来磨脚上的铁链,手上磨出血也不肯放弃,就为了从这里逃出去,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谢择星浑身发着抖,他当然想逃,支撑着他不断跟这个魔鬼周旋的希望就是从这里逃出去。但原来根本没有希望,他一直就是被关在笼子里四面围困的鸟,自以为能探出羽翼飞出去,其实笼外的人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他的狼狈,并且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我给过你机会的,”傅凛川掐着他的手指收紧,“你只要打消念头,我原本可以装作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是你偏不肯,一定要这么任性,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逃去哪里?”   谢择星慌乱摇头,傅凛川不愿再听他的狡辩:“我不会让你逃,不会、不可能。”   谢择星几乎是被傅凛川粗暴拖拽着推回了房间里。   他看不到这个人脸上的表情,但能从他的动作里感知到他周身不再遮掩的戾气,让人毛骨悚然、心胆俱裂。   谢择星甚至忘记了应该反抗,被强硬推进房中额头撞到墙,才在痛意里反应过来,终于似如梦初醒。他的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力量,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怒、屈辱和绝望一齐涌上心头,嘶吼着:“你去死——”   像刚被关起来的第一天那样,他不管不顾疯了似地以身体冲撞向这个男人,全力撞上去跟对方撕打起来。   Alpha之间的斗殴,天然就带着血腥气,谢择星很快尝到了嘴里蔓延开的苦锈味,失控发狂,想要跟这个人同归于尽。   傅凛川这一次没再让着他,发了狠地抓着他头发将他推到墙上,以身体力量完全压住他,带了怒气的声音呵斥:“还敢不敢?”   “我要杀了你!”谢择星被他按在墙上,反剪在身后的双手不断挣动,咬牙切齿的哽咽里浸着恨意,“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等着。”   傅凛川的吐息拂过他后颈腺体,从精神和生理上一起压制他:“你要是能杀得了我,死在你手里我也愿意。”   谢择星在这样的威逼里彻底崩溃。   傅凛川按住他强迫他转身,他的后脑重重磕在墙上,颤抖的牙关间溢出痛苦闷哼。   傅凛川滚烫的唇碾上他唇瓣,拇指捏住他下巴,又是那种几乎要捏碎他的力度,舌头强硬地顶进他嘴里,蛮狠地搅散他的呼吸。   谢择星拼命挣扎,脖颈的青筋暴起,膝盖发狠撞向傅凛川腰腹却被提前压住。傅凛川插进他发间的手强硬按住他的脑袋,让他无法躲避,被动承受自己压下的亲吻,或者说撕咬。   嘴里每一寸地方都被激烈扫荡过,强烈的窒息感让谢择星剧烈咳嗽喘不上气。   “咳——”   出口的声音又被傅凛川尽数堵回。   这个人有意释放的侵略压迫性极强的Alpha信息素更是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压下,疯狂刺激着谢择星的五感和神经,越难受越无法摆脱。   他的后肩撞在墙面上反复摩擦,挣扎的幅度渐弱几乎站不住,蜷缩的手指在白色墙面上抓出划痕,指甲劈裂渗出血,压着他的人始终没有退开。   谢择星难堪又无力,双手已然力竭,膝盖在数次冲撞无果后开始发软,呜咽碾碎在喉间,只余狼狈地喘息。   后腰却突然被捞住往上提,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的脚尖被迫踮起悬空,没有了支点,只能依靠搂着他的傅凛川的身体力量撑住,脚踝在失衡中颤抖着打晃,拖着那条断裂的铁链不断哗啦作响。   谢择星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天旋地转间他被这个男人扔进了床中,挣扎着想撑起身体,背后压上的力量却又用力将他按下。   察觉到那个人扯开了他身上手术衣的系带,终于明白对方想做什么,谢择星在惊惧中崩溃哀求:“不、不要,放过我……”   傅凛川俯身,压住他后肩粗重呼吸落近他:“你为什么要走?”   谢择星痛苦摇头,水汽在眼眶里蒸腾,声音也带了哭腔:“放过我,我不走,你放过我,不要——”   “骗子,”傅凛川咬重声音,根本不信他说的,一个字都不信,“你想走,你想从我身边逃走,你还想去娶你那个Omega,我必须惩罚你。”   谢择星重复说着“我不走”但无济于事,傅凛川没打算再放过他。   手术衣被扯散扒下扔下地,谢择星一丝不挂地被动承受他失控的暴戾。   太痛了,身体像被人从中间劈开成两半,他被粗暴地掰成扭曲的形状,被迫以最难堪丑陋的姿势接纳Alpha同类的入侵,身体每一寸都在对方掌控中无路可逃。   谢择星痉挛着,在恍惚中试图抬头,眼前是一片不见尽头的黑暗,耳膜里鼓噪着不断作响的轰鸣,肺部的氧气被抽干,连同心脏一起被挤压得抽痛不止。   他渗血的指尖紧紧抓着身下床单,却缓解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痛楚。   傅凛川看到自己在他颈侧压出的鲜红指印,喘着气摩挲上去,在他腺体的蝴蝶上来回抚摩。   然后他低头,吻上那一处,缓慢地舔舐。   谢择星惊惶瑟缩,无论如何也不能适应被别人触碰甚至亲吻自己的腺体。   傅凛川涩哑的声音问他:“有没有感觉到融合诱导剂已经起作用了,你现在没有那么排斥我的信息素了。”   谢择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不断摇头,仿佛这样就能不去面对自己的身体正在悄然起变化的事实。   他在神智溃散里所感受到的唯有屈辱,无论是这个男人现在此刻对他的强迫和侵犯,还是他无法拒绝即将被改造成一个怪物这件事,都让他无比屈辱。   “摇头是什么意思?”   傅凛川逼迫他开口:“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谢择星喉咙里能发出的只有一些无意义的颤音,傅凛川却不肯放过他:“说话。”   “不……”   谢择星艰难吐出字音。   傅凛川沉声问:“不对?”   谢择星依旧在摇头,分外痛苦:“不要再……继续……求你……放过我、求你……”   他在求饶,傅凛川看着这样的谢择星,眼里翻涌起的神色格外深黯复杂。   他其实也不好受,谢择星太抗拒了,下面干得厉害,没有任何润滑这样的纠缠对他对谢择星而言一样都是折磨。   但是还不够,仅仅是这样地占有,远远不够。   他要谢择星成为他的,永远都只能是他的。   难以填补的欲望不断拉扯着傅凛川的神经,他的眼前浮现起过去种种,洒脱不羁的谢择星、鲜活恣意的谢择星、嬉笑嗔骂的谢择星,全都是谢择星。   他又想起小时候父亲反复让他做的痛感训练,为了逼迫他习惯痛苦。父亲告诫他必须学会压抑情感,只有将心理痛苦也转化成可自控的生理反应,才不会被那些过分阴暗负面的情绪吞噬,但他终究是要让他父亲失望了。   面对谢择星,他做不到自控。   傅凛川的亲吻重新落下,钳住谢择星下巴强迫他转头,覆上去的吻不像之前那么凶蛮,但依旧强势。   谢择星无力再挣扎,像一条失去氧气和水彻底干涸了的鱼,只余本能地身体颤动,任由压制他的这个男人摆弄。   泪水自眼罩下方滑下,顺着鼻梁滑进交叠的唇间,混进了先前咬破唇舌咬出的血沫子里,又苦又涩。傅凛川尝到其中滋味,蹙眉咽动喉咙将这个味道吞下,亲吻得更深更重。   谢择星麻木地承受他的宣泄,在濒死的窒息里无声哽咽。   良久,傅凛川喘着气停下,抓了一把谢择星汗湿的发,低声问:“痛吗?”   谢择星根本给不出答案,一时摇头一时点头,浑浑噩噩,神智恍惚。   “我也很痛。”   傅凛川在他耳边低喃:“跟我一起痛吧。”   下地狱也陪我一起。 第17章 求求你放过我   谢择星晕了过去,不知道这场让他痛苦至极的纠缠最后是何时结束的。   他在将他彻底击溃的折磨里抓到傅凛川的白大褂袖口,直至失去意识,手指紧绞那片布料始终没有松开。   傅凛川终于停住,深垂下头,微微发抖的指节伸过去试探他的鼻息,再又脱力垂下。   两手撑在已经陷入昏迷中的谢择星脑袋两边,傅凛川闭起眼,呼吸很重。   有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甚至是完全空白的,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稳时闪烁的雪花,不断沙沙作响,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许久,他抽身退开,起身按开了头顶的大灯。   过分明亮的白炽灯映亮了房中的凌乱,桌椅在先前的打斗中倾倒,他早上出门前送来的食物洒了一地,旁边的床上更是狼藉,浅色被单上血迹斑斑混着那些黏腻浊液,污秽不堪。   而谢择星闭眼躺在其中,浑身上下尽是斑驳痕迹,昭示着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怎样的酷刑。   傅凛川似乎愣了一下,半晌伸出手,掌心贴到他后腰被自己掐出来的印子上轻轻盖住,察觉到昏迷中的谢择星本能的抗拒瑟缩,又触电式地收回手,用力一握拳。   谢择星没有昏睡太久,可能也只有半小时不到,他在浑噩间动了动眼睫,先感受到的依旧是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的持续刺痛。   他以为是之前的那场折磨还没结束,下意识地挣动身体,被身后人的手按住了肩膀:“别动,你下面撕裂了,我帮你上药。”   傅凛川的语气很温柔,刚刚以最残酷手段对他施暴的魔鬼现在又变了脸,若无其事地用这样温沉的嗓音试图安抚他。   谢择星却因惊惧而发憷,想要躲避,对方压住他的力量却无法撼动。   冰凉的药膏在火辣辣的痛处涂抹开,谢择星咬紧牙关,疼痛和屈辱交织,不断侵蚀他的神经。   傅凛川递了条棉质手帕到他嘴边,轻声道:“咬这个吧,干净的,要不你总是把自己嘴唇和舌头咬破,反反复复流血不好。”   谢择星没有反应,傅凛川等了片刻,轻捏住他下巴,在他被迫张嘴时让他咬住了手帕。   他帮谢择星涂抹药膏的动作更加轻缓,问谢择星:“你反应这么激烈,是不能接受Alpha,还是不能接受我?”   谢择星并不出声,他嘴里咬着手帕本也不会给答案,何况这两者对他来说本质没有区别。   “不想说算了,”傅凛川的声音愈低,“不能接受也没关系,时间长了总能接受的。”   反正,只要改造完成,谢择星就不会再离开他了。   “我刚帮你擦干净了身体,被单床单也换了新的,不会再那么不舒服。”   “你手指劈开流了血,我给你涂了药包扎。”   “你膝盖上也有淤青……”   无论傅凛川说什么,谢择星都不再予以反应。   傅凛川看着他这样,最终也沉默下来。   上完药傅凛川取下谢择星一直咬着的手帕,拆开一件新的手术衣帮他换上:“你再休息一会儿,你还没有吃午餐,我去帮你重新做。”   起身之前,他最后靠近提醒谢择星:“好好休息吧,你听话我不会再碰你。”   出门后傅凛川才脱下身上那件已经脏了的白大褂扔进垃圾桶,抬头又看到对面设备柜的玻璃柜门映出的他自己的脸。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片刻,方才的那些激烈情绪消弭于无形,他眉宇间却依旧凝着散不开的戾气,眼睛的瞳色很深很沉,显得他这张脸气势骇人——   皮相越优越,内里越丑陋。   他真是个畜生。   傍晚之后谢择星又开始发烧,傅凛川帮他检查确认不是注射融合诱导剂导致的副作用,给他喂了退烧药。   热度压下去没几个小时又重新起来,反反复复烧了一天一夜。   谢择星也一直昏昏沉沉地睡不醒,他极度不安,在睡梦中尖叫又或哀嚎求饶,像一直被困在梦魇中走不出来。   这两天也刚好是周末,傅凛川跟人换了班,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不要、不要碰我,滚、滚开……放过我……”   傅凛川握着谢择星的一只手闭眼趴在床边,听到他慌乱哽咽的呓语,立刻坐起身,靠过去按住了不断在挣扎的人:“冷静点,择星,冷静点!”   谢择星依旧沉在梦境中,激烈地反抗他,两脚胡乱蹬踹,双手也毫无章法地挥动。   傅凛川俯身抱住了谢择星,将他死死按进自己怀中,任由他挥出的拳头落到自己后背。   “没事、没事了……”   贴在喉结下方的变声器贴片在蹭动中滑下,傅凛川自己没意识到,谢择星浑浑噩噩也没有察觉,他只是因这个声音本能地抖了抖,挥动中的双手无力垂下,悬空的指尖颤抖着收紧,掐进了自己掌心里。   傅凛川的呼吸很重,抱着谢择星没有松开手,直到怀中人精疲力尽再次睡去。   他慢慢退开,帮谢择星掖好被子,站起身想去拿毛巾,转身时忽然察觉不对,抬手摸了一下喉咙,倏然回身看向谢择星。   昏睡中的谢择星毫无所觉,那枚贴片就掉落在他枕头边。   傅凛川很快稳住了心神,捡起贴片捏在手中摩挲了一下,蹙起的眉头未松,本就烦躁的心绪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去浴室拿毛巾用热水打湿,回来房间帮谢择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确实不烫了,傅凛川稍松了一口气,至少是彻底退烧了。之后他将谢择星身上的手术衣也解开,那些凌乱的印子除了掐得最深的几个已经消了大半,热毛巾覆上去,放轻力度帮他擦拭。   谢择星在这样的触碰下逐渐醒来,哑声开口:“我要洗澡。”   傅凛川不同意:“你刚退烧,不能洗澡,我帮你擦过身体了,忍忍吧。”   “我要洗澡,”谢择星重复说,“让我洗澡。”   傅凛川不想答应,谢择星抓住他手背,抓得很用力,像无声地对抗。   最后傅凛川妥协,但是警告道:“不许像上次一样故意滑进水里。”   他想抱起谢择星,被谢择星推开手:“我自己走。”   谢择星慢吞吞地撑起疲软的身体,摸索着下床,脚踝上重新锁上的铁链比之前那条更粗更重,让本就虚弱的谢择星更加吃力。   傅凛川想扶住他,又被他伸手推开:“不用。”   他坚持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去浴室。   傅凛川忍耐住,跟过去帮他在浴缸里放水:“我帮你洗。”   “不需要,”谢择星还是拒绝,语气格外淡漠,“你连这里都装了监控,在外面盯着我就是,不用担心我会寻死觅活。”   僵持之后傅凛川退让:“别洗太久,也别锁门。”   傅凛川回去了实验室。   监控画面里,谢择星依旧没有脱下身上那件手术衣,安静靠在浴缸里发呆。   他确实没有像上次那样滑进水里,傅凛川心里却格外难安,一直盯着监视器,五分钟一到立刻回去房中,敲了两下浴室的门,直接推开。   谢择星靠着浴缸一动不动,傅凛川一步上前,将他拉起。   水汽氤氲中,毫无反应的谢择星倒在他怀里,他才意识到就这么短短几分钟时间,谢择星竟又晕了过去。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   傅凛川又气又恼,将谢择星身上的手术衣撕下,用浴巾把人裹着抱回了房间床上。   他拍着谢择星发红的脸,准备去拿氧气面罩时,谢择星的身体动了动,却又转醒。   “你到底在做什么?!”   傅凛川满腔怒气冲口而出。   谢择星实在太难受了,难堪蜷起身体,傅凛川按住他,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样不怕我又惩罚你?”   谢择星先是一愣,随即开始摇头拼命反抗,因“惩罚”这两个字生出了激烈应激反应。   这个男人对他的惩罚,他真的怕了。   “放开我——”   傅凛川以身体力量钳制住他,看着他在自己身下崩溃挣扎,也不好受。   终于还是按捺下想要教训他的冲动,手上力道松开了些,语气却不好:“转过身去,我帮你检查后面的伤口。”   谢择星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情绪很激动:“不要、不要——”   傅凛川只能压住他肩膀,逼他翻身,动作并不温柔。   谢择星挣扎得更剧烈,只以为这个男人又要像之前那样用强迫手段惩罚自己,过度痛苦的回忆将他的理智完全摧毁,只余本能地生理恐惧。   他疯了似地以头撞向傅凛川,傅凛川避不开被撞得身体晃了一下,谢择星已经身形不稳地栽下床。   傅凛川心头一沉,立刻扑过去伸手想攥住他,反被带着一起摔了下去。   铁链牵动铮铮作响。   “你冷静点!”   傅凛川试图按住过分激动的谢择星,却被他挣脱。谢择星狼狈爬起来,赤身跪趴在地上,颤抖着哽咽,忽然开始朝傅凛川用力磕头哀求他:“放过我,我求求你放过我——”   “你给我停下!”傅凛川想拉起他,但无济于事。   谢择星磕着头,嘴里不断重复的只有这一句话,无论傅凛川说什么都已听不进去。   傅凛川气急败坏,爬起身匆忙去隔壁拿来了镇静剂。   药剂推进谢择星静脉里,他终于安静下来,眼皮耷下,瘫软在傅凛川怀中。   傅凛川按在他后背的手死死绷着,再之后,用力抱紧了他。 第18章 一只提线木偶   傅凛川将重新陷入昏睡中的谢择星抱回了床上。   谢择星的额头上磕得红肿一片,他刚才那副模样既决绝又卑微,孤注一掷、状若疯癫,是傅凛川从未见过的。   傅凛川头一次生出了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的情绪,看似他占尽上风、胜券在握,其实自始至终他都被谢择星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备受煎熬。   谢择星的呼吸渐渐平稳,傅凛川拿浴巾帮他将身上擦拭干净,给他额头搽了药膏,还是帮他检查了一遍后面的撕裂伤,也涂了药。   伤口已经愈合结痂,等掉痂了便不会再留痕迹,但痛苦的回忆不会轻易过去,所以谢择星刚才的反应这样激烈。   傅凛川坐在床边沉默看了昏睡中的这个人很久,将名为后悔的情绪压下,他不想后悔,也不能后悔。   从这天起,谢择星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精神却相反,彻底垮了。   他的消沉和沉默寡言不再是之前为了跟傅凛川周旋对抗的故意为之,现在的他更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精神气完全被打散,甚至失去了自我意志真正变成了一只提线的木偶。   “吃东西。”   入夜傅凛川将晚餐送进房中,餐盘搁到桌上,温声示意靠坐在床头发呆的谢择星。   听到声音谢择星微微动了动,慢慢挪下床,坐到桌边握起筷子。   他吃得很安静,几乎只吃白米饭,傅凛川站在旁边看着他,拿起另一双筷子给他夹菜:“别光吃饭,菜也吃点。”   傅凛川夹进什么谢择星便吃什么,来者不拒也不挑食,但吃得很慢,小半碗饭很勉强地吞下去,就想放下碗筷。   傅凛川皱眉道:“你现在太瘦了,要多吃点东西。”   谢择星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顺从地继续往嘴里扒饭。   傅凛川察觉不对让他停下时,谢择星依旧在机械式地重复扒饭的动作。   他其实早就吃不下了,胃里翻江倒海,咽下去的食物不断反胃欲呕,一直强忍着没表现出来还在持续吞咽,最后是傅凛川直接夺走了他手中筷子。   “别吃了!”   谢择星似乎愣了愣,微微抬头,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了这个男人不高兴。   傅凛川眉头紧锁,他看不到谢择星此刻迷茫不解毫无神采的眼睛,但谢择星反应的迟钝和行动间的僵滞他却骗不了自己。   谢择星确实变得很听话,这种听话却不是他想要的。   “吐出来。”他沉声示意。   傅凛川开了口,谢择星才敢抱着垃圾桶将刚刚咽下去的食物吐出了大半。   傅凛川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把水喝了,喝慢点,喝不下就放下。”   谢择星听从他的命令,很慢地将这杯水喝下了一半,搁下水杯。   他这副百依百顺的乖顺模样反让傅凛川更心生烦躁:“还要不要吃别的?”   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提问谢择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紧张地收紧手指,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傅凛川弯下腰,靠近他又一次问:“还要不要吃别的?按你自己的想法诚实回答我。”   静了须臾,谢择星终于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再又停住,像生怕傅凛川会因此生气。   “不想吃算了,”傅凛川说,“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谢择星听话站起来,拖着脚上那条铁链往浴室走,被傅凛川攥住手臂拉回:“浴室的监控我拆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盯着你。”   谢择星慢了不止一拍才理解他说的话,安静没出声。   傅凛川按捺住心头躁乱:“你说你不走,我相信你,我让你听我的话不是让你做我的应声虫,你只要不想着从这里逃出去,想做什么都随你。”   谢择星以为他又生了气,焦躁不安不断地重复:“我不走,真的不走……”   傅凛川抓着他手臂收紧又松开,挫败道:“算了,你去洗澡吧,用淋浴,别洗太久,洗完就出来。”   谢择星进去浴室,傅凛川将餐具收拾送去上面的厨房。   他推开窗,站着看了片刻窗外花园里的夜景,依旧烦闷不堪。   谢择星抗拒他跟他打架他至少知道怎么应对,现在的谢择星真正对他言听计从了,他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仿佛做什么都不对。   他忽然想起之前谢择星听过的那本哲学书中的内容。   【似乎应该是无忧无虑,然而相反,却忧心内焚。】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傅凛川回去地下室时,手里多出了一束刚摘的鲜花。   谢择星已经洗完澡,又坐在床沿边发呆,发梢还在滴着水。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身体却下意识挺直了,呈现出紧张不安地戒备状态。   傅凛川走上前,将手里的鲜花递过去:“刚在花园里摘的,闻闻,好不好闻?”   谢择星动作迟缓地伸头向前,去嗅傅凛川手里的花。   他现在的五感都变得迟钝,嗅觉也一样,也许这束花很香很好闻,但于谢择星而言只觉得格外不适,扑进鼻腔的味道甚至让他呼吸困难,他不敢表现出来也不敢撇开脸,小声道:“……好闻。”   傅凛川注意着他的神情,没再说什么,将那束花搁到了床头柜上。   瞥见一旁自己送给谢择星的那块腕表,傅凛川随手拿起,慢慢摩挲了一下表盘,问谢择星:“这表我送给你之后一直没见你戴过,不喜欢?”   谢择星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满意,嘴里慌张说道:“喜欢,我喜欢……”   现在其实也是个骗子。   傅凛川心知他在说谎,没有揭穿,拉起他的手帮他将表戴上:“喜欢就好好戴着吧,别摘下来。”   谢择星的手指蜷起,顺从地接受。   做完这些傅凛川抬手,手指插入他的湿发里捋了一把:“头发怎么不擦干?”   “我忘了,”被傅凛川一而再地抛出问题,谢择星疲于应对,愈显紧张,“我现在就去擦。”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又被傅凛川按坐回去。   “我帮你擦,”傅凛川说,“你坐着就好。”   谢择星便按他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傅凛川拿来毛巾和吹风机,先帮他把头发过湿的部分擦了一遍:“你头发长很长了,要不要剪短一些?”   不等谢择星回答,傅凛川又改了主意:“还是算了,头发长点好看。”   谢择星的头发带了一点天生的自然卷,很衬他原本落拓不羁的气质。   他的长相也是,相比大多数Alpha偏俊秀,朗眉星目,笑时粲然,总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但现在的谢择星变得这样萎靡消沉,一举一动不敢有丁点多余的动作,浑浑噩噩恍若惊弓之鸟。   傅凛川插上插头按开吹风机,帮他将湿漉漉的头发吹干。   谢择星僵直着肩背,维持这样别扭的姿势,只有在傅凛川让他转头时才敢做出一点小幅度的动作。   傅凛川看着他这样,思绪在吹风机嗡响的噪音里莫名被牵回从前。   那年他们寝室几个人一起毕业旅行,最后一晚在藏北的古城民宿,夜半只有他和谢择星不想睡,一起坐在门廊下聊天看了半宿的夜星。后来谢择星困得栽倒在他肩膀上,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插进谢择星发间,第一次敢放肆触碰这个人柔软的发丝,就像现在这样。   这些年也有很多次,谢择星独自去外面摄影采风,拍过无数不同的星空画面,总会分享给他看。但在傅凛川这里,当年那一夜看到的星星,一直是他记忆里最特殊的、唯一的。   只是那时那刻的心境,他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   吹完头发,傅凛川低眼瞥见谢择星膝盖上有擦伤,伸手轻轻按了一下,问他:“这怎么弄的?怎么又受了伤?”   谢择星本能瑟缩想盖住又不敢,慌乱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在浴室里踩到水滑倒磕到了,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要惩罚我,不要——”   “我没有要惩罚你,”傅凛川提声打断,在谢择星身前屈膝半蹲下,拉住了他的手,“别说了。”   “我——”   谢择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张着嘴喘气,不敢再出声。   “除了膝盖,还有没有磕到别处?”傅凛川问。   谢择星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了,真没有。”   “你有这么怕我吗?”傅凛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吃不下饭我让你吃就逼着自己往下咽,我送你的东西不喜欢也不敢承认,连受了伤都要瞒着我怕我惩罚你,你就是这样听我的话的?我真的让你这么害怕?”   谢择星嘴唇抖索着,说不出话。   傅凛川深深看着他,看到他苍白面孔上显露出的极度不安,那种无力的挫败感又冒了出来:“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谢择星勉强找回声音,依旧惧意十足:“说、说什么……”   傅凛川自己也不知道想听他说什么:“算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弯下腰,两手握着谢择星手心,额头抵上去,半晌没动。 第19章 终于泪流满面   谢择星睡下后,傅凛川去了隔壁实验室。   他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抬头看一眼监视器,谢择星这段时间总是夜里做噩梦惊醒,今夜倒是睡得很安静。   结束工作快凌晨,傅凛川回去房间,在黑暗中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碰了碰谢择星面颊,却触到超出正常体温的热意。   他心头一紧,立刻按开了床头灯。   睡梦中的谢择星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脸、颈和手臂上起了大片不正常的红斑。   傅凛川惊讶间抬眼,目光触及床头柜上先前自己搁到那里的鲜花,终于意识到谢择星这是花粉过敏了。   他立刻将人抱去了外面的手术间,放上手术床,着急地去翻箱倒柜找药,不免懊恼。   谢择星之前没有过花粉过敏的毛病,是他疏忽了,注射融合诱导剂的副作用因人而异,他应该更小心一些的。   他这里却没有预备抗过敏的药剂,只能先给谢择星吊葡萄糖。   谢择星在半梦本醒间难受地抓身上的瘙痒处,被傅凛川按住手。傅凛川他给他涂抹了药膏,安抚他道:“别乱抓,我现在去给你买药,很快回来,你睡一会儿。”   谢择星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他的话,停下了抓挠自己的动作。   傅凛川怕他抓伤自己,还是给他绑上了约束带。   凌晨一点,傅凛川的车在高速上疾驰。   他不时看一眼手机里的监控画面,谢择星躺在手术台上已经安静下来,他却前所未有地急躁,一再踩油门加速。   别墅附近一带人烟稀少,二十几分钟后他才在进城高速的某个出口拐下去,找到了街边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   结账时忽然有人过来叫他的名字:“凛川?真是你。”   傅凛川回头,见出现在药店门口的人是徐寂,几不可察地蹙眉,对方走进来:“你怎么大半夜跑这边来了?买药吗?”   徐寂是个法医,工作单位就在隔壁市公安局,刚下夜班,没想到会来这里碰到傅凛川。他颇觉奇怪,傅凛川家并不在这附近,怎么会大半夜的跑来这里买药?   傅凛川面不改色道:“跟同事在这附近吃夜宵,有点不舒服买些药回去。”   徐寂瞥了眼他手中的袋子,里面似乎是抗过敏药,傅凛川说了这两句便赶着走:“我先回去了。”   徐寂跟他一起走出药店,问他:“择星这段时间有没有联系过你?我跟小悄打了很多次他电话都是关机,我们又不敢去疗养院打扰他奶奶,怕老人家知道了担心……”   “没有,”傅凛川直截了当地说,“我打过他手机,也没联系上他。”   徐寂面露失望:“真不知道他到底跑哪里去了,都两个多月了。”   傅凛川没再接话,走去车边拉开了车门。   徐寂又叫住他:“如果择星联系了你,务必跟我说一声,我知道他跟你关系最好,你不要故意帮他瞒着我们,小悄毕竟是我弟弟,他在结婚当天悔婚我们总要问清楚原因——”   “嗯。”   傅凛川只应了这一声,将对方更多没出口的话打断。   “走了。”   他最后微一颔首,坐进车中带上车门,黑色suv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谢择星的这场花粉过敏来得快去得也快,身体没有其他异状后依旧要持续注射融合诱导剂,每十天一个周期,直到他不再对Alpha信息素产生排斥反应为止。   针管推到底将药剂注入,傅凛川盯着谢择星绷紧的面庞——腺体逐渐适应后诱导剂注射的痛感也随之降低,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一声不吭,唯有不自觉颤抖的唇泄露了那些过度紧张情绪。   “结束了,”抽出针头时傅凛川小声说,“最后一轮药剂注射也结束了,再休息两天就能进行手术。”   谢择星给不出反应,傅凛川又像之前那次那样问他:“你期待吗?”   被傅凛川的手指抚上唇瓣,谢择星战栗着,终于说:“期、待……”   傅凛川看着他这样惊惧害怕无条件顺从自己的模样,又莫名烦躁起来,解开了他手脚的束缚,将他抱起:“今天天气好,带你去上面晒太阳。”   谢择星一听到“晒太阳”这几个字便僵住了身体,傅凛川揭穿他、暴虐强迫侵犯他之前也说过这三个字,那些痛苦难堪的回忆像潮水一样疯狂涌来,几乎让他在一瞬间窒息溺毙。   傅凛川打定的主意却不会更改,抱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的谢择星,坚持走上了楼梯。   他在花园中的秋千椅里将人放下,蹲下提醒始终很紧张的谢择星:“深呼吸,跟着我做。”   谢择星勉强自己按照傅凛川指示的节奏吸气再吐气,鼻尖嗅到海水的咸腥混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终于从喘不上气的窒息里挣脱出来,过分激荡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傅凛川说:“你之前花粉过敏,我把这里的花都拔了,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问题,放轻松。”   谢择星姿势僵硬地坐在太阳下的秋千椅里,午后的阳光过分炽热,即便有眼罩遮挡依旧让他很难受,不停眨着眼睛,酸胀感直冲眼眶。   他已经不能适应阳光,适应这样清新自由的空气。   “要不要喝咖啡?”傅凛川问他。   谢择星怔怔的,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还是不要,”傅凛川沉声提醒他,“按你自己的心意选。”   好半晌,谢择星慢慢点了头。   傅凛川满意道:“想喝咖啡笑一个给我看,笑得好看才有奖励。”   谢择星的嘴唇缓慢动了动,却弯不上去,像已然忘记了笑这个动作要怎么做。   傅凛川目光凝着他:“不愿意做?”   “没,”谢择星下意识否认,怕他生气,慌张道,“没有,我做……”   他嘴角弧度艰难牵起,麻木的肌肉机械式堆叠,并不好看。   从前最爱笑的人现在却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万分艰辛。   傅凛川看着,丝毫不觉得高兴:“笑得真不好看。”   谢择星的嘴角僵住,不知所措。   “坐着吧,我去帮你泡咖啡。”傅凛川站起来,叮嘱了这句,转身走回了别墅里。   谢择星喜欢喝奶味重的咖啡,傅凛川做了一杯拿铁,很有耐性地拉花。搁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他目光瞥过去,来电显示是徐寂。   就这么须臾的分神,拉出的图案便歪了。   傅凛川皱了下眉,放下奶缸,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   徐寂问他谢择星之前坏了的笔电在不在他这里:“他是不是托你拿去修?修好了吗?里面有他和小悄的婚照,小悄想把照片导过来。”   傅凛川看向窗外,谢择星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挺直腰背坐在秋千椅里,两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分明没有人在他身边,他却像被人彻底驯服了一般,不敢逾矩丝毫。   傅凛川轻眯起眼,一直没出声,电话那边的人叫他:“凛川?你有在听吗?”   “嗯,”傅凛川的视线落回,捏着勺子将杯中的拉花搅散,漫不经意地说,“我有个熟人开维修店,之前顺便帮择星拿笔电去修,已经修好了,现在联系不上他东西在我这,不过我朋友说有一部分数据没找回来,我不确定照片还在不在。”   “要不你把笔电给我,我让小悄自己找吧,”徐寂道,“今天周末,你在家吗?我去你那里拿。”   傅凛川直接回绝了对方:“有事在外面,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明天我把东西带去医院,你去医院拿吧。”   挂线后他将刚才那杯咖啡倒了,重新做了一杯,这次拉出了一个完美的笑脸图案。   将咖啡杯递到谢择星手边,傅凛川拉起他的手,让他两手接住:“低头看看。”   谢择星听话垂下头,从下方有限的视野里看到那个笑脸,两手捧着杯子没动。   傅凛川问他:“好看吗?”   谢择星小声说:“好看。”   “喝咖啡吧。”傅凛川道。   得到允许谢择星握起杯子,下一秒却因为双手无力,咖啡杯从他手心滑落,“哐”一声砸在草地上,杯子四分五裂,咖啡四溅。   谢择星一愣,立刻慌乱弯下腰想去捡,双手胡乱摸着一地的狼藉,手指瞬间被碎瓷片割破了一道口子。   傅凛川抓住他的动作慢了一步:“不许动!”   谢择星被恫吓住,惊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够了,”傅凛川暴躁道,“我上次就说了,我没有要惩罚你,不用这么怕我。”   他的语气却让谢择星愈惊悸,身体滑下去跪坐在地上,不断重复“对不起”三个字,试图让他消气。   一把无名火却蹿上傅凛川心头,他的神色逐渐冷下,改了口:“好,我现在就如你所愿惩罚你,把衣服脱了。”   谢择星抖得厉害,两手扯着手术衣的领口不断打颤,做不出下一步的动作。   傅凛川冷眼看着他,言语奚落:“不愿意?既然这么怕我对我百依百顺,我让你脱衣服而已,为什么不脱?还是要我帮你脱?”   谢择星张着嘴喘气,哽咽的哭声卡在喉咙里,不敢漏出来。   恐惧掺杂着屈辱排山倒海而来,彻底压垮了他,眼泪不断自眼罩下滑落,终于泪流满面。 第20章 他最后的机会   谢择星一边流泪一边撕开了身上的手术衣,他好像真的完全失去了自我,在傅凛川的言语逼迫下屈服,却被傅凛川用力按住手。   “算了,回去吧。”   傅凛川将谢择星身上扯散的衣料拢起,将人打横抱起,回去了地下室。   谢择星哭得太厉害,发着抖,身体抽搐牵动四肢百骸一起痉挛。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内脏一起攥住捏紧,他在完全喘不上气的痛楚里窒息干呕,张着嘴呜咽却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气音。   傅凛川将他抱回房放上床,拿来毛巾帮他擦满是泪水的脸。   之前每一次谢择星被逼得哽咽流泪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傅凛川没有阻止他,也想让他痛快发泄一场。   谢择星的崩溃无助傅凛川看在眼里,但他知道自己给不了谢择星任何他想要的安慰。   想要谢择星听话,又想他是出自本心,与其说是矛盾,实则是自己太过贪婪。   傅凛川清楚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改不了也不可能改。   第二天一早傅凛川提前了半小时出门,回了一趟自己在医院附近独居的公寓。   谢择星的笔电修好后他一直没空去拿,后来让朋友邮寄过来,一个多月了,还在快递柜里。   进门傅凛川拆开包装袋,直接开机,谢择星的笔电没设密码,他点开硬盘,很快找到了存储婚照的文件夹。   婚照是谢择星自己动手拍的,一共上百张,存储卡里的之前就删除了只有电脑里这一份备份。傅凛川的指尖轻敲着鼠标,淡漠地一张张翻过去。   照片里的谢择星神态柔和,不见得有多喜悦,但放松自在也是真的。   仅仅是这样,已足够让傅凛川嫉妒成狂。   他滑动鼠标停在文件夹上点击右键,删除。   之后清空回收站。   出门之前,傅凛川忽然似想到什么,回去房中拿了件东西,是谢择星淘汰下来的一个旧相机,之前有次谢择星在他这留宿,相机丢这里后头便一直没有拿回去。   上车时收到徐寂发来的消息,说还有十分钟到医院,傅凛川随手回复,约对方在停车场入口处见。   他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手套箱,将相机塞进去,直接发动车。   傅凛川到医院时,徐寂已经在这里等他。   对方下车过来,傅凛川降下车窗,将笔电递出去。徐寂伸手接过,顺口又问起谢择星有没有联系过他。   傅凛川依旧是那副平淡神色,说:“没有。”   徐寂失望不已,傅凛川没跟他多聊,借口赶着上班开车进了地下停车场。   下午下班前,傅凛川被叫去主任办公室,钟主任手里按着他的年假申请表,皱眉问他:“你下周要请年假?”   傅凛川点头:“有点私事,需要请假一周。”   主任语重心长道:“小傅你这段时间工作态度是不是有点消极啊?交流的机会往外推,最近院里考察评优你又打算请年假,你这……”   “真有事,”傅凛川说,“抱歉。”   钟主任带队去欧洲参加研讨峰会,今天才回来,傅凛川的请假表搁在这里一直没批,而他们主任显然不太想批。   傅凛川却坚持,并且说已经提前跟负责排班的护士长打好了招呼,这就是非休假不可了。   他不想再等,打算尽快将谢择星的腺体改造手术做完。   比起这件事,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拿到签了字的请假表,傅凛川回去办公室。   刚回来的郭伟胜正在跟人闲聊天,说起在研讨会上见到某某权威大佬还深入交流了什么的,言语间颇为自得,在场的几人也很给面子地顺着他的话一番恭维。   等这些人陆续下班的下班、去查房的查房都走了,汪晟才一撇嘴说:“穷嘚瑟,没见过世面一样。”   傅凛川这会儿歇下来,坐下开电脑打算改自己的一篇论文。   汪晟问他:“你请到年假了?”   “嗯。”傅凛川喝了口茶,随意一点头。   “你怎么回事啊?真这么不积极?”汪晟替他着急,“你看姓郭的那个样,听说这次院里评优还跟行政职务提拔挂钩,那小子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当领导,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真等他爬你头上了给你穿小鞋啊?”   “主任没这么快退休。”   傅凛川盯着电脑屏幕,随口回答,言下之意就算郭伟胜真有了行政职务,只要钟主任在上面压着,反正也翻不出个花来。   “行吧,你真够乐观的。”   汪晟有点无语:“那你明天就开始放假了,今晚夜班还值吗?我看排班表上是你,你要是有事我跟你换也成。”   “不用,”傅凛川说,“我值完这个夜班再走。”   汪晟也没有多留,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到点下班了。   入夜以后科室里只剩值班人员,傅凛川一直在修改论文,其实心不在焉,不时停下看手机上的监控。   谢择星这一整天都很安静,早上傅凛川出门前给他做了早午饭,还留了面包饼干水果让他晚上吃,谢择星一点没碰过。   傅凛川心知他又回到了刚被自己关起来的那段时间,不吃不喝,但那时候是想用这种方式跟自己抗争,现在却是心灰意冷彻底绝望。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跟汪晟换班。   傅凛川晚上值二线,注意力难以集中索性关了电脑去值班室,手里拿着今早回去公寓取来的那台旧相机。   里面有上百张照片,全是谢择星之前在外面采风时随手拍下的不同地方的山川景致。谢择星在摄影方面很有天赋,或者说灵气,总能找到最特别的角度记录和表达他所看到的东西。   傅凛川坐下一张一张照片翻看过去,不时停下放大看其中细节。谢择星拍的照片带有独属于他的个人特色和温度,大多色彩浓烈鲜艳,像他那个人,热烈而烂漫。   这些照片傅凛川之前就看过很多次,谢择星随手扔在他那里的东西,却是他夜深人静失眠时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安慰剂。   最后一张照片翻完,傅凛川失神片刻,值班电话突然响起。   一线那边通知他有个早上才做完腺体移植的病人出现不正常排异情况,需要他过去看看,他只能放下相机收敛心绪起身。   病人的状况有些复杂,待到处理完突发问题再回来值班室,已经快到凌晨。   傅凛川心神疲惫,先看了眼手机监控,下一秒目光倏尔顿住。   本以为已经睡下的谢择星不在房中监控画面里,他立刻几倍速倒放监控记录,一个半小时前他离开值班室没多久谢择星便下床进去了浴室,到现在还没出来。   傅凛川心生不妙预感,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拆了浴室里的监控。   哪怕理智告诉他浴室里没有什么危险物品,连浴缸的漏水塞都被他拔了,他却控制不住往坏的方向想。   护士站里,值班的小护士听到匆忙而过的脚步声惊讶抬头,只见傅凛川已经大步走进电梯里,急匆匆地一边打电话一边按下了关门键。   汪晟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听到傅凛川说要他来代班没来得及抱怨,那边已经挂线。   几分钟后,傅凛川的车开出医院地下停车场,迅速滑进夜色里。   一小时的车程不到五十分钟那辆黑色suv已经停在了山间别墅外,傅凛川下车快步进门,径直去地下室,用力推开了房门。   浴室里热气蒸腾,谢择星没有脱下身上的手术衣,一动不动靠在浴缸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傅凛川一步上前将他抱出来。   谢择星垂下的手臂带下立在浴缸边上空了的沐浴露瓶,傅凛川低眼看到,瞥见谢择星嘴角也有沐浴露的痕迹,心神一紧,立刻把人抱去了外间。   沐浴露是前两天他才换的新的,现在一整瓶都空了,傅凛川试图帮谢择星催吐,谢择星却不配合,死死咬着牙关,任他怎么捏自己下巴也不肯松开口。   “张开嘴!”   傅凛川低呵,谢择星这个时候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听他的,不断咽动喉咙,牙齿咬得“咯咯”响,分外抵触。   傅凛川气急败坏质问:“为什么喝那种东西?你以为把一整瓶沐浴露喝下去就能死得了?”   但谢择星不会回答他。   谢择星昏昏沉沉不肯配合催吐,傅凛川毫无办法,他这里没有洗胃的装置,最后只能一咬牙解开了谢择星脚上的铁链,将他抱起上楼。   十分钟后,傅凛川换了辆灰色轿车,戴上鸭舌帽和口罩,载着谢择星重新驶进黑夜里。   谢择星蜷缩在后座,在黑暗中收紧的手指渐渐握成了拳。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得以换掉手术衣换回他自己的衣服被带出别墅。那瓶沐浴露他其实只喝了一口,剩下的都倒了,这是他唯一能赌的让这个男人带他出来的办法。   昨日又一次被逼到极致放声痛哭,在浑浑噩噩了这么久之后他好似终于清醒过来,不愿再自我放逐,哪怕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他也要拼死博一次。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第21章 凛川你救救我   车上高速后走的不是回海市城区的路,傅凛川调转车头开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去这边附近的一个县城。   谢择星蜷起的身体一直没动过,借着车窗外偶尔掠进的一点微弱的光,自低下的视野里始终盯着自己手上的腕表。   半小时后,他们的车开下高速,又开了十分钟靠街边停下,对面是当地的一间二甲医院。   深夜的县城阒寂无声,光线很黯淡。   傅凛川没有犹豫地推开车门,将后座似已陷入昏睡中的谢择星抱下车。   他知道这样很危险,随时可能暴露自己,但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些。   小地方的医院夜半人很少,导诊台的值班护士正昏昏欲睡,听到匆忙进来的脚步声抬头,见冲进来的高大男人手里抱着另一个男人,她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迎上去。   “他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嘶哑奇怪:“误服了沐浴露,又在浴室里闷了太久晕倒了,麻烦先给他洗胃。”   护士见状赶紧去推来平车,让他放下人:“你先去挂号,我送他去急诊室。”   傅凛川将谢择星放下,护士见谢择星戴着眼罩,面色迟疑:“他……”   傅凛川简单解释:“他眼睛做了手术,不能见光。”   虽然觉得这个男人帽子口罩戴这么严实有些奇怪,护士点了下头到底没再问,赶紧推着平车往急诊室去。傅凛川没有立刻去挂号,不放心地跟随对方一起将谢择星送过去。   急诊也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在,问明情况后也是那句:“先去挂号。”   傅凛川皱了下眉,见昏睡中的谢择星没有反应,犹豫之后跟着护士去了挂号窗口。   这边医生准备帮谢择星先做检查,却发现缺了几样药水,转身出去了急诊室。   谢择星在黑暗中睁开眼,听到脚步声远去心脏砰砰跳,他刚正在犹豫要不要向这里的医护求救,又担心被那个男人找借口糊弄过去,这会儿急诊室里似乎只剩他一个,他第一反应就是逃,赶紧逃。   于是快速翻身下床,低头就着眼罩下方缝隙里的那一点视野认路,快步走了出去。   担心那个男人挂完号很快会回来,他不敢耽搁,出了急诊室立刻左转,跟刚才过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只想逃远一些或者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一条走廊走到底却是一扇小门通往户外,谢择星极度渴求逃生的脑子里思考不了太多,出门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继续快步朝前走。   他今夜的运气似乎还不错,仅靠有限的视野一路上竟没有碰到障碍,只是他太紧张中途摔了一跤爬起来时手掌膝盖全部被磨破了,这会儿才觉心脏跳快得太厉害喘不上气,喉咙里翻涌的都是血腥味。   夜色浓重,似张牙舞爪的凶兽将他吞没。   谢择星重重喘了一声,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撑住发软的双腿站起来,摸着刚摔下去时碰到的花坛边沿往前挪去,挪到墙根处再顺着墙朝前走。   墙边种了一排灌木,不时有粗粝的枝叶刮到他脸上身上,谢择星始终没有放慢脚步,借着这些灌木遮掩,反而给了他些许安全感。   很快他走到了似乎是门岗亭的地方,停步颤声问:“有人吗?”   喊了几声没人回应,他不敢在这里久待,直接出了医院。   离开医院范围后,谢择星才觉稍微松了口气,他继续顺着墙快步往前走,期盼能碰到人求救。可惜现在是深夜,小县城的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街道两边的店铺也全部大门紧闭。   深秋的夜半街头,唯有冷风肆虐。   谢择星却因过度紧张出了一身的汗,他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路走得飞快,几次脚下踉跄差点又摔倒,勉强分辨脚下的路,但不敢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更长的时间,只是本能地想着逃远一点就不会被那个男人再抓回去。   最后他气喘吁吁停下时,摸到设在墙边的公用电话亭,几乎喜极而泣。   医院里,傅凛川去大厅挂号,很不凑巧窗口的系统出了点问题,耽搁了快十分钟。   他几次看表有点不耐烦,直到急诊室的医生出来问导诊台:“刚送来的病人呢?走了吗?我去拿个药回来怎么人就不见了?”   护士一愣:“怎么会不见了?他家属还在那边挂号,我也没看到他出来啊?”   他们话音未落,傅凛川一阵风似地冲去了急诊室。   送谢择星进来的平车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就这么短短十分钟时间,谢择星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逃了出去。   跟过来的护士惊讶道:“怎么真的不见了?刚不是还在昏睡吗?人呢?”   傅凛川的脸色难看,转身就走。   谢择星拿起了话筒,手指摸索着拨号键,屏住呼吸拨出了报警电话。   只响了一声,电话接通。   “你好,这里是110接警中心,请问你有什么事要报警?”   谢择星几乎压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救我,来救我……”   “请你冷静一点说出你遇到了什么事,现在在哪里,我们很快会有警察过去,你先别急。”电话里的声音安抚他。   谢择星勉强自过度激荡的情绪里找回些理智,报出了姓名和身份证号,快速说:“我被人绑架,他蒙住我的眼睛把我关在地下室里,我现在跑了出来,我只知道这里是一间医院附近,具体是哪我看不到不清楚,求求你们救我……”   接线员继续问他:“绑架你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哪里的地下室知道吗?”   “我看不到不知道他是谁,他想拿我做人体实验,时间……”谢择星的脑子慢了不止一拍才回想起自己被绑架的时间,是在他婚礼的前一天晚上。   报出准确日期后他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接着说:“哪里的地下室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在海边附近,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开车过来大概四十分钟。他带我来医院洗胃,我找机会逃出来拿公用电话报的警,你们什么时候能有人过来?”   接线员道:“你稍等片刻,我们要确定你的位置需要一些时间,你就待在原地别走,我们会尽快派出警力。”   谢择星急切追问:“还要等多久?”   “我们会尽快,你放心,”对方说,“你自己先小心一点。”   谢择星很失望,他实在太惊慌了,恨不能现在就有警察过来将他带走,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他也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就会找过来,他是不是真的有机会逃出生天。   电话挂断,谢择星心里七上八下极度不安。   公用电话除了急救还可以免费拨打三分钟,他下意识地再次拿起话筒,却又不知道还能打给谁。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电话号码已经拨到倒数第二位,他拨出的是傅凛川的手机号——他们当年念书时一起去开的手机卡,号码只有最后一位不一样,他唯一记得的除了他自己的只有傅凛川的手机号。   但是……   但是他根本不确定绑架他的人究竟是他身边的谁,任何人都有可疑,也包括傅凛川。   这个念头冒出来又一次被他否定,不会,不会是傅凛川,那个疯子是个左撇子,而且那种陌生的信息素味道他从没在傅凛川身上闻到过,绝不可能是傅凛川。   他不该怀疑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谢择星颤抖的手指拨出最后一个号码,两声之后,傅凛川久违了的声音传来:“哪位?”   谢择星的喉咙滚动,哑声开口:“凛川,是我。”   “择星?你在哪?”电话那头傅凛川的声音稍稍提起了一些。   “我不知道,”谢择星哽咽道,“凛川你救救我……”   “你冷静点说,”傅凛川安抚他,“出什么事了?”   刚跟警察通话时谢择星还能勉力维持镇定,这会儿听到傅凛川的声音他瞬间便撑不住了,脑子里很乱,情绪很激动,说出口的话颠三倒四,反复重复刚才跟警察说过的那几句,抓着电话那头的傅凛川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傅凛川打断他:“你说慢点,你报警了吗?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我不知道,我报了警,警察还没来,我——”   “放松一点,”傅凛川再次提醒他,“别这么紧张,慢慢说。”   谢择星却来不及松口气,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他悚然一僵。   令他极度恐惧的气息欺近,魔鬼的声音自后落近他,依旧带了变声器电流的杂音:“择星,你在这里做什么?”   几乎是同时,电话里的傅凛川仍在说着:“我帮你报警。”   下一秒,身后那人拿走了他手中话筒,直接挂回了电话机上。   谢择星听到“咔嚓”一声,回过神来,绝望惊恐的尖叫声堵在了嗓子眼。   男人手中的手帕捂住了他嘴鼻,他在挣扎间吸入刺鼻的化学药水气味,很快失去了意识。   傅凛川低眼看向软倒在自己怀中的谢择星,过于沉黯的夜色遮住了他眼中复杂。   手指轻拭去谢择星额头的汗,他将谢择星打横抱起。 第22章 腺体改造手术   十分钟前,傅凛川开车绕医院慢速前行,在深夜无人的街头寻找被蒙住眼睛走不远的谢择星,很快在街边电话亭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谢择星握着话筒正焦急在说着什么,傅凛川靠边停下没有立刻下车,沉目盯着那道背影,到这一刻终于确定这个人又骗了他。   谢择星做这些只为了从他身边逃走。   傅凛川推开扶手箱,取出了一支录音笔,顺手按开。   他太了解谢择星,谢择星如果要求救,除了报警唯一会找的人只有他。   电话打进来时,他的录音刚刚结束,手中多出了一条手帕和一瓶喷雾麻药——上一次在谢择星家门口把人带走时他开的就是这辆车,留下的工具都是现成的。   “哪位?”   “择星?你在哪?”   “你冷静点说,出什么事了?”   他温声安抚着电话那头紧张无措的谢择星,麻药喷上手帕浸湿浸透。   谢择星慌乱说起自己的遭遇,傅凛川按开了免提,点击录音笔播放搁到手机边,重新贴上变音器贴片推门下车。   谢择星毫无防备,被他迷晕瘫软在他怀中。   傅凛川将陷入昏迷中的人抱回车上,坐回了驾驶座。   他面无表情地关闭已经停止播放的录音笔,发动车踩下油门。   车开出去,傅凛川拿起手机不断重复回拨刚才谢择星打来的公用电话号码,直到那边自动挂断,之后拨出徐寂的手机号,没等接听便挂断,几次后不再继续。   十分钟后,徐寂的电话回进来。   傅凛川看了眼车外,停车在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下车带上车门按下接听。   “凛川你找我有事?我值夜班刚在干活没注意。”电话那边徐寂问。   傅凛川冷静道:“择星出事了。”   他快速说了一遍谢择星打电话来向自己求救的事:“我休年假人在外地,你先帮他报警,我明天尽快赶回去。”   徐寂错愕不已:“他被人绑架?是什么人?”   “不知道,”傅凛川不想多说,“他很慌张,没讲几句电话就挂断了,可能被发现了,我后面再打回去也一直没人接。他自己说也报了警,警方应该有接警记录。”   徐寂有些不知所措:“但是——”   “别但是了,”傅凛川提声打断他,“赶紧报警吧,择星那边不能等。”   徐寂深吸一口气:“好,我现在就去报警,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挂线后傅凛川重新上车,看了眼后座里昏迷不醒的谢择星,不再耽搁地出发。   凌晨两点,灰色轿车在空阔高速公路上疾驰,傅凛川将油门踩到底,驶上归途。   黑夜冷寂,沿途不见灯亮,他所有激烈澎湃的情绪都被藏进黑暗里,逐渐归于沉静。   风从半开的车窗外灌进来,让他更清醒。   上一次他在夜半出来,是收到谢择星的结婚请柬的那个夜里,失眠睡不着觉一路开车来这里。   同样的场景,任由灌进车中的冷风将自己麻痹。   也是在那个夜晚,他打开了海边山中那间废弃封存多年的别墅,下定了决心。   这是归途,也是他的不归路。   谢择星转醒,发觉自己又被绑上了手术台,手脚被约束带勒住无法动弹。   他愣了愣,迟滞的大脑无法思考,直到身边那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醒了?”   先前发生的事情如潮水一样涌进脑海中,意识到自己又被抓了回来,谢择星回神崩溃大叫:“啊——”   他的身体陡然弓起又脱力落下,像被按在砧板上的鱼,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最后一点希冀也被碾碎,无望情绪真正压垮了他,到这一刻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冷静一点,”傅凛川轻按住他肩膀提醒,“你嗓子会哑。”   也不过短短几分钟,谢择星从挣动到放弃再到变得死寂,一动不再动,也不再出声,像行尸走肉一滩烂泥,任由这个男人摆布。   他已经彻底绝望,甚至傅凛川说现在就要给他做腺体改造手术,他也毫无反应。   他根本逃不出去。   傅凛川帮他拭去额角滑下的汗,开始做手术前的准备。原本不会这么快,但他没有时间了。   好在谢择星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他可以立刻开始。   警察随时可能找来,他必须在那之前结束所有的事情。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太久,这里的手术室和实验室是他父亲当年留下的,大部分仪器和器械都已损坏,是他匿名陆续自黑市买回来新的更换。   从他决定做这件事情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做着这些准备,为的就是今天。   他突然又想起在藏北的那一夜,天亮时分谢择星睁开眼,陪他一起看了一场日出。   那时谢择星伸着懒腰跟他说“早安”,含笑的眼眸被清早的晨光晕染,他冲动想将自己的心思告白给这个人听,却被早起出门的其他人打断。   后来也没有了机会。   在集市上闲逛时他们碰上当地的节日庆典游行,队伍里热情的Omega少女一眼看中谢择星,摘下腰间的鲜花荷包抛过来,谢择星笑着接下跟他们炫耀,那时他就知道谢择星不会接受他、不会接受一个Alpha同类。   他的爱意只能藏进祈福灵符中,在雪山脚下的寺庙里永久埋葬。   于是到最后,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将谢择星强行留下。   傅凛川收敛心绪,到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跟谢择星多说说话,哪怕谢择星并不愿意听。   “你刚刚已经报警了是吗?”   “你还真是不听话,骗我带你出去,就为了找机会逃跑摆脱我?”   “我差一点就找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你出事?”   谢择星始终不予回应,傅凛川盯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伸过去的手指轻擦了擦他面颊。   “不想说算了。”   他自己其实也是紧张过头了,谢择星的演技并不高明,他只要稍微冷静一点就能发现端倪,却还是着急把人带了出去差点前功尽弃。   无论谢择星愿不愿意听,傅凛川也兀自说道:“还好我又把你找回来了,一会儿手术时我会帮你做插管全麻,不会有痛苦,别怕。”   “这个手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难堪,改造之后你还是你,是Alpha,只是腺体功能比别的Alpha特别一点而已,别想太多。”   “时间不会很长,我会尽快结束,不会让你太辛苦,我保证。”   谢择星无声无息,全无反应。   傅凛川还想说点什么,外间传来手机铃声,他皱了皱眉,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器械,离开手术间带上门走去实验台边。   电话是徐寂打来的,傅凛川摘下变声器按下接听,徐寂开口便问他:“择星后来还有联系过你吗?”   “没,”傅凛川低下声音镇定问,“你报了警没有?警察怎么说?”   徐寂担忧道:“我现在人就在市局,他们说两小时前海临县分局110接警中心接到择星的报警电话,定位到是从县中心医院附近的公用电话拨出的,最近的派出所立刻出警派了人过去,但他们到时择星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报假警,我这边报了警现在他们正在查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择星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警察说最好你能过来一趟。”   傅凛川目光瞥向玻璃手术间内安静躺于手术台上的谢择星,说:“我天亮就回去。”   徐寂忧心忡忡:“那你尽快吧,我真担心择星会出事,也不敢告诉小悄。”   “先这样吧,有消息随时联系我。”傅凛川随口敷衍完,挂断电话。   他将手机调了静音搁下,不再理会。   进手术间前重新做消毒,无菌水缓缓冲刷着双手,傅凛川抬头,看到墙上镜子里自己冷漠没有表情的脸。   他其实长得更像他母亲,但那双阴晦沉黯的眼睛却像极了他的父亲。   傅凛川慢慢闭了闭眼,放空的思绪里不期然地又冒出母亲当年说的那句“你很像他”。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但是他忘了,幼时的记忆模糊,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静默片刻,他垂眼看向自己被水流冲洗得发白的手,很快屏除了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   不知道当年他父亲走进手术间前这一刻在想什么,于他自己却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之前所有的焦躁不安都在这一刻平复,一切就快结束了。   谢择星在麻醉作用下沉沉睡去,傅凛川摘下了他一直蒙住眼睛的眼罩,帮他消毒面部:“睡吧。”   睡一觉醒来,噩梦都会过去。   全部的准备都已就绪,傅凛川的目光扫向心电监护仪上平稳的波动曲线,放下心。   用支架固定住谢择星的头部露出颈后腺体,他将无菌布罩上去,为谢择星做最后的消毒。   手术刀已经在他手上,贴上谢择星的腺体皮肤,轻轻划开。   结束时傅凛川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清早六点了。   谢择星的各项生命体征平稳,手术很成功,只是麻醉药效没过,他还在昏睡中。   傅凛川仔细检查过后,没有挪动谢择星,静静看了他很久,去取来相机。   镜头对准谢择星后颈的腺体。   充血的腺体边缘多了一道缝合疤,但是没关系,等伤口愈合之后总会消失的。   傅凛川的手指搭上相机,快门声响起,他亲手拍下了自己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 第23章 择星,没事了   傅凛川一直在手术间里守着谢择星,在他苏醒之前又加了麻药剂量,好让他睡得更久一些。   持续观察了一个多小时,确定谢择星这边不会出状况后,他才离开手术间,开始收拾东西。   他没打算带走什么,但很小心地清理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和痕迹。   徐寂的电话再打来时,傅凛川正在拆墙上的监控。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现在跟着警察在去海临县的路上,他们还没找到择星,正在排查监控,你还要多久?”   傅凛川回:“我也在回去路上,我直接去海临吧,估计一个小时到。”   “好,”徐寂立刻说,“那一会儿在他们县公安分局见。”   挂断电话,傅凛川最后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回去了手术间。   手术床上谢择星在麻醉作用下难得睡得安稳,监护仪上的各项数值都很平稳。   傅凛川重新帮他戴上眼罩,安静看他片刻,摘下手套伸手过去缓缓摩挲了片刻他面颊,轻声呢喃:“回见。”   出门傅凛川开的是他那辆黑色suv,走的跟昨夜回来时不同的路,绕了几圈才从最远的高速路口上去,径直往海临去。   沿着海岸线往前开,咸湿的海风灌进车中,他的心情难得放松。   他和谢择星之间的那个永远,终于又离他更近了一步。   十点二十,傅凛川抵达海临县公安分局,徐寂已经在这里等他。   带徐寂过来的人是他一个同事,市局的刑警副支队长,名叫张鸣。他们刚已经看过这边警察从县中心医院拿到的监控,徐寂很气愤:“那个绑架犯戴着帽子口罩,根本没拍到他的脸,择星跟你打完电话肯定又被他带走了。”   傅凛川主动问:“择星在报警电话里说了什么?”   徐寂已经从张鸣那里问到具体的细节,毫不设防地告诉傅凛川:“他结婚前夜就被人绑架了,一直被关在海边某处的地下室里,绑架犯想拿他做人体实验。早知道他是出了事,我当时就应该坚持让警方立案……”   徐寂很懊恼自责,便没有注意到傅凛川眼中转瞬即逝的晦色。   张鸣跟这边的警察聊完过来,徐寂帮他和傅凛川做介绍。   张鸣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傅凛川两眼,问他:“最后接到电话的人是你?”   傅凛川镇定点头:“是。”   对方道:“你跟我来做份笔录。”   傅凛川早有准备,全程冷静从容,问什么答什么。   谢择星打来的那通电话自动录了音,跟他在报警电话里说的差不多。傅凛川刚在来的路上重复听了几遍已经删除,并没打算将录音交给警方。   “他就只说了这些,电话突然挂断了,之后我再打回去一直没有人接,我当时人在外地,只能打电话给徐寂让他帮忙报警。”   傅凛川的话滴水不漏,无论是张鸣还是负责做笔录的警察都没有提出质疑。   张鸣让他看医院的监控,问他认不认识画面中的男人。   傅凛川昨夜特地换了件他爸以前留下的旧皮衣,跟他平常穿衣风格很不一样,不看脸基本没可能认出是他。   傅凛川微微摇头,说:“不认识。”   这边负责这件案子的老警察叹道:“那些医护都说他古古怪怪的,帽檐压得低又戴了口罩,完全看不清脸,看起来像是惯犯警惕性很高啊……”   张鸣接着问傅凛川:“你知不知道你朋友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有什么仇家?”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傅凛川说道,“择星他性格很好,不拘小节,一贯不会计较太多,不是会跟人结仇的个性。”   对方又问:“他被绑架之前有没有什么异状?或者有没有跟你提过被人跟踪监视之类的?”   傅凛川还是摇头:“他没提过,他被绑架那晚是他婚礼前夜,约了很多朋友一起吃饭聚会,我有工作没参加,后来得知他逃婚了,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一直没回。但他以前也经常关机消失几个月出去摄影采风,我也就没太在意。”   “嗯,”张鸣说,“当晚参加聚会的名单徐寂已经给了我,我们会一个个查。”   傅凛川问他们:“绑架犯把择星带去医院是开车还是打车?有拍到吗?”   旁边的警察帮答:“我们从交警那边调取了道路监控,他停车的地方和公用电话亭那块都没有安装摄像头,不过倒是在医院附近拍到了他开的灰色轿车,是辆套牌车,现在正在追踪行驶路线。”   傅凛川提出质疑:“择星既然说被他关起来的地方很可能在海边,这边海岸线这么长,大部分地方都荒无人烟更不会有摄像头,绑架犯的车一旦下了公路,怎么追踪行驶路线?”   “这确实是个问题,”张鸣接话说,“等找到车子最后从监控消失的地方,我们会派出警力去那附近搜找,争取尽快把人找到。”   傅凛川提议道:“我想跟你们一起去。”   徐寂也说:“加上我。”   张鸣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行,绑匪不知道有没有同伙,手里有没有危险武器,你们不方便跟着一起,会影响我们办案。”   傅凛川坚持:“我们开车跟在你们后面,不会碍事。”   见张鸣不肯松口,徐寂把他拉到一旁说:“给个面子吧,我跟着你们出警也不是第一次,就多加一个人而已,他不是那种会给你们添乱子的人。”   好说歹说勉强让对方松口,张鸣看一眼那边傅凛川忽地问:“你觉得你同学他有没有可疑?”   徐寂一愣:“怎么可能,昨晚是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择星出了事……”   “我也不是针对他,”张鸣解释说,“但这种绑架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按惯例身边人都要排查,犯罪分子主动报警转移视线也是常有的事。”   徐寂摇头:“他有可疑,那我也有可疑了,你还不如先查我。”   张鸣想了一下算了,傅凛川的嫌疑看起来的确很小,还是等找到人再说吧。   中午之前,负责排查监控的技术人员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发现了绑匪的车最后消失在监控中的位置,是高速中间段下方云海公路的一个出口。从那里出去之后便一如傅凛川所说是大片没有人烟的地方,附近有山有海,想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确定了大概的方向。   “我们已经通知了几个收费站卡口留意,一有消息会立刻转过来,”带队的老警察说,“绑匪带个大活人,我不信他真能跑得掉,走,掘地三尺我们也得去把人找出来。”   一行人出发,傅凛川开车载徐寂跟在几辆警车后方。   车上徐寂迟疑问他:“老张说这种绑架案很可能是熟人作案,你觉得谁有可疑?那个绑匪你看着像认识的人吗?”   “不知道,”傅凛川眉头蹙着,“看不出来。”   徐寂失望道:“倒也是,包那么严实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知道择星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碰上这种事情。”   傅凛川没再接话,徐寂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看是何悄的来电直接按下接听。   “哥你今天没去上班?是有什么事吗?”何悄在电话里问。   徐寂犹豫之后没将谢择星的事情告诉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挂线后徐寂叹气道:“小悄这几个月经常抱着手机发呆,等择星给他回消息,我本来还埋怨择星觉得他太过分,谁知道是发生了这种事……”   “择星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惊恐,”傅凛川开口,截断了徐寂的话,“他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他现在应该比你弟弟更需要人安慰。”   “我知道……”徐寂无奈道,“算了不说小悄了,希望能尽快找到择星吧。”   “就是这附近了。”   说话的警察放大手里的电子地图,给其他人看:“这是技术那边刚定位的可能藏人的地方,这一带的山里几十年前开发过度假村,后来因为地震山势变化荒废了,留了几栋独栋的废弃别墅,绑匪将人藏在这确实有可能。”   “分散找吧,”张鸣说,“保持联系。”   张鸣带了两个手下,一路把车往山里开。   傅凛川开车跟随在他们之后,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有眼尖的年轻警察忽然出声:“头,前面好像有栋房子。”   他们的车上前,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房门前的花园草木修剪齐整,还安装了一个新的秋千椅,根本不像荒废已久。   绕到别墅后方,属于绑匪的那辆灰色轿车赫然就在那里。   张鸣几个举着枪下了车,发讯息来提醒傅凛川他们在车中等。   看着警察踹开别墅的大门闯进去,傅凛川没有犹豫地说:“我们也进去。”   “喂!”   不等徐寂阻拦,他已经推开车门。   谢择星从昏沉的噩梦中醒来,恍惚中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他只以为是错觉。   眼罩被摘下,他在浑浑噩噩中眨动眼睛,在闯进视野的刺目光亮里看到傅凛川模糊的脸。   “择星,”是那道声音在说,“没事了。”   他眼角的泪终于无声滚落。 第24章 要我做保证吗   谢择星做了很长的一个噩梦。   梦里他被困在光怪陆离的幻境中抗拒、挣扎、沉沦、溺毙,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再将他拽向深渊,他在那些叫他胆寒心惧的幻觉里浮沉,看着自己被禁锢、被撕裂、被扭曲捏造成一个怪物,无处遁形。   “啊——”   尖叫着抽离,靠近的气息让谢择星下意识还以为陷在那场梦境里,本能地抗拒,直到加重的力量按住他肩膀,他嗅到隐约的属于另一个人的Alpha信息素气味——   利落干燥,淡淡的烟草气息,又似雪后初晴的艳阳将他包裹。   谢择星挣动的幅度减弱,耳边的声音重复喊他:“择星、择星,放松一点……”   谢择星的眼睫眨动,被泪水濡湿,但睁不开。   他依旧处于极度不安的惊恐中,甚至不敢睁开眼。   傅凛川没想到他会昏睡这么久,麻醉的药效早就过了,是谢择星潜意识的大脑自我保护机制让他不愿意醒来。   他盯着监护仪上不时震荡的数字,蹙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敲门声响起,傅凛川收敛心神,起身去开门。   徐寂带着张鸣过来,问他:“择星还没醒吗?他怎么样了?”   傅凛川带上病房门,就在走廊上跟他们说话。   “没有,他受了很大刺激,一直昏睡不醒。”   徐寂犹豫问:“那他的腺体……”   “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傅凛川很冷静地说,“他的腺体有损伤,会有什么影响要等他醒来之后做过详细检查才能确定。”   徐寂皱眉:“腺体损伤?绑匪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求财,更有可能的应该是完整挖下腺体卖去黑市,但对方的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傅凛川也不打算将谢择星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们。   一旁的张鸣忽然问:“他报警电话里说的人体实验是不是就是指这个?既然是拿他腺体做实验,是不是说明绑匪可能也是腺体科医生?他的腺体损伤到什么程度?你觉得什么级别的医生能做到这些?”   “是有可能,”傅凛川直视对方眼睛,全无心虚,“具体情况现在不好说,什么级别的医生能做这到这些我也说不准,连我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到。”   他太镇定了,即便张鸣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心里有很多疑问,也还是破天荒地被他的眼神镇住,没有追问下去。   最后也只是说:“等他醒过来通知我们,我们需要给他做一份笔录。”   傅凛川道:“等他完全清醒了再说。”   张鸣离开后徐寂告知傅凛川:“警方没抓到绑匪,择星的案子已经转到市局,那个绑匪心思很缜密,逃走之前收拾了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傅凛川只说:“择星的情况,不一定能配合他们调查。”   徐寂点头道:“他身体最重要,我会跟老张他们说做笔录的时候尽量不要刺激他。”   说了几句话,傅凛川推门回去病房,徐寂跟着一起进去。   谢择星依旧浑浑噩噩将醒未醒,傅凛川上前去帮他掖了掖被子。   徐寂站在床尾,打量着谢择星没有血色的脸,最终也只是叹气。   当时他们跟着张鸣几人闯进别墅地下室,所见到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徐寂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在那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声提醒他们谢择星就在这里。他被锁在手术台上蒙住眼睛,颈上缠着一圈圈的绷带盖住了后颈的腺体,镇痛泵持续给药各样的仪器设备连着他的身体,而他整个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唯有仪器上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昭示着他还活着。   之后是傅凛川第一个反应,上前去拿手术刀划开了谢择星的眼罩,解开他手脚的束缚将他抱起。   “你好好看着他吧,”徐寂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回单位去问问案子进展,明天再来看他,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傅凛川:“嗯。”   徐寂离开后傅凛川在病床边坐下,继续安静守着谢择星。   谢择星终于缓缓睁了眼。   病房的窗帘拉开了一半,他在模糊视野里先看到的是落到床尾的天光,随着被风吹拂的窗帘轻轻摇晃。   过于灼亮刺得他眼睛发痛,只能不断颤动眼睫。   傅凛川察觉到了,起身将窗帘全部拉上,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   谢择星的反应分外迟钝,缓慢转过头。   在看清楚傅凛川身上的白大褂时他蓦地呼吸一滞,条件反射一般生出恐惧,直到这个人轻声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   谢择星收紧的手指攥着身下床单,艰难让自己放松,到这个时候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得救了。这里是医院病房,不再是那间阴暗地下室里冰冷的手术间。   他在浑噩间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人,确实是傅凛川。   谢择星开口的声音干哑得厉害:“我……你救了我……”   “你昨夜给我打电话,”傅凛川慢慢将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后来电话挂断我打回去没有人接,我当时人在外地让徐寂报的警,今早我们一起去海临县,之后跟着警察去搜找,在海边山里的别墅中找到了你。”   谢择星愣了很久才消化完傅凛川说的话,发红的眼角还沾着泪,在傅凛川伸手过来帮他拭去时也没反应,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个动作对他们来说过分亲密了。   他稍一动牵扯后颈腺体尖锐刺痛,又倏尔僵住。   昨夜的记忆彻底回笼,他被那个疯子抓回去,被按上手术台接受了腺体改造。   谢择星的情绪瞬间变得激动,反手抓住了傅凛川手背,弓起身体,张着嘴喉咙里滚出那些无意义的颤音,大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艰声哽咽:“我的腺体……”   傅凛川托住他后脑,以防他挣动间碰伤腺体的缝合处,试图安慰他:“冷静点,择星,你腺体还在。”   “他改造我,他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谢择星流着泪不断重复这一句,被傅凛川沉声打断:“你自己不这么想没人会觉得你是怪物。”   “我是怪物,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谢择星完全听不进去,在哭声里抽搐痉挛,噩梦太过痛苦,即便得救了他也无法轻易从其中抽身。   傅凛川忽然用力将他拉进了怀中。   谢择星揪着傅凛川的领子,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直至嗅到傅凛川身上沾染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确实不是他的错觉,萦绕鼻尖的气味仿佛是他的救命药,他混沌一片的脑子甚至无法思考自己这样依赖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贴近不断汲取着其中气息,逐渐被安抚,停止了挣扎,瘫软在傅凛川怀中。   傅凛川已经意识到是自己的信息素起了作用。   谢择星不再排斥他的信息素,甚至开始依赖这个味道。   他真正成功了。   谢择星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入夜以后,左手上正在输液。   傅凛川还守在他这里,护士进来要给他抽血做检验,听到“抽血”这二字谢择星立刻应激反应地蜷缩起身体,怎么都不肯配合。   傅凛川示意护士:“你出去吧,我来就行。”   护士离开后他坐到床沿边,温声道:“择星,深呼吸,伸手出来,我帮你抽血。”   傅凛川的语气温沉,耐性十足并不催促他。   静了片刻,谢择星终于试着如他所说深呼吸,伸出了手。   “抽血没那么可怕,”傅凛川的动作堪称温柔,有意用轻松随意的态度对他,“进了医院这只是正常的检查流程而已,你自己也做过医生,不用我多说这些。”   谢择星对上他温和注视自己的目光,怔了怔。   傅凛川慢慢颔首:“放松。”   谢择星手臂紧绷的肌肉逐渐松下,针头刺进血管,他转开脸不去看,尽力克制不去回想那些让他痛苦的记忆。   他依旧很紧张,傅凛川察觉到了,但没表露。   “很快好了,”傅凛川说,“调整呼吸。”   抽完血,傅凛川将推车送出去交还护士。   有学生按他吩咐在食堂买来营养餐,他接过回去病床边帮谢择星调整床头高度,让他坐起来:“吃东西。”   谢择星已经快两天没进食过,却没有任何胃口。但傅凛川将勺子递过来时,他还是伸手接了。   傅凛川重新坐下,没有离开的意思。   谢择星小声问他:“你不用工作吗?”   “本来请了年假回老家,”傅凛川随口解释,“已经销假了,排班还没调整今天没什么事。”   谢择星知道他销假是为了自己,轻点了点头:“我的腺体……”   他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虽然声音依旧不稳,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情绪激烈。   “想问什么?”傅凛川主动接话。   谢择星不想自欺欺人,问他:“我的腺体,变成什么样了?”   “想知道,你把粥喝了我告诉你。”傅凛川微一抬下巴示意。   谢择星被他盯着,只能听他的话先吃东西。   等他吃完,傅凛川收拾垃圾扔了,再坐回去时才开口说:“你确定要知道?”   “我想听实话,”谢择星勉力镇定道,“你直接说吧。”   傅凛川道:“我帮你检查过,你的腺体被改造了,改造之后可以接受他人Alpha信息素的入侵和标记。当然跟Omega还是不一样,你腺体自身合成的依旧是Alpha信息素,但你现在的腺体激素α值远低于正常水平,造成的结果就是你想要顺利标记Omega、融合Omega信息素会很困难。”   他说的已经是事实的大半全貌,只是隐瞒了神经元催化剂的部分,以及,这个“他人”其实是特定对象。   那些注射进谢择星腺体的融合诱导剂全部携带了他自身的信息素提取物质,所以谢择星真正能接受标记的对象,只能是他。   谢择星的神色灰败绝望,并非因为傅凛川说的无法顺利标记Omega,而是他这样,确确实实变成了一个怪物,Alpha不是Alpha,Omega不是Omega.   “……能逆转吗?”   傅凛川摇头,残酷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不可逆。”   “择星,”他随即又温缓了声音,“腺体改造不会影响你的健康,你只要把身体养好,自己不去在意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放心,你的情况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入院记录我会亲自写,只会写成你是腺体损伤丧失部分功能,别的不会提,更不会让任何人窥探你的隐私。”   谢择星的嘴唇翕动,半晌发不出半个字音。   傅凛川忽然朝他伸出手:“要我做保证吗?”   谢择星一愣,这是从前他自己偶尔逗傅凛川时会做的——伸出手一拍对方手掌心,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   傅凛川安静等着他做回应。   谢择星终于也伸手,犹豫向前,轻拍上他的掌心。 第25章 绝不可能是他   谢择星又睡下了。   傅凛川给他开了松缓神经的药加在吊瓶里,想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但事与愿违。   只要一闭上眼,噩梦便会如影随形。   傅凛川靠旁边沙发里浅眠,在谢择星的尖叫声中醒来,立刻起身上前去按住了病床上正在剧烈挣扎的人。   “择星、择星!”   谢择星陷在梦魇中,眉头紧蹙闭起的眼睛没有睁开,胡乱挥动着手臂推拒他:“不要碰我,滚开、滚——”   “别怕,择星,放松!”   傅凛川克制地释放出些许自己的信息素,挣扎中的谢择星蜷缩起战栗不止的身体,本能地贴向他,躁动的情绪终于渐渐被安抚。   片刻后傅凛川按开了床头的壁灯,谢择星的眼睫反复颤动,缓缓睁开眼,神情恍惚。   傅凛川抽纸巾帮他擦拭满头的汗:“你做噩梦了,好点了没?”   谢择星直愣愣地看着他。   “要不要喝水?”傅凛川问。   他这才慢慢回神,难受地闭了闭眼,哑道:“几点了?你不回去吗?”   “快十二点,”傅凛川说,“我留下来陪你,你情绪不稳,不能一个人待着。”   谢择星苦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想不开。”   被关着不见天日经受折磨最痛苦的时候,他也只是希望有人能给他个痛快,没有真正试图自寻短见,现在他已经得救了,再难熬他也会熬过去。   傅凛川将水杯递到他嘴边:“喝口水。”   谢择星勉强撑起半边身体,就着傅凛川的手喝下水,再又乏力倒回了病床中。   他睁着空洞双眼,直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壁灯投下的小块光影里有浮动的尘埃,像他浮沉不定的心绪,始终是灰蒙蒙的。   傅凛川却在看他,安静凝视那双泛红的眼睛,谢择星黯淡目光里再看不见往日的神采,只有一片颓唐衰败。   傅凛川耷下眼,挡去了自己眼中那些阴霾。   谢择星疲惫不堪,在药剂作用下很快又睡了过去。   傅凛川的手指轻抚上他睡梦中也不得舒展的眉心。   “晚安,睡吧。”   谢择星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早,护士进来提醒他还要抽一次血,有傅凛川在旁边盯着,谢择星没再失态,配合了对方。   护士离开后,他冲傅凛川说:“你也去工作吧,不用一直陪着我。”   傅凛川拿了两本书给他:“给你打发时间,有需要按床头铃,我会立刻过来。”   谢择星想了一下说:“按床头铃过来的是护士吧?”   傅凛川道:“我跟她们说了,只要是你呼叫马上通知我。”   谢择星微微摇头:“你这么说我不敢呼叫人了,我不想一点小事也打扰你。”   傅凛川弯下腰,凑近靠坐在床头的人,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进了医院听医生的话。”   谢择星微怔,他很少这样近距离地直视傅凛川的眼睛。   傅凛川眼瞳的颜色其实很深也很冷,一瞬不瞬地盯着人时,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哪怕同为Alpha,哪怕跟他做了这么多年好友,谢择星也并不习惯他这样的眼神。   尤其是,在经受过那些非人折磨后,他现在确实有些草木皆兵。   但也只是短暂片刻,傅凛川的神情又变成了那种一如既往的温和。   谢择星恍惚间便以为刚才那一瞬是自己的错觉,在傅凛川目光注视下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傅凛川回去办公室,汪晟刚巧也在,问他:“你朋友怎么样了?没事吧?”   “腺体有损伤,”傅凛川没有细说,“还好。”   汪晟奇怪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前天晚上突然说要我来代班,我人还没到你就跑了,你……”   “家里临时有事,”傅凛川道,“赶着回了趟老家。”   汪晟有点无语:“那你昨天下午又回来销假了。”   “我朋友出了事,我不放心把他交给别人。”傅凛川淡声说完,坐下开电脑开始写谢择星的入院记录。   汪晟回想起昨天下午救护车把人送来时傅凛川那个紧张的样,也没话说了。   “这你的书吧?”他随手将前夜傅凛川匆匆离开时落在值班室的一本书扔过来,“你怎么看这么深奥的东西?”   傅凛川瞥了眼,将书收进抽屉里,没解释。   汪晟还想再问,外头有人急着找他,他赶紧止住话匣离开了办公室。   入院记录写完,傅凛川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诊,起身前顿了下,重新拉开抽屉,取出了刚汪晟扔回来的书。   是那本谢择星之前听过一段时间的哲学书,后来有一次他路过书店偶然看到,顺手买了,值班的时候偶尔会翻一翻。前夜他走得太匆忙,只拿了相机,把书忘在了值班室里。   乘电梯下楼,走出去时手中的书被他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   中午徐寂跟张鸣以及另一位警察又来了医院,想给谢择星做笔录。   傅凛川在病房里陪谢择星吃午饭,徐寂过来前先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劝说谢择星配合接受警方的询问。   傅凛川抬眸看谢择星一眼,谢择星吃得很慢,依旧精神不济。   察觉到他的视线,谢择星微微侧过头。   傅凛川说:“一会儿有警察来,想给你做笔录,你要是愿意我让他们进来,不愿意就算了改天再说。”   谢择星愣了愣,那段极度痛苦的回忆他其实一点都不愿意再想起,但他也实在不想表现得太软弱,犹豫再三,终是道:“你让他们进来吧。”   傅凛川道:“不想回答的可以不说,不用勉强自己。”   二十分钟后,徐寂他们进门。   徐寂买了个果篮,笑着跟谢择星打招呼。   谢择星有些紧张,他的创伤应激反应严重,除了当时迷迷糊糊间感知到的来救自己的傅凛川,对谁都很戒备,也包括徐寂。   傅凛川看他无意识地一直在抓身下床单,小声劝哄他:“放松点,你打电话给我之后帮你报警的人是徐寂,昨天他也跟着跑了一整天。”   谢择星在他的提醒下做深呼吸,渐渐松缓下紧绷的神经。   徐寂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有些难受,回头叮嘱张鸣:“你们问他的时候悠着点,别逼得太紧。”   张鸣原本想提出单独给谢择星做笔录,但见他这种精神状况也只能作罢,先随意跟他聊了几句,再逐渐进入正题,问起他失踪那夜发生的事情。   谢择星勉强稳住声音小声说:“我跟朋友吃饭唱k,喝了很多酒……后来上了一辆出租车,断片了,醒来以后……我被蒙着眼睛绑住手脚捆在手术台上……”   只说了这几句他便有些说不下去,神情纠结难受,很不想继续回忆。   张鸣问:“出租车有没有把你送回家记得吗?”   谢择星摇头,他上车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直接被出租车带走的还是到家以后才被人绑架了,确实全无印象。   张鸣便换了个问题:“你失踪这几个月,是不是一直被关在那间地下室里?”   谢择星这次轻点了点头。   “绑匪把你关起来做过什么?”   “……他每天给我抽血,做很多检查……想拿我的腺体做实验,”谢择星艰声道,“他控制我、惩罚我,我只能听他的……”   张鸣追问:“做什么实验?他是怎么控制你的?”   谢择星的身体发抖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恐,傅凛川立刻上前一步按住了他肩膀,不悦道:“张警官,这些问题没必要吧?”   张鸣解释:“我只是想根据绑匪的行为推测他可能的身份。”   但谢择星这副模样,显然是不会配合了。   于是他只能又换过问题:“你有没有看到过绑匪的脸?或者猜到绑匪可能是什么人?”   谢择星下意识地靠向傅凛川,低着头含糊出声:“没看到……我只知道他是男性Alpha,我应该认识他……他蒙着我的眼睛戴了变声器……对我很了解,知道我很多事情……”   徐寂目露惊讶,忍不住插话:“是你认识的人?”   谢择星的声音愈低:“嗯。”   张鸣问:“你知不知道绑匪绑架你的目的?只是想拿你做实验?”   谢择星难堪闭眼,被那个恶魔强迫的不堪记忆他真的一点都不愿再去回想:“……他说喜欢我,要把我留在他身边。”   徐寂十分愕然,张鸣眉头紧锁:“对你有想法的男性Alpha,你身边认识的人,你觉得谁有嫌疑?”   谢择星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够了。”   傅凛川再次沉声打断张鸣的问话:“他的精神太差,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要问什么过两天再来问。”   张鸣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   恰巧有护士来敲门,通知傅凛川隔壁病房有病人出现紧急状况,要他过去看一下。   傅凛川皱眉,弯下腰低声安抚谢择星:“我去去就来,你休息一会儿。”   他接着冲徐寂说:“你们也走吧,你们这么多人留这里,他太紧张了。”   这就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张鸣有些不高兴,还想说什么,徐寂拉了他一下:“行,等择星状态好点再说吧。”   傅凛川让谢择星躺下休息,帮他掖好被子离开,跟着护士去了走廊前方的另一间病房。   徐寂几个也出了病房门,但没有立刻走。   张鸣忽然问徐寂:“这位傅医生好像很紧张你朋友?”   “他俩关系最铁,”徐寂说,“紧张也正常。”   张鸣想了一下,留下句“我再去问个问题就走”不等徐寂阻拦,直接推开了病房门。   谢择星躺在病床上正发呆,听到声音转头看到他们回来,瑟缩了一下强撑起身体尽量平静问:“还有事吗?”   “你认识的人,男性Alpha,还是腺体外科医生,傅医生完全符合,你好像很信任他半点不怀疑他?”张鸣开门见山问。   “喂!老张你够了!”徐寂也有些生气了。   被张鸣紧盯着,谢择星下意识说:“不可能是凛川,不是他……”   张鸣问:“为什么?”   谢择星的语气慌乱,但竭力为傅凛川解释:“那晚报警之后我有打电话给他,当时绑匪正好出现在我身后,电话没挂断他们同时在说话,绝不可能是他。”   “你听到了,”徐寂没好气,“而且择星被绑架那晚凛川去了京市参加交流会,你不信随便找个他们科室的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张鸣跟谢择星道歉:“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有消息我们再联系你。”   出病房后路过医生办公室,张鸣还是让自己手下人进去问了问。   里头的一个住院医回答:“是啊,傅老师当时参加完交流会回来,还在科室里做了专题汇报,我们都去听了。”   徐寂冲张鸣说:“行了,我知道你着急想破案,查别人吧,别揪着凛川不放了。”   张鸣终于打消疑虑:“我按照你提供的那晚参加聚会的名单,挨个去查吧。”   他们说着话,一起走进了电梯间。   傅凛川已经处理完病患的突发状况,出来时淡漠瞥了眼前方离去的背影,转身回去了谢择星的病房。 第26章 他该死真该死   下午傅凛川为谢择星做了详细检查,主要是评估他的腺体功能和激素水平,情况比傅凛川预想中更好。   “好好养一养,过段时间你腺体激素值完全稳定下来,伤口拆了线就能出院。”   傅凛川将谢择星送回病房,一边跟谢择星说话一边开医嘱单,语气轻松。   谢择星始终很消沉,话也很少。   傅凛川忽然弯下腰,凑近问他:“在想什么?”   谢择星的睫毛颤了几下,慢吞吞地吐出声音:“没有。”   “择星,”傅凛川看着他说,“开心一点。”   谢择星微一怔。   仅仅这四个字,其实比其他安慰的话语对他更有效。他能感觉到傅凛川是有意想让他放松心情,虽然他还是很难从糟糕的情绪从走出来,却顺从点了头。   之后谢择星吊点滴又睡了过去,傅凛川交代护士盯着,打算趁这个时间回去一趟拿些日用品。   离开时他在医院地下停车场,碰到了来帮秦老拿体检报告的那位高助理。   对方主动过来车边跟他打招呼,笑道:“傅医生上次提供的资料很有用,有两款信息素伪装类的药剂很快会面市,傅医生需不需要样品?”   “不必了,”傅凛川冷淡拒绝,“只是一个交易而已,交易完成就结束了。我什么都没做,你们之后推出的任何药剂也都跟我无关,不用特地通知我。”   正规药剂从研发到上市至少十年起步,他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新药推出,说明这项研究早就在进行,只差临门一脚而已。至于临床实验,本就是在黑市发售的禁药,买家就是他们现成的实验对象,也根本不需要经过任何上市审批流程。   于傅凛川而言,他不过是继续当年他父亲没有做完的研究,成果给谁都一样,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所能带来的名和利。   高助理笑笑,大抵也了解了他就是这个个性。   “行吧,希望下次还有这样跟傅医生你交易的机会。”   傅凛川随意一点头,升起车窗,发动车离开。   他回去家里拿了些生活日用品,再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有他自己的也有谢择星的。谢择星以前经常会在他这留宿,贴身换洗的衣物留了好几套在这边。   傅凛川看一眼时间,没有急着立刻走,进书房开电脑连vpn,将邮箱里所有交易邮件清空,注销了这个邮箱地址。   做完这些,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拿过谢择星的那个相机,将存储卡插进电脑,导出了那天手术结束后他拍下的那张照片。   盯着看了片刻,他将照片点击保存,加密。   接着删除了存储卡中的内容。   回医院时傅凛川顺便在路上买了晚餐带过去。   谢择星已经醒了,护士在跟他说话,他没什么反应,听到傅凛川进门的脚步声才缓慢转头看过来。   护士想给谢择星测血压,傅凛川走上前:“交给我吧。”   护士离开后,他示意谢择星:“伸手。”   谢择星终于出声:“我以为你下班回去了。”   傅凛川拉起他手臂,将袖带缠上去:“你想我回去?”   谢择星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一直麻烦傅凛川他有些过意不去,但他也确实希望傅凛川能留下来。   “别胡思乱想,”傅凛川提醒他,手指在袖带上敲了一下,“会影响检测结果。”   谢择星只能收敛心绪,让自己放松。   结束之后傅凛川拿出外面买来的粥:“这是砂锅熬的,会比医院食堂里的粥好吃点,你胃口不好能吃多少算多少。”   谢择星跟他道谢。   “不用,”傅凛川不喜欢这个字,“择星,你以前不会跟我这么客气。”   谢择星又一次被他拿话堵住。   之前三个月的经历的的确确改变了谢择星,他是信任傅凛川的,但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又让他做不到像从前那样随性。   “我不是……”   谢择星有心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傅凛川先道:“你把我当朋友就别觉得不好意思,你出了事我照顾你应该的,反过来你也不会对我不管不问。   “以及,嘴上说的谢就算了,身为病患听话配合医生就够了,可以吗?”   谢择星沉默一阵,拿起勺子:“……我喝粥。”   入夜以后傅凛川照旧留下来守夜。   谢择星住的是单人病房,傅凛川跟昨夜一样就在旁边沙发上将就。   谢择星没再拒绝他,靠回了床头发呆。   傅凛川拿来的书他白天看了几页,长久不见光的眼睛实在不适应,加之心不在焉,后来也没看了。   傅凛川收拾完东西在床边坐下,想削个苹果给他吃,拉开床头柜抽屉拿水果刀时,谢择星掐恰好转头视线跟着落过来,蓦地面色一变。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之前强迫他戴上的那枚腕表,就在这个抽屉里。   傅凛川察觉到他的目光,解释说:“这块表是你被救下来时戴在手上的,来医院后为了方便做检查我帮你摘下了,这是你的?”   他说着拿出表递到了谢择星手边,谢择星动作迅速地抓起来直接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一声闷响后,垃圾桶被震得晃了两下。   傅凛川偏头看去,瞥见里面已经碎了的表盘,垂眼盯着须臾,视线收回。   “不想要了吗?”   谢择星攥住手指,嗓音不自觉地冷硬:“不是我的东西。”   傅凛川问:“是那个绑架犯的?”   谢择星咬紧的牙关绷出僵硬的下颌线,半晌,哑声开口:“他强塞给我的。”   傅凛川轻道:“那就算了,不要了。”   谢择星弃如敝履的东西,留下来也没意义。   谢择星忽然又难受起来,压抑的负面情绪反弹,那些叫他难堪痛苦的一幕幕画面浮现,他猛地转身趴到床沿边,条件反射式地干呕。   “呕——”   “择星!”傅凛川的神色微变,立刻伸手扶住了他。   谢择星摇头,翻涌而上的胃酸灼烧着他的喉管,却吐不出什么,连鼻腔也被这样的逆流冲击,碾碎了他原本清明的呼吸。   他蜷缩战栗着,那股酸意灌进眼眶,逼出滚烫的生理泪水。   “放松。”傅凛川扶起他,轻拍他后背试图让他缓过来。   谢择星却在这一刻崩溃,艰声哽咽:“他不是人,他真的不是人……”   “他拿铁链锁着我,蒙着我的眼睛……每天给我注射那种改变腺体功能的药剂……太痛了,我真的承受不了……”   “他控制我的精神,惩罚我……我惹了他不高兴,他把我按在电疗椅上,刺激我的神经产生幻觉……”   谢择星的呼吸愈急促,声音也发着颤:“我好不容易磨断了铁链想逃,他其实安装了监控,一直监视我……他把我按在床上,扯开我身上的手术衣……”   傅凛川握住他的手,收紧手掌,想要阻止他:“别说了。”   谢择星依旧摇头,发红的眼角滑下泪,自虐一般继续:“他强迫我侵犯我,我挣不开,身体被撕裂……我不断作呕,但我躲不开……”   “我想杀了他,我真的想杀了他……可我杀不了,我只能什么都听他的……我跪下来磕头求他放过我,他不肯……”   “别说了!”   傅凛川提起声音,用力按住谢择星因为情绪失控而挣动的肩膀:“别说了,择星,别说了。”   谢择星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化作粗重喘息,他恍恍惚惚地抬起通红双眼,怔怔看着面前的傅凛川。   傅凛川的眉心紧蹙,气息也不稳:“都过去了,忘了吧。”   “我……”   “不是你的错,是他该死。”   傅凛川咬重最后两个字,幽深无底的眼睛里藏着狠绝:“他让你这么痛苦,他真该死。”   谢择星被泪水模糊视线,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只是不断地落泪,宣泄心中悲愤。   傅凛川伸手将他拉进了怀中,释出的信息素将他包围:“没事了,都过去了。”   谢择星终于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将谢择星安抚睡下后,傅凛川进去了洗手间。   停步在洗手台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自己森黑的眼,自裤兜里摸出件东西轻轻拨开。   那是他最后从黑市里买来的东西,一个微型的神经传导装置,形似普通的耳塞,这几个月谢择星所感受过的所有痛楚都被他经由那个眼罩收集,存储在其中。   傅凛川将传导器塞进自己的右耳道里,始终盯着面前镜子里自己面目模糊的脸。   他不会后悔,但他也该死,他让谢择星这么痛苦,他真该死。   所以他也应该经受惩罚。   被放大的痛感越强烈,他越愿意承受。   镜子里那张脸已经开始扭曲变形、冷汗涔涔,傅凛川只是这样冷漠地盯着,从头至尾一声不吭。   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只在他眉间凝出一道浅痕,他要让自己清楚感受并且永远记住他带给谢择星的这些痛苦。   从今以后他会将谢择星的痛当做他痛感训练的唯一来源,用身心去铭记,真正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第27章 你不要逗我了   那天之后谢择星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虽然夜里还会做噩梦,白天至少能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对其他医护也不再那么抵触,愿意配合护士每日例行的各项检查。   过了几天,徐寂和那位张警官又来了医院。   傅凛川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在走廊碰上后带他们一起去病房。   徐寂顺口问他:“这几天都是你亲自在看护择星?他情况怎么样了?”   “比之前好,”傅凛川简单说,“腺体的伤势没什么,就是情绪上还要调整。”   徐寂皱眉道:“他这种创伤后遗症的状况,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比较好?”   傅凛川的眼色沉了沉,跟他并肩而行的徐寂并未察觉。   “等他自己决定吧,”傅凛川的语气略微冷淡,“择星未必愿意再跟别人提起之前的经历。”   徐寂觉得这不对,在心理医生面前倾吐有助于谢择星真正恢复,他有心想再说点什么,傅凛川已经先一步推开了病房门。   谢择星照旧靠坐在床头发呆,听到声音回头,撑起一点身体,冲进来的几人点了点头。   乍一见到这么多人,他依旧有些拘谨,但比之上回面对徐寂他们的过度紧张和戒备已经好了很多。   徐寂看着放下心,笑道:“择星你今天精神看着还不错啊。”   “嗯。”   谢择星轻声应了他。   傅凛川走上前,倒了杯水递过去:“喝水。”   谢择星接过抿了一口,抱着水杯在手里似乎更有安全感一些,他也渐渐放松下来。   张鸣见状递了件东西过去给他,是他的那部手机。   “这是在那间地下实验室里找到的,我们已经打开它检查过,现在可以还给你。”   傅凛川接过递给谢择星,谢择星心不在焉地滑开,张鸣接着说:“你失踪那夜绑匪拿你的手机给你未婚妻发了条消息,说你不想结婚了让他们别找你,之后你的手机应该一直是关机状态。”   谢择星小声问:“你们抓到他了吗?”   “还没有,”张鸣说,“我们查过你被他囚禁的那栋别墅产权归属,是一间国外的公司,之前十几年应该一直是空置状态。   “你被绑架那夜搭乘的那辆出租车我们已经找到,司机没有可疑,他当时把你送回家看着你下车后就开车走了,但是时间过去几个月你家附近的监控记录都已经被覆盖,查不到什么。”   “而且绑匪的心思缜密,现场连指纹都没有留下一个,拍到的监控里也一直看不清楚他的脸,所以我今天来这里,希望你能提供更多一些线索。”   谢择星低着头,想了很久,说:“……他好像是左撇子,我闻过他的信息素……很霸道的味道,像威士忌酒的气味。”   张鸣问:“你身边有没有哪个朋友的信息素是这个味道?”   谢择星摇头,再亲近的朋友彼此相处都会贴上腺体贴,能闻到的不过是衣服上沾染到的一点,但他很确定,那种侵略性极强让人分外不适的Alpha信息素气味,他以前从没有在熟悉的人身上闻到过。   徐寂不解道:“但你上次说,他对你很了解,知道你很多事情?”   谢择星的声音愈低:“他知道我奶奶的事,我当年在学校音乐节上弹过一次的钢琴曲他也知道。”   “所以是你们的同学?”张鸣皱眉,那晚参加聚会的倒都是谢择星以前的同学,他们已经把所有人都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谁有可疑。   “我不知道,”谢择星不是很确定,被问得多了不免心烦意乱,“也许吧。”   张鸣又道:“我这里有一段那夜绑匪带你去医院洗胃的监控画面,希望你能自己辨认一下。”   谢择星一听要他自己辨认那名绑匪,顿时又紧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傅凛川按住他肩膀,适时出声:“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算了。”   谢择星的嘴唇动了动,对上傅凛川温沉安抚的目光,像从中汲取了力量,慢慢点头:“……我看。”   张鸣将手机递过来,是一段医院大厅的监控画面,看不清脸的高大男人抱着谢择星闯进来,导诊台的护士迎上前,说了几句话后去推来平车,那个男人将谢择星放上去,跟随护士一起将他推去急诊。   “认得出是谁吗?”张鸣问。   谢择星死死瞪着视频画面里的人,睁大的眼睛里浮起恐惧,仿佛又感知到了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让他想要尖叫逃离,身体很快开始颤抖摇摇欲坠:“不——”   傅凛川伸过来的手挡住了他的眼睛,沉声冲张鸣说:“他不能再看了。”   张鸣见谢择星这个反应,也只能收回手机,不死心地问:“你自己能认出来吗?”   显然是不能的,谢择星始终低着头,嗓音含糊:“我不知道……”   徐寂见状也赶紧阻止张鸣:“算了老张,别逼他了。”   傅凛川将他们送出病房,徐寂停步犹豫问他:“择星的事我还没跟小悄说,小悄一直很担心,我想告诉他带他来看择星,你看行吗?”   傅凛川直接拒绝:“等他精神状态再好一点再说。”   徐寂却觉得让何悄来安慰谢择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   “没有但是,”傅凛川坚持,“他腺体功能受损,你觉得他会高兴让原本要跟自己结婚的Omega知道?”   徐寂瞬间没话说了。   “……那就再过段时间吧。”   把人送走,傅凛川转身回去,见谢择星的心情似乎又差了些,问他:“外头天气不错,想不想去下面走走?”   谢择星有些犹豫,傅凛川就当他是答应了,拿起件他的厚夹克外套扔过去:“穿上。”   谢择星磨蹭了一阵,终于套上了夹克下床。   出门时傅凛川忽然说:“下次不让徐寂来了。”   谢择星问:“为什么?”   “他每次带着那位张警官来你就不开心,没用的家伙只会帮倒忙。”傅凛川带着他走进电梯,随口抱怨。   谢择星难得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埋怨别人,有些新鲜:“……他们也是想赶紧抓到人吧。”   “你想吗?”傅凛川看着他问。   谢择星顿时语塞,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再面对那个男人,后续的指认、作证那些,他全部不想参与。   傅凛川伸手揽过他的肩膀,那种朋友哥们式的姿势,口吻随意:“别想了,交给那些警察吧。”   谢择星轻“嗯”,电梯已经到一楼开门,傅凛川揽着他走出去。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虽然已经入冬,中午却出了大太阳。   傅凛川带着谢择星就在住院部楼下的院子里转了转,顺口跟他提起徐寂说的去看心理医生的建议。   谢择星很抗拒,见了心理医生他势必要一遍遍说起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他是真的不愿意。   傅凛川看出他的心思:“不想就算了,有什么想倾诉的可以跟我说,不用闷在心里,你知道我以前选修过心理学课程,在这方面也懂一些。”   谢择星没话找话地道:“我以前问你为什么选修心理学,你好像从来没告诉过我原因。”   傅凛川只说:“想更了解自己一点。”   谢择星微微诧异。   但傅凛川没有再解释。   那时他不知道怎么跟谢择星相处,被困在无望的爱情里近不得远不能,还要努力压制心中的恶念,于是去修了这门课,想要更深刻地洞悉自己找一个情绪上的出口,结果当然是失败的。   越是清楚了解自己的性格底色,越是知道心理学救不了他,那些方式通通对他没用,他只能熬着,日复一日地熬着,要么最终死去,要么变成魔鬼。   傅凛川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病房的管床医生打来跟他确认昨天急诊那边转来的伤患的用药情况。   傅凛川利落交代完,挂线后闲聊一般告诉谢择星:“昨天有个年轻Alpha割伤腺体流了很多血,送来急救,本来他的腺体可以保住,他自己签字要求摘除了。”   谢择星问:“为什么?”   “他跟他男朋友都是Alpha,”傅凛川解释,“因为信息素排斥没法进行正常的性生活,易感期甚至会因为信息素失控打起来,所以他宁愿不要腺体。”   谢择星的面色微僵:“……Alpha跟Alpha在一起本来就是悖论。”   “倒也不是,”傅凛川看着他,意味不明地说,“和谁在一起都只是个人选择而已,人是情感动物,基因的枷锁再沉重也总有人想要从中挣脱。”   谢择星有些恍惚,似乎没想到傅凛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如果是以前的他,也许会笑着跳起来抬臂勾住傅凛川的脖子,调侃他是不是也想挣脱一下。但是现在,谢择星只是下意识地想否定,却又找不出辩驳的话。   傅凛川抬手,拂去他肩头掉落的一片黄叶。   “我实话实说而已,没别的意思。”   “可我不想,”谢择星近似赌气般地说,“为什么别人想就要强迫我?”   “我说了,该死的是他,跟你无关。”   傅凛川的声音低下:“你不用太在意这些。”   阳光太亮,谢择星始终不能适应,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矫情了,却控制不住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负面情绪:“我能不在意吗?”   像之前在病房那样,傅凛川抬起的手挡在了他眼前。   谢择星一愣,下意识地眨动眼睛,眼睫颤动轻刷着傅凛川的掌心。   “是不是很晒?”傅凛川问他。   或许是脑子的反应依旧迟钝,谢择星没有拉下他的手,很慢地点了点头。   傅凛川凝视他在自己手掌之下的下半张脸,像那时被眼罩遮住后一样,不同的是这张脸不再那么紧绷,也终于逐渐有了红润的血色。   傅凛川撤开手,谢择星的眼睛仍在眨动着,有些茫然。   傅凛川轻道:“气色好多了,脸也好看了。”   谢择星渐渐适应了这过分明亮的天光,对上傅凛川凝着自己的眼睛,视线停住一瞬:“……你不要逗我了。”   傅凛川听话道:“好,我不逗你,那你呢,能不能开心一点?”   谢择星在他这样的目光里失语:“我……尽量。” 第28章 他的精神鸦片   清早,谢择星吃早餐,管床护士来给他做每日例行检查。   傅凛川调整了医嘱交代给护士,又温言叮嘱了谢择星几句,看他已经能够静下心看书,放心出门去工作。   傅凛川回去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诊。   郭伟胜也在,见到傅凛川进来斜了他一眼忽然问:“傅医生,你那朋友腺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怎么看着他的激素水平值表现那么奇怪呢?”   这人阴阳怪气的,眼神也戏谑,傅凛川没兴致应付,丢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对方“啧”了声。   “跟我无可奉告,到了主任面前你不得好好解释?如果真是什么特殊病例,你藏着掖着不合规矩吧?”   傅凛川没理他,出门时路过护士站,叫住了刚从谢择星那里出来的护士,问对方郭伟胜为什么会看到谢择星的检查单。   护士尴尬解释:“昨天郭老师过来,顺手拿起就看了,我没拦住他,抱歉。”   傅凛川的脸色不好看,他自己亲自做谢择星的管床医生,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谢择星的具体情况,但总有人不自觉,尤其是喜欢找他麻烦的人。   下午钟主任果然将他叫去了办公室,开门见山问起他谢择星的情况。   傅凛川已经想好说辞:“他是腺体损伤导致的衰退症,激素α值持续降低,之后也许能稳定下来,也可能完全丧失腺体功能。”   腺体衰退症多发于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且不可逆,那位秦老就是因为这个毛病选择了腺体移植。像谢择星这样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患病的案例很少,但也非完全没有。   钟主任已经看过了谢择星的各项检查结果,目前表现出来的情况一如傅凛川所言,倒是没有怀疑。   只有傅凛川自己心里清楚,谢择星的腺体激素水平已经稳定,数值不会再继续降低了。   但是这些,他没打算说出来。   谢择星下床去开水房打热水,这种小事他自己能做,不想麻烦别人。   对门的病房也是单人间,门开着,年轻的Alpha在输液睡午觉,床边守着的人拉着他的手,态度自然亲密,那也是位Alpha.   谢择星这几天偶尔听那些护士们聊天,总会提到这两位Alpha的恩爱和决绝。为了能在一起宁愿放弃腺体,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理解,说起来总免不得要唏嘘感叹一番。   爱情有这么重要吗?   谢择星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些人疯了,全部都不可理喻。   傅凛川过来时,谢择星站在走廊上正微微失神。   “在想什么?”傅凛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在发呆?”   谢择星的目光转过去,到嘴边的问题便脱口而出:“你觉得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傅凛川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谢择星语塞,想起在那场暗无天日的噩梦里,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的爱,颇觉荒谬。   别人所谓的爱,带给他的只有折磨和痛苦。   “……没什么。”   傅凛川见他手里拿着热水瓶,接过去:“我去帮你打水,你先回去。”   “不用……”   “进去吧,”傅凛川道,“我很快回来。”   谢择星看着他背影走远,那些躁乱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下来,不再关注别人的事情,转身回去了病房。   傅凛川回来后随口说道:“何悄还不知道你的事,徐寂提了好几次,想告诉他带他来看你,你什么想法?”   谢择星握着书的手微微一顿,傅凛川正在倒水,瞥见他的动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也瞒不了太久,你在结婚前夜失踪,所有人都以为你逃婚了,总要给个交代。”   谢择星苦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好像很对不起他。”   “不用这么觉得,”傅凛川在床边坐下,安慰他说,“逃婚不是你的本意,你才是受害者,你没有对不起谁。”   “可我现在这样,”谢择星很犹豫,“也不可能再履行婚约了,我不想拖累他。”   傅凛川太了解谢择星的个性,料到他会这么想。   “遗憾吗?”   谢择星被问住,想找个Omega定下来是为了完成奶奶的心愿,他对何悄说不上喜不喜欢,原本是想着婚后培养感情也一样。他也没有瞒着何悄,直说过自己的想法,何悄愿意配合他,所以他们那时才决定结婚。   但是现在,在经受过那样的遭遇后,他实在没信心自己能照顾好一个Omega,他可能连标记对方都做不到,何苦拖累人。   再有就是,因结婚而生出的这场噩梦让他本能地恐惧抵触,他是真的不想再继续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谢择星难堪道:“我看他这几个月给我发了很多消息,逃婚虽然不是我主观意愿上的,我也确实让他在婚礼当天丢了新郎,我补偿不了他。”   “快刀斩乱麻吧,”傅凛川说,“说清楚对大家都好,别总想着别人,也对你自己好一点。”   谢择星稍怔,似没想到傅凛川会这么说。   傅凛川微一抬下巴:“人要学会自私一点,顺从自己的心意,难道不对?”   谢择星松了一口气,那些纠结的心思轻易被他三言两语安抚:“嗯,你说得对。”   傍晚时,徐寂带着何悄来了医院。   何悄着急进病房见谢择星,傅凛川则拦住徐寂:“让他们单独说,你别进去。”   徐寂不放心,但被傅凛川坚决拦在了病房外。   他只能按捺住,将上次拿走的谢择星的笔电还给傅凛川:“择星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还是上次说的,腺体损伤,功能衰退,”傅凛川平淡道,“他不打算再跟你弟弟继续婚约。”   “那怎么行,”徐寂当下反对,“小悄很紧张择星,知道他腺体出了问题也没想过放弃……”   “是择星不想再继续了,”傅凛川强调,“他有选择权。”   “但是——”   “你这么疼你弟弟,你觉得择星现在这样,以后是他照顾你弟弟,还是你弟弟照顾他?”   徐寂争辩:“……但小悄真的很喜欢择星。”   傅凛川说:“择星现在的情绪问题,需要别人无条件给他让步,他晚上还时不时会做噩梦,也就这两天才敢独自出病房门打水,下楼散步还是必须我陪着。他现在需要的是别人给他安全感,让你弟弟跟他在一起,必须你弟弟时时忍让,你愿意这样?   “还有就是,他的腺体情况不容乐观,能不能恢复到从前不好说,勉强在一起另一半Omega也会很痛苦。”   徐寂哑然,眼里生出动摇,尴尬道:“……择星电脑里的婚照真找不回来了,跟注定了的一样。但小悄一时半刻地估计也不会死心,我劝劝他吧。”   “嗯,”傅凛川的声音一顿,又继续,“你也不是真心希望你弟弟跟择星在一起吧,当初何必把他介绍给择星?你们本来也不是亲兄弟。”   被戳中心思,徐寂面色微变。   傅凛川一哂。   病房里,何悄听到谢择星说要解除婚约,直接愣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谢择星递纸巾给他,跟他道歉:“抱歉,是我不好,我现在腺体受损,不想再拖累你。”   “我不在意,”何悄的声音发颤,重复说,“择星哥,我真的不在意,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真的,我……”   “是我没办法再继续,”谢择星难堪解释,“我现在每晚都做噩梦,压力很大,我真的没办法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何悄分外执拗,“择星哥,你让我照顾你吧,我是Omega,但我没那么软弱没用,你压力大我可以陪着你安慰你,怎么样都好。你不想结婚我们就先不结婚,婚事推迟以后再说也可以。”   谢择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一个人确实很难走出来,但他潜意识里现在除了傅凛川对谁都无法做到百分百信任,即便明知道对方是好意,他也本能地抗拒他人的近距离接触。   他可能以后都无法再跟任何人构建亲密关系了。   “对不起……”   所有的话到嘴边,最后就只有这三个字。   何悄的神情很难过:“真的不行吗?”   傅凛川推门进来,示意徐寂:“你先带你弟弟回去。”   失魂落魄的何悄被徐寂劝走。   病房中安静下来,谢择星也不好受,傅凛川忽然凑近过来,直接转移他的注意力:“有个好消息。”   谢择星一愣:“什么?”   傅凛川道:“你的伤口可以拆线了。”   他去拿来医用托盘,里面是拆线要用的工具。   利落剪断缝线,傅凛川盯着那道疤看了一阵,谢择星的腺体依旧很漂亮,经过改造之后这只振翅的蝴蝶愈显生动,并非他的错觉。   哪怕有一道伤疤横亘在上方,时间长了总能抚平。   “疤痕很小,坚持涂一段时间祛疤膏就会完全消失。”傅凛川轻声说。   谢择星微微侧过头,不太想提这些。   傅凛川先帮他搽了药,冰凉的触感让谢择星有些不适应。   傅凛川提醒他:“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用腺体贴,这个药膏也有遮盖信息素气味的作用,不过没腺体贴那么管用,将就吧。”   谢择星无意识地蹙眉,嗅到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信息素味道,终于心头稍松。   这些天他的腺体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不见反应,尽管傅凛川安慰他说是正常现象,他也难免焦躁。   “闻到了?”傅凛川道,“我说了会好的,是不是?”   谢择星点了点头:“谢谢……”   “又说谢?”   谢择星改口:“辛苦你伺候我这个麻烦的病患。”   傅凛川道:“知道就好。”   他嗅着萦绕鼻尖的凛冽冷香,心情难得不错。   谢择星犹豫问他:“不会影响你吗?”   “什么影响?”傅凛川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你的信息素?你不知道腺体外科医生必须持续做抗干扰训练?”   谢择星安下心:“哦。”   傅凛川看着谢择星终于松弛下的神情,悠悠垂眼。   没有说的是,他也给自己注射了整整五轮融合诱导剂,全部携带了谢择星的信息素提取物质。谢择星的信息素于他不但不会有负面影响,更是他从今以后的精神鸦片。   他甘之如饴。 第29章 你不要这么凶   谢择星在一周后出院,情况稳定后傅凛川也不想让他在医院里久待,给他开了出院证明。   收拾东西时谢择星忽然说想去看自己奶奶:“我失踪了这么久,我怕她担心。”   傅凛川点头:“一会儿办完出院手续就去。”   他到点下班,开车载谢择星离开医院。   路上有些堵,谢择星安静看着车窗外热闹的城市街景,恍若隔世。   “……我之前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眼前这些了。”   开着车的傅凛川随手递了颗巧克力过来。   “昨天买的,之前你的腺体激素值不稳定,不能吃太甜的东西,现在可以了。”   谢择星伸手接过,在指间摩挲了一下巧克力外层的金色锡箔纸,这么久了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再是之前那样的勉强假笑,这个笑真正发自他内心:“你别把我当小孩哄了。”   “没有,”傅凛川淡定说,“你比小孩难哄。”   一小时后,车开到城北的疗养院。   谢择星父母去世得早,家中长辈只有一个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长期住在这边。   傅凛川在走廊上等,谢择星独自进去看他奶奶。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飘起了小雪。   傅凛川走去窗边朝外看,路灯下雪子洋洋洒洒地飞舞。   落雪无声,他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宁静。   谢择星就在他身后的房间里跟奶奶说话,很快就会出来,他们再不会分开。   推门声响起,傅凛川转身,谢择星走向他,话到嘴边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谢”字说出口:“我奶奶不知道我没结婚的事,她说我之前很久没来这里,她给你打过电话,你告诉她我去度蜜月在国外接了工作,这几个月你也经常来看她。”   “举手之劳而已,”傅凛川说,“不是什么大事。”   谢择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谢意:“……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欠着吧,以后再说。”傅凛川无所谓地道。   乘电梯下楼时,他忽然提议:“择星,你要不要搬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   谢择星转头对上他落过来的目光,有些拿不定主意,其实还是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   傅凛川说:“绑匪还没抓到,你暂时最好不要一个人独居。”   被他这么一提醒,想到对方还在暗中窥视自己的可能性,谢择星的面色逐渐发白。   电梯门已经打开,傅凛川抬手按了一下他后背,替他做出决定。   “跟我回家。”   晚餐是在回去路上吃的,傅凛川结账买单时谢择星站在旁边等,余光自前方一面镜子里瞥见身后过来的人,蓦地身形一僵,差一点尖叫出声。   傅凛川回头见他眼神惊恐慌乱,立刻将他拉近自己:“择星?”   穿着皮衣的高大男人搂着个女孩自他们身边过,已经走出了餐厅。   傅凛川皱了下眉,立刻意识到是刚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跟监控里拍到的那晚他送谢择星去医院时穿的那件皮衣很像,谢择星认错了人,所以这样惊惶失措。   “不是他。”他按住谢择星的肩膀,加重力量,沉下声音。   谢择星逐渐回魂,也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但控制不住地失态,情绪显而易见地又低落下去:“我……”   “我们回去。”   傅凛川揽着他走出去,拉开副驾的车门,将谢择星按坐进去,弯腰帮他拉上安全带。   他没有立刻退开,谢择星恐惧不安,便也没有看到傅凛川目光垂下的那短暂几秒里,眼里翻涌的深黯复杂。   傅凛川抬了头,近距离地凝视谢择星微微泛红的眼睛:“很难受吗?”   谢择星两手攥着安全带,手指收紧又松开,半晌苦涩道:“我本来以为我能忘了……”   “慢慢来。”   傅凛川说给谢择星听,也说给自己听:“时间长了就好了。”   谢择星看到他眼里的安慰和鼓励,心头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他自己尚未意识到,慢慢点了头。   因这一段插曲,傅凛川直接将车开回了自己住处,打算等明天中午再找个时间去谢择星那里帮他拿东西。   谢择星神色恹恹,之后便一直靠座椅里侧头看着窗外没再做声。   直到停车,傅凛川提醒他:“先前给你的巧克力你还没吃。”   谢择星转回头:“……我忘了。”   傅凛川伸手,从他口袋里摸出那颗巧克力球,帮他剥开:“尝尝。”   巧克力送到嘴边,谢择星犹豫了一下,在傅凛川直直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咬下去。   傅凛川问:“好不好吃?”   谢择星勉强尝出其中滋味:“嗯。”   “好吃也没个笑脸,”傅凛川一本正经道,“我就说,哄你比哄小孩难。”   谢择星终于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你自己要我来你这……”   “嗯,”傅凛川认同,口吻愉快,“所以是我自找的,我乐意。”   他推开车门:“走吧,下车了。”   傅凛川嘴上说着难哄,其实很用心,谢择星心里也清楚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如果没有傅凛川,他可能很难熬下来。   “你就一直在我这里住着,先休养一段时间,白天尽量不要出门。”   傅凛川说着话,按开指纹锁。   谢择星跟着他进门,其实傅凛川这里他来过很多次,这个地方确实比他独居的家更能给他安全感。   “你先去洗澡,”傅凛川交代,“我去给你收拾房间铺床。”   谢择星好像终于回过神,看着他。   “去吧。”傅凛川温声道。   谢择星走进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盯着前方镜子里自己黯淡无神的眼睛,发呆了片刻,抬起的手轻轻抚摸上后颈的腺体。   他摸到一道凸起不平的疤,像被烫着一般松开手,停了须臾再又咬住牙关,指尖重新摩挲上去。   虽然看不到,但手中的触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腺体已经被人改造了,没有任何自欺欺人的可能。   傅凛川铺完床出来,没有听到卫生间那边传来水声,想起之前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立刻上前去敲门:“择星,你在洗澡吗?”   里面的人没有反应,他又重复敲了两次,直接转动起门把手:“择星!开门!”   卫生间的门被他推得“砰砰”响,谢择星终于从里面拉开。   傅凛川到嘴边的责备在目光触及他发白的面庞时滞住:“……你还没洗澡?”   谢择星将傅凛川的焦急担心看在眼里,意识到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尴尬道:“我现在洗。”   他想重新关上门,被傅凛川制止。傅凛川攥住他手臂将他拉近,盯着他的眼睛:“你刚在里面做什么?”   傅凛川的语气不太好,谢择星听着有些难受,低了头小声说:“傅凛川,你能不能别这么凶啊?”   他以前就是这样,抱怨傅凛川的时候便会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   傅凛川有些气笑了:“嫌我凶?”   谢择星皱了下眉:“算了……我洗澡了。”   傅凛川松开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洗快点,要不我又来敲门。”   谢择星认命点头:“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他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傅凛川让他在沙发里坐下,拿来祛疤膏帮他涂抹。   茶几上搁着那个相机,谢择星随手拿起,才想起是自己以前忘在这里的东西。   “我还以为弄丢了。”   “你总是丢三落四的,毛病也多,关心你还抱怨我凶,”傅凛川一边帮他搽药膏一边说,“真娶个Omega让别人当老妈子伺候你,过不了两年人就得跑。”   谢择星有心反驳,又觉得没意思,反正他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了。   傅凛川偏过头,瞥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道:“你的易感期快到了吧。”   谢择星才松懈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在那个噩梦里易感期所经历的遭遇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他难堪道:“我下周开始吃抑制药。”   “这次别吃了,”傅凛川说,“你的腺体被改造过,易感期什么状况不好说,最好能真正进入易感状态观察,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治疗。”   谢择星很不情愿,冷不丁地想起那个男人说的腺体虽然被改造,但他不会像Omega那样有发情期,他却不敢信。   “……你觉得,我现在易感期会变成什么样?”   傅凛川直言:“我也不确定,毕竟没有前例。”   “Alpha易感期渴望跟Omega结合,Omega的发情期反之,那我呢?”   谢择星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焦躁:“我如果也跟Omega一样,需要Alpha信息素才能被安抚,那我所谓的易感期,跟Omega的发情期有什么区别?”   “放松一点。”傅凛川按住他一侧肩膀,试图安抚他,“就算是那样,本质也不同,我说过了你腺体自身合成的依旧是Alpha信息素,不会像Omega那样在发情期成为其他Alpha的觊觎对象。”   谢择星自嘲:“那我是不是还得庆幸?真那样我也不敢在你这里待着了,毕竟你也是Alpha.”   “择星,”傅凛川咬重他的名字,“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他已经搽完药退开,谢择星看到他眼中的不悦,讪道:“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傅凛川问。   谢择星只得说:“我跟你道歉吧,行吗?”   “不需要,”傅凛川伸手弹了一下他脑门,“别胡思乱想了。”   谢择星愣住。   傅凛川已经起身离开,去收拾东西了。   谢择星发呆片刻,抬起的手按住了自己刚被傅凛川触碰过的额头。   以前他从来不觉得Alpha与Alpha之间关系亲密一点有什么问题,经历过那些事情后他的心境到底跟从前不一样了,刚才顺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傅凛川误会,并非他的本意。   傅凛川是他现在最信任的人,他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掺进任何杂质。   傅凛川将谢择星换下的衣服扔进阳台的洗衣机里,谢择星跟过来,踌躇之后说:“凛川,我还是跟你道个歉吧,抱歉,我刚不该说那种话。”   弯着腰在调洗衣机的傅凛川站直起身,转头看向他:“你刚说了什么?”   谢择星:“……”   傅凛川道:“我忘了。”   谢择星无奈说:“总之我道歉了。”   “哦,”傅凛川不接受,“我忘了,所以你的道歉没用。”   他不再搭理谢择星,去拿洒水壶装水来给阳台上养的几颗仙人球和多肉浇水,原本还有几盆花,发现谢择星现在对花粉过敏后已经被他扔了。   他走到哪谢择星亦步亦趋地跟到哪。   谢择星以前没觉得傅凛川这么无赖,即便明知道对方是为了逗他放松心情。   “那你要我怎么样?”他自暴自弃地问,“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傅凛川将洒水壶塞他手里:“以后每天在家你负责养它们,好好养着,我会检查。”   “……”谢择星只能点头,“知道了。” 第30章 用信息素安抚   离下班还有几分钟,傅凛川回到办公室,不时看时间。   汪晟顺嘴调侃:“又急着到点下班啊?”   傅凛川懒得搭理他,开始收拾东西。   郭伟胜进来,满脸春风得意,他的一篇文章刚在国外的顶级期刊上发表,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起哄让他请客。   “行行,晚上我请,”郭伟胜喜不自胜,“不用值班的待会下班跟我一起走,要值班的等着我给你们打包带回来。”   大家便又恭维他大方,什么话好听捡什么说。   郭伟胜的目光睨向傅凛川,笑问:“傅医生今晚不用值班吧?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傅凛川冷淡丢出两个字:“不去。”   他已经准备走,却有护士来叫住他说有个病人出了点状况,让他去看一下。   他只好重新拎起白大褂套上:“走吧。”   二十分钟后傅凛川再回来,原本闹哄哄的办公室里只剩汪晟一个。   “你不去跟他们一起吃饭?”傅凛川随口问。   汪晟撇嘴:“对着姓郭的那小子那张死人脸就倒胃口。”   他正在翻郭伟胜那篇文章,忽然脱口而出:“卧槽!这小子论文里的临床数据,不是你之前一直在跟踪的那几个病例?你来看看!”   傅凛川走过去瞥了眼汪晟的电脑屏幕,眉峰微挑,确实是他的数据,全部做了脱敏处理。   “他剽窃你的数据发文章你这么淡定?”汪晟愤愤不平,“你这都不去举报他?靠,我真是说错了,死人才不会剽窃别人研究成果,他比死人还不如!”   傅凛川收回视线,平静说:“他的文章已经发了,我现在去举报能怎么证明这些数据是我的?收集证据很麻烦。”   汪晟跟他关系好所以知道他一直在跟踪这些病例,其他人就不定怎么想了,事情闹大了对他未必有好处,院里说不定还会劝他息事宁人。   “那你就这么放过他,看着他风光?”汪晟气不过。   “医生靠的是手术刀,不是这些复制粘贴的数据,”傅凛川耷下眼,眼底微冷,“不过……”   汪晟问:“不过什么?”   傅凛川没多解释:“走了。”   出门时他看了眼腕表,还不算太晚。   护士站的小护士们也在议论郭伟胜发的文章,傅凛川径直走进电梯,将那些说笑声挡在门外——   不过偷他的东西总要付出代价的,按下关门键时傅凛川想,那些数据他早就打包交易给了秦氏的那位高助理,惹上了秦氏,郭伟胜那个蠢货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车开出医院时又飘了雪,依旧只有一点雪子。   海市地处南方,冬天难得能见到雪。   等红灯时傅凛川拿起手机给谢择星发消息:【下雪了,把窗户关上。】   半分钟后谢择星回复:【你还没回来吗?今天要值班?】   傅凛川:【不用,在路上了。】   谢择星:【那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傅凛川:【好。】   他放下手机,盯着前方雪雾里红灯倒计时的光亮,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归心似箭。   是谢择星在家里等他。   谢择星刚把菜炒好,放锅里温着,去阳台关窗户。   他已经在傅凛川这里住了快一个星期,一直没出过家门。   每天早上傅凛川去上班后他负责收拾家里,接着开电脑整理以前拍下的照片。晚上要是傅凛川不值班,他会做好晚餐等傅凛川回来吃,之后他们会一起看一场电影,再互道晚安各自回房间。   他也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偶尔还能得到一觉好眠,到这个时候谢择星才真正有种自己得救了的实感,不再一直担惊受怕惶惶不安。   不过今天家里除了他,还有徐寂和何悄这两位客人。   他们是下午时过来的,知道谢择星住在傅凛川这里,特地来探望他。   上次在医院谢择星明确提出了不想继续婚约,何悄却不死心,时不时地还会给他发消息关心问候他,谢择星心里对这个Omega有愧,也不好太过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且今日何悄是跟着徐寂一起过来看他,他就更没有不待客的理由。   “你们再坐会儿吧,凛川应该就快回来了,一起吃完饭再走。”   “那倒不用,”徐寂见他还打算加菜,制止住他,“你也别忙了,过来坐会儿吧,等凛川回来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走,我跟小悄去外面吃就行,你身体刚好点别一直忙碌又累着了。”   谢择星只好过去沙发里坐下,何悄低声问他:“择星哥,是不是我在这里让你不自在了?”   “……也不是,”谢择星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说,他确实没有以前那样的精力和耐性去哄着别人,最后也只是道,“抱歉。”   “算了,”何悄制止住他一再的道歉,“你别总跟我说抱歉了,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不好过,最要紧的是你能养好身体真正好起来。”   谢择星心头稍松:“嗯,谢谢。”   玄关那头响起开门声,傅凛川已经推门进来。   见到坐在客厅里的俩人,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不耐,没有过多表露。   “你们来看择星?”傅凛川脱下大衣外套,走上前。   看到他回来谢择星如释重负,起身去了厨房热菜。   傅凛川在他刚坐过的位置坐下:“有事?”   徐寂说:“局里前两天捣毁了一个非法做人体实验的地下研究所窝点,抓了几个人,老张说想让择星去认一下,看里面有没有人可能是那个绑匪。”   傅凛川的声音一顿:“地下研究所?”   “是,”徐寂解释,“做腺体相关研究吧,可能还跟海市的地下黑市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他顺口八卦:“这个地下研究所似乎跟秦氏有点关系,那位秦老之前不是在你们院做了腺体移植手术?还是你主刀的吧?秦家那么有钱,就是听说这钱来得不怎么干净……”   多的他也没再说下去,警方这边一直想查地下黑市和秦氏,但对方势力根深树大,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次他们也不过抓到了几个外围的小虾米而已。   傅凛川对这些事情没兴趣,只问:“为什么警察觉得那里面可能有绑架择星的人?”   徐寂道:“因为择星当时说的人体实验吧,而且那些研究员也都是有医师执业证书的,真是他们其中的谁绑架了择星,也很合理。”   “去不去得择星自己决定,”傅凛川说,“他愿意去就去。”   谢择星将菜端出来时,徐寂他们已经离开。   “你没留他们下来?”   “为什么要留,”傅凛川帮他一起把菜摆上餐桌,“还是你不嫌麻烦想再去多做几个菜?”   谢择星不太好意思,毕竟他能获救除了傅凛川,徐寂也帮了很大的忙,于情于理他都该请人吃一顿饭。   傅凛川将他按坐下:“下次我不在家,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   “徐寂他们不算外人。”谢择星无奈说。   “绑匪也是你认识的人。”傅凛川坐下,直直看过来,眉弓在他眼窝凹陷处投下阴影,让他原本柔和的眼尾显出几分直刺人心的锐利。   谢择星因他这个眼神而心神一怔:“……我知道了。”   傅凛川盛汤给他,岔开了话题,提起徐寂刚才说的认人的事。   谢择星下意识地排斥:“我一定要去吗?”   “随你,”傅凛川说,“你不想去可以不去,没有义务一定要配合他们。”   谢择星犹豫再三,他潜意识里是不愿意的,不愿再面对那个魔鬼,但若不把人抓到,他可能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傅凛川慢慢喝着汤,很有耐性地等着他做决定。   谢择星终于点头:“好,我去。”   第二天是周六,傅凛川休息,提前通过徐寂跟张鸣那边联系,带了谢择星去市局。   谢择星一走进公安局大门便很紧张,被傅凛川握住一只手腕才稍微放松了点。   张鸣安慰他:“里面是单向玻璃,那些人看不见你,不用担心。”   傅凛川问:“我能不能跟他一起进去?”   张鸣说:“最好是不要,你在旁边会干扰他的判断,我们带他进去让他自己看就好,就几分钟很快的。”   傅凛川眉心微蹙,谢择星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愈显紧张。   傅凛川轻声劝哄:“我在外面等你,认不出来就算了,不用太为难自己,放松点。”   谢择星本能地攥紧他不愿松开,傅凛川轻轻抽出手:“别紧张,闭眼,深呼吸。”   谢择星的眼睫颤着,听从他的话缓缓闭眼,调整呼吸。   看他稍微平静了些,傅凛川冲张鸣示意:“麻烦。”   张鸣他们带着谢择星进去了辨认室。   傅凛川停步在外面等,徐寂从楼上下来,跟他打招呼:“择星进去了?他还好吧?   傅凛川没什么情绪地说:“他不用被逼一遍遍面对之前的事才能真正好起来。”   辨认室里,单向玻璃窗后方一排站了七个人,全是高大的男性Alpha,张鸣再次提醒谢择星放松,让他仔细看。   谢择星手指收紧攥住拳头,勉强稳住呼吸看过去,都是陌生面孔,他一个也不认识。其中有没有谁是绑架他的人,他好像看谁都像,又看谁都不像。   “你再看仔细一些,认真回忆一下绑匪的特征,看自己有没有遗忘过什么细节。”   张鸣的声音不停往他耳朵里钻,那些痛苦的、不堪的、混乱的记忆在脑子里交替翻滚,鲜血淋漓、撕心裂肺。   谢择星的额头上很快渗出了汗,恐惧地闭起眼摇摇欲坠。   张鸣不想就这么放弃:“你冷静些,再想一想。”   “你没看过他长相那有没有见过他身上别的特征?胎记伤疤什么都行。”   “或者你再想想有没有身体记忆之类的……”   痛苦化作实质重压而下,像有四面八方的声音一齐在催促逼迫他,“啊——”谢择星忽然尖叫出声。   更多混沌的声音哽在他嘶哑的喉咙里,变成了极度惊恐的颤音。   逃、赶紧逃,这个念头一生出,他几乎是本能地撞开身边的警察,失控冲了出去。   门被大力推开,正和徐寂说话的傅凛川被惊动转身,下一秒谢择星冲过来,撞进了他怀里。   傅凛川立刻意识到谢择星又受了惊吓,将人抱住,不悦质问追出来的张鸣他们:“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几个警察很尴尬,一旁的徐寂试图打圆场:“凛川你也冷静点……”   傅凛川没给他面子,揽住在自己怀中发抖的谢择星:“我们走。”   张鸣却上前一步拦住他:“还有个事,需要你们帮忙确认。”   他说着看了眼受惊吓过度的谢择星,说:“他不方便,就你和徐寂确认也行。”   傅凛川冷着脸,徐寂拉了他一下:“就几分钟,你帮个忙配合一下吧。”   僵持片刻,傅凛川安抚谢择星坐下,只让旁边一位看着面善些的女性Beta警官看着他:“我去去就来,很快。”   谢择星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傅凛川轻拍了拍谢择星手背:“我不走远。”   他和张鸣徐寂他们走去大厅另一边,没有走出谢择星的视线。   张鸣打开了一个资料夹,取出最上面的一份,是一份人员户籍资料:“这个人,周崇,你们认不认识,他跟你们一个学校毕业的,比你们低一届。”   徐寂看到资料上的照片和名字愣了一下,说:“我记得他,是个学术疯子,当年在校的时候就经常搞出格的东西,还差点被开除了,他在学校里很有名。”   傅凛川目光瞥过去,淡道:“他毕业后也在我们院腺体外科干过两年,后来辞职去了私立医院,我跟他不熟,之后没再联系过。”   “所以你们确实都认识他。”   张鸣冷飕飕地道:“这人也是这批研究员中的一个,而且是他们的项目负责人,但是他跑了。”   徐寂一愕:“你怀疑绑架择星的人是他?”   张鸣只道:“他也是上个月失踪的。”   虽没有明着说,但大抵是这个意思——他们的同学、认识谢择星、男性Alpha、腺体外科医生、从事非法研究的学术疯子,又好巧不巧地失踪了,任谁都会怀疑这个人。   傅凛川回头看了眼一直魂不守舍盯着自己的谢择星,什么都没说。   张鸣又问了他们一些关于这个周崇的事情,他俩都对这个人不了解,也不能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   上车后谢择星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状态,傅凛川靠近他,直接释出了信息素安抚。   谢择星只抗拒了一秒,抬手揪住了傅凛川的领子,攥得指节发白才在他怀里慢慢找回神智,愣愣看着他。   “喝口水。”傅凛川拧开瓶矿泉水递过去。   谢择星颤颤巍巍地启唇,勉强喝下一口:“……我刚才是不是又失态了?”   “下次不来了,”傅凛川皱眉说,“我就不该带你来这里。”   谢择星嗅到傅凛川的信息素,蓦地面色一白,理智回来终于第一次意识到傅凛川安抚他的方式,是释放他自己的信息素。   傅凛川帮谢择星拉上安全带,递纸巾给他擦汗,坐回驾驶座后若无其事地降下车窗,让密闭空间里过浓的Alpha信息素消散出去。   谢择星嗫嚅出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医生,也是你朋友,”傅凛川说,“我只是选择对你现在最快速有效的对症方法,不用想太多。”   谢择星很难受,他接受不了自己真的变成像Omega那样,需要靠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来安抚情绪。   “……没有其他方式了吗?”   “择星,”傅凛川喊他的名字,转头看着他,“这样会让你很难堪?”   谢择星说不出口,傅凛川是好意,他却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我……”   “放轻松一点,”傅凛川温声道,“你觉得我占了你的便宜吗?还是你占了我的便宜?我说过了我是医生,你可以只把我当医生看待。”   谢择星的眼眶发红,大脑似混沌又似清明,心口仿佛有一团火在不断灼烧,或许也不全是因为他自以为的原因。   顿了片刻,傅凛川收回视线,发动车:“回家了。” 第31章 直觉他生了气   进家门谢择星还有些恍惚,他已经缓过劲,又觉得尴尬,脑子里不停重播傅凛川那句你占便宜还是我占便宜。   “……”   傅凛川一转身见他格外拘谨地站在玄关处发呆,轻抬下巴:“傻了?”   谢择星回过神,狼狈道:“没……”   他试图转移话题:“刚张警官他问了你们什么?”   “按例询问而已。”傅凛川没兴致多提。   谢择星点了点头,想回去房间,刚一动被傅凛川攥住手臂拉回来:“择星,你在别扭什么?”   谢择星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傅凛川却偏要追问他。   沉默注视傅凛川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口徘徊翻涌上不去下不来的那些诡异情绪挤出:“傅医生,刚谢谢你。”   傅凛川第一次被他拿话堵得微微语塞。   说让他把自己当医生,他就真喊上医生了,感谢的话也说上了。   傅凛川骄矜一颔首:“不用。”   谢择星忽然就放松下来,不再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我去做饭。”   “一起吧。”   傅凛川脱下外套,卷起衬衣袖子。   谢择星偏过头,忽然瞥见他手臂上的伤疤,目光顿住,似乎愣了一下。   傅凛川察觉到了,轻描淡写地解释:“之前医院有人医闹,不小心被划伤了。”   谢择星的脑子里有瞬间空白,冷不丁地想起那个男人手臂上似乎也有一道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伤,当时自己在易感状态下失控抓着对方的手摸到渗出的血,那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怎么了?”   傅凛川见他脸色不对,关心问。   谢择星很快敛回心绪,甩掉那些荒谬的念头,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有医闹?除了手上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傅凛川随口说起当时的情况。   “就是这样,他被我同事故意误导以为我能保住他Omega的标记却没尽力,他Omega坚持要跟他离婚,于是他把满腔怒火发泄在我身上,后续人已经被公安机关扣留。   “我还好,被水果刀划了一道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谢择星皱眉,他并不觉得被水果刀划上一道不算大事,如果不是当时傅凛川躲得快,也许就被刺中其他要害部位了。   “……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吧,医生也是高危职业,医闹出人命的例子也不是一两起了。”   傅凛川倒不是很在意,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我尽量。”   谢择星见他这副态度,有些气不顺:“世上的疯子怎么这么多,明明是他自己出轨做错事,怎么好意思把离婚的锅甩到你这个医生身上……还有,标记这种东西,果然一点用都没有。”   可惜总有人执迷不悟,执着于这一点生理上的牵绊。谢择星自嘲想着,若当真人人都认得清,他也不至于被强行改造腺体,变成现在这样的怪物。   傅凛川却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随意“嗯”了声,转移话题:“中午想吃什么?”   谢择星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不想扫兴,说要考虑一下,开了冰箱拿食材。   傅凛川去了趟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冲水时,他低眼一直盯着自己手臂上的那道疤。   不止这一处,还有脖子上、手掌上,他当时和谢择星在争执中弄出的伤,都有可能成为谢择星怀疑他的破绽。只不过别的疤痕浅他坚持涂抹祛疤膏,已经没有了痕迹,唯独这道被刀划伤又被谢择星二次抓伤的口子,不会那么快消失。   许久,傅凛川抬头,看向前方镜子里自己神色冷淡的眼睛。   其实谢择星说得对,标记没用。他要的,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标记关系。   他不会让谢择星发现,绝对不会。   出来时傅凛川瞥了眼在厨房忙碌的谢择星,转身进去书房,坐下开电脑,点开邮箱。   昨夜收到的电邮就在第一页。   发件人,周崇。   【我收到消息,研究所被公安机关捣毁其他人都已经落网,我回不去了。不过算了,你说得对,为秦氏那些人干活没有前途,他们从来不信任我的能力,一直不肯让我进核心实验室,出了事就弃车保帅把我们所有人都抛弃了,你当初不愿意把自己卖给他们是明智的。   我已经在欧洲这边找到了新的适合我的工作,国内不能研究的东西在这边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我一定能实现我的价值。   我走得匆忙,城西的那套出租房没退,我的很多宝贝都留在那里,警察应该不会这么快找到那边,我把房门密码给你,里面的东西都送给你。   傅师兄,你是我唯一佩服的人,期待将来有一天你能来这边跟我一起共事。】   傅凛川微眯起眼,握着鼠标的手指微顿,似乎想到什么。   片刻后,他点击彻底删除了邮件。   过了两天,何悄再次登门。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将谢择星之前落在他那里的一本书归还。   过来前他特地给谢择星发了消息,虽然傅凛川提醒过不要随便给外人开门,但对方是来还东西,谢择星也不好真的把人拒之门外。   其实只是一本谢择星自己都忘了的书而已,还不还的都没什么关系,何悄不过是找了个来这里的合适借口。   谢择星给他倒了杯茶,坐下跟他尬聊了几句。   何悄似乎已经收拾好心情,主动说:“择星哥,我们做不成夫妻,还能做朋友吧?只是朋友关系的话,会不会让你自在一点?”   在谢择星开口前,他又道:“还有啊,我不想听抱歉那两个字了,你就别说了啊。”   谢择星只得道:“……我没打算再说。”   何悄笑起来:“那就好。”   这个Omega一贯活泼乐观,要不谢择星当初也不会觉得他跟自己合得来,选择跟他结婚。   哪怕明知道何悄还没死心,也许是想换个方式以退为进,至少这会儿他这么说确实让谢择星松了口气。   “书我看完了还给你,还有你的笔记本电脑,”何悄接着说,“上次去医院我哥已经帮我交给傅医生了,我本来是想从你电脑里把我们的婚照拷过来留个纪念,不过数据丢了只能算了,还真是老天都不想让我们俩在一起……”   一句话又让他们同时沉默下来。   何悄摸了下鼻子:“算了,我不说这个了。”   谢择星点头:“凛川跟我说了,我之前笔电拿去修,丢了一部分数据。”   提到这个他其实有些无奈,他还有部分照片在工作室的电脑里,他现在接不了别的活,想着至少能把以前积攒的底片修一下。但傅凛川不在,他一个人连出门去趟工作室都要犹豫再三,拿不定主意。   何悄看出他神色间的迟疑,问他:“择星哥你在担心什么?”   谢择星说了实话:“我想去趟工作室拿东西,但是不太方便出门。”   何悄知道他的顾虑和紧张,提议道:“要不我陪你去吧,大白天的有我陪着你不会出什么事,拿了东西我再送你回来。”   他没给谢择星拒绝的机会,直接拿出自己手机叫车,冲谢择星一笑:“走吧,我们速去速回。”   傅凛川下午出去参加了一个政府举办的学术会议,五点多结束后不打算再回医院,难得一天提早下班。   先前谢择星出家门时特地发来消息告知他,得知谢择星是跟何悄一起去的,他当时只回了一句“注意安全”。   车开出会场傅凛川又给谢择星发去信息,说去工作室接他,让他就在那边等,谢择星没有回复。   天色渐晚,晚霞在天际曳出大片火烧云,烧得人心躁乱。   消防车鸣笛呼啸而过,傅凛川随手按开电台,新闻正在播报海滨路秀云大厦刚刚发生火情,恐造成交通堵塞,提示大家绕行。   傅凛川神色微变,谢择星的工作室就在秀云大厦里。   他赶到现场时这边已经乱套,随处可见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大厦楼下拉起警戒线,上方几层浓烟滚滚,不断有明火蹿出。   傅凛川靠街边停车,听人说起火点是第十四层,立刻下车,拨出谢择星的电话逆着人流朝前走去。到最前方被在此维持治安的警察拦住,他沉声说:“我朋友工作室在楼上,就在起火点上面一层,他没接我电话,我要上去看看。”   “不行,现在不能进去,”对方明确拒绝他,“已经有消防人员上去救人了,你在这里等就行。”   傅凛川面色冷沉,抬头朝上看去,浓烟几乎将整栋楼吞噬其中,墙面外侧不时有燃烧物坠落,消防车的高压水枪喷上去似乎起不了太大作用。   他的眉头紧蹙,再次要求:“我要进去。”   对面警察坚持摇头,不肯通融。   “放开我!”傅凛川想强闯进去,被几个警察一起拦下。   僵持间,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视野里——谢择星被消防员从大厦里带出来,神色狼狈,脸上沾了灰,人倒是没事。   傅凛川的喉结重重滚了一下,视线紧锁住他,正要上前,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下来买咖啡的何悄见到谢择星出来,一步冲上去,激动抱住了他。   “择星哥你吓死我了!我刚买完咖啡回来突然听说发生火灾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幸好……”   傅凛川的目光似刀一样划过去,顿住了脚步。   谢择星有些尴尬,抬手轻拍了拍何悄后背:“我没事。”   似乎感知到另一道盯着自己的视线,谢择星抬眼,对上几米之外傅凛川的目光,微一愣。   傅凛川迈步上前,谢择星下意识松开了环住何悄的手。   “过来,”傅凛川开口,嗓音冷硬,“跟我去医院做检查。”   何悄攥着谢择星,人还有些懵。   傅凛川没理他,再次冲谢择星示意:“跟我去医院。”   谢择星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没必要:“我没什么事,别麻烦了。”   “吸进了浓烟必须去医院做检查,”傅凛川坚持,态度强硬,“走。”   何悄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松开了攥着谢择星的手:“……择星哥,还是去医院吧,我跟你们一起去。”   谢择星只能点头:“那走吧。”   有何悄在,谢择星跟他一起坐进了后座。   车开出去,何悄心有余悸,问谢择星为什么会发生火灾。   谢择星解释是楼下一层烧上来的,就几分钟的事,他发现之后立刻下楼,但楼道里烟大差点下不来,好在碰到上去救人的消防。   何悄闻言有些后怕,原本说拿了东西就走,但谢择星这边是台式电脑导数据需要时间,他才下楼去后面街上买咖啡,谁曾想会出了事。   他这会儿反应过来也说:“是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傅医生说得对,检查放心点。”   谢择星低声道:“你别这么紧张……”   傅凛川忽然一个急刹车,骤停下。   后座的俩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推门下车,绕到谢择星这边拉开了车门,弯腰看向车中人:“你坐副驾。”   “……”被傅凛川紧盯着,谢择星话到嘴边又咽回。   他直觉傅凛川不耐烦,甚至生了气,有意地在给他摆脸色,虽然他其实不是很明白傅凛川在气什么。   傅凛川凉声开口:“你俩一起坐后面聊天,让我给你们做司机?你觉得合适?”   近似玩笑的一句话,他的语气却丝毫不似玩笑。   何悄也愣了愣,主动说:“择星哥你要不就坐前面吧,我们俩一起坐这让傅医生开车,确实不太好。”   谢择星只能下车,傅凛川拉开副驾驶坐的门,看着谢择星坐进去。   他再次弯腰,靠过去伸手拭去谢择星颈侧烟灰,拇指重重碾过何悄刚才碰触过的皮肤。   “脏了。”   谢择星一怔,傅凛川已经若无其事地退开,帮他带上车门,绕回了驾驶座。   谢择星尚未回神,不由得视线跟随过去。   傅凛川拉上了安全带,目视前方神情自若地发动了车,方才周身的那些怒气仿佛只是谢择星的错觉。   去医院做完检查折腾到快七点,幸好没什么事。   徐寂收到消息一下班也赶了过来,被又一个人问起怎么会碰上火灾,谢择星已经没力气解释,苦笑:“可能我最近运气太差了吧。”   要不也不会偏偏今天出门就碰上这种意外。   傅凛川看一眼腕表,冲谢择星说:“很晚了,我们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   谢择星索性邀徐寂和何悄一起,徐寂之前的人情和何悄今天的帮忙他不想一直欠着。   傅凛川没有提出异议,他们在医院附近找了间餐厅,要了间安静的包厢。   鉴于谢择星那天认人时的表现,徐寂很自觉地没再说案子的事情,他其实还是想提议让傅凛川带谢择星去看心理医生,但几次话到嘴边,最终作罢。   饭吃到一半时,徐寂去外面接电话,半分钟后又推门把何悄也叫出去,说是家中长辈的来电。   谢择星则去了洗手间,餐桌上只剩下傅凛川一个。   他不经意地偏头,瞥见徐寂随手扔在旁边椅子上的拎包,白色药瓶自没有拉拢拉链的包里滚出来,那是一瓶易感期抑制药片。   傅凛川的目光一顿,微眯起眼。   他眼底淡漠,面无表情地拿起那瓶药,轻轻拨开盖子倒空,将自己随身带的维生素片换了进去。 第32章 我留下来陪你   回去路上再次经过秀云大厦,这里的警戒还未撤,依旧有消防人员在进出忙碌。   谢择星透过车窗抬头看了眼烧得焦黑狼藉的那几层楼,不觉蹙眉。   “你工作室里还有重要东西?”傅凛川问他。   “倒也没有,”谢择星收回视线说,“我之前本来就不打算再续租,陆续都搬空了,这几个月我不在房东也没找过我,但是现在发生火灾,后续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很麻烦。”   “你不用管了,我帮你对接处理。”傅凛川直接帮他决定。   谢择星的声音凝在舌尖,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他确实很没用,现在连这种事情都要麻烦傅凛川帮忙,如果没有傅凛川,他可能寸步难行。   车在路口停下等红灯,傅凛川回头看他一眼,问:“害怕吗?”   谢择星:“什么?”   “发生火灾时,”傅凛川重复,“害怕吗?”   谢择星回神,讪道:“……还好。”   “害怕就说出来,”傅凛川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择星微微摇头,他不怕意外,他是恐惧那场难以过去的噩梦。   他之前在车上其实撒了谎。   察觉到发生火灾时他以为是那个魔鬼又出现了,想用这种方式来逼他现身。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离开,而是把工作室的门反锁,将自己藏进柜子里,甚至想过宁愿葬身火海中,也不能再落入对方手里。   直到消防员闯进来,救下他。   傅凛川偏过头,定定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故作镇定的表象下的那些躁动不安。   谢择星有些尴尬:“……你别一直盯着我了。”   “真不怕?”傅凛川又一次问。   被他一再追问,谢择星无奈:“好吧,我害怕,怕得流泪发抖行了吧?”   他主动岔开了话题:“凛川,你刚到底在生气什么?”   傅凛川看红灯已经转绿,视线落回前方,换挡踩下油门:“没有。”   “你别不承认啊,”谢择星不信,“你有,去医院之前,你明明生气了。”   傅凛川漫不经心地问:“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在生气?”   谢择星说:“哪里都看出来了,你给我摆脸色就算了,还说那种话让何悄尴尬……”   “气你不听话,跟着别人乱跑出来,碰上这种意外。”傅凛川凉声道,不想听他提那个名字。   “我都说了是我运气太差了,”谢择星故作轻松的语气,“你就别生气了吧,好不好啊?”   沉默一瞬,傅凛川缓和了声音:“算了,只是意外而已,你也不想。”   回家后傅凛川接到消防那边打来的电话,当时他特地留的他自己的手机号,对方通知他明天去一趟支队,认领火灾现场抢救出来的物品。   傅凛川确认了时间,道谢后挂线,冲谢择星说:“明天我下班后过去一趟帮你领东西,你就在家待着吧。”   谢择星点头,很自觉地没跟他争。   “还不算太差。”傅凛川忽然说。   谢择星疑惑看着他。   “你的运气,”傅凛川道,“马马虎虎吧。”   不等谢择星再说,他直接结束这个话题:“去洗个热水澡,放松精神,一会儿早点睡。”   谢择星听话拿了换洗衣服进去浴室。   傅凛川简单收拾家里,谢择星留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里进来新消息。   何悄:【择星哥,今天的事情只是意外,你别多思虑,放宽心,我过几天再去看你。】   傅凛川瞥见,冷淡耷下眼,随手摁黑。   二十分钟后,谢择星洗完澡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淌水。   傅凛川示意他坐下:“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谢择星一滞,那些不好的记忆不时就会冒头,他不太想表现出来,只说:“算了,我自己来吧。”   傅凛川已经拿吹风机插上电:“顺手的事,坐吧。”   谢择星:“真不用,我手又没瘸。”   “何悄好像给你发了消息,你看看。”傅凛川一句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谢择星拿起手机,顺势在沙发里坐下。   傅凛川摁开了吹风机,手指插进他发间。   谢择星:“……”   算了。   他低头看手机,何悄后面又发来几条,都是关心他的内容。   谢择星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之后只回了“谢谢”两个字。   “他还没对你死心?”傅凛川忽然问。   “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谢择星声音在吹风机嗡鸣声中有些模糊,他其实很累,被救出来之后很多事情都不想面对,更没精力去应付。   除了傅凛川,他甚至不愿意跟任何人沟通,却又必须把自己强装成一个正常人,不想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怪物。   “慢慢来吧,”傅凛川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择星抬眸看向他。   傅凛川扬眉:“我说的不对?”   谢择星在他的目光注视里颔首,只有傅凛川随便的一句话能让他一直焦躁的心情稍缓。   下午发生火灾躲在柜子里时,他在极度恐惧中唯一想到的人只有傅凛川,一心期盼着傅凛川能来救他。后来被消防员带下楼,虽然第一个冲过来抱住他的人是何悄,但他在恍惚中抬起眼,先看到的人其实是傅凛川。   就像那时他从黑暗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傅凛川。   傅凛川很快帮他把头发吹干:“择星,你在想什么?”   谢择星被他的声音拉回,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没有。”   “要不要现在去睡觉?”傅凛川问他。   谢择星看看时间,也快十点了,疲惫点了点头。   在他进房门前,傅凛川跟他说了“晚安”。   谢择星有些难受,这段时间他每晚睡觉都会开着灯,今夜尤其,劫后余生的不适让他很想找个人陪自己,但他也实在说不出口,不想让傅凛川看出自己这么矫情又软弱。   “进去吧,”傅凛川温声叮嘱他,又一次说,“晚安。”   谢择星小声也说了一句“晚安”,慢吞吞地挪步进房中。   带上门,他停步在门边,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着门板,听到对面房间进门关门的声音,半晌没动。   夜里谢择星毫无意外地又没睡好,不断做噩梦,梦见自己被烈焰焚身,撕心裂肺地哀嚎,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   不要、不要,放过他——   谢择星尖叫醒来,浑身大汗,痛苦挣扎,被倾身靠过来的傅凛川按住了肩膀:“择星?别怕,你又做噩梦了。”   谢择星听到他的声音,睫毛急速抖着,从极度黑暗的深渊里被拉回,浑浑噩噩地睁开了双眼。   不甚明亮的灯光映出傅凛川眼中的担忧,他就坐在自己身边,眉头蹙着,看过来的目光里盛着关切:“好点了没?”   谢择星的神情恍惚,怔怔看着他,做不出反应。   傅凛川拇指缓缓拭去谢择星额头的汗,再是眼角的泪水,声音很轻:“又梦到了什么?”   “我……”   谢择星哑声开口,只这一个字,再说不下去。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反反复复,他好像一直没有走出来,梦里他总在怨恨为什么没有人来接救他,为什么傅凛川不来救他。   但在这一刻他睁开眼看到就在眼前的傅凛川,忽然意识到梦里没有傅凛川,是因为傅凛川其实在噩梦的尽头等他。   安静片刻,傅凛川似乎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情绪:“在想什么?”   “想你,”谢择星像是魔怔了,呐呐道,“你来了。”   傅凛川的目光凝住,他知道谢择星此刻不是清醒的,说的这样的话也并不能代表什么,便只是附和:“嗯。”   “要不要喝水?”他低声问。   谢择星本能地点头。   “我去给你倒。”傅凛川说着便要起身,被谢择星抓住了手。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不想傅凛川离开。   “我去厨房倒杯水,很快回来。”傅凛川轻拍了拍他手背,帮他将床头灯调得更亮一些。   谢择星的指尖发颤,艰难松开手,目送傅凛川走出去,抬起的手臂横在自己眼睛上,跳乱的心脏久久不能平复。   傅凛川很快回来,倒了杯温开水,扶谢择星坐起让他靠着床头,水杯送到他嘴边。   谢择星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窘迫:“……我自己来。”   “喝水。”傅凛川示意,没肯换手。   谢择星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干哑的嗓子稍润,人也缓过来。   待傅凛川搁下水杯,他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你的声音,过来看看。”傅凛川轻描淡写地说。   其实每晚谢择星睡着后他都会过来两三次,谢择星总是做噩梦,他实在没法放心。   今夜也是,或许是因为下午又经历了一场意外事故,谢择星睡得极度不安稳,一直在梦中尖叫。   “几点了?”谢择星没话找话地问。   傅凛川给他看自己手机,十二点半了。   “我没事了,”谢择星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回房去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择星,”傅凛川看着他,“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谢择星的嘴唇动了动,他很想,但实在没脸说出口。   “想就点头,”傅凛川温声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会笑你。”   这个语气又让谢择星瞬间松弛下来,说了实话:“我怕影响你。”   “不会,我睡眠好,没事。”傅凛川换了个方向坐上床拉开被子,谢择星顺从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半边位置给他。   躺下时傅凛川摁黑了床头灯,谢择星没反对,听到他问自己:“先前回来的时候问你害不害怕,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谢择星不承认:“也没有没说实话吧……”   傅凛川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很亮:“所以怕得流泪发抖是真的?”   “……”   谢择星翻过身,背对他:“我睡觉了。”   有了傅凛川的体温在身边,谢择星似乎终于放松下来,很快沉沉睡去。   傅凛川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将他揽进怀中,让自己的信息素将他包围,安抚他安心入梦。 第33章 你真是个好人   医院。   中午傅凛川刚吃完饭回办公室坐下,汪晟风风火火进来:“大消息!”   他挤眉弄眼冲傅凛川说:“郭伟胜那小子这次栽了,他发的那篇文章被秦氏旗下的制药公司告了,说他涉嫌数据盗用和泄露商业机密,听说秦氏已经发起跨国诉讼向他索要天价赔偿。”   傅凛川毫无意外,他交易给秦氏的那几项研究成果除了制作禁药,也有部分可继续用于正规研究。秦氏一贯高调,郭伟胜的文章发表在欧洲顶尖医学期刊上,正好给了他们借机炒作的机会。   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在八卦这事,网上也已传得沸沸扬扬,各样的消息都有。   郭伟胜一脸铁青地进来,议论纷纷的众人默契地同时噤声,没几分钟钟主任过来又将他叫了出去。   “听说那边还举报到院里来了,如果事情属实,院里肯定保不住他了。”不知谁的一句话,多少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保不住也不会保,秦氏还是他们医院的大金主,那些领导估计已经在商量怎么开除郭伟胜了。   傅凛川只在办公室里待了片刻,没有参与众人的话题,看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去楼下手术层,他下午要连着做三台手术。   汪晟照旧给他做一助,跟他一起出门时小声问他:“话说回来那些临床数据是你提供给秦氏的?”   傅凛川随意“嗯”了声,不想解释。   汪晟:“……啊。”   傅凛川:“有什么问题?”   倒也没有。   他们院的研究所本就是由秦氏出资投建的,秦氏在其中占股了很大一部分。傅凛川这个职级的医生在研究所里都有挂职,他将自己一直在跟踪的临床病例数据整合提供给秦氏的制药公司,走内部合同的话确实没什么问题。   这也是当初傅凛川敢找上那位高助理的原因。   虽然没经过医院方同意,这一点却不需要傅凛川担心,不过是秦氏那边跟那些院领导打句招呼的事情。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秦氏太不干净,如徐寂所言早晚有大厦倾塌的一天,傅凛川并不打算跟他们有过多牵扯。   他现在唯一所想,是希望谢择星能尽快好起来,从之前的阴影里真正走出来再不离开他。   几台手术全部结束,刚刚五点半。傅凛川提前下班,开车去了市消防支队。   谢择星留在工作室的东西很少,拿回来的只有一台电脑和两个相机镜头。   完成交接登记确认无误后傅凛川便打算走,昨天带队进行现场搜救的一位士官叫住他,犹豫说:“你朋友昨天在火场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傅凛川停步,请对方直说。   那位士官解释:“当时我们上楼,他工作室大门反锁着,我们一开始还以为里头没人。是红外热像仪提示还有人被困里面,我们破门进去后发现他躲在柜子里像受了很大惊吓,表现得特别恐惧,甚至排斥我们的靠近,我们想把他带出来,他一开始还跟我们动了手。”   傅凛川愣了愣,嘴唇很慢地动了一下,涩声道:“我知道了,谢谢。”   附近有间大商场,上车前他晃眼看见街边的品牌门店,重新带上车门走过去。   回去路上有些堵,谢择星发来消息问还有多久到,傅凛川直接回拨过去。   “你拿到我的东西了吗?”电话接通后谢择星先问。   “拿到了,”傅凛川说,“东西没坏,就是外壳熏黑了。”   谢择星说:“那还好,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快了,还二十分钟吧,有点堵车。”   傅凛川的声音微顿,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又在梦里尖叫的谢择星。   前方车队排成长龙,在冬日的晚霞余晖里曳行,霞光耀目,刺得此刻他眼睛分外难受。   电话那头谢择星似乎感知到他一瞬间的沉默,轻声问:“凛川,你怎么了?”   “没有,”傅凛川的嗓音很快恢复如常,“车子动了,回家说吧。”   谢择星道:“好,你开车小心。”   他算着傅凛川回来的时间做好了晚饭,从厨房出来却见傅凛川已经悄无声息地进门,停步在玄关处。   谢择星惊讶迎上去:“你怎么回来了一声不吭的?”   傅凛川刚在看进门柜子上的一盆多肉,顶端开了一簇粉白的花,在这个季节十分难得。   他问谢择星:“你把它移到这里的?”   “是啊,”谢择星高兴道,“我早上起来看到它竟然开花了,赶紧移进屋里,暖和点,免得又冻死了。”   他的语气轻松愉悦,昨夜虽然一开始做了噩梦,后半夜有傅凛川陪着,他难得得到了一觉好眠,今天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傅凛川贪婪注视他舒展的眉目,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浮尘擦去,终于重新焕发出些许原有的神采。   谢择星抬手摸了下脸:“我脸上又脏了?没有吧,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傅凛川盯着他良久,伸手过去,也碰了一下他刚自己触碰过的地方。   谢择星的神情愈迷惑,傅凛川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你看看有没有坏,”他直接转移话题,将拿回来的镜头递给谢择星,“还有你的电脑,在车上,我晚点下去搬。”   谢择星拿到完好无损的相机镜头,也算松了口气,这东西其实还是挺贵的。   吃完饭,谢择星坐去客厅沙发里摆弄他的相机,傅凛川搬了电脑上来,也过去他身边坐下。   谢择星忽然抬起相机,镜头对准了傅凛川。   傅凛川不动声色地回视,明明是谢择星在拍他,此刻却更像是他透过镜头从容盯着相机后面谢择星的眼睛。   谢择星微一怔神,放下了相机。   他道:“……你好像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傅凛川对上他的眼睛,反问他:“刚不是想拍我?为什么不拍了?”   谢择星被问住了。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刚鬼使神差地就举起相机,镜头对准傅凛川,被傅凛川目光盯上时又心生微妙的不自在感。   这种确实称得上别扭的情绪,是他以前面对傅凛川时从来没有过的,很陌生,也让他无所适从。   他不答傅凛川便也算了,只说:“你工作的东西都拿回来了,白天给自己多找点事情做也不错,免得你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   谢择星点头:“嗯。”   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傅凛川最后也没有问他昨天发生火灾时为什么反锁门躲进柜子里,那个答案不必谢择星亲口说,傅凛川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   他递了一罐自己配制的药膏过去:“打开搁到你床头柜上,助眠的。”   谢择星拿到手里,揭开盖子凑近闻了闻,药味里夹杂淡淡的草木香,很好闻,那一点香气很像傅凛川的信息素气味。   这句他没有说出口:“好香。”   “喜欢这个味道?”傅凛川问。   谢择星诚实点头,萦绕鼻尖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也不会过于浓郁,他确实挺喜欢。有了这样东西,以后他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傅凛川满意道:“喜欢就好。”   药膏里掺了他自己的信息素提取物质,对现在的谢择星而言是很好的能安抚他紧绷神经的东西。   “再送你一块手表要不要?”傅凛川又说。   谢择星稍微意外,注意力从那罐药膏上转移,强迫自己屏除脑子里那些和手表相关的不堪回忆,讪道:“我每天又不出门,没必要吧。”   “想出门就出门,不用想太多。”傅凛川拆开了手边的一个包装盒,里面是之前他特地进商场买的一块智能手表。   谢择星:“我……”   傅凛川拉过他一只手,帮他戴到手腕上:“这只表可以语音报警,测到你心率血压不正常也会立刻反馈到我手机app上,包括你的实时定位,你白天出门戴着它,不去人少的地方不用太担心。”   见谢择星面露犹豫,他又道:“择星,勇敢一点,你可以的。”   谢择星微微失语。   傅凛川的目光里含着鼓励,直视他不让他逃避。   “……我尽量。”谢择星终于说。   说出这几个字,他心头一松,低眼手指摩挲了一下表盘,又想说谢,话到嘴边改了口:“傅医生,你是个好人。”   傅凛川扬了扬眉:“好人?”   谢择星点头:“大好人。”   傅凛川看着他,目光顿住,轻声问:“你真这么信任我?”   谢择星没有犹豫:“要是连你都不值得我信任,我可能真的对这个世界没信心了。”   傅凛川握住他的手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突然的沉寂让谢择星有些不适应,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傅凛川重新抬眼,在这短暂几秒间迅速藏起了自己的情绪:“下次不许叫傅医生。”   谢择星:“……你本来就是傅医生吧。”   “不许,”傅凛川没有余地地拒绝,“发好人卡也没用。”   “……”   好吧,算了。   “凛川,”谢择星认真问,“我可以一直信任你的吧?”   傅凛川凝视他盛了希冀的眼睛,良久,很轻地点了头:“好。” 第34章 第二次易感期   谢择星再次出家门是在三天后。   上一次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但他也清楚不能一直躲在避风港里,他再依赖傅凛川也没道理一辈子赖着对方。   在站台上等地铁时谢择星莫名想到这些,不免讪然。   傅凛川的消息恰好进来:【还有多久到?】   谢择星回:【快上地铁了,二十分钟吧。】   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原本傅凛川说中午回来一趟接他,早上时他主动提出晚点自己过去,傅凛川叮嘱了他几句便也随便了他。   上一回好歹有何悄陪着,这次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其实很紧张,连乘电梯下楼都小心翼翼地盯着楼层数字,分外戒备。电梯在中间楼层时停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退到角落,右手摸着左手上傅凛川送的那只智能手表的表盘,紧张到呼吸都停滞,直到电梯门开看到走进来的是个年轻女生才骤然松懈。   之后便又不觉难堪,他也不敢独自乘出租车,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不时回头看后方,即便他并不想这样疑神疑鬼。   到医院四点多,傅凛川特地下来,在大门外接他。   看到一身白大褂站在那里等自己的傅凛川,谢择星刚一直焦躁不安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不再胡思乱想,快步走上前。   “凛川。”   傅凛川冲他点了点头:“敢一个人过来,进步了,值得表扬。”   谢择星没脸说自己这一路上的表现:“你别笑我了。”   傅凛川抬手按了一下他后背:“走吧,进去。”   照旧是傅凛川亲自陪着他做各项检查,一小时不到,全部结束。   “你腺体状况恢复得挺好,激素值也彻底稳定了,”傅凛川说,“现在只需要再观察一下易感状态下的情况,如果没什么问题,下一次隔三个月再来复查就可以。”   提到易感期谢择星尴尬又焦虑,他按照傅凛川的意思这次特地没有吃抑制药片,估计明后天就会进入易感状态,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不用太担心。”傅凛川给他开了些药,叫了个学生帮忙去拿。   谢择星小声说:“我不担心才怪了……”   办公桌后傅凛川忽然笑了。   谢择星一噎:“你笑什么?”   “择星,”傅凛川的目光落向他,好奇问,“你是担心易感状态被我看到觉得不好意思?”   也是一部分原因吧,谢择星小声说:“换成谁都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易感状态是什么样吧?”   除非是自己的另一半Omega,但这一点谢择星也没劲再提。   或者说,他是想起那天自己失态时,是傅凛川用信息素安抚了他。即便傅凛川特地强调医生身份让他不用别扭,他却总有种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感。   也许是被那个疯子影响,也许是别的。   “我见过很多,”傅凛川淡定说,“毕竟我是腺体外科医生。”   谢择星瞬间没话说了。   他以前没觉得傅凛川有这么能言善辩来着。   他们说着话,郭伟胜忽然怒气冲冲地进来,将办公室大门摔得“砰砰”响。   这人斜眼间见只有傅凛川在,沉声质问:“你跟秦氏之间到底进行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你们合起伙来构陷我?”   傅凛川没理他的倒打一耙,仔细地确认着刚学生送来的药。   郭伟胜冷笑:“你真以为你能从他们那里捞到什么好处?秦氏背地里是做什么生意的你会不知道?”   傅凛川终于抬眼,神情轻慢:“你在心虚什么?”   郭伟胜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白,如果只是傅凛川告发他,他在院里有后台足够按住傅凛川。但现在起诉他的是秦氏,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已经被停职调查,今天就得滚,名声也臭了。   “你给我等着。”   这人阴恻恻地扔下这句,很快收拾东西滚了。   谢择星听着再次响起的摔门声,问傅凛川发生了什么事,傅凛川随口解释了几句,没有细说。   “你真跟秦氏有牵扯啊?”谢择星又问。   傅凛川淡道:“他们是正规公司,给我们医院捐钱捐楼合作成立研究所,我之前还主刀给秦老做过腺体移植手术,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谢择星皱眉说:“我担心他会找你麻烦。”   傅凛川看着他,忽然道:“谢谢。”   谢择星一愣:“你谢我什么?”   傅凛川似调侃一般:“你刚说的担心。”   “……”谢择星无奈,“你不让我说谢,你也别跟我说谢吧。”   傅凛川悠悠点头:“嗯。”   临下班前傅凛川被急诊那边叫走,谢择星留在办公室里等。   汪晟晚上值夜班,回来办公室看到谢择星跟他闲聊了几句,谢择星以前就经常来这里,也认识汪晟。   “你要不要看杂志?”汪晟见他挺无聊的,随手递了几本杂志过来给他打发时间。   谢择星道谢接过后翻了几页,大多是连载的武侠科幻小说,他没什么兴趣。最下面压着一份国外医学期刊,他也顺手翻了翻,倏然面色一变。   关于腺体改造转A为O的文章,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发表在正式的医学期刊上。   他想到什么猛地抬头,警惕看向对面座位的汪晟,对方正在整理病例,浑然不觉。   谢择星用力一握拳,很快稳住了心神,不是,这个人是Beta,不可能是他。   “……你这份杂志,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谁看过?”他试探着问。   汪晟看了眼他手中的期刊,汗颜道:“这我女朋友之前去国外出差为了换零钱随手买的,也就我拿来看了看,这种不入流的期刊都是博眼球的东西,用凛川的话说会看坏脑子。”   傅凛川回来时汪晟已经去了值班室,办公室里只剩谢择星一个,正盯着那份杂志出神。   傅凛川过来,瞥了眼他在看的东西,屈指轻敲了敲桌面。   谢择星回神,傅凛川问他:“发什么呆?”   “这上面的文章,”谢择星犹豫问,“国外也有人在研究这些?”   傅凛川肯定道:“私下研究的人不在少数,涉及到性别权益问题,很少有人放到台面上讨论而已。”   谢择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咽回,只余心头涌起的一点苦涩。   “走吧,”傅凛川收拾了东西,“我下班了。”   这会儿已经快七点,开车出医院时傅凛川问:“晚上想吃什么?”   谢择星心不在焉:“随便吧,你决定就好。”   “不能随便。”傅凛川说。   谢择星回头。   恰好车停下等红灯,傅凛川对上他的目光:“吃你想吃的,吃高兴了人也开心点。”   谢择星心念微动,在傅凛川眼神示意里拿起手机,点开美食app认真挑选起来。   他最后选了间环境安静的西餐厅,菜色不错,叫他难得有胃口,当真如傅凛川所说吃高兴了心情都好了不少。   中途傅凛川去了趟洗手间,接到徐寂的电话,随手按下接听:“有事?”   徐寂的声音不稳,呼吸有些重:“帮个忙,我好像进入易感状态了,麻烦你从医院里拿两支抑制剂送过来,尽快。”   傅凛川站在洗头台前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前方镜子里自己冷淡的眼,问:“你之前没吃抑制药?”   “我当然吃了,”徐寂懊恼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药片没起作用,你赶紧过来吧!”   电话那边隐约传来Omega担忧地询问声,徐寂气急败坏地让对方远离自己。   傅凛川道:“你撑着点,我尽快过去。”   挂断电话他回去餐桌上,坐下继续吃着东西和谢择星闲聊天。   快八点时,这一顿晚餐结束,傅凛川去买单。   谢择星慢了一步过来,傅凛川刚摁黑手机屏幕:“徐寂打电话来说他意外进入了易感状态,需要送抑制剂过去,我们得先去趟医院。”   谢择星目露惊讶:“他没吃抑制药吗?”   “他说吃了,但是失效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傅凛川道:“赶紧走吧。”   Alpha进入易感状态后口服抑制药不再起作用,必须靠抑制剂压制。   但注射式抑制剂监管严格,药店买不到只能去医院开,这也是徐寂会找傅凛川这个腺体外科医生送药的原因。   傅凛川开车先回医院拿了药,再出发去徐寂家。   重新上车前他随手滑开手机导航,看了眼道路交通状况,不动声色地拉开车门。   谢择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看一眼时间,八点半了。   路上碰上交通事故堵车,到徐寂家又花了一个小时。   门铃按了好几分钟才有人从里面拉开,徐寂衣衫凌乱双目通红,浓烈的Alpha与Omega信息素交合的味道疯涌而出。   呛进鼻腔的气味让谢择星不适地撇过头,后退了一步,好在傅凛川早有准备,过来前特地拿了抗干扰手环给他戴上。   傅凛川皱眉说:“我们过来时路上发生交通意外堵了很久,你这边怎么回事?”   徐寂现在根本没心思计较他送药送晚了,第一轮的易感潮热过去,这个Alpha已经从失控状态中清醒过来,面色仓皇狼狈。   “……我失去理智,强迫了小悄,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谢择星一愕。   徐寂用力抓着头发,分外懊恼自责:“他现在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哭,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傅凛川叮嘱谢择星:“你就在这里等,免得进去被影响,我很快出来。”   谢择星自知自己跟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点了头。   傅凛川随徐寂进客厅,示意他伸手:“我现在帮你注射,还有一支你留着,过二十四小时你自己注射第二次,应该能压制住。”   徐寂面如死灰,麻木地听从他的指令伸出手。   抑制剂推到底时,房间那头传来东西落地的巨大哗声,徐寂惊慌冲过去拍门。   傅凛川的目光落向茶几上倾倒的药瓶,伸手拿起,快速将里面剩余的维生素片倒出,换回了抑制药片。   走进电梯时谢择星有些不确定:“我们就这么走吗?”   “不然还能留下来做什么?”傅凛川按上关门键,“他们的问题外人插手不了,只能他们自己解决。”   谢择星:“但是……”   “徐寂本来就喜欢他弟弟,”傅凛川说,“当初把他弟弟介绍给你,是他想自我逃避而已。”   谢择星张口结舌。   “很意外?”傅凛川问。   谢择星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荒谬。   但何悄和徐寂确实不是亲兄弟,重组家庭,父母甚至没有领证,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以兄弟身份相处,最后一个起了意,一个却无心。   上车时谢择星还在想着这件事,傅凛川没有立刻发动,问他:“走神在想什么?”   谢择星摘下抗干扰手环,轻出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何悄有些可怜,如果我没出事,我们结婚了,他可能也不会搞成这样。”   傅凛川几不可察地蹙眉:“我刚说了,徐寂是真心喜欢他。”   “那何悄呢?”谢择星问,“他喜欢徐寂吗?”   静默一瞬,傅凛川转开视线,发动车,声音很淡:“一直以朋友兄弟身份相处,不给个机会跳出思维定势,永远不会知道喜欢不喜欢。”   谢择星有心想反驳,话到嘴边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作罢。   他已经有些累了,靠座椅里闭起眼,迷迷糊糊地睡去。   车在路口停下,傅凛川回头,瞥见他浸在浮动光影里的侧脸,窗外流动的夜色将他轮廓线轻柔勾勒,安静无声。   视线停住须臾,傅凛川脱下外套盖到他身上,将暖风空调调高。   谢择星在睡梦中嗅到清新干燥的Alpha信息素气息,逐渐抚平他先前被那些过于浓烈的味道影响而生出的不适。   他本能地蜷起身体,将脸埋进了盖到自己脖颈处的大衣领子里。   醒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择星有一瞬间恍惚,后知后觉他们还在车子里。   车中只开了一盏阅读灯,旁边驾驶座上傅凛川也在闭目养神。   他看向仪表台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两点多了。   谢择星一动傅凛川也睁开眼,嗓子有些哑:“醒了?”   谢择星低头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他的外套,手指微微收紧:“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算了,”傅凛川说,“既然醒了上楼吧。”   谢择星将衣服还回,傅凛川自若接过披到身上,推开车门。   谢择星目光落在他身上,慢了半刻移开眼,跟着下了车。   一路无话进电梯、上楼,傅凛川耷着眼神情有些懒怠。   谢择星猜到他刚可能根本没睡着,为了不打扰自己才一直在车上陪着。   傅凛川这个人从来细致体贴,作为朋友傅凛川做的已经足够多,他不知道要怎么还才能还得清。   忽然生出的愧疚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让谢择星有些难受,甚至牵动心脏不舒服。   他跟在傅凛川身后走出电梯,抬手按住心口,在傅凛川开门时才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异状。   进门傅凛川尚未开灯,黑暗中谢择星颤声开口:“凛川,我好像也进入易感状态了。” 第35章 不能坦坦荡荡   谢择星话音落下,周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头顶灯光乍亮,映亮了彼此的眼睛。   谢择星的眼框很红,脸上也是,呼吸渐重,咬着的牙根正在打颤,惶然看着傅凛川,不知所措。   傅凛川微蹙起眉,嗅到逐渐浓郁的Alpha信息素味,连腺体贴也遮不住。   也许是之前在徐寂那里受了影响,谢择星进入了易感状态,比他预计得更快。   “先调整呼吸,”傅凛川迅速反应,抬手按住了谢择星一侧肩膀,“放松。”   谢择星听话吸气再吐气,慢慢调整呼吸的节奏。   傅凛川握住了他手腕:“去客厅,我帮你看看你腺体的情况。”   被傅凛川牵着,谢择星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身体里横冲直撞叫嚣的热意让他分外难受,仿佛随时会失控暴走:“要不算了,你给我也注射抑制剂……”   除了刚送去给徐寂的那份,傅凛川也特地帮他拿了两支药,现在注射其实可以立刻将他的这些潮热反应压下去。   但傅凛川没同意,将他按坐进沙发里,说:“至少等你一轮潮热过去,确定你的腺体功能是完全正常的。”   谢择星很茫然,过去,怎么过去?   他想起上一次自己进入易感状态是什么样,像一头完全失去理智的野兽,疯狂撕咬着那个男人想要跟对方同归于尽。但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傅凛川,他担心自己失态,更担心伤及无辜。   而且那时他最后似乎也是靠着抑制剂才熬过去,若仅凭意志力支撑,他实在没这个自信。   “我现在把你的腺体贴撕下来,”傅凛川在他身前蹲下,直视他的眼睛以眼神安抚,“别紧张。”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谢择星却的身体紧绷,但在傅凛川这样的目光里慢慢点了头。   腺体贴缓缓揭下,被封印的信息素疯涌而出。   谢择星闭了几闭眼睛,既难堪又难受。   傅凛川的视线落至他颈后,易感状态下腺体充血将表层皮肤撑得几近透明,像真正给这只蝴蝶注入了生命力,挣脱了桎梏振翅欲飞。   傅凛川的指腹贴上去,轻轻摩挲了一下,谢择星本能地瑟缩,停滞的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傅凛川这个动作的意义。   “……凛川,我真的很难受,你还是给我注射抑制剂吧。”   谢择星的手指深掐进沙发里,攥起的手背青筋暴起,极力克制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攻击性,颤抖的声音近似在哀求傅凛川。   “不行。”   傅凛川没有商量余地地拒绝:“现在注射就前功尽弃了,忍一忍。”   他也不想再看谢择星这么难受,但腺体功能的完好性必须确认,谢择星必得进入易感状态经历一轮完整潮热。   “那你把我绑起来……”   谢择星的嗓子很哑:“我不想一会儿失控跟你打架。”   “怎么绑?”傅凛川问他,“我这里没有绳子。”   谢择星自暴自弃:“你的皮带或者领带,什么都行。”   “我没兴趣跟你玩这些,”傅凛川一本正经说着近似玩笑的话,“不绑。”   “那你就离我远点。”谢择星有些气急败坏了,声音已经十分不稳,呼吸粗重,脸也涨红得不正常。   他身体往后仰,试图跟傅凛川拉开距离。   傅凛川没让他如愿,手掌按住他后脑,迫使他迎视自己:“择星,你看着我。”   谢择星的眼睫抖动着,颤颤巍巍地睁大眼睛,被傅凛川盯着自己的深黯目光烫着,愣了一下。   “我帮你吧,”傅凛川的声音坚定,“让我帮你。”   “怎、怎么帮?”谢择星涩声问。   “像上次那样,我用信息素帮你,”傅凛川说,“你跟着我继续调整呼吸节奏,撑过这次潮热确定腺体没有问题,我再给你注射抑制剂。”   谢择星仅剩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潜意识里他知道没有傅凛川帮忙,他绝对熬不过去。Alpha在易感状态下不用抑制剂又得不到任何安抚,必定会彻底失去理智见血。   他或许应该庆幸,傅凛川的信息素对现在的他有用。   谢择星闭起眼,终于默认了傅凛川的提议。   傅凛川释处的Alpha信息素迅速将他包裹,干燥尖锐、力量感十足的烟草香侵入鼻腔,虽然霸道,却并无那些让人不适的侵略压迫感,与他自身的木质冷香纠缠、拉扯、交融。   漫长的过程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攻守战,最终融为一体。   谢择星喘得厉害,浓密睫毛不停抖着,被额头滑下的汗浸湿,浑身更是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那些燥热被属于傅凛川的Alpha信息素安抚,逐渐转变成另一种难以描述的刺激快感,难耐又隐秘,在他身体里叫嚣沸腾,不断冲撞着他的五感和神经。   傅凛川的手掌按着他后脑,手指插进他湿透的发间,拇指腹悬在那片敏感的腺体上,不时轻擦过去,引得他身体本能地战栗。   谢择星始终没有睁开眼,过于难堪的感觉让他下意识不想面对傅凛川。   傅凛川的目光凝住,一瞬不瞬地注视谢择星此刻的反应,将他脸上所有细微的神情变化都看进眼中。   谢择星终于对他不再有抗拒,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他的信息素安抚。   属于朋友的那条界线在这样的安抚里逐渐模糊,终会有彻底消失的那一天。   凌晨两点。   傅凛川推开客厅窗户,让密闭空间里过于浓郁的气味消散出去。   谢择星从沙发滑坐到旁边地毯上,潮热暂时退去,他身体里的力气也被抽干,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傅凛川回来,伸手轻擦了一下他汗湿的发尾:“好点了没?”   谢择星哑道:“你别动了。”   “没什么问题了,我现在帮你注射抑制剂,之后不会再这么难受。”傅凛川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谢择星还有些恍惚,没有做出反应。   傅凛川的语气和神情都太过从容,仿佛他们刚才做的只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其实信息素交融放在正常Alpha和Omega之间,已经是仅次于腺体标记的极端亲密行为。   即便他们都是Alpha,被那场噩梦记忆影响,现在的谢择星已经很难做到像从前那样洒脱,更无法风轻云淡地对这种事情一笑置之。   傅凛川坐下,看着他示意:“伸手。”   谢择星的喉咙慢慢滚了一下,伸出手。   抑制剂缓缓推进他手臂里,傅凛川自若道:“我之前说过的,你把我当医生看就好。”   “医生需要你这样舍身吗?你还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过多少病人?”谢择星到嘴边的话脱口而出,破罐子破摔。   傅凛川轻掀起眼皮,不含情绪的眼睛看向他。   谢择星有种被这个人盯上的不适感,恼道:“算了,你别说了。”   “你是第一个。”   傅凛川的视线落回去,淡定说:“你不只是我的病人,还是我朋友,就当是我勉为其难舍己为人好了。”   “……”谢择星彻底无话可说。   针尖抽出,傅凛川拿棉签用力按上去:“别胡思乱想了,很晚了,去洗个澡赶紧睡觉吧。”   他说罢收拾了垃圾起身去扔,谢择星犹豫叫住他:“凛川。”   傅凛川回头:“还有事?”   易感期没结束,那些亢奋激荡的情绪也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谢择星强下压心头的躁乱,含糊道:“谢谢。”   傅凛川:“又说谢?”   谢择星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微微摇头,转开眼:“算了,我去洗澡。”   他这晚照旧没睡好,却不是因为做噩梦。   傅凛川的气息纠缠,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稳,反反复复全是交融的信息素强势闯进鼻腔时,他身体里生出的那些滚烫战栗感。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嗅到的味道远比不上从腺体直接灌进、于血脉里融合的刺激,那才是身体真正渴求的生理本能。   睁开眼已经天亮。   谢择星昏昏沉沉地按住自己额头,闭眼放空了半晌,艰难爬起床进去浴室。   傅凛川刚做好早餐,正站在咖啡机前打电话。   今天周六他休息,但晚上要值夜班,明天也得值班,谢择星易感期头两天要持续观察,他不放心把人单独留家里打算找人换班。   谢择星出来时听到他跟人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先走去了餐厅岛台边坐下。   傅凛川挂断电话,转身看到他:“醒了,先吃早餐。”   谢择星没看他的眼睛,点了一下头。   傅凛川递了杯咖啡过来给他,搁下时顺手摸了一下他额头。   谢择星反应很大地撇开脸,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面露尴尬。   傅凛川眉峰微动,收回手在他对面坐下了。   “我……”   “我让你这么不自在?”   同时开口,而后谢择星语塞,沉默了片刻,窘迫道:“倒也不是。”   如果用信息素安慰他的Alpha不是傅凛川,他可能会很抗拒、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但偏偏这个人是傅凛川。   他拒绝不了傅凛川的好意,他尴尬、羞耻、心烦意燥,唯独没有屈辱。   这些复杂情绪更让他无法坦然面对傅凛川。   “那你究竟在别扭什么?”傅凛川看着他,“择星,你以前不是这么拧巴的人。”   谢择星讪讪道:“你体谅我一下吧,我心里难受,没法像从前那样潇洒。”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凛川改口问。   他的话题跳跃太快,谢择星慢了一拍才跟上:“还好……”   傅凛川再次伸手过来,贴上他额头。   “是还好,没有发烧。”   谢择星却觉得烫,不是自己额头,是傅凛川掌心的温度。   他静静看着在他眼前的傅凛川,看到傅凛川黑瞳里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他目光里的关切和关心。   傅凛川的手掌贴着他没有立刻撤开,这一刻谢择星忽然生出一种直觉——他或许可能,真的被信息素这种东西影响了。   或者说,那个疯子的改造成功了。   在傅凛川面前,他似乎已经做不到坦坦荡荡。   你完啦,你坠入爱河啦 第36章 没觉得你麻烦   谢择星借口身体不舒服回去房间,躺上床却没有了睡意。   也许是易感期没过,也许是他心情太乱,燥热烦闷的不适让他格外难受,瞪着眼睛发呆。   他翻了个身,愣愣盯着床头柜上傅凛川送的那罐药膏,伸手拿过来,凑近去闻。   熟悉的香味充盈鼻尖,并非他的错觉,这个味道确实很像傅凛川的Alpha信息素。   昨夜身体里生出的那些感觉瞬间回来,更让他潮热难耐。   谢择星贪婪地嗅着这个味道,痴迷上瘾。   他抱着药罐,悲哀地闭起眼,深恨噩梦里的那头魔鬼将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后头他便一直躲在房间里没出门,昏昏沉沉地睡去又醒来。   傅凛川几次进来看他,他都在昏睡,持续的低热倒是没像上次一样发高烧,大抵是昨夜的信息素安抚起了作用。   “九点多了,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要不要起来喝点粥?”傅凛川在床边坐下轻声问,手指插进了他发间。   谢择星的身体微僵,半日才从被子下方露出两只眼睛,难堪道:“我头疼,吃不下。”   傅凛川看着他这样,忽然笑了:“择星,我们都是Alpha,昨晚的事不过就是我举手之劳帮个忙而已,有这么不能接受?”   他的眼神太磊落,心怀鬼胎的只有谢择星自己。   谢择星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在傅凛川眼里只是医生救治病人、朋友帮助朋友,傅凛川或许根本没有细想过,现在的自己能被另一个Alpha标记意味着什么。   而他自己被迫改造,本该对这件事深恶痛绝、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傅凛川却成了其中的意外,让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谢择星没有说笑的心情,又不想让傅凛川看出自己的纠结,没好气说:“被帮忙的那个又不是你,你说的轻松……”   “嗯,那我跟你道歉,”傅凛川很给面子地改口,“真头疼吃不下东西?”   其实倒也不是,躺了一天虽然是身体不太舒服,但他也确实饿了。傅凛川给了台阶下,谢择星犹豫之后撑起身体下了床。   吃完晚餐,傅凛川为他注射第二支抑制剂。   “明天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什么问题,之后三天易感状态的反应会越来越小,等彻底出了易感期就没事了。”   注射液缓慢推进,傅凛川轻松说道。   谢择星瞥了眼针管:“你后天回去上班吧,我一个人在家里没事。”   “有哪里不舒服随时打我电话,”傅凛川交代,“等你易感期彻底过去,再跟我去医院抽血测一下腺体激素水平。”   谢择星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傅凛川是医生,他说的事情反正自己这个病人也不能反对。   “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傅凛川忽然问他,“我看你今天白天一直在昏睡,是昨晚又做了噩梦?”   噩梦倒是没有,谢择星想想自己昨夜梦里都是什么画面,尴尬道:“……别问了。”   傅凛川盯着他微微耷下颤动的眼睫,沉默了几秒:“嗯。”   谢择星的易感期还没完全过去,不过两针抑制剂下去熬过前头两天,他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除了低烧潮热反应,再没有别的不正常。   傅凛川也放下心,周一照常上班去了。   他人不在,谢择星反而松了口气。   下午徐寂打来电话,提出了一个出乎谢择星意料的请求,徐寂希望他能跟何悄聊一聊,劝一劝何悄。   谢择星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不是他不想帮忙,是他跟何悄的关系本来就尴尬,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去劝何悄,会不会适得其反说错话让何悄更尴尬。   徐寂却坚持,疲惫恳求:“择星你给他打个电话聊几句吧,他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肯出门,我真的担心他会出事,哪怕劝他出来吃口饭也是好的,拜托了。”   谢择星犹豫再三,勉强答应下来。   拨出电话之前,他先给何悄发了条消息,等了半小时那边没有回复,只能硬着头皮直接打过去。   响了好几声才接通,何悄的嗓子哑得厉害:“择星哥……”   谢择星不知道怎么劝他,索性开门见山:“把饭吃了,别伤害自己身体,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何悄低声问:“是不是我哥让你给我打这个电话的?”   “嗯,”谢择星直言说,“他很关心你,这事是意外,不是他的错,更不是你的错,没必要惩罚自己。”   何悄的声音变成了哽咽的哭腔:“择星哥,我们原本明明要结婚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到底为什么啊?”   谢择星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发生的这些荒唐事情都是为什么,他没法安慰何悄,他比何悄更需要别人安慰。   但他也只能劝道:“想开一点何悄,事情发生了总要往前看。你还肯叫徐寂一声哥,说明你也不是真的恨上他了,不如考虑一下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就算真的不能接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标记了也可以做手术去除,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够绑得住你。”   “……我不知道,”何悄的语气彷徨,“我一直把他当我哥,我没想过会跟他发展出这种关系。”   谢择星却想起那夜傅凛川说的那句“不给个机会跳出思维定势,永远不会知道喜欢不喜欢”,有一瞬间失神。   电话那头何悄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他想起那时车窗外掠过的光在傅凛川侧脸上曳出的影子,也想起自己在听到这句话时那一刻心头浮起的隐秘波澜——顷刻出现又顷刻消散,快得甚至来不及让他抓住。   谢择星回神,压住自己的心绪,说:“以前没想过,现在好好想想吧。”   何悄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跟谢择星道谢,他也并非那种软弱无主见的Omega,一时钻进牛角尖过后总能想明白。   挂断电话,谢择星却心神难宁。   劝慰别人的话说得轻巧,在他自己这里却行不通。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杂乱无章,让他很不舒服。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的思虑太重,引致易感期的潮热反复,傅凛川回来时谢择星靠在沙发里竟又昏睡过去,无声无息、毫无所觉,是傅凛川的声音将他叫醒。   “择星?择星!”   傅凛川的嗓音里含了焦急,似远似近,谢择星听着,只以为自己在梦里。   “择星!”   那道声音提起了一些,落近耳边。   谢择星一凛,终于从浑噩中抽离,缓缓睁开眼,模糊视野里是傅凛川看着他满盛担忧的眼睛。   傅凛川的手探上他额头,蹙着的眉头未松:“你睡了多久?”   “……我不知道。”   谢择星半晌才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没开灯的客厅里光线昏暗,已经入夜了。   傅凛川起身想去拿体温计,被谢择星忽然拉住了袖子。   傅凛川不明所以,转头看去,谢择星又似被他目光烫着一般,松开手。   “你躺着别动。”傅凛川轻拍了拍谢择星手背安抚,按开了旁边的一盏落地灯。   他去翻箱倒柜找体温计,谢择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过去。   到这一刻他对傅凛川的依赖情绪似乎达到了顶峰,那样的情绪反复冲刷着他的心脏,他像一个溺水许久的人,自惊涛浪涌里挣脱,挣出水面勉强呼吸,然后他在这样的狼狈里看到了傅凛川。   体温计的枪口抵上额头,谢择星轻眨了眨眼,三秒后傅凛川的手撤开,“啧”了声:“三十七度八。”   超过三十八度就是异常潮热了,幸好。   “几点了,”谢择星似终于回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凛川皱眉道:“七点刚过,我回来看你睡在这里也没开灯,身上连条毯子都没盖。”   “我忘了,”谢择星有些尴尬,他好像睡了好几个小时,“我没做晚饭。”   “我叫外卖。”   傅凛川说,顺手递水杯过来,拿出手机点外卖。   谢择星撑起一点身体,依旧半躺在沙发里,抱着水杯盯着傅凛川的侧脸——他的轮廓线分明,不说话时总是显得冷,尤其那双黑而沉的眼睛,却每每在看向自己时,会被目光里的那一点温情点亮。   谢择星又开始发呆。   傅凛川一回头看到他这副模样很无奈:“你想吃什么?”   谢择星看着他,嘴唇很慢地动了动:“随便。”   傅凛川料到他会这么说:“我之前说过的,不能随便。”   手机递过来,谢择星勉强收敛心神,点了个自己喜欢的菜,傅凛川利落地下单。   谢择星的样子还是很呆,傅凛川忽然凑近凝住他的眼睛:“想什么你?”   谢择星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们凑得太近了,他甚至能感知到傅凛川吐息间的热气,随之呼吸凝滞,做不出反应。   “择星,你什么时候能变回以前那样?”傅凛川毫无预兆地问。   谢择星愣住,以前那样,以前什么样?   傅凛川低下眼,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眼里倏忽即逝的神色。   “算了……”   谢择星听着他的语气有些难受:“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麻烦?”   他自己也烦,他可以用大道理开导别人,但开导不了他自己。   他是真的厌恶现在这样战战兢兢、扭捏作态的自己。   谢择星自嘲:“我自己都觉得我很麻烦,难为傅医生你愿意收留我。”   傅凛川却问:“我要是真觉得你麻烦,不想收留你,你打算怎么办?”   谢择星这下真回答不出来了,如果傅凛川不肯收留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来,还是说已经被那场噩梦彻底吞噬了。   “别想了。”   傅凛川本也是随便说的。   谢择星忽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手指收紧,因为易感期潮热而滚烫的指尖微微发颤。   Alpha在易感期也和发情期的Omega一样脆弱,谢择星从前不信,现在才真正信了。   他很想跟傅凛川说点什么,哪怕他也厌恶憎恨现在的自己,但他不希望傅凛川因此厌烦他。   仿佛感知到谢择星的情绪,傅凛川反手握住他的手。   “没有,”傅凛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没觉得你麻烦。”   谢择星渐渐红了眼眶。   傅凛川俯身,抱住了他。 第37章 他喜欢傅凛川   易感期彻底过去后,谢择星不再整天躲在家里,白天经常去疗养院,有时候晚上也会留在这边守夜。   他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没剩多少日子,他想尽量多陪一陪她。   还有就是,他也想从对傅凛川的过度依赖中走出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对他自己对傅凛川都是。   那夜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后来被手机铃声打断,过后他们都没有再提起。   谢择星心知那只是傅凛川单纯安慰他的方式,是他自己太过在意,无法再用坦荡心态面对傅凛川,所以纠结难堪、不断回想。   他真是可怜又可悲。   谢择星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坐在病床边低头削苹果,输液醒来的奶奶忽然问他:“怎么这么久没有看到小悄啊?你每天来陪我,小悄呢?”   谢择星不想那些糟糕的事情让老人知道了担心,只能找借口:“他去国外进修了,要半年后才能回来。”   奶奶不理解:“你们才刚结婚啊……”   “工作重要,”谢择星说,“也就半年而已。”   奶奶叹了口气:“择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没有,”谢择星微微摇头,安慰他奶奶,“没事。”   “你好像瘦了很多,人也变安静了,以前你在我这里总是坐不住。”老人最了解自己孙子,谢择星嘴上说着没事,眼神里的黯然却没有那么容易掩饰。   谢择星勉强笑了一下:“我都成家了,总要变稳重一些,要不得被人家嫌弃的,奶奶你放心好了,我真没事。”   他不肯说也只能算了,奶奶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择星听着有些难受,手上动作微顿,水果刀的锋利刀刃在拇指腹上划出一小道口子,立刻有血珠渗出。   他皱了下眉,不想让奶奶看到,起身去了洗手间,将脏了的苹果扔进垃圾篓,拨开水龙头对着手指冲水。   伤口处被冲得止血发白,谢择星心神不宁地抬起眼,看到前方镜子里自己黯淡无神的眼睛,不由心生挫败。   就连削苹果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好,他真是没用。   傅凛川的电话进来时,谢择星刚从洗手间出来,推门去了外面走廊上按下接听。   “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边傅凛川沉声问。   听着他的声音,谢择星微一怔神,看到窗外又下了雪。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反反复复雨雪不止。   他一直没做声,傅凛川等了片刻,再次问:“择星,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谢择星的神思被拉回,轻声也问他:“你下班了吗?”   “刚到家,”傅凛川说,“你不在家里。”   “对不起。”   谢择星道歉,明明他不需要道歉,却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又懊恼不已:“……入夜了,我不想回去了,今晚就留这边吧。”   静默之后,傅凛川留下句“注意安全”挂断了电话。   他动作太快,谢择星甚至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   谢择星盯着已经挂线的手机屏幕发呆一阵,颓然闭眼,转身回去了病房。   奶奶睡下后他蜷缩在旁边沙发里浅眠,握在掌心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傅凛川:【下来。】   谢择星瞬间清醒,坐直起身,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起身冲出门外,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到了楼下雪地里闪动的车灯。   傅凛川的新一条消息进来:【回去吗?下楼。】   谢择星深吸气,努力平复自己加速的心跳,回去房中交代护工照顾好奶奶,拿起外套快步出了门。   傅凛川盯着前方不断来回扫动的雨刮器,再然后他看到了挡风玻璃前出现在楼道口的谢择星。   没有带伞的人大步走进雪雾里,车灯和路灯一起将他的影子拉长,他急切走来,走向自己。   傅凛川推门下车,按捺住上前抱住他的冲动,绕到副驾驶座,帮他拉开了车门。   谢择星停步车边,看一眼时间,快十点了,又看向傅凛川,眸光闪动欲言又止:“……你特地来接我?”   “不然呢?”傅凛川抬手拂去落在他肩头的雪,“你在这里是不是睡不好?跟我回去吧,明天再来。”   在谢择星再开口前,他眼神示意:“上车。”   车开出去时,雪也停了。   谢择星稍松了一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让傅凛川这样来回折腾。   目视前方开车的傅凛川似乎感知到他不时落向自己的目光,开口问:“刚电话里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谢择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犹豫之后说:“你当我胡说八道吧。”   傅凛川一哂。   谢择星面对他时的不自在,以及那些有意无意的躲闪,他并非感觉不到,但静观其变。现在的谢择星不能逼,他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等待。   谢择星无奈道,“我说都说了,你别揪着不放了。”   “不接受。”傅凛川凉道。   谢择星只得说:“那你要怎么样,你自己说吧。”   傅凛川:“你请我吃夜宵吧,我还没吃晚饭。”   回市区之后他们随便找了间街边的大排档,点了几个炒菜和面。   虽是冷雪夜,店里却热火朝天,不止他们一桌客人。   谢择星晚上没胃口没吃几口东西,这会儿其实也饿了,拆开筷子时好奇问:“为什么街上这么多人?”   傅凛川说:“你自己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谢择星这才注意到手表上显示的日历,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年的最后一天,跨年夜。   这段时间他一直浑浑噩噩的,确实过糊涂了。   “都年底了啊,”他轻声感叹,“这么快。”   傅凛川给他倒可乐,谢择星临时起意:“我想喝酒,我好久没喝了。”   “喝不了,”傅凛川拒绝,“我要开车。”   “我自己喝,”谢择星坚持说,“你喝可乐呗。”   傅凛川看他一眼,叫服务员上了一罐度数很低的啤酒:“只能喝这一罐。”   谢择星也不挑,拉开了拉环。   “凛川,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喝着酒的谢择星没话找话地问。   傅凛川掀起眼皮,窥见他眼尾的红,略略一顿:“你呢?”   谢择星想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希望今年过去后,我的噩梦也能彻底过去吧。”   像心尖上被针扎进来狠狠刺了一下,傅凛川的喉咙滚动,勉强出声:“嗯。”   谢择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继续说:“还有……”   但还有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谢择星心里不舒服,捏紧手中啤酒罐又喝了一大口,强压下那些让他难受的情绪:“是我先问你的,你别不回答啊。”   傅凛川看着他,静了几秒,说:“和你一样。”   谢择星不解:“什么?”   傅凛川道:“希望你能真正开心起来。”   他好似不经意地说完,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谢择星感受到直冲眼眶的酸涩,很慢地眨了几下眼睛。   吃完夜宵,谢择星还不想回去,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和傅凛川提议:“还没到十二点,我们也到处走走吧。”   傅凛川没什么所谓,将车留在原地,跟他并肩往前走。   天很冷,心头翻涌的热意却滚烫。   谢择星终于安下心享受这一刻久违的自由。   如果没有傅凛川陪着,他其实还是不太敢一个人在外面走,每天独自往返疗养院他也需要鼓足很大的勇气。但是现在傅凛川就在他身边,并行间手臂不时撞到一块,他甚至能隔着衣料感受到傅凛川的体温。   “一直看我做什么?”走了一段傅凛川停步,转头问他。   谢择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醉了,明明才喝了一罐啤酒,他的酒量也应该不至于差成这样,他却有种轻飘飘落不到实处的虚渺感。   两只手插在羽绒服衣兜里,他故意用调侃的语气掩饰真实情绪:“看傅医生你长得好看不行?”   傅凛川点了点头,欣然接受。   “看前面。”傅凛川忽然出声。   谢择星的目光落过去,广场上空的无人机表演拼出色彩斑斓的数字,人群正在欢呼。   雪又下了起来,但热情无可抵挡。   “十、九——”   倒计时的声音响彻。   傅凛川开口:“择星,过去的糟糕事情都忘了吧,过了今天不要再想了。”   “六、五——”   谢择星惊讶回头。   傅凛川微仰头看着前方,眼里闪动着是他看不懂的神色:“无论你想要什么,顺着你自己的心意来,开心一点。”   “三、二——”   傅凛川的声音继续:“以后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你最不该对我说的就是这三个字。”   “一!”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响声。   傅凛川的视线落回,对上谢择星疑惑注视自己的眼睛,他没有解释,呢喃出最后一句:“新年快乐。”   谢择星怔住。   周遭所有的声音全部模糊成背景音,雪落亦无声。   在这个瞬间他唯一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一声响过一声,连灵魂也被震动。   他不能再自欺欺人,终于清楚意识到——   他是一个Alpha,他喜欢上了另一个Alpha.   他喜欢傅凛川。 第38章 抱歉我来晚了   元旦当天傅凛川照常上班,谢择星几乎一夜没睡,天亮时索性起床,去厨房给他做早餐。   傅凛川出来泡咖啡,看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很意外:“你几点起的?这才七点不到。”   “也刚起来,”谢择星随口说完,放下刚煎出来的鸡蛋,“你吃东西吧。”   他说罢快速收拾了厨房想回去房间,转身时被傅凛川拉住手臂。   坐着的傅凛川抬头看向他,自下而上的目光但强势:“你不吃?”   “太早了不想吃,我回去再睡一会儿。”谢择星随便找了个借口。   “黑眼圈好重,”傅凛川问,“昨晚没睡好?”   谢择星下意识否认:“不是。”   再在傅凛川盯着自己的目光里改口:“别问了。”   傅凛川偏要追问:“又做了噩梦?”   “没有,”谢择星不想解释,“你烦不烦啊。”   傅凛川攥紧他的手,嗓音却温缓:“我烦着你了?”   他这样的语气又让谢择星心生愧疚:“没有,你吃早餐吧,我真回去了。”   “好好睡吧,”傅凛川松开手,放过了他,“别想太多。”   谢择星在他注视自己的眼神里慢慢点头,傅凛川的手指滑过他掌心,最后说:“晚上见。”   回房谢择星却依旧没有睡意,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傅凛川出门。   他起身走去窗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suv开出去,出神片刻,抬手按住了自己跳得过快的心脏。   傅凛川离开后没多久,谢择星也出门,搭地铁去了疗养院。   天气太冷,他奶奶昏昏沉沉地一直睡不醒。   医生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谢择星静默良久,下定了决心。   傍晚时分他回去,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给傅凛川做好晚餐,等着他回来。   傅凛川一进门便看到了立在门厅的行李箱,谢择星从厨房端菜出来,本来想一会儿再说,见他已经发现便说了实话:“我奶奶可能熬不到过年了,我打算搬去那边陪她最后这段日子。”   傅凛川问:“连行李箱都收拾了,是打算搬走了不再搬回来?”   谢择星低声道:“我打扰你够久了,也不好一直住在你这里。”   傅凛川沉默看着他。   谢择星有些难受,不敢直视傅凛川的眼睛,像自己被这个人彻底看穿了一般,赤裸裸地站在他身前,接受他的审量。   傅凛川最后也只是说:“随便你吧。”   这顿饭气氛很压抑。   傅凛川不做声,谢择星有心想说点什么,几次话到嘴边却也说不出口。   吃完饭傅凛川冷淡开口:“走吧,我送你过去。”   谢择星先是一愣,再又点头。   一路上傅凛川都没再说过话,车窗外掠进的光不时滑过他面庞,短暂映亮他的眼睛,又在下一秒暗下去,他眼里的情绪谢择星便也始终看不分明。   停车时谢择星心头积攒的难受达到顶峰,也没有跟傅凛川再说什么,径直推开车门,去后备箱拿了自己的行李箱。   傅凛川的车很快开走,谢择星在原地呆站了片刻。   刚走远的车却又倒着回来,在他身边停下。   车窗落下,露出傅凛川无甚表情的脸,跟他说:“照顾奶奶也顾着点自己的身体,晚上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   然后也不等谢择星接话,车窗重新升起,绝尘而去。   于是谢择星发呆的时间又更长了一些。   夜里他就在奶奶病床边支了张弹簧床将就着睡,困得很厉害却无法入眠,握着手机想给傅凛川发消息,删删减减写了很多字,最后又全部删除——   他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不能再害了傅凛川。   谢择星闭眼半晌,抱着从傅凛川家里带来的那罐助眠药膏,嗅到其中和傅凛川信息素近似的气息,勉强自己不去想。   从这天起,谢择星一直留在了疗养院里,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奶奶。   傅凛川周末休息时有空会过来,陪他和奶奶聊天。   奶奶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不太能认识人了,跟他们其实说不上话。却在某天午睡后醒来,她不但记起了谢择星从前的很多事,还认出了傅凛川这个谢择星最好的朋友。   “择星说你们关系最要好,他以前跟我说刚认识你那会儿以为你是Beta,还想过要追你。”   老人一边说一边笑,似乎也很怀念自己孙子从前的活泼开朗:“他就是这样不正经,现在结婚了倒是稳重多了。”   谢择星洗完水果回来,听到奶奶说的话很尴尬,小声抱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奶奶你怎么还记得……”   傅凛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谢择星耳根发烫,回避了傅凛川的目光。   傅凛川在这里待到傍晚,起身告辞,谢择星送他出门。   走廊上很安静,他们并肩往前走,谢择星没话找话地问:“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值班?”   “嗯。”傅凛川的声音有几分散漫。   谢择星听出来了,也沉默下来。   等电梯时,身边人忽然开口:“刚认识我的时候,真以为我是Beta?”   谢择星瞬间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算了,他奶奶别的不记得,这种无聊的事情倒是记这么清楚,还说给了傅凛川听。   被傅凛川的目光紧盯着,谢择星硬着头皮承认:“我当时眼瘸了,不过我很快看到你的学生证就知道不是了。”   “所以那个时候跟我搭讪,骗我说是师兄,其实是以为我是Beta?”傅凛川戳穿他,“你这种行为知道叫什么吗?”   谢择星当然知道,不就是见色起意呗,他没好意思说,当初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后来他就只把傅凛川当好哥们了,但现在不一样,他是明知故犯。   “要不要跟我回去?”傅凛川的话题突兀转变。   谢择星小声说:“我奶奶现在这样,我不敢走开。”   “之后呢?”傅凛川问,“之后是不是也不打算再回去了?”   这个问题他搬出来那天傅凛川问过一次,谢择星没想到时隔半个月,傅凛川会又问起他。   “……我真的不想一直麻烦打扰你。”   “我说过的,我没觉得你是麻烦。”傅凛川强调。   谢择星在他的目光里无处遁形,难堪道:“是我自己觉得我是个麻烦,我真的不想拖累你,你够照顾我了,没道理一直这样。”   傅凛川静静凝视他,良久,淡了声音:“算了。”   电梯到这一层开了门,他迈步进去。   谢择星怔了怔,算了……算了什么?   傅凛川已经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阖上。   目光交汇,谢择星看到傅凛川黑沉眼瞳里名为失望的情绪。   他有心想解释,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能就这么算了。电梯却已经闭合往下去,没有给他机会。   谢择星的手停在下行键上,犹豫很久,挫败垂下,最终没有按下去。   这个晚上他一直心神不宁,睡得很不安稳。   半夜房中的心电监护仪毫无预兆地发出报警声,阖目浅眠的谢择星立刻睁开眼,惊动之下冲出房间去叫医护。   他奶奶急性心脏衰竭,被送进了抢救室。   深夜时分,抢救室外只有谢择星,他站在墙角的阴影里,背抵墙只觉心力交瘁。   几乎是本能地拨出傅凛川的手机号码,电话响了一声谢择星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两点,他不该在这个时间给傅凛川打电话,又慌乱挂断。   也不过片刻,傅凛川的电话回进来。   “我……”谢择星开口,声音哽咽,“凛川,我奶奶在抢救。”   “我现在过去。”   傅凛川的声音提起:“你别急,我很快到。”   谢择星不记得自己又说了什么,傅凛川一直在安慰他,没有挂断电话。   说好了不打扰他却做不到,他太需要傅凛川,他这条缺氧干涸垂死挣扎的鱼,傅凛川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养料。   谢择星撑不住地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他真的太难受了,噩梦的恐惧和无望的感情反反复复纠缠他,现在连唯一的亲人也即将离开他,他真的熬不住了。   傅凛川赶到时,谢择星仍抱膝缩在抢救室外墙角的地上,浑浑噩噩像丢了魂。   傅凛川用力一握拳,大步上前,在他身前跪蹲下,伸手罩住了他后脑。   谢择星缓缓抬起头,泛红的眼睛里有泪光,涩声道:“我奶奶还在里面。”   “抱歉,”傅凛川的手指收紧,想给他一点力量,“我来晚了。”   一滴泪从谢择星眼角滑落,傅凛川的拇指帮他拭去,感受到那一点滚烫灼热。   “难过就哭吧,”傅凛川轻声说,“这里没有别人。”   谢择星怔怔看着他。   傅凛川点了点头。   谢择星很想抱住傅凛川,仅存的理智让他不敢顺从自己的心意,发颤的手扯住了傅凛川的衣领,他发着抖,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倾身向前,额头抵住了傅凛川的肩膀。   所有说不出口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傅凛川抬手,环住他后背,用力抱紧了他。 第39章 他很想试一试   奶奶被抢救回来,但情况很不好。   私立疗养院的医疗条件有限,天亮之后傅凛川联系转院,把人转去了自己工作的医院。   谢择星一夜没合眼,浑浑噩噩的地看着他奶奶被送进ICU,下意识想跟进去,被傅凛川拉住。   谢择星的精神恍惚,傅凛川按住他肩膀:“我送你回家。”   谢择星摇头:“我不想回去,我就在这里……”   “你在这里也见不到奶奶,”傅凛川皱眉说,“我先送你回去,我帮你盯着这边,有事立刻通知你。”   谢择星却分外执拗,说什么也不肯走。   傅凛川无奈:“你跟我来。”   他带谢择星去见了奶奶的主治医生,请对方详细说明情况,好的坏的都跟谢择星说清楚。   谢择星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他只是太难受了,下意识地不想面对。   “等下午探视时间,我陪你进去看奶奶,”傅凛川说,“不肯回去就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一直守在ICU外面无济于事。”   谢择星终于肯听话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周日值班的人少,办公室里只有他们。   傅凛川将谢择星按坐进座椅里,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在他身前半蹲下:“喝口水。”   谢择星依旧恍惚,颤抖的双手接过水杯,机械式地送到嘴边,张嘴、咽下。   “好点了没?”傅凛川温声问。   “我……”   谢择星开口才觉嗓子哑得厉害,说不出话。   “我没法跟你保证奶奶会平安无事,”傅凛川说,“但我同事会尽全力救治,我也会帮你盯着,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奶奶才能安心。”   谢择星似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慢慢点头。   傅凛川抬手按了一下他眼睑下的乌青:“又一夜没睡,黑眼圈重得吓死人了。”   谢择星呐呐道:“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反正好看不到哪里去,”傅凛川说,“算了,我们半斤八两,我也差不多。”   谢择星这才反应过来傅凛川也陪着自己一整夜没睡觉,他今天还要上班。   心头生出的愧疚让谢择星分外自责:“你昨晚也没睡,能换班去休息吗?”   “临时换换不了,”傅凛川无所谓地说,“反正今天不用做手术,也没多少事情,没关系。你去值班室睡一会儿吧,那边没有人。”   谢择星不肯:“算了,我就在你这里。”   傅凛川没有强求:“好。”   傅凛川工作,谢择星就在他办公室里待着,看了一会儿书,后来还是趴在他办公桌上睡着了。   傅凛川被护士叫去处理病人的突发状况,回来看到这一幕,拿起自己的大衣外套披到他身上,将室内空调调高了几度,在他身边坐下。   谢择星睡得很安静,睡梦之中无声无息。   过长的额发耷下,遮住了他半边眼睛,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之前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精神气又在照顾老人的这段日子里累得打回了原形。   傅凛川低下眼,眼底阴霾也难散开。   谢择星没有睡太久,迷迷糊糊间听到傅凛川跟人说话的声音,惊醒过来。   办公室里多了别的人,已经中午了。   傅凛川回头见他睁开了眼:“醒了?饿不饿,我点了外卖,一会儿就送来。”   谢择星怔怔看着他,半日没有醒神。   刚跟傅凛川说话的同事已经离开,又只剩他们,有一瞬间谢择星甚至生出想要抱住傅凛川的冲动,极力克制才按捺住,勉强出声:“嗯。”   傅凛川下午比早上要忙一些,吃完饭就一直没再回过办公室,谢择星还留在他这里,也没有了睡意,不想玩手机也不想看书,坐着放空发呆。   手里握着一只笔,无意识地在空白纸上图画,等到他察觉到时,才发现满纸写的都是傅凛川的名字。   盯着那些乱七八糟重复的三个字,谢择星深觉无力,将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篓里。   傅凛川在四点半以后回来,说陪他去ICU探视奶奶:“值班可以早点走,我们看完奶奶就回去,先去疗养院拿东西。”   谢择星尽量没有表现出异状,收敛心绪起身跟着他离开。   奶奶在ICU里的状况还算稳定,谢择星也稍稍放下心。   车开出医院,他才后知后觉想到,傅凛川的意思,是要他搬回去。   “不愿意搬回我那里?”傅凛川察觉到他的犹豫,嗓音平静地主动问。   “不是,”谢择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对不起……”   傅凛川的眉峰动了动:“为什么又说对不起?”   谢择星移开眼,不看着傅凛川的眼睛他才能将昨天想说没有说的话说出口:“我不是故意不想跟你回去,你昨天是不是生气了?我只是怕时间长了你会觉得烦又不好拒绝我。”   车停下等红灯,傅凛川转头看向他:“我说不觉得你烦,你不信?”   “也不是,”谢择星纠结道,“你现在不觉得,但是时间长了呢?我连照顾我奶奶有时候都会觉得很麻烦,我们也只是朋友而已,我没那么厚脸皮一直赖着你。”   那就不要做朋友了。   话在傅凛川舌尖转了一圈凝住,没有说出口。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以前脸皮倒是挺厚的,”傅凛川轻嗤,“没少给我找麻烦,也没见你反省过,现在倒是转性了。”   “……”谢择星张了张嘴,语塞。   以前、以前他仗着跟傅凛川关系好,没少得寸进尺占傅凛川的便宜,经常任性跑出去消失几个月,丢下的琐碎麻烦事都是傅凛川帮他处理。   他从前理直气壮是因为他心里没鬼,但现在不一样。   他甚至不敢对视傅凛川的目光,怕自己的心虚会被傅凛川看穿。   “还有,”傅凛川提醒他,“我之前说过的,你不该跟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也不想听。”   谢择星有些泄气:“那你想听什么?”   “真要是觉得麻烦到我了,以后嘴甜一点多说点好听的话,我不跟你计较,”傅凛川的语气轻松随意,全然没有昨天傍晚离开时的冷淡,“做得到吗?”   “我尽量吧……”   谢择星一直郁结的心绪终于在他的三言两语间松缓,心情像坐过山车,忽高忽低,轻易被傅凛川的一举一动左右。   “嗯,”傅凛川很受用,再次问他,“要不要搬回去?”   沉默之后,谢择星终于说了实话:“我想搬回去。”   奶奶眼下这个情况,他的确拒绝不了傅凛川的好意,而且,他想搬回去,仅仅是他想而已。   傅凛川颔首:“好,那就搬回去。”   去疗养院退了房,收拾了所有行李,回家快晚上八点。   傅凛川照旧叫了外卖,谢择星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搁了筷子。   “不想吃算了,去洗个澡早点睡吧,”傅凛川叮嘱他道,“昨晚没睡好,今天好好休息。”   谢择星小声说:“……你也早点休息。”   他回去了房中,洗完澡躺上床却还是睡不着。   经常是这样,过度疲惫困得厉害却无法入眠。   床头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傅凛川的消息进来:【还没睡?】   谢择星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回,敲门声却响起,两下之后傅凛川推开了房门。   谢择星转头视线落过去,一时间忘了反应。   傅凛川上前,在床边坐下低头垂眸,床头灯的融融暖光在他眼底晕开近似温柔的底色:“我就知道你没睡。”   “我睡不着,”谢择星冲口而出心里的真话,“我在那边每天都睡不着……”   “我陪你,”傅凛川的手指插进他发间,让他看着自己,用眼神安抚,“你闭上眼睛睡觉,不要想别的,我陪你很快就睡着了。”   谢择星怔忡失神,被傅凛川注视自己的目光蛊惑,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也躺下来吧,”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给傅凛川,“别一直坐着了。”   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越是清楚了解自己的心意,谢择星越放不开,傅凛川自若环住他,呼吸轻擦过他发尾。   谢择星的身体僵直,再又强迫自己放松。   静谧中傅凛川问:“择星,你想要什么?”   谢择星没听明白:“什么?”   傅凛川道:“我说过的,无论你想要什么,顺着你自己的心意来,你可以自私一点的。”   谢择星的心跳如鼓,如果、如果他真的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傅凛川会接受吗?   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任何事。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傅凛川说他可以自私。   也许,他可以试一试……   他很想试一试。   傅凛川看到枕边的那罐药膏,伸手拿过来,问他:“这个对你有没有用?”   “有点,”谢择星顿了顿,小声说,“像你信息素的味道……”   傅凛川:“好闻?”   “你的信息素更好闻,”谢择星的声音愈低,“傅医生,你能不能再帮帮我,给我一点你的信息素?”   他听到身后人的一声轻笑,让他贪恋的Alpha信息素释出,充盈在鼻尖。   谢择星心头的躁动终于在这样的安抚下归于平静,紧绷的神经放松,渐渐沉入梦乡。 第40章 傅医生行行好   从这天起,谢择星搬回了傅凛川家,之前的那点不愉快都没有再提起。   这个冬天实在很冷,断断续续地总在下雪。   谢择星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里,奶奶的病危通知下了一张又一张,直到他麻木。   他有时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现在才会这样一股脑地全部报应回来。   除夕前夜,奶奶又被送进了抢救室,这次是盖着白布出来的。   老人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年。   丧事办得很低调,下葬后他们从墓园出来时又下了雪。   傅凛川撑起伞斜向谢择星的方向:“走吧,回家了。”   谢择星心神恍惚,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上车后傅凛川没有立刻发动,侧身靠过来帮他拉上安全带,盯着他发红的眼睛,认真说:“你还有我。”   “我……”   凛川慢慢颔首:“真的。”   谢择星知道这其实不对,他和傅凛川的关系,他没有资格一直赖着傅凛川,但傅凛川亲口说了还有他,他也自私地不想拒绝。   他已经决定了顺从自己的本心,就会自私任性到底。   “谢谢……”能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傅凛川坐回去发动车:“不用。”   傅凛川只有三天春节假期,处理完奶奶的丧事又回去了医院上班。   谢择星虽然很难受,也终于打起精神,不愿再整天无所事事胡思乱想。   他打算重新租间工作室,先尝试接一点简单的工作。   这些事情他也没想找傅凛川帮忙,尽可能地强迫自己去跟外人接触,做回正常人。   接到张鸣的电话时,谢择星刚从租房中介那出来。   “我们已经锁定了当初绑架你的嫌犯,需要你来做一次确认。”   在知道谢择星现在精神状况比之前稳定后,这位张警官有什么事一般会直接联系他本人。   谢择星站在冬日难得放晴的天光下,却有一瞬浑身冰凉僵硬,握着手机的指尖攥紧发白,好半天才勉强找回声音:“……是什么人?”   “你先过来吧,我们当面说。”张鸣道。   傅凛川驱车赶过来时,谢择星肩背绷直正坐在街头花坛边发呆。   傅凛川靠边停车推开车门,快步上前在他身前蹲下,轻喊他的名字:“择星。”   谢择星恍然回神:“张警官说找到那个人了……让我去确认,我不敢。”   “去做个了断吧。”   傅凛川鼓励他:“之后彻底放下这件事,我陪你一起。”   谢择星怔住,在他的眼神里很慢地点了头。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市局。   张鸣取出一件证物让谢择星让辨认,是绑匪送他去医院那晚穿的那件皮衣。   “这上面还有一点残留的信息素气息,我们想让你闻一闻,是不是绑匪的信息素。”   谢择星十分排斥,后退了一步。   傅凛川皱眉问:“一定要闻?”   张鸣道:“最好是能让他亲自确认一下。”   “我闻,”谢择星强忍住不适,嘴唇翕动,“我闻。”   对上傅凛川担忧的目光,他小声说:“我也想做个了断。”   傅凛川没有再拦:“别勉强自己。”   自证物袋取出的衣服递到他面前,他闭起眼,极力克制住反胃欲呕的冲动,凑近过去。   激烈霸道的威士忌酒味蹿入鼻尖,他几乎是本能地撇过脸,回神之后难堪点头:“是这个味道。”   确认后张鸣也立刻叫人把衣服拿走,待谢择星缓过来一点,他又推了张照片过来,问谢择星认不认识上面这个人。   谢择星愣了愣,照片中的男人样貌并非完全陌生,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张鸣说:“这个人叫周崇,是你们同校低一届的同学,毕业后也进了市一医院腺体外科,两年后辞职跳槽到外地的私立医院,之后不到半年又回来了海市,进了我们上次捣毁的那间地下研究所,后来还成为了其中的项目负责人,一直在做非法研究。”   谢择星的面色发白:“我听过他的名字,但跟他不熟……”   张鸣解释:“他在你被救出来之后失踪,我们查过他人已经不在境内。前两天城西那边有人报警,说自己出租的房子租客一直联系不上,他开门进去发现里面堆满了违禁药剂和器材。我们过去后发现其中有一些东西和当日从你被救出来的那间别墅地下室里找到的一样,他的皮衣也是在那间出租房里发现的。”   谢择星的指尖深掐进掌心里,几乎压不住自己发颤的声音:“……所以是他?他为什么会知道我那么多事情?”   “他应该一直在暗中监视你,”张鸣说着又递来一叠照片,“这些也是在他出租屋里发现的,你的偷拍照。”   谢择星目光落过去,除了他自己单独的照片,还有他和何悄当时约会的偷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双眼睛一直在他背后悄然窥视着他。   谢择星很崩溃,冰凉的手掌忽然被身边傅凛川握住。   傅凛川收紧指节,掌心相贴无声给他安慰。   他在这样的安抚里勉强找回一点理智,稳住声音:“你刚说……他现在不在境内?”   “是,”张鸣无奈道,“地下研究所其他人员都已落网,只有他提前收到风声跑去了欧洲,人不在境内,我们确实没太大办法。”   走出市局大门,谢择星依旧浑噩无措。   傅凛川忽然停步问:“晚上想吃什么?”   谢择星半日才给出反应,看着他没做声。   “事情结束了,不应该高兴一点吗?”傅凛川提醒道。   谢择星:“我……”   他说不出来,也许应该高兴,他的心情却格外沉重,无法形容的感觉压得他甚至喘不上气。   傅凛川定定看着他,黑瞳沉静:“择星,虽然警察做不了什么,但他上了通缉名单不可能再回来,真回来了也立刻会被带走,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他还会出现在你身边了。”   谢择星苦笑:“是啊,我解脱了。”   “往好的方面想,”傅凛川宽慰他,“事情已经过去了,朝前看吧。”   真过去了吗?   谢择星不知道。   事情结束了,但噩梦不会轻易过去,忘记这两个字远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容易。   回家后傅凛川去厨房准备晚餐,谢择星没胃口,他打算做点清淡的饭菜。   谢择星跟过来,这会儿才想起傅凛川先前还没下班就赶过去找他,心生歉意:“你今天又提前下班了吗?”   “没什么事提前走也没关系,”傅凛川说,“不过下不为例。”   谢择星不自在道:“我帮你打下手吧。”   傅凛川没让:“不用,我简单炒两个菜,你去客厅里看电视,等着就行。”   “你让我帮你吧,”谢择星不肯走,“我一个人看电视好无聊。”   傅凛川回头看他一眼。   谢择星眼巴巴的,撸起了袖子。   “随你吧。”   傅凛川丢下这几个字,随便了他。   谢择星帮着洗菜摘菜,不时用余光捕捉在认真干活的傅凛川。   从他一本正经的侧脸轮廓,到挺直宽阔的肩背,再往下到灵活修长的手指——这双手能上得了手术台,也能下得了厨房,矛盾又奇妙。就像傅凛川这个人,时而认真严肃,时而温柔细致,让人难以拒绝。   谢择星自以为自己的动作不经意,却被抓包,正在切菜的傅凛川忽然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谢择星不肯承认:“我哪有,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傅凛川垂着眼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谢择星心尖发颤,逐渐化作那些微妙的、隐晦的、勾人心弦的躁动。   “傅凛川——”   傅凛川抬眼,谢择星在他点漆一样的目光注视里失语,到嘴边的话瞬间也说不出口了。   傅凛川主动问:“想说什么?”   谢择星的大脑宕机了几秒,他好像突然记起了当年第一眼见到傅凛川时,头脑里一片空白却似有烟花在其中砰砰绽放的感觉。   能把一个比自己更高大气势更强的Alpha认成Beta,并且主动上前搭讪,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心思不纯。   Alpha和Alpha在一起是悖论。   所以他一直忽视了,其实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对身为Alpha同类的另一个男人生出过那样隐秘的触动。   他依旧深恨在那场噩梦里所经受过的那些强迫和非人折磨,但他不是被别人改造成了一个怪物,他本来就是、一直就是。   “我……”谢择星脱口而出,“刚张警官让我闻那个人的信息素,我鼻子里好像一直有那个味道很不舒服。”   傅凛川的眉梢微动:“又要我帮你?”   谢择星小声恳求,没看他的眼睛:“傅医生你行行好吧。”   傅凛川转过身:“我手上沾了辣椒,你自己把我腺体贴撕了。”   他说得随意,但撕下他人腺体贴跟帮人脱下内衣也差不多,谢择星伸手过去时连指尖都在发颤,半日才成功将那张透明腺体贴慢慢揭下。   他小心翼翼地倾身往前,额头虚抵着傅凛川的后肩,嗅到让他安心的味道,终于如释重负。   “择星。”傅凛川轻声开口。   谢择星有些迷糊了:“嗯?”   “这种帮忙要额外收费的。”傅凛川出其不意地说。   谢择星微僵:“……你说了你是医生,也是我朋友,你说话不算话吗?”   “医生救急但不救得寸进尺。”   傅凛川像故意逗他:“你现在是哪种?”   谢择星有些尴尬,庆幸傅凛川没看到。   他不情不愿地打算退开,傅凛川却又说:“算了,记着账吧,以后再算。”   他有意释出的信息素比刚才更浓郁,谢择星心头的躁动逐渐转变成了身体里的燥热,喘着气强迫自己后退:“可、可以了。”   傅凛川回身看着他:“真可以了?”   谢择星恼道:“不用给这么多。”你又不是孔雀开屏勾引Omega!   “没经验,”傅凛川淡定说,“控制不了变量,下次注意。”   “我去客厅看电视,你自己做饭吧。”   谢择星只听进了“下次”两个字,恼羞成怒落荒而逃了。 第41章 我能不能抱你   春节过后一周,谢择星找到合适地方租下了新的工作室,地点离傅凛川工作的医院不远。   在那之后他也终于鼓足勇气,回了一趟自己家。   老式小区位置偏僻,明知道不会再有人突然冒出来将他迷晕带走,谢择星一路进小区上楼还是控制不住地心慌。   进门接到傅凛川的电话,他一直吊着的心脏才缓缓落回原处,傅凛川今晚要值夜班,让他自己吃晚饭早点休息。   听到谢择星说回去了那边拿东西,电话那头傅凛川提醒道:“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谢择星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傅凛川说“回家”,傅凛川那里才是他们一起的家。   “凛川……”   “嗯?”   谢择星有心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语塞,改了口:“你好好工作,身体要紧,别太累着。”   傅凛川说:“知道。”   挂断电话后谢择星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下来,不再东想西想,开始收拾东西。   离开时他给何悄发消息,约对方一小时后在商圈的咖啡厅见。   谢择星先过去,坐下等了片刻。   何悄工作的写字楼在这附近,之前谢择星经常会过来这里接何悄下班,现在再坐在这里,他心境却是天翻地覆。   十几分钟后何悄匆匆过来,坐下先跟他道歉,说被工作上的事情绊住来晚了。   谢择星不在意地道:“没事,我也刚到没等多久。”   何悄已经恢复如常,之前谢择星奶奶去世,他跟着徐寂一起来拜祭,他俩之间的相处状态还跟从前差不多,只不过当时谢择星精神太差,没顾上跟他们说话。   “你跟徐寂……还好吗?”谢择星不确定地问道,他无意八卦别人的事情,但何悄出事,他一直有些自责是自己的原因。   何悄略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子:“择星哥你之前说给个机会,都已经这样了,那就试试嘛,我跟我哥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就没分开过,现在不过是换种关系,反正也没什么差。我本来觉得很难接受,其实迈过那道坎现在适应了好像也还好,我哥一直就对我很好……”   说到最后何悄的神情里透出了些许赧然,谢择星看在眼里,点头:“那就好,看你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他取出刚从家里拿来的何悄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块腕表,递过去还给何悄:“这表挺贵的,我拿着不安心,你拿回去吧。”   何悄没有推辞,拿回了表,见谢择星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也问他:“择星哥……我听我哥说警察已经找到那个绑匪了,但是人跑了,你现在还好吗?”   谢择星不想多提:“朝前看吧,事情过去了,总不能一直活在阴影里。”   “那也好,”何悄听他这么说也替他开心,“虽然择星哥你之前拒绝我了,不过以后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别退缩,也别觉得自己会拖累别人,你这么好,谁被你喜欢了肯定也会喜欢你。”   谢择星笑起来:“好,借你吉言。”   之后他们又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何悄在广告公司工作,下个月有个项目要拍摄,原定的摄影师临时爽约,问谢择星有没有兴趣接活。   谢择星欣然接受,他本也打算尝试开始接工作。   跟何悄分别后,谢择星将东西搬回傅凛川家,晚上就随便煮了口面吃。   傅凛川不在家,他心里不得劲,开着电视当背景音,握着手机一直在发呆。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他跟傅凛川的聊天对话框,谢择星很想发点什么又怕打扰了傅凛川工作,最后也没发出去。   何悄的那句“谁被你喜欢了肯定也会喜欢你”时不时就会冒出来,让人心烦意燥。   谢择星从前是个十分自信的人,这种自信在那三个月的噩梦里被消磨殆尽,变成了对很多事情的畏惧和不确定。   但不试一试,他又实在不甘心。   出家门时,谢择星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了。   刚上地铁,傅凛川发来消息:【晚上还跑出家门?】   谢择星:【你怎么知道我出家门了?】   这条一发出去他立刻想起来,是自己的智能手表开了实时定位,傅凛川的手机app上点开就能看到。   被人这样监视行踪应该很不适,但对象是傅凛川,于现在的谢择星而言能感受到安全感,所以他并不排斥。   傅凛川已经猜到他的目的地:【你来医院了?】   谢择星正想着一会儿见到傅凛川要找个什么借口,这下索性算了:【给你送夜宵。】   傅凛川留在了办公室里等他。   二十分钟后谢择星拎着来之前特地熬的汤出现,他披霜戴月而来,眉目间凝结了寒露,因赶路匆忙而充血泛红的脸上却生机勃勃。   见到傅凛川,谢择星露出大大的笑:“喝汤,趁热,赶紧的。”   傅凛川看着他,目光凝住了一瞬。   从前的那个谢择星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滚烫热意在傅凛川心上不断翻涌澎湃。   他很勉强才没有过多表露出来,克制地抬手,轻捋了一下谢择星的额发,将那些过长的发丝捋去脑后,露出谢择星黑亮藏笑的眼睛。   “冷不冷?”傅凛川温言问,“这么晚出来,鼻尖都冻红了。”   “还好,下周就升温了,现在没之前晚上那么冷。”谢择星随口说完,拖了把椅子过来大咧咧地坐下,拧开保温桶的盖子倒汤出来。   “喝呗,我熬了两个小时的胡椒红枣猪肚汤,你晚上值夜班总是熬夜,多喝点汤汤水水舒服点。”   傅凛川:“两个小时?”   谢择星点头:“是啊,我看着时间熬的,尝尝。”   “看起来不错。”   傅凛川却之不恭,分了一半的汤给谢择星,让他也喝。   谢择星同样没跟他客气。   他们吃着东西,安静之中一时只有碗勺碰撞的些微声响。   傅凛川忽然笑起来。   谢择星抬眼,有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感觉有些奇妙,”傅凛川嘴角的笑意收敛,淡淡睨了他一眼,“以前值班想吃夜宵都是叫外卖,第一次有田螺姑娘愿意花两个小时给我熬汤还专程送来,挺感动。”   “傅凛川,你是不是欠揍啊?”谢择星抱怨,“谁是田螺姑娘?”   傅凛川配合改口:“那就是田螺男孩。”   谢择星没好气:“没有三十岁的男孩。”   傅凛川再次笑了,比先前更显愉悦。   最后他在谢择星嗔怨目光里止住笑,认真说:“我刚说的感动是真的,辛苦了,择星。”   此时此刻傅凛川的眼神过于诚挚,谢择星只觉心尖上最柔软的那一块被戳中,名为喜悦的情绪不断堆积、漫溢,在他心口开出一朵朵绚烂斑斓的花。   他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像从前那样漫不在乎地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大男人的说这些干嘛,你肉不肉麻。”   傅凛川“嗯”了声,心情很好地继续喝汤。   十点半,吃完夜宵,傅凛川提醒谢择星早点回去。   谢择星坐着不动,他来了就没打算走,随便找了个借口:“太晚了,我一个人不敢回去。”   傅凛川看了眼时间:“地铁还没停运,或者我送你回去再回来?”   “那不好吧,”谢择星直接忽略前半句,“你擅离职守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得背责的,算了啊。”   傅凛川顺着他的话问:“那怎么办?”   “要不,”谢择星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我晚上留这里陪你吧?你觉得呢?”   傅凛川看着他,没有立刻做声。   他的目光不沉,谢择星却有种自己被他看穿了的心虚感,正想着要再说点什么找补,傅凛川点了头:“好。”   他快速收拾了办公桌,带谢择星去值班室。   跟着傅凛川走进去时,谢择星人还有些懵,这么简单就达成目的了吗?   傅凛川让他随便坐,拿了套新的洗漱用品给他:“去洗脸刷牙。”   谢择星乖乖听话去了,十分钟后回来,傅凛川坐在桌前开着笔电继续工作,拍了拍旁边的床没有抬眼地示意他:“你睡觉。”   谢择星这才注意到这间不大的值班室里除了办公桌,只有旁边的一张单人床,现在傅凛川让给了他。   他的心血来潮好像又给这个人添了麻烦。   “……你不睡吗?二线值班不用一整夜不合眼吧?”   “你睡吧,不用管我。”傅凛川说完也去洗漱了。   回来时他见谢择星坐立不安欲言又止,敲了敲手表盘提醒:“很晚了,赶紧睡觉。”   谢择星犹豫道:“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不然你没法睡觉了。”   “地铁停运了,”傅凛川凉凉地说,“还是你想要我现在送你回去擅离职守?”   谢择星感觉自己被回旋镖扎中,顿时泄气,脱下外套躺进了床中。   傅凛川也重新坐下,注意力落回电脑屏幕上。   办公桌就在床边,谢择星稍一抬眼,便能看到他在光影里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窝深邃、鼻峰高挺、唇薄且浅淡,下颌的线条却流畅而坚毅。   “傅凛川。”   谢择星轻念他的名字。   “嗯。”傅凛川淡淡应着,并不敷衍,耐性十足地自正经思绪里分出一点余力安抚他,但没有回头。   谢择星低声提议:“你要不要睡觉?我们要不挤一挤你跟我一起睡吧……”   他的话音落下,静谧房间里只余鼠标轻轻按动的声响,每按一下谢择星也感觉自己心脏随之用力跳动了一下,所有心神都被傅凛川的一举一动牵动着。   片刻,傅凛川终于转头,平和目光落向他:“一起睡?”   “挤挤就是了,反正你睡相好,我也不差,在家里又不是没睡过,”谢择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直勾勾地看着他,“要不要啊?”   傅凛川似乎考虑了两秒,终于脱下外套,让谢择星往里面睡:“我随时可能被叫起来干活,躺外面方便点。”   谢择星听话往床里头挪,傅凛川挨着他躺下。   单人床相对于他俩的身高来说过于逼仄,他们一起躺上去几乎身体紧密相贴,姿势实在很别扭。   谢择星背抵冰凉的墙壁,身前隔着衣料感受到的却是傅凛川微热的体温,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呼吸都不由自主慢下。   他的气息擦过傅凛川耳畔,小声问:“凛川,我能不能抱着你?”   傅凛川余光睨过来。   谢择星面不改色地说:“好挤,我怕你一会儿睡着了摔下去。”   少顷,傅凛川翻了个身,将谢择星拉进怀中,抱住了他。   谢择星轻舒了一口气,静默之后喃喃道:“我之前以为,很难再跟别人亲密相处,要不是有你,我可能真的得进精神病院,幸好。”   傅凛川闭眼,没有让谢择星看到他眼中一瞬间涌上的心疼。   他的心疼廉价又可笑,是最没用的东西。   “睡吧,”傅凛川轻声说,“我陪你。”   谢择星安心回抱住他,在迷糊入梦前想到,等找个合适的机会,直接跟傅凛川坦白吧。 第42章 勾他心猿意马   谢择星跟广告公司那边的项目对接很顺利,类似的活他以前接过不少,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   何悄在中间帮了不少忙,他们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反而更自在。   全身心投入工作后,谢择星已经很少再去回想那几个月的噩梦经历,创伤记忆逐渐淡化,所有的事情都在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   下午下班之前,傅凛川收到谢择星发来的消息,问他几点能到家。   傅凛川正要回复,钟主任过来看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顺口叫住他:“小傅你晚上不用值班吧?跟我一起出去吃顿饭。”   钟主任一贯看重他,之前也经常私下带他去认识结交业内大佬,傅凛川不好推脱,回复谢择星:【有点事,晚些回去,你自己吃饭吧,不用等我。】   谢择星:【傅医生好忙啊。】   傅凛川盯着这寥寥几个字,仿佛能从中窥见谢择星发出这条时撇嘴不高兴的表情,他指尖抵着下巴,片刻,轻轻莞尔:【我尽量早点回去。】   半分钟后,谢择星的新消息又进来:【好啦,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晚上的饭局除了钟主任,还有他们院院长和另两位院领导。   去的路上钟主任提起行政职务提拔的事情,问傅凛川什么想法,傅凛川对此兴致缺缺,不愿把精力浪费在科室管理和人事关系上,只说:“我还是想多花些时间在本职工作上。”   钟主任无奈,知道傅凛川就是这种个性,也没有多劝。   但今晚他带傅凛川出来的目的却不是这个。   饭桌上的年轻人不只傅凛川一个,还有位明艳娇俏的Omega女生,是院长家的千金。钟主任特地为他们双方互相介绍,又让他俩坐一块说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可以多聊聊天,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一旁的院长但笑不语,显然也乐见其成。   傅凛川心中厌烦,却不能不给主任面子。   这顿饭吃了将近三小时,傅凛川全程心不在焉,不时看手机。   谢择星几分钟前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正打字,忽然被人问起跟秦氏那位高助理还有没有联系,傅凛川搁下手机不动声色说:“我跟高助理不熟,除了之前那次跟他们行了个方便,没有其他往来。”   院长满意道:“没有也好,他们那些商人都太重利了,小傅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别被蝇头小利蒙蔽眼睛这很好。”   傅凛川虚心受教:“我知道。”   郭伟胜虽然被开除了,但傅凛川之前私下给秦氏提供研究成果,也让这些院领导们不高兴,只是碍于医院跟秦氏的合作关系他们不便说什么。   但现在外面都在疯传上头想查秦氏,他们医院也打算逐步跟秦氏剥离合作,自然要敲打傅凛川一番。   不过傅凛川是院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只要他识趣,一切都好说,要不院长也不会让钟主任带他来吃这顿饭,甚至介绍自己宝贝女儿跟他认识。   女生似乎对傅凛川很感兴趣,一直笑吟吟地主动找话题跟他聊天。   傅凛川耐着性子应付大小姐,又要陪院领导们喝酒,愈觉得腻烦。   九点多,饭局终于结束,傅凛川叫了代驾,先把钟主任送回家。   主任也喝高了,一路上唠唠叨叨让傅凛川抓住机会,做了院长的乘龙快婿以后前途大有可为。   傅凛川握着手机给谢择星回复消息:【二十分钟后到家。】   谢择星走去阳台,盯着傅凛川回来的那条路,一直到那辆黑色suv出现。   他按捺住现在就去开门接人的冲动,又等了五分钟,没听到外面电梯运行的声音,忍不住催促:【你还没上来吗?】   傅凛川发来语音,嗓音沙哑一听就喝多了:【头晕,择星你能不能下来接我?】   谢择星再打字时,人已经出门进了电梯里。   傅凛川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刚进来的消息,是谢择星抱怨他:【你喝那么多酒干嘛?】   他眯起眼眸色浓黑,转头看到了车窗外焦急走出电梯间奔他而来的那个人。   谢择星拉开车门,见傅凛川靠在后座里醉眼朦胧,快步上去扶住了他:“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跟院领导吃饭,”傅凛川的神色倦怠,语调也散漫,“他们都只喝白酒,我资历最低,没有拒绝的份。”   “下次别去了。”谢择星有些生气,他就是因为不喜欢这种风气,当初才会辞职出来转行自己开摄影工作室。   “好,”傅凛川听话点头,顺从地说,“你说不去就不去。”   谢择星从车中扶手箱里翻出瓶矿泉水,拧开送到傅凛川嘴边:“喝口水。”   傅凛川就着他的手直接喝了,目光一瞬不瞬的,深而缓静,分明醉了,眼神却专注得像能将人烫化了。   谢择星耷下眼:“……你别一直盯着我,你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傅凛川不做声,还是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谢择星放弃了:“走吧,我扶你上楼。”   傅凛川忽然靠过来搂住了他,脑袋埋进了他肩窝里。   谢择星猝不及防,被傅凛川的蛮力带着身体贴向后抵住了座椅靠背,完全推不开身前毫无预兆凑过来抱住自己的人。   “……你干嘛?”   傅凛川静默半晌,喑哑开口:“择星,我帮了你那么多次,你也帮我一次,给我点你的信息素,可以吗?”   谢择星有点懵:“我给你信息素你不是更难受?”   抗干扰训练顶多也只是让他不被Alpha同类的信息素影响,傅凛川不可能跟自己一样需要别人的Alpha信息素安抚,简直莫名其妙。   傅凛川依旧埋首在他肩上,贪婪嗅着他衣料上沾染到的气息,闷笑出声:“不知道,就是觉得你的信息素挺好闻的,能让我脑子清醒点。”   谢择星不是很信:“真的?”   傅凛川的声音很轻:“嗯,真的。”   谢择星想了想,也许是自己腺体激素α值太低,傅凛川才没那么排斥,或者说排斥反应本身就能刺激人的痛觉,痛感也是维持理智的一种方式,这样倒也说得通。   “你确定要吗?”   “要——”傅凛川拖长声音,近似跟他撒娇。   谢择星深吸一口气,抬手撕开了后颈的腺体贴,克制地释出信息素。   原本很淡的木质冷香逐渐变得浓郁,醉鬼将他搂得更紧,鼻尖贴着他颈侧缓缓磨蹭,逐渐蹭到了他颈后腺体边缘。   谢择星身形微僵,下意识想要推开傅凛川,却在两手按上他肩膀时隐忍顿住:“你别乱动……”   “没动。”   傅凛川含糊回答,吐息间的热气在谢择星腺体上晕开湿意,更让他战栗瑟缩:“……你好了没有?”   谢择星没意识到自己声音也在抖,心头忐忑甚至有些暴躁,想把这个醉鬼拎起来揍一顿,傅凛川喝多了或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心之举却勾得他心猿意马。   傅凛川耍赖:“没有。”   “傅凛川,你是不是想打架啊?”谢择星低嗤。   “不跟你打,”傅凛川呢喃,“安静一点,很快就好了。”   谢择星心说他好不了了。   本就心怀鬼胎,被抱着这么蹭,他又不是柳下惠。   “……你这样不如去找个Omega吧。”谢择星有点没好气。   “真找了你怎么办?”   傅凛川的嗓音虚渺,听起来很不真实:“Omega和你我只有精力伺候一个,还是伺候你吧,反正也习惯了。”   谢择星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了他:“下车。”   把醉鬼扶上楼推进床里,谢择星去拿来热毛巾胡乱帮他擦了把脸,毛巾扔傅凛川身上:“爬得起来就去洗澡,爬不起来就这么睡吧。”   说完他起身欲走,被傅凛川攥住了手腕。   谢择星皱眉低眼看去,傅凛川掀起眼皮,目光自下而上地盯住他:“去哪里?”   “不想伺候你,”谢择星嫌弃说,“下次喝这么多酒发酒疯我不管你了。”   傅凛川的目光很深,捏着他手腕,指腹滑下去在他掌心里似有似无地揉了一下。   谢择星的心脏又开始乱跳,移开眼声音低下去:“你赶紧睡吧,明早还要上班。”   傅凛川不紧不慢地“嗯”了声,终于松开手,谢择星“啪”一下关了灯,出去帮他带上了房门。   傅凛川手背抵在自己发烫的额头上,在黑暗中慢慢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却一片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他轻轻摩挲着指腹,上面还留有谢择星手心的温度。   谢择星晚上又没睡好,心烦意燥做了大半宿的荒唐梦。   晨起他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出房门,见傅凛川已经神清气爽地起床,还做好了早餐,有些气不顺。   傅凛川若无其事地示意他:“过来坐,吃东西。”   谢择星磨磨蹭蹭走去桌边坐下,傅凛川打量着他的面色“啧”了声:“又失眠了?”   谢择星捏着叉子戳自己餐盘里的烤面包:“是啊,一直做梦,梦到一个无赖醉酒发酒疯。”   傅凛川仿佛没听懂一般,他已经吃完自己那份早餐,赶着出门去上班,拿纸巾擦了擦嘴起身便准备走。   谢择星坐着没动,慢吞吞地继续吃东西。   对上他幽怨目光,傅凛川忽然俯身弯腰凑近,平视他的眼睛:“择星,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傅凛川的眼波淌着笑,黑瞳中心映出谢择星微微诧异的脸庞。   谢择星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他身后墙上的电子日历,忽然意识到今天似乎是傅凛川的生日。   谢择星抿了一下唇,将那句“生日快乐”咽下,改了主意。   “晚上请你吃饭,”他微一抬下巴,也似吊着傅凛川的胃口,“不过你得能准点下班,再跟昨晚一样去参加无聊的饭局陪人喝酒,我就不等你了。”   傅凛川笑着点头:“好,晚上见。”   “嗯,”谢择星抬手,帮他将垂下的领带捋平领带结推上去,下定了决心,“晚上见吧。” 第43章 把你自己给我   黄昏时分,谢择星算着时间到医院,傅凛川正在给人做手术。   来之前傅凛川特地给他发消息,让他在办公室里等。   谢择星进门在傅凛川的工位坐下玩手机,进进出出的医护大多认识他,见怪不怪。   电脑显示器旁有盒巧克力,进口货,不是他们平时会买的口味。   谢择星拿起来看了眼,又放回去。   汪晟刚查完房回来,看到谢择星跟他打招呼,瞥见他的动作笑嘻嘻地说:“我们傅医生艳福不浅,这是大小姐特地来看他给他送的巧克力。”   谢择星一顿:“……什么大小姐?”   “院长千金啊,”汪晟一脸八卦地说给他听,“中午大小姐特地来科室里找凛川聊天,放下了这盒巧克力,我一开始问是谁凛川那小子还不肯说,听那些护士们聊起来才知道那是齐院长家的Omega独女。”   傅凛川回来时,办公室里只剩谢择星一个,依旧坐在他位置上默不作声地低头盯着手机。   听到脚步声,谢择星缓缓抬眼,看向他的目光微滞,小声问:“你做完事了吗?”   “可以下班了,”傅凛川看一眼时间,刚七点,还不算太晚,他随手脱下白大褂,拿起自己的夹克外套,“走。”   “这盒巧克力……”谢择星的视线落向桌上的那盒巧克力,欲言又止。   傅凛川便问他:“你想吃?”   谢择星撇嘴说:“算了,我不要。”   傅凛川没有察觉他的异状:“那走吧。”   巧克力是中午那位齐小姐来找他时顺手搁下的,当时他赶着去急诊没跟对方说几句话也没来得及拒绝,直接走了后来也忘了这事。   在傅凛川眼里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不在意的人,无论对方做什么都跟他没关系。   “晚上想吃什么?”   进电梯时他问谢择星。   谢择星盯着被自己按亮的一楼楼层按钮,睁着的眼睛一眨不眨:“是我请你吃饭,你自己决定。”   “择星,”傅凛川打量着他的神情,忽然问,“我欠你钱了?”   谢择星:“……”   傅凛川“啧”道:“说请我吃饭为什么看着这么不高兴?”   谢择星如鲠在喉:“没有,我欠你钱了总行了吧。”   电梯门已经打开,谢择星先走出去。   上车时,傅凛川侧身靠过来想帮他拉上安全带,谢择星拒绝:“我自己来。”   傅凛川没有松手,近距离地凝视他的眼睛,坚持问:“为什么不高兴?”   对上傅凛川眼中的不解和困惑,谢择星哽了一下,顿时泄气。   “……没有,你没欠我钱,我也没欠你钱。”   傅凛川的眼眸森黑,谢择星被他盯得有些心慌,更多的是挫败:“真没有。”   “没有算了。”傅凛川帮他扣上安全带,退开坐回去发动车。   车开出去,都没有再出声。   谢择星靠座椅里偏过头,盯着窗外飞驰掠过的城市街景,明明灭灭的夜火流光不时滑过他侧脸,藏住了他脸上那些逐渐低落的神色。   他原本打算今夜就跟傅凛川坦白自己的心思,但是他忽略了傅凛川对他的包容和照顾未必是他以为的那样。傅凛川把他当病人当朋友,他单方面的依赖和沦陷也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没有哪个Alpha会轻易接受另一个Alpha.   明明他自己也深恶痛绝这样的关系,却被信息素影响冲昏了头脑。   坐进餐厅里,谢择星勉强打起精神,翻着餐单问傅凛川想吃什么。   傅凛川靠着椅背目光沉沉落在他脸上,带了揣度的意味。   谢择星察觉到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你盯着我做什么?”   傅凛川开口:“为什么请我吃饭?”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谢择星故作轻松地说,“你这么照顾我,我请你吃顿饭应该的。”   傅凛川却问:“一顿饭不够,我的生日礼物呢?”   谢择星语塞。   以前傅凛川过生日,他记得就会准备礼物,有时是随手拍的一张照片,有时是在外面采风时心血来潮买下的纪念品,要是不记得就索性算了。   “……我上次过生日,你也没送我礼物吧?”   傅凛川眯起眼,没说话。   当然是送了的,只是最后进了垃圾桶里而已。   谢择星道:“没话说了啊?”   傅凛川轻点头:“明年补给你。”   谢择星刚想说他没诚意,傅凛川下一句又问:“所以我的生日礼物呢?”   “……”   谢择星终于拿出来,是他在商场里挑的一个多功能保温杯:“我看你每天工作都很辛苦,你值夜班多喝点水,煮点养生茶喝。”   傅凛川拿到手里看了看,满意道:“挺好。”   谢择星松了口气,傅凛川这人明明比他更难哄。   下一句傅凛川又说:“不过养生茶要你帮我煮。”   谢择星干笑:“你还说我想娶个Omega做老妈子伺候我,你才是大少爷难伺候吧。”   傅凛川问:“不愿意?”   “愿、意。”谢择星干巴巴地道。   服务生过来帮他们点餐,说起今天店里推出情人节特别套餐,额外赠送情人节甜蜜蛋糕,问他们需不需要。   谢择星尴尬说:“我们都是Alpha.”   “啊抱歉,是我看错了。”服务生赶忙道歉,转而为他们推荐其他特色餐食。   正在翻餐单的傅凛川却问:“所以我们能点这个情人节特别套餐吗?”   服务生一愣,然后笑了:“当然也可以。”   傅凛川颔首,合上餐单册:“那就这个吧。”   谢择星有些不自在。   傅凛川平淡说:“情人节生日也就这点好处了。”   谢择星闻言又酸溜溜地道:“傅医生你这么有经验,是不是经常过生日蹭这种好处?早知道我应该把机会让给你和别的Omega……”   “哪个别的Omega?”傅凛川冷不丁地问。   “不知道。”谢择星声音冷硬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傅凛川的眸光微动,联想到自己办公桌上的那盒巧克力,似乎终于意识到谢择星从刚才起就一直不高兴的原因。   “不必了,”他捏起杯子,“我说过了,Omega和你我宁愿伺候你。”   谢择星却愈觉气不顺。   傅凛川的态度暧昧不清,他猜不透,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自作多情。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傅凛川不说话,谢择星也不想说。   最后蛋糕送上来时,傅凛川问服务生要了支蜡烛慢条斯理地插上去点燃,忽然说:“择星,许愿的机会让给你,要不要?”   谢择星看着他:“……你过生日让我许愿?”   傅凛川肯定道:“嗯,让给你。”   谢择星看了眼蛋糕上摇曳的烛光,不太乐意。   “你想要什么?”傅凛川温和注视他,“只要许了愿,无论什么,我都帮你实现。”   谢择星蓦地怔了怔。   傅凛川这一刻的语气格外诚挚,眼神也是,像一点微妙触动落在他心尖上:“真的,只要你说出来。”   我想要你。   谢择星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声音却又凝在舌尖,耷下眼,犹豫之后说:“我想想。”   “嗯,”傅凛川没有催促他,手指轻轻一捏火焰捻灭了烛光,分蛋糕给他,“好好想想吧,十二点之前都有效。”   回程夜色彻底暗下,谢择星靠着座椅又发起呆。   车载音响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傅凛川随手降下半边车窗,让夜风灌进来。   “你好像一个晚上都有心事?”   他放慢车速和谢择星闲聊,不再是先前那种故意调侃的口吻。   谢择星偏头,看着他放松的侧脸,出神片刻,问他:“我一直住你这里,会不会妨碍你谈恋爱?”   “跟谁谈恋爱?”傅凛川反问。   “……那我怎么知道,”谢择星的声音含糊,“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   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在傅凛川身边见过其他走得近的人,傅凛川似乎对谁都很疏离,除了他。   不知道傅凛川这种个性的会喜欢什么样的另一半,Omega、Beta还是Alpha?   傅凛川这样的人,他要是喜欢谁了,应该没有人能拒绝他吧。   谢择星胡思乱想着,至少他自己就拒绝不了。   傅凛川似乎思考了一阵,声音拉回了谢择星越跑越没边的心绪,说:“可能会吧。”   谢择星回神,心里不是滋味:“那怎么办?”   傅凛川目视前方开车,淡声说:“我也不知道。”   “……那要不我还是搬走吧。”   “不许。”   谢择星气结。   “停车。”   傅凛川偏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们的车刚开上跨江大桥,傅凛川将车开到一侧人行道旁,靠边停下。   谢择星推门下车,他现在脑子里太乱,必须冷静一下。   谢择星独自沿着空阔人行道往前走,傅凛川慢慢开着车保持几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江岸两侧灯火高低错落,倒映在江面上被水流拉扯成斑斓闪烁的色带,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仿佛整座城市的倒影都在水中摇晃。   谢择星便觉得自己的心境也像这样,摇摆不定、清明难辨。   夜风渐凉,他走了一路,直到那些光影在视线里渐渐晕染成斑驳色块,才觉眼睛已经酸涩。   呼吸间灌进胸腔的凉意呛得他不断咳嗽,生理性的泪水涌上眼眶,谢择星忽然觉得委屈、特别委屈。   之前最痛苦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委屈过,明知道自己矫情、得寸进尺,他却控制不住。   停步再骤然转身,他大步走回车边。   傅凛川也顺势停了车,看着他用力拉开车门坐回车中,再“砰”一声带上车门。   “你刚不是让我许愿吗?好,我现在许。”   谢择星直视前方没有看他,不稳的呼吸里带出刻意咬重的声音,语速很快。   “傅凛川,你知道我被人改造了,我是一个怪物,身为Alpha却渴望其他Alpha的安抚和触碰。   “但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除了你我接受不了任何别人。   “我只想要你,你能不能把你自己给我?” 第44章 他唯一的救赎   “好。”   谢择星的话音刚落,傅凛川几乎立刻说出了这个字,快得甚至让谢择星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傅凛川,眼眶发红,眼里隐有水光粼粼:“你答应了?”   “嗯,答应了,”傅凛川的黑眸沉定,似理所当然,更似期待已久,“我刚说的,只要你许的愿,无论什么,我都帮你实现。”   谢择星深吸一口气,勉强将翻涌在脏腑间的涩意挤出,唇瓣微微颤抖,提醒傅凛川:“我是Alpha,你也是。”   “我知道,”傅凛川认真点头,没有犹豫,“你是Alpha,我也是,你要我把我自己给你,我答应了。”   谢择星这时才似真正醒神,极力克制住心头沸滚:“我不是一个正常人,你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再反悔。”   “不会,”傅凛川伸手过来,轻擦了擦他泛红的眼尾,“你终于肯说出来,我很高兴。”   谢择星愣住:“……你知道?”   “知道。”傅凛川没否认,谢择星的情绪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他比谢择星更忐忑、更激动,只是他习惯了隐忍克制,轻易不会表露。   “为什么?”谢择星不敢信,“你是为了帮我治病才答应我?”   “不是。”   傅凛川斩钉截铁地说:“你知道的,没有哪个医生会为了帮病人治病,去答应病人的情感需求。择星,我答应你仅仅是因为我也想要你,一直就是。”   谢择星愣了半晌,意识到这句“一直就是”意味着什么,声音里的哽咽几乎压不住:“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以前,不记得了。”傅凛川呢喃。   夜色过浓,周遭那些影影绰绰的光亮并不能完全映亮他的眼睛,所以谢择星也没有看清他眼中那些真正复杂难言的情绪。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不知道怎么说,”傅凛川说,“本来这辈子都没打算让你知道。”   只是最终,他在克制忍耐与变身魔鬼之间选择了后者。   谢择星却只觉一颗心在沸水里不断浮沉,比起自己的愿望被接纳,他更难以消化地是傅凛川风轻云淡说出的一直就是和很久以前。   这个一直是多长时间?很久又是多久以前?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颈后被腺体贴覆盖的部位,他一直不愿正视面对自己被改造过的事实,但若没有这一出遭遇,傅凛川说这辈子都不打算让他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就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傅凛川的心思?   愧疚、后怕、庆幸,接踵而至的情绪让他几近崩溃。   他想起这些年傅凛川对他逾越朋友界线一次次任性要求的无底线包容,想起这段时日里傅凛川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鼓励和照顾,也想起他从那场暗无天日的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听到的声音。   仅仅是因为傅凛川也想要他,他不知道,从来就不知道。   “凛川,我——”   谢择星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疯狂跳动的心脏被傅凛川一句话拉扯得生疼,就快喘不上气。   傅凛川重新帮他拉上安全带,升起车窗:“回家吧,回家再说。”   进家门不等傅凛川开灯,谢择星先一步靠近,略重的气息贴上来,发颤的双手捧住傅凛川的脸,急切且毫无章法地去亲吻他。   柔软的唇瓣相触,谢择星战栗着,在黑暗中闭起眼,呼吸急促地渴求着更多。   他没有真正接吻的经验,除了被那个魔鬼强迫的那些让他作呕的不堪经历,所以他也只是凭着自己的Alpha本能咬住傅凛川的唇,舌头搅进他嘴里,胡乱地舔吮。   鼻息纠缠,贴的这么近即便没有撕下腺体贴,他也能清晰感知到萦绕鼻尖的傅凛川的Alpha信息素,让他痴迷沉沦,甘愿堕入其中。   只是这样的汲取还远远不够,谢择星有些急躁,亲吻得愈发急切热烈,怎么都觉得不够。   他是主动的那一个,最先尝到窒息感呼吸不能的也是他。   唇贴着唇,谢择星嗓音愈焦躁甚至带了哀求:“你标记我,标记我好不好?”   他迫切想要证明什么,想要傅凛川给他烙下烙印,覆盖他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那些难愈的伤疤。   傅凛川是他唯一的救赎,如果他注定要被另一个Alpha标记,那个人只能是傅凛川,只能是。   傅凛川似乎叹了口气,像抱小孩一样将他抱起来,放到一旁的矮柜上,贴上去以虔诚姿态再次吻住他,拿回了主动权。   傅凛川的吻霸道却温存,捏住谢择星下巴强势扫荡他口腔,罩住他后脑的那只手却又放轻了力道缓缓揉进他发间极力在安抚他。   谢择星在这样温柔又浓烈的爱意里窒息溺亡,心甘情愿。   头顶的灯忽然亮起,谢择星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眼,恍惚看着近在眼前的傅凛川。   傅凛川也在看他。   谢择星眼里盛着一汪清潭,毫无保留的热意在其中翻滚,这一次傅凛川终于看清楚,谢择星在爱着他,真真切切地爱着他。   谢择的目光闪动,再次问:“……你要不要标记我?”   傅凛川抵着他额头亲昵地蹭了蹭鼻尖,哑声笑道:“过两天吧,你今天喝了酒,不方便。”   先前吃饭时谢择星心情不好,点的红酒傅凛川顾忌着开车没碰,他一个人喝了足足两杯。酒精作用会影响标记效果,尤其谢择星这种与众不同的情况,傅凛川并不想第一次正式的标记这样草率。   这个理由太充分了,谢择星却很失望。   “我想要你的信息素……”   不能标记他,至少给他信息素。   “好。”   傅凛川抬手撕下了自己的腺体贴,释出信息素,覆上去继续亲吻他。   亲吻间傅凛川的手掌从谢择星后脑滑下,摩挲过他的腺体,感受到谢择星本能地战栗又滑向前,抚摸过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最后轻轻解开了他的一颗衬衣扣子。   傅凛川的吻也从他的唇瓣游移下去,亲吻过下巴,沿着脖子一路游走往下,轻吮上他领口下露出的半截锁骨。   谢择星咬住唇,在傅凛川试图解开他第二颗扣子时忽地僵住,抬手按住了傅凛川手背。   傅凛川察觉到他本能地紧张,或者说抗拒,停住了动作,抬眼间对上谢择星眼中的不安和难堪,视线顿住。   “我……”   谢择星想解释自己不是抗拒他,混乱一片的脑子却整合不出完整的语句。   停了片刻,傅凛川没有再继续,把人从柜子上抱下来:“去洗澡睡觉吧。”   谢择星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他手臂,红着眼睛急道:“我可以的,凛川,我真的可以——”   “可以什么?”傅凛川目光偏过去,有意逗他,“你喝醉了吧。”   谢择星失语。   傅凛川将他拉进怀里又抱了他一下,温声说:“算了,慢慢来吧。”   他让谢择星先去洗澡,等他自己也冲完澡从浴室出来,谢择星坐在沙发里依旧有些懵。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没有擦干的发丝还在往下淌水。   傅凛川走过去,弯下腰平视他的眼睛:“择星。”   谢择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回神已经抬手环住了傅凛川的脖子,贴上来又想亲他。   他仿佛用这种方式急切地想证明什么。   这次傅凛川跟他交换了一个浅吻,按住他肩膀:“择星,你听我说。”   谢择星喘着气稍稍退开,迷茫看着眼前人。   “我说了慢慢来,不用急,你不必勉强自己。”傅凛川凝着他的眼睛认真说。   谢择星的眼睫上有濡湿的水汽,更显得他脆弱不堪一击。   “我没有勉强……”   傅凛川问:“我碰你很紧张?”   谢择星张着嘴无言以对,他紧张的不是傅凛川碰他,是因为之前的经历生出的应激反应,他刚其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刻就后悔了。   良久,他在傅凛川的目光里艰声说了实话:“我……被那个人强迫侵犯过,我有些不适应……”   傅凛川沉默低下眼。   谢择星察觉到他周身一瞬间凝聚的低气压,但没有看到他此刻眼底的那些晦暗阴郁。   谢择星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确定,让他分外难堪:“你是不是介意……”   他被傅凛川用力拉进了怀中,湿发蹭到傅凛川面颊,下意识想避开。   傅凛川没给他机会,收紧手臂,落在他耳边的声音分外喑哑:“别说了,择星,别说了,会过去的。”   谢择星那颗一直吊着飘忽不定的心脏终于落下,在傅凛川怀里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傅凛川去拿来吹风机帮他和自己一起吹干头发。   谢择星这会儿缓过来想起之前傅凛川在车上说的话,犹豫问他:“你说的那个很久以前,到底是多久?”   傅凛川将他已经吹干的额发往后抓了一把,拔下吹风机插头,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别追究了。”   谢择星拉住他的手,却很可惜他们之间错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呢?你说了我会接受的。”   “算了。”傅凛川的语气很淡。   他其实不信,谢择星是现在爱上他了,所以说会接受,但是之前,不可能。   在他偏执的观念里,他做的这些事情是唯一能让谢择星和他在一起的方式,或者说,他不想认为自己做错了,不想后悔。   “现在接受也一样。”   傅凛川不愿再提以前:“择星,开心一点,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谢择星看着这样的傅凛川,又想亲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灼热呼吸贴近,去寻傅凛川的唇。   “择星,以前跟Omega也是这么谈恋爱的?”傅凛川贴着他的唇,忽然问他。   “没有,”谢择星含糊说,“只有你。”   只有对着傅凛川,他会这样迫不及待,渴望跟傅凛川信息素交融,渴望拥抱傅凛川,渴望傅凛川的一切。   傅凛川轻声笑起来,笑声震荡着相贴的胸腔,震得谢择星心口滚烫。   他勾住傅凛川的脖子,亲吻得更热切缠绵。   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自己得救了,幸好他的运气还不是糟糕透顶,他还有傅凛川,还有重活一次的勇气。   幸好。 第45章 现在,标记我   第二天周六,谢择星一早起床,他今天要去做别人婚礼的跟拍摄影师。   这种活他很少接,新人是他以前认识的客户,帮忙介绍过不少工作,他不好拒绝。   谢择星在餐桌上说起这个事,傅凛川随口道:“我今天休息,陪你一起去。”   谢择星觉得不妥:“这不好吧……”   “我做你助理,”傅凛川说,“我也不是没帮你打过下手,有什么问题?”   以前谢择星时常一个人出去摄影采风,这种时候他通常不喜欢有别人在身边打扰,傅凛川是唯一的例外。   这些年傅凛川也跟着他出去过几回,任劳任怨地给他做司机、助理、保姆,不过傅凛川的工作太忙,几年才能休一次年假,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谢择星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什么德性,有些惭愧,在傅凛川戏谑眼神里不自在地笑了一下。   “那麻烦你了啊。”   “嗯,不麻烦。”傅凛川悠悠说。   谢择星被傅凛川这副神态勾得心痒,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撑起上半身两手支着餐桌倾身往前,侧头冲他唇瓣亲了上去。   傅凛川眼神微动,盯着谢择星凑近过来近在咫尺的眼睛,看到了他颤动的眼睫下眼里盛的紧张,顿了顿,抬手抚上了他脸颊轻轻摩挲,配合启唇,任由他的舌闯进来胡乱搅合。   谢择星的吻依旧急切且热烈,完全顺从本能地去亲吻傅凛川。   缠绵一吻结束,他抵着傅凛川额头勉力平复住呼吸,再又若无其事地退开坐回去,咂了咂嘴:“你的咖啡好苦。”   “嗯,没加奶没加糖。”傅凛川自若道,不像他给谢择星泡的那杯,奶比咖啡多。   不过人挺甜的。   这种调情的话还是太油腻了点,谢择星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和傅凛川的关系,必然他将是被标记的那一个,但他面对傅凛川的心态却像Alpha面对自己的Omega,想要爱他、宠他,每时每刻都想拥抱亲吻他。   ……就是不知道傅凛川会不会觉得他太缠人。   傅凛川已经先吃完早餐,起身时经过谢择星身边,叫了他一声:“择星。”   谢择星抬头。   傅凛川弯腰,亲吻又覆下,攫住了他的唇。   几分钟后傅凛川去了水池边洗碗,谢择星摸着自己被咬痛的唇瓣,无声地笑了。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出门,忙碌的一天工作开始。   婚礼跟拍是个辛苦活,好在不用跟太多人打交道,有傅凛川陪着,谢择星也能安下心工作。   傅凛川说是帮他打下手,却也抱着个相机拍个不停。他俩念书时都是学校摄影协会的成员,傅凛川的拍照技术不差,谢择星想着等之后拿他拍的这些一起给客户挑,多些选择也没什么不好。   婚礼现场很热闹,今日的新人是女B男O的组合,比较少见。   新人去换衣服,谢择星回放着自己的摄像,感叹道:“其实哪种性别的组合好像都一样……”   难得的是真心相待。   原以为自己不能接受,其实他不能接受的从来不是这样的关系,是不一样的人。   那一点微妙触动生出,他忽然想到傅凛川之前说的那句,“人是情感动物,基因的枷锁再沉重也总有人想要从中挣脱”,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也在低头摆弄相机的人。   傅凛川察觉到他的目光,没有抬眼。   “看我做什么?”   谢择星犹豫之后说:“婚姻法里规定只有双Alpha和双Omega不能结婚,你说这算不算是歧视?”   傅凛川终于掀起眼皮,看着他:“你想跟我结婚?”   “……”谢择星有点无语,“我说了吗?”   傅凛川道:“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好吧,他是。   之前还信誓旦旦这辈子都不结婚的人,这才没多久又改了主意,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跟傅凛川结婚,即便他们昨夜才算正式开始交往。   谢择星被傅凛川这个略促狭的目光盯得耳根发烫,轻咳了一声,索性承认了:“是又怎么样啊?”   “你刚也说了,婚姻法不允许。”   傅凛川正色说:“但是择星,我们不需要一纸婚书认可,我不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如别人。”   他的神色过于正经,让本是说笑心情的谢择星也认真起来:“……你不要这么严肃,我也没说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如别人,我就是想想而已。”   傅凛川扬了扬眉:“不如想想等工作结束,吃点什么犒劳肚子比较实在。”   这倒也是,婚礼跟拍这种活,连吃饭都只能匆匆对付一口,他下次不接了。   他们正说着话,身后忽然有声音喊:“凛川哥!”   傅凛川回头,竟然是那位齐院长家的千金,女生过来跟他打招呼,满脸欣喜:“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吗?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好巧。”   傅凛川淡然说:“陪家属来工作。”   新人已经换完衣服出来,谢择星睨了眼他这位“家属”,跟着新人走开去了别处继续拍摄。   傅凛川留步在原地,耐着性子陪大小姐说话。   谢择星远远瞥见他们似乎聊得挺开心,嘴角微撇视线收回,集中注意力工作不再看那头。   几分钟后,傅凛川也过来,叫了他一声:“择星。”   谢择星转头,傅凛川按下手中相机的快门,很满意谢择星的配合。   谢择星不想理他,继续干自己的活。   入夜以后婚礼落幕,客人陆续离去,谢择星也终于可以收工。   那位齐小姐走之前又过来跟傅凛川说了句“拜拜”,傅凛川点头,态度客气。   谢择星蹲下收拾东西,四周已经没有了别人,傅凛川也在他身前半蹲下,慢悠悠地伸手帮忙。   “我自己来。”   谢择星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给自己添乱,其实还是有些不高兴。   傅凛川将谢择星这样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凑近,在他嘴唇上快速亲了一下。   谢择星皱眉:“你干嘛?”   “你可以想亲我就亲我,”傅凛川无赖道,“我不能?”   谢择星提醒:“……这是在外面,公众场合。”   傅凛川不以为意:“又没人。”   夜色已经暗下,户外草坪四周亮起灯火,衬得谢择星的眼睛也格外的亮。   他低声骂:“你要不要脸啊?”   傅凛川很好脾气地帮他拆卸拍摄工具分装,顺口岔开话题:“我跟那位Omega小姐没什么的,领导是有意撮合我们,我不会接受,我刚也跟她说清楚了。”   谢择星不想承认自己乱吃醋:“哦。”   “哦什么?”傅凛川抬眼,“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谢择星:“……还是换个地方吧。”   上车后车门刚带上,傅凛川立刻倾身靠过来,手指插进谢择星发间,吻住了他。   唇舌触碰、纠缠、汲取、交融,交换呼吸。   到这个时候谢择星才确定,急不可耐想要一直拥抱亲吻对方的并不只他一个,傅凛川也和他一样。   “可、可以了……”   被亲到窒息实在是件很丢脸的事情,谢择星喘着气稍稍退开:“回家吧,回家再继续。”   傅凛川吮去他嘴角牵出的唾液:“刚吃饱饭了吗?”   本来是没有吃饱的,也确实打算收工了去好好吃一顿犒劳肚子,但是现在谢择星只想赶紧回去。   他两手捧住傅凛川的脸又亲了一口,呼吸不稳地道:“回去吧。”   傅凛川贴着他一阵闷笑:“好。”   帮谢择星拉上安全带,傅凛川坐回去发动车。   谢择星降下半边车窗,让夜风灌进来自己的脑子好清醒一点。   傅凛川之前一直拿在手里的相机就搁在扶手箱上,他顺手拿过来,想看看这人一整天都拍了什么。   一张一张照片翻过去,除了空镜只有他。   认真拍别人的他、低头翻看相机的他、跟人交流说话的他、放空发呆的他,甚至是偶尔一个不经意的神情捕捉,全部都是他。   “……你一整天就在拍这些?”   “很久没拍过了,”傅凛川说得随意,“拍得怎么样?”   谢择星沉默一阵,肯定:“挺好的。”   他举起相机,镜头对准目视前方的傅凛川,捕捉下窗外霓虹掠过他面颊时,他眼中这一刻亮起的笑意。   进家门谢择星没再像昨夜那样不等开灯就亲上来,坚持要回来的是他,这会儿情绪平复,他也不想表现得太急切。   “我想先去洗澡。”他小声说。   傅凛川点头:“好。”   谢择星先,傅凛川随后。   傅凛川从浴室出来时,谢择星已经将房中的灯全关了,黑暗中炽热呼吸贴上来,他的气息也随之贴近。   “为什么不开灯?”傅凛川把人搂住,“不是怕黑?”   谢择星的声音模糊:“你在,不怕。”   傅凛川的亲吻先落至他鼻尖,再下滑至唇,很轻地吮了几下。   谢择星不满足于此,迫不及待地启开唇,寻着傅凛川的舌深吻。   从昨夜到现在,亲了无数次,还是不够,怎么都不够。   爱情原来真的会让人冲昏头脑、目眩神晕,谢择星从前不屑一顾,现在才真正信了。   漫长的一吻结束,他贴着傅凛川的唇,喘得厉害,呢喃出的声音却坚定。   “傅凛川。现在,标记我。” 第46章 他得到了新生   傅凛川的呼吸凝住一息,继而更狂热的亲吻落到谢择星唇上。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长久以来不断压抑至病态的爱欲,一手罩住谢择星后脑,用力将他按向自己,不顾一切地去亲吻、去感知、去占有。   湿热的舌粗暴抵入,在谢择星口腔里搅弄,搅得他发麻发痛。谢择星起初还能勉强回应,很快就只剩下本能地吞咽动作,嘴里每一寸都被傅凛川的舌重重碾过,挑逗着敏感脆弱的神经,直至窒息麻痹。   他几乎站不住,背抵墙两手攀着傅凛川的肩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   傅凛川洗完澡是裸着上半身出来的,谢择星的手扣进他肌肉里,直接地肌肤相贴,那些潮湿热意便也蔓延而至,纠缠裹紧他。   腺体在这样的刺激下不受控地释出信息素,与傅凛川同是Alpha的信息素碰撞、纠缠,激烈交融。   过度浓郁的信息素融合香充斥鼻腔,激得血脉偾张,谢择星的呼吸愈重,沉在喉间的声音尽数化作带了呻吟的喘。   傅凛川也不好受,气息粗重,两手把住了谢择星的腰,往上一提,以大腿的力量完全撑住他,将他抵在了自己身体和墙壁之间。   “腿,环上来。”   傅凛川贴在耳边的声音催促着,谢择星的脚尖本就已经离了地,脚踝被带动颤颤巍巍地晃着,顺从地听傅凛川的话,搂紧他抬腿勾住了他的腰。   傅凛川的吻下滑至谢择星脖子亲了亲,就着这个姿势直接将人抱起,抱进了房间。   倒进床中时谢择星身上的睡衣扣子也蹭开了两颗,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抬手想拉住敞开的衣裳。   傅凛川欺身而上,手搭上去按住他手背,没有立刻做什么,亲昵地蹭了蹭他脸颊:“要不要开灯?”   谢择星有些犹豫,他其实很想看着傅凛川的脸,又不愿意自己的过度紧张暴露。   即便亲口说了要傅凛川标记他,他还是会紧张,会因为之前的经历条件反射地惊惧。   “不要了……”他拒绝了开灯的提议。   傅凛川在他耳边很轻地叹息,揉着他的发,没有强求:“择星,放松一点,想着我就好。”   谢择星察觉到眼眶里涌上的涩意,庆幸傅凛川看不到,贴着他肩膀缓缓点头。   “我现在帮你脱衣服,”傅凛川轻声道,“别紧张。”   谢择星慢慢松开了攥着睡衣前襟的手,扣子一颗一颗被傅凛川解开。赤裸相贴的胸膛传递着热意,亲吻持续,交融的信息素也比之前更缓和,像温柔的潮水将他们包裹。   谢择星在这样的安抚里渐渐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   傅凛川的亲吻下移,逐渐滑至他颈边,谢择星喘着气侧过头,完全露出了自己颈后的腺体。   温热的唇瓣贴上去时,他的呼吸微滞,收紧的指尖深掐进傅凛川的肩背里,强迫自己镇定。   腺体上的疤印早已抚平消失,傅凛川轻吮着那朵蝴蝶,将那里舔湿舔热。   谢择星的喘声渐重:“你……直接来吧。”   “不急。”傅凛川的吻却又落回他唇上,唇舌相依,比起欲望刺激,这样的抚慰显然更让谢择星受用。   他被亲迷糊了,在傅凛川的吻沿着他脖子往下滑时也给不出太多的反应,两手无意识地抱住傅凛川的脑袋,手指插进发间,随着傅凛川的动作一再收紧。   傅凛川很有耐性地吻遍他全身,用唇舌去膜拜感知他身体所有隐秘的敏感带。谢择星吸着气,细密电流从被傅凛川亲吻过的地方蹿起,沿着神经攀爬,不断刺激麻痹他的理智。   身上衣物是什么时候被傅凛川脱光的他也没有察觉,连蜷起的脚趾也被傅凛川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谢择星惊得脚掌不停地抖,又被傅凛川按住脚踝。   傅凛川的亲吻顺着小腿肚向上蜿蜒回来,含住了他早就有了感觉的部位。   “别——”   出口的拒绝掺进黏稠的鼻音,变得更像欲拒还迎。   傅凛川也没有听他的,坚持服务他。   谢择星空白一片的大脑再不能思考别的,所有的情绪都被欲望填满,直至在傅凛川嘴里缴械。   他双手紧抓着身下床单,在浑浑噩噩中听到傅凛川喉咙滚动的吞咽声,意识到这个人刚做了什么,脑子里“轰”一声,瞬间烧沸了。   傅凛川却没有就此结束,抓了个枕头垫到他后背,掐着他的膝弯收紧指节,再慢慢推上去迫使他抬高。谢择星几乎是任由摆弄,将自己此刻蘼乱不堪的下方完全展露,傅凛川再次低头,贴了过去。   谢择星终于经受不住地叫出了声音:“凛、凛川,别……”   傅凛川竟然在舔……   舌头抵进来,过于刺激的感觉和巨大羞耻感交织冲击,很快逼得他接近崩溃。   “你停下来,别、别了……”   但无论谢择星怎么拒绝,傅凛川不肯退开,坚持帮他开拓想要他适应。   冰凉的润滑剂弄进来——是傅凛川回来路上特地停车去便利店买的,谢择星很快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余喉咙里断断续续溢出地闷喘。   傅凛川的耐性十足,想要覆盖谢择星上一次被强迫的痛苦记忆,想他真正享受这件事情彻底不再排斥自己。   他也确实做到了,谢择星在他这样的挑逗下已经完全卸下了防备,信息素的刺激让后面不断张合着开始流水,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只剩下对傅凛川这个人的渴望。   傅凛川重新撑起身体覆上他,嘴里尝到咸腥的味道,谢择星也只是本能地吞咽。   傅凛川一边跟他交换亲吻,一边按开了床头灯。   乍亮起的灯光刺得谢择星反复眨动眼睫,但没有睁开眼。   深吻逐渐变成了浅啄,傅凛川贴着他的唇低声呢喃:“择星,看着我。”   谢择星半日才恍惚睁眼,对上傅凛川幽深专注的目光,像被烫着一般眼睫持续轻颤着。   傅凛川捞起他一条腿,身体压上去,直视他的眼睛不让他避开:“记住现在的感觉,这件事带给你的应该是快乐,没有痛苦,以后都不会有。”   谢择星心头震动,两手搭上傅凛川手臂收紧,咬住唇,被他此刻的眼神蛊惑,配合地放松抬高自己。   傅凛川没有犹豫地楔进去,直接撞到底。   谢择星猛地咬住了他肩膀。   “疼吗?”傅凛川停住问。   好半晌,谢择星松开口,已是浑身大汗,缓缓摇了摇头。   确实不疼,远不是他记忆里那样的撕心裂肺,些微的胀感更如隔靴搔痒。   傅凛川捋着他汗湿的发,亲了亲他的额头:“不疼就好。”   谢择星闭眼又睁开,有些难耐:“你……动。”   后面的事情在谢择星的记忆里变成了断续不连贯的片段,他唯一尝到的只有叫他神魂都狰狞战栗的过电感,过度的刺激让他在欲海中不断浮沉,卷入那些惊涛骇浪中被一再推高,直至溺毙其中。   最后时刻,傅凛川停下,在他身体内成结,死死将他纳进怀中,咬住了他后颈腺体。   一股股地注入身体里打上印记,属于傅凛川的Alpha信息素同时自腺体灌入,与他自身的信息素完全融合,流窜进他血脉里,彻底浇灌滋润了他。   这么久以来被撕裂勉强拼凑起的脆弱灵魂终于在这一刻真正补齐,得到了新生。   “傅、凛、川……”   谢择星的声音哽咽带了哭腔。   傅凛川深吻他,用这样的方式将毫无保留的爱意传递。   谢择星感受到了,用同样的方式回赠他。   第一次标记,傅凛川没敢做得太过火,结束之后等谢择星稍微平复,把人抱去了浴室。   在浴缸里放热水想让谢择星泡一会儿,他自己只打算随便冲一下去收拾房间,却被谢择星拉住:“……你跟我一起。”   傅凛川伸手想抹去他眼尾的那抹红,抹不掉。   谢择星怔怔看着:“进来。”   傅凛川的手擦过他面颊,终于迈步坐进了浴缸里。   地方有限,谢择星只能靠坐在傅凛川怀里。   他本来也想抱着傅凛川,顺从地靠了过来,亲密依赖的姿态。   傅凛川低头,贴着他额头碰了碰,低声问:“有没有哪里难受?”   谢择星人还有些迷糊,想了想,摇头。   “没有。”   傅凛川也觉出他额头的温度正常,信了他说的:“没有就好。”   “……你别这么紧张,我没事了。”谢择星小声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后颈腺体。傅凛川的信息素灌进来时他没觉得哪里不舒服,随之而生的只有那些叫他兴奋过头的快感。   被标记这件事远没有他想象中难堪,对象是傅凛川,他心甘情愿。   傅凛川也在看他的腺体,标记之后粉色的蝴蝶充血,一如自己所想呈现出那样糜艳昳丽的红。   浴血而生,过分漂亮。   傅凛川的手指摩挲上去,谢择星撇过脸,抱怨:“别摸了。”   傅凛川看他一眼,手又伸下去,摸了摸他后面:“这里呢?难受吗?”   手指带着水流抚摸上被撑开的褶皱,谢择星瑟缩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还好。”   “还好?”傅凛川不放心地问,“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别了,”谢择星赶紧按住他,“我没觉得难受。”   傅凛川盯着谢择星的眼睛,氤氲水雾也像在他黑瞳上晕开,又湿又润。   “真不难受?”他手指压进去帮谢择星清理。   几下之后谢择星捉住他的手,哑声说:“别弄了,我不难受,很爽,行了吗?”   傅凛川笑起来:“嗯。”   说出口谢择星反而轻松了,安心靠着傅凛川闭起眼。   他好像真的如傅凛川所说,没有了痛苦,从这件事情中真正体会到了快乐,是傅凛川带给他的。   浴室里安静下来,傅凛川拥着他,下巴抵住他靠在自己肩窝处的发顶轻垂下眼,嘴角收平,压紧了双臂。   洗完澡傅凛川将狼藉不堪的被单床单一起拆下,拿去阳台扔进洗衣机。   谢择星随手拉开傅凛川的衣柜,拿了件他的衬衣出来套上。   傅凛川进来,见状抱臂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问:“为什么穿我的衣服?”   “我想穿就穿了。”谢择星得意说。   傅凛川没跟他计较,去翻出套干净的床单被套铺床。   谢择星随手卷起衬衣袖子,忽然发现左手腕上的扣子似乎掉了一颗,只剩下一截白色的线头。   “你的衬衣扣子少了一颗。”他提醒傅凛川。   傅凛川回头看了眼,不在意地说:“可能不小心掉的,我没注意。”   谢择星:“哦。”这件衬衣好像没怎么看傅凛川穿过。   傅凛川很快把床铺完,拿起手机打算点外卖,问谢择星想吃什么。   谢择星凑过去,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傅凛川把人按住:“老实点。”   “我不。”   谢择星的亲吻移到傅凛川的唇上:“再亲一下好不好?”   傅凛川无奈,搁下手机,将他拉进怀里,如他所愿送上深吻。 第47章 证明自己的爱   之后半个月,谢择星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   跟广告公司的项目合作顺利结束,品牌方请他和其他人一起吃饭,这样的社交场合他也已经能应对自如,在人前的状态恢复了从前。   这顿饭结束时,参与拍摄的模特过来跟他交换联系方式,直白对他表达好感,谢择星客气婉拒。   随意聊了几句对方见他确实没想法,也不再纠缠,表达遗憾后潇洒离开。   同来参加饭局的何悄目睹这一幕,没有别人后好奇问谢择星:“择星哥,刚那位Omega小姐是圈内出了名的冷艳美人,眼光很高的,都是别人追她她不搭理,难得她看上你了,你连这样的美人都没兴趣吗?”   “没兴趣,”谢择星低眼瞥见手机上进来的新消息,笑着说,“冷艳的不行,我喜欢温柔点的。”   何悄:“……啊。”   傅凛川今晚值夜班,发消息来问谢择星饭局什么时候结束,叮嘱他少喝点酒早些回去。   谢择星滑开手机,回复了一条语音:【结束了,我一会儿就回去,没喝多少酒。】   何悄听着他这种不自觉亲昵的语气,再看到他黑亮眼睛里满盛的笑意,愣了一下,在他放下手机时脱口而:“择星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嗯,”谢择星没打算藏着他和傅凛川的事,坦然说,“谈了。”   “是傅医生?”何悄自己先猜了出来。   谢择星稍微意外:“看得出来吗?”   听到他承认,何悄的心情有些复杂,点了点头:“挺明显的。”   他其实是想到之前察觉到的傅凛川对他的敌意,原来不是他的错觉,不过这种事情再说出来也没意思了。   但是——   何悄问:“傅医生是温柔款的啊?”   谢择星笑着打哈哈:“算是吧。”   何悄心说他还真没看出来,那位傅医生明明是位冷面酷哥,看着比刚才来搭讪的模特小姐更冷艳不近人情,所谓的温柔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谢择星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们之前的关系,说起这些怪尴尬的:“……你会不会觉得Alpha和Alpha在一起很奇怪?”   “也还好,只要互相喜欢没什么不可以,”何悄说,“择星哥,看你现在这么开心,我就觉得都挺好的。”   他说得真诚,谢择星跟他道谢:“谢谢啊。”   这下何悄也笑起来:“其实吧,我之前觉得我们俩太倒霉,一直很遗憾不能跟你结婚,但是现在好像又觉得阴错阳差这样也挺好,你终于能开开心心了,我也一样。”   谢择星颔首:“嗯,你说得对。”   他原本也觉得自己运气太差,但是有了傅凛川,那些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甚至也可以平静面对之前的那些不堪经历,不再被噩梦困扰。   这会儿已经八点多,饭局散场。   徐寂这段时间去了外地学习培训,谢择星主动提出叫车送何悄回去。   何悄没拒绝,先前谢择星白天出门还得找人陪着,现在能真正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也替谢择星高兴。   把何悄送回家,谢择星再看时间,快九点了。   傅凛川的新消息进来:【还不回家?】   谢择星敲着下巴,想了想,回复:【想你。】   傅凛川:【不许来医院,回家早点休息。】   谢择星原本没打算去医院,傅凛川这么说他反而起了心思,不再回复收起手机,目光落向车窗外。   车开到商圈,他让司机靠边停,下车走进了前方商场一楼临街的花店。   逛了一圈下来,最后买了一枝红玫瑰。   谢择星的心情愉悦,出来时注意到不远处大厦外立墙上整面墙的钻戒广告牌,视线落在上方看了片刻,迈步走过去。   导购小姐热情相迎,见他独自前来手里还捏着玫瑰花,很有眼色地笑问:“先生想买什么?我们这季推出的新品钻石对戒Magic love系列,您想不想看看?”   谢择星颇感兴趣:“Magic love?”   “是啊,”导购笑着解释,“无论您的另一半是什么身份、什么性别,我们都能给您推荐最适合您和您伴侣的对戒。”   谢择星被说动,提出想先看一看款式。   导购将他带去柜台边,取出了四五款相似但不完全相同的对戒让他挑。   谢择星的目光扫过去,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之后说了实话:“我和他都是男性Alpha,想要低调一点的对戒款式。”   导购脸上的惊讶只有一瞬,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维持住得体微笑,顺势便道:“那您看看这款。”   新拿出来的款式推到谢择星面前,导购为他介绍:“这款的设计简洁大方,白金宽边的样式很大气,适合两位男性Alpha同戴,镶嵌的最小尺寸的碎钻也很低调,又不会过于朴素,您觉得怎么样?”   谢择星拿起一枚到手里细看,简单的圆圈戒指,没有繁琐的设计,哑光白金的宽边,中间两排满圈的细小碎钻,形似碎冰嵌落其中。   他想象了一下傅凛川修长有力的手指戴上这枚戒指是什么样,很满意,也没有问价格:“就这个吧。”   虽然傅凛川说了一纸婚书对他们而言没有意义,他们的关系也不需要靠结婚定义,但他还是想跟傅凛川有多一些羁绊,哪怕是用送戒指这样十分庸俗的方式。   他像一个一头栽入热恋中的愣头青,无时无刻都想向他的另一半证明自己的爱,也索求那个人爱他。   导购就喜欢像他这样爽快的顾客,脸上笑容愈灿烂:“好,那我帮您测一下戒指圈号。”   至于傅凛川那只——谢择星盯着自己的手,回忆着在床上他和傅凛川十指紧扣时,指缝被傅凛川的手指完全填满后的触感,凭直觉说:“他的应该比我的大一个号。”   导购帮他记录下来,告诉他现在店里没有现货,预定的话需要等三到五天,问他可不可以,谢择星同意,直接付了全款。   买完戒指,谢择星走出商场的脚步更轻快,他照旧帮傅凛川带了夜宵,乘地铁去医院。   傅凛川特地等在门诊部大门外接他。   谢择星远远看到傅凛川的身影,大步走上前:“你怎么下来了?”   伸过来的手帮他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傅凛川淡定说:“看你不听话,又跑来了这里,只能认命来接你。”   谢择星知道傅凛川手机上看得到他的行踪,笑了下:“那麻烦傅医生多担待了。”   傅凛川看到他手里的花,好奇问:“在商场里停了半天,就为了买这个?”   “是啊,”谢择星没说自己还买了戒指的事,打算等拿到后再给他一个惊喜,“挑了半天的,喜欢吗?”   他随手将花拍到傅凛川胸口:“送你。”   傅凛川低眸看了看拍到自己心上的花,捏在指间慢慢转了一圈,莞尔:“挺好看的。”   谢择星的视线停在他上扬的唇角,忍住现在就凑上去亲他一口的冲动,转开眼:“上去呗。”   傅凛川把他带回办公室,将那支玫瑰搁到一旁,坐下吃他带来的汤粉。   谢择星在旁边玩手机,瞥见傅凛川手边自己送的保温杯,杯盖敞开里头盛了半杯热开水,看来这个人是有听他的话好好喝水。   傅凛川忽然凑近他嗅了嗅,问:“刚饭局上喝了多少酒?”   他贴得太近,谢择星心跳乱了一拍:“……说了没多少,就两杯啤酒。”   吃过一次大亏后他哪还敢在傅凛川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喝多。   傅凛川勉强信了,坐回去继续吃东西,问他要不要,谢择星拒绝:“吃饱了。”   “今天甲方请客吃得很开心?”傅凛川随口又问。   谢择星一只手支住下巴,看着他说:“马马虎虎吧,不过饭吃完的时候有位模特Omega小姐跟我表达好感,想要我的联系方式。”   傅凛川看他一眼,顺着他的话问:“那你给了吗?”   “没给,”谢择星故作遗憾地说,直勾勾地看着傅凛川,“怕给了我家那位吃醋。”   傅凛川垂眼笑笑,配合道:“嗯,很自觉。”   谢择星被他这副模样勾得更心痒,办公室里这会儿没别的人,但随时可能有护士进来,他只能按捺住不做过火的举动,小腿贴过去挨着傅凛川的腿肚轻轻蹭了一下。   傅凛川慢悠悠地吃着东西,左手伸下去按住他膝盖:“不许乱动。”   吃完夜宵,他带谢择星去值班室。   傅凛川今晚很清闲,没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他去处理,他人也懒洋洋的,洗漱后靠坐在椅子里开电脑还玩了几把纸牌游戏。   谢择星半倚着那张单人小床的床头,翻着不知道谁扔在值班室的一本杂志,他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抬眼将目光落向傅凛川专注玩电脑游戏的侧脸。   “凛川,你什么时候能休年假?”谢择星没话找话地问,想要傅凛川将注意力转回自己,“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傅凛川的目光果然落向他,微微挑眉:“想出去?”   谢择星点头,他一贯闲不住,之前是奶奶身体不好了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去,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现在确实很想去外面散散心,但又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   傅凛川上回请年假最后没休成,现在想再请倒也可以,于是点头:“好,我明天跟主任说,你先想想要去哪。”   “你呢?”谢择星问,“有没有哪里想去的?”   傅凛川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说:“藏北吧,我们当年毕业旅行去过一次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傅凛川为什么突然想再去那边,谢择星想着当初那次毕业旅行好像是挺好玩的,便没有反对。   他冲傅凛川勾了勾手指:“你要不要睡觉。”   “你先睡,”傅凛川说,“我再坐会儿,等晚点还是没事再睡。”   “有没有事的又说不定,”谢择星不同意,“先睡吧,万一半夜来电话把你叫起来,又没得睡了。”   傅凛川看着他,蓦地倾身往前,谢择星愣了一下,傅凛川已经凑近过来,两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虚环着他:“择星,这床这么小,我们怎么睡?”   谢择星不解:“又不是没睡过……”   “现在跟之前一样吗?”傅凛川问。   谢择星:“……”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从傅凛川的眼神里看懂了他的意思。   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每晚都做,至少两次起,只要碰一块就会起反应,所以傅凛川不让他过来。   “……你忍着点吧。”谢择星好笑说。   傅凛川看他的目光略幽怨。   谢择星往床里头挪,侧过身面朝墙壁方向躺下,让出半边床给他。   半分钟后,傅凛川终于脱下外套,也靠着他躺下了。   谢择星感知到身后傅凛川的气息,嗅到他的味道,自己先忍不了了,翻过身主动把人抱住:“不做别的,亲一个可——”   他话没说完,傅凛川的亲吻已然落到唇上,拉他进怀中,放肆攫夺呼吸。   马上掉马了 第48章 还有其他同伙   三天后,谢择星接到电话,去商场拿他预定的戒指。   导购小姐笑问他还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他拿起傅凛川的那枚套上无名指比了一下,闭眼回忆——昨夜做的时候他抓着傅凛川的手指抚摩了很久仔细感受过,这个尺寸应该是正合适的。   身体记忆中的热意传递至指尖,谢择星睁开眼,回以微笑:“可以了,谢谢。”   导购帮他将戒指装盒打包,取出了一张心形小卡片,告诉他这是买戒指的赠品。   “将卡片贴在您后颈腺体三分钟,卡片上的特殊化学物质可以收集您的信息素气味,让整张卡片都散发出您的信息素香气,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放进首饰盒中随戒指一起送给伴侣很有意义。”   谢择星第一次知道现在送戒指还有这么多讲究,颇觉有趣,跟对方道谢。   从商场出来刚刚五点,他没有立刻离开,在一旁花坛边阳光充足的地方坐下。   周围没有别的人,他直接撕下腺体贴,将那张卡片按上去。   傅凛川恰好发来消息:【晚上科室内有个专题汇报要做,晚点回家,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别随便对付。】   谢择星:【哦。】   傅凛川回复:【哦是什么意思?不高兴?我工作结束尽快回去,给你带甜点要不要?】   谢择星:【随便。】   傅凛川:【随便那就是想要,等着吧,九点之前回家。】   谢择星不想再回复了。   他今天特地没戴那块智能手表出门来拿戒指,是打算一会儿直接去医院接傅凛川下班,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行踪想给他一个惊喜,偏偏傅凛川今晚要工作。   行吧。   三分钟一到,他拿下卡片重新贴上腺体贴,低头嗅了嗅。   属于他自己的木质冷香萦绕鼻尖,卡片上信息素的味道浓郁,这种营销点子果然很有噱头。   戒指盒打开,那两枚对戒在阳光下耀目生辉,谢择星看了一阵心情顿时又好起来,将卡片放进去合上盖子。   惊喜晚一点就晚一点吧。   坐了一阵他起身准备回去,有电话进来,来电的是那位张警官。   谢择星愣了愣,他的案子应该已经查清楚了,警察为什么还会找他?   接通后张鸣开门见山说:“关于你的绑架案,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和疑点,需要你过来一趟确认,你现在能来吗?”   谢择星心头一沉:“……什么新的线索?”   张鸣照旧是那句“来了再说”。   挂断电话谢择星第一反应是联系傅凛川,将要拨出电话时又顿住,傅凛川这会儿还在上班,晚上还要做汇报,只是去一趟公安局而已……他应该可以应付的。   站起来时,装着戒指盒的纸袋没拿住从他指间滑落下去,戒指盒也从里面滚出来。   谢择星慌乱蹲下去捡,灰色的天鹅绒盒面上沾了泥,他擦了几下擦不掉,心里有些不舒服。   最后去旁边便利店买了包湿巾,勉强擦去上面的泥点,却留下了一块颜色略深的印子。   实在没办法再处理了,他也只能作罢,将戒指盒装回了袋子里。   半小时后谢择星下地铁,走进市公安局。   张鸣正在忙着处理事情,让他坐下稍等。   谢择星抱着一次性水杯,一口没喝,交叠的手指紧张地互相轻搓着,不时舔一下自己略干燥的唇。   等了十几分钟,张鸣带了个手下过来,坐下后直接说:“你的案子原本因为嫌犯已经离境,无法再推进一直搁置了,但是前段时间我们发现了当中一些新的疑点。”   谢择星低声问:“什么疑点?”   “你被绑架那晚,”张鸣报出准确日期,“之前我们认定的嫌犯有不在场证明。”   谢择星愣住。   张鸣解释道:“我们抓获的那批从事非法实验的研究员,当中一个在交代其他事情时无意中提起那晚跟嫌犯在一起,嫌犯当时发生意外腿上受伤,他陪着一起去医院缝针包扎。我们去他说的私立医院查过,医院当时的监控还有,他们走进医院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离开已经是十二点以后。   “而根据当晚送你回家的出租车司机所说,你从他车上下去的时间是十点五十左右,付款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十分钟时间嫌犯不可能出现在你家门口绑架你,再赶到那间私立医院,所以当时将你劫走的人不是他。”   谢择星的脑子里很混乱,但勉强还能思考:“会不会是他从医院出来以后,再来我家里绑架我?”   张鸣不认同地说:“你家里的电子锁没有当晚开门的记录,证明你还没进家门就已经被绑架了。如果他是离开医院后再赶去你家,那间私立医院距离你家的车程在四十分钟以上,说明你在外面至少逗留了两小时才被他带走,哪怕你当时喝得烂醉,这种可能性也不大。   “而且,如你所说他如果是离开医院后再去你家,又在家门口捡到你把你带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他临时起意,但从后续看他对你的绑架计划应该是蓄谋已久,仔细谋划缜密安排后才选择在你结婚前夜动手。”   谢择星的面色渐僵。   “……所以,不是他吗?”   张鸣道:“有一种可能是,绑架犯不止他一个,他还有其他同伙。”   谢择星立刻否定:“没有别人,那几个月从头到尾我没接触过任何别的人。”   张鸣提醒他:“但是你一直被蒙着眼睛,即使有别的人,你也未必知道。”   “真的没有,”谢择星难以启齿,或者说根本不想再提之前的事,却不得不说,“……他是个疯子,对我有那种病态的占有欲,不会让别人看到我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   张鸣闻言沉默了一下,说:“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周崇确实符合绑架你的嫌犯特征,如果不是同伙,我们猜测也可能你失踪那夜是他雇人绑架你,再故意去医院制造不在场证明。”   谢择星心里却十分不安,张鸣又接着说:“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了新疑点后我又带人去那间别墅地下室仔细搜了一遍,在卧室床底下发现了一样东西,想问你见没见过。”   他身边另一警察将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东西推过来,是一枚白色贝母扣。   谢择星脑子里“轰”一下,停止了思考能力,脸色也变得煞白。   张鸣注意到他的反应,问:“你见过?”   谢择星在桌子底下的手用力收紧,艰难回神,嗫嚅说:“……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枚扣子的第一时间,竟然想起那夜拿出的那件傅凛川的衬衣,左手袖子上也少了一颗这样的扣子。   但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贝母扣,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一般衬衣上用的都是这种扣子。   张鸣皱眉:“真没有?”   “没有,”谢择星勉强稳住心神,低声道,“这不是我的,我被绑架时穿的不是衬衣,身上没有这种扣子。”   “那就是绑匪的,”张鸣说,“可惜扣子表面的指纹被你的指纹覆盖了,会掉到床底下会不会是你跟他起冲突时不小心拽下来的,你有印象吗?”   谢择星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愈难看,张鸣想起之前叫他来认人时他的过激反应,有些犹豫,到底没再问下去。   仅凭一颗普通的衬衣扣子,本也难问出多少东西。   “那算了,今天先这样吧,你回去如果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   谢择星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   走出公安局,他依旧恍惚。   那句“他还有其他同伙”像魔咒一样,一直在脑子里重播。   他在心神不宁间忽然想起傅凛川手上的那道疤……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怀疑傅凛川,明明最不可能的人就是傅凛川,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傅凛川,他怎么会因为这样似是而非的巧合去怀疑自己的枕边人?   对,不可能是傅凛川!   谢择星在混乱不清的思绪里抓住能说服自己的关键证据——截然不同的信息素,以及,那夜他打出求救电话时,两边同时响起的声音。   他停步在街边无人的车子旁,面对车窗嘴角艰难地扯起一个笑,看着车玻璃上映出的他模糊的脸,强迫自己屏除脑海里那些杂乱荒谬的念头,更压下心头不知为何一直在隐隐冒出的那些不安。   到家已经是七点以后,谢择星没吃晚饭,完全没有胃口。   他坐在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的客厅里发呆,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很久没再去想那几个月的经历,却在此刻控制不住地反复回忆,甚至连其中的一幕幕细节都清晰在眼前。   那些痛苦的、不堪的、屈辱的种种像毒蛇一样,不断侵蚀噬咬着他的心脏。   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玄关那边传来门锁开启的声响。   傅凛川推开门,房中的黑暗出乎他意料,刚要开灯,客厅里冲过来的人影撞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了他。   傅凛川被撞得后退一步,抬手回抱住在自己怀中的谢择星:“怎么了?”   谢择星抬头,急切地寻着他的唇亲吻上去。 第49章 真正如坠冰窖   傅凛川手里拎着给谢择星带的甜点,顺势搁到了旁边玄关柜上。   谢择星太过热情,将他推到墙上热切覆上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接吻。   想亲傅凛川,想跟他做,想证明之前的那些全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傅凛川察觉到谢择星情绪的波动,两手揽住了他的腰。   他在亲吻间不断揉着谢择星后背安抚,再又抬手撕下了自己的腺体贴,释出信息素想抚平谢择星的那些急躁。   谢择星喘着气,呼吸困难时才结束这个吻,没有退开,啄着傅凛川的唇解他的衬衣扣子,呢喃:“跟我做,现在就做。”   傅凛川按住谢择星的手,提醒他:“还没洗澡……”   “不洗了,我不想等,”谢择星的语气也不自觉地焦躁,强硬扯开了傅凛川的衬衣,再快速脱了自己身上的T恤,拉着傅凛川的手来抚摸自己,“求求你,现在就给我好不好?”   给他所有,信息素、快感和爱。   傅凛川无奈,吮着他的舌,用最温柔的频率抚慰他的那些躁动不安,将人打横抱起进去了客厅。   谢择星喘得厉害,倒进沙发里,他两手紧搂住傅凛川的脖子,眼里的光在昏黄落地灯中晕散碎开。   他急切地抬高身体,将裤子一起蹭了下去再踢开,两条腿勾住傅凛川的后腰又去扯傅凛川的长裤拉链。   傅凛川按住他膝盖,手掌顺着腿肚滑下去捏住了脚踝,轻声说:“别这么急,我在这里,不会跑。”   谢择星红了眼睛,怎么都不够,他迫切地想要傅凛川。   “……我很难受。”   傅凛川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指腹轻擦着他泛红的眼尾:“发生什么事了?”   “……”   谢择星不想说自己下午去了公安局,不想再提那些让他不开心的糟糕的种种。   他只想要傅凛川,现在就要。   “我……你一直没回家,我很难受,”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刚才停电了。”   傅凛川皱了下眉:“你没跟我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忘了,我有点害怕。”谢择星喃喃。   独坐在这里的那两个小时,他想了很多。他是真的很害怕,到今时今日他什么都能接受,唯一害怕的就是傅凛川离开他,害怕那些莫名让他心慌的巧合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所以不断地心理暗示自己不要疑神疑鬼,不要胡思乱想。   这会儿傅凛川回来,这样真切地抱着他亲吻他,他一直飘忽不定的心绪才渐渐落到了实处,但是还不够,想要跟这个人身体纠缠、信息素交融,想一直抱着他占有他,更想被他占有,他想到骨头缝都在疼。   “没事了,”傅凛川的嗓音愈温沉,“下次害怕了打电话给我,我会立刻赶回来。”   谢择星的眼睫颤动着,在眼睑投下根根分明的影子,显得这一刻他脆弱又可怜。   傅凛川的手指轻擦过他鬓角:“有我在,别怕。”   谢择星尝到呛进鼻腔的酸涩,寻着傅凛川的唇热切亲吻上去。   傅凛川满足了他,拿过茶几上上次用剩下的润滑剂,倒在手上,很有耐性地为他开拓。   谢择星始终很急,脚后跟点着傅凛川的腰,不断催促他。   傅凛川将人吻住,手指抽出去时低声说:“忍着点。”   谢择星闭起眼溢出闷哼,傅凛川撞向他的力度很重,他其实很受用。   这种时候他总是希望傅凛川能更深更重一点,好让他能多感知一点这个人的存在。   身体里的每一处都被碾过,酥麻痒意蹿起汇聚,流窜遍全身。那种细密被包裹被抚慰被爱欲纠缠的感觉让谢择星很想大哭一场,很艰难才忍住不想让自己表现得过于矫情失态。   傅凛川含着他的唇,一再地深吻他。   信息素碰撞、交融、合而为一,所谓神魂颠倒,不过如此。   ……   结束后傅凛川抽了几张纸巾擦拭了一下沙发上的狼藉,问谢择星:“我抱你一起去洗澡?”   谢择星手臂横在自己眼睛上没有看他,哑道:“你先去吧……”   傅凛川靠近过去拉下他的手,看着他比先前更红的眼睛,神色微顿:“还是很难受?”   “……没有。”   谢择星眼里像凝着一层雾,遮掩了其中未消的渴望,他也觉得自己实在缠人过头了点,会不会让傅凛川很烦?   “别胡思乱想了。”   傅凛川手指一弹他额头,坚持将他抱起,进去浴室。   在浴缸里的第二回是傅凛川主动。   “想要为什么不说出来?”将谢择星按在自己身上,傅凛川的动作比刚才凶了很多,完全没有收着,“还要不要?”   “……嗯。”谢择星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傅凛川撞进来的力道更重,他沉在喉间的声音破碎不成调,尽数堵在了纠缠的唇舌间。   彻底结束后傅凛川收拾凌乱的浴室,让谢择星先去外面。   谢择星回去客厅,看到了他先前回来时顺手搁在茶几边缘的那个戒指盒——傅凛川进门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到。   脏了的包装袋回来之前就被他扔了,谢择星拿起戒指盒打开,盯着那两枚对戒出神,片刻后重新盖上,拉开了茶几下方的抽屉,将戒指盒放进去。   他今天心情起伏太大,大概也给不出什么惊喜了,求婚的事情只能改天再说。   几分钟后傅凛川也出来,取来还搁在玄关柜上的甜点,在沙发里坐下打开包装盒递给谢择星,是各种口味的小蛋糕。   “晚上吃了什么?”傅凛川看着他问。   谢择星扯了个谎:“煮了碗面吃。”   傅凛川一“啧”:“让你不要随便对付,你就是不听话。”   谢择星有些讪,折腾了这么久他也确实饿了,拿起块蛋糕几下囫囵吃了。   傅凛川伸手帮他拭去嘴角的蛋糕屑:“吃慢点,没人和你抢,跟小孩子一样。”   谢择星幽怨道:“你别说了……”   傅凛川笑笑,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请到年假了,下周一整周,前后周末的班也跟别人换了,我们周六就可以出去。”   谢择星眼里绽出欣喜,这下真正高兴了:“真的?”   “嗯,”傅凛川颔首,“真的。”   周五早上,谢择星去了趟工作室,打算将手头的一些工作扫尾。   虽然这次只出去一周,他也想尽量在出发前将事情处理完,免得旅行途中被打扰。   离开工作室已经是傍晚,下楼他走进街边咖啡店,点了杯拿铁。   等待店员制作时,谢择星看了眼手机,才五点半,现在去医院接傅凛川下班刚刚好。   傅凛川却发来消息,他今晚又不能回家吃饭,有外地的朋友过来,晚上要请客。   谢择星回:【什么朋友啊?】   傅凛川:【京市来的一个同行,过来这边出差,我请他吃顿饭,吃完就回去。你人在外面?早点回家。】   好吧。   谢择星摁黑手机屏幕,自觉打消了去接人的念头。   店里有其他客人在聊天,说起今天网络上的热搜新闻,海市公安组织大规模突击行动,接连捣毁数个地下腺体交易窝点和研究所,抓获了一大批人。   年轻女生义愤填膺地骂道:“真是人渣,新闻上说那些地下研究所里关着上百被逼做人体实验的Alpha和Omega,搞这些研究的人真是太没人性了。”   谢择星几不可察地蹙眉,滑开手机,看到弹出来的头条新闻,点进去。   人体实验、腺体贩卖、国家禁制药剂……他快速扫完新闻,目光落到其中几个字上,顿了顿——   信息素伪装药剂。   “不过,这个信息素伪装药剂是什么?”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有人好奇问。   “说起这个,”另一人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有个亲戚在市局工作,说这个药剂很厉害,注射之后能完全改变自身信息素味道,临时性的注射一次维持三天,永久性的甚至可以彻底改变气味,现有最精确的信息素气味测试仪都测不出来。”   “这不挺好吗?”旁人听罢不解问,“我就不喜欢我信息素的味道,能换一个多好啊,这种药剂为什么要列为禁药?”   其他人白眼他:“信息素气味每个人都不一样,跟指纹一样可以鉴别罪犯,滥用伪装剂这以后不都乱套了?”   “先生,您的咖啡好了。”   店员的声音唤回谢择星略微迟滞的思绪,他勉强回神,伸手接过咖啡。   走出门,春日傍晚的凉风迎面而至,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彻底醒神。   信息素……伪装吗?   到家才六点多一点,谢择星站在没有亮灯的玄关处发呆片刻,拿起手机,给傅凛川拨去电话。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电话那头傅凛川说:“我在开车,正准备去吃饭,吃完饭就回去。”   谢择星也不知道自己打这个电话是想说什么,像从市公安局回来的那天一样,他只想见到傅凛川,迫切想见到傅凛川。   话到嘴边最终却只有一句:“那你吃饭吧。”   “好,你也好好吃饭,先挂了。”傅凛川说罢,随手在车载触控显示屏上划了一下,视线落回车前方,刚才的红灯已经转绿,他踩下油门。   副驾的朋友笑问:“谈恋爱了?家里有人等?这声音听着不像Omega啊,是个Beta?”   傅凛川随意“嗯”了声,不想多说。   “难怪呢,”对方了然笑道,“本来我还想着下周走之前再请你吃顿饭,结果你要休年假出去,我就说你怎么想到这个时候放假,原来是忙着谈恋爱。话又说回来,去年京市举办的那个学术交流会你特地让我去帮你签到录音,不会也是因为要谈恋爱没空分身才没过去吧?”   傅凛川的声音略低下:“这事以后别再提了,我科室领导他们不知道,传出去影响不好。”   “行行,我保证不提。”朋友做了个自觉封嘴的动作。   他们说着话,都没有注意到刚傅凛川滑动触控屏时卡了一下,连着车载蓝牙的电话其实一直没有挂断。   电话那端,谢择星也一直没再出声。   他怔怔听着傅凛川朋友的调侃和傅凛川的回答,似乎终于触碰到了某种真相。   凉意爬上他脊背迅速席卷全身,在这一刻真正如坠冰窖。 第50章 谁能来救救我   谢择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所有惊慌失措、恐惧不安的情绪接连涌上一齐撕扯着他,即将灭顶。   手机铃声却又突兀响起,他在仅存的理智间勉强找回一点知觉,恍惚按下了接听键。   “你前两天问我藏北雪山的进山路线,我刚刚才有空帮你查了下……”来电人是徐寂,当年他们毕业旅行是由徐寂负责策划路线,谢择星之前特地发消息向他咨询,他最近两个月一直在外地培训很忙碌,现在才有空回复。   徐寂说了什么谢择星一句都没听进去,却在最后时蓦地开口,问对方:“……我失踪那几个月,凛川他有没有找过我?”   电话那边徐寂似乎被他问得有些懵,顿了一下才说:“他当时以为你跟以前一样关机出外采风去了,没有太当回事。”   说起这些徐寂讪道:“我那会儿以为你是故意逃婚,他帮着你隐瞒,找过他几次,想问他你去了哪,他不说我还有些生他的气。”   谢择星竭力稳住呼吸,很勉强才压下声音里的颤抖:“你有没有觉得……他那时有哪里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或者,他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吧,他反正就是对我把小悄介绍给你意见挺大的,也确实是我不对,”徐寂有些摸不着头脑谢择星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却也觉出了他情绪里隐约的不对劲,犹豫问,“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没,”谢择星尽量冷静说,“我随便问问而已。”   徐寂粗枝大叶惯了,谢择星这么说他也就这么信了:“我听小悄说,你跟凛川你们现在在谈恋爱?”   谢择含糊“嗯”了声。   徐寂道:“难怪呢,我以前就觉得你俩关系好得不像一般朋友,我还说我跟你们也一个寝室的,怎么就没你俩这么腻歪。不过这样也好,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别再想了,你俩也好好过日子吧,凛川那小子虽然对别人爱搭不理的,对你什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了,”谢择星低声打断对方,不愿再说这些,“先这样吧。”   “哦,对了。”   挂线前徐寂忽然想到什么,又说:“你刚不是问我凛川那段时间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我想起来有一晚我上夜班,凌晨一点多下班在单位附近的药店碰到他,他说跟同事去那边吃夜宵不舒服买点药,当时他好像买了一袋子抗过敏药,我还觉得奇怪来着,没听说他有过敏的毛病啊。我后来还想问他一直忘了,你现在跟他住一起也盯着他点吧,过敏不是闹着玩的……”   谢择星一愕,无意识地咽动喉咙,艰声问对方:“……你说他当时买了什么?”   “抗过敏药,”徐寂道,“谁知道他什么毛病。”   徐寂还在继续说着,谢择星却已彻底僵住,像猝不及防被一记重锤敲在太阳穴,耳膜上回荡的只有持续震颤的嗡鸣。   电话里徐寂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血腥味争先恐后翻滚着漫上他喉口,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然后一点一点凉下,直至寒彻骨。   家里分明没有开窗,不会有风灌进来,他却觉得冷,极致的冷意钻进他骨头缝隙里,全身骨骼都被冻得僵硬脆弱、不堪一击,摇摇欲坠即将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仿佛只要稍一碰就会粉碎。   餐厅。   傅凛川听着他朋友兴致勃勃地聊起海市这几天发生的大新闻,神色却有些散漫。   对方问他:“周崇那小子是不是跑去国外了?他帮秦氏干活这么多年,哪怕一直没进核心实验室,手上估计也不干净,以后都回不来了吧?”   这人跟周崇一届的,当年在学校里和傅凛川一起组队做过实验项目,毕业以后去了京市发展,他跟谢择星不熟,所以刚也没听出电话里的声音是谢择星。   “不清楚,”傅凛川没兴趣提别人的事,“你想知道可以自己联系他。”   对方笑道:“我也就是好奇,信息素伪装剂这种东西周崇那小子一直没捣鼓出来,没想到这边的地下黑市竟然有得卖了,周崇这一下跑路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傅凛川淡声说:“你怎么知道国外就没有这些东西?”   “倒也是,我上次听别人聊起来,欧洲那边腺体改造技术已经成熟,有了成功的临床案例,周崇最狂热的就是这个,去了那边说不定如鱼得水。”   话题转移,这些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事情私下聊聊倒没什么,傅凛川却愈发心不在焉,不时看手表。   八点,这一顿晚餐结束。   朋友自己打车回酒店,上车前冲傅凛川说:“其实吧,我一直觉得,真要论所谓天才,你比周崇那小子更名符其实得多,像你这样规规矩矩地在公立医院里做个腺体外科医生,实在有些屈才了。   “不过我今天看到你的状态算是明白了,一整晚魂不守舍就想着赶紧回家陪老婆吧?行吧,脚踏实地也没什么不好,好好享受年假假期吧,回头帮我向嫂子问个好。”   傅凛川随意一颔首,没将对方的调侃放在心上。   他刚在餐厅特地帮谢择星打包了一份特色糖水,谢择星爱吃甜的,一定会喜欢。   将人送走,他也上车,顺手给谢择星发消息:【二十分钟后回家,给你带了好吃的。】   那边没回复,谢择星估计在洗澡没看到。   傅凛川也没在意,随手搁下手机。   车滑进夜色里,他归心似箭。   黑暗里,谢择星后退一步,背抵身后墙壁勉强撑住身体。   他一再深呼吸,想要强迫自己冷静,却不得要领。   徐寂刚说傅凛川半夜出外买过抗过敏药物——   在那场暗无天日的噩梦里,那个魔鬼曾送过他一束花,他不敢反抗被迫收下,花搁在床头柜上导致他半夜花粉过敏,当时那个人应该是没找到药物出去了很久,他在昏昏沉沉中睡去又醒来,后来才被喂了药。   那时的种种细节在脑海中不断翻滚,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清晰,他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记得这么清楚。   谢择星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他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巧合串联起来就必然不再是巧合。   片刻后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傅凛川的书房,开始疯狂翻找那些抽屉、柜子、书架。   他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是想找到证据证明傅凛川是,还是想证明他不是。   他只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现在就会被那些铺天盖地压下来的负面情绪压垮。   最后他以扭曲姿势支撑着自己靠在书桌前,打开了傅凛川的电脑。   登录密码试了几次很快通过,是他的生日,傅凛川将他的生日设置成了电脑登录密码。   如果是之前谢择星会觉得这是傅凛川爱他,但在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恐慌,越多的细节证实傅凛川爱他,他越恐慌。   快速翻找完所有硬盘,他点开设置,显示出全部隐藏文件,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名为zx的隐藏文件夹。   zx,他的名字拼音首字母缩写。   文件夹也是加密的,他试着输入一个个可能的密码,最后目光落至显示屏旁相框里的照片上,那是毕业旅行那年在藏北的雪山脚下,他和傅凛川一起拍下的唯一一张双人合照,照片右下角标识有当时的拍摄日期。   谢择星几乎握不住鼠标,滑了好几下才点上去,指尖颤抖地敲击键盘,输入那一串数字。   文件夹终于在他眼前展开。   他的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凝滞。   全部都是他,从念书那时起到现在,傅凛川偷拍的所有有关他的照片。   也包括,警察从所谓嫌犯的出租屋里搜找到的那些。   一张一张的照片滑过去,很多他自己都早就淡忘了的回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傅凛川悄无声息地帮他记录了下来。   他却丝毫不觉得荣幸。   其中还有一个二级文件夹,谢择星浑浑噩噩地点开,里面只有两份文档。   其中一份是扫描件,仅仅是第一页的标题就已让他彻底坠入深渊——   《Alpha腺体改造手术记录》   上面的字迹不属于傅凛川,但已足够说明所有。   “我的存在就是证明,我亲生母亲她是Alpha.”   “但我父亲成功了,他亲手改造了我母亲,标记了她,然后有了我。”   “既然我父亲和母亲可以,我们也可以。”   魔鬼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谢择星疯了一样滚动鼠标快速往下拉,接着点开第二份文档,里面是另一份记录,只有冷冰冰的数据,这才是傅凛川亲手记下的,有关他的血和泪。   文档最后面附了一张照片,是他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下,刚刚做完改造手术的腺体红肿充血创口清晰可见,尚未盖上纱布。   眼前的照片在视野里逐渐变得模糊,谢择星开始流泪。   他撑不住地身体往下滑,不断战栗痉挛,试图吸气,灌进胸腔的涩意却瞬间搅碎了他的脏腑,让他痛得更无法呼吸。   “救……”   眼泪汹涌而下,咸涩混进不断抖索的唇间,与喉咙深处涌上的血腥味融为一体,含糊不清的嗓子里溢出的声音极致喑哑怪异:“救我……”   他一心信任的、依赖的、毫无保留交付所有的爱人,其实是魔鬼。   他自以为的救赎,原来是另一场更盛大的谎言构织起的骗局。   他从来就没有从那场噩梦里走出来,从来没有。   谢择星彻底绝望崩溃,浑身都在抖,蜷起身体按着自己喉咙艰难喘出声:“救救我……”   还有谁能来救救我……   但是没有了,不会再有了。   他拼命仰头看到的光从来就不是救赎,是魔鬼自以为是的怜悯俯视。   他正在一寸寸向着深渊深处滑落,四肢徒劳抓挠,能抓住的却是虚无,越是挣扎沉得越快。   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自他七窍灌入,终于彻底吞没了他。 第51章 我不会让你走   进门时傅凛川看了眼腕表,刚八点半。   家里又是一片漆黑,连客厅那边也没开灯。   他按亮玄关处的壁灯,顺手搁下带回来的甜汤,脱下外套走进去。   “择星?”   没有回应,傅凛川第一反应是谢择星出了门,却在转身时瞥见书房那边的一点微弱光亮。   心神微微一顿,他迈步过去,书房门没关,书桌上的电脑显示器开着,却不见谢择星的人影。   傅凛川意识到什么,抬手按开了头顶大灯,书房里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他心中一沉,快步走去书桌后,碰到垂落在桌子边缘的鼠标,显示器上的屏保退去,闯进视野里的赫然是那日手术之后他亲手拍下的那张照片。   傅凛川瞳孔骤缩,惊得后退一步,终于看到了蜷缩在书桌下方一直在发抖的谢择星。   “择星!”   傅凛川慌乱蹲下,伸手想去扶他,指尖触碰到手臂被谢择星猛然挥开。   谢择星往里面缩,出口的声音带了哽咽:“别碰我——”   傅凛川用力一握拳,收回手,低声道:“你先出来,我们慢慢说。”   谢择星没动,缓缓抬头,满脸的泪,眼里翻滚着血色赤红一片,涩声问:“……是不是你?”   哪怕所有的证据就摆在眼前,他还是想亲口问傅凛川要一个答案。   傅凛川看到他目光里的灰败绝望,在那双血丝密布满是泪的眼里显得格外惨淡。   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法再说谎,嘴唇翕动,终于承认了:“是……我。”   落下的声音却如惊雷在谢择星耳边炸响,他失色的瞳仁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绑架你的人是我,给你做改造手术的人也是我。”傅凛川艰声说道,甚至不敢看谢择星的眼睛,谢择星的眼泪比质问更让他心慌意乱。   “周崇……我一直跟他有联系,他发邮件给过我他出租屋的房门密码,我把那些东西放了进去。去开会是幌子,左撇子是假的,那时让你闻到的信息素是注射伪装剂后的味道,那通求救电话……是我在街边看到你提前录了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谢择星的神色凄惶,忽然扑向前揪住了傅凛川的衣领,激动提起声音:“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他沙哑嗓子里卡着没咽下去的呜咽,每吐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夹杂在颤抖的哭腔中模糊不清。紧绷的面庞上全是泪,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使他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分外怪异的僵硬感。   傅凛川被推得跌坐下去,看着谢择星的目光很深、很沉。   谢择星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或者说,他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人。   “我想跟你在一起,”傅凛川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一样是嘶哑干裂的声音,“你要结婚我没有办法了,我爱了你十几年,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想要你爱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你爱我?……你说你爱我?”谢择星像是想扯出一个笑,脸上的表情却被沉重的负面情绪拽得狰狞扭曲。他大睁着眼睛,还在不断落泪,泪迹像扯线一样将他整张脸划得支离破碎,连带他的那些愤怒和绝望也被划得溃烂,直至鲜血淋漓。   他浑浑噩噩地喃喃:“你对我做的这些事……你怎么敢说你爱我?怎么敢啊?”   “择星!”   傅凛川按住他不断抖动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一点:“我做过的事我不否认,我会补偿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补偿给你,我——”   谢择星忽然崩溃尖叫,猛地推开他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书房。   傅凛川追出去,洗手间那头传来房门带上的巨大声响,之后是哗哗水流声。   他焦急上前去拍门,传出门外的只有夹杂在水声里断续的哽咽作呕声。   谢择星闭着眼睛一边哭一边吐,冰凉水流不断冲刷着他的脸,寒意浇头而下,远不及心头升起的森寒更刺骨。   他没有吃晚饭,能吐出来的只有一些透明的胃酸,到后面甚至只剩下身体本能的干呕。   但是太痛了,所有的感官功能全部失调,无一例外能感知到的只有痛意。五脏六腑都被这样的痛生拉硬扯撕裂,痛得他不断往下滑,姿势扭曲地弓起身体跪坐在地上,两手掰着自己下巴,手指伸进喉咙里,想要压住那些不断上涌的痛楚,却毫无办法。   没有谁能救他,没有、没有……   “择星你开门!”   傅凛川还在不停拍着门,将卫生间的门推得“砰砰”响。   谢择星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傅凛川的声音逐渐跟噩梦里那道经过变声器处理后让他极度恐惧的声线重合交叠,他已然分不清。   他在恍惚间想起被关起来最痛苦时,曾有一次在梦里听到傅凛川在耳边喊他,那时他以为是自己太绝望生出的幻觉。其实不是,喊他的人是傅凛川,那个魔鬼就是傅凛川本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从头至尾被欺骗、被摆布、被愚弄,自作多情把仇人当恩人,可怜可悲可笑至极。   傅凛川终于撞开了门,谢择星侧身蜷缩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水,头发衬衣全部湿透了。   他睁着空洞的眼睛,目光涣散,眼泪也像流干了。   傅凛川慌乱蹲下,拿毛巾帮他擦拭满头满脸的水,谢择星一动不动,连眼睫都没再眨过一下。   傅凛川看着他这样不由愈焦躁,快速将人抱起,抱回了客厅。   他把谢择星放进沙发里,在他身前半蹲下,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是语塞。   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狡辩,他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瞒过了所有人,但天衣无缝的骗局本身就是悖论,真相总会有曝光的一天,甚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让他措手不及。   “择星,我……”   感知到他靠近的气息,谢择星终于似如梦初醒,撑起身用力推开了他。   傅凛川猝不及防被推得撞向身后的茶几,玻璃茶几被他身体砸得向一侧倾塌,哗响之后碎玻璃散了一地。   傅凛川狼狈摔在那一地玻璃上,谢择星也因为重心不稳从沙发上跌下去。   他不管不顾地跪着扑向前,再次揪住了傅凛川的领子,嘶声质问:“你的改造,是不是我其实只能被你一个人标记?”   傅凛川抬手想去触碰他的脸,被他偏头躲过。   手僵在半空,傅凛川的喉咙滚了一下,终于承认:“……是。”   果然,谢择星只觉苦涩难言,他真是个傻子,就这样被骗得团团转,把恶魔当救赎,沦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揪着傅凛川的双手打着颤,眼里的血丝比先前更泛滥,几乎要化作实质滴出来:“神经元催化剂……是什么意思?”   傅凛川知道他已经看过了自己父亲的手记,没法再抵赖,艰声承认:“就是那个意思,神经元催化剂……会持续影响默认模式神经网络。”   “……所以我现在对你所有的感觉,都是这个催化剂的作用?”谢择星摇摇欲坠,眼睛那样的红,脸上唇上的血色却已消失殆尽,声音卡在最后一字破碎的音节上,“啊?”   傅凛川很慢地闭了闭眼,没有再回答,等同默认了。   “为什么啊?!”   谢择星彻底崩溃,呼吸急促失控地推搡着他,手背青筋暴起,攥紧的指尖将手掌深掐出血:“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对我?你说你爱我,你有把我当做一个人看待吗?……你绑架我、囚禁我、强迫我,违背我的意志改造我,你甚至给我下蛊,这就是你要的爱吗?你只想要一个合乎你心意的提线木偶而已,我算什么?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啊?!”   他撕心裂肺、歇斯底里,想要一个答案,傅凛川却给不出他要的答案,所有的言语到嘴边最后只剩格外苍白的三个字:“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对我有什么用?!”谢择星厉声打断他,信念在一刻彻底崩塌。   所有都是假的,他以为的爱是假的,连他自己的爱也是假的,傅凛川骗了他,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信任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他以为的早有预兆和一见钟情,是不是也是神经元催化剂潜移默化影响他之后,他自己编出来欺骗自己的假的记忆?   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活在一场彻彻底底的骗局里,从未有一天真正从噩梦中走出来过。   谢择星又开始落泪,声音也支离破碎:“控制我的感情欺骗我让我自以为爱上你,其实都是信息素和神经元催化剂在作祟,你不觉得可悲吗?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爱?   “你说你爱了我十几年,你有哪怕一次真正向我表达过吗?没有,从来没有!你说你没办法,所以用这样极端激烈的手段,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   “你得到我了标记我了,那又怎样?有意义吗?你真的觉得你能瞒着我一辈子吗?你不如再下点猛药把我彻底变成一个没有知觉的傻子,我或许还能如你愿。但只要我清醒着一天,你觉得我还会这样任由你摆布吗?”   傅凛川被这一句句的质问堵得哑口无言,他是一个真正卑劣的伪君子小人,谢择星的质问他半句也辩驳不了:“……你先冷静点,我给你带了糖水,你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睡醒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他试图安抚谢择星,现在的谢择星太激动了,无论他说什么都已听不进去,他必须中断这场持续的僵局。   谢择星却在摇头,没有意义,对他而言现在的所有事情也一样没有了意义。   他浑浑噩噩地松开了攥住傅凛川的手,也从傅凛川两手的桎梏里挣脱出来,踉跄站起身,往后退。   他现在只想远离,想逃走,这个地方他一分一秒都再待不下去。   傅凛川察觉到他的意图,顾不得身上疼痛也挣扎站起来,去攥他手腕,又立刻被他甩开。   “到此为止吧,”谢择星被泪水浸透的眼睛空洞麻木,目光看向的方向没有落点,“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我也不想跟你再纠缠了,结束吧。”   傅凛川一愣,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眼神一点一点黯下去:“……你要离开我?”   谢择星不愿再多说,后退开足够安全的距离,快步走向了玄关。   连自己的东西也不要了,他什么都不想拿,只想尽快离开,现在就走。   手掌搭上门把手,下一秒,密码锁的触控屏上闪动光亮,“滴”一声彻底反锁。   谢择星僵住,倏然转身。   傅凛川还站在原地,周身凝结了极致压抑的冷,握着手机按下了app上的反锁键。   他缓缓抬眼,一样双目通红,眼底沉着近似疯狂的偏执。   “我不会让你走,不会。” 第52章 他回不了头了   过于压抑的气氛几乎能化作实质,沉重得让谢择星喘不上气。   那些他以为早就忘了的恐惧无力感回来,他开始站不稳,慌乱地按动门把手滑动触控屏,房门纹丝不动。   “你开门!放我出去!”谢择星几乎是用吼地喊出这句,不稳的气息却泄露了他的胆怯。   傅凛川走上前,取出之前进来时搁到玄关柜上的甜汤:“吃点东西,我特地给你买的。”   送到面前来的甜汤被谢择星挥手打翻,他的双眼红极:“你想做什么?你又要把我关起来吗?”   傅凛川的眉目间压着阴戾,深深看向他:“你不许走。”   “哈……”冷笑从谢择星喉咙里挤出来,格外的涩哑。   他的嘴角扭曲着上扬,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那根本不是笑,比哭更狰狞。   傅凛川的目光像尖刀一样剜得他心口鲜血直流,谢择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开始不断嗡响。   “不许……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许……”   甚至不是质问,更像是他的讥讽哂笑和喃喃自语。   傅凛川上前一步,试图拉他的手。   谢择星机械地转动目光,落到玄关柜上那盆他精心养护、花开了又谢最近又再次开花了的多肉上。   只因为傅凛川的一句“好好养着”,他便当做期望和惊喜用尽心思去呵护,到头来都是白费心思,在这一刻更显得格外讽刺可笑。   谢择星的手指又开始发颤,很快发展成无法抑制的痉挛。   他感到呼吸困难,像被人用力扼住了咽喉,从鼻腔到肺充斥的只有让他接近窒息的浊气。   脑海中闪过那些断续画面——他钻进牛角尖时朝他伸出的手做下的保证、奶奶抢救时深夜赶来给他的拥抱和安慰,还有无数个夜晚抱着他给予他的那些温柔爱意滋养。   一幕幕构筑起的救赎在顷刻间倾塌湮灭。   “都是假的,”谢择星带了哭腔的声音突兀拔高,“全都是假的——”   “择星!”傅凛川察觉到他的失控,立刻抬手想按住他,被谢择星用力挥开。   愤怒冲破了防线,将谢择星的理智烧毁殆尽,他撞开傅凛川冲上前,猛地抓起那盆多肉,用尽全力砸向了前方墙壁。   “砰”响之后,碎瓷器裹着泥土四溅砸落地上,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谢择星彻底失控。   他疯了似地抓起一件件自他搬进来后精心挑选添置的器物摆件抬手便砸,这些东西将这个原本冷冰冰的地方装饰得越来越像个家,此刻却都像在嘲笑提醒他究竟有多愚蠢荒谬。   傅凛川疯了,谢择星也终于疯了。   傅凛川由着他发泄,没有阻拦。   直到谢择星冲进书房,抓起书桌上那个相框,跟进来的傅凛川眼眶骤缩,上前想要抢回。   “哐”一声,相框重重砸落地上,玻璃四分五裂。   在傅凛川扑上来之前,谢择星先一步跪蹲下去,在满地的玻璃碎片里捡起那张照片直接撕得粉碎。   照片是当初的路边摄影摊帮他们拍的,只有这一张没留底片,撕碎了就彻底没有了。   傅凛川也终于站不住,踉跄跌跪下去,扣住谢择星手腕赤红的眼睛钉在他脸上:“……你就一定要这样?”   谢择星跪坐在那一地狼藉中,胸口剧烈起伏粗喘着气。   “哈哈……哈……”   他忽然笑了,这次是真正笑了,空洞的眼睛里却只剩下一片平静到可怕的冷漠,再不肯将目光施舍给傅凛川。   傅凛川被他这个眼神和笑声刺激,抬手罩住他后脑,一顿,俯身靠过去咬住了他的唇。   谢择星的僵滞只有一瞬,随即开始剧烈挣扎,但傅凛川没给他机会,大力将他掀翻在地,按到了旁边地毯上。   傅凛川欺身而上,以身体力量完全地压制住谢择星蹬动的双腿,再并起他两手手腕,扯下自己的领带捆上去按到头顶,低头,发了狠地咬着他的唇强势进攻。   谢择星拼尽全力反抗,用手推用脚踹,却撼动不了压制他的傅凛川分毫。   强硬抵进嘴里的舌粗暴地扫荡他口腔,无论他怎么排斥推挤或者去咬,咬出血傅凛川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一昧持续地深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知到谢择星还在他怀里,没有离开他。   这不像是亲吻,更像野兽在撕咬猎物,直至窒息。   谢择星挣扎的幅度渐弱,两腿被以扭曲姿势死死按住,被扣着的膝盖不再动弹,压过头顶的双手也摊开了掌心,流失了所有力气,僵直的身体只余本能地战栗瑟缩。   傅凛川尝到滑进嘴里的咸涩,察觉到谢择星脸上的湿意,在彻底失去理智前终于停下,撑起身垂眼看去——谢择星又在哭,无声地哽咽,失焦的双眼怔怔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不断涌出泪,定住不动的瞳孔不再转动。他好像被设定成了一台只会流泪的机器,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的生理知觉。   ……那时他至少是被蒙着眼睛的。   傅凛川下意识抬手,想遮住谢择星的双眼,下一秒又似如梦初醒滞住了动作。   谢择星一直在流泪,傅凛川忽然意识到什么,思绪回来用力按住他不断抖动的肩膀,颤声喊他:“择星……”   谢择星的吸气短促混乱,呼气却几乎都哽在喉咙里,是典型的过度换气症状,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手脚发麻,甚至晕过去。   他的指尖已经开始不自然地蜷曲,傅凛川眉头紧蹙,握住他手腕,触到一片冰凉和细微的抽搐。   “看着我,放慢呼吸节奏。”傅凛川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想像从前那样提醒谢择星调整呼吸。   谢择星却全无反应,眼泪还在不断往下淌,无论如何也不肯配合。   见他这样傅凛川变得愈暴躁,把人拉进怀里强迫抬头,屈起手掌留出空间轻捂住他口鼻,避免他呼吸碱中毒。   这样的急救方式勉强有用,谢择星似乎终于缓过来一些,流着泪却不再像刚才那样仿佛在濒死挣扎。   傅凛川用力一抹他脸上的泪,重新将他抱了起来。   被抱进房间放上床,谢择星依旧是先前那样,除了流泪没有别的反应,涣散的目光再没有看过傅凛川一眼。   傅凛川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取出了床头柜抽屉里的安眠药,是之前谢择星刚出院时开的,还剩半瓶。   倒出一颗,强硬喂进了谢择星嘴里,让他吞下。   等人睡着后,傅凛川去拿来碘伏和创口贴,帮谢择星消毒包扎手上刚被碎玻璃划开的伤口。   做完这些,他深垂下头闭起眼,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力。   可他已经做了魔鬼,他回不了头了,只能做到底。   谢择星昏昏沉沉睡了很久,再睁开眼,房中依旧一片漆黑。   昨夜种种恍若一场不真实的梦,他抬手想按住自己发痛的额头,才觉手腕被束缚,悚然惊醒。   领带捆住他两手绑在床头上打了死结,谢择星重新闭眼,只觉头疼欲裂。原来是真的,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他的臆想,他真的还在那场噩梦里没有醒来。   “七点半了,醒了就起来洗漱吃早餐吧。”   傅凛川的声音响起,很低很哑。   床头灯晃悠着缓缓转亮,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谢择星很久才睁开眼,看到了靠在墙边昏暗处的傅凛川,阴翳笼罩在他周身,仅仅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谢择星蜷起身体浑身发冷不受控地打起寒战,傅凛川走上前,停步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手指的冰凉贴上谢择星面颊,他立刻撇开脸。一旦知道了傅凛川就是那个魔鬼,仅仅是这样的触碰,也让他万分排斥。   傅凛川察觉到了,手指微顿,转而插进他发间。   “我做了早餐,都是你喜欢吃的,你听话我解开你的手,去洗个澡出来吃东西。”   谢择星咬着牙不做声。   傅凛川等了片刻,在床边坐下,揉着他发丝的动作看似轻缓实则强势,强迫他转头面向自己:“择星,你想要什么?”   谢择星原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却在听到这句时控制不住地心头翻滚起恨意——在他一无所觉一心想要表白时,傅凛川说的也是这句话。他以为的包容和温柔也是假的,全是这个人演出来迷惑他的假相。   “不说话吗?”傅凛川轻声问,贴得他愈近。   谢择星转开脸,避开他的气息,终于开口:“……放我走。”   “这个不行,”与那时一模一样的回答,“换一个吧。”   谢择星惨笑,原来这才是他的本性。   傅凛川释出了信息素,熟悉的味道闯入谢择星鼻腔,不复之前的那些温情包容,霸道强势且侵略压迫性十足。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味道,却与谢择星噩梦记忆里所感知到的气息逐渐重合。   傅凛川终于彻底不再掩饰了。   谢择星极力挣扎,但避不开,傅凛川的Alpha信息素铺天盖地地灌下,唇瓣甚至已经贴上了他的腺体。   他被傅凛川标记过,如同那些被Alpha标记过的Omega一样,在标记方的信息素强势压迫下,只能绝对臣服。他会逐渐失去理智,变成被情欲主宰的淫兽,不知廉耻地向着这个人打开双腿。   这一认知让谢择星再次陷入崩溃绝望的深渊。   谢择星死死咬住唇,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脸上也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理智逐渐溃散的眼睛里浮起恨意,转瞬又被欲望冲散。   傅凛川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反应,在他最终滑向临界那一刻前退开,收敛了自己的信息素。   “这次只是警告。”   傅凛川的声音彻底跟恶魔的声线重叠,落在谢择星耳边:“不要试图反抗逃离我。”   再一顿,退开,他的手指重新揉进谢择星早已湿透的发间,语调恢复了如常的温沉:“去洗漱吃早餐吧,乖点。” 第53章 我就只有你了   谢择星的精神迅速垮下去,他低估了自己的生理反应,信息素的压制过于绝对,不给他任何反抗的可能。   无论他怎么挣扎,傅凛川只要稍微释出一点信息素,就足够让他低头沦为傀儡,生理标记的影响远超出他的想象。   更让他绝望的,是当初他自己求着傅凛川标记了他。   仅仅几天,谢择星肉眼可见地瘦下去,这几个月好不容易养出肉的脸庞又凹陷下去,灰败失色的眼睛里再见不到任何神采,连同周身的精神气也一起被抽干了。   午后没有拉开窗帘的房间里如常黯淡,谢择星正在昏睡。   他现在每天睡眠的时间都很长,除了傅凛川喂的安眠药的作用,他自己也不愿意睁开眼面对傅凛川,所以宁愿长时间昏睡不醒。   傅凛川坐在床沿边垂眼静静看着他,谢择星的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又像之前那样,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傅凛川心里并不好受,他想跟谢择星回到之前,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之前。   他要带谢择星离开这里,谢择星喜欢流浪,那就他们两个人,去流浪去与世隔绝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时间长了,也许谢择星总能慢慢平复忘记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   无论如何,他不会放谢择星离开他,不会……   确定谢择星睡沉之后,傅凛川起身出门,将房间和家里的门一起反锁。   他要带谢择星走,必须准备一点路上用的东西。   担心谢择星随时会醒来,傅凛川不敢走远,就在家附近的商超里买了些日用品和吃食,不到半小时又回去。   谢择星依旧躺在床上睡得无声无息,两手被领带捆住绑在床头打了死结。   傅凛川其实不想再绑着他,但谢择星实在不听话……再等一等,等到他们离开这里,他就可以放谢择星自由,也给他自己真正的自由。   收拾东西时,傅凛川接到电话,来电人是汪晟,问他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回去医院了。   “其实是主任的意思,让我跟你说,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你就算要离职,好歹做一下交接……”   两天前傅凛川电话告知科室主任想要离职,对方当然不同意,但傅凛川一意孤行,最后在电话里不欢而散。   傅凛川没做声,汪晟无可奈何道:“你还是抽空来一趟吧,主任还让我去你家找你,你真不肯我为了交差只能去你家敲门了。”   “我不在家里。”傅凛川终于开口,声音冷淡。   汪晟坚持说:“那我也得去一趟,完成主任交代的任务。”   傅凛川皱眉,松口道:“我明天下午过去。”   那边舒了口气:“那说好了,你一定得过来啊。”   “嗯。”傅凛川其实不在意汪晟来不来,但医院那头不把手续办完,后续还会不断找他,也容易惹人怀疑,他不想再留下任何可能的隐患和麻烦。   刚挂线,茶几上谢择星的手机上也进来电话,来电人是何悄。   傅凛川厌烦不已,拿起直接按下了接听。   何悄开口便问:“择星哥,我昨天发你消息你一直没回,新的拍摄项目你还接吗?你要是接我们这边准备合同……”   “他没空接,”傅凛川出言打断,“我们在外面放长假,短时间内不会回去,以后再说吧。”   何悄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接电话的人会是傅凛川:“这样啊……那算了。”   没说两句傅凛川这边先挂断,将谢择星的手机关机。   谢择星还没醒,傅凛川收拾完买回来的东西,去了书房。   那夜被谢择星失控砸烂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理了,唯独那张撕碎了的照片被他捡回来用透明胶重新粘起,一直搁在书桌上。   傅凛川坐下,出神盯着眼前即使勉强拼合也已裂纹斑斑的照片,许久之后将照片收了起来。   他打开电脑,点开了那个以谢择星名字命名的文件夹。   从念书那时起到现在,他偷拍过无数谢择星的照片,他就像一头蛰伏在暗中的猎手,耐心而精准地以镜头圈划自己的领地,从来冷静地捕捉谢择星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那并非乞讨般地窥视,更似一种近乎傲慢地占有。   他熟知谢择星的一切,掌握谢择星所有微小的习惯和喜好,谢择星浑然不觉,而他沉浸在这场单向狩猎里,因这种掌控感而痴迷上瘾。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不动声色地自我满足,直到被那张结婚请柬打破。   他开始变得慌乱无措、病急乱投医,所谓的精心谋划,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他孤注一掷的一场豪赌。   他看似赢了,实则一败涂地。   太阳逐渐偏西,书房里的光线变得愈黯淡,傅凛川坐在一片静谧昏冥里,沉不见底的眼睛里凝结了最浓郁的黑。   他握着鼠标,点击删除了这一整个文件夹,清空回收站。   谢择星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模糊间看到坐在床边的身影,便又耷下眼不愿睁开。   傅凛川已经发现他醒了,靠近过来,手指插进他发间轻声问:“又做噩梦了?头发全湿了,出了好多汗。”   谢择星闭着眼睛不想出声,傅凛川兀自说道:“去洗澡吧,我抱你去。”   他解开了绑住谢择星的领带,把人抱起。   谢择星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如果说之前他还能勉强跟这个人打一架,在被标记后,这种可能性已经无限趋近于零。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且毫无意义的。   傅凛川将他放进浴缸里,在浴缸边缘坐下,伸手帮他脱去身上的睡衣。   谢择星始终闭眼靠在浴缸里,一动不动,不挣扎不反抗也不给任何回应。   傅凛川在浴缸里放了水,将他有些长了的鬓发拨去耳后,握着毛巾很温柔地帮他擦拭身体。   “择星,我们离开这里吧,”傅凛川的声音很低,在水雾氤氲里显得不真实,自说自话,“我带你去外面,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天南海北四处跑去寻找灵感吗?还总是抱怨我工作忙没时间不能陪你一起去,我打算辞职了,这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之前买的机票浪费了,我们开车自驾游吧,去藏北去其他地方,还可以出国,这个世界这么大,我们很多地方都没去看过,现在都可以去了。   “我知道我欺骗你绑架你改造你,你很难接受,可你已经爱上我了不是吗?你就当是可怜我,你哪怕骂我打我我都接受,不要一直这样冷漠对我好不好?我说过了我会补偿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补偿你。”   谢择星一直没有反应,唯独在听到傅凛川说出“爱上我”这三个字时,一直耷着的眼皮才缓慢动了动,轻掀起来,淡漠无波的眼睛看过去:“我不爱你。”   傅凛川握着毛巾帮他擦拭身体的动作停住,顿了顿又继续:“择星,不要骗自己,说这种谎话没有意义。”   在这一刻谢择星显得格外冷静,重复:“我不爱你,你自己心情清楚,我对你是信息素依赖,是被神经元催化剂控制了精神产生错觉,所谓的中了蛊,我根本一点都不爱你。”   傅凛川不愿争辩,安静下来,沉默不作声地帮谢择星洗完这个澡。   他拿了条大浴巾,裹住谢择星把人从浴缸里抱出来,放到了旁边的洗手台上。   谢择星像布娃娃一样被他摆弄,他轻捏住谢择星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前方镜子,轻声说:“择星,睁开眼。”   谢择星不肯,下一秒便察觉到无孔不入的信息素压迫,眼睫颤动着被迫缓缓睁开,看到了镜子里自己面无血色格外惨淡的脸。   傅凛川盯着镜中他的眼睛,指腹摩挲在他唇瓣上:“你看,你一点都不开心。”   谢择星的神情始终很冷,他知道自己避不开,所以无论傅凛川说什么,他也只是听之任之不予回应。   “为什么又不开心了呢?”傅凛川低喃,擦着他的唇,试图帮他擦出一点血色,却不成,“这样真是不好看。”   谢择星平静地看着他的疯状,似乎到今时今日,才终于彻底认清了他认识了十几年的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疯狂的性格底色。   傅凛川手里多出了一支口红,是刚他出门去商超买东西时顺便带的。   他轻轻拨开盖子,转出其中艳红的膏体。   口红涂抹上来时,谢择星睫毛抖着又想闭眼,傅凛川却不许,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刻以信息素压制。   “为什么不想看?”他问,“你涂口红不好看吗?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傅凛川说话时微微偏过头,露出了半边耳郭,谢择星自镜中看到他塞在耳朵里的东西,也只是冷漠看着。   感知到谢择星的视线,傅凛川取下了耳道里那枚微型神经传导装置,贴到他耳后轻碰了一下。   谢择星立刻瑟缩,面色骤变。   “是不是很痛?”傅凛川问完,若无其事地将东西塞回自己耳朵里,解释,“这是神经传导装置,通过眼罩收集的你当时的痛感,我在感受你当时的痛。”   谢择星用力咬住了牙关。   他压着嘶哑的声音:“……做这些你就觉得有意思?除了你的自我感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傅凛川很细致地帮谢择星将唇上的口红涂抹均匀,被这样过度的痛感持续侵蚀神经,他却能做到面不改色,手上动作也从始至终都沉稳,淡声道:“没什么意思,我习惯了做痛感训练而已,跟你无关。”   谢择星终于还是被他激怒,崩溃骂道:“你真是疯了,你才该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对我没用,”傅凛川放下口红,改为指腹去蹂躏他的唇,将涂抹上去的颜色晕染得更自然,“我告诉过你的。”   谢择星只觉得悲哀,明明早有端倪,他却被一叶障目。   他悲哀,傅凛川这个疯子更悲哀,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傅凛川轻轻将他揽入怀,依旧盯着镜子里他发红的眼睛。   叹息一般,喃喃:“择星,我就只有你了,不要丢下我。” 第54章 迸开层层血色   出门之前,傅凛川将所有行李收拾完毕。   下午他要去医院办手续,打算回来后趁夜出发带谢择星离开。   谢择星必然不会配合,路上他们可能不会住酒店,要在车中过夜或者露营。他网购的露营工具今天已经都到了,一切准备就绪。   傅凛川看向手表,刚一点,推门进去房间。   床上的被褥隆起一块,谢择星安静躺在床中,听到声响也没有任何反应。   傅凛川知道他没睡着,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择星,你晚上想吃什么?”   谢择星不做声,傅凛川便又接着说:“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不会去太久,傍晚之前就回来,给你带晚餐,你在家好好睡一觉。”   谢择星依旧沉默,傅凛川的目光落到他垂下的眼睫上,指腹轻擦上去。   些微的痒意擦过,谢择星的睫毛在抖,遮下的眼睛里眸光却是冷的。   这么多天了,谢择星始终是这副态度,傅凛川自以为已经习惯,其实还是无法忍受。   谢择星给了他短暂的柔情蜜意,现在又全部收回去,对他来说未免太残酷,虽然他心知肚明是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择星,”傅凛川俯身,靠得谢择星愈近,“你要怎样才肯理我?”   谢择星始终无动于衷,傅凛川的手指擦到他眼尾,滑至鬓边,再往下捏住了他下颌,顿了顿,强迫他启唇,低头亲吻上去。   谢择星不肯配合,傅凛川的舌已经挤进他嘴里,不让他退缩,强硬地压住他湿软的舌,不断地吮吻,汲取他全部的呼吸。   纠缠的鼻息渐重,热得发烫。   谢择星用力拽着身下床单,想推拒却办不到,被傅凛川有意释出的Alpha信息素压得甚至抬不起手指。   屈辱和愤怒交织几乎焚尽了他,傅凛川看清他眼底灼烧的情绪,喉咙发干,亲吻得愈粗暴,想要占有,想要证明他还爱自己,想要得太多太多。   唾液纠缠的声响变得愈黏腻,谢择星开始发抖,嘴里的触感太过清晰,信息素的压迫更让他无处遁形,直至彻底喘气不能。   睫毛扫到他脸上的湿意,傅凛川身形一顿,终于放过了他,唇舌分开,抬眼看去。   谢择星的唇被咬得充血泛红,隐约有血丝,比昨日涂的口红颜色更艳。   那双眼睛也是,冷漠依旧,但被眼泪占据时,显得格外脆弱。   他又在哭。   一个Alpha被逼成这样,只能是痛苦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未必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痛苦才真正致命。   傅凛川用指腹抹掉他唇边的水光,听见自己躁乱的心跳声。   谢择星忽然转身,流着泪趴到床沿边开始干呕。   像那时被绑架关起来一样,在每一次被他强迫后反胃作呕。   无论他是傅凛川还是别人,都是此刻的谢择星不能接受的。   这一认知让傅凛川格外难受,伸手压住了谢择星颤动的肩膀:“你躺下睡觉吧,我不碰你了。”   谢择星毫无知觉地趴在床边,反复地干呕,其实根本吐不出什么。   傅凛川去倒了杯水来,将人扶起,谢择星试图挥开,被他按住。   “喝水。”傅凛川强硬道,连同一片安眠药,一起喂进了他嘴里。   半小时后,谢择星沉沉睡去,眼角依旧有泪迹未干。   傅凛川在床边安静坐了片刻,起身带上房门离开。   他到医院刚两点,旁人诸多疑问全部不予理会,只想速战速决尽快回去,却不如他愿。   主任谈话、院领导谈话,无论谁劝他一概不松口,只说自己不是跳槽,就是太累了想放个长假休息一段时间。   最后院里也没同意他离职,勉强答应了他停薪休长假。   傅凛川不想纠缠,只要现在能走,放大假还是离职对他来说都一样。   做完交接他离开医院已经是六点半以后,夜幕落下。   买了谢择星喜欢吃的晚餐,他开着车穿梭在拥堵的城市街道上,不由焦躁,莫名其妙生出的不安让他心绪难宁。   好不容易回到家,一停车傅凛川立刻推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迈进电梯,用力按下楼层键和关门键,迫不及待想见到谢择星。   半分钟后,他打开家门,甚至没有脱鞋径直冲向房间推开门,床上已经没有了谢择星的身影。   不安的预感成了真,谢择星还是逃走了。   那一瞬间傅凛川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全部带着极度负面的情绪。   他几乎站不住,快速扫过四周,没有,哪里都没有。   这个家里就只有这么大,一览无遗,谢择星的的确确已经逃走了。   明明他离开前将家门房门一起都锁上了,谢择星自己一个人绝对出不去……除非有人从外面开了门。   他在仅存的理智间勉强稳住心神,转身冲出了家门。   物业值班室的大门猝然被推开,保安惊讶转头。   闯进来的傅凛川的表情过于凶悍,双目通红有如鬼刹,值班室保安的那句“调监控需要警察来”到嘴边咽回,帮他调出了下午小区大门的进出监控。   傅凛川死死盯着监控屏幕,很快找到了,一小时前,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的是徐寂的车,仅仅停留了二十分钟便又迅速离开。   他垂下眼,看着那辆车开出监控画面,死寂一样黑沉的眼里逐渐翻滚起浓烈恨意。   ……   长途汽车站候车室内,谢择星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抱着杯热牛奶无力地弓下腰垂着头,一言不发。   何悄蹲在他身前,打量他没有血色的脸,过长的额发遮住了谢择星的眼睛,即便看不清他眼底情绪,想必也是疲惫难受至极的。   “择星哥……你确定要这么一个人走吗?我们真的不放心,你的脸色好差,你应该去医院……”   何悄问得小心翼翼,谢择星低着头不做声。   徐寂不如何悄有耐性,语气急躁也直接:“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被凛川反锁在家里他还绑着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无论他们怎么问,谢择星始终沉默,从先前被他们带出来起就一直这样,唯一说的话只有他要离开,现在就离开,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个让他极度窒息的城市多待。   徐寂今早才从外地培训回来,跟何悄闲聊间提起那日电话里谢择星问的那些奇怪问题,他大大咧咧不觉得有什么,何悄听完却越想越不对,给谢择星打电话也是关机。   他直觉谢择星又出了事,昨天电话里傅凛川的语气本就让他觉得怪异,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当着徐寂的面没有直说,只坚持要去谢择星他们家里看一眼。   也幸好他和徐寂去了,之前他跟谢择星工作上合作时去给谢择星送过一次合同,当时谢择星不在家给过他房门密码,所以门铃按不开他不顾徐寂阻拦直接输入密码开了门,之后才听到被反锁在房间里的谢择星的求救声。   当时徐寂一觉踹开房门,他们冲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择星被捆住手脚绑在床上,整个人精神萎靡得不成样子,和几个月前刚被救出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看到他们谢择星的神色仓惶狼狈,嘴里重复的只有“带我走”这三个字。他们不敢耽搁,仓促帮他换了衣服将他带离。   后来上了车,谢择星也只说要离开这里,多的怎么问都不肯开口。   他们把谢择星带出来得太匆忙,他被收起的手机和身份证件全部没拿,要走只能坐长途大巴,他却坚持现在就要离开,要他们送他来这里。   何悄还想劝他:“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跟我们回去,或者我们找间酒店让你暂时住下,你现在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也走不远……”   徐寂倒是刚去外面的atm取了些现金来给他,但谢择星这个精神状况,放他一个人离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说话间徐寂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他一看是傅凛川的来电下意识看向谢择星,谢择星瞥见他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字,瞬间面白如纸,腰弯得更低。   何悄当机立断冲徐寂示意:“你接,不管他说什么就说你不知道,说你还在外面没回来。”   徐寂点了点头,起身走去了一边接电话。   何悄握住谢择星微微发颤的指尖,低声问:“择星哥,上一次绑架你的人,是不是其实也是他?”   谢择星没答,指节骤然收紧,已然给了何悄答案。   果然。   “真是他,”何悄顿时气愤不已,“我们干脆去公安局吧,他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没道理是你逃走,去把他的罪行揭露出来,法律会制裁他。”   谢择星疲惫摇头,他真的没力气再纠缠这件事了,说他懦弱也好、胆怯也好,他是真的不愿再去面对,不愿再一遍一遍去回忆那些不堪的过去。他现在只想逃避,逃得远远的,永永远远地逃离这里。   何悄不死心:“择星哥,你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别说了,”谢择星的嗓音喑哑干裂,痛苦万分,“求你、别说了……”   “……”何悄见他这样也只能作罢,先不提报警的事,“但是你一个人走,我们真的不放心。”   “我有个表姨,”谢择星涩声道,“我去她那里住一段时间,到了我会给你们打电话,你们不用担心。”   何悄怎么可能不担心,他觉得现在的谢择星似乎只剩一口气吊着,可能下一秒就会撑不下去晕倒在地:“要不我跟徐寂陪你去?”   “不用,”谢择星依旧摇头拒绝,疲惫至极,“真的不用,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电话只说了几句徐寂先挂断。   傅凛川料到他不会说实话,不过足够了,他已经听到了电话背景音里的广播声,猜到了他们现在的位置。   他必须见到谢择星,不能让谢择星就这样离开。面无表情地挂线,傅凛川用力握紧手中方向盘,一脚猛踩下油门。   二十分钟后,他在汽车站门口撞上正准备上车的徐寂和何悄,只有他们两个。   徐寂刚拉开车门,猝不及防被冲过来的傅凛川拎住衣领按到车门上。   “择星在哪里?”   徐寂惊愕抬头,攥着他的傅凛川双目猩红,像一头随时可能暴怒失控的野兽,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只为了问出谢择星的下落。   “不知道……”徐寂被他勒住脖子,快喘不上气。   何悄见状立刻推门下车,冲过来试图拉开他们:“你放手!”   但他一个Omega怎么可能敌得过傅凛川的身体力量,傅凛川连余光都没分给他,只死死按着徐寂,重复问:“择星在哪里?”   徐寂终于反应过来,上手冲他脸上就是一拳,不客气地将他推开。   “你他妈疯够了没有?!”   傅凛川被推得踉跄后退,阴鸷遍布的双眼自徐寂和何悄脸上一一扫过,又一次问:“择星在哪里?告诉我择星在哪里?!”   何悄忍无可忍:“你还敢问他在哪里?你做过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卑劣行径被当众揭穿,傅凛川的脸色却不变分毫,也完全不在乎他们怎么骂自己。   知道他们不会说实话,他放弃了再纠缠,转身冲进车站内,举目四顾迅速从候车室一路冲向发车点。   这里停着十几辆待发车的大巴,不管不顾的疯子一辆一辆冲上去找人,对周围司机乘客的骂咧抱怨充耳不闻,疯了一样只想立刻找到谢择星。   迎面而来的大巴车闪着车灯自他身边开出去,傅凛川猛地转身,在一闪而过的车窗里依稀看到谢择星模糊的侧脸。   他的心跳到嗓子眼,狂奔追上去,当然是没用的,最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尾灯远去,消失在他视野里,甚至不知道这辆车是开往哪里。   从未有过的恐慌像藤蔓一样在他心头疯长,他不能失去谢择星,绝对不能……   十几分钟后,傅凛川的车开上出城高速,一路开到最大码,长途大巴离开海市必走这条高速,他只能尽可能地追。   夜雾压顶,像张牙舞爪的巨兽即将吞没他。   前方突然车笛长鸣,车轮摩擦爆破声、巨大的撞击声毫无预兆地连接响起,陡然划破了夜的沉寂。   傅凛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在那一片刺目车灯里,隐约看到了那辆大巴车的车牌,被前后的卡车夹击,猛烈撞击之后不受控地倾翻在地。   心脏在傅凛川的胸腔里疯狂冲撞,他的牙关咬出咯咯响声,迫切地踩下刹车,想要停车去到谢择星身边,却误将油门当做了刹车板。   发动机发出刺耳的轰鸣,他立刻反应松开脚,但为时已晚。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响起,剧烈冲撞力将他猛推向前,再被安全气囊用力弹回。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成了慢镜头,傅凛川的眼前迸开层层血色,世界突然安静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在恍惚中看到的,依旧是谢择星流着泪的那双眼睛。 第55章 他当场就死了   傅凛川感觉自己像在巨大的黑洞里浮沉,一直浮不上去也沉不到底。   汽车的鸣笛声急促交织,有人在惊叫呼救,来来去去的脚步凌乱不堪,所有乱七八糟的声响在他耳边忽远忽近,眼前的世界颠倒扭曲成一幅斑驳诡谲的荒诞皮影戏。   他想挣脱出去,却像梦魇一样,明明意识醒了,身体却还睡着。   他在这样的光怪陆离里看到了谢择星——   被压在完全倾倒的车下,玻璃窗后的那张脸模糊苍白,覆着斑斑血迹。   谢择星一直在流泪,眼里却不见哀戚,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的、极致的冷漠,那些滑出他眼眶的泪也逐渐变成了血的颜色。   傅凛川开始变得恐慌,甚至恐惧,他拼命挣扎,想去到谢择星身边,想朝他伸出手。被黑暗束缚的身体过于沉重,不被他的意志控制。   火烧了上来,逐渐吞没他眼前的世界,谢择星在那片火海中沉寂无声,那双流着泪的眼睛里也始终波澜不惊,就这么静静望着他,直至将他的灵魂钉住,让他生生世世困于这片没有尽头的黑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爱的人被烈火彻底吞噬。   不、不要——   傅凛川倏然睁开眼,噩梦中的意识被抽离,空白一片的大脑里闯进尖锐的疼痛。   正在跟医生小声交谈的徐寂转头,看到他转动的眼珠愣了一下,回神立刻提醒身边医生:“他醒了!”   傅凛川在朦胧视野里捕捉到隐约的光亮,再是依稀的人影,眼前像被蒙上了一层雾,混沌不清。   医生靠近摆弄他做各种检查,傅凛川并不配合,额头冷汗涔涔,极力地重复闭眼睁眼的动作,奢望能在这些模糊的身影里看到谢择星。   徐寂凑过来,问他:“还认识我是谁吗?”   傅凛川咬着的牙根打颤,许久,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择星、择星……在哪里?”   他的嗓子干得厉害,也许是昏迷了太久,也许只是单纯胆怯,挤出喉咙的声音颤得不成调。   昏迷之时看到的画面过于清晰,不断刺激着他本就疼痛不堪的脑子。原来痛到极致,是任何痛感训练都模拟不出来的。   徐寂没有回答他,继续跟医生交谈,问他的身体状况。   他们的说话声时高时低,傅凛川一句也听不清,他只想知道谢择星的情况,迫切想知道谢择星安然无事,嗓子眼里却似堵着一团沙,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让他只能发出沙哑失措的喘息。   实在太疼了,傅凛川没有坚持多久又昏睡过去。   就这样断断续续睡去醒来又睡去,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的情况才勉强稳定,眼前的那层雾散去,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彻底睁开了。   他抬手想按住自己不断突跳的额头,触到粗粝的包扎绷带,迟滞的思绪半天没有反应。   病房里只剩徐寂,知道他已经清醒,先问:“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傅凛川脑中唯一所想只有谢择星,回神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择星,择星怎么样……”   徐寂不客气地将他按回去:“你车祸严重脑震荡做了开颅手术,昏迷了整十四天,老实躺着吧。”   傅凛川没有因为他的话生出丝毫惊动,坚持问:“择星……在哪里?”   徐寂自说自话,告诉他这里是哪间医院,他是怎么被送进来的,以及他的伤势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傅凛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持续的嗡响声让他头痛欲裂,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焦虑和焦躁,他用尽仅存的力气,抬手扯住了徐寂的领子打断那些没用的废话嘶声问:“告诉我,择星在哪里?!”   声音一提起,后脑立刻似扎进了一根刺不断里面钻,他额头上滑下豆大冷汗,即便这样却不肯松手,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徐寂脸上,一定要问对方要一个答案。   徐寂别开眼,扯下他的手没好气说:“择星的事情你别管,顾着你自己吧,你才捡回一条命,脑子里还有血块没有清干净,随时还会有生命危险,你最好是冷静点别再发疯了。”   傅凛川不安的预感愈强烈,徐寂不肯告诉他,他便想自己去找谢择星,没有犹豫地扯下了左手背上正在输液的针头,挣扎着想要下床。   徐寂见状气急败坏地按住他欲意阻止:“你别疯了!我说了你这条命还在阎王手里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傅凛川刚重伤从昏迷中醒来浑身虚软无力,但一个陷入绝境中的疯子是毫无理智可言的,徐寂被他粗暴推得撞到旁边的输液架上,他跌跌撞撞地下床,脚掌刚踩到地上便无力滑下去,身体倒地。   若不是徐寂眼明手快扑过来拉住他,后脑或将经受二次撞击。   “够了!择星没事,他离开海市了,不想再跟你纠缠,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徐寂把人扯住,要不是看他伤得半死不活,恨不能再给他一拳:“他不想去报警,他放过你,你最好也放过他,别再纠缠不休了,你要是还有点良知,就彻底放手,到此为止!”   傅凛川浑浑噩噩,嘴里反复说的只有一句:“我要见择星。”   “他不想见你。”   徐寂不再理会他,快速按了床头铃。   医护赶来将傅凛川扶起按回床中,他完全不配合,最后只能上约束带、注射镇静剂,曾经用在谢择星身上的东西,现在也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主治医生是他们以前的同学,直言提醒徐寂:“他再这样,脑子里的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必须让他冷静,情绪不能再有大的波动。”   徐寂扶额苦笑:“我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好了。”   镇静剂起了作用,傅凛川再次陷入昏睡中。   他又落进了那个黑洞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看着谢择星被烈火吞没,他撕心裂肺地哀嚎,想要冲出屏障去救谢择星,想要让一切停止重来,却无能为力。   他曾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后悔、不能后悔,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承认他其实早就后悔了,漫无边际的愧疚、心疼和恐慌溺毙了他,他没有机会了,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漫长不见尽头的黑将是他从今以后的永久惩罚。   傅凛川从噩梦中惊醒,已经是又一天早上。   病房里只有护工,他木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直到徐寂和他的主治医生说着话推门进来。   见他已经醒来,徐寂上前说:“你一会儿要做全面检查,你要是不再发疯,我们可以解开你身上的约束带。”   傅凛川仿佛无知无觉,没有起伏的嘶哑声音吐出四个字:“我要出院。”   “不行,”旁边医生说,“你这个情况,不再住上至少半个月不能走。”   傅凛川坚持:“我要出院。”   对方强硬道:“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说了算。”   “你真是疯了。”   徐寂很想骂娘,他以前只觉得傅凛川个性冷了点没那么好相处,现在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同学情分上,这个混蛋又没有家里人在这边,他是真不想管这摊子糟心事。   他索性也不再搭理傅凛川说的那些屁话,反正人必须押在医院里,不配合就绑着,不达到出院标准绝不放人。   傅凛川的情况算不上好,即便从昏迷中醒来,但脑中还有没清除干净的淤血,他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瞪着天花板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护士在走廊上聊天,说起那场发生在出城高速上的大型车祸,死伤者众多,伤患全部就近送来了他们医院。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傅凛川一直死寂一般的目光终于动了,第一次主动向看护他的护工开口提要求,他要看那晚发生事故的新闻报道。   护工打开手机,找出新闻递给他看,上面是一张张惨烈的现场照片。八车连环相撞,到处是撞击变形的车辆残骸,其中一辆小车发生爆炸,火势蔓延烧到别处,火光滔天,翻倒的大巴在照片里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和他梦里看见的画面一模一样。   傅凛川只觉浑身发冷,如被按在数九严寒的冰窖里,从未尝过的冷意无孔不入地渗进他身体每一处缝隙、每一根神经里。   护工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立刻拿开手机,不让他再看。   徐寂接到电话赶来时,傅凛川已经逃离病房出现在医院急诊部,情绪激动地要求查询那日发生车祸后被送来这里急救的伤者名单。   几名医护保安一起上前按住他,癫狂中的Alpha狼狈难堪至极,近乎在哀求他们:“我只想知道名单,让我看一眼,看一眼就行……”   徐寂赶紧上前,他头一次见傅凛川这样向旁人卑微低头,也十分无奈,冲人说:“我们一个朋友当时也在车祸现场,我们想知道他有没有被送来这里救治。”   导诊台的护士请他报出名字,立刻在系统里帮他们查询,几分钟后说:“抱歉,那晚车祸送来急救的伤者名单里没有这个人。”   徐寂示意其他医护和保安松手,攥着浑浑噩噩的傅凛川将他推到一旁按坐进椅子里,厉声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你现在听到了,择星没有事。”   傅凛川不敢信,那辆车翻成那样,如果真的没事,为什么他会一直做那种噩梦?为什么……谢择星不来看他?   “择星他去了哪里?”   傅凛川抬头,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寂:“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徐寂欲言又止,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同来的何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傅凛川发疯,这个时候忽然上前一步,凉声开口:“你真想知道择星哥去了哪里?”   傅凛川的目光缓缓转向他,涩声问:“他在哪?”   何悄冷笑,眼底的神色既鄙薄又厌恶:“你有什么资格一直追问他的下落?你把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我要见他,”傅凛川固执地重复,“我一定要见到他。”   “你见不到他了。”   何悄咬重声音,像故意报复他一般,在徐寂阻止前吐露出最残酷的话语:“他死了,择星哥死了,伤者名单里没有他是因为他当场就死了!” 第56章 所谓万箭穿心   周遭所有在这一刻变得静止,傅凛川耳边那种持续的嗡响又开始作祟,刺激得他头疼欲裂。   何悄的说话声和那些杂乱的背景音一起变得遥远且不真实,连他眼前的人影也是,逐渐地模糊,变成了道道虚实难辨的重影,一团血色出现在其中,然后慢慢扩大。   “你在……说什么?”傅凛川听到自己涩哑颤抖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他嘴里发出来,格外的割裂。   何悄恶狠狠地重复:“我说,择星哥死了,他死了你听到了没有!”   徐寂拉住何悄,阻止了他再说下去。   傅凛川忽然扑上来两手扯住徐寂的衣领,指节攥紧扭曲:“你告诉我是假的,是假的……”   徐寂别开眼没做声,他的沉默似一柄尖刀,缓慢但锋利地一寸寸割向傅凛川的心脏。   “说话——!”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别这么激动了。”徐寂终于开口,避重就轻地说。   “回答我!”傅凛川提起声音,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徐寂回避了他的目光,点了一下头,干巴巴地道:“是……真的,那场车祸死了十几个人,择星也是其中之一。”   “不可能,”傅凛川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摇摇欲坠,“这不可能……”   他的大脑拒绝接受这个信息,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怎么可能,谢择星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他不许,不许!   哪怕早已有预感,真正听到时傅凛川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他松开了攥住徐寂的手,站不住地往后退,无力滑坐到地上,眼前的那团血色彻底覆盖了他全部的视野。   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咽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扼住,他竭尽所能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破碎且怪异:“啊——”   一声、再一声:“啊——”   冲出嗓子眼的那些声音最终都变成了撕心裂肺地哀嚎。   傅凛川痛苦蜷缩在地,红得能淌出血的眼睛大睁着,却流不出哪怕一滴眼泪。   最后是徐寂和医院保安一起将他架回了病房,重新给他绑上约束带,注射了镇静剂。   医生给他检查过后十分恼火:“他的情况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徐寂疲惫摇头,何悄冷眼看着病床上重新陷入昏睡中的傅凛川,凉薄道:“他活该。”   仅仅这样,不过是便宜了他。   傅凛川这次又昏睡了一天一夜。   他的情况有些棘手,事故发生时汽车高速冲向路边护栏,即便他在最后时刻做出反应踩回了刹车,剧烈撞击却不可避免。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只是严重脑震荡,已然是他命大。   人被送进医院后第一时间做了开颅手术、清理脑部出血,真正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一条命。   但手术之后他脑中依旧有少量淤血,运气好的话可以自行吸收,运气不好日后大概还要做二次开颅。   “他目前看起来没什么后遗症,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主治医生说:“行行好吧,你们再这么刺激他,我真怕他哪天一命呜呼了。”   徐寂其实也觉得傅凛川这是活该,但罪不至死,他其实更应该活着进去蹲几年,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   算了、算了……   过了两天,有警察来医院,也是市局刑警支队的人,来调查傅凛川之前和秦氏的交易内幕。   傅凛川现在身体状况不稳定,他们没有直接把人传唤去市局里,但也不客气,上来就先出示了一份举报材料。   “我们收到消息,是你将信息素伪装剂的研究成果经由高志成之手提供给秦氏的地下实验室,后他们批量生产在黑市上大肆销售,是否有这回事?   “除了通过市一医院研究所签署的那份内部合同,你跟高志成以及秦氏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你是否有帮助他们研制禁药从中牟利?”   这个案子不是由张鸣那组负责,徐寂跟带队的警察不熟,但也听说了大致情况,有心劝傅凛川跟人据实交代,傅凛川却无动于衷。无论对方问什么都没有反应,睁着空洞没有聚焦的眼睛,满脸的麻木和死气沉沉。   自从知道谢择星出事,他就一直是这副状态,无论什么人说什么,全部拒绝交流、一声不吭。   他不配合,警察也拿他没办法,问询而非直接刑事拘留,是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确实证据。   他们已经调查过傅凛川的银行账户,他是有转过一些钱去海外,但都是他的合法收入,至于他跟秦氏之间的交易是否通过境外户头完成,要想查清楚远没有那么容易。   徐寂只能帮腔解释:“他刚做完开颅手术,精神很不稳定,可能回答不了你们的问题,要不过段时间再说吧。”   警察看傅凛川这样,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暂时作罢,交代了之后再联系他,先行离开。   徐寂把人送出去,回来后关上门走回病床边,盯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傅凛川,沉声开口:“举报你的人是你们医院之前被开除的那个郭伟胜,他离开你们医院后也卖身给秦氏进了他们实验室,前段时间被抓了,为了减刑把你供了出来。但他进去秦氏的时间太短,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你跟秦氏那位高助理是不是真的有过见不得光的交易,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位高助理也死在了那晚出城高速的车祸里,警方怀疑那场连环车祸不是意外,是有人想弃车保帅杀高志成灭口弄出来的人为事故,其他人都是无妄之灾,至于你,你是自找的。”   傅凛川原本死水一般的眼神在听到“车祸”二字时,终于缓慢动了动。   徐寂继续道:“信息素伪装剂,你当时就是用这个东西骗过择星的吧?我培训完回去单位才听张鸣说他们怀疑当初择星的案子还有其他同伙或者帮凶,但其实绑匪就只有你,周崇才是被你冤枉栽赃的那个吧?   “你放心,我没有跟张鸣透露半句我知道的。择星不愿报警,我也懒得掺和,你要是还有良知,就自己去跟警察承认你做过的恶事。”   “择星在哪里?”   傅凛川终于开口,嗓子哑得厉害:“告诉我……择星在哪里?”   徐寂皱眉:“你明明已经知道……”   “我不信,”傅凛川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狼狈且扭曲,“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择星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不可能,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徐寂忍耐道:“那你要我说什么?我说他没事你不信,告诉你事实你也不信,你只想听你想听的,还问我做什么?   “我再跟你说一遍,择星出事了,是我这个法医亲手为他做的尸检,上周他的遗体就已经送去殡仪馆火化,你不是问我他在哪里吗?在城北的墓园里,你满意了?你要是实在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   徐寂说着直接翻开自己手机相册,点开了一份死亡证明的复印件,递给傅凛川让他看个清楚。   明知道最好不要再刺激他,徐寂却忍不住,何悄说得一点没错,傅凛川这个混蛋就是活该。   他做的那些事情,简直不是人。   傅凛川的手抖得甚至无法将那张死亡证明放大,上面的字迹在他视野里模糊一片。   徐寂只给他看了一眼,便又收回手机:“你真想见他,等你出院了我带你去,你要是再这样不停发疯,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   傅凛川毫无知觉地喃喃:“为什么出事的是他……”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徐寂低骂道,“你这个畜生做的孽,谁能受得了?可能他宁愿这样解脱。”   傅凛川通红的眼睛里全是灰败死气,他甚至连喊也喊不出来了,喉咙里溢出的只有短促干涸的喘息,真正被绝望击垮了。   从这天起,为了防止傅凛川再像那日一样发疯跑出病房,徐寂让人一直给他绑着约束带,直到他出院为止。   “被人绑着限制自由很难受是吗?”病房里没有别的人,徐寂说出的话也是有意地戳傅凛川的心窝子,“你这样就受不了了,想想择星那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他被你像牲畜一样用铁链锁着脚、蒙住眼睛,关在那个地下室里不见天日,没被逼出神经病我都佩服他心性太坚定,你这种人,根本从头到脚都配不上他。”   但无论徐寂怎么讽刺嘲弄,傅凛川都不再给反应。   他像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只剩一口气吊着,活着,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警察又来过两回,傅凛川始终是拒绝交流的状态,所有人都拿他没辙。   自他从昏迷中醒来,又过了二十天,他的主治医生终于开下了出院证明。   对方交代着复诊时间以及出院后注意事项,傅凛川一句也没听进去。   走出医院时,他说出了这么久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要去看择星。”   不带任何起伏的语调,只有这六个字。   徐寂叹了口气,将车开往了城北的墓园。   谢择星的墓在他奶奶的旁边,之前傅凛川陪着他一起立下的墓碑旁多出了另一块不起眼的石碑。   上面只有谢择星的名字和生卒年,连照片都没贴。   傅凛川浑浑噩噩地在墓碑前跪蹲下,有风将沙子吹进他眼睛里,他一下没有眨眼,望着墓碑上那几个字,伸手想去触碰却生出了犹豫胆怯。   心上像被凿开了一个口子,不断灌进冷风,正拉扯着他急遽往下坠。   他的呼吸很慢,连胸口起伏都变得像负担:“……为什么不等我醒来?”   为什么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   傅凛川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质问谁,眼前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荒诞,他好像依旧身处在那处梦魇中的黑洞里,无力挣脱,永生永世地被困在了其中。   徐寂转开眼:“择星最后的模样……不太好看,我们不想让他留太久,很低调地办了后事,他家里有个表姨来帮着一起办的,跟他奶奶在一起他应该能安心了。”   傅凛川弓下背,肩膀也垮下去。   他真正像被抽空了,连痛苦都变得毫无意义。   徐寂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抬手按了下他肩膀:“算了吧,你也别一直这样了……”   傅凛川却忽然挥开了他手臂,疯了一样胡乱抓起块石头直接砸向墓碑。徐寂一愣,立刻伸手阻止:“你做什么!”   傅凛川抬起猩红的双眼,状若疯癫:“你们在骗我,择星没有死、他没有死,我不信择星会这样丢下我,我要看到他,我一定要看到他……”   “你给我住手!”徐寂气急败坏,伸手去抢他手中石块,“你到现在还要让他不得安宁,你还是不是人?!”   傅凛川充耳不闻,撞开徐寂,执意想去砸那块墓碑。   徐寂忍无可忍,一把扯起他,直接给了他一拳。   傅凛川被掀翻在地,又被徐寂用力扯起,暴怒中的徐寂发狠扯着他领口:“你给我听着!择星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事实,你不接受也得接受,你唯一能赎罪的方式就是放过他!你要是一直这样发疯,我也不会再管你去死!”   傅凛川被扯着跪在地上,徐寂逼迫他看向墓碑上谢择星的名字:“你看清楚是谁害了择星,不要说什么你爱他,你爱他这么多年你不去追他,最后选择用最恶劣的方式伤害他,现在他人走了,你又在这里表演这些给谁看?你真是让我看不起,择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被你这个畜生缠上,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让他走得安生一点?!”   傅凛川的膝盖抵着冰冷的墓碑石,灰蒙蒙的眼睛里只剩一片空洞的死寂。   徐寂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字字剐心。   过于耀目的夕阳笼在头顶,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却哭不出来。   他像台快要停摆的机器,心跳迟缓,所有属于人的情绪都已抽离。   所谓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第57章 也放过他自己   回到市区已然入夜,徐寂回头看了眼副驾上死气沉沉的傅凛川,十足没好气,但也不能真不管他,靠街边停车去给他买了份热粥,再把他送回家。   “你吃点东西早点洗澡睡觉吧,记得别洗头避开伤口,我明早上班前再来看你。”   傅凛川跟游魂一样靠在玄关墙边,没有半点反应。   徐寂想着人都送回来了,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便又叮嘱了他记得吃药,没有久待先一步离开。   关门声响起,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傅凛川木愣愣地站在玄关处,低头看到谢择星的拖鞋还在这里,就像往常一样,他也许只是忘了回家而已。   不……傅凛川猝然惊醒,谢择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有人突然冲出来抱住他热切亲吻他,短暂的甜蜜回忆像他做的一场无上美梦,到这时这刻,梦醒了,从前所有便也如镜花水月,不会再回来了。   被黑暗彻底吞噬之前,傅凛川艰难抬手按开了客厅的灯。   他一步步挪进去,这个地方似乎又失去了活人的气息,连谢择星存在过的痕迹都像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   他很后悔,当时不该将谢择星砸了的那些东西都扔了,留着,至少还能留个念想。   能安慰他的就只剩衣柜里那几件属于谢择星的衣服,可惜被洗衣粉的香味覆盖后,连半点残留的信息素气味也闻不到了。   最后他在书房里找到了那张被谢择星撕毁,又被他重新粘起来的照片。   这么多年他和谢择星唯一只拍过这一张合照,谢择星喜欢摄影却不爱拍照,当年在藏北的雪山脚下留下这张合影,也只是谢择星的一次心血来潮。   后来照片谢择星没要,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藏了这么多年,最终谢择星亲手打碎相框撕碎了照片。   粘合的裂纹划过谢择星的脸庞,让他原本上扬的唇角也似被划开了一道怪异弧度。   傅凛川低头看着,他好像已经记不起来照片里谢择星本来的表情是什么样,眼睛里应该是带着笑的,可他现在看到的照片里的谢择星,却像在哭一样。   他眼前反反复复浮现的,只有谢择星流着泪的那双眼睛,让他甚至忘记了从前的谢择星是多么爱笑的一个人。   脑袋里的那根刺又开始突突直跳,傅凛川尝到窒息感,无处不在的窒息感压迫着他的神经,他抬手按住自己发胀发痛的额头,伏在书桌上艰难喘气。   他试图抓住一点什么,摸出在那场车祸里被撞变形勉强还能用的手机,颤抖的手指拨出谢择星的电话,耳边重复响起的却只有关机提示。   这些天他给谢择星拨打过无数电话、发过无数条消息,无一例外没有回应。   他好像忘记了谢择星的手机落在他这里,根本没有带走过。   哪怕亲眼看到了谢择星的死亡证明和墓碑,他也始终不愿相信谢择星就这么离开了,真真切切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他,为什么最后出事的人却是谢择星?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将他救回来?   还是说,谢择星当真恨他至此,连黄泉路上也不愿意让他相伴?   这一认知更让傅凛川绝望,他像踩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转天清早,徐寂特地驱车过来,按了半分钟门铃没人开。   徐寂的眼皮子开始乱跳,心生不妙预感,回忆起那天何悄输入的房门密码,直接开门。   昨晚回来时他买的粥还在玄关柜上没有动过,徐寂愈觉糟心,快步进去直接推开了房门。   傅凛川没脱外衣侧躺在床上,身上什么都没盖,紧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床头柜旁的地板上是倾倒的已经空了的药瓶。   徐寂冲上前捡起药瓶看清楚那是什么,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拍着傅凛川的脸试图叫醒他,一边拿出了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才出院一天的傅凛川又把自己折腾了回去。   洗胃做检查,他苏醒过来已经是两小时以后。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一个医生你吞安眠药自杀?你到底想做什么?!”徐寂破口大骂,恨不能揪着傅凛川再给他几拳。   傅凛川的手臂横在眼睛上,半晌,哑声开口:“你别管我了。”   “我不管你你现在就去见阎王了!”徐寂怒气冲冲,“你这人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只想着自己快活,难怪择星他……”   提到这个名字,徐寂的声音戛然而止。   现在说这些也没任何意义了。   傅凛川疲惫至极:“我只想尽快入睡而已。”   他没想自杀,至少不会是现在、此刻。   昨夜他睁着眼睛到天明,中间或许短暂地睡过十几分钟,但只要一沉入梦境里,眼前便会反复重播谢择星被压在翻倒的大巴车下,流着泪陷入火海中的那一幕。   他被逼一遍遍睁眼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折磨于他而言无异一场凌迟酷刑。所以他迫切想麻痹自己的神经,一片药不够,那就两片、三片,药是之前谢择星吃剩下的,还有小半瓶,最后到底吞了多少安眠药下去,他自己也算不清楚。   短暂沉默后,徐寂勉强信了他说的,皱眉道:“我拜托你,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傅凛川平静说:“不会有下次了,你真的不用管我,我没什么事,自己能看着自己。”   徐寂气结。   傅凛川不再做声,输液结束,护士来帮他取了针头,他直接坐起来,起身下了病床。   徐寂按住他问:“你又要去哪?”   傅凛川盯着虚空的某一处,轻声说:“去陪择星。”   他打算去墓园。   或者说除了那里,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也许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短暂片刻的安宁。   他坚持要走,徐寂也拦不住。   出门时傅凛川忽然顿住脚步,回身没什么情绪地和徐寂说了句:“抱歉。”   徐寂一愣。   傅凛川淡声解释:“之前你的易感期抑制药片失效,是那次我们一起吃饭,我把你的药换成了维生素片,去给你送抑制剂那晚我有意拖延时间去晚了,进去后又把药换了回去。”   徐寂愕然,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在说什么?”   傅凛川坦然说:“我不想何悄一直缠着择星,所以故意设计了你们。”   徐寂顿时怒不可遏,冲上来用力揪住了他的领子。   傅凛川没有抵抗,被他推得踉跄后退,按在了墙上。   “你再说一遍……”徐寂几乎压不住声音里的怒火。   傅凛川闭起眼,不为自己辩解,一副任由对方发泄的姿态。   徐寂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僵持之后咬牙切齿骂了句“畜生”放开了他,摔门而去。   傅凛川背抵墙,闭眼放空了片刻,重新睁开眼睛时,眼里依旧是一片没有生气的麻木,拖着沉重脚步转身走出了病房。   三个月后。   傍晚时分,谢择星从古城遗址回来,就近找了间民宿,进门时他有些迟滞的脑子才慢半拍反应过来,这里是当年他们宿舍毕业旅行一起来过的地方。   这么多年民宿早就重新装修过,他刚一直心不在焉,便也没有察觉。   谢择星没什么想法,他累过头了,现在只想找张床睡一觉,直接去办理了入住。   房卡递过来时,前台热情的Omega少女还递了颗糖给他。   “开心一点。”对方笑着冲他说。   谢择星有一瞬间怔神。   那个人也跟他说过很多次让他开心一点,他确实开心过,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是构筑在一场恶劣骗局上的空中楼阁,顷刻间便已坍塌。   他不太想接这颗糖,但也不愿拒绝别人的好意,最后还是收下了,将糖连同房卡一起揣进裤兜里,说了声谢谢。   房间在二楼,藏式的石木碉房,木质的楼梯踩上去不时发出咯吱响声。   房梁上悬挂着褪色的经幡和铜制佛铃,风从看不见的缝隙里钻进来,铃铛晃动,发出细碎清响。谢择星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听着这些细微的动静,心头逐渐归于平静。   进房间简单洗漱后,他坐下翻了片刻相机里白天拍的照片,打开关了一整天的手机。   这部手机是他后来买的,单纯用来做付款工具和旅途备忘录,通讯录名单里空无一人。   就连何悄和徐寂,在离开海市后他也没再跟他们联系过。   那晚车祸发生时,他并不在那辆大巴车上。   车开出汽车站前他其实已经看到了傅凛川,知道傅凛川不会轻易罢休,于是在上高速之前他让司机停车下去,逃过了一劫。   他在海市一直待到傅凛川从重症转入普通病房,在傅凛川从昏迷中醒来的那天悄无声息地离开。   让傅凛川以为他去世了是他自己的主意。   从他离开海市那天起,他就没打算再回去。   结束自己和傅凛川之间的这段孽缘,和过去所有切断联系,放过傅凛川,也放过他自己。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西部,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   藏北这里他原本不打算多停留,两天前乘车准备入疆时路过这边碰上暴雨,最终滞留下来。   已经到这里了,他的心态反而变得平和。   从前的人和事依旧会在他心头起波澜,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天长地久后总会有彻底风平浪静的那一天。 第58章 而且错得离谱   夜半,谢择星从睡梦中醒来,浑身燥热。   秋日的藏北高原夜间温度可能只有零上几度,他却莫名生出那些不适热意。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梦到什么却都没记住,刚才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在醒来之后全部变得模糊不清。   他只隐约记得梦里的感觉,大抵是难受不开心的。   谢择星坐在床铺上按着额头发呆片刻,什么也想不起来便也懒得想,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是易感期快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开了一盏床头灯起身下床,从背包里摸出随身带的抑制药片,倒出三片含进了嘴里。   药片吞下去时,谢择星按住自己跳得略快的心脏,又失神了一阵,无意识地抬手,摸向后颈的腺体,那个部位正隐隐发烫,让他很不舒服。   被标记之后再要靠抑制药片强压易感期反应并不容易,或多或少都会有不适感,远不如之前轻松。   这样的经历其实已经是第二回。   上一次是刚出来那时候,他人还在川西,住在青年旅店里,半夜从梦中惊醒浑身盗汗。他自己没有察觉不对,是天明后旅店老板见他脸色糟糕,提醒他可能快到易感期要多注意,他才想到去买抑制药。   那时他才意识到标记之后身体的变化,会让抑制药片的效果打折扣,信息素的依赖远比他以为的更强大。   不是没想过去除标记,他甚至产生过最极端的念头,想把这个被改造过的腺体挖去,最后却不得不放弃。   刚离开海市时,他曾在路过的城市找了间不起眼的私人诊所检查腺体,接待他的医生那时惊愕却兴奋的眼神他至今还记得。隐私暴露让他分外难堪,之后对方问的那些问题他便一个都不想回答,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庆幸小诊所不规范挂号时没有第一时间留下他的身份证号码。   后来他不敢再去私人诊所,对正规医院也望而却步,Alpha腺体被改造被标记在国内从没有过前例,他不确定自己踏进医院后会不会被当做稀有标本供人研究参观,他不敢赌。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平静和自由,不愿再被任何目光过多聚焦关注。   心跳逐渐平缓,谢择星躺回床上,却一时没有了睡意。   明明很累,但脑子里杂念重重,翻来覆去无法再入眠。   半晌后他又起身,取了件厚外套套上,拿着自己的相机出门下楼。   民宿里这个季节客人本就少,这个点除了前台那位在打瞌睡的小姑娘,更是见不到其他人影。   谢择星没有惊动对方,走出门,在门廊前的石阶上坐下,嗅到空气里隐约的不知名的花香,一直躁动的心绪也慢慢平复。   他仰头看向夜空,巨大的星图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银河被夜风扯散斜贯整片天幕,漫过荒原的脊线,自雪山巅倾泻而下。星群像神邸随手洒落的碎钻,偶有流星划过,在擦亮天穹的刹那照见更远处的星云。   谢择星调整光圈,试图将这一幕完整捕捉。   他在不经意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深夜时分,他和那个人并肩坐在这里,他兴致勃勃地说起他们所见到的每一颗亮星的典故和传说,身边那个人安静地听。最后他说累了,靠在那人肩头沉沉睡去,直至天明。   过去种种恍如隔世,谢择星按下快门,放空思绪拒绝再去回忆。   清早,火车缓缓进站。   傅凛川走下车,才觉这边冷得厉害。   他裹紧身上的冲锋衣,冻麻木的躯体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空气稀薄让他略微不适,不确定是高原反应还是之前脑震荡的后遗症,他反正也不在乎。   上汽车后傅凛川直接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背包里拿出谢择星之前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的那个保温杯,打开喝了一口刚在火车上接的热水。   淌进肺腑的热流将他从冻僵硬的边缘拉回,在濒死之前活过来,已经是他这段时间反反复复习以为常的状态。   车上很快满客发动,他靠着座椅闭起眼,轻轻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戒指是他临走之前,在已经被打碎玻璃的茶几下方抽屉里找到的。   那时他翻箱倒柜想找谢择星之前写过字的一张纸,拉开那个抽屉时,意外发现了安静躺在当中的戒指盒。   里面是成对的钻石对戒,一枚是他的,一枚是谢择星的,以及一张塞在其中沾染了谢择星信息素气味的赠礼卡片。   不知道谢择星什么时候买的戒指,又在那个抽屉里放了多久。   那时他跪在入夜时分光线昏暗的客厅茶几旁,盯着那两枚在灯光下闪动光辉的戒指,脑子里的思绪有一刻甚至是完全空白的,过去一幕幕像流沙悄然淌过,他什么也无法思考,更抓不住。   即使不闭上眼,他也能想象出谢择星买下这两枚戒指将卡片一起塞进去时,眼神里生出的是怎样的期待和雀跃。   是他亲手打破这一切,毁了谢择星的梦,也毁了他自己的美梦。   他坚持戴上了戒指,属于谢择星的那枚用黑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固执地想要留住一点什么。   哪怕他十分清楚他做这些其实毫无意义,他根本无力留住任何东西。   就像他一厢情愿不愿相信谢择星已经离开,甚至去找过谢择星的那个表姨,拘谨局促的中年妇女红着眼睛搓着手,亲口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冀。   他最终只能接受事实。   那天以后他离开了海市,先去了川西,之后入藏,由南至北。   之前做年假旅游计划时,谢择星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记下了这边很多处不同的地名,当时可惜他们时间不够,又把大部分地方都划去了。那张纸也塞在那个抽屉里,就在戒指盒边,他找到之后便带在了身上,按照上面记下的地名,来替谢择星亲眼看一看。   藏北的古城和雪山,是他的最后一站。   傅凛川靠着座椅,在车轮颠簸的节奏里逐渐入梦。   难得一次他的梦里不是那些血和火,他梦到了二十岁出头的谢择星。   也是在这里,那时他们走下火车坐上去往古城的大巴,谢择星就坐在他身边位置,兴致盎然地戳他手臂让他看窗外那些从未见过的高原景致,然后举起相机,镜头对准车窗外,不间断地按下快门。   “造物主真是神奇,这个地方好像处处都是奇迹,怎么弄出来的。”   “可惜我们时间有限,要是能够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半年就好了。”   “你说我以后还是不要当医生了好不好,我觉得做个自由摄影师更适合我,你要不陪我一起吧?”   谢择星的一字一句还似在耳边,傅凛川想说“好”,他在恍惚间睁开眼,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的,梦里的人不在这里。   谢择星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傅凛川侧头靠向车窗玻璃,缝隙间灌进的冷风针刺一样扎着他后脑,缺氧的不适感让他分外痛苦,但再多的痛都不比心头那道破损的缺口更让他撕心裂肺。   于是他也只是忍着,忍一忍就好了,反正,就快结束了。   一小时的车程,之后又转当地的私家车,他到达自己第一处目的地,雪山脚下的那座寺庙。   藏式建筑的寺庙建在山坳里,很小的一座庙,也不知名。   他是今早第一位踏进庙中的旅客。   傅凛川不信神佛,从前那次来这里他甚至不想进门,是谢择星强硬将他拉进去。后来他们几人每人买了一个祈福灵符,挂到了寺庙后院的转经长廊上。   那时他藏进灵符里的,其实是他对谢择星从来隐晦难言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   傅凛川一路走去后院,转经长廊静卧于初染的晨曦里,朱红的梁柱斑驳褪色,层层叠叠地撑起那些飞檐金瓦。   雪山在不远处沉默伫立,云影游移其中,偶尔漏下一缕明亮天光,长廊便忽明忽暗地浮在这些光影里。   铜铸的转经筒一列排开,光影与铜色交叠,这一刻静得仿佛能听见风穿过经筒缝隙的些微响动。   傅凛川放慢脚步朝前走,推动那一个接一个的转经筒,听铜铃低吟,回忆起当年谢择星一阵风似地从这条长廊上跑过去,指尖拨动经筒接连转动,然后在尽头处停下回头大笑冲着他们说:“经筒全转,无病无灾、无苦无难。”   那时那样开怀笑着的谢择星一定不会想到他日后要经受怎样的苦难。   谢择星所有的苦难都是自己带去的,傅凛川想,如果转动这些经筒真的能让人生生世世无苦无难,他希望谢择星以后都能平安,报应留给他一个人就好。   走至长廊尽头,这边的护栏上挂满了祈福灵符,当年还只有零星几个,如今重重叠叠几乎不见缝隙。   傅凛川蹲下,不抱希望地在那些灵符中翻找,堆叠在下方的很多都已破损,他竟然当真找到了当年谢择星挂上去的那个——浅黄色绣着卍纹的三角灵符袋,谢择星拿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这么多年笑脸早已模糊,只依稀可辨。   傅凛川拿下这个灵符袋,艰难地拆开,取出了其中的符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之展开,背面是谢择星当时写上去不肯给别人看的字。   【凛川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是没抢到别人给的鲜花荷包不高兴吗?早知道我让给他了。   神佛有灵,就让他一直开开心心吧。】   傅凛川捏着符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年的祈福灵符里,谢择星原来是在为他求开心。   他好似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明明有无数种方式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却因为偏执选择了最让谢择星不能接受的那一种。   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这么久以来他痛到麻木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却在看到这张符纸的这一刻泪腺终于决堤。   砸在符纸上的泪水洇开,谢择星的字迹在他视野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傅凛川的脏腑,痛得他蜷缩成一团,血腥味在胸腔里蔓延,却盖不过心头不断翻涌的苦涩。   未停稳的经筒仍在风中缓缓转动,他那些绝望嘶哑的哀鸣散入苍茫里,不会有回音。 第59章 去结束这一切   天亮之前,谢择星起身进去,前台的小姑娘笑着跟他说“早安”,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择星原本想说不用,顿了一下改了主意。   餐厅就在旁边,他进去看了看,自助式的早餐种类不多,但都是刚出炉的新鲜食物,他是第一个光顾的客人。   谢择星要了一份当地特色的面条和一碗酸奶,坐下吃东西时那小姑娘过来,好奇问他:“你半夜里是不是一直在外面拍星空啊?能不能给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谢择星很好脾气地将相机递过去,小姑娘翻着他昨夜拍的那些星空照,连连感叹,问他是不是专业摄影师,他也只是笑笑。   “能不能送我一张?”对方大方提出请求,“我想印出来贴到我们店里那面照片墙上。”   谢择星没多想点了头,让她自己挑了一张通过蓝牙将照片传过去。   小姑娘高兴笑着跟他道谢。   吃完早餐,谢择星也彻底没了睡意,索性出门。   他又去了古城遗址那边,继续拍摄昨日没拍到的日出景象。   对焦时他有一瞬间失神,下意识抬头,前方玛尼堆上的经幡在风中簌簌颤动,晨曦在夯土城墙上交错出斑驳光影,这一幕似乎也在记忆里出现过,那时来这里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但回忆其实是一件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所以也只是须臾,谢择星敛回了心神,将全副心绪都投入拍摄中。   收工才不到九点,离开时他在外面看到有遗址保护的募捐项目,顺手捐了五百,但拒绝了对方在签名簿上留下姓名的提议。   这会儿时间还早,他打算再去别处逛一逛。   他离开这里的火车发车时间是明天中午,这次走后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边了。   公交站停车点,谢择星迈步上车时另一辆公交自反方向开进来,停在了几米之外的后方。   傅凛川随人流下车,忽而顿步倏然转身,前面那辆车已经开出去。   他愣了愣,抬手按住疼得厉害的太阳穴,只以为自己又生出了幻觉。   这种情况最近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他总是分不清梦境现实,时常醒着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入梦却又被过于真实的梦魇反复纠缠。但无论梦里梦外,无一例外谢择星都不肯再回来,不肯再回头看他一眼。   傅凛川深吸一口气,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吸进肺腑的冷空气却呛得他不断咳嗽。   他弯下腰尝到鼻腔里倒流的液体,难受闭眼,只觉糟糕透顶。   实在太狼狈了,若是被谢择星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会怎么想他。   ……他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美梦?   傅凛川自嘲苦笑,勉强撑着膝盖站起来,缓步转身。   在古城遗址的入口处,他也看到了那个募捐项目的宣传,同样上去扫码捐了五百——谢择星很热衷于做公益,如果他在这里看到,一定也会捐钱。   傅凛川这么想着,顺手翻起那本捐款签名簿,薄薄两页的名字,他一个一个扫下来,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到最后自然是落空,合上签名簿时他怔神了须臾,所有的情绪都沉下去,沉到了再也捞不起来的地方。   他一个人在这里逗留至下午,离开时拦了一辆拉客的私家车,爬上车累得闭眼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热情的藏族司机没有看出他的精神不济,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跟他搭讪,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打算在这边玩几天。   傅凛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始终心不在焉。   他靠着座椅,在昏昏沉沉间感觉到脑子越来越重,急促的呼吸很快让他喘不上气,最后是身边司机焦急的喊声勉强将他拉回:“嘿,你还好吗?”   傅凛川的眼皮沉重得快掀不起来,察觉到车停下,迷糊问:“到了吗?”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高原反应?”司机担忧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买个氧气罐。”   他想说不用,司机已经急匆匆地推门下了车。   傅凛川艰难地睁眼看去,发现他们其实还没有离开古城遗址的范围。   他在浑浑噩噩间伸手摸进冲锋衣里侧的口袋里,摸出谢择星当时夹在戒指盒中准备送给他的那张卡片。   卡片收在透明的密封袋里,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口子,低头嗅到仅存的一点谢择星信息素的冷香。   即便再怎么仔细地收藏想要留存得更久一些,时间长了这上面的味道也还是淡得快消失不见了。   傅凛川很挫败,愈觉得疲惫,那种心脏被压着喘不上气的感觉也愈强烈。   司机很快回来,拆开氧气罐的包装袋,插上喷头递给他:“按在鼻子和嘴巴上喷,快。”   傅凛川根本没力气伸手去接,司机索性直接帮他按下去,用力压了几下喷头。   缺氧的不适稍缓,傅凛川终于挣扎着接过氧气罐,跟对方道谢。   “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司机拉上安全带,重新发动车。   傅凛川哑声道:“不用了,还是去旅店吧。”   “你这样很危险,”对方提醒他,“高原反应严重了会死人的。”   傅凛川微微摇头,依旧是拒绝。   他吸了半瓶氧,其实已经缓过来不少。   “送我去旅店吧,麻烦了。”   司机看他这样坚持,也不好再劝。   车开出去,翻过一道山梁,傅凛川的目光转向车窗外,瞥见前方山坡上矗立起的石台,周围聚集了十多人,似乎在举行某种仪式。   司机见状随口说:“那是我们这边的天葬仪式,经常有外面的游客特来过来看。”   傅凛川的目光轻动,说:“我想下去看看。”   “你真没事啊?”司机说着靠路边停了车,傅凛川推门下去,往前走了几步至山崖边,举行仪式的天葬台离这边还有上百米远。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面颊,他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眯起眼睛望向前方。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桑烟气味,混进了酥油和藏香的特殊气息。   逝者的遗体被抬上天葬台,喇嘛们手持经轮正在诵经,连绵低沉的声音与风声交织在一起。   家属们没有哭泣,表情平和而庄严,正在与逝者做着最后的告别。   “他们为什么不哭?”傅凛川喃喃问。   跟过来的司机解释道:“在藏族人看来,死亡不是终结,是新的开始,哭泣会打扰灵魂的旅途。”   藏北高原的天蓝得刺目,傅凛川察觉到眼眶涌上的酸涩,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天葬师开始分割遗体,小块地撒向天空,用一种特殊的调子呼唤秃鹫。那些巨大的猛禽自四面八方飞来落在天葬台上,快速地啄食吞噬起逝者的遗体。   灵魂在这一刻得到解脱,进入新的轮回。   傅凛川沉默看着,夕阳逐渐将草原染成火的颜色,也染红了他格外深黯的那双眼睛。   朴实憨厚的藏民司机大约看出他的不对劲,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小伙子上车了,太阳马上要落山了。”   重新上车后傅凛川变得愈消沉,司机大哥的嘴巴闲不住,似乎也想安慰一下他,说:“在我们这里,死亡和新生是一样的,无病无灾没有痛苦地走了,就是福报。”   傅凛川却在静默后问:“如果……走的时候很痛苦呢?”   司机犹豫道:“死亡都是有意义的,你把它看做新生的开始,痛苦也是短暂的。”   傅凛川却说服不了自己,无病无灾没有痛苦地死去是福报,那么他让谢择星承受那么多苦难,为什么不将恶报报应到他的身上?   他不愿再跟一个陌生人探讨这些,转变了话题,平静问起对方进雪山的路线。   司机惊讶说:“你刚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要进雪山?不行,你这个身体绝对不能上去。明天要变天降温了,你还是回去吧,你这样一个人进去雪山,上去了也下不来。”   “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傅凛川不带情绪地说,“没关系。”   当年他们来这边时碰上雪山封山没能上去,谢择星一直很遗憾,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完成谢择星从前的心愿,只要能上去就够了。   司机无奈帮他打了个电话出去问,快速用藏语跟电话那边的人交流了几句,挂断后告诉他自己朋友开的旅社后天会带一个七人小型团进雪山,他如果想去可以把他加进去,会统一包车过去,安排经验丰富的向导跟团,保证安全。   傅凛川却拒绝了,他不想再等了,自从到这里,每分每秒于他都是折磨,他只想一个人去结束这一切。   司机一路唠唠叨叨地劝他,傅凛川始终没再应声。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民宿旅店外,傅凛川将氧气罐的钱连同双倍车费一起转给对方。   司机大哥不放心地又劝了他一句:“小伙子,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事情。”   傅凛川点了点头,跟对方道谢,推门下车。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连死亡也不是终结,是新的开始。   走进旅店时他想,但愿如此。 第60章 跳下了深湖里   谢择星在傍晚之前回到民宿,前台今天值班的人是店里的老板娘,热情跟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吃晚饭。   他昨晚几乎一夜没合眼,今天又在外头跑了一整天,这会儿已经很累了,实在没有胃口。谢绝之后直接上楼回房,草草冲了个澡,又吃了一次抑制药片,倒头便睡。   傅凛川进店时,老板娘正在跟其他客人聊天,目光转过来看到他,笑问:“帅哥你要住店吗?有没有在网上预定过?就你一个人?要住几个晚上啊?”   傅凛川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随意颔首,他昨晚在来的火车上下了订单,只打算在这里住一晚。   老板娘帮他办理登记入住,傅凛川顺势又跟对方打听起进雪山的路线。   “明天降温咯,可能要下雨,你还是过两天再去吧。”   老板娘打量他是只身前来,背了个不大的旅行包,看着不像什么专业登山人士,也跟那位司机大哥一样劝他:“要去爬雪山得做足准备,莽闯进去不行的。”   傅凛川只问:“怎么进山更方便?”   “一共就两条线,我没上去过我也不清楚,”老板娘只好说,“我女儿倒是去过,不过她昨晚值夜班今天放假休息,你要不明天问她吧,她明早会来,你真要去也得多做些准备,最好找个向导。”   傅凛川跟她道谢。   他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碗面,拿上房卡上楼。   房间在二楼,沿着木质楼梯拐过一道石墙,二楼的光线骤然柔和,黄昏时的天光从窄长的梯形窗斜斜泻入,在前方墙面上投下细碎光影,细小的尘埃正在其中浮动。   空气中飘散着酥油茶淡淡的奶香,傅凛川忽然顿住脚步,仿佛在其中嗅到了一丝让他朝思暮想却再也抓不住的熟悉气息。   他靠着墙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好半晌才在恍惚中摸出兜里那张卡片,拆开密封袋送至鼻尖,在溺水之前得以喘息。   又是幻觉,一次又一次。   他按住自己又开始作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抽离,快步上楼。   进门倒进床里,他在浑浑噩噩中闭上眼,沉沉睡去。   然后又是重复的噩梦,挣不开的黑洞、倾倒的车、无处不在的血和火,哭声、喊声、求救声,以及,被压在车下的谢择星看着自己一直在流泪、却分外冷漠的那双眼睛。   从噩梦中惊醒,才凌晨一点不到。   外面有风声呼啸,傅凛川靠坐在床头听了片刻,穿上衣服出门下楼。   前台的老板娘已经睡着了,他走出去,也在门廊前的石阶上坐下。可惜今晚天气不好,要下雨了云多,能看到的夜星便也稀稀拉拉、黯然失色。   他独自枯坐,放空的思绪不愿再去想其它,最后一晚,只想在这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天不遂人愿,三点多时开始下雨,夜幕沉得一丝光也不再漏下。   冰凉的雨水溅在脸上,刺痛拉回傅凛川迟钝的思绪,在被雨彻底淋湿前,他只能起身上楼回去。   天明雨方歇。   谢择星一觉从下午五点睡到清早六点,终于养足精神。   爬起床他去浴室重新冲了个澡,之后收拾行李下楼退房,打算坐最早一班巴士直接去火车站。   前台那小姑娘一早来上班,正在跟老板娘聊天,看到他很高兴地说起昨天那张照片已经打印出来,贴在照片墙上了,跟他道谢。   少女问他:“你今天就离开这里吗?不多玩两天?”   谢择星结清了房费,点头:“嗯,中午的火车,打算去下一个地方了。”   离巴士发车还有二十分钟,他不想再耽搁,拿了两个烤饼路上吃,出门直接去车站。   原本还担心早上会下雨不方便,好在这会儿虽然天阴雨还没落下来,谢择星难得心情不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傅凛川在半小时后下来,他昨晚后半夜依旧没睡好,一直在做噩梦,脑袋也始终是昏昏沉沉的,但不想再浪费时间,到前台直接要求退房。   老板娘见他脸色不好,顺口提醒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出门你往左走到底就有间诊所……”   傅凛川却再次问起进雪山的路线,问她女儿在不在,什么时候能过来。   老板娘算是见识到了这个人的固执,无奈说:“她刚还在这里,可能上厕所去了吧,你等一下。”   傅凛川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经意地落至旁边的照片墙上,蓦地顿住。   左上角那里贴着一张星空照,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整体构图、拍摄角度和风格都给他一种十分强烈的熟悉感,这些年他看过无数谢择星拍摄下的星空图,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又是幻觉吗?   还是他看错了?   傅凛川不敢信,出口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这张照片……”   老板娘看了一眼,告诉他:“哦那是之前一个客人留下的,你昨晚是不是半夜坐在外面看星星?我起来上厕所好像看到你了,我女儿说那小伙子跟你一样,前天晚上拿着个相机也坐在外面拍了一整夜,他刚退房走的,赶火车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傅凛川忽然提起的声音让老板娘吓了一跳,再看他表情严肃得可怕眼眶却红得厉害,更是懵了。   “我……我不知道啊……”老板娘吞吞吐吐地解释说,“他入住退房都是我女儿给办的手续……”   那小姑娘已经回来,老板娘赶紧把人叫住:“半小时前退房的那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也有些懵,被傅凛川死死盯着,张着嘴忘了要说什么。   傅凛川勉力让自己镇定,开口的声音却哑得不似他的:“他很像我一个朋友,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告诉我他的名字就好。”   “他名字很好听,”少女回忆了一下,说,“叫谢择星。”   最后一个字音甚至不及落下,她惊愕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已经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旅店外停了等待拉客的私家车,傅凛川冲上前,用力拉开车门坐进去:“去火车站,麻烦,快!”   司机想跟他谈价钱,傅凛川通红的双目跟要滴血一样,直接拿出手机扫码,催促司机:“一千块,快点!”   司机见状也不再耽搁,一脚踩下油门:“好嘞,坐好系好安全带。”   从这里出发去县城车程至少一小时,中间大段都是山路。   车开得快,一路颠簸。   朝阳初起,将周围大片大片的原野染成金色,难得一见的景致在车窗外飞驰后退。   傅凛川却无心欣赏,他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喉间翻滚的全是血腥气息,眼前模糊得甚至只能看到光的影子。   在他已经决定结束所有自我放弃的这一刻,他再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了谢择星的名字。   他不确定这是老天可怜他跟他开的一个玩笑,还是他病入膏肓后生出的又一场荒诞黄粱梦。   他要再去看那个人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大巴车在半道上一只车胎爆胎,司机跟车上乘客道歉,说要临时换胎,请他们下车等待片刻。   周围响起三三两两的抱怨声,谢择星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还早,他买的是中午离开这边的车次,不会赶不上。   他随着人流下车,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草木清香萦绕鼻尖让人心旷神怡。   眼前是不见边际的高山原野,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大片湖泊,在晨曦里折射出波光粼粼。   谢择星回头见司机还在跟人打电话,估计这轮胎一时半会地换不完,拿着相机朝前走去。   他爬上一个山坡,从高处远眺。   前方的湖水蓝得不似人间该有的颜色,糅杂了矿物质与天空的底色,呈现出某种不可思议的靛色调。越往湖心颜色越深,最后凝成近乎墨色的玉,像这片原野上最深邃的眼睛。   谢择星望着这只眼睛,也似被它望进了眼瞳深处。   心头生出的微妙触动让他有一瞬间失神,他在恍惚中听到风送来的声音。   “择星……”   傅凛川一下车便疯了似地在人群中四顾找寻,目光自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上掠过,直至看到远处山坡上被晨光几笔勾勒的背影。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有很多话想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怕一开口便会惊扰神明,怕眼前一切只是蜃景、转瞬便成泡沫。   于是到最后,他也只是轻声念出了谢择星的名字。   那道背影微微僵住,很慢地转过身。   逆着光傅凛川看不清谢择星脸上神情,艰难上前一步,又叫了他一声:“择星……”   谢择星静静看着面前这张近乎陌生的脸,耳边所有的声音都退去,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大的悲哀——他想逃离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难,逃到天边了依然逃不掉。   “你来这里做什么,又要把我抓回去关起来吗?”谢择星开口,声音轻得也似风一样,不是质问甚至不是疑问,深重的疲惫和无力让他提不起任何多余的情绪。   “不是,”傅凛川立刻否认,想要解释,言语却苍白,“我以为你不在了,他们告诉我你不在了,我……”   他可能从来没有过这样语无伦次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是迫切地想留住谢择星,想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假象。   “我还活着,你看到了,那又怎么样呢?”谢择星嘴角扯起一个格外惨淡的笑,“你自己也差点死在了那场车祸里,还不够吗?”   车祸发生后他去过一次医院,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到躺在病床上连着各种仪器脆弱不堪一击的那个人,甚至认不出那是傅凛川。   那时铺天盖地压下的负面情绪早已无法分辨都是什么,只知道一次又一次,是比绝望更绝望。   所以他想逃离,彻彻底底地逃离,甚至主动让傅凛川以为他已经死亡。可为什么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傅凛川还是不肯放过他?依旧要锲而不舍地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反反复复困在那样的绝望里不得解脱?   “我没想再关着你,真的没有,”傅凛川嘶哑的声音里带出一丝哽咽,“幸好你还活着,幸好……”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谢择星打断他,倒着往后退:“是不是我真的不在了,我们之间才能彻底结束?”   傅凛川出现的这一刻,他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论他怎样假装潇洒、假装自己已经走出来,其实都是在自欺欺人。   傅凛川不会放过他,他也放过不了他自己。   那就这样吧。   他真的太累了,不想再纠缠了。   傅凛川终于看清了谢择星眼底的那些悲凉,也看到他即将走到山崖边,踩在了危险边缘。   他面色骤变:“择星回来!”   “放过我吧。”   最后的声音飘散,谢择星转身,没有犹豫地跳下了那片深湖里。   “择星——!”   傅凛川嘶声呼唤,扑上去时指尖只触碰到谢择星的一片衣角,巨大哗响后,随他一起坠入了冰湖中。 第61章 我来这里自首   跳下去这一刻谢择星脑子里其实是一片空白的,他没办法再用理智思考,本能地只想远离,远离傅凛川,远离那些让他痛苦的过去,哪怕是用这样极端激烈的方式。   如果他不在了他们真的就能彻底结束,那就由他来结束这一切好了。   四面八方涌来的湖水自他口鼻灌入,冰寒刺骨。   谢择星不会游泳,也没有挣扎,闭起眼任由自己的身体沉下去。像很多次他反反复复做过的噩梦里,他在沉不见底的深渊里不断下坠,无论怎样徒劳抓挠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不如放弃。   也许他和傅凛川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急遽下坠的过程,勉强相拥,最后也必定粉身碎骨。   “择星、择星……”   在濒死之前,他隐约听到那个人惊慌呼唤的声音,不愿再回应。   如果当年不招惹他就好了,失去意识前谢择星想,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水下光线惨淡,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极致的冷。   傅凛川听见心脏在自己胸口疯狂乱撞的声音,本就疲软的身体被这刮骨的寒意包裹,沉重拽着往水下沉。他凭着仅存的意志撑住,在朦胧视野里依稀捕捉到谢择星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挣扎推开禁锢住他的那股气,拼尽全力游过去。   谢择星并不配合,在意识模糊间猛然挥开他的手,拒绝他的靠近。   谢择星宁愿死,也不愿再面对他。   那颗疯狂撞动的心脏在这一认知里被撞得粉碎,让傅凛川极度窒息的血腥味从胸腔漫上来,一直漫到了喉咙口。   他在后知后觉间意识到自己呛了水,窒息感正在拖着他不断往下沉,有一瞬间他甚至也想放弃就这样沉下去,却又惊醒——就这么放弃,他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他吊着最后一口气扑上去按住了谢择星,强硬把人抱住拼命带他往上浮,在彻底脱力之前破水而出。   突然而至的天光刺得人完全睁不开眼,傅凛川浑浑噩噩地抱着陷入昏迷中的谢择星游向岸边,发软的手脚难以撑起两个人的身体重量,他几次又呛水沉入水下,但竭力托住了谢择星。   周围嘈杂的人声逐渐清晰,终于有人过来帮忙。   被旁人拉上岸,傅凛川跪倒在谢择星身侧,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做心肺复苏的双手一开始甚至抖得无法按到正确位置。   他的湿发耷下,额发遮住了眼睛,没有人看清他眼底翻涌的那些情绪,只见到他满面的水,也许是泪,也许是其它。   心肺复苏、人工呼吸,一遍又一遍。   傅凛川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去,手上的动作机械地重复,始终没有停下。   “要不让我来吧,我也学过做心肺复苏……”旁人提议接替他,傅凛川充耳不闻不肯松开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谢择星活下来,谢择星一定要活下来。   最后的最后,谢择星终于呛出一口水,睫毛颤动着重新有了呼吸。   傅凛川脱力,再撑不住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栽倒下去。   他又落进了那处黑洞里,恍恍然睁开眼,眼前看到的画面却变了。   不再是火,是漫无边际的冰湖水,闭着眼的谢择星沉在其中,四肢无力地展开,正在不断往下坠。   谢择星像是已经没有了呼吸,脸上呈现出近似僵硬的惨白,双眼紧闭连眼泪也没有了,那双从前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永远不会再睁开,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傅凛川从梦魇中惊醒,额头滑下的汗落进他通红眼睛里,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睁着好似鬼刹。   一旁的护士正帮他调整输液速度,回头看到他这个眼神悚然惊道:“你醒了?”   医生匆匆而来,傅凛川挣扎着撑起身体,眼睛钉在面前护士的脸上,干哑的嗓子里艰难挤出声音:“择星……跟我一起溺水的朋友,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他还没醒,在隔壁病房……”   护士的话出口,傅凛川立刻掀开了身上被子,不顾阻拦强硬扯下手背上的针头,想要下床。   “你人才刚醒,还在发高烧,不能下床。”   医生一步上前试图按住他。   傅凛川不管不顾地踩下地,撑着发软的身体勉强站起来,梦呓一般重复:“我要去看他,我现在就要去看他。”   他完全听不进旁人的劝说,只想去到谢择星身边,想亲眼看到谢择星还活着,真真切切地还活着。   他太过激动,医生护士拦不住,只能带他过去。   谢择星就在隔壁病房中,连着呼吸机,睡得安静无声。若不是心电监护仪还在平稳工作,傅凛川几乎不敢相信他还有气息。   他想伸手去碰一碰谢择星的脸庞,颤抖的手指抬起却又僵住。   眼前的谢择星脆弱得仿佛他稍一碰就会化作风逝去,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触碰才能留住他。   “患者因溺水致肺部吸入大量污水,引发了严重的吸入性肺炎。”   医生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模糊不清:“肺部CT显示他双肺多发炎症病灶,血氧饱和度偏低,我们已经进行了气管插管和抗感染治疗……”   傅凛川的嘴唇抖动着,他似乎应该站在医生角度问一些更专业的问题,去确定谢择星真的会平安无事,干涩的嗓子里却拼不出哪怕一句完整的话语。   持续的耳鸣又开始割裂他的神经,他抬手按住自己发痛的额头,缓慢闭眼,最终能说出来的也只有“谢谢”两个字。   至少、至少谢择星还在,这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谢择星一直到入夜才有所反应,心电监护仪毫无预兆地报警,傅凛川正在病房走廊上跟医生说话,听到声音先医生一步反应想要冲进去,被里面出来的护士死死拦住。   “医生急救,你不方便进去。”   “我也是医生,我要进去看他!”傅凛川嘶声吼着,目光泣血。   “不行,你不能进去。”护士坚持拦住他。   医生已经大步进去病房中,带上了房门。   傅凛川想要强闯,被闻声而来的保安制服按在了旁边墙上。他眼睁睁地盯着那道病房门不断挣扎,高烧虚软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十几分钟后医生终于出来,言简意赅地说:“患者没什么事,刚只是误报,他已经醒了。”   傅凛川用力挣开保安,就要冲进去,被医生下一句话钉在了原地:“但是他说不想见到你,他情绪很不好,为免刺激他,你还是回去你自己病房吧,别一直在这里守着了。”   傅凛川的脚下像被灌上了千斤重的铅,再迈不出去,嘴唇抖索着,艰涩吐出声音:“他……不想见我?”   医生道:“为了他好,希望你克制一点,不要坚持进去打扰他。”   傅凛川的肩膀慢慢垮下了,背抵墙艰难撑住自己的身体,大半边脸都陷入了光影暗处。   “……他的情况,”他勉强稳住声音,问,“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解释说,“目前患者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需要密切观察肺部感染情况,我们会二十四小时监测他的各项指标,随时调整治疗方案。”   傅凛川抬眼看向前方的病房门,谢择星就在里面,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推开门看到谢择星。   但谢择星说不想见他,他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不想”两个字里被抽干,他连去看谢择星一眼的资格也没有了。   良久,他呐呐道:“我知道了,谢谢……”   他慢吞吞地转身,拖着沉重脚步走回去了旁边病房。   身后医护面面相觑。   傅凛川倒在病床上,怔怔盯着虚空,护士进来重新帮他输液,他也全无反应。   谢择星就在旁边,和他一墙之隔,他却已经没有办法再走向那个人。   谢择星不会原谅他,宁愿死也不会原谅他,他终于清楚意识到——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徐寂和何悄是在第二天一早搭最早班的飞机飞来的这边,昨夜傅凛川在电话里说得语焉不详,只问他们有没有空过来照顾谢择星,多的一句没解释。   他俩赶到医院,真正见到了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寂拎着傅凛川的领子,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再给他一拳:“你他妈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择星?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又跑来这里害他做什么?”   傅凛川没有为自己辩解,本来就是他的错,一次又一次,是他害惨了谢择星。   “……他不想见到我,他可能还要在这里住院一段时间,麻烦你们照顾他,多谢。”   傅凛川低声交代,别的也不想再说,只要谢择星能平安无事,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做错的事情,他会自己去面对,亲手结束所有。   何悄不想理他,转身先去了隔壁病房。   徐寂用力一握拳,松开了攥着傅凛川的手,没好气道:“不用你说,我跟小悄特地请了假来的,只要你消停了择星就能好起来,你放过他才是万事大吉!”   ……   傅凛川只在医院待了两日,在确定谢择星的肺炎情况已经稳定、撤了呼吸机后,他主动提出先一步出院,跟徐寂他们告辞。   “你准备去哪里?”徐寂问他。   傅凛川手里捏着一枝刚在楼下院子折来的没有凋谢的花,在恍惚间想起那时他值夜班谢择星特地去医院陪他,随手送给他的那枝玫瑰。   “……回去海市吧,有些事情要做。”他淡声说。   然后也不再给徐寂多问的机会,他将手里的花递过去:“帮我送给择星,这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挺漂亮的,他应该会喜欢,他花粉过敏,不要放得离他太近了,也别说……是我送的。”   徐寂眉头蹙着,接过花,隐约猜到什么:“你……”   傅凛川微微摇头,不想再说了:“再见。”   隔壁病房里,何悄坐在病床边,正在小声和谢择星说话。   谢择星的面色苍白,精神始终很差,何悄说十句,他可能才会应一两句。   徐寂进门,将拿进来的花搁到前方窗台上,也没说是谁送的。   何悄瞥了眼,收回视线。   谢择星的眼珠子很慢地转过去,看到了,但也仅仅是看到了而已,没有任何反应。   徐寂也过来病床边坐下,犹豫之后,第一次在谢择星面前提起了傅凛川。   “他准备走了,今天下午就会回海市……之前他以为你出事,刚出院回家那会儿吞了半瓶安眠药,被送进了医院洗胃。”   谢择星始终盯着那枝花,眼睫很轻地颤了一下。   徐寂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他说只是想尽快入睡,误服了药,后来我看他也没再寻死觅活,没多久他就说要去外面走走,我以为他想开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你跟他会在这边碰上。   “你俩之间就是段孽缘,他这次应该是彻底想通了,肯放过你了,你也想开一点吧,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以后别再见他就是了。”   “……抱歉,”谢择星开口,声音很轻,也很疲惫,“为了这些事情总是麻烦你们。”   何悄说:“择星哥,你别说这话,我跟哥都是你朋友,帮你是应该的,反正他已经走了,你好好养病吧,别再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了。”   徐寂也道:“就是,跟我们说什么麻不麻烦的,反正你先养病,其他的事情别想,顺其自然,往前看吧。”   傅凛川搭乘的航班落地海市是傍晚,他在飞机上又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他梦到了他和谢择星的从前,没有伤害,没有痛苦。   可他们回不去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去赎罪,去承担他应该承担的所有罪罚。   将那两枚戒指放回家中,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便再没有了顾虑。   走进市公安局时,他的心境也前所未有的平静,在最后的夕阳余晖里缓慢闭了闭眼。   张鸣刚刚带队自外回来,看到他分外惊讶,停步问:“……有事?”   傅凛川目光落过去,冲张鸣点头,说:“我来这里自首。” 第62章 出具了谅解书   审讯室内,张鸣没有立刻给傅凛川戴上手铐,还亲自倒了杯白开水递给他,之后才坐下,问他道:“说吧,因为什么事情来自首?”   傅凛川的神情疲惫也冷静,沉声开口:“择星被绑架那个案子,是我做的,没有同伙,周崇是被我栽赃嫁祸的。”   张鸣眉峰一挑,意外又不意外。   其实在发现新的疑点后他就在怀疑傅凛川,尤其之后牵扯出禁药的事情也跟傅凛川有关,未免过于巧合,他们也一直在调查这个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你做过什么,从头到尾仔细说。”   傅凛川没再隐瞒,从一开始他怎么做准备去黑市购买药剂器材,到后面怎么绑架谢择星,以及那三个月每天是怎样正常上班掩人耳目,回去别墅后又做过哪些事情,之后怎么扫尾迷惑警方,一一交代了清楚。   唯独在被问起对谢择星做过什么人体实验时,他的声音微一顿,低声道:“我嫉妒他要跟那个Omega结婚,给他打针做手术损坏了他的腺体功能,让他无法再标记Omega.”   这个说辞是他来之前就想好了的。   无论是损坏腺体还是改造都属于故意伤害罪,于刑罚上不会减轻。   但谢择星被改造腺体的事情不能传出去,他不能让谢择星处于风口浪尖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盯上,不能再害谢择星一次。   旁边的警员做着记录,张鸣眉头紧蹙:“所以你真的跟地下黑市做过交易?”   傅凛川点头,这件事也坦然承认了:“为了获得原料配制药剂,我把信息素伪装剂的研究成果提供给了秦氏的高助理,得到了他老板的同意,之后转钱到海外账户上跟他们购买了原材料。”   张鸣问:“没有牟利?”   “没有,”傅凛川平静说,“我跟秦氏之间没有利益瓜葛,也拒绝了进入他们研究所的邀请,我的目的只为了把择星留在身边,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张鸣见过形形色色因为各种理由犯罪的人,像面前这个这样冷静缜密却又偏执成狂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识。   “既然这样,现在为什么又想到来自首?”   傅凛川失神须臾,艰声说:“……不想他一直恨我,不原谅我也好,至少不要再恨我。”   安静了一瞬,张鸣继续问:“高志成死在了之前出城高速的那场大型车祸里,我们怀疑这出事故不是意外,你当时也在现场,是不是知道什么?”   傅凛川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想去追择星,我以为他在那辆大巴车上,幸好择星没事,幸好他还活着……”   他这副模样张鸣也信了他说的是实话,于是掠过这事又问起他案情的其它细节,除了涉及谢择星的隐私不能说的,傅凛川全部配合交代了。   “那间别墅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做的那些研究……从我父亲开始起就在进行,他在我十几岁时就去世了,后来我从医科大学毕业,重启了他的研究,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做。”   审讯到最后时,张鸣问:“你绑架他,囚禁了他整三个月,期间还强奸和损坏了他的腺体,你说你是出于喜欢和嫉妒,你不觉得你做的事情过于丧心病狂吗?”   傅凛川哑道:“我是个畜生,我应该下地狱,我只希望择星以后都能好好活着……”   伤害已经造成,迟来的悔过和歉意其实一文不值。   张鸣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当真可怜又可恨。   他提醒傅凛川:“绑架、强奸、故意伤害,加上非法研究,你的刑期不会短。”   傅凛川惨笑,只要能赎罪,只要谢择星能不再恨他,多少年他都愿意。   戴上手铐时,傅凛川在沉默间忽然抬眼,哑声问张鸣:“庭审的时候……择星会不会来?”   “这要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张鸣说,“受害人是否参加庭审并非强制要求。”   傅凛川眼里的神色黯去,他知道谢择星不会愿意,他连想再看那人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   医院。   徐寂去走廊上接电话,何悄正在帮谢择星收拾东西。   下午他们刚拿到出院证明,谢择星的病情已经稳定,也不想一直麻烦徐寂他们,打算明早就回去海市。   几分钟后徐寂回来,看着谢择星欲言又止。   何悄注意到他的古怪,直言问:“发生了什么事?”   徐寂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谢择星猜到是跟傅凛川有关的事情,平静道:“你直接说吧。”   徐寂这才开口:“老张说几天前凛川一回去就去了他们那里自首,把绑架囚禁你那事都交代了,他们已经基本查清了他的犯罪事实,就是还有一些当中的细节需要跟你这边确认,问你有没有空过去市局一趟。”   怕谢择星有所顾虑,他又添上一句:“凛川已经被刑事拘留了,见不到他的。”   何悄撇嘴说:“算他还有点良知吧。”   谢择星低着眼似乎失神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明天回去我直接去市局。”   “倒也不用这么急,”徐寂说,“等你身体养好一点再去也行。”   “不用了,”谢择星坚持,“明天就去把事情了结吧。”   他这么说另俩人也不再劝,这件事情早点了结也好,彻底过去了谢择星才能真正解脱开始新生活。   回海市的航班是第二天一早,徐寂办理托运,何悄去了旁边餐厅买早餐。   谢择星坐下等他们,神思放空正发呆,忽然瞥见前方走过去的高大男人背影,愣了愣,之后便捂着心口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近乎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何悄回来见状赶紧递来热水手忙脚乱地帮他拍背:“还好吗?”   生理性的泪水呛出,谢择星勉强止住咳嗽,接过水粗喘着气摇头。   他闭眼又睁开,只觉得格外难受,他被改造被标记被注射神经元催化剂,那个人已经在他灵魂里打上了烙印,仅仅是一个相似的背影也会挑起他心头波澜,想要真正遗忘,远没有他以为的容易。   何悄大约看出来了,安慰他:“慢慢来,择星哥你能行的。”   谢择星僵硬牵起嘴角,挤出声音:“……但愿。”   中午,飞机落地海市。   在机场随便吃了点东西,谢择星坚持直接去市局。   徐寂已经跟张鸣那边打过招呼,让对方尽量一次把要问的问题问完。   傅凛川在中午之前再次被带去审讯室,警察补充审问了他一些案情细节。   出来时他两手戴着手铐跟在押送的警官身后,走至走廊转角忽地顿步,扭头看去。   走廊另一侧尽头,窗光洒进的地方,谢择星正随旁人迈步走过去,他侧脸的眉目淡得几乎要化进光里,像一片苍白的剪影。   傅凛川静默望着他,眼眶涌上酸涩,那头的脚步声也已逐渐远去。   张鸣提出要给谢择星重做一份笔录,让徐寂他们先去外面等。   谢择星有些紧张,张鸣给他倒了杯热茶,坐下先跟他闲聊了几句,之后才进入正题。   又是之前反反复复问过的那些问题,因为嫌犯换了个人,谢择星不得不被迫再次不断回忆。   最后时,张鸣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给你打针做手术损坏了你的腺体功能,让你无法再标记Omega,但因之前的伤残鉴定结果是根据你的入院记录和检查报告做出的,而他是你的主治医生,所以那份结论已经没用了,我们需要为你的腺体损伤情况重新再做一次司法鉴定,希望你能配合。”   谢择星的身形微僵,意识到那个人没有说出腺体改造的事情,他自己也不想说,混乱的脑子很快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好。”   改造和标记在CT报告里并不能明确看出来,只会显示他的腺体有损伤,抽血检测腺体激素值也一样。当日在那间诊所他说出自己被标记后,那名医生的反应至今让他心有余悸,他是真的不想这个难堪的事实公之于众,甚至没有告诉过何悄徐寂他们。   那就这样吧,尽快结束吧。   从市局出来,已经是傍晚,徐寂开车先将谢择星送回去。   何悄陪谢择星坐在后座,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你工作室如果还继续做,我这边随时可以帮你牵线接活。”   谢择星没有太大想法,疲惫道:“再说吧。”   他其实还是想出去,先把剩下的旅途走完,之后……   之后他可能会离开海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徐寂自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我刚跟张鸣聊了下,他这个情况哪怕自首也未必能轻判,而且他还不想请律师,等同于完全放弃辩护听之任之了。”   谢择星没什么反应,侧头看向车窗外。   没有关紧的车窗缝隙进来一丝风,拂在他脸上带了秋日的寒意,不如藏北高原的风那么寒刺骨,也一样让人不适。   他在这样的萧瑟寒风里慢慢耷下眼。   徐寂他们将他送回家,下车时何悄又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堆,让他有事随时跟他们联系。   谢择星郑重道了谢,推开车门。   他自己这个家只在之前时回来拿过一次东西,进门他站在玄关处发呆片刻,抬头看到了旁边镜子里自己苍白瘦削的脸。   抬起的手撕下颈后腺体贴,手指轻轻按上去,易感期还没过,那个部位正在隐隐发烫。   谢择星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艰难扯起,笑得比哭还不好看。   两个月后,傅凛川的案件移送检察院,他在看守所见到了徐寂帮他请的律师。   律师直入主题说:“我已经看过你的案卷,先说非法研制禁药这点,你提供给秦氏的只是先期研究成果,并非最后的成药,也没有从中牟利,加上你的口供对给秦氏高层定罪有一定作用,在量刑上应该可以从轻,这些我已经跟检察官沟通过,再有就是……”   律师滔滔不绝跟他分析案情,傅凛川始终沉默,或者说心不在焉。他不想请律师,他宁愿顶格判刑,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   这是他的报应,他愿意承受。   律师继续说着:“至于所谓绑架,其实够不上,毕竟你没有金钱上的勒索行为,检察院那边更倾向于以非法拘禁、故意伤害和强奸罪对你提起公诉,这里面有一定的辩护空间,而且你是自首,受害人还为你出具了谅解书,这一点也会对你的量刑有利。”   傅凛川蓦地抬头,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出现了波澜,不可置信地看向桌子对面的律师,嘴唇颤动:“他签了……谅解书?”   律师点头,说:“你朋友让我带句话给你,‘谅解书不是要原谅你,择星的意思是跟你两清,彼此放过’。”   傅凛川从先前坐下起就一直僵硬不动的肩背渐渐垮下,他慢慢趴到了桌上,交握的双手不断打着颤,抵住了额头。   律师还想说点什么,声音倏忽止住。   面前这个高大的Alpha在低声哽咽,直至泣不成声。 第63章 想要他想爱他   四年后,巴黎。   塞纳河畔的梧桐染金时,深秋悄然而至。   谢择星坐在窗边办公桌前,正对着电脑专注修图。   窗外泻进的天光落在他肩头,爬上耳际,停驻在了他微蹙的眉眼间。   他有些入了神,直到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拉回思绪。   主编将赶着要出的新一期周刊定稿扔给助理,快速在办公室里点了几个人,交代随她一起去晚上的时装秀场,半小时后出发。   被点到名的谢择星不得不暂停手头的工作,开始收拾出外勤的东西。   隔壁桌的同事抱怨着时装周开始了,他们又有得忙了。   谢择星却觉得还好,他喜欢忙碌一点的工作节奏,会让他有充实感。   这几年他一直在外四处游历,从国内到国外,就他一个人,几乎跑遍了全世界。   后来觉得累了生出了倦意,便想要安定下来。   半年前他来到这里,入职这间时尚杂志社成为了一名摄影记者,工作不再那么随心所欲,反而让他更踏实。   在异国他乡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他不需要有归属感,只求得到长久的内心安宁。   去秀场的路上谢择星打开手机,看到何悄昨天给他发的一条消息:【择星哥,我们公司要带艺人去巴黎看秀,临时安排了我去,晚上的飞机,到了那边跟你约饭~】   他工作一忙起来就很少看手机,这会儿才回复:【好,巴黎见。】   到秀场后谢择星专心投入工作中,他的镜头兢兢业业地捕捉着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即便他不喜欢拍这些,但于工作上,他向来很专业。   不时有人来搭讪,谢择星的英语流利,法语也不错,且相貌英俊为人温和,在这种场合一贯很吃得开。   同事开着玩笑,说他比秀场上那些明星和模特也不差,换个赛道没准能走得更远,他也只是笑笑,附和说自己要是年轻个十岁也许可以试试。   没有谁看出这位开朗风趣的Alpha在过去几年里,其实抑郁过很长一段时间。   最严重时甚至出现过躯体化症状,他没有跟任何从前的同学朋友提起过,也包括徐寂何悄他们。   他选择了自救,一边看心理医生一边四处流浪,看遍世间万物。确实很难很难,但他还是心性坚韧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收工已经是深夜,临走时有同行来跟他交换联系方式。   是个高大硬朗的白人男性Alpha,眼神直白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谢择星无奈解释:“我也是Alpha.”   “我知道,我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炙热,“我不在意。”   “抱歉,我不行。”   谢择星没有余地地拒绝。   他不愿再尝试涉足感情,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性别、什么样的人。他或许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甚至他也不知道当年被种进脑子里的蛊还会不会影响他,他不想害人又害己。   对方遗憾问:“真的不行?”   谢择星重复:“很抱歉,不行。”   何悄落地巴黎的第四天,他俩终于有空约上饭,之前在不同的秀场上碰见过两回,也都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   坐进餐厅里何悄拿起水杯猛灌了大半杯,痛快直呼终于解放了。艺人公关这活一点都不好干,他这几天连轴转几乎脚不沾地,没有一天睡眠时间超过了五小时。   谢择星笑问他是不是明天回去:“你出来这么多天,徐寂放心你吗?”   何悄漫不在乎:“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工作有什么办法,就算结婚了他也不能把我栓家里啊。”   谢择星认同点头:“挺好的。”   何悄和徐寂是在去年这个时候结的婚,谢择星去参加婚礼喝了喜酒,那也是自他离开海市之后这几年唯一一次回去,只待了两天连同学聚会都没参加又匆匆离开。   他俩聊起彼此的近况,徐寂依旧在市局做着他的法医,去年拿到了高级职称,工作稳定体面。何悄则从广告公司跳槽去了娱乐公司,做起了艺人公关,每天忙得风生水起。   至于谢择星,其实乏善可陈:“你都看到了,我在这边一间小的时尚杂志社做摄影记者,除了每个季度时装周的时候忙一点,其它时候都还好,挺清闲的。”   何悄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外面跑,做自由摄影师呢。”   谢择星笑起来:“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安稳下来也挺好。”   “哪有,”何悄说,“择星哥你也才三十五岁嘛,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   后面那句“安稳下来可以找个对象”到嘴边又咽回,他不确定过去的事情谢择星还介怀多少,轻易不想揭他的伤疤。   何悄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打算以后都留在这边,不回国了吗?”   谢择星随意说着:“也许吧,现在的工作挺好的。”   “那就好……”何悄有什么话到嘴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这顿饭吃完,谢择星打车送何悄回酒店,他自己租住的公寓也在附近,时间还早,索性跟何悄一起下车打算散步回去。   在酒店门口,他们告别,何悄明天就要回国,下一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最后时何悄看着谢择星,还是没忍住说出了憋了一晚上的话:“择星哥,那谁……过两天就出来了,我跟哥肯定不会告诉他你在这边,但是你自己还是先心里有个数吧。”   谢择星似乎愣了愣,睫毛很轻地在寒风中颤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了。”   何悄松了口气,也不想再提这事,最后跟他说了再见。   他们一个进酒店,一个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深秋的巴黎夜晚很冷,谢择星沿着河畔往住处方向走,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   前方游船的灯火散在河面上,被水波揉碎,潮湿的夜风里送来手风琴声,忽远忽近,缥缈不定。   他一步步走得很慢,慢得几乎连呼吸都静止。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夜雾蒙蒙里晕开,他的心绪也像沉进了这样的雾里,始终迷惘不清。   海市监狱。   门开时傅凛川下意识顿步,旁边狱警提醒他:“你可以出去了。”   难得一见的天光落下,他在这样耀目的光亮里缓慢眯了眯眼。   徐寂的车停在街边,下车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包:“走吧。”   上车时傅凛川看了眼后视镜,徐寂注意到他的动作,说:“别看了,除了我没谁会来接你。”   “我知道,”傅凛川平静说,“你是好人。”   无端被发了好人卡的徐寂:“……”   傅凛川数罪并罚合并执行判了六年半,两次减刑之后一共在里面待了四年零两个月。   这几年除了徐寂和汪晟偶尔会来看他,也没其他人了。   人缘是有够差的。   “我晚上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周末再聚吧,我老婆外地出差刚回来,我要回家陪老婆。”   徐寂开着车,有意地在傅凛川面前秀恩爱,戳他心窝子:“托了你这个‘媒人’的福,我现在也过上了有家有口的日子,下次吃饭补喜糖给你。”   傅凛川没把他的阴阳怪气当回事,徐寂每次来探监都会说起他跟何悄有多恩爱,傅凛川的内心并无波动,他不想羡慕别人,羡慕也毫无意义。   “恭喜。”   “……”徐寂顿觉无趣,换了个话题正经说,“你现在出来了,以后是有什么打算?医师执业证书被吊销了,还考吗?”   傅凛川没太大想法:“以后再说。”   “算了,”徐寂无语道,“反正你也不会没工作,估计还有一堆研究所抢着要你。”   傅凛川能减刑,除了在里面表现良好,更因为他是第一个或许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做腺体衰退症逆转治疗手术的人。一年前他在狱中完成了关于腺体退化逆转治疗研究的论文,发表在国际顶尖学术期刊上,震动了整个医学界。   其实早在他入狱前相关论文就已经搭起了大纲框架,只差临床数据。后来是有军方大佬听说了他之前在进行的研究,主动提出做临床志愿者接受手术,在傅凛川已经被吊销医师执业证书的情况下,将他从狱中带出去完成了这个手术。手术最后很成功,志愿者几乎完全退化的腺体功能恢复了八成以上,傅凛川也顺利在狱中写完了自己的论文。   于傅凛川而言,腺体衰退逆转治疗与腺体改造其实是同一个思路,一通百通。   在决定去自首的那一天,他曾经下定决心以后不再拿手术刀,甚至不再碰医生这个职业。   但从前谢择星说过,他的Omega母亲因为腺体衰退症饱受折磨,很早就去世了,希望以后这个病症能有真正有效的治疗手段。就算是为了完成谢择星从前的心愿,傅凛川最终将这篇论文写完刊发了出来。   徐寂将他送回家,停车后傅凛川没有立刻推开车门:“……择星,他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他的语气很轻,不复从前的那些偏执激烈,甚至只问了谢择星过得好不好,而不是他在哪里。   徐寂嗤道:“我还以为你会忍住不问。”   “放心吧,他现在过得还不错,工作稳定人也很平静,”没等傅凛川再问,徐寂直接说,“你也别再去打扰他了,他往前看了,你自己也往前看吧。”   沉默片刻,傅凛川说了声“谢谢”,推门下了车。   上楼、进门,他停步在玄关处,看着面前几年没人住空荡荡的家,试图回忆当年那暂短几个月他和谢择星在这里共同生活的点滴,最终颓唐低下眼。   过去的记忆依旧鲜活,只是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去了。   傅凛川走进书房,打开上了锁的书桌抽屉,里面只有寥寥几样东西,是他去自首之前特地回来放下的。   从前谢择星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张撕碎又重新粘合的照片、信息素气息早已彻底消散的卡片,以及,那两枚谢择星没有真正送出过的戒指。   他不喜欢睹物思人这种方式,但他现在唯一能拥有的,也只有这些。   走进市公安局的那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谢择星。   在签下谅解书之后,谢择星便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了,庭审当日谢择星果然没出现,一审判决后他直接放弃了上诉,坦然接受结果。那以后他也再没有从旁人嘴里听到过谢择星的消息,汪晟跟谢择星不熟,而徐寂,不会告诉他。   这几年他在里面几乎每天都在给谢择星写信,只是从来没有寄出去过——不知道能寄去哪里,也不敢寄。   他希望谢择星能忘记过去的伤害开始新生活,又害怕谢择星真的彻底忘记了他。   整整四年零两个月,他活在这样的矛盾里反反复复地煎熬,切肤剔骨之痛,终于也尝了个透彻。   到今时今日,他回到他们曾经的家,拿回谢择星送他的这些东西,所感受到的依旧只有深重的无力感。   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挽回。   他好像一直被困在了当年原地踏步,谢择星放过了他,他却做不到自我放过。   还是想要谢择星,想要他,想爱他,很想很想。 第64章 宁愿没认识他   转眼就是这一年年底,圣诞假期将至。   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除了谢择星还在电脑前兢兢业业地修改一份稿件,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已无心工作,喝着咖啡吃着蛋糕正在交流接下来两周要去哪里度假。   有人打算去南法,有人想去欧洲其他国家,有人今晚就要飞往另一片大陆。   谢择星没有参与话题,被人问起时才笑了笑说:“没想好,可能哪里都不去,在家里冬眠两周吧。”   同事调侃他:“你们中国人真幽默。”   谢择星确实没什么想法,在将整个世界都跑了一遍后,他好像已经没有了特别想去的地方。何悄说他才三十五岁,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然步入暮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垂垂老矣。   闲聊间有人说起圣诞期间将会在柏林举办的世界摄影展,问有没有人想去看。感兴趣的人不少,不过大家都早定下了假期出游计划,最后也没谁真的说要去。   谢择星的心念微动,切换网页点开了搜索引擎。   世界摄影展每三年一届,在不同国家举办,上一次还是在北美,他当时特地飞去看过,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感兴趣的事情。年中的时候他还惦记着这件事,后来因为开幕日期一再推迟,他这段时间工作又忙就给忘了,没想到最后会定在圣诞假期举办。   下班时间一到,同事们互道着假期愉快,各自回家。   谢择星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六号线地铁走地面过,他靠坐在窗边位置,放空看远远近近的城市晚景。   冬日的塞纳河水面像蒙着一层薄雾,始终是灰蒙蒙的色调。河岸两侧的梧桐树黄叶早已褪尽,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簌簌抖动,延展向同样是铅灰色的天空。   雪飘起来,很快愈演愈烈,这边入冬以后就一直是雨雪绵绵的天气,不像海市……   谢择星在不经意间忽然想起,那年冬天海市也很冷,时常下小雪,却不似这样的晦暗色调。   那是他三十几年人生里记忆最深刻的一个冬天——奶奶去世了,他和那个人开始谈恋爱,短暂的从前清晰如昨,即便那只是谎言构筑起的一场梦幻泡影。   他在地铁上眯眼打了个盹,梦到了很久没有梦到的从前的一些人和事,睁开眼睛又有些许迷茫,忘记了自己都梦见了什么,也懒得去回想。   不过因为这样,他坐过了几站路,不得不在下一个站点下车,再换到对面重新上车往回走。   最后折腾到家里快晚八点,房东独居老人养的猫蹲在他房门口,看到他轻声喵呜了两声。   谢择星开门拿了罐头出来,这只猫他一直有帮着养,是他现在枯燥生活里唯一的一点乐趣。   喂完猫,他进门自己也吃了点东西。   晚餐是路上买的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没加糖没加奶的咖啡很苦,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苦点的咖啡对保持头脑清醒更有效。   吃完晚餐再冲了个澡,谢择星坐到书桌前打开笔电,收到了一封朋友发来的邮件。   是他之前在旅途中认识的友人,海市人,早年随父母移民欧洲这边,现定居在德国,也是个摄影迷,人很健谈,跟他很聊得来。   邮件里也提到下周在柏林举办的摄影展,邀他一起前去观展。   谢择星原本就有些意动,考虑之后欣然应邀,顺手打开了票务网站,购买飞机票。   那之后他变得兴奋起来,开始收拾行李。   累了便趴进沙发里,在这样的寂静雪夜里沉沉睡去。   两天后,谢择星飞抵柏林。   朋友在机场接到他,带他去自己在这边租住的公寓。   明煦三十出头,是个相貌俊秀性格爽朗的Beta,和谢择星之前的职业一样,也是位自由摄影师。   谢择星跟他是在澳洲乌鲁鲁拍星星时认识的,那次的观星活动只有他们俩连续七个晚上都在同一个位置守着,只为了拍一颗可能会出现也可能不会出现、惊鸿一瞥稍纵即逝的小行星。   那之后他们成了朋友,时常一起交流摄影心得、分享各自的作品,很是合拍。谢择星接受了心理医生的建议,即便不谈恋爱,他也可以敞开心扉多结交一些朋友。   “我本来以为你工作忙,不会过来,”开着车的明煦笑道,“做正儿八经的摄影记者很枯燥吧?你怎么受得了?”   谢择星靠进座椅里有些疲惫,随口答:“也还好,没你以为的那么忙,而且再怎么忙圣诞假期总还是可以休息的。枯燥倒也不见得,在时尚杂志社工作,见识的都是名利场,挺有意思。”   对方闻言好奇问:“你跟那些明星模特、时尚界大咖什么的是不是接触很多?你这副模样的Alpha不是会有很多艳遇?”   谢择星无奈道:“你也说了那是明星模特、时尚界大咖,什么长得好看的人没见过,哪里看得上我这种。”   车停下等红灯,明煦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笑哼:“我不信。”   谢择星这个人的气质很特别,明煦反正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明净纯粹的Alpha,他身上有非常强烈吸引人的独特魅力,可能只有他自己不觉得。   谢择星懒得说,不信算了。   “我真的很好奇,”对方满脸八卦,“每次一跟你聊到这方面的话题,你就这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至于吗?你不会三十几年都是单身吧?还是谈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恋爱一直忘不掉啊?”   谢择星干笑。   红灯转绿,开车这位一脚踩下油门,啧道:“看你这副表情就是后者,说来听听呗,让我这个情场老手帮你分析分析。”   明煦是个风流浪子,而且只找Omega,男女不忌,换对象跟换衣服一样,这方面谢择星跟他没有半点共同语言。   谢择星的目光落向车窗外,望着飞驰后退的城市街景,沉默须臾,淡了声音:“没什么好说的,忘了。”   明煦回头看他一眼,将他的话反着听:“真这么难以忘怀啊?对方男的女的?什么第二性别的?什么样的人?”   “……”谢择星漠然道,“死人。”   明煦:“……”   Ok,知道了。   明煦家离举办摄影展的展馆不远,就在大教堂附近。他父母在其他城市,这边是他一个人租住的公寓。   公寓在三楼,地方不大,两间卧室,客房面积稍小一点,谢择星打算在这边待一周左右,有个地方落脚他反正也不挑。   这会儿刚入夜,明煦下午特地去中超买了一堆食材,晚上他们一起吃火锅。   热气腾腾的辣锅煮沸,各样的食材下锅,冰啤酒拉开拉环,先猛灌上一口,别说明煦,连谢择星也觉得畅快了不少。   他们吃着东西一边闲聊,明煦话多,什么都能聊,对谢择星现在的工作内容很是好奇,跟他打听时尚圈娱乐圈的那些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谢择星其实知道的不多,他也才入职半年多点,秀场就去过那么几回,他们杂志社也不是什么知名大社,接触不到那些顶级明星大佬,道听途说的东西都只是听个热闹而已。   “你对这些这么感兴趣,不如也跟我去做同事算了,正好在招人,我可以帮你推荐。”他随口提议。   明煦直接摆手:“那还是算了,我比较喜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工作了就躺着。”   谢择星笑笑,没有认同也没反驳。   自在随心是很好,但终究像随波逐流的浮萍,不知道将会飘去哪方。他不奢望能有真正扎根的地方,只愿能维持现状挣扎着努力活下去。   “所以呢,你这工作听起来也没什么大的前途,还不轻松,你真打算一直干这个?”明煦忽然问。   谢择星随意一颔首:“先干着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这明明叫得过且过,太消极了啊,”明煦撑着下巴看着他,“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你心事重重的,看起来外向其实心防很重,现在也是,你真受过情伤啊?”   谢择星捏住啤酒罐,手指稍稍收紧,说:“知道我受过情伤,你还想揭我伤疤?”   “倒也不是,”明煦解释,“就是觉得吧,倾诉出来没准你能好过点,有没有兴趣说说那个死人呢?”   谢择星黑深无底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波动,也可能是明煦看错了,就听他道:“死人有什么好说的,我宁愿从来没认识过他。”   ……   今次世界摄影展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展馆占地面积广阔,分了好几个不同的主题板块。   开幕第一天谢择星就去了,他拿着宣传单,和明煦商量要从哪个板块类别先开始看。他俩偏好不同,各自都无法说服对方,最后分开去观展,谢择星先参观的是自然人文类作品展。   或者说,他最想看的是宇宙星空。   他父亲也是个摄影师,他对星辰的喜好源于幼年时,父亲拍给他看过的一张张浩瀚星空图,那样无垠广阔,从第一眼见到起就让他心驰神往。   幼时父亲总是教导他,如果不开心了,就在夜里抬头看看天空,璀璨星河能让人忘记所有烦愁。   也因此父亲为他取名择星,是希望他的眼睛能看到那片星空,更希望他手可摘星辰。   可他早已不是孩童,深知星空不常有,不是每个夜里抬头就一定都能看见。   无论他有多渴求,他也择不下本不属于他的那颗星,甚至他以为的他所看见的星芒,也只是星云反射后的一场虚幻假象。   梦醒之后,全是镜花水月。   但他还是喜欢凝视宇宙星辰,如同这时亿万星辰也在凝视他。   他享受这一刻灵魂的战栗与安宁,他始终是孤独的,唯有将自己置身于这场更盛大极致的亘古恒寂里,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谢择星痴迷沉醉在这一幅幅展出作品中,璀璨星河便也浮动在他眼中。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跳跃,仿佛正隔空抚摸那些诞生于亿万年前的光。   “择星。”   身后传来的声音倏忽划过耳际,他的手指悬停在半空,呼吸一点一点慢了下了去。 第65章 死人又复活了   背后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谢择星的肩膀微微绷紧,像突兀从寂静深涌中被拽出水面,现实的声音与光线骤然涌入。   他没有立刻转身,顿住的手指又继续划了几下,方才收回手,慢吞吞地回头看去。   数年不见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他视野里。   傅凛川好似没什么大的变化,又似比他们最后一次再见时变得更陌生了。谢择星其实已经回忆不起来那时在藏北的高原,自己见到这个人时是什么样的心境,那些激烈的、沸滚煎熬的心绪在一千多个漫长日夜的冲刷里,终究也不复从前。   心如止水或许是假的,但他到底也能用心平气和的态度再面对这个人。   傅凛川也在看他。   从先前谢择星走进这里起,傅凛川就已经看到了他。   谢择星似乎比当年更瘦了,头发剪短了很多,眉眼间沉淀了淡然平和,或许再难见到年少时的那些张扬意气,至少也不再是那时全然的灰败死寂。   这样就很好,傅凛川不敢奢求更多,能看到谢择星走出来,就已经很好。   出狱之后这两个月他一直留在海市,卖了房子,清点了手头所有的积蓄,也推掉了那些送上门来的工作邀约。   以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其实一直没考虑好,很多个清醒着失眠至天明的夜里他都在想谢择星,想再见到谢择星,想亲口问他一句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但他不知道谢择星去了哪里,他不敢问别人也不能问。来参加世界摄影展是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想碰碰运气,他上周就到了这边,每天在这里等,终于等到了谢择星。他有无数的话想跟谢择星说,却在真正碰面的这一刻全部无从说起。   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甚至刚才喊出谢择星名字时,他都在害怕谢择星会像之前那次那样,仅仅是看到他出现,便做出极端过激行为。   但当他触及谢择星的目光,看到那双不再因自己而生出波澜的眼睛,他便知道谢择星已经放下了,被困在原地的只有他自己。   这才是他真正的报应。   “择星,”傅凛川小心翼翼地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勉强压下心头那些翻江倒海,“……好久不见。”   谢择星的目色平静,淡道:“好久不见。”   像应付一个认识但不熟的旧日点头之交。   傅凛川尝到喉咙里泛起的苦涩,还是想跟他多说点什么,却被人打断。   明煦大咧咧地过来,没有注意到傅凛川,直接揽过谢择星的肩膀:“走走,那边有好东西看!”   谢择星转头:“什么好东西?”   明煦将他拉走:“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明煦说的好东西是历届摄影展金奖作品的回归展示——这次展出设置的特别项目,在中央展示区的一个小馆里。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是一个故事,经历时间洗涤更有独特韵味。很多之前只在网上见过的作品如今能亲眼得见,确实给了观众很大的惊喜。   谢择星的神思也被拉进其中,先前的偶遇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池水里,水波荡开顷刻又消失无踪。   他被那一幅幅的过往经典作品吸引,一路看过去,意犹未尽。   “好像没有最早那几届的展出作品。”谢择星喃喃自语。   旁边兴致勃勃的明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最早几届都三十多年前了,没有也正常,你想看那幅《星河絮语》?”   “嗯,”谢择星遗憾道,“可惜这里没有。”   那是当年第一届世界摄影展自然人文类别的金奖作品,也是他父亲给他看的第一张宇宙星空照,是他幼年时代最浩瀚的一场星梦,可惜一直只存在于网络世界里,无缘亲眼得见。   还是有遗憾的。   明煦伸了个懒腰:“都下午三点了,竟然逛了这么久,我们中午饭都没吃,走呗,先去填饱肚子。”   谢择星也赞成,他们已经在展馆里待了近五个小时,摄影展一天逛不完,反正还有一整周的时间,可以之后慢慢来逛。   展馆一楼就有间快餐店,明煦去拿吃食,谢择星先找位置坐下。   旁边是落地大窗,他稍一偏头便看到窗外萧条的冬日街景,枯叶被寒风卷起在半空滚了几道又无力落下,一片衰败景象。   他看得有些入了神,直到朋友回来。   “看什么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明煦一屁股坐下,顺口问他。   “没有,”谢择星的视线收回,脸上挤出一丝笑,“在思考一个比较深奥的问题。”   明煦:“??”   谢择星“呵”了声:“人要倒霉成什么样,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不断重蹈覆辙。”   明煦说:“那不是倒霉,那是傻子。”   谢择星面无表情道:“也有可能是霉运偏要缠上来呢?”   “跑得掉就跑,”他朋友大口吞起沙拉,“跑不掉就当它不存在,眼不见为净。”   谢择星沉思片刻,似乎觉得这话颇有道理,握着刀叉也慢悠悠地吃起了东西。   明煦忽然拿起自己随身带的相机,对着他拍了张照片。   谢择星淡定抬眼:“干什么?”   明煦欣赏着刚拍下的照片,很满意:“我有个表妹,很漂亮的Omega,比我小两岁,也在这边工作,拍张你的照片给她看看,看上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算了吧,”谢择星直接拒绝,“没兴趣。”   “别啊,人都没见过就没兴趣,我表妹真是天仙。”对方卖力给他推荐。   谢择星无奈问:“你什么时候转行做起了媒人?”   明煦笑嘻嘻地说:“我是为你好,总不能做一辈子鳏夫,帮你寻找第二春来着。”   傅凛川停步在二楼楼梯护栏边,从这里望过去恰好能看到一楼的餐厅,谢择星和朋友坐在落地窗边的位置吃饭聊天,眉目舒展,脸上有久违了的笑意。   他开始相信徐寂说的谢择星这几年过得还不错,认识了新的朋友,开启了新的生活,他确实不应该再去打扰。   可他总是心有不甘,没见到人时想着见一面就好,见到了又开始想要更多,却又不知道还能再用怎样的方式,才能真正走向谢择星。   或者说他其实一直在失败,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应该怎样正确地去爱一个人,应该怎样正确地去爱谢择星。   明煦吃着东西不时看手机回复消息,一心两用,忽然抬头,冲谢择星说:“帮个忙。”   谢择星不明所以。   对方尴尬笑了笑:“我需要个男朋友,帮解决点麻烦。”   谢择星:“……”   他们走出餐厅时,街边停了辆敞篷跑车,专程在这里等明煦。   驾驶座上的男人转头望过来,是个高大英俊的欧亚混血,一看就知是Alpha,墨镜后的那双眼睛自明煦滑向谢择星,敌意十足。   谢择星是被明煦挽着手臂跟他并肩一起走出来的,面色从容,丝毫没将车上男人的打量放在心上。   男人神情紧绷、面色不虞,明煦拉着谢择星上前:“介绍一下,这我男朋友,也是个Alpha,你看到了,可以不再缠着我了吗?”   谢择星大方笑着朝人伸出手:“幸会。”   对方没理他,沉下脸,片刻后发动车绝尘而去。   明煦大松了口气,嬉笑着撞了下谢择星肩膀:“多谢啊,男朋友。”   谢择星有点无语,明煦已经放开他,说要上厕所让他先去买杯咖啡,转身跑了。   谢择星摇摇头,回过身,又一次对上了前方展馆里出来的傅凛川的目光。   他的视线很快别开,傅凛川已经走过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能不能……聊几句?”   在旁边的街头咖啡馆坐下,谢择星随便点了杯黑咖啡,眉目间的神色很淡:“想聊什么,说吧。”   傅凛川注意到他口味的转变,恍然意识到四年的空白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时间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狂奔,除了固执留下的他自己。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这个问题几次到他嘴边,终于还是问出口。   谢择星懒洋洋地喝着咖啡,语气平常地说:“工作稳定,生活平静,没有哪里不好。”   他已经看见了傅凛川手上戴的戒指,但看见了也就是看见了,没有任何多的情绪,跟他无关的事情,仅此而已。   他这样云淡风轻,愈显得傅凛川狼狈,送到嘴边的咖啡勉强抿了一口,点头:“那就好……”   怕谢择星误会,他解释了一句:“徐寂他们没有告诉我你在这边,我是看到世界摄影展在这里举办的消息,特地来观展,没想到真能在这里碰到你。”   谢择星没什么所谓地“嗯”了声。   傅凛川一时又语塞,说着要聊几句的人,到头来还是词穷。   谢择星见明煦还没出来,干坐着也怪尴尬的,没话找话地主动问起他:“以后还做医生吗?你那篇论文挺轰动的,我经常听到有人提起,可惜现在能做这个手术的人好像全世界也没几个。”   傅凛川两手握着咖啡杯,看向他:“……你还希望我做医生吗?”   谢择星的表情里露出一丝古怪,偏了一下头,说了实话:“其实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想不想是你自己的事情。”   傅凛川没再做声,沉默看进他眼睛里,谢择星的神色始终平淡。   他的身上再不见半分当年的那些歇斯底里,爱与恨一起消失,他早就彻底放下了,甚至可以和自己一起坐在这里喝一杯咖啡、聊几句家常。   这是傅凛川想要的,也是他真正害怕的。   “刚那个人……你是在跟他交往?”先前在餐厅里谢择星与那人谈笑间的互动就很亲密,傅凛川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过问,也其实设想过会有这一天,真正看到时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刺痛得手足无措。   谢择星意识到他也误会了自己和明煦的关系,但不想解释,没承认也没否认。   傅凛川将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认。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对你好吗”、“你喜欢他吗”,所有的问题哽在喉咙里,再问不出口。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攥紧又松开,生理性地抽疼,而他早已失去了喊疼的资格。   明煦回来,一只手搭上谢择星肩膀,亲昵弯下腰:“择星,这谁啊?你朋友吗?不介绍一下?”   谢择星抬眸,明煦在傅凛川看不到的角度兴味盎然地冲他眨眼。   谢择星没兴致给他介绍,放下咖啡杯站起身:“走吧,回去了。”   “那好吧。”   没得热闹看的明煦有些遗憾,回头微笑冲傅凛川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像先前那样挽住谢择星手臂,与他相携离开。   车开出去,经过还坐在街边发呆的那个人,明煦自后视镜里又多看了一眼,啧了啧:“这是死人又复活了?”   谢择星疲惫靠进座椅里,声音提不起劲:“你少说两句吧。”   “哦被我说中了,”明煦愈好奇,“真是他?Alpha啊?怎么还死去又活来呢?”   谢择星漠然出声:“死人不会复活,那叫诈尸、见了鬼。”   择星:我那死鬼前夫。 第66章 你离我远一点   傅凛川在咖啡馆一直坐到入夜,对面的展馆关门,不得不离开。   然后在第二天一早展馆开门时他再次出现,在原地等待。   摄影展的展出时间会持续到元旦假期之后,谢择星这样喜爱摄影,一定还会再来。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这里守着,希冀能多看谢择星一眼。   十点半时,谢择星出现在展馆门口,依旧是和昨日那个年轻男人一起,说说笑笑地一起走进去。   傅凛川只看到他偏头与人说话时嘴角噙笑的侧脸,无法再捕捉到更多,谢择星的背影消失在他视野里。   手里的咖啡早就凉透了,傅凛川收回视线垂眸,盯着杯中逐渐凝结的液体,片刻,直接送到唇边,咽下那些苦涩凉意。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起身跟进去。   谢择星开心来看摄影展,他不想打扰,依旧只在外面的咖啡馆坐着等。   下午时,却有不速之客出现。   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驾驶座上的人按了一下喇叭,傅凛川闻声转头,对方看清楚他的脸很是意外,推门下车走过来:“傅师兄,真是你?”   停步在傅凛川面前的人是周崇,看到他又惊讶又惊喜,直接坐下了:“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怎么不联系我?”   周崇当年跑路来欧洲,辗转之后留在了柏林这边的一间研究所工作,傅凛川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在傅凛川出狱后发了数封电邮邀他一起过来共事,傅凛川从来没有回复过。   “我来这边旅游,”傅凛川简单说,“不会在这里久待,过几天就走了。”   周崇闻言当下提议:“你现在应该还没找工作吧?要不要留在这边?我可以给你推荐……”   “不了,”傅凛川没有半分兴致,“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工作的事以后再说。”   周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休息等于浪费生命,兴奋说着:“你那篇文章和手术录像我反复看过,你的思路的确很特别,我认识的一个这边的教授后来复刻了你的手术过程,也成功了,这里很多人都对你很感兴趣。而且老实说,同样的思路用在腺体改造上,是不是也行得通?”   傅凛川的神色已经冷下,周崇丝毫未觉。他确实很聪明,轻易看穿了退化症逆转治疗和腺体改造之间的相似关联,自顾自地继续道:“这边之前几例腺体改造案例对外宣传说是成功了,其实手术之后并发症严重,后续志愿者的腺体全部感染坏死,瓶颈一直没有突破。   “我思来想去,是不是他们都钻进了同一个牛角尖,把腺体改造等同于变性,其实无论是将Alpha腺体改造成Omega腺体,还是反过来,都可以单纯地只改造腺体功能,并不需要改变本质是不是?”   周崇目光灼灼地看着傅凛川:“按照这个思路,我们正在尝试,现在在进行的实验项目相信很快就能成功,你如果能加入,一定能事半功倍……”   “不必了。”   傅凛川沉声打断他:“我没有兴趣。”   周崇不信:“我听说当初是郭伟胜举报你,你才会进去坐牢?郭伟胜去年也来这边加入了我们团队,他很会拍那些资本家的马屁,我的实验项目还要分出一半给他。明明成果是我的,却要拱手让给他,我实在不甘心,宁愿跟傅师兄你共享。”   傅凛川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郭伟胜”这个名字,这人也坐了两年牢,早就出来了,当初周崇在市一院工作时跟他之间一样矛盾重重,如今冤家路窄,竟又凑到了一块。   他懒得解释自己进去其实跟郭伟胜关系不大,只说:“既然他在这里,那我更不会留下了。”   周崇不忿道:“何必在意他,要是有你在,这边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傅凛川摇头,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的目光偏过去,看到了从展馆出来的谢择星。   谢择星和他同伴没有立刻离开,又走进了旁边的书店,隔着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他们信步游走在那一排排的书架间,不时停下拿起本书翻几页间或闲聊几句。   那年轻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谢择星笑起来,一拳砸在他肩膀上。   被这一幕刺痛眼睛,傅凛川忽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头疼不适,后脑像有根针扎在里面突突直跳,也许是身边还在聒噪的周崇实在太吵了,也许是别的。   谢择星翻着书架上一本本的畅销摄影集,种类繁多,但都不是他想要的,难免失望。   《星河絮语》那幅作品后来被收录在作者的同名摄影集里出版,里面还有几百幅那位德国摄影家拍摄的宇宙星空图,谢择星一直想买,这次特地来这边也是为了碰碰运气。   但这本摄影集的出版时间是二十几年前,后面也只再版过两回,很小众的书,想要找到估计很不容易。   “这里没有我们明天再去别的书店转转,多跑个几家,没准能找到。”   明煦握着手机正在跟别人发消息,随口安慰谢择星。   谢择星其实没抱太大希望,只想着顺其自然,视线转过去好笑问他:“你手机还有电?”   明煦从先前起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屏幕,一直在快速打字,刚谢择星无意中瞥见他聊天对象的头像,似乎就是昨天在这里等人的那位,嗯……   对上谢择星揶揄目光,明煦轻咳一声,解释:“我跟他之前那是意外,喝醉了不小心滚一起,本来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结果他现在一直缠着我,我也很烦。”   谢择星笑笑没有揭穿他,之前明明还只找Omega来着,现在口味倒是变了。   “你别说我了,”明煦转移话题,努了努嘴,“你那个死人前任从早上起就坐那里盯着,到现在还没走,你说他到底想干嘛?”   “随便他吧。”谢择星没有抬眼。早上过来时他们其实就看到了傅凛川,他没有任何想法,傅凛川的所有举动都与他无关,反正摄影展结束他就会离开这里。   明煦说:“他不会在那里坐到现在都没挪过屁股吧,那他这个缠人劲也很厉害。”   谢择星不感兴趣:“跟我没关系,你说的眼不见为净,当他不存在。”   明煦“哈”地乐了:“你说的霉运是指他啊?”   谢择星凉道:“可不是,我遇到的所有倒霉事都是因他而起,你说他是不是霉精转世?”   明煦了然:“那是得离他远点,瘟神啊。”   谢择星没再接话,继续翻着那些摄影集。   “下雪了。”明煦忽然说。   谢择星朝窗外瞥去,雪一下就大了,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地下来。   “天气可真不好。”   明煦抱怨了一句,视线落回手机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变了脸色,骂了句脏话:“那什么,我有事要先走,要不我们现在回去,我先把你送回家?”   谢择星扬了扬眉:“你很急?”   明煦脸色红红绿绿的:“我也倒霉,那个王八蛋说拍了我跟他的亲密照威胁我,我得去解决一下事情。”   谢择星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算了,我自己去吧,”明煦哼道,“你走不走?”   这会儿才两点多,下了雪别的地方也不能去了,谢择星却不想这么早回去:“你走吧,我一会儿再进去里面逛逛,等雪小一点再回去,我自己认识路。”   明煦想想也可以,留下句“那你早点回去,有事电话联系我”匆匆忙忙先走了。   谢择星翻完那几本摄影集,没有他想要的又都放下了,临走前特地去找店员问了问,对方帮他查了库存,他要的《星河絮语》很不巧前几天刚卖掉了最后一本。   谢择星有些遗憾,但似乎也习惯了,很多事情总是不会尽如他愿,很快又释怀。   “谢谢。”   走出书店后,他转身又进了展馆里。   周崇离开,走之前留了张名片给傅凛川。   傅凛川独自又坐了片刻,起身时将名片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他伫立在街边,冰凉的雪花落在脸颊上化开,五感才似后知后觉地活过来,感受到无孔不入的寒意。   走过马路,傅凛川也走进了那间书店,停步在谢择星方才徘徊了很久的那几排书架间,翻起他翻过的那些摄影集。   回想先前谢择星与人说笑时的神情,傅凛川心生恍惚,从前只会与自己分享星空奥秘的人,如今或许已经找到了其他更契合的同伴。   书店里只剩他,傅凛川走向收银台,问起那位店员:“之前一直在那边看书的那名亚洲人,我看他离开前过来向你咨询,能不能告诉我他是想买什么书?”   店员很爽快地说了,同样也告知傅凛川最后一本《星河絮语》已经卖掉了。   那幅作品谢择星当年曾经特地给他看过,傅凛川一直都记得。他留下联系方式,请店员如果到了货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傍晚时分,谢择星终于决定回去。   他走出展馆,驻足在台阶上放眼望去,雪依旧很大,暗灰色的天空低垂,入目尽是灰白色调。   谢择星怔神间,头顶上多出了一把伞,他的目光移过去,看到了停步在他身后的傅凛川。   傅凛川很克制地跟他保持了安全距离,只将伞递过来,目光凝着他,轻声开口:“我送你回去。”   “不必。”谢择星皱了下眉,直接拒绝。   傅凛川坚持说:“雪很大,我看你没带伞,让我送你回去……”   “送回去,然后呢?”谢择星直接打断他,眼神已经冷下了。   傅凛川的声音微顿,又继续:“送回去了我就走。”   “呵。”谢择星目露讥讽,比之当年那些过于浓烈的恨与怨,现在的他内心更多的是厌烦。   他不知道傅凛川究竟想做什么,他只知道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傅凛川坐了牢已经不再欠他的,他也不需要傅凛川额外的补偿,连昨日那样假惺惺的寒暄他都觉得多余。   他跟傅凛川就该从此做陌生人,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永无交集,对彼此都好。   傅凛川察觉到他神情里的不悦,试图解释。   谢择星却已转开了视线,迈步走下台阶。   傅凛川跟上去,走了几步谢择星忽然停步转身,连装也不想装了,冷然道:“你真的很烦,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傅凛川握着伞柄的手收紧,强压下心头冒出的难受,再次将伞递过去:“下雪了,你拿着伞吧。”   谢择星没有接,倒着后退了两步。   傅凛川的瞳孔骤缩,因他这个动作生出强烈的不安,脱口而出:“我走!我走……”   当年谢择星就是这样在他面前跳下了那片深湖里,他是真的怕了。   往后退的那个人变成了傅凛川,他很急切,像是很怕谢择星又失控做出什么让他追悔莫及的事情。   但其实他想多了,谢择星不在意了就是不在意了,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   他退到足够远的距离,谢择星已然转身,走进了漫天雪雾里。 第67章 说废了他的手   傅凛川远远跟在谢择星身后,不敢走得太近,几乎只能看到前方雪雾里一个模糊的影子。   夜幕降临,间或亮起的街灯晕不开那些单调的灰白色,整座城市好似一部黑白胶片的电影,每一帧都浸透了极致的冷意。   傅凛川走在其中,像一步步走向电影落幕,观众早已散去,他却不肯离场。   那时他也曾开车跟在独自往前走的谢择星身后,却是在等着谢择星坚定决心奔赴向他。   昨日种种,恰如隔世。   傅凛川听到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声,被旁边有轨电车碾过时的沉闷钝响掩盖,时刻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活在这样的煎熬里自作自受。   从展馆走回明煦的住处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因为突降的暴雪,这一片公寓楼都停了电。   谢择星摸黑上楼,给明煦发消息,他进门四处翻箱倒柜找蜡烛时那边回复过来,告知他蜡烛在哪个抽屉里,提醒他晚上锁好门。   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谢择星回了个笑脸懒得管他。   蜡烛点上,窗外灌进的风呼啸作响,他走去阳台边想关上窗,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去,看到了楼下徘徊的身影。   那个人高大身形裹在深灰色大衣里,兀自伫立风雪中。   傅凛川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朝这个方向看来。   单向的玻璃窗阻隔了他的视线,四顾找寻,但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短暂的茫然之后,不得不失望放弃。   谢择星冷眼看着,后退一步,合上窗户拉上了窗帘。   他靠在墙边发呆了片刻,路上买回的法棍三明治勉强吃了一半,变得冰凉僵硬,胃部隐隐不适,剩下的一半直接进了垃圾桶。   没有电便只能睡觉,简单洗漱后他爬上床,心不在焉地看了几分钟手机,疲惫耷下眼。   结果也没睡几个小时,又自燥热梦境中醒来。   谢择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才刚过凌晨。   天这么冷他却出了一身的汗,爬起来点燃睡前熄灭的蜡烛,他坐在床边闭眼放空了半晌,意识到自己易感期似乎快到了。   谢择星抬手按住微微发烫的额头,哀叹自己倒霉,出门时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没带抑制药片。   不得已他只能发消息给明煦,让对方明早回来时去药店帮自己买一瓶药带回来。   好在真正进入易感期至少得到一周以后,晚一天吃抑制药片耽搁不了什么,就是今晚他比较难熬而已。   于是也没了睡意,他在黑暗中呆坐片刻,身体里的躁动让他很不舒服,起身走去窗边拉开一点窗帘,想开窗透口气。   手上的动作忽然止住,楼下彻底被积雪覆盖的院子里,那道格格不入的身影还在那里,就坐在对面公寓楼出口处的石阶上、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微弯下腰身体几乎僵成了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像,头发、肩背、膝上全是雪。   谢择星蹙眉,本就因易感期将至不稳的心绪里更生出了烦躁。   傅凛川已经在这里坐了五个多小时,从傍晚跟着谢择星回来起到现在。   原本只是想看着谢择星平安走进家门,在察觉到这片公寓楼停电后他不敢放心,便一直守在了这里。   漫长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其实什么都没想,也不觉得难熬,至少他知道谢择星就在这里,在他看不到但能感知到的地方。   这样已经远好过之前那几年,无数个睁着眼睛头疼欲裂不能睡的夜里,连回忆过去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思念像附骨之疽,一点一点入侵蚕食他的骨血、掏空了脏腑,溃烂之后结成抚不平的伤疤,也不是生挖出来就能痊愈,留下的鲜血淋漓的创口,它就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也无法补平。   现在这样能远远望着谢择星饮鸩止渴,已经是他莫大的救赎。   有车开近,车灯突兀扫过来,冻僵硬了的傅凛川在这刺目光亮里偏头,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看清楚了从车上下来的人。   明煦也看到了他,惊讶把人认出走上前问:“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天这么冷还在下雪别冻出毛病来了。”   邀请人上去的话到嘴边倒是没说出来,谢择星的态度摆明很排斥这个前任。   傅凛川回神,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两腿打着颤,很勉强才站稳。   他什么都没说,冲明煦点了点头,转身缓步离开。   有人回来陪着谢择星,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明煦愣了一下,看着他背影走远,最后消失在雪夜里。   “……”   进门后明煦直接开了灯,他回来得刚刚好,正巧来电了。   谢择星自客房出来,明煦扬了扬手里的抑制药瓶:“给你送药来了。”   “你特地回来的?”谢择星接过药,一眼看到他解开围巾后脖子上的红痕,调侃了一句,“你这解决问题的方式够别致的。”   明煦两手比叉,禁止他再说下去:“我都还没晚饭,做宵夜,你吃不吃?”   谢择星吃了抑制药片,这会儿也觉得肚子饿,点了头。   明煦去开冰箱拿食材,顺嘴问他:“楼下那个刚看我回来已经走了,怎么回事啊?他不会在下面站了一晚上吧?你们这怎么还上演起苦情戏了?”   谢择星不想提:“他单方面的,我没兴趣演。”   明煦笑起来:“真不能说说你跟他的事?说说呗,我不介意当你的情感垃圾桶。”   谢择星沉默了一瞬,反问他:“你以前不都只找Omega?这次为什么跟个Alpha纠缠不休?是不是像你这样做个Beta不被信息素控制情感,随心所欲才能真正快活?”   “得了吧,”明煦不以为然,“你真信信息素能控制情感啊?你看看外面多少离婚去标记的AO怨侣,花花世界诱惑这么多,信息素标记产生的依赖哪里敌得过人的天性。   “诶不对啊,你跟你那个死人前任不都是Alpha?你俩能有什么信息素依赖?”   谢择星抬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半真半假地说:“他会下蛊,在我脑子里下了个蛊,比信息素依赖更恐怖,他的蛊真的能控制我的情感。”   非但是信息素依赖,还叠加了神经元催化剂,真正如同种了蛊。   明煦瞪着他,满脸写着你在开什么玩笑。   谢择星“呵”了声:“你说我应该用什么态度对他?”   明煦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了想,回答:“……那还是当他死了吧。”   第二天明煦另外有约,谢择星独自去展馆。   连着三天来看展,他更能沉下心慢慢逛,前头两日他都是先挑自己感兴趣的展出类别看,今天则更随意一些。   天气不好今日来看展的人少了很多,也更清净。他漫无目的地在场馆内游逛,走到哪算哪,忽然被身侧墙上一幅放大的照片钉住了脚步——画面中间,一身灰袍的老人麻木跪在焦土中央,枯槁的双手扒开瓦砾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另半张脸被初升的天光照出青灰色。   过分黯淡压抑的色调让人心生不适,谢择星怔了怔,凑近去看旁边的说明卡片。   阿什林春日,炮弹空袭后的清晨。   展馆里虽开了暖气,室温其实不高,谢择星的后背却莫名渗出了汗。   往前走,是一组连续快照,穿迷彩服的士兵和戴头巾的妇女在十字路口错身而过,各自面目麻木。   再下一张照片里是一个抱着破布娃娃的小女孩,站在被炸毁的公寓楼钢筋骨架前,她的裙子上沾了血,脚边有团难以辨认形状的焦黑色物质。   谢择星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意识到那或许是只烧焦了的猫。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旁边小声讨论照片的构图和光影,声音在空旷的展馆里逐渐模糊。   耳边仿佛回荡起炮弹爆炸的持续轰鸣,谢择星听到自己不舒服的心脏在其中沉闷跳动的声响。   他好像是第一次,借由这些摄影作品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走出展馆已经是傍晚,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谢择星停步,望着眼前天地间极致的白,恍惚了很久。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要去做点什么,他浑浑噩噩这么久,到这时这刻似乎终于知道了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傅凛川今天没去展馆等人,他一整天跑遍了全城的书店,想要寻找那本《星河絮语》。   圣诞期间很多书店都没开门,他只能尽力一试。   傍晚之前周崇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傅凛川直接拒绝了。   周崇想他留下来加入这边的研究所,但他实在厌倦了这些。   偏冤家路窄,再次从书店出来时,他碰到了那个郭伟胜。   傅凛川不想搭理这人,郭伟胜见到他变了脸色,随即阴阳怪气地开口讽刺:“看看这是谁啊,傅医生这是在里面蹲了几年,终于出来了?”   傅凛川跟他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走去街边等车。   郭伟胜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德性,偏大家都坐牢,傅凛川还能在狱中完成轰动整个医学界的论文,自己在这边无数次听人提起他的名字,就像魔咒一样,以为把他踩在了脚底,其实差距越来越远。   “你见到了周崇吧?你也要留在这边?”郭伟胜咬牙切齿地追问,如果傅凛川也加入研究所,他的位置会变得十分尴尬。   出租车停在身旁,上车前傅凛川终于分出了一点余光给他,冷淡丢下句“没兴趣”,坐进去带上了车门绝尘而去。   之后两天他继续满城跑地找书,终于在一间二手书店里买到了一本九成新的《星河絮语》。   傅凛川兴冲冲地付了钱,立刻打车去谢择星住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公寓楼外。   不知道谢择星具体住在哪一层哪一间,他只能跟那晚一样在楼下等。   天色逐渐暗下,傅凛川看向腕表,快八点了。   前方走过来几个高大的黑人,一起围向他,吵吵囔囔地正用德语说着什么。   傅凛川察觉到不对,神色沉下,戒备问:“你们要做什么?”   他说的是英语,这几个黑人没有回答他,依旧在嘀嘀咕咕,其中一人手里多出了一把小刀,搓着手指示意他拿钱出来。   傅凛川一脚踹出去,转身就跑。   那些人追上来,傅凛川的拳头砸在为首那个的鼻梁上,立刻有鲜血喷涌而出。   对方愤怒骂了一句脏话,其他人一拥而上。   傅凛川侧身躲过一记拳头,反手肘击向对方太阳穴,那人应声倒地。又一人扑上来,也被他抓住手腕一个过肩摔重重掼倒在地上。下一秒有人从背后偷袭扑向他,傅凛川的手肘向后猛击,利用身体重量用力一甩,却被对方拖住双双摔倒在地。   纠缠之中他逐渐力不从心,寡不敌众,更何况是六七个高大蛮壮的黑人。   傅凛川挣扎着站起来,尚未站稳,又被一记重拳击中腹部,痛得他弯下腰去。身前的黑人抬膝撞向他的面部,他听到自己鼻骨断裂的声音,温热的血流进嘴里。   对方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一拳打在了他左眼上。眼前的血色迸开,傅凛川的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他挣扎着抬头,越过抓着他的黑人的肩膀,恍惚看到了前方出现的车子。   车停在了公寓楼门前的车位上,谢择星随同伴下车,背对他的方向正在跟人说话。   傅凛川的心脏狂跳,他只要大喊一声谢择星一定能听见,他的嘴唇抖动着,所有的声音却又哽住——他不想喊,不想让谢择星也卷入危险中,不想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被谢择星看到。   谢择星很快走进了公寓楼,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打斗中傅凛川一直收在怀里的那本摄影集落地,摊开摔进雪地里,被这些黑人一脚一脚踩上去,傅凛川目眦欲裂,嘶声骂着:“滚开!滚!”   但没有人听他的,他被按在地上,被踩住了后背,这些黑人狞笑骂着脏话,正有人试图踩上他的手指。   “给钱的说废了他的手!快!”傅凛川听懂了这句德语。   他的意识逐渐被黑暗吞噬,前方隐约传来了尖锐警哨声。 第68章 不会走回头路   巡逻的警察赶到时,行凶打劫的黑人一哄而散。   傅凛川挣扎着爬起来,捡起那本已经污脏不堪被踩破了的摄影集,试图用袖子去擦拭上面沾到的污雪。   擦了几下纸页上的印子反而更扩大,璀璨星空图在他眼前被化开的雪水晕得一片模糊。   “你还好吗?”   警察快速说着什么傅凛川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极力地睁眼,察觉到眼眶牵动的痛感,通红的眼睛发烫,眼珠子定住盯着手里的图册,很久没有动一下。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凌晨以后,警察后来简单给他录了笔录便走了,事情大概率就这样不了了之。   傅凛川不认识那伙黑人,但他们最后说的那句话,看似打劫,更有可能是被人收买故意找他麻烦。   他猜到是谁做的,但无心顾及,他只是很遗憾,跑了两天好不容易给谢择星买到的摄影集,最后也没法送出去。   走在寒风中,傅凛川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抬手去摸挂在脖子上的那枚,忽地僵住。   他的脖子上空空如也,原本挂在那里的戒指不见了。   心脏开始疯跳,他抑制不住地身体颤抖,顾不得身上疼痛,拔腿便往回跑。   医院里找了一遍没有,傅凛川几乎要发疯,立刻又冲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回到了那片公寓楼下。   他跪蹲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在积雪地里摸找。   这一块是路灯背光面,他的手机也在先前的打斗中掉出来被抢走了,这会儿连能照明的工具也没有。更狼狈的是他挨了一拳的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右眼的视野也很模糊,几乎只能靠双手去摸索。   两只手被冷雪浸得僵硬发麻,近乎失去了知觉。   终于摸到那枚连着黑绳的戒指,傅凛川脱力跌坐下,佝偻下肩背,在失而复得的后怕中打着寒战。   明煦下楼来扔垃圾,不经意间瞥见前方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打开手机电筒晃过去,认出那是谁,愣了一下。   怎么又来了?   他犹豫着走过去,叫了一声:“喂,你还好吧?”   傅凛川在手电筒的光亮里缓慢抬头,明煦看清楚他脸上的伤更是惊讶:“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这真不是在演什么苦情戏吗?   犹豫之后他给谢择星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谢择星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我知道了。”   半分钟后,谢择星下来,傅凛川也踉跄着站起身,手背到身后将那本送不出去的摄影集藏了起来。   明煦冲谢择星努嘴,让他自己搞定,转身先上楼去了。   谢择星的目光扫过傅凛川的脸,冷淡问:“怎么弄的?”   傅凛川哑声说:“碰到了打劫的人。”   “这里晚上不是绝对安全,”谢择星道,“你应该回酒店,何必跑来这里?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你的做法真的让我很困扰。”   傅凛川的嘴唇翕动:“对不起……”   谢择星很烦躁:“够了,傅凛川,我们四年前就彻底结束了,我以为你去自首坐牢是想通了,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了谁是过不下去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偏执?放过自己不好吗?”   这是时隔多年谢择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   “我……”   傅凛川开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不要再出现在谢择星面前,连远远看着都算越界,但是很难,真的很难。他应该克制住自己不去打扰,却总是贪得无厌,奢求还能挽回,哪怕明知道谢择星身边也许已经有了别人。   “今天的事情是意外,”他艰难出声,勉强找了个十分蹩脚的借口,“……我来这里找东西,找到了我就走。”他确实是来找戒指,只是忽略了原本来这里的原因。   “你去医院吧,”谢择星疲惫道,“看你身上的伤也好,看心理问题也好,去看医生吧,不要再固执地认为心理医生对你没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用?你应该好好去治病,不要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这里了。”   傅凛川背在身后的手握着那本图册用力收紧:“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没有,”谢择星斩钉截铁地说,“我只要看到你,就会不断怀疑我现在脑子里这些念头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又是神经元催化剂在作祟。我没办法活在一个我自己都分辨不出虚实的假象里不明不白,我跟你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没关系,我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绝对不会再走回头路。”   他说得这样决绝,并非气话,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回头的可能。   傅凛川真正意识到,自己坐了牢、赎了罪,谢择星也许可以不恨他,但是他曾经自以为是亲手在谢择星脑子里种下的“蛊”,早已断绝了他们之间任何一丁点的可能性。   被操控的情感是真是假永远无法证实,谢择星便永远不会再去触碰它。   他这几年里日思夜想苦撑着自己坚持下来的希望,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谢择星说四年前就已经结束,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已真真切切地彻底结束了,无论他再做什么,全都是多余。   傅凛川的眼睛变得比先前更红,一只肿得无法睁开,另一只被泪水模糊。   这大概是谢择星第一次看到他哭,他的身上再没有了半分过去的强硬强势,在自己面前,无助又狼狈地不断滑落泪。   谢择星的心里却生不出触动,他也不觉得痛快,他曾经抑郁症发作最痛苦的时候,那些眼泪早就流干了,现在看着别人落泪,唯一的感觉只有麻木。   “对不起……”   明知道谢择星不想听,傅凛川能重复说的也只有这三个字。   谢择星摇头,他不需要这三个字,当年不需要,现在更不会需要。   明煦眼见快一小时了谢择星还没上来,犹豫着是不是应该下去看一趟,拉开家门,却见谢择星就站在漆黑走道里发呆,一声不吭。   他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拉进来:“怎么了你?怎么上来了不进门站外面?”   谢择星靠墙闭目片刻,再睁开时平静说:“我明天回去。”   “就回去啊,假期不是还有几天吗?”明煦问。   谢择星道:“趁这段时间把之前拍的一些照片整理一下,回去以后可能会换一份工作。”   “啊?”明煦摸不着头脑,“之前不是还说这份工作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要换工作了?你不会是为了躲楼下那位吧?”   “不是,跟他无关,”谢择星没多解释,“这两天突然生出的想法。”   明煦听着更迷惑:“你打算换什么工作?”   谢择星犹豫了一下道:“等我确定了再跟你说吧。”   傅凛川回到酒店,快凌晨两点。   他站在镜子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这张脸究竟有多糟糕。   鼻梁上面凝结了干涸的血痂,原本笔直的线条中段出现了一道突兀折角,青紫色的淤血从鼻梁断裂处向四周晕开,一直蔓延到眼窝下方。左眼被肿胀的眼皮挤成一条缝,眼里布满了血丝,右眼还能勉强睁开,眼眶通红,瞳孔正微微发着颤。   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起伏,整张脸扭曲变形,格外狰狞。   傅凛川对着镜子苦笑,嘴角僵硬扯起的弧度比哭还难看。   他颓唐低眼,两手撑着洗手台,无力垂下头。   傅凛川一夜没睡,那本毁了的摄影集他没有扔,上面的雪水阴干,留下道道污脏痕迹,好几页都已破损,勉强救回来也没有了送出去的意义。   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今天没再出门,谢择星昨夜说的那些话一直在耳边回荡,他已经没有了勇气再去见谢择星。   一直到下午,那日他留下联系方式的书店店员打来电话,说在仓库里找到了一本遗漏没登记进系统的《星河絮语》,问他还要不要。   傅凛川在浑噩间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本能地说了“要”。挂断电话他怔神片刻,最终还是拎起外套转身出了门。   拿到书,傅凛川又去了一趟那片公寓,哪怕以后都如谢择星所说没有了关系,他也想把这本摄影集送给谢择星。   却只见到了谢择星的那个同伴,在楼下车边正跟另一高大Alpha调情。   明煦一转头也看到傅凛川,面露尴尬。   傅凛川走过来,打量了一眼他身边人,沉声问:“择星在不在?我拿样东西给他就走。”   明煦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那本摄影集,微微挑眉:“你特地来送书的?你昨天不会就是来送这个才碰上打劫的吧?”   傅凛川不想多提这事,只说:“能不能请他下来一趟?”   明煦摊手道:“你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傅凛川拧眉,下意识追问:“他去了哪里?”   明煦知道谢择星不想见面前这个男人,自然不会说:“反正是走了。”   “他去了哪里?”傅凛川又一次问,目光死死盯着明煦,坚持要一个回答,“我把书送给他之后不会再打扰他,请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拜托了。”   明煦还在犹豫,他身边的Alpha忽然开口:“他刚去了机场,你现在赶过去也许还能见到他,再晚点就不一定了。”   明煦不悦瞪过去,对方耸肩。   傅凛川已然转身,大步而去。   以最快速度赶到机场,傅凛川狂奔进门,一路冲向进关口,回身四顾。   周围来来去去的身影、一张张陌生的脸快速在他眼前掠过,却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必须见到谢择星,他的直觉告诉他,若是今天见不到谢择星,下一次再见之期或许又将是一个遥远的未知数。   谢择星、谢择星——   这个名字压在他心头,一笔一划每一个音节都已深刻进他的骨血里,在过去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反复刺痛他的神经。没有谁离了谁过不下去,但是他不行,谢择星这三个字早已成为他生命里的一部分,无法剥离,也不能遗忘,除非他死,他做不到跟谢择星没有关系。   傅凛川终于在人群中捕捉到那道背影,谢择星已经进关走远。   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脑子里理智溃散,他失控冲上前,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择星!择星——”   谢择星埋头朝前走,也许是没听到,也许只是不想理他。   傅凛川在模糊视野里看着他渐行渐远,彻底崩溃,想追上去,甚至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关,被围上来的机场保安和警察一起拦住。   他拼命挣扎,重复喊着谢择星的名字,被人用力按到了地上。警察厉声呵斥,盖过了他的声音,手里的枪已经抵住了他后脑。   谢择星顿住脚步,摘下挂在一侧耳朵上的蓝牙耳机,迷茫转头。   前方关口处人头攒动,喧哗不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视线扫过去很快又收回,皱了下眉,重新挂上耳机,回身继续朝前走去。 第69章 成为战地记者   登机坐下后,谢择星滑开手机,看到了明煦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死鬼去机场追你了,我真不是故意告诉他的。】   【他给你买到了那本摄影集,昨晚过来估计也是想送给你。】   【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不过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事所以不评价,你要是不想理他就别理,走快一点。】   谢择星盯着这几行字略微失神,脑子里不期然地浮起昨夜那个人泪流满面格外狼狈的那张脸,再又闭眼,沉默片刻,划掉了消息框,直接关机。   飞机正在慢慢滑行上跑道,他的目光转向舷窗外,渐渐放空,屏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傅凛川浑浑噩噩地回到酒店,下车时另一辆车开过来在他身侧骤停下,引擎轰鸣。   他反应迟缓地偏过头,看到落下的车窗内郭伟胜得意洋洋的脸。   “傅医生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还破相了?”   这人是故意来找他麻烦的,傅凛川心知肚明,想要废他手的人,除了这个郭伟胜不会有别人。   郭伟胜知道他住在这,大概这两天一直有找人跟着他,要不昨夜他也不会被那些人盯上。   傅凛川的神情麻木,移开眼迈步进酒店,没有搭理他。   郭伟胜愤恨咬牙,他确实是特地来看傅凛川笑话的,可惜没能如愿废了傅凛川的手。   “喂!”郭伟胜下车,冲傅凛川的背影叫嚣,“你那个‘好朋友’的腺体根本不是被你损坏了,其实是被你改造了吧?”   傅凛川的脚步猛地收住。   郭伟胜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当初看到他的检查单就觉得奇怪,他的激素水平动荡根本不正常,完全不是一般腺体损伤或者退化的表现。我当时想不通,后来看完你那篇论文就懂了,腺体退化逆转治疗和改造,这之间的关联还挺有意思的啊?是吧,傅医生?”   最后三个字这人故意吊起嗓子,十足阴阳怪气。   傅凛川的身形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对郭伟胜的话置若罔闻。   郭伟胜不甘心地追上去把人拦住,阴恻恻地瞪着他:“怎么,你不承认我说的?你当时做的就是腺体改造实验吧?这边之前的几例手术最后都失败了,只有你成功了是不是?”   傅凛川的神色淡漠,扫过去的目光波澜不惊。   但如果郭伟胜足够了解他,就能察觉到他眼底的冰封森冷:“你……”   傅凛川嘴里只吐出一个字:“滚。”   郭伟胜看到他眼中的蔑视,被他这个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激怒,长久以来积攒的妒恨爆发,骂了句脏话一拳朝着他脸上送去。   傅凛川反应迅速地侧身避开,抬脚猛踹出去。   郭伟胜被他踹倒在地,很快狼狈爬起来,发了狂地扑上来。   傅凛川或许打不过六七个人高马大的黑人,但对付一个外强中干的郭伟胜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几下之后郭伟胜被他掼倒在地,一条手臂折向了身后,放声哀嚎。   傅凛川把人按着,面无表情地抓着郭伟胜的头发,听着他一边嚎叫一边骂咧,有一刻甚至动了杀意。   过去种种或许改变了他很多,但骨子里的东西始终在那里,尤其这个人敢用谢择星威胁他。   最后是酒店保安冲出来分开了他们。   对上傅凛川阴戾遍布的眼睛,郭伟胜的叫嚣声戛然而止,他的嘴唇抖动着,忽然冒出一种遍体生寒的极度不适感。   似乎是第一次,他真正认识到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走着瞧。”   丢下这么一句气势虚弱的狠话,郭伟胜爬上车,落荒而逃了。   傅凛川的神情冷漠,转身走进了酒店里。   之后一周,傅凛川一直留在了柏林,他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去明煦家楼下守着,为了问出谢择星的下落。   无论如何他要再见谢择星一面,亲手将那本《星河絮语》送给谢择星。   明煦头一次见识这么有毅力能缠人的痴情种,好几次他都想给傅凛川鼓个掌,但被问起谢择星去了哪里,始终是同一句无可奉告。   谢择星不肯说的,他当然也不会出卖自己朋友。   又一晚下了雪,明煦从外头回来,看到傅凛川照常跟尊雕塑一样伫立在自己家楼下,无奈冲他示意:“要不要上楼去坐坐?我请你喝咖啡。”   傅凛川跟着他上楼,进门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面前这间公寓。   明煦扔拖鞋给他:“别看了,这里是我家,择星只是来这边看摄影展,在我这里借住了几天而已。”   傅凛川已经猜到谢择星跟这个人不是他之前以为的关系,这个Beta每天出门和另一个Alpha约会,谢择星跟他不可能有友情以外的关系。   明煦去泡咖啡,问他要不要加糖加奶,傅凛川敛回心神,低声道:“都不用。”   对方挑眉:“你跟择星一个口味。”   傅凛川在沉默之后却说:“他以前喝的,都是奶比咖啡多,还要加很多糖。”   这明煦还真不知道:“我认识他第一天起,他就只喝黑咖啡。”   傅凛川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两年前,在乌鲁鲁观星时结识的,”明煦泡着咖啡,随口回答,“他很特别,看似好相处,其实轻易不会放下心防跟人结交,我也是缠了他很久才跟他做成了朋友。”   傅凛川眼中的情绪晦涩难明,他和明煦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明煦不解。   傅凛川的回答出乎他意料:“谢谢你和择星做朋友,关心照顾他。”   明煦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将泡好的咖啡递过来:“喂,我说,你只是择星前任吧?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这话吗?择星以前是不是受过情伤,你到底做过什么啊?”   傅凛川握着咖啡杯在手中,他站在光线暗处,投在墙壁上的影子边缘模糊,像他整个人都溶进了其中。   “……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释怀。”   “……”明煦斟酌道,“我刚认识择星那会儿,他其实在看心理医生,当然他没跟我说过,是我自己无意中看到了他收起来的医生的名片发现的。他那段时间的状态,确实很像出现了心理问题,就是别人说的抑郁症。如果要我来说,他后面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他既然不想见你,你还是不要再执着找他比较好。”   傅凛川沉默了下去,半边脸浸进了更深的阴影里,很久之后喉咙滚动,低喃:“我知道了。”   明煦犹豫了一下,想到昨日谢择星发给自己的消息,似乎现在告诉这个人谢择星去了哪里也没什么关系了,于是说了实话:“他之前这半年一直在巴黎工作,在一间时尚杂志社做摄影记者。”   他报出了杂志社的名字,傅凛川再次跟他道谢,手里那杯咖啡最后也只尝了一口又搁下,转身离开。   明煦停步在窗边看了一阵,看着傅凛川走出公寓楼,一步一步走进雪地里。   雪雾朦胧中,Alpha高大的背影变得模糊不清,他好像要碎了一样。   明煦很少生出这样感性的想法,他无法评判,最后也只是叹息。   傅凛川第二天一早飞去巴黎,找到了那间杂志社。   最后一次,他告诫自己,将书送出去就不要再去打扰了,哪怕从今以后都要活在锥心刺骨的痛里永久地熬着,他也不能再去害了谢择星。   他却没有见到人。   谢择星已经辞职了,假期结束第一天就向他们主编递交了辞职申请,简单交接后便没有再出现过。   没谁知道他去了哪里,谢择星入职只有半年,跟大家都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唯一稍微熟一点的是经常一起跑外勤的一位文字记者,知道他租住的公寓在哪里,将地址给了傅凛川。   傅凛川找过去,房东老太太告诉他谢择星三天前退了房,她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所以明煦才会松口告知他谢择星在这边,像是笃定了他过来也不可能找到谢择星。   傅凛川站在巴黎冬日最冷的天光下,像这些年很多次一样,在这样的肃杀寒风里战栗发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感受到丝毫暖意。   那天之后,傅凛川留在了这边。   或者说除了这里,他也无处可去,不知道还能再去哪里找谢择星。   他租下了谢择星之前租住的那间公寓,在附近的研究院找了一份工作延长签证。每天走在谢择星曾经走过的路上,看谢择星看过的那些街头景致,日复一日,无望地等待。   搬进公寓的第一晚,傅凛川见到了房东老太太养的那只猫。   小猫蹲在他房门前挠动门板,在他开门时嗅到陌生的气息后退了一步,浅金色的眼睛警惕睁着,但没有跑。   傅凛川看着它,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声问:“他是不是喂过你?”   回答他的是小猫的轻声喵呜,傅凛川想象着谢择星蹲在这里弯腰喂这只猫的画面——谢择星做过的事情,他也愿意做。   他去楼下超市买来了一袋猫罐头,拉开一罐搁下,那猫不再防备他,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罐头的气味,埋头吃起来。   傅凛川蹲下,盯着它,兀自自语:“……你说我还能见到他吗?”   猫不会回答他,傅凛川出神片刻,低头苦笑。   他回去房中,在这个冷雪绵绵的夜里关上窗户拉上窗帘,也没有开灯,将自己置身于这一方狭小世界里,试图找寻谢择星遗留下的一星半点的气息。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无论他怎么回忆,他甚至已经快记不得谢择星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这让傅凛川感到恐慌,他感情的浓度没有变过,记忆却在逐渐淡化,他很怕有一天他会连谢择星的模样都不再记得,一如谢择星也迟早会彻底忘了他。   时间慢慢流逝,傅凛川脸上的伤逐渐痊愈,没有留下痕迹。   冬去春来,公寓楼下的石砖缝里钻出了嫩绿的草芽,塞纳河两岸梧桐的枯枝也爆出了新叶。   傅凛川每天下班回公寓的路上,总能嗅到空气里飘荡的淡淡花香,裹在黄油烤面包的气味里,仿佛这座城市的印记。   他的嗅觉渐渐习惯了这个气味,然后春天也过去了,夏日悄无声息地到来。   再一次收到谢择星的消息,是傅凛川到这里的第五个月。   平平无奇的一个夏初傍晚,他在回住处的途中经过书店,随手买了一份报纸,上面是形形色色的国际新闻,他的目光停驻在其中一张新闻配图上——焦黑的废墟间,男孩跪在被炸毁的家园中央,做出祈祷的手势,身上残破的T恤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   没有任何花哨技巧甚至构图也十分简单的一张照片,唯独男孩盯着镜头的那双眼睛里,对生的渴望和本能的绝望交织,震动人心。   傅凛川看到了这幅作品的拍摄者署名。   Aurorion.   极夜星辰。   念书那时他们一起加入学校摄影协会,谢择星曾在一次匿名作品展上用过这个署名,谢择星以为傅凛川不知道,其实他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原来谢择星去了阿什林、中东战场,成为了一名战地记者。 第70章 在战火里重逢   阿什林,盛夏。   枪声响起,在不远的地方沉闷回荡,谢择星调整了一下防弹头盔,手中相机镜头对准了前方被炸毁的学校废墟。   阳光透过残破的建筑物投下斑驳光影,沾了血的课本和书包四散,静静躺在这样平和的天光里。   “这里是阿什林东部公立小学,一天前遭遇空袭……”谢择星对着录音笔低声说道,声音平稳专业,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而非一场人间悲剧。   他的眼睫上沾了灰,漆黑眼眸里却闪动着锐利光芒。   快门按响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惊飞了一只停驻在废墟上的无名鸟。   谢择星蹲下身,捡起一本被炸掉一半的作业本,上面用稚嫩笔迹写着几道数学题。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我们走吧,这片区域不太安全。”身边同伴低声提醒。   谢择星点点头,将作业本轻轻放回原位,又拍了几张照片。   他们转身准备离开,废墟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伤员在哪里?”熟悉低沉的声音随风送来,谢择星的身体微僵。   他缓缓回头,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白色衬衣被汗水浸透,袖口边缘似乎沾了血,身形却依然挺拔如松。   傅凛川也许察觉到什么,回身时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有乍亮起的光。   但在这个地方也说不了什么,他冲谢择星点了下头,又转回身迅速为躺在地上的伤员包扎,和其他人一起将伤员抬上担架。   谢择星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他猜到傅凛川也许是发现了他在这边特地找来,却只觉得荒唐,傅凛川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在他眼里看来都极其荒唐。   打断他思绪的是前方突然响起的爆炸声,地面陡然开始震颤,残垣断壁间的灰尘簌簌而下。   “快走!空袭又来了!”同伴惊恐地喊道。   谢择星本能地护住相机,跟着同伴一起往相对安全的区域跑去,他们的车也停在那边。   最后时他察觉到傅凛川落向自己的担忧的目光,但没有回头。   谢择星和同伴是跟着医疗队的车一起来的,上吉普车后他们等了几分钟,车门再次被拉开,傅凛川沾了灰尘的脸出现在车外。   四目相对,也不过半秒,傅凛川先移开眼,和另一领队一起坐进车中。   司机一脚踩下油门。   前后一共六辆车,带着几个被救出来的伤员,走上回救援基地的路。   领队是个四十几岁的欧洲人,很健谈,用英语为他们做起介绍。   傅凛川上个月才加入他们这个国际救援组织,之前半个月一直在阿什林南部,今天刚到这里,立刻跟着来了前线救治伤员。   谢择星是跟随先头队伍过来的,所以直到刚刚才知道傅凛川也来了这里。   谢择星和傅凛川都没做声,车中只有领队一个人滔滔不绝的声音。   他又介绍起谢择星,谢择星加入他们已经有半年多,除了做记者和摄影师,他还会帮着医疗队一起干活,十分全能。   “对了,你们好像都是中国人……”   傅凛川不尴不尬地接话道:“我们认识。”   领队先是意外,然后笑了:“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聊你们聊。”   他们却没什么好聊的,吉普车一路颠簸,谢择星始终望着窗外。傅凛川偏头,只看到他在略微刺目的日光里的一个侧脸。   四十分钟后,车开进救援组织设在这座城市边缘的基地。   这里从前是当地的一间医院,墙头悬挂的联合国旗帜和救援组织的会旗正在风中招展。   这个国际救援组织隶属联合国的一个下属机构,从一年多前新一轮双边冲突爆发后就一直驻扎在这里,为战火中饱受摧残的平民提供物资和医疗援助。   整个阿什林地区范围很大,这座城市是遭受战火洗礼的核心地带,每天都有人在硝烟炮弹里死去,活着的人艰难求生,却很难看到生的希望。   他们这个基地暂时还是安全的,但也只是暂时。   下车后傅凛川也没有机会跟谢择星说话,他还要去救治刚拉回来的重伤伤员。而谢择星暂时没事了,先上楼回房去整理今天拍下的照片,撰写文字稿。   傅凛川目送他背影走进宿舍楼,按捺住跟上去的冲动,先去做正事。   一直到入夜,傅凛川才在基地食堂里再见到谢择星。   在这里物资紧缺,吃得也很简单,谢择星本就不爱吃饭,一整天就这一顿,随便拿了点吃的就准备回房间继续工作。   傅凛川正跟旁人说话,一转头看到他,走过去叫了他一声:“择星。”   他们停步在食堂外的院子里,谢择星眯眼看向前方,夕阳快落山了,余霞似残血一样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傅凛川静静看着谢择星的侧脸,时隔又半年,在这样的战火纷飞里重逢,他的心境也悄然起了变化。   不再一直彷徨无措、患得患失,他只想这样陪着谢择星,看着谢择星平平安安,谢择星在这里,他也会留在这里。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谢择星先开口,声音很淡,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甚至没有回头看他。   傅凛川说了实话:“我在报纸上看到你拍的照片,Aurorion,你以前用过这个名字。我联系了那间报社,他们说你不是他们的专职记者,那张照片只是投稿,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恰好这边的救援组织招人,我重新拿到了医师执业证书,过来之后在南部待了半个月,打听到你的消息,主动申请来了这里。”   “为什么?”谢择星看向他,直视他的目光如同要将他洞穿,“我以为我之前说的够清楚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傅凛川坦然道:“如果你去别处,我不会再打扰你,但是这里不行,我没办法看着你置身于这样危险的地方不闻不问。你就算不理我,我也想陪着你,我不会再烦着你,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谢择星皱眉,傅凛川的话和早上他第一眼他看到这人时的感觉一样,充满了荒唐感。   他不需要别人陪着,从他决心来这里第一天起他就做过最坏的打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傅凛川问他:“这半年你是不是经常像今天一样,去最前线拍摄?”   谢择星淡道:“我不是来这里度假的。”   傅凛川点点头:“好。”   他不会拦着谢择星,他跟谢择星一起就是了。   谢择星不愿再跟他说,转身欲走。   傅凛川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是一瓶碘伏。   “你手肘擦伤了,搽点这个消毒。”   先前爆炸声响起谢择星往车边跑时,护着相机摔了一跤,手肘擦到地上,擦出了几道血印子。   谢择星自己并不在意,回来之后一直在工作,根本没心思顾及这点小伤。   他没有接傅凛川递过来的药,直接离开。   回房吃完晚饭,谢择星继续整理文字稿。   今天跟他一起出门去前线拍摄的那名同伴来敲门,这人是在北美出生长大的三代华裔,才二十几岁,别人都叫他艾伦,刚来这里一周,和谢择星一样是摄影师负责救援组织的对外宣传,跟谢择星很聊得来。   艾伦的中文不怎么样,但很热衷于跟谢择星交流说中文,他递来先前谢择星没收的那瓶碘伏,说是傅凛川让他转交的,夸张道:“那位傅医生真的很厉害,早上抬回来的那个人我以为死定了,没想到真被他救回来了。”   谢择星不好再拒绝,拿过碘伏,开门让人进来。   艾伦很聒噪,絮絮叨叨一会儿说着今日第一次去前线就碰上空袭现场,吓得他差点当场尿裤子,一会儿感叹傅凛川厉害,听别人说傅凛川是那篇腺体退化逆转治疗论文的作者,他崇拜得很。   谢择星幽幽道:“你以后去跟他学中文吧。”   年轻的男生笑哈哈地问:“他说你们认识?可我看你好像不怎么理他,你们不对付吗?”   “八字不合。”谢择星懒得解释。   “不要这样,”艾伦故作老成,语重心长地劝他,“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和平相处不好吗?在这个鬼地方没准哪天就去见上帝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吧。”   谢择星心说可他见到傅凛川就不快活。   他们可能真的上辈子这辈子都八字不合。   艾伦离开后,他随手搁下那瓶碘伏,手肘上的伤冲过水之后看着并不严重,他不想处理。   反正很快就会结痂痊愈,就算留了疤,也不过是一块疤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干完活快十一点,谢择星没什么睡意,出门去外面走道上想透口气。   站在扶栏边抬头就能看到大片夜空,点缀了几颗闪烁的繁星,看似宁静,但他在这边半年多很多次夜里都是枕在炮火声中入眠,暂短的安宁往往只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但也只有在这里他好像才真正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见惯生死之后,那些他从前以为很重要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风月情爱,通通都只是生存之外的奢侈品,在连活下去都变成奢望的人眼里,那些全部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傅凛川拖着疲惫身躯回来,走上没有灯的走廊,一眼看到安静伫立在前方尽头处看星星的那个人。   而谢择星才是他死水一样沉寂的生命里唯一的那颗亮星。   谢择星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看过来,傅凛川也住在这一层,他之前并不知道。   夜太黑隔得太远,傅凛川看不清谢择星眼中情绪,迈步走近他。   先看向的是谢择星擦伤的左手臂,不像处理过。   谢择星的个性一贯很倔,即便是在这样的小事上。   傅凛川按捺住心绪,开口:“你之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那你呢?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做战地摄影师?”   他问出了从再见到谢择星起就想问的问题。   自从知道谢择星在这边,他夜里又开始不断做当年一样的噩梦——他被困在那个黑洞里,眼睁睁地看着谢择星葬身在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中无能为力。每每从梦中醒来,他都分不清虚幻现实,忧思如焚心力交瘁,他没办法不跟过来。   谢择星的目光落回头顶的那片夜空,静了很久,有一瞬间傅凛川似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极致的孤独,将他完全的包裹,是现在的自己无法触碰,更无法消融的。   谢择星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房间。   傅凛川听着关门声响起,愣了愣。   为什么要来这里,这个问题谢择星在做出决定前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奶奶去世时那个人曾经告诉他“你还有我”,后来都成了空。   他其实早就没有了牵挂,病得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无数次想过去死,很艰难才能撑下来。   生与死的界线在他这里早已模糊,他无所谓活着还是死去。   他只是想在死去之前,活得更有意义一点。   这或许才是,他真正渴求的自由。 第71章 多顾及你自己   空袭断续持续了几天,每天哪怕在基地里不出门,也能听到远远近近不时响起的炮袭轰鸣声。   谢择星在这里待了半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大多麻木了,大惊小怪的艾伦一开始还会呜哇惊叫,到后面也老实下来,该干嘛干嘛。   至于傅凛川,他似乎根本没时间思考这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随队出外救治伤员,把伤重的人带回来进行手术,休息时间被压缩得十分有限。   谢择星也每天都会随医疗队出去拍摄照片、获取前线第一手资料,但除了第一天回来那次,他们再没有同乘过一辆车。   谢择星将傅凛川当成陌生人,傅凛川也很自觉地不去烦着他。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城市外围活动,直到这一次的空袭告于段落,基地才组织人员深入城市中心,给被困平民送物资,尽可能地救治更多的人。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到处危机重重,谁也不知道炮火会不会卷土重来,被炸毁的那些建筑物随时可能倾塌,硝烟、有毒气体四处弥漫,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哑炮也有二次爆炸的风险。   出发之前,傅凛川时隔几日第一次主动走向谢择星,开口提议:“进城以后我跟你们组队,可以吗?”   这次一起出外的人多,领队让大家五到六人自行组队,无论去哪里都不要走散,互相看顾以防万一。   谢择星尚未表态,旁边的艾伦先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   谢择星抿了一下唇,在这种情形下他不愿因为私人恩怨影响其他人,没有说什么,转身先上了车。   傅凛川没有跟上去,自觉去了后面那辆车。   车队出发,一路颠簸。   道路难行,大规模轰炸之后很多城市道路都已被炸毁,只能绕行,车队真正到达市区用时整一小时二十分钟。   这边有一片很大的居民区,其中有防空洞,空袭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水电全停、食物短缺,政府救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救援组织的到来无异雪中送炭。   躲起来的人三三两两地出来,供给队开始有序地分发物资。   医疗队和武装救济队的人员分散开,去搜找救治伤员。   傅凛川回头看了眼谢择星,冲他身边的艾伦示意:“走吧。”   他们这组除了傅凛川,还有另一医生和护士,以及一个手里有枪的救济队成员,准备去稍远一点的街区。   经受空袭之后的城区满目疮痍,随处可见还在燃烧的建筑、倒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和一张张还活着但麻木没有表情的脸。   这样的情景亲眼所见远比言语更震撼,他们一路沉默,连最聒噪的艾伦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流着血的老人倒在废墟里,捂住被炸断的半截腿痛苦呻吟,傅凛川上前去蹲下打开了手中的医疗箱。   处理伤口、止血止痛、打针防感染、缝合包扎,他的动作麻利迅速。   同行的医生和护士在旁救治其他人,傅凛川没有助手,额上很快渗出了汗。谢择星上前去,蹲下从医疗箱里取出药剂。   傅凛川看向他,谢择星的面色如常:“我来配药。”   傅凛川的注意力很快落回自己手上,快速示意他药剂配比。   谢择星以前做过两年医生,这半年他也没少帮着医疗队打下手,做这种活轻车熟路。   他为傅凛川做助手,各自都没有带任何私人情绪,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意思,传递着药剂、器械,配合默契。   旁边艾伦看到这一幕,举起相机,将他们救治伤员的身影一起拍下。   处理完这边的伤员,交代他们可以去广场那头领物资,一行人继续往下一个街区走去。   安静之中只有相机快门不时响起的声音。   傅凛川的视线几次掠过来,看到的都是谢择星抱着相机记录眼前一幕幕时,脸上神情的认真和专注。   谢择星忽然顿住脚步,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他回身四顾,发现声音来自前方一栋半倒塌的民居。   “那边有人。”冲其他人扔下这句,他不等回应第一个跑了过去。   屋中烟尘弥漫,谢择星弯腰进去,眯着眼睛在废墟中搜找。   很快他在一个倒塌的衣柜下方发现了两个蜷缩在一起的孩子,满脸的黑灰,挤在一块正瑟瑟发抖,大的那个看起来有六七岁,小的可能只有一两岁。   他们的母亲倒在身旁,被房梁砸中脑袋血流了满地,早已死去多时。   谢择星只看了一眼,移开视线:“没事了,跟我来。”   他用简单的阿拉伯语安抚两个孩子,帮他们从缝隙中爬出来,护着他们往外走。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走出这栋屋子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猝然响起。   谢择星本能地扑倒,将那两个孩子护在了身下,手臂上传来皮肉划开的尖锐痛感,爆炸的冲击波震荡,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之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冲破硝烟慌乱奔向他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   谢择星恍惚睁开眼,先冲进鼻腔的是消毒水的呛人气味,模糊视野里闯入医护匆匆来去的身影,他的神思逐渐回笼。   他随队去出去,想救那两个孩子,发生了爆炸,之后失去意识……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左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了,小心伤口裂开。”   傅凛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择星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他正在俯身检查自己的输液管。   近距离下,谢择星能清楚看到傅凛川眼下的青黑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他眼睛里也有血丝,疲倦覆面。   谢择星转开眼,脑子里很不舒服,一样疲惫不堪。   “哑炮突然爆炸,你手臂被溅起的砖片割伤,缝了五针,受爆炸冲击波影响,轻微脑震荡。”   傅凛川看向他,眉头蹙着,尽量稳住声音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失态:“幸好那枚哑炮的位置离当时你在的地方有一定距离,否则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   谢择星冲进那栋民居后,他其实立刻便想跟上去,却被绊住,旁边有几个伤员需要处理,同行的医生叫他一起过去。   等他听到爆炸声赶过去,看到谢择星倒在地上,那一刻他近乎魂飞魄散。   好在谢择星只是晕了过去,爆炸的冲击只在他手臂上造成了一点轻伤,否则傅凛川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谢择星却只问:“那两个小孩怎么样了?”   “他们没有事,都只有一点擦伤,已经送去防空洞里,有人照看着,”傅凛川的嗓音嘶哑,“……你在这边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为了救人不顾自己的死活?”   他的语气让谢择星很不舒服,冷淡道:“救援队的工作就是这样,总不能见死不救。”   “工作要求你舍己为人去送死吗?”傅凛川没忍住,疾言厉色,声音里带上了刺。   他没有那么高尚,他来这里只为了谢择星,他无法接受谢择星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其他人之后,在他看来谢择星才是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重要的。   谢择星看着他,静默须臾,开口:“那又怎样?”   这四个字堵住了傅凛川更多没出口的冲动之言。   那又怎样,无论他是不是真的不要命,又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没有谁有资格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尤其是傅凛川。   谢择星耷下眼,不想再说话了。   空气里的沉默几近凝固,直到有护士来出声打破僵局:“傅医生,那边有紧急伤员需要处理,麻烦你去看一下……”   傅凛川深吸一口气,勉强敛回心神:“我马上过去。”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帮谢择星调整了输液速度,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谢择星疲惫闭眼。   他真的很累,他以为的心平气和也是假的,自从傅凛川来到这里,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过去的回忆对他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他真的不愿意再反反复复地想起。   输液还未结束,艾伦忙完手头的工作,特地过来探望受伤的谢择星。   “你怎么样了?还好吧?”艾伦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说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你晕倒了多久吗?爆炸发生时傅医生的表情跟要杀人一样,你晕过去,他抱起你就往回跑,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这人说话时语调总是很夸张,绘声绘色地描述傅凛川当时的表情、神态,中文形容不出来的干脆换成英语。简而言之就是,在爆炸发生谢择星晕过去后,傅凛川就跟疯了一样,像一头暴怒又绝望的野兽,随时可能失控,吓到了很多人。   “他一路抱着你回来基地,动静很大,大家都看到了……”   艾伦抓了抓脑袋,没好意思把那句“你们是旧情人吗”问出口。   虽然看起来确实挺像的……   谢择星不想解释,微微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傅凛川在一小时后回来,谢择星输完液留观时间也到了,正准备走。   进门傅凛川先开口:“刚我语气不好,说了重话,抱歉。”   哪怕明知道谢择星不愿意听,他也语气诚恳地道了歉:“我太紧张了,看到爆炸之后你晕倒很害怕,刚才会口不择言,抱歉。”   傅凛川又一次说。   谢择星停步看向他,房中光线有限,傅凛川的眉头始终蹙着,虽然嘴上说是口不择言,但恰恰口不择言才是他真正内心所想。   “我到这里的第一周,”谢择星语调平静地开口,“带我来的一位老师在去外面派发物资时中枪,当场身亡。我在这里半年,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枪弹炮火声,也每天都能看到有人死去,流血死亡好像已经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来这里的每一个人我想事前都是做过这个准备的。   “至于你,你如果不是真心想做这份工作,或者如你所说只是为了来陪我,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需要,你还是走吧,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不是,我……”   傅凛川试图解释,谢择星先打断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种的蛊一直在这里影响我,我每天看到你都很难受,你在这里总会让我想起从前,做事也无法集中精神。在枪林弹雨里过活分心真的会要人命,你真要是为我好,就离开吧,当我求你。”   谢择星说求他,求他离开。   这几句话真正戳中了傅凛川的死穴,他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道应该怎样改过自新的孩子,无措看着谢择星,哑口无言。   良久,他艰声道:“……等你手上的伤养好,我会离开。”   谢择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又一个拖延的借口,他也无力再跟这个人对峙,转身打算走。   傅凛川却又叫了他一声:“择星。”   谢择星偏过头。   傅凛川很快调整了情绪,看着他的眼睛:“我会走,但是今天的事尽量别再有下次了,以后也多顾及你自己一点,可以吗?”   谢择星的神色微一顿,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迈步离开。 第72章 你也非常重要   谢择星手臂受伤缝了针,也只休息了两天,之后又坚持随队外出。   或许是因为答应了他之后会离开,傅凛川没有了顾忌,出发时直接过来和艾伦换了位置,跟谢择星上了同一辆车。   谢择星看着他坐进车中,眉眼间的情绪很快淡去,目光转向车窗外,手中的相机在车子发动后一直没有放下过。   身边傅凛川忽然问他:“你的相机,能不能给我看看?”   谢择星的镜头对准前方,刚刚经历过爆炸后的一处民居正在燃烧黑烟,他轻轻按下快门,顿了片刻,开口:“有什么好看的?”   傅凛川说:“好奇,你每天都拍了些什么。”   见谢择星没什么反应,他又道:“我过几天就走了,不会再烦着你,只想看看你拍的照片,可以吗?”   静默片刻,谢择星手中的相机递了过来。   傅凛川接过,说了一声谢。   他翻着谢择星拍的这些照片,到这里以后谢择星似乎再没了心思拍那些风花雪月,他的镜头里只有炮火和鲜血,一张一张,触目惊心。   别的战地摄影师或多或少都会追求一些镜头美学之类的东西,谢择星却是个异类,他记录的都是那些最血腥直观的画面,像只为了揭露战争最残酷的那一面真相。   看到最后傅凛川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压抑很沉重,也很……担忧。   “你拍这些,”他斟酌着提醒谢择星,“最后未必能真正让世人看到。”   他说得隐晦,但谢择星心知肚明,战争背后牵涉错综复杂的大国利益,掌握了舆论高地的那些人不会愿意让世人看到所谓真相。这大半年他一直在拍摄这些东西,坚持向外投稿,但无论纸媒网媒,愿意接受者寥寥无几。   他并不在意,无愧于自己就好。   “战争不需要美化。”   谢择星只说了这一句,没兴趣跟身边人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傅凛川也只能沉默,还回相机,咽下了想要劝一劝他的话。   副驾驶座上的领队听不懂中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暂时还不知道傅凛川要走,闲聊间说起昨夜他们收治的一个重伤伤员突然进入易感期失控,注射了抑制剂也不管用,幸好有傅凛川这个腺体科医生在,及时发现了他是少见的易感期失调症,对症下药把人制服了。   “不过无论哪一科的医生,到了这里都得当全科医生用,”领队感叹道,“医生资源实在太紧缺了。”   傅凛川说:“回去我给宣传一下,说不定会有我认识的朋友同事愿意过来。”   领队摇头,对此不抱希望,医生在哪个国家都是体面稳定的高收入人群,来了这里赚得少不说还随时可能搭上性命,没点真正崇高的信仰和坚定信念,没几个人会愿意过来。   光是他们在这边驻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来来去去的人就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批。   傅凛川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跟领队聊起别的。   谢择星的目光落回车窗外,睫毛在清早的晨光里很轻地颤了颤。   他们今天去的是城市另一端的城区,下车后谢择星再没与人交谈过,除了不时按动相机快门,比之前更安静。   傅凛川的目光一直跟随他,那天谢择星说在枪林弹雨里过活分心会要人命,傅凛川当然知道,但控制不住自己。   谢择星倒在硝烟里那一幕始终让他心有余悸,他没办法不在意。   这一带受空袭的情况更糟糕,本就是贫民窟,人口密集,死伤者不计其数。   附近的一间医院也被炸了,伤重者无法就近送医,只能带回基地,其余伤势较轻的就地救治。   他们将伤员集中在车队旁的一处空地上,一众医护穿梭在其中,能处理的先紧急处理,几乎没有停下喘气的时候。   谢择星也在当中帮忙,确实如那位领队所说医生太少了,他这个早就不干这行了的摄影师也不得不亲身上阵,甚至不是帮别人的忙,一些简单的缝合包扎之类的活他都得独自上手。   傅凛川几次回头,看到的都是谢择星绷紧的唇线和下颌,那双黑沉如炬的眼睛里盛着冷静和专注。他是真正怀着信念来到这里,所以愿意豁出命地去救那两个孩子,不计后果。   有护士匆匆过来,焦急说:“傅医生,那边有个孕妇突然要生产难产了,你能不能过去看看?”   孕妇难产,现场没有产科医生,傅凛川至少是个外科医生。   他们基地一共就三名外科医生,一人刚跟着几个重伤员先回去了,一人正在忙着给一名断了手臂的年轻人处理伤口,只能傅凛川过去。   难产妇被挪到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护士告诉傅凛川产妇是臀位生不下来,人已经力竭,出了很多血,肩膀上还有伤。   傅凛川看了一眼,立刻做出决定:“剖腹。”   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具备做剖腹手术的条件,但情况危急,也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但他还需要一位助手。   其他医生都忙得根本停不下来,时间不等人,出去抓人的护士看到刚空下来的谢择星,立刻叫上了他。   傅凛川一抬眼看到跟随护士进来的谢择星,眼神微动。   谢择星扫过来的目光却没有波澜,换上干净的橡胶手套上前,平静问:“我要做什么?”   傅凛川很快敛下心神说:“宫缩间隔两分钟,血压90/60,必须马上手术,准备剖腹产,做麻醉。”   谢择星点头。   他熟练地开始做麻醉前准备。   傅凛川的注意力从谢择星身上转开,产妇的血压还在降,他一边做消毒一边指挥护士准备血浆。   现场条件实在有限,连傅凛川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把人救回来,只能尽力而为。   之后的步骤有条不紊,谁都没再做声,偶尔谢择星传递器械给傅凛川,手指相触又迅速分离。   即使隔着手套,傅凛川也仿佛能感知到他指尖的温度,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谢择星监测着产妇的生命体征,不时调整麻醉剂量,适时提醒傅凛川。   第二次为傅凛川做助手,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傅凛川毕竟不是产科医生,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个手术做得颇为吃力。汗水顺着他额头滑下,将要滴落时,谢择星偏头示意他身后护士帮他擦汗。   护士这才注意到,赶紧将无菌纱布按上傅凛川的额头。   傅凛川抬眼,谢择星的眼眸黑森,始终波澜不惊,他只是在尽职履行一个助手的职责而已。   十几分钟后,傅凛川将浑身青紫的婴儿托出交给谢择星,接着开始为产妇做缝合,再处理她肩膀上的伤口。   谢择星在一旁为婴儿清理呼吸道,一秒、两秒、三秒,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声响起,帐篷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到这一刻谢择星才觉自己一直屏住的呼吸也终于顺畅起来,他将婴儿交给护士,回头时目光触及傅凛川绷紧的侧脸,微一顿,很快转开眼。   手术结束,但产妇失血过多,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他们带出来的血浆有限,不够用了。   傅凛川直接掀起袖子,道:“我是O型阴性血,抽我的吧。”   旁边的护士愣了一下,立刻上前,准备帮他抽血。   谢择星看着针头刺进傅凛川的血管,移开视线,转身先走出了帐篷。   他停步在扑面而来的天光下,发呆片刻,直到有其他人叫他去帮忙,方才回神,大步离开。   救援队天明出来,一直到傍晚才回去基地,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傅凛川救回来的那个产妇和新生的婴孩也被带了回去,婴孩的情况不太好,产妇的身体状况也很虚弱,短时间内都出不了院。   傅凛川忙到深夜,才真正结束工作,疲惫走回宿舍楼。   谢择星和那晚一样,站在走廊上看夜空。   傅凛川看到伫立在走道尽头的那个人,不自觉地停住脚步,也慢下了呼吸。   谢择星转头,也看到了他。   傅凛川犹豫之后走上前,低声问:“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谢择星却问他:“你都要走了,还需要这么拼?”   忙了一整天,做了手术还献了血,也不知道图什么,别人的称赞对傅凛川这样的人来说大抵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也不会稀罕。   傅凛川似乎思考了一下,回答:“我也不是来这里度假的。”   谢择星有一瞬间语塞,就听傅凛川继续说道:“来都来了,能做点事情还是做吧,我不想留遗憾。”   谢择星看着他,藏住了眼底复杂,说:“你留下来吧,比起我,这个地方更需要你。”   傅凛川脸上的欣喜尚未绽放,他下一句接着说:“我会辞职。”   傅凛川似乎愣了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要辞职?”   “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个人要走,我想还是我走比较合适。”   谢择星冷静说:“这里最缺的就是医生,尤其是你这样的外科医生,关键时刻你能救人命,远比我一个摄影记者重要,你既然说了不想留遗憾,那就留下来,我会离开。”   傅凛川沉默下来。   他静静看着就在他眼前的谢择星,有一刻甚至冲动想要将人抱住,但是他不能,谢择星不会接受他,谢择星宁愿自己走也不想再见到他。   “……不用了,”傅凛川再开口的声音有些哑,不想再在谢择星面前失态,他尽量平静说,“我听他们说过两天这边会来两个新招募的医生,我已经跟他们提出了回去南部基地,你留在这里吧,是你先来的,要走也是我走。”   他确实很希望谢择星能回去真正安全的地方,但不该是现在这样因为他被迫做出选择。   “你也很重要,非常重要,”傅凛川接着说,“你也救了那两个孩子,而且,这里的真相没有你们这些记者记录,世人永远不会知道,医生只能救单一的个体,你们才有机会救更多的人,不要妄自菲薄。”   谢择星怔了怔,心里的滋味微妙难言,他能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更做不了救世主,但是傅凛川用这样笃定的语气对他说,他很重要。   他不想对这个人心软,不想因为他的随便几句话就心生动摇,谢择星皱了眉,直觉又是神经元催化剂在作祟,冷下了神色。   “那就这样吧。”   他后退一步,语气也变得冰冷,转身回去了房间。   傅凛川停步在原地,看着已经合上的房门,良久,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抓住的只有一片虚无。   三天后,新招募的医生到岗,傅凛川动身准备去南部。   艾伦听说他要走十分不理解,跑来问谢择星:“他不是才从南部过来的?怎么又回去了?”   谢择星那会儿正心不在焉地在房中整理照片,闻言静了片刻,冷淡道:“不知道。”   艾伦:“啊……”   艾伦离开后过了几分钟,房门再次被敲响,谢择星以为是艾伦去而复返,起身过去直接拉开了门,站在门外的人却是傅凛川。   “我一会儿就随武装救济队的人出发了,”傅凛川说,“你多保重,那天答应的,以后也顾及你自己一点,能做到吗?”   谢择星面色微冷,没有回答他。   傅凛川轻声一叹,不再说这些,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是那本《星河絮语》。   “过两个月是你生日,本来想把这个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可惜没机会了,提前给你吧。”   谢择星没接,摆明了不想要。   “不要?”傅凛川问。   谢择星没什么情绪地道:“不必了,我自己买到了。”   傅凛川看着他的眼睛,以前轻易就能被自己看穿的这双眼睛现在也变得晦暗难懂。直觉告诉他谢择星应该是在说谎,这本摄影集除了德国别的地方买不到,当日谢择星回去巴黎后立刻就辞职来了这里,他不可能买到了书,他只是不想要自己送的而已。   “那算了,”傅凛川点了点头,始终看着他,轻声道,“择星,再见。”   至少这一次,他可以好好跟谢择星说一声再见。   谢择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关上了房门。 第73章 防空警报拉响   楼下传来吉普车发动的引擎轰鸣声,谢择星坐回书桌前,戴上了耳机,继续工作。   他盯着电脑屏幕,很久没有滚动一下鼠标,一直睁着的眼睛也没再眨动过。   直到耳机里再听不到任何杂音。   到入夜,这几天拍摄的照片全部整理完毕,谢择星才想到自己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但也没胃口,随便拆了个袋装面包对付了几口。   艾伦又来敲门,手里拿着那本谢择星之前没收的《星河絮语》,递过来给他。   “傅医生走之前说这是以前问你借的忘了还你,让我拿给你,奇了怪了他怎么不自己来还,我这一个下午都忙忘了。”   谢择星皱眉。   艾伦看着他:“拿着啊。”   谢择星的唇线压平藏住了情绪,伸手接过来,说了一句谢谢。   艾伦离开后他走回书桌边,搁下了手里的摄影集,没有翻开的欲望。   他停步在窗边朝前看去,除了近处的一点灯火,入目皆是漆黑死寂,更远一点的地方,隐约总能听到枪声炮声。   在这里半年多,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些,其实还是不习惯。   傅凛川离开后,基地里众人议论了几句可惜,很快也不再提起。   一如领队所说,这个地方的人来来去去,能待上半年都算是时间长的,谁来谁走都是平常事。   后来谢择星去医疗部帮忙时,又见到了那日他们救回来的那位产妇。   产妇的精神好了一些,用英语向谢择星道谢,她的丈夫死在了空袭轰炸中,如果不是有他们的救治,她自己和孩子肯定也活不下来。   她问起谢择星当日给自己做手术的医生在不在,说也想当面跟他表达感谢。   谢择星沉默了一下,说:“他前两天调去了别的基地,人已经走了。”   产妇的眼神很遗憾,人走了她以后估计没机会亲口跟对方说一声谢了。   “如果你之后能见到他,能不能帮我向他转达感谢?”   面对产妇殷切目光,谢择星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傍晚回去宿舍楼,他刚打开电脑,有新的电邮跳出来,是明煦发来的,关心询问他在这边怎么样了。   这里的网络服务受战火干扰严重,时断时续,尤其这次大规模空袭开始后,市中心的电信大楼被毁,连着断网了数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跟明煦联系。   今日通讯终于恢复了一些,网也能连上了。   明煦说看到这边大规模空袭的新闻,很担心他,问他什么时候打算放弃这份工作回去。   【不过我看到你的死鬼前任也去了那边,稍微放心了点,有他在你至少有个照应,在那边万事保重。】   电邮里附了一张照片截图,是那日他给傅凛川做助手为断腿的老人救治包扎时,艾伦抓拍下的那张,后来被基地当做宣传照,放上了官网。   照片里他和傅凛川都只有一个侧脸,各自神情严肃,正在救治奄奄一息的老人,身后是硝烟弥漫和满目废墟。   谢择星看着照片失神了片刻。   他关掉了电邮,没有回复。   之后的日子,一切变得按部就班,谢择星照旧每天随医疗队外出,早出晚归,一直都很忙。   半个月后,南部那边传来消息,又有基地医生在出外救援时身中流弹,当场毙命了。   那时正是傍晚吃饭的点,很多人在食堂里,聊起这件事一阵唏嘘。在这个地方虽然大家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不是真的就把生死置之了度外,听到这种消息难免感同身受。   “听说是个亚洲人,”知道内情较多的领队说,“刚加入基地不久。”   谢择星一愕,手里的叉子自指间滑下,落在餐盘里“哐”一声响。   艾伦立刻扭头看向他。   谢择星的脸色有些白,脸上的神情呈现出某种诡异的凝滞僵硬感,艾伦看了出来,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个年轻人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帮他问起领队:“是谁知道吗?傅医生刚刚才过去那边,应该不是他吧?”   领队道:“不确定,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但是很抱歉,虽然很不想说,我们基地里亚裔医生据我所知似乎只有他一个。”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同时安静了下来。   没见过的陌生人还好,但活生生的傅医生之前曾经来过这里,跟他们相处过,突然听到他可能遇难了,不免让人悲伤。   谢择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他餐盘里的吃食几乎没有动过。   艾伦下意识叫了他一声:“……你还好吧?”   谢择星在思绪空白间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对方:“我吃完了,先回去了。”   他的嗓子低哑得厉害,几乎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   谢择星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进门先去了洗手间。   冰凉的冷水反复泼上脸,明明没吃什么东西,他却又想干呕。   自从当年心理医生说他可以停药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生出过这种感觉——浑身发冷站不住,连撑在洗手台上的手指也在不自觉地痉挛打着颤。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还要因为那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心里波动,为什么还要这么……难过。   谢择星抬头,看到前方镜子里自己发红的眼睛和惨白的脸,突然觉得厌恶至极。   他自厌自弃,又开始怨恨,怨恨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走出来,如今又功亏一篑。   到底要怎样才能杀死脑子里的蛊,才能彻底地忘掉那个人——   他死了,这个声音忽然冒出来,逐渐占据了谢择星混沌的思绪,一再地重复,他死了,你终于能真正解脱了。   谢择星开始笑,努力地扬起嘴角,想让自己笑得更好看一点,模糊视线里却怎么都难再看清楚。   艾伦兴冲冲地来拍门时,谢择星已经坐回书桌边,盯着白天拍下的照片开始工作。   门没有上锁,直接被艾伦推开了,闯进来的人气喘吁吁,高声说:“不是他!”   谢择星转头看过去,似乎愣了一下。   艾伦快速解释:“我刚联系上傅医生了,他说身亡的是跟他一起出外的一个新加坡来的医生,刚刚加入基地救援组织就出了事,很可惜。”   谢择星的反应有些迟滞,半晌,一直绷紧的咬肌终于骤松下。   艾伦说:“他让我提醒你出外的时候也要小心……我之前没跟你说过,他走之前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只要连得上网,几乎每天都会问我你是不是平安。”   谢择星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也看不出更多的情绪。   艾伦兀自说道:“他好像特别紧张你,虽然我觉得你在这里半年多,其实应该比他更有保命的经验吧,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紧张什么。而且既然这样,他干嘛又要回去南部?之前问他他也不肯说,真是搞不懂。”   艾伦絮絮叨叨又说了什么谢择星其实都没听进去,他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直凝滞不动的视野里终于闯进了流动的色彩,过分明亮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艾伦离开后,谢择星又独自呆坐了片刻,拉开抽屉,拿出了那本《星河絮语》。   这本摄影集起从他第一天拿到起,就躺进了抽屉里没有被他触碰过,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第一次翻开。   一页一页翻过去,他看着这些璀璨星图,明明是他喜欢的,却不由心生烦躁。   最后又将书扔回去,“砰”一声响,他用力推上了抽屉。   这晚谢择星很早就睡了,却睡得不算安稳,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声音,似乎是防空警报声。   随后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四处拍门大声喊:“都起来,快去防空洞!防空警报响了!”   谢择星顿时睡意全消,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他在这里半年多,几乎每个月都会碰上一两回防空警报拉响,虽然最后基本都没事,他却一直很谨慎,并不会掉以轻心。   无所谓生死不代表他会这么草率去送死。   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大部分人都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穿着拖鞋睡衣,一边往下跑一边抱怨。   谢择星只拿了相机,刚推门出去艾伦也从隔壁蹿出来,满脸惊恐:“为什么防空警报会响?这里也会遭受空袭吗?”   这小子进入基地后今天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整个人都是懵的,怕得很。   谢择星很怀疑他这么胆小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安慰他道:“不会有事,附近地带发生空袭这里的防空警报就会响,基地插着联合国的旗帜,一般不会有事。”   艾伦跟着他一路往楼下跑,声音还是抖的,不是很信:“真的不会有事吗?”   “嗯。”   谢择星心里其实也有一闪而过的担忧,他说的只是一般不会有事,但这一轮空袭已经进入白热化,发动军事打击的那方会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到轰炸救援组织基地,谁都说不准。   不好的预感很快成了真。   他们刚跑出宿舍楼,不知是谁一声大喊“快趴下”,身后蓦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顷刻间自后冲袭而来的火光,热浪卷着碎石尘土铺天盖地而下,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奔跑中的众人纷纷掀拍在地上。   刚才还算轻松的气氛陡变,惊恐的尖叫声、哭声、骂声和更急促的脚步声四起。   谢择星感受到背后袭来的滚烫热意,踉跄扑倒地上。   他的耳膜被震得不断嗡响,脸颊擦过粗糙的地面,嘴里尝到一点血腥味。也不过几秒钟,他迅速回神挣扎着爬起来,心脏狂跳,顺手拉起了栽在自己身边快不能动弹的艾伦。   前方有人在高声喊:“这边!快进防空洞!都快点!”   所有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狂奔,防空洞的入口在食堂那边,之前每一次都只是演习,今日才是真正的实战逃命。   “跟着我走。”   谢择星压住发抖的声音,强迫自己冷静,提醒了艾伦一声,踉跄扶着他一起跟随人流朝前跑去。   他在这个瞬间回头朝后看了一眼,导弹投下的地方是几百米后的医疗大楼,五层高的楼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剩余部分陷在火焰中正在扭曲坍塌。   刚才导弹落下时他们身后的宿舍楼帮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否则他们这些人此刻怕都已凶多吉少。   医疗大楼里有他们救回来的伤员和值夜的医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跑了出来……   谢择星的心绪沉到了最谷底,在这时这刻这里所有人都显得这样渺小,在震天炮火里真正如同蝼蚁一般。   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麻木地跟随其他人一起奔逃,保住自己的性命。   十几分钟后,还活着的人都已躲进了防空洞,外面又一次传来导弹爆炸的惊天巨响。   防空洞里却只有近乎压抑的沉默,除了克制的啜泣声,没有人再说话。   谢择星疲惫靠墙滑坐下去,在这个原本寂静安宁的深夜时分,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亲身经历,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性。 第74章 无论如何谢谢   轰炸声持续了一阵,终于停下。   领队打起精神鼓励众人,刚才进防空洞前他已经用卫星电话向外求救,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转移他们。   不甚明亮的室内空间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和茫然。   医疗队的成员开始为众人检查伤势。   气氛很沉重,跑进这里的人没有身受重伤的,但他们熟识的那些同伴,很多都没有进来,夜里在医疗大楼值班的那些人一个也不在。   哭声蔓延,格外压抑。   谢择星听到身边艾伦的闷哼声,把人扶住,借着灯光看清了他背上先前被灼烧的砖石砸出的烫伤痕迹,先帮他处理。   艾伦趴在地上打着哆嗦问:“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谢择星冷静说,“领队刚已经说了,很快会有人来接应转移我们。”   艾伦呜呜咽咽地哭,确实吓坏了。   他摸出手机下意识想联系外界,发出去的讯息不停地转,没能发送成功,这里的通讯彻底断了。   最后也只能放弃。   失望中的艾伦哽咽问:“……医疗大楼里还有很多人,那些伤员,还有医生护士,他们还能回来吗?我昨晚还去过那边,还跟那些护士们聊过天。”   谢择星沉默下去,他不想说没用的安慰假话,谁都知道那些人回不来了。   导弹在防空警报拉响后没几分钟就已投下,生死就在一瞬间,连逃命的可能都没有。   他尽量不去想,为艾伦处理完伤口,又继续去帮其他人的忙。   他自己倒还好,只有脸上的一点擦伤,他却不觉得幸运,在这个地方所谓的幸运也不过是一时的侥幸。   一直忙碌到快天亮,精疲力尽的谢择星才得以坐下喘口气。   艾伦蜷缩在旁边地上已经睡着了,其他人也在伤心和疲惫里接二连三地睡去,唯独他没有丝毫睡意,靠坐在墙边,翻起了自己唯一带出来的相机。   冲进防空洞之前,他在混乱中抓拍了几张照片——导弹轰炸后在烈火里倒塌的医疗大楼、漫天纷洒的黑烟尘土、慌乱逃命惊恐绝望的人们,以及前方墙头上无力飘展陷入火海中的联合国旗帜和会旗……他记录下的这些,是战场之上毫无人性的某些人犯罪的铁证。   后来除了很远处隐约传来的炮弹响声,再没有听到外面其他的动静。   一直到中午,救援队伍终于到来,除了当地的政府军,还有来自南部基地的一支武装救济队。   众人浑浑噩噩地走出防空洞,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处烟尘弥漫疮痍遍地,昨日还好端端的救援基地彻底沦为废墟,远远近近的几栋楼尽数倒塌,只剩一点断壁残垣在残存的火焰里燃烧。   谢择星很艰难地闭了几下眼睛,慢慢适应了乍刺进眼睛里的天光和这无处不在的呛人烟味。   最后他睁开眼,在模糊视野里看到了前方随武装救济队的人下车,焦急奔向自己的傅凛川。   谢择星尚未有反应,他身边艾伦先惊讶出声:“那不是傅医生?他怎么回来了?”   傅凛川大步跑过来,在谢择星身前几步停下,气息还有些喘,用力握了一下拳头,平复住自己焦躁了一整夜的心绪。   “你……还好吗?”   傅凛川的嗓音干哑,从昨夜知道东部基地这边遭遇空袭起,他紧绷的心神就一直没有放松过。   他坚持跟着武装救济队过来接人,原本一日一夜的车程,他们穿越战区,一晚上加一个早上就到了这里。   傅凛川一夜没合眼,之前那次谢择星在爆炸冲击里晕倒的画面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设想最坏的可能,幸好……幸好谢择星还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只有脸上的一点擦伤。   谢择星看到他疲惫双眼里满布的红血丝,下意识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傅凛川被他问得有一瞬间语塞,然后说:“过来接应,这里的人都会先转移去南部基地。”   可他并不是武装救济队的人,如果不是他主动提出,怎么会让他来接应?   刚才领队说,为了尽快赶到,这支武装救济队冒着生命危险穿越战区过来,他们所有人都很感激。谢择星皱了下眉,他并不需要傅凛川这样,傅凛川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这样?   傅凛川从他细微的神情变化里察觉到他的情绪,主动找了个借口:“我们在那边收到消息,这里的医疗队折损了大半人员,我跟过来搭把手,以防路上出现什么状况。”   他在极力撇清,他不是为了谢择星一个人特地过来。   哪怕连旁边咋咋乎乎的艾伦也看出来,他应该就是为了谢择星来的。   谢择星没有再问,傅凛川点了一下头,确认他没事自觉走开去帮助其他受伤人员。   半晌,谢择星转开视线,沾了灰的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上车,拿着自己的相机朝前走去,调整镜头近距离地拍摄前方依旧在燃烧的医疗大楼废墟。   他拍得很专注,将眼前一帧帧的画面逐一记录。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傅凛川的声音:“择星,走吧。”   谢择星手上动作微一滞,转头看去,傅凛川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提醒他:“这里很危险,走吧,大家都上车了,马上要出发了。”   谢择星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关闭了相机镜头。   转身时他的目光掠过不远处一处倒塌的建筑物,忽地一顿,快步跑了过去。   傅凛川一愣,立刻跟上去。   谢择星跑近才停下,倒在干涸血泊里的,是那日傅凛川救回来的那个产妇和她刚出生的孩子,都早已死去多时。   他怔怔看着地上这一大一小的两具尸体,前两天见到时还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从生到死。   傅凛川也认出了她们,眉峰微蹙。   谢择星呐呐道:“……她的孩子新生儿肺炎,刚刚好转,本来这两天就能出院了,就差一点。”   如果她再跑快一点,就能带着孩子脱离险境,可惜没有如果。   傅凛川走上前,蹲下,手掌拂过去,帮最后时刻惊恐睁着眼的女人合上了眼睛。   站起来时他语气平常地冲谢择星说:“她们的尸体这边的政府军会处理,走吧。”   陪着谢择星走到车边,傅凛川很自觉地没有跟上去,去了后面另一辆车。   上车以后他靠进座椅里,放松下来,才觉头疼欲裂。   从昨夜开始,脑子里那根突跳的刺就没有一刻消停过,他必须极力克制,才能不冲动发疯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知道这边出事后,他明明万分后悔答应了谢择星独自去南部,却又不敢后悔,甚至此刻看到谢择星,他都怕自己失态不敢离得谢择星太近。   他必须学会放手,学会保持距离,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可走的路。   车队出发,前往南部基地。   回程走的相对安全的道路,夜晚在一处寂静的山丘地带扎营,食物是分发的干粮,也是南部基地的武装救济队带来的。   昨夜的空袭发生的太突然,他们来不及转移任何东西,所有的物资都毁了,更别提各人的行李,劫后余生的大多数人身上甚至穿的还是睡衣。   所有人都很沉默,即便交谈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低迷消沉的气氛始终笼罩在众人周身。   谢择星安静坐在有风的地方,就着凉水吃干巴的饼干面包,没有跟其他人交流。   傅凛川只跟艾伦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也坐下吃东西,远远看着前方谢择星被夜色描摹出的背影轮廓,没有上前去打扰。   夜色渐深,除了负责守夜的人,其他人都已陆续睡去。   谢择星依旧坐在原地没动,傅凛川犹豫了一下,终于起身走上前,递了瓶矿泉水给他:“艾伦说你昨晚也一夜没睡,明天还要赶路,去睡觉吧。”   谢择星没接,始终看着前方,沉默了一阵,冷淡问:“你睡了吗?”   疑问的句式,声音里带出的哂意却是笃定了这个人昨夜一定没合眼。   傅凛川握着手中的矿泉水瓶,讪讪收回手,解释道:“昨晚过来走的路不安全,不太敢睡。”   谢择星那句“明知道不安全何必要来”到嘴边又咽回,傅凛川一再地撇清不是为了他来,他再多说也没意思。   “以后这里只会越来越不安全,今天之后应该会有很多人退出,”他说,“你想离开还来得及。”   傅凛川却问他:“你会走吗?”   “不会。”谢择星没有犹豫,他昨晚看了一夜那些自己亲手拍下的照片,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想法。   傅凛川点点头:“你之前说死亡在这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我前几天才亲身感受到。新加坡来的李医生,我跟他共事只有一周,那天我们一起随医疗队出外救援,他身中流弹就倒在我前方两米的位置,我尽力了,还是没把他救回来。”   他的声音压得低,缥缈得仿若不真实:“那天我才真正意识到来到这里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确实没有那么高尚,但我也不想打退堂鼓,不想日后回想起来留有遗憾。就像那个产妇,我那天尽力救了,虽然她最后还是死在了轰炸里,至少当时那一刻我确实救下了她。”   夜风里送来不知名的虫鸣声,在这难得寂静的深夜旷野上格外清晰。   谢择星变得愈安静,傅凛川见他不肯听劝去睡觉,便也不想再打扰他,转身准备走时,就听他轻声道:“谢谢。”   傅凛川一愣。   谢择星说:“那个产妇让我转达给你的,她说感谢你救了她和她的孩子。”   傅凛川“唔”了声。   “……其实我好像也应该跟你说声谢,”他看着谢择星,自嘲道,“如果没有去南部,我这两晚应该会恰好排到在医疗大楼值夜,或许就出不来了。”   谢择星似乎也怔了怔,然后淡了声音:“你自己走运而已,跟我没关系。”   傅凛川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   谢择星没有再接话,傅凛川忽然又似想到什么,问他:“你的东西都没带出来,那本摄影集……是不是也没了?你看过了吗?”   谢择星含糊说:“没有。”   傅凛川遗憾道:“算了,都是身外物,以后有机会回去德国再找人买过一本就是了。”   他似乎完全不信谢择星说的自己已经买到了,谢择星也没兴致再解释——从柏林飞回巴黎的那天,他在机场书店里走运找到了一本压箱底的《星河絮语》,来这边之前怕弄丢了,他把书寄给了明煦让对方帮他保管,没有带来这里而已。   傅凛川最后留下一句“再坐一会儿去睡觉吧”,先回了车上。   他坐进副驾驶座,司机和后座其他人都已沉入梦乡,鼾声四起。   傅凛川靠着车窗玻璃,自车外后视镜看向还独坐在原地的那道背影,直到很久以后,谢择星起身走向旁边另一辆车,拉开车门坐进了车中。   傅凛川一直绷紧的心神终于松弛下来。   他耷下眼,听着窗外持续的虫鸣声夹杂在同伴起伏的鼾声里,在接连半个月的持续失眠后难得安稳入眠。 第75章 为他自己说的   傍晚,车队抵达阿什林南部基地。   这边比东部基地规模要小一些,地处两座城市的交界地带,不是军事打击的重点区域,相对安全一些。   但也只是相对。   “我们派人出去东部基地接人时,运送物资进来的车队也在途中碰上了轰炸,损失惨重……”   这边基地负责人的一句话,顿时让所有人心头的阴霾更沉重。   救援组织基地的物资一向先由运输机运送至相邻安全国家,再经由武装车队运进来,每半个月补给一次。车队遭遇轰炸不但意味着接下来半个月基地将面临物资短缺的问题,更说明他们撤离去安全地带的道路也已变得危机重重,短时间内可能都走不了。   谢择星并不关心这些,他本也没打算走。   这次从东部基地转移过来的人员一共有四十多个,无论之后是走是留,都得先安排住处。   这边不比东部基地,住宿条件也有限,都是每两人一间房,谢择星选择了跟艾伦一起住。   所有人都很疲惫,随便吃了点东西每个人领了一份资源包便各自回去了房间,别的事情都得等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再说。   谢择星进门坐下拆开资源包,里面除了一份洗漱生活用品、两套换洗衣服和一双鞋便没有了别的,他想要一台电脑得之后向基地再申请。   唯一庆幸的是之前在东部网络还连得上时,他把自己的那些稿子、照片和其它工作资料全部上传了云端,不至于丢失。   房门开着,艾伦在外面跟其他人聊天,说话声不时飘进来。   “傅医生你也住在这层?你住在哪一间啊?”   “就在隔壁。”傅凛川的声音很低,应该是特别累,之后他又跟艾伦说了什么谢择星没听清也懒得听。   十几分钟后艾伦回来,手里多了个医疗包。   “这傅医生给我们的,他是医疗队的,能拿到额外的医疗物资,说他一个人不需要太多,分给我们一些。”   艾伦大咧咧地说着,丝毫不客气。   他打开医疗包看了看,里面都是一些常见的治疗感冒发烧、头疼脑热和外伤消炎的药。   “哇,这么齐全,真不错。”   谢择星随口接了一句:“你真要是病了,去医疗队一样能拿到药。”   “他们每天忙得很,小毛病就自己吃药呗,免得去麻烦他们。”艾伦倒是觉得有这个医疗包更方便一点。   谢择星的目光自他手中的医疗包掠过,没再说什么。   入夜以后整个基地很快安静下来,经历了导弹空袭和风尘仆仆地赶路,今晚终于能睡个安稳觉,大多数人都早早就睡下了。   旁边床上,艾伦正在说梦话,睡梦中惊恐喊着“空袭来了”,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谢择星靠坐在床头,连续两晚没怎么合眼,他依旧没多少睡意。   这里的夜晚很宁静,不像东部基地,一丁点炮弹声也听不见。   昨夜傅凛川说的话不期然地又闯进脑子里,傅凛川说不会打退堂鼓,在现在医疗队更缺人的情况下,他确实没有了任何理由再让那个人离开。   他自己也不想走,算了……就这样吧。   躺下闭上眼睛之前,谢择星强迫自己屏除思绪,不再去想这些。   这一晚他睡得很沉,清早起来的稍晚,艾伦已经先去了食堂。   谢择星洗漱完也过去时,艾伦和傅凛川以及另一年轻医生三人坐在一起,正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天,看到他艾伦举手挥了挥,叫他过去。   谢择星犹豫了一下,拿了吃食后走过去。   坐下时艾伦热情帮他们介绍,坐在傅凛川身边的是个长相清秀的Beta,名叫迪兰,也是前几天才加入这个救援组织的新人,大学毕业刚工作的医学生,混血儿,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中文比艾伦更好,没什么口音。   对方笑着解释:“我小时候随外祖母回中国生活过七八年,中文差不多也是母语程度。”   艾伦表示很羡慕。   “择星哥,”这个年轻Beta自来熟地称呼起谢择星,“你跟傅医生之前就认识吗?他听说东部基地出事后就很紧张,立刻申请跟着武装队过去接应,我劝他也没听。”   傅凛川去拿了杯咖啡回来,坐下时听到这句,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说:“武装队本来就需要一个随行医生,我又是去过东部基地的人,熟悉那边的情况才主动申请跟去接应。”   迪兰是刚从艾伦那里知道的傅凛川和谢择星是旧识,笑了笑,对这个说法也不知道是信或不信。   谢择星吃着东西没接话,迪兰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让人尴尬的话,继续道:“我才到这里几天,就听说东部基地出了事,这边的情况好像越来越严峻了。之前跟傅医生住一间房的李医生,听别人说也是外出救援的时候中了流弹,这边似乎也不比东部基地安全多少。”   这个话题艾伦感同身受:“确实,他们连救援组织基地都炸,根本有恃无恐。我刚听说有一部分人打算退出了,今天起可以去行政办公室提交申请,之后会一起组织转移。”   “我也听说了,”迪兰道,“本来这次运送物资进来的车队可以顺道把退出的人带走,但是因为碰上轰炸,东西都没了,过来这边的道路也被炸毁了,车队幸存人员已经原路返回,月底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把物资送过来,这段时间大家都得省吃俭用了。”   艾伦闻言心有戚戚。   迪兰将话题引向话少的谢择星:“择星哥,你们呢?会跟其他人一起退出吗?”   傅凛川喝着咖啡,目光转向谢择星,谢择星认真吃东西,淡道:“不会退出。”   “我得考虑一下,”艾伦苦恼道,“我爸以前就是做战地医生死的,我家里除了我妈,只有一个五岁的妹妹。”   “不用逞强,”谢择星开口,“想走就走,是留是走都是个人选择,没有谁会说什么,而且你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要留下来了。”   迪兰笑起来:“我还以为择星哥你会说些大义凛然的话劝艾伦留下。”   谢择星只说:“没必要。”   艾伦问迪兰:“你呢?你走吗?”   对方耸了耸肩:“我倒是无所谓,我才刚来这里,没想这么快就离开。”   一直没做声的傅凛川也开了口,提醒艾伦:“万一你在这边有个三长两短,你妈妈肯定承受不起二次打击,你还是回去吧。”   艾伦讪道:“我再考虑一下吧。”   旁边桌的人在议论前天夜里东部基地的那场空袭,针对的是国际救援组织,新闻出来后国际社会一片抨击的声音,却并不能阻止这场军事行动加快的脚步。   艾伦叹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基地里现在还有些混乱,今日没有组织人员外出。   早餐后谢择星先去行政办公室,想申请一台笔电,这边的负责人抱歉告诉他现在没有了,得等下一批物资送来,可以第一时间给他。   谢择星虽然失望,也只能作罢。   从行政办公室出来,他碰到也来这边办事的傅凛川。   对方叫住他:“我的电脑借你用,要吗?”   谢择星尚未开口,他接着说:“我有手机可以联络外界,平时我要么随队外出要么在医疗队忙,笔电放我那里也没打开过,你先拿去用吧。”   谢择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傅凛川看着他:“把我当普通同事吧,如果别的同事恰好电脑没用,愿意借给你,你会拒绝吗?”   谢择星想了想,他确实不会。   他们一起回去了宿舍楼。   盛夏时分清早的天光也格外炙热,自行政部去宿舍楼有一段距离,他们并肩而行,阳光便也随之在他们周身逶迤曳行。   难得有这样平和相处的时刻,谁都没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上楼后傅凛川进房间去拿笔电,谢择星停步在外面等。   几分钟后傅凛川出来,直接将东西给他:“没有密码,里面没什么要紧的资料,你随便用吧,这边网络比东部基地好一些,你记得工作资料随时上传以免丢了。”   笔电是这边基地分发的物资,谢择星隐约松了口气,他刚有一刻其实在害怕,怕傅凛川拿出的会是从前承载了他全部痛苦记忆的那台,还好不是。   谢择星接过,不尴不尬地说了一声谢谢,这次到确实是为他自己说的。   “……我回去工作了。”   谢择星说完准备进房间,傅凛川叫了他一声,犹豫问:“昨天救援队到的时候我看你一直在拍照,你是不是拍到了当时空袭发生时的照片?”   谢择星没否认:“嗯。”   当时一片混乱中,他确实拍到了第一手照片。   “你打算拿去投稿吗?继续用Aurorion这个名字?”傅凛川提醒他,“照片一旦刊登出来,大家就会知道Aurorion是我们救援组织的人,这里本来也没几个摄影记者,很容易猜到是你。”   谢择星平静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傅凛川无奈说:“你明明心里清楚,你一直以来拍的那些东西,对战争的批判色彩太浓重了,不是某些人乐见的,很有可能会惹上麻烦,否则你也不会用化名投稿是不是?”   谢择星在沉默之后说:“我既然拍了,就不想这些照片只躺在我的相机里。”   傅凛川知道劝不住他,只能道:“小心一点吧。”   谢择星转身进门,房门合上前,他最后说了句:“我有分寸。”   声音很轻,但傅凛川听清楚了。   他一愣,看向已经闭合的房门,心里忽然轻快下来,如释重负地回去了医疗部工作。   房中,谢择星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傅凛川的笔电。   确实很干净,桌面只有几个基础图标,硬盘里除了几篇医学相关文章再没有别的。   他漫不经心地滑动着触控板,连上网,先点开了自己的邮箱。   基地被轰炸的消息传出后,明煦连着发来几封电邮关心他。   谢择星顺手回复:【我没事,在这边一切都好。】   过了几分钟,新的邮件进来,明煦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依旧是劝他离开这里换一份工作,提醒他下次未必就有这样好的运气还能死里逃生。   谢择星比他更清楚能活下来只是侥幸,下次的事情,没有谁能做保准。   但他喜欢这份工作,哪怕危机重重,他在这里过得很充实,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也一样不想打退堂鼓。   谢择星发呆间,桌上的笔电自动跳转至屏保,是一组星空图。   谢择星看到慢了一拍反应过来,都是从前他亲手拍下陆续分享给傅凛川的那些照片。   他盯着屏幕出神,一帧帧的星空在他眼前缓慢轮转,明暗浮动间,拉回他一些早已久远的思绪。   那是他以为早就遗忘了的,在那些痛苦和伤害之前,他和傅凛川的从前。   屏幕彻底暗下进入了休眠,谢择星的脸浮现在前方黑色镜面上,模糊的一个轮廓,如被定住了一般,很久没动。 第76章 易感期快到了   短短几天,大多数人都已恢复正常,伤痛之后总要打起精神继续生活。   三天后,基地组织人员外出。   谢择星报了名,一早起床先去食堂用早餐。   话题依旧是东部基地那夜的空袭,谢择星拍下的那几张轰炸现场照片上了欧洲发行量最大的日报,舆论反响十分轰动。   这里大部人都在网上看过了照片,纷纷议论起是谁拍的。有跟谢择星熟识的同事过来问他,他含糊带过,没承认也没否认。   拿了吃食坐下时,艾伦小声问他:“真是你拍的啊?我记得你当时把我推进防空洞后,自己抱着相机还在外面半天没进来……”   谢择星轻颔首:“嗯。”   艾伦佩服道:“我那时人都懵了,那种情况下你竟然还能拍下那些照片,真厉害。”   谢择星平淡道:“职业习惯而已。”   “我就还没有这种职业习惯,果然差得远,”艾伦啧啧感叹,“不过这次你拍的这些照片能见报,还是在这种体量的主流报纸上,也是奇了。”   谢择星说:“可能因为炸的是国际救援组织基地吧,那些利益集团背后也在博弈,不可能真哄骗全世界。”   所以只要有一点向世人展示战争真相的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他们说着话,傅凛川和迪兰进来食堂,艾伦举手,热情招呼他们过来一起坐。   谢择星低了头吃东西,没再做声。   傅凛川他们过来坐下,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迪兰也大咧咧地问起谢择星照片是不是他拍的。   不等谢择星开口,傅凛川先岔开话题,问他和艾伦:“你们今天出去吗?”   艾伦点头:“去啊,反正在这里也没事,不出去闷死了。”   这小子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空袭之后吓得连做了几晚噩梦,在其他很多人已经准备退出时下他反而没有下定决心,还积极报名随队外出救援。   至于谢择星,很随意地“嗯”了声,就算回答了傅凛川。   吃完早餐,救援队准备出发。   上车前傅凛川叫住谢择星,问他:“我在这里你会分心吗?”   “……”那时是谢择星自己说的,看到他就很难受,做事分心无法集中精神,谢择星讪道,“我还有的选择吗?”   傅凛川提醒他:“你是一个专业的摄影师、记者,工作的时候就专心工作,没必要因为我这种不知所谓的人浪费心神。”   谢择星一哂,像是在嘲讽他的有自知之明。   后方吉普车里迪兰探出脑袋,叫了傅凛川一声:“傅医生,这边,上车了。”   “注意安全。”傅凛川最后留下这句,转身离开。   先上车的艾伦朝走过去的人喊:“这边还有两个位置,坐这里吗?”   傅凛川微微摇头,走去了后方上车。   谢择星坐进车中,艾伦好奇问:“你俩还没和好啊?”   谢择星没理他。   艾伦感叹:“没准哪天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何必呢。”   谢择星沉默靠向座椅背,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车队出发,今天要去稍远一点的城镇分发物资。   这边虽也经受过空袭轰炸,总体情况要比东部好不少,医疗队的压力相对小一些,除了救治伤员,今日他们还要为这边的儿童做一次体检义诊。   分发物资和义诊的地方都在城中一处公园的广场上,两边分开有序排队,有条不紊。   这边的普通平民精神面貌不算太差,至少不是之前看到的那样人人眼神麻木空洞,孩子们在一起推推搡搡,还有欢笑声。   谢择星不时按下快门,记录眼前的一幕幕。   艾伦过来,凑近他说:“迪兰还真是走到哪里都跟着傅医生啊,这小子也是腺体外科的实习医生,好像特别崇拜傅医生。我昨天听他说他把傅医生那篇文章和手术录像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知道了傅医生在这边后,特地报名来这里的,为了跟着傅医生学习。”   谢择星的目光掠过去,傅凛川正弯腰在给一个几岁大的孩童看诊,迪兰在一旁做助手,不时递东西跟他交流。   艾伦犹自说道:“我问他怎么知道的傅医生在这里,他说以前念书时听过傅医生在国际学术交流会上的演讲,记得他的长相,无意中看到我上次拍的你们的照片,认出了他就过来了。   “我看那张照片上你俩都戴着口罩就一个侧脸,也不知道他怎么认出来的,那小子根本是来追星的吧……他也是运气好,真能做成傅医生的‘学生’。”   “运气好吗?”   谢择星不咸不淡地说了这句。   以前傅凛川手下那些实习生都特别怕他,谢择星从前不理解,现在想来自己那时一直被他绅士温和的表象骗了,他对待学生大概十分严厉甚至苛刻。   艾伦笑嘻嘻地道:“我要是学医,我也想做他学生啊。”   谢择星扔下句“现在改行还来得及”,转身去了别处。   有别的医生恰好需要助手,谢择星过去帮忙。   一名八九岁大的男孩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不断翻着眼白,旁边送他过来的家长正快速说着什么,谢择星只学了点简单的阿拉伯语,听不太明白。   但他看到这孩子的模样,猜测或许是癫痫发作。   跪蹲在地上的医生正在为男孩做急救,神色冷静镇定,谢择星用英语问:“我要做什么?”   “让他保持侧卧,防止窒息,固定住他的髋部,他抽搐的时间太长了,需要药物干预。”   谢择星立刻蹲下,按照对方吩咐的操作。   医生快速打开医疗箱,取出了一个金属盒翻开,里面排列着两支预充式注射器,是癫痫急救的直肠用药。   谢择星看着他动作麻利地拆开包装袋,在顶端涂上润滑剂,拉下男孩的裤子,接着将针管插入直肠几厘米处,缓缓推注进药剂:“计时。”   谢择星立刻看向自己的手表,配合点头。   一分钟、两分钟……男孩四肢颤动的幅度逐渐减弱。   谢择星按住对方的双手松下时,才觉自己出了满手心的汗。   对面的医生正在跟男孩家长交代着什么,他的阿拉伯语很流利。之后才转头冲谢择星点了点头,用中文说:“谢谢。”   谢择星一愣,看清楚他口罩上方黑色的眼睛,也是个亚洲人。   “我是新加坡人,叫李彦文,是一名神经外科医生。”他自我介绍道。   谢择星立刻想到之前那位牺牲了的从新加坡来的李医生,就听对方解释:“之前那位李医生是我堂哥,他出事之后我来这边本来是打算将他的骨灰带回去,因为运送物资的车队碰上轰炸,没有按时过来无法带我走,我也暂时滞留在了这里。”   谢择星表示理解,也简单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在这里的职业。   这位李医生闻言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也是医生或者护士。”   谢择星说:“以前是做过医生,后来辞职了,在这里能帮忙就帮忙。”   对方向他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谢择星倒是更佩服这位李医生,家里人才在这边出了事,他只是过来带骨灰回去,滞留下来后竟然也临时加入了医疗救援队。   回程时看到那位李医生跟傅凛川他们上了同一辆车,谢择星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傅凛川的室友。   自己这几天一直在房间里处理稿件和照片,根本没关注过这个基地里的其他人。   后方的吉普车内,副驾的李彦文忽然转头问傅凛川:“傅医生,之前给我做助手的摄影师,他也是中国人,你跟他认识吗?”   傅凛川不动声色道:“算认识。”   “他很厉害啊,听别人说东部基地空袭现场那些照片,似乎就是他拍的,没想到他还懂医术,”李彦文夸赞着谢择星,想了想又添上一句,“长得也好看。”   旁边迪兰笑起来:“李医生,择星哥长得好不好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吧,他跟你一样都是Alpha.”   李彦文说:“对美的欣赏跟性别无关。”   傅凛川转开视线,没有加入他们的话题。   他们今天带回了个腺体受损的孩子,到基地后傅凛川直接去医疗部紧急处理。   迪兰跟上去,傅凛川示意他不用,让他先去吃晚饭。   迪兰不肯:“我想多学一学,我跟你一起去吧。”   傅凛川最后没再说什么,带他一起走了。   艾伦下车时恰好听到迪兰这句,看着他们背影远去,挑了挑眉。   在食堂坐下吃饭时他顺口跟谢择星八卦:“迪兰真这么好学吗?宁愿不吃饭也要跟着傅医生去干活,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心思不单纯?”   谢择星低头吃东西,慢吞吞地说:“别背后议论别人。”   艾伦又说了句:“傅医生脾气真好啊,也走哪里都带着迪兰。”   他就是好奇,在这个地方每天苦哈哈的,难得有可以八卦的东西。   他也没忘了谢择星和傅凛川疑似旧情人的关系,傅凛川甚至为了谢择星特地连夜跑去东部接人,如果迪兰真的不只是想跟着傅凛川学习,啧……   李彦文端着餐盘过来坐下,问他们:“不介意我一起吧?”   谢择星微一颔首,示意他坐。   李彦文刚听到了艾伦议论傅凛川的那句话,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为什么。”   艾伦看着他:“为什么?”   “迪兰家里有背景,”李彦文解释说,“他的Alpha父亲是联合国高官,这边招医生要求至少要有两年工作经验,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其实根本不符合这里的招聘条件,破例过来的。迪兰一到这边,基地负责人就找傅医生谈过话,让他带着迪兰。迪兰来这里干一阵,算是积累政治资本,又可以跟傅医生学习,何乐不为。”   谢择星闻言几不可察地蹙眉。   艾伦“啊”一声:“那这里这么危险,他父亲不怕他出事吗?”   “南部基地还好,”李彦文说,“比东边安全,而且出门都有武装队的跟着,自己小心一点应该没事。我哥只是太倒霉了,他中的流弹是出自这里当地人的猎枪,说起来真是冤枉。”   艾伦问:“李医生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李彦文解释道:“我来给我哥办后事,跟那些基地负责人周旋打交道,知道点内情而已,而且我跟傅医生一间房,也大致听他说过。傅医生应该也挺烦的,但不想在这里得罪人,其实他也很无奈。   “我之前有想过既然来了这边,加上我还会阿拉伯语,要不留这里算了当完成我哥的遗志。但这边并没有我想象中纯粹,所以一直在犹豫,今天跟着出去了一趟,更发现在这里干活确实不容易,所以有了决定。”   艾伦本以为他会说决定走,这位李医生的目光落向谢择星,却说:“我打算留下来。”   谢择星心不在焉,始终低头在吃东西,一无所觉。   艾伦瞥见李彦文笑吟吟看着谢择星的目光:“……”   夜深,旁边床上的艾伦又说起了梦话,谢择星翻来覆去心神不宁。   身体里熟悉的燥热冒出来,他坐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然后才意识到,他是易感期快到了。   他从东部来这里什么都没带,身上自然不可能有抑制药片,愣了半天想起刚到这里时傅凛川给的那个医疗包,回去房间从柜子上拿下来拉开了拉链。   里面药剂确实很齐全,唯独没有易感期抑制药片。   谢择星皱了下眉,看看时间还没到十二点,转身出了房门。   这个点基地很安静,除了守夜的人不见其他身影,灯光也黯淡。他快步走去另一栋楼的医疗部,进门见值夜的护士在打瞌睡,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对方,傅凛川的身影自医生办公室走了出来。   谢择星顿住脚步,没想到今晚在这里值夜的医生是傅凛川。   傅凛川手里拿着水杯,正要去打热水,看到出现在眼前的谢择星也愣了愣。   他迅速回神,先开口:“……有事?”   谢择星到嘴边的话瞬间不想再说,转身又打算走。   傅凛川叫住他,意识到什么:“择星,你是不是,易感期快到了?” 第77章 信息素的气味   易感期每三个月一次,几乎都是在固定的日子,谢择星的易感期差不多就在这个月下旬,傅凛川记得很清楚。   “下周,”既然被问起,谢择星索性坦荡说,“我来想拿点抑制药片。”   傅凛川点头:“你跟我来。”   他带谢择星去药房,顺手搁下手中那个保温杯,谢择星瞥见,目光滞了滞。   几年前自己送他的生日礼物他还在用着,甚至带来了这里。   谢择星转开眼,只觉得讽刺,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傅凛川仔细地在柜子里翻找,谢择星停步在一旁,耷下眼盯着灯光在自己脚下拖出的影子发呆,沉默不言。   十几分钟后,傅凛川无奈停手,回头与他说:“抑制药片没有库存了。”   谢择星皱眉,他没想到这里竟然没有抑制药片,也只能作罢:“算了,我去找别人借吧。”   “可能借不到,”傅凛川说,“除非有东部基地过来的人身上带了,这边的人手里应该都没有抑制药片。”   见谢择星不是很明白,他解释道:“半年前这边发生了一件事,当时也是空袭,持续了一周多,附近城镇的居民大多躲进了防空洞避难所中,结果有一处避难所里发生了意外。有几个Alpha进入易感期,因为没有抑制药导致信息素失控,影响其他Alpha集体发狂暴动,围剿了当时跟他们一起的Omega,甚至Beta,还闹出了人命。”   谢择星愣了愣,这件事情发生时他刚加入这个救援组织不久,在东部也听别人议论过,但不清楚当中的细节。   傅凛川接着说:“当时这边基地的人比当地政府军先一步赶到救援,打开那个防空洞的门,里面的情形十分惨烈,那些Omega和Beta被集体轮奸,很多人都已奄奄一息甚至死亡,失控的Alpha在斗殴,非死即伤。   “那之后这边基地医疗队每次出外送药,先送的都是抑制药片,尽可能多地分发出去。几乎每次新的补给一到就会全部送出,甚至不再给内部人员留,只给基地里这些Alpha发注射式抑制剂,让大家进入易感期后自行打针。”   谢择星听懂了,抑制药片早就发完了,新的补给还没到,药房里也没有。东部基地那些同事都跟他一样两手空空逃难过来,手里更不可能有药片,他想借也借不到。   “注射式抑制剂呢?还有吗?”   傅凛川带上柜门,说:“去医生办公室吧,那边有。”   他们回去办公室,谢择星没有跟着进门,就在外面等。   傅凛川很快拿出来两支药,递给他:“进入易感期后再注射。”   谢择星接过,注射式抑制剂就是很麻烦,不能提前用,非得真正进入易感期之后才能进行注射。而易感期之前这几天的反应因人而异,有人完全没感觉,有人比如他总是很难受,燥热难耐,尤其是在被标记以后。   他有些难堪,干巴巴地说了一声谢就要走,傅凛川又递过来一盒包装看着像糖片的东西,说:“这个也拿着吧,早晚吃一片,不能抑制易感期,但可以降低不适,免得晚上睡不好。”   谢择星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傅凛川道:“回去吧,吃一片这个糖好好睡一觉,晚安。”   谢择星的手指收紧,握住了掌心的糖片罐子,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快十二点半,艾伦已经睡沉,正在打鼾。   谢择星没有开灯,在黑暗中靠坐床头轻轻拧开了手里的糖罐,倒出一片含进了嘴里,薄荷糖的味道,带了一点甜。   他躺下慢慢咀嚼着嘴里的糖,舌尖上只剩下最后一丁点味道时,身体里的燥意终于渐渐平复,困意来袭,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有了傅凛川给的糖片,易感期之前这一周总算没那么难熬,谢择星每隔一天随队外出一次,其余时间都在房中整理自己的稿件和照片,很快适应了南部基地这边的生活节奏。   傅凛川还是很忙,每天脚不沾地,即使他们就住在隔壁也难得碰上,碰上了也大抵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那位个性开朗的李医生很快跟谢择星和艾伦混熟了,每次外出都跟他们一辆车,由谢择星给他做助手,谢择星也乐得帮忙。   又一次在外忙碌到快傍晚,李彦文正给一名手臂被流弹擦伤的小女孩包扎,回头见谢择星面色发红双目无神,问他:“你是不是中暑了?”   谢择星反应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嗓音略哑:“应该不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你去旁边坐着吧,”李彦文提醒他,“喝口水,这里我一个人能搞定。”   谢择星没有逞强,起身走去旁边开阔有风的地方坐下,从背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猛灌了一大口。   他不是中暑,应该是要真正进入易感期了,好在马上就能收工,回去得赶紧注射抑制剂。   不远处一直注意着谢择星一举一动的傅凛川看到这一幕,立刻猜到了他是什么状况,不放心地想要上前。   旁边迪兰出声:“傅医生,那边还有个老人眼睛受伤了,正在流血,需要处理。”   傅凛川迈出去的脚步顿住,握了一下拳头,只能转身先去处理伤员。   黄昏时分,救援队结束工作,启程回基地。   谢择星坐进车中后就靠着车窗玻璃闭了眼,他刚把糖罐里最后一片糖也吃了,勉强压住一点心头躁动,不想在人前失态,只能忍耐。   旁人只以为他是太疲倦了,李彦文几次回头,看到他越来越红的脸色,也猜到了他可能是易感期将至,一再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车开回基地,傅凛川一下车便看到谢择星匆匆走进宿舍楼的背影,他想跟上去,却被医疗队的领队叫住。   谢择星刚一进房间,立刻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支抑制剂。   跟进来的李彦文说:“我帮你注射吧,你坐着。”   谢择星没有拒绝,虽然被别人看到自己进入易感状态很难堪,但他这会儿手抖得根本拿不住针管,只能麻烦这位李医生。   药水顺着针头推入静脉,谢择星深呼吸,缓了好几分钟才睁开眼,身体里过度堆积的燥热不适终于在逐渐退潮。   李彦文担忧看着他:“还好吗?”   谢择星点了一下头:“谢谢。”   “你今天不该出去的,”李彦文说,“还好回来得及时。”   谢择星含糊道:“早上出门的时候忘了。”   其实是他原本估计明天才会真正进入易感状态,没想到提前了,才会弄得这样狼狈。   “已经没事了,”李彦文站直起身,打量他的脸色,“下次多注意点就好。”   “嗯。”谢择星疲惫颔首。   李彦文帮他收拾起医疗垃圾,顺口跟他闲聊:“你的信息素味道,挺好闻的。”   谢择星的面色微变,他虽然贴着腺体贴,但进入易感状态后气味自腺体贴下泄出实属平常。这本没什么,只是过去的经历让他对被另一个Alpha称赞信息素味道好闻有些反应过敏,表现在脸上便也忘了藏住情绪。   李彦文注意到了,跟他道歉:“我无意冒犯,只是说实话而已。”   谢择星皱眉道:“Alpha之间信息素互相排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的信息素好闻?”   他问得过于直白,如果换两个人或者换个语境,这样的对话其实称得上暧昧,但谢择星此刻受易感状态影响,并不十分理智,神情里的不理解也是真的。   李彦文看着他,静了一瞬,却问:“你跟傅医生,你们是旧情人关系吗?”   谢择星的眉蹙得愈紧。   李彦文解释:“我猜的,他之前坚持要去东部基地接应你们,我本来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看到你才猜到了原因。他脖子上挂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看起来很宝贝,我不是想窥探隐私,只是想确定一下。”   谢择星莫名其妙:“确定什么?”   “其实无论你们从前是什么关系都好,”李彦文说,“我只是想确定你们现在如果不是在交往中,我是不是可以追你?”   谢择星沉默下来,片刻后说:“我跟他没关系。但是你也放弃吧,我来这里只为了工作,没有任何除此以外的想法,绝无可能,无论是跟谁。”   半开的房门外,被领队绊住晚一步上来的傅凛川驻足,听着房中隐约传出的声音出神片刻,转身回去了隔壁房间。   之后谢择星体内的易感期潮热压下,终于放松下来。   第二天他也没再出门,到傍晚时继续注射了第二针,虽然易感期完全过去还需要三天,已经不再是困扰。   李彦文特地抽空回来宿舍楼帮忙,谢择星自己先已注射完毕,没再麻烦他。   李彦文很无奈:“你不会是被我昨天那番话吓到了,连朋友也不打算跟我做了吧?”   谢择星认真说:“你只要放弃那些想法,我们可以做朋友,否则不行。”   对方不甘心地问:“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没有。”谢择星斩钉截铁道。   “那位傅医生呢?”李彦文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是他,有可能吗?”   谢择星眉目间的情绪不显:“我昨天说了绝无可能,无论是跟谁。”   对方叹气:“好吧。”   李彦文离开后,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艾伦进来,他这两天去行政办公室帮忙,忙到这会儿才回来,没想到会撞见这不尴不尬的一幕。   “这位李医生倒是挺直接的,”艾伦嘀咕,问谢择星,“你是不是特别招Alpha同类的那一类人啊?”   谢择星不想理他,艾伦自顾自地说道:“追过你的Alpha应该挺多的吧?看得出来。”   谢择星只觉得自己倒霉,他所有的不幸都是从“招Alpha同类”开始。   艾伦笑嘻嘻地举手表示自己对他绝对只是纯友谊,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说笑几句后看到桌上拆开注射完毕的抑制剂又好奇问:“你这几天易感期吗?”   谢择星随意“嗯”了声。   艾伦大大咧咧的,跟他一间房竟然完全没察觉,只是很奇怪:“你这抑制剂从哪里来的?我们刚到这里时我就去找医疗队要过抑制药片,他们说抑制药片和抑制剂之前都分配完了,要等到下一批物资送过来才有,还好我的易感期还在下个月。”   谢择星一愣:“抑制剂也分配完了?”   “是啊,”艾伦肯定道,“好像说之前给南部基地的这些Alpha每人分了两支,全部分完了。我们这些后到的,要是等不到物资补给就进入易感期,那有的受了。”   谢择星看向桌上已经空了的抑制剂针管……傅凛川那晚回去医生办公室拿的,其实是他自己的那份吗?   谢择星开始坐立不安,他不想欠傅凛川人情,早知道抑制剂是傅凛川特地让给他的,他宁愿不要。   而且他如果没记错,傅凛川每次的易感期跟他差不多都在同一时间,最多只比他晚一两天。   艾伦一脸疑惑看着他,谢择星没解释,只问:“傅医生……回来了吗?”   “我刚路过他们房间好像没看到,”艾伦说,“他今晚在医疗楼值夜班吧,我在行政办公室看过排班表,估计不会回来了。”   那之后谢择星始终心神不宁,没法再集中精神工作,索性关了电脑。   他独坐在书桌前发呆,一直到夜深。   艾伦已经睡去,窗外远远传来一阵犬吠声,拉回了谢择星杂乱无章的心绪。   片刻后他站起来,转身出门,再次走去了医疗部大楼。   值班的护士告诉他傅凛川不在办公室:“傅医生好像去楼上了,你要不在这里等一下?”   谢择星犹豫之后说:“我自己上去找他吧。”   他顺着楼梯上楼,这里的医疗楼只有三层,挨个房间找过去,最后在三楼手术间旁的更衣室门外停下。   即使关着门,也能嗅到里面隐约飘出的Alpha信息素的气味,谢择星强迫自己镇定,颤抖的手抬起敲向房门。 第78章 并非非我不可   更衣室里响起器物倒地的哐当声响,很快又没了动静。   谢择星再次敲门:“是我,开门。”   停了片刻,傅凛川沙哑声音传出:“什么事?”   “你先开门,”谢择星没有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易感期到了。”   傅凛川疲惫道:“我没事,你不用管了,回去吧。”   谢择星的声音冷硬:“我也不想管你,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开门。”   他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更衣室的门终于从里面拉开,傅凛川开了门又迅速往后退,跟站在门边的谢择星拉开距离。   谢择星走进去一步,视线落过去——傅凛川上半身赤裸,浑身大汗,头发被汗水完全打湿一缕一缕地耷下,潮热在他脸上显出不正常的红晕,眼里也有泛滥的红血丝,眉头无意识地紧蹙着,像在极力克制忍耐。   他的两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手腕被麻绳死死捆住,退回了离房门最远的一个角落靠墙站着,勉力支撑住身体,分外狼狈。   谢择星一眼看到他挂在脖子上的戒指。   自从来到这里为了方便工作,这两枚一样的戒指就被傅凛川用黑绳一起串了起来。   谢择星早就不要了的东西被他这样贴身戴着,视若珍宝。   对上谢择星直白审视的目光,傅凛川有些难堪:“你走吧,我一会儿会注射抑制剂……”   “你还有抑制剂吗?”谢择星凉声打断他,“每个人只分了两支,药房库存里早就没有了,你让给了我,你去哪里再变出抑制剂来?”   傅凛川哑口无言。   确实没有了,所以他只能靠意志强撑。   将自己反锁在这里戴上手套捆住手腕,是怕自己发狂之后会抓烂腺体,他见过太过陷入易感状态失控变得毫无理智可言的Alpha,能不靠药剂撑过易感期还不见血者寥寥无几,他只能尽可能地避免。   谢择星的言语里依旧带了刺:“把抑制剂让给我,自己被迫落到这种境地,何必呢?你觉得你很伟大吗?我需要你这么做?”   “择星。”   这两个字自傅凛川干涩的喉间挤出,很低很沉,阻止了谢择星更多没有冲口而出的话。   “没有抑制药剂,你进入易感状态后会比我更难受,我熬一熬还有可能撑过去,你被标记过,只会更痛苦。”   “标记”这两个字就像某种禁忌忌讳,这么久以来一直避而不谈却心知肚明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挑破。   傅凛川盯着谢择星面色僵硬的脸,哑道:“你没有欠我的,是我欠了你,我把抑制药让给你是应该的,你真的不用管我。”   谢择星沉默下来,低了头,又像那夜他来这里问这个人拿药时一样,盯着自己脚下拖出的影子,身形静止不动,让人看不透。   室内光线昏冥,无形的缄默在其中,逐渐凝固成压得他们两个人都无法喘上气的实质重量。   先打破僵局的依旧是傅凛川,他变得愈焦躁,呼吸不稳地催促谢择星:“你走吧。”   见不到还好,现在谢择星就在他面前,在他即将理智溃散的这一刻,他必须竭尽全力跟本能作斗争,才能勉强压制住身体里的那些恶念和冲动,一退再退,跟谢择星保持距离,不敢上前靠得他太近。   谢择星重新抬了眼,看向他:“你有多大能耐,觉得自己能撑过这五天的易感期?”   “先熬过今晚……”   傅凛川其实也底气不足,他不知道自己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只能强撑。   易感期最难熬的是第一个晚上,腺体激素水平过度活跃,会把正常人变成彻底失去理性的兽类,只要能熬过去,天亮之后就能好一些。   “天亮以后别人来上班,看到你这副样子,不难看吗?”谢择星奚落他。   傅凛川颓然苦笑:“我考虑不了那么多。”   隔着一整间更衣室几米的距离,又一次各自陷入沉默中。   谢择星能清楚听到傅凛川的呼吸声,同为Alpha他太清楚进入易感状态后克制硬扛是什么滋味,跟生理本能对抗的极端痛苦,并非意志力强大就一定能捱过去。   “你不欠我,”谢择星再开口,冷淡撇清,“以前的恩怨早就算清楚了,你坐了牢在法律上已经不再欠我的,我不会再问你讨要什么。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欠了你的人情,虽然并非我本意,我还给你。”   他的目光掠过傅凛川比先前更红更深黯的眼睛,睫毛轻颤了一下,慢慢闭眼,抬手撕下了后颈的腺体贴,释出信息素。   Omega的信息素能安抚易感失控的Alpha,他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对傅凛川有没有用……应该是有用的,傅凛川标记过他,并且从未排斥过他的信息素。   嗅到冲进鼻腔的木质冷香,傅凛川颤抖的瞳孔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择星,到嘴边的拒绝话终究说不出口。   他想要上前去抱住谢择星,想跟他亲密耳鬓厮磨,却似被定在了原地,双脚沉重得迈不开步伐,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不敢释出信息素回应。   谢择星并不好受,他自己的易感期还没有完全过去,傅凛川哪怕有意压抑不释放信息素,但仅仅无意识散出的这些就已足够让他口干舌燥,被抑制剂压下的身体燥热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样的反应让谢择星分外难堪,他不想表现出来,收紧的指尖将掌心掐出了血,才能强迫自己坚持,没有当场落荒而逃。   傅凛川已经站不住地滑坐到地上,肩背佝偻深弯下腰,身上的热汗流得更多。他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味道,蜷缩的身体发着抖,后悔且自责,更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陷入了另一种心理上的极度狼狈失控中。   即便是这样最亲密的信息素安抚,他们之间隔着这几米的空间距离,却像隔着一整条无法逾越的银河,谁也迈不过去。   第一轮的潮热终于压下,傅凛川瘫坐在地上,像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大汗淋漓。他愧于再抬头直视谢择星的眼睛,低哑嗓子里模糊挤出一个音:“谢谢。”   谢择星疲惫靠向身后墙壁,没做声。   傅凛川缓过来一些,低声提醒他:“你回去吧,我已经好多了,今晚,多谢。”   时间已经至凌晨,每轮潮热之间一般会间隔六至八个小时,他这个情况刚好能撑到天亮。   谢择星也不想再待在这里,静了静,留下句“你自己小心”,转身离开。   傅凛川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缓缓抬眼,看向谢择星先前站的位置,那里只留下一道门外落进来的寂寥光影。   谢择星这一整晚都没睡安稳,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不记得多少只觉得疲倦至极。   才七点不到,艾伦还没醒,他挣扎着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凉水浇上脸,刺激着他的面部神经,才觉终于清醒了一些。   出门时路过隔壁房间,谢择星停步,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傅凛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值完夜班回来了,第二轮潮热也许已经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帮忙。   心神不宁间,房门忽然从里面拉开,出来的人却是李彦文。   对方看到他先是挑眉,随即明白过来:“你过来看傅医生?他半小时前刚回来,脸色很差,也进入了易感期。”   谢择星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彦文说:“我给了他一支抑制剂,已经注射完,应该还好,刚睡下了。”   谢择星有些意外,李彦文解释:“我也只有两支,易感期就在下个月月初,我担心物资补给月底前不能到,所以只能给他一支。注射一支抑制剂不能完全压制易感期潮热,不过总比一点没有好。”   他说着让开半边身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谢择星摇头:“算了,我去食堂。”   李彦文和他一起下楼,随口问他:“我也是刚知道库存里抑制剂都分配完了,所以你手里那两支其实是傅医生的?”   谢择星含糊“嗯”了声。   “他对你真不错,”李彦文感叹,“不过我给了他一支我的药,就算送你的那两支里其中之一是我的份吧。”   谢择星跟他说谢。   “不用。”李彦文笑起来,“其实说到傅医生,我还挺佩服他,不用任何抑制药物熬了一晚上竟然没受伤,厉害啊。”   谢择星没接话,沉默走了一段路,忽然问他:“你是神经外科医生,你知不知道那种可以影响人默认模式神经网络的神经元催化剂。”   李彦文一愣:“神经元催化剂?”   “……就是可以控制人的情感和意志,”谢择星有些难以启齿,斟酌着词语,“类似于种蛊,以信息素作为媒介来影响默认模式网络。”   李彦文想了想说:“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精密的器官,上千亿神经细胞分布其中错综复杂,人类对它的研究至今还十分有限,包括你说的默认模式网络也是。以信息素为媒介影响默认模式网络来控制人的情感和意志,说实话我闻所未闻。”   谢择星不觉蹙眉,李彦文这样一个专业的神经外科医生都不懂这些,傅凛川或者说傅凛川的父亲为什么会知道?   他又不免失望,想要挖去脑子里那个“蛊”的念头愈强烈,愈难以实现。   李彦文问他:“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你这样说我倒是好奇了,你说的神经元催化剂究竟是什么?有相关研究资料吗?”   谢择星尴尬道:“我胡乱说的。”   李彦文不是很信:“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不如我帮你问问我导师吧,他是我们这个学科的权威专家,你说的东西也许他知道。”   ……   转眼一周,得益于李彦文提供的那支抑制剂,傅凛川成功熬过了这次的易感期。   入夜谢择星回到宿舍楼,在房门外碰到也刚工作结束回来的傅凛川。   傅凛川冲他点了一下头,先开了门准备进去,谢择星主动将人叫住:“聊几句吧。”   傅凛川停步:“聊什么?”   谢择星面凉如水,眼底的情绪藏在了夜色里,开门见山道:“神经元催化剂,究竟是什么?”   傅凛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顿了顿,说:“我之前告诉过你,是……”   “你是腺体外科医生,”谢择星直直看着他,“你父亲应该也是吧?关于神经元催化剂的部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傅凛川被他问得略语塞,低声解释:“我父亲早年在欧洲的研究所工作,有个志同道合的好友是这方面的专家,关于神经元催化剂,是他那位好友的研究成果,我只知道理论原理……根据我父亲留下的笔记内容配制了药剂。”   谢择星追问:“你父亲这位好友是什么人?还在世吗?”   傅凛川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项研究成果从没在正规学术期刊上发表过,至于原因,我也不得而知。”   谢择星愈觉失望。   “既然我的信息素依旧是Alpha信息素,哪怕你标记了我,也该是你的信息素单方面对我有用才对,为什么反过来我的信息素也能对你起作用?”他看着傅凛川,平静问出了自己早就想问的那个问题,“还是说,你给你自己也打了那个针,种了那种蛊?”   傅凛川的神情微僵,在谢择星的目光里无处遁形,终于承认:“……是。”   果然。   谢择星只觉得荒谬至极:“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抵抗信息素排斥,你大可以在你自己身上省去神经元催化剂这个环节,还是说,你对你自己其实也没有信心?”   甚至没有给傅凛川回答的机会,他笃定说下去:“你没信心你所谓的爱情能天长地久,所以连你自己的情感也想操纵。其实傅凛川,你对我的执念说到底只是偏执,后来是被神经元催化剂影响,你自己分得清真假吗?事实就是,你也并非非我不可,不是吗?” 第79章 直接把他扛起   “不是。”   傅凛川几乎立刻否认。   他对自己的爱情从未有过怀疑,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否定。   他是偏执,但他所有的偏执都建立在他爱谢择星的前提上,如果连这个前提也被彻底否定了,他宁愿当年直接被判处了死刑。   “……抱歉,不要再问了,”他无法解释,不能争辩,只有低头哀求谢择星,“别再问这些了。”   谢择星将他揭穿却不觉得痛快,莫名又想起在柏林的那一夜,满脸是伤狼狈流着泪和自己说“对不起”的傅凛川,终究也觉得没意思。   最后他问:“所以这个‘蛊’能不能挖出来?”   傅凛川在沉默之后涩声道:“……我不知道,我父亲的笔记里没有写过。”   仿佛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谢择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自嘲一哂,转身回去了房间。   傅凛川木愣愣地听着关门声响起,最终也无力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这天之后他们之间稍微缓和了的关系又急转直下,陷入了某种僵局。   九月初,新一批的物资补给终于送到,谢择星拿到了先前跟行政办公室申请的笔电,将之前傅凛川借给他的那台交给艾伦帮忙还回去。   艾伦摸不着头脑,去隔壁跑了一趟腿回来问谢择星:“你们又吵架了啊?”   他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谢择星和傅凛川这几天的不对劲,关系冷淡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没有。”   谢择星不想提这些,丢出这两个字打发他。   艾伦嘀咕了几句,岔开话题:“退出的人今天跟着运送物资的武装队走了,一下少了十几个人,剩下这些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至于他自己,考虑再三后选择了留下,说是自己运气好,在哪里都出不了事。   谢择星不知道该评价他是乐观还是心大,只说:“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点。”   “我很小心了好吧,”艾伦不服争辩,“你自己才是,每次跟救援队的外出,为了拍到第一手素材都不要命地往最危险的地方跑,傅医生都跟我说过好几次了,让我提醒你注意安全。”   说到最后他意识到说漏了嘴,讪笑着解释:“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是他管得太宽,所以我没怎么跟你说过。”   谢择星冷淡道:“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了。”   艾伦听话点头:“Ok,再也不说,下次让他自己来当面跟你说,背地里关心人做好事不留名有什么用,也得你领情是不是?”   谢择星懒得再搭理他的这些调侃。   说笑了几句,艾伦又提起他刚在行政办公室听来的事情:“下周基地要组织人员去东南部的城镇送物资和医疗救援,那边比较远,不能当天来回,而且靠近边境,对面的军营就在那一带,好像挺危险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报名,你去吗?”   谢择星没有犹豫:“去。”   艾伦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我倒是也想去,但现在基地人手不够,还得搞宣传招新,只能留下来了。”   “不过我刚问了傅医生和李医生他们也都会去,你跟他们一起组队吧,”艾伦说着笑嘻嘻地冲谢择星挤眼睛,“我看他们应该都挺乐意的。”   谢择星没什么想法,反正一切以基地的安排为准。   东南部靠近发动军事打击那一方的边境,人口本就不多,在一轮轮的炮弹轰炸下整座城镇的情况可以称得上人间炼狱。   基地上一次组织救援队过来还是一个月前,这边除了导弹空袭的远程威胁,因为靠近军营,时常有地面部队进来扫荡,危险性远超其他地区。   出发之前领队再三叮嘱所有人注意安全,照旧让众人四至六人自行组队,每队分派一名有热武器的武装队成员跟随。   谢择星和李彦文一个队,早上出门前李彦文主动提出组队,谢择星本也无所谓便直接答应下来。   后来上车时他才知道傅凛川也跟他们一个队,不过傅凛川和李彦文是室友倒也正常,他没说什么,第一个上了车。   迪兰也在他们队伍里,跟着傅凛川前后脚上来。   自从知道迪兰的背景,谢择星确实有注意到一些他跟其他人不一样的特殊待遇。   比如每次他们外出迪兰身边都会有武装队成员贴身只保护他一人,再比如一些很难申请到的物资迪兰随手就能拿出来。   关系户在哪里都不缺,谢择星只是没想到他也会跟着去危险地带救援。   坐进车中后迪兰笑吟吟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谢择星稍一点头,很快靠进了座椅里闭目养神。   从这里出发到他们目的地,因多数地方道路被炸毁,全程绕道开车需要五个多小时。   车队出发,车上众人起初还会闲聊几句,很快便都安静下来各自抓紧时间休息,毕竟下午还有得忙。   谢择星头歪向车窗玻璃一侧,因为一路的颠簸有些晕车,难受地蹙着眉,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了一样东西。   他迷糊低眼看去,发现是之前易感期时傅凛川给过他的那种糖片。   傅凛川刚上车时离得他这边的位置近直接坐下了,他也没搭理,两个人一句话没说。   谢择星看着手里的东西有片刻沉默。   傅凛川递过来自己的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了一行字给他看:【吃吧,能缓解晕车不适,一片糖不用还。】   确实只有一片糖而已,扔回去显得自己过于矫情,谢择星移开眼将糖含进嘴里,囫囵吞下。   他闭眼靠回去,在车子持续的颠动里逐渐适应,睡了过去。   清早出发,中午以后到达,之后立刻开始组织救援,分发物资。   这边的情况比南部更惨烈,目之所及几乎看不到一栋完好的建筑物,浓烟弥漫,到处是仍在燃烧的火光硝烟。   幸存的人们躲在临时搭建的避难所里苟延残喘,听到救援队到来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麻木地出来排队,默不作声地领取物资。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尤其是医疗队的一众医护,附近的伤员太多亟需救治,他们个个劈开成两半也不够用。   谢择星除了刚下车时抓紧时间匆匆拍了些素材,之后便一直在医疗队帮忙。   直到入夜,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夜晚他们在城镇边缘一处建筑相对完好的废弃工厂里扎营休息。   傅凛川刚帮着收拾完医疗器械,从车上下来便看到前方谢择星抱着相机依旧在干活。   他的目光跟随过去,但没有上前打扰。   片刻后迪兰过来,手里拿着本书向他请教问题,傅凛川耐着性子解答,其实心不在焉。   等终于把人打发了他一抬头,却不见了谢择星的身影。   谢择星已经走去了工厂厂房后方,就他一个人。   周边也是大片早已被炸毁了的房屋建筑,在夜色下更显衰败,他一路用镜头记录,不知不觉间走出了工厂范围。   前方的山头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半小时后,谢择星爬上山顶,这座山不高,俯瞰的角度恰好能拍到整座城镇的全貌——零星的一点灯光,更多的是爆炸之后还在残留燃烧的火焰,映照出那些苍夷破败。   他推着镜头无声记录下眼前的画面。   身后忽然传来枪声,断断续续,就在不远处。   谢择星的身体绷紧,停下了按动快门的动作,迅速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移向山崖边蹲下朝前看去。   这边竟然是对面的一处军营,就在前方山谷几百米的地方。   军营中灯火通明,不时有枪声传来,外围的铁丝网围栏层层叠叠地晃动在光影里,和山另一边截然不同的景象。   谢择星自惊讶中回神,迅速取出了背包里的军用望远镜,将远处的情景拉近到眼前。   军营中央空地上,赤身裸体的俘虏被绳索捆住手脚,被人粗暴推搡着站成一排,各个身上伤痕血迹斑斑。身材高大的士兵挥舞着步枪枪托,狠狠砸向其中一名俘虏的腹部,痛苦倒地的人蜷缩起身体,再不能动弹。   谢择星的心跳加速,他已经意识到这些俘虏都只是普通平民,有老有小,在暴行面前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他立刻放下望远镜,拿起自己那台专业长焦相机,架好调整到静音模式,开始连续拍摄。   沦为牲口的俘虏被持续虐打、性侵、乱枪射杀,笑哈哈的士兵将这当做一场捕猎狂欢。   相机镜头里,一幕幕残酷景象被捕捉定格。   风声掩盖了相机微弱的快门声,谢择星手指微微发着颤,他必须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可能清晰地记录下眼前的画面。   他太过专注,甚至没有察觉到前方山道上已经有车开过来。   车灯扫过来时,身后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腰,谢择星猝不及防被拉向一旁的山石后,身体撞向另一个人的胸膛。   熟悉的气息袭来,他愕然睁大眼,傅凛川神情严肃的脸闯进他视线里,另一只抬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汽车引擎声渐近又渐远,车灯晃过去的瞬间,谢择星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里盛的紧张和担忧,失去了言语。   下方路过的车辆已经朝军营那头开去,夜色重新黯下,傅凛川也放开了他。   “走吧,这里很危险。”   傅凛川低声说完,拧开手电筒调到光亮最弱的一档,在前方带路,起身先朝下山的路走去。   谢择星回神,拿起相机快速跟上。   这个地方确实不安全,离对面的军营太近了,刚如果不是傅凛川将他拉过去他一旦暴露必死无疑。   夜色更沉了一些,山路也比先前更难走。   谢择星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会来这里?”   “看你不见了,过来找你,”傅凛川直言说,“不确定你在不在这里,上来看看。”   谢择星的心情复杂。   他不想欠傅凛川人情,但是他好像又欠了傅凛川的人情。   傅凛川忽然停步,转头问他:“你刚拍到了什么?”   谢择星没有隐瞒:“他们虐杀俘虏的证据。”   “这些照片不能发出去,”傅凛川立刻道,眉头紧蹙,“被人知道了拍摄者是你,你会没命,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些人想要你的命轻而易举。”   他这样强硬的语气让谢择星心生不快:“……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转身时他被傅凛川快速伸出的手拉住了手臂。   “你做什么?”谢择星不悦回头,神色已经冷了。   “照片不要发,”傅凛川再一次道,盯着他的眼睛,“你答应过,会顾及你自己一点……”   “傅凛川,”谢择星提声打断他,“你真的很烦,能不能别管我的事?”   傅凛川想要解释:“我只是担心你……”   谢择星甩开他的手,争执间脚下一滑,踩空踏下去一步,堪堪站住了没有摔倒,左脚脚踝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谢择星猛地咬住唇强忍住才没有喊出声,傅凛川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焦急又伸出手:“有没有事?”   谢择星再次甩开他,忍着脚上疼痛快步朝山下走去。   傅凛川追下去,他们已经走到山脚下,又有车过来。   傅凛川立刻上前一步拉住谢择星,看清楚过来的是他们救援队的车,松了一口气。   车在他们身旁停下,车窗里露出李彦文的脸,惊讶问他俩:“你们怎么在这里?赶紧上车。”   谢择星先一步坐进了车中,他脚上疼得厉害,但不想在傅凛川面前表现出来。   李彦文先前去了设在城中地下防空洞里的医院帮一重伤员做脑部手术,这会儿才回来,没想到会在这碰到谢择星他们。   “你们到底去哪了?这大半夜的在这里也敢乱跑?”   他俩都没做声,驾驶座上做司机的向导也提醒他们:“这片山后面就是对面的军营,虽然有一道天然峭壁挡住他们过来需要绕道很远,但这边山上还是尽量不要上去了,毕竟炮弹不长眼。”   傅凛川开口说:“我们没上去,刚到这里就碰到了你们。”   向导放心道:“那就好。”   停车后,谢择星先推开车门下去,受了伤的那只脚踩到地上,难以忍受的疼痛又袭来,他几乎站不住。   李彦文见状过来问:“你怎么了?”   谢择星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微微摇头。   傅凛川上前拉住了他:“是不是崴了脚?跟我去处理。”   谢择星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还是被他看穿了是在克制强撑。   “不用。”谢择星的声音依旧冷硬,他感觉得出自己骨头应该没事,只是崴了脚,实在不想因为这个一直跟傅凛川拉扯不清。   傅凛川看着他,却没有松开拉住他的手。   谢择星皱眉,傅凛川忽然用力将他拉近,在被他推开前弯腰直接把他扛起。   一旁的李彦文错愕瞪大了眼睛。   傅凛川的力气极大,谢择星被他扛上肩膀甚至不及反抗,就被他快步扛去了停在车队最后方的急救车旁。   这里只有一个值夜的医生坐在车边打瞌睡,被脚步声惊醒,看到傅凛川把人扛过来也愣住了。   傅凛川将谢择星放下,冲那人说:“你去车上睡吧,我帮你值夜。”   对方也不客气,道谢之后立马走人。   双目通红的谢择星被傅凛川按坐在车门边,傅凛川在他身前跪蹲下,轻握住他受伤的脚踝,抬起同样红了的眼睛,认真跟他道歉。   “我没办法了,只能这么做,抱歉。” 第80章 帮我去除标记   谢择星的眉拧着,傅凛川快速说:“你脚踝扭伤了,就算没伤到骨头也不能不当回事,我先帮你检查。”   “不用了,”谢择星实在没力气再挣扎,“你拿个冰袋给我,我自己冰敷就行。”   “择星,”傅凛川的嗓音里透出浓重的疲惫和无奈,“我真的很担心你,我知道你很烦我,但我没办法对你的事置之不理。之前发现你不见了,我很怕你会出事,所以刚说话的语气不好,我跟你道歉。”   “……不必了,不需要。”   谢择星也很无力,他只是讨厌这个人先前那样理所当然的强硬态度,总会勾起他那些很不好的过去回忆,让他心生不适和厌烦。   “让我先帮你检查吧,之后你自己冰敷。”这一点傅凛川依旧坚持。   他没有再给谢择星拒绝的机会,直接帮他脱下鞋袜,手掌托住了他脚后跟,拇指和食指交替按压脚踝外侧肿胀的部位,寻找压痛点。   谢择星出口的拒绝在骤蹿起的痛意里化作一声闷哼,眉蹙得愈紧。   傅凛川见状松开他脚踝,一只手固定住他的小腿,另一只手移向前握住了脚掌轻轻向内翻转,观察着他的神情:“这样疼痛会加重吗?”   谢择星疼得直抽气,终于妥协,嘶声道:“比刚才好一点。”   傅凛川看他没有太多的不适,又很小心地向前拉动他脚掌:“这样呢?”   谢择星:“……也还好。”   傅凛川让他试着活动关节,做了几个简单的弯曲扭转的动作,最后点点头:“骨头应该没事,关节活动还可以,韧带拉伤情况应该也还好,这两天自己注意一点,不要随意走动就行。”   他说罢上车去拿了一个医用冰袋下来,按到谢择星肿胀的脚踝上,让他自己压着。   谢择星低了眼,脚上的疼痛感没有之前强烈,他心里却更不舒服,那种极度消极的自厌自弃感似乎又冒了出来,让他格外难受。   傅凛川后退开一步,在旁边坐下,斟酌之后开口:“我之前的语气是有些重,确实是太着急了,你拍到的照片如果一定要发出来,至少把自己隐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是你拍的。”   他抬头,眼眶在夜下的微渺灯火里依旧很红:“可以吗?”   谢择星的声音凝在舌尖滞了滞,干涩道:“我早说过的我有分寸,我不是傻子,更不会一腔热血就把自己交代出去。”   傅凛川也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了,谢择星虽然胆大但并不莽撞,他应该懂得怎么自保。   “抱歉,是我想岔了。”   傅凛川给出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了,真的。”   谢择星不想再接话,低了头安静对付自己的伤处。   二十分钟后,他拿开冰袋,扭伤的部位看起来似乎没刚才那么吓人,痛感也减轻了很多。   傅凛川又去拿了瓶喷雾药剂来,对着他的伤处仔细喷了一遍,说:“鞋子先别穿了,伤到的地方需要每三小时冰敷一次,你就在急救车上休息吧,我在车下面守着值夜,时间到了叫你。”   谢择星默认了他的提议,傅凛川伸出手:“我扶你上车。”   谢择星又想说“不用”,到嘴边的话却咽回,傅凛川已经拉住他一侧手臂将他搀扶起来。   他几乎是被傅凛川半抱上了急救车。   傅凛川打开了一张躺椅扶他坐下:“睡会儿吧,有哪里不舒服叫我。”   他叮嘱完便要下车,转身时听到了谢择星很轻的一句“谢谢”。   无论是先前在山上,还是现在,他其实都该跟傅凛川说声谢。   傅凛川的神情一顿:“不用。”   谢择星看着他背影下车,隐约松了口气,慢吞吞地躺下身体蜷缩起来,轻耷下眼。   一夜过去,谢择星其实也没睡几个小时,脚踝上的伤在持续冰敷后倒是好了很多。   清早他睁开眼,听到车下隐约的声音,推门下去,是迪兰在跟傅凛川说话。   迪兰看到他侧头跟他打了声招呼:“择星哥,你脚怎么了?扭伤了吗?”   “脚崴了。”谢择星只说了这一句,没多解释。   傅凛川伸手过来扶住他:“我跟领队说了你的情况,你之后就坐车上别下车了,免得二次受伤。”   谢择星没有逞强,点了点头。   迪兰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轻抿唇角。   众人简单收拾吃早餐,之后还要继续去城中救援,下午才会启程回基地。   傅凛川拿来一副单拐,将谢择星送回了前面的吉普车上。   谢择星有些尴尬,昨夜他们回来时虽然大多数人都睡下了,但傅凛川将他扛起的那一幕还是有不少人看到,让他很不自在。   傅凛川却似不明所以,看着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择星皱眉道:“没有,你不用管我了。”   傅凛川自觉忽略他后面那句话:“你先坐着吧,我去拿些吃的,吃点东西一会儿就要出发。”   迪兰跟过来,看着傅凛川转身去拿早餐,他顿住脚步,没有立刻上车,叫住了也刚过来的李彦文:“李医生,昨晚傅医生他们后来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你知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李彦文耸了耸肩:“不知道啊。”   虽然昨夜傅凛川在车上说他们没有去后面的山上,李彦文其实不信,但他也没打算说给这位大少爷听。   说罢他迈步先上了车,迪兰暗暗咬住唇,有些不甘心。   谢择星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正在发呆,听到声音思绪被牵回,转头跟刚上车的李彦文打了声招呼。   李彦文问他有没有吃早餐:“面包要不要分你一半?算了,我刚看傅医生去拿了,他肯定也会拿你那份。”   他说着又看了眼谢择星的脚踝,问:“好点了吗?”   谢择星含糊答:“嗯。”   这位李医生笑道:“对着我不用这么不自在,我不会笑你被另一个Alpha扛起来的。”   谢择星:“……”   李彦文眯起眼,好奇问他:“所以傅医生还在那个绝无可能里面吗?”   谢择星不太想说,傅凛川已经回来,坐进车中将面包和矿泉水递给谢择星。   有别人在,傅凛川没再烦着谢择星,之后便各自安静吃东西。   七点半,车队出发。   跟昨日一样,救援队进城之后一边派发物资一边救治伤员。   谢择星留在了车上但也没闲着,帮着做些物资统计的活。   一小时后,傅凛川在忙碌中抽空回来车边,将刚拿来的冰袋和喷雾药剂递给他:“冰敷完自己喷一下。”   谢择星说:“你别特地送过来了,忙你自己的事就行。”   “耽误不了什么。”傅凛川交代完继续回去干活。   谢择星的手指搭在冰袋上,视线跟随车外走远的背影,一嗤,垂了眼。   临近中午时,傅凛川又过来,新拿了一个冰袋给谢择星。   谢择星正在跟物资组的人核对数字,耽搁了几分钟,转头见傅凛川还站在旁边没走,终于无奈:“你很闲吗?”   “我看看你的伤处,”傅凛川说,“检查完就走。”   他上车来,像昨夜那样跪蹲下去,托起了谢择星受伤的那只脚。   谢择星有些别扭,但不敢挣扎怕二次受伤,傅凛川固定住他的腿,再次检查了一遍踝关节和韧带。   “情况还好,”片刻后傅凛川放下心说,“等回去之后明天开始转为热敷,我再给你换一种药。”   “知道了,明天再说吧,”谢择星不耐烦地赶人,“你去做你的事,别往我这跑了。”   “嗯。”傅凛川这么应着,轻轻放开他,也没有立刻走。   他还想叮嘱几句什么,有护士匆匆过来:“傅医生,那边有个Omega被割伤了腺体流了很多血,请你去看看。”   傅凛川只能先下车去工作。   中午之后物资派发完毕,医疗队也准备收工。   其他人陆续回来,只剩傅凛川还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帮人做手术,由迪兰给他做助手。   李彦文坐进车中,拧开瓶矿泉水猛灌了一口,感叹:“这个活真不是人干的。”   在这种地方人命如草芥,他们这些医生的心理压力远比在和平国度里面对病患时更大,之前退出的人很多未必是担心自身安全问题,仅仅只是顶不住这样的压力而已。   “不过我倒是真心佩服傅医生,”李彦文说,“他好像面对任何伤患都能做到波澜不惊,永远保持绝对专业,厉害哦。”   谢择星没接话,脑中忽而浮起昨夜傅凛川看着自己时那双红了的眼睛,分明不似别人嘴里说的那样平静。   李彦文话锋一转,又问道:“能不能问问,早上说的,傅医生还在你的绝无可能里吗?”   谢择星并不想回答他。   “不知道他这个手术什么时候能结束,”片刻后李彦文主动岔开了话题,看了眼窗外,“听说手术台上那Omega的腺体是被他自己割伤的,他丈夫之前死在了空袭里,这边人信奉的教义不允许Omega自行去除标记,他发情期得不到信息素安抚又没有抑制药,痛苦之下才自己割开了腺体。”   谢择星听得略微不适:“伤得很严重吗?”   “不知道,得问傅医生了,”李彦文叹气,“我其实一直觉得腺体标记和信息素依赖远没有那些诗文描述中美好,无论对Omega还是Alpha来说都说,这两样东西把人变成兽,人类这样的生理本能就好像没有进化完全一样。”   谢择星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你觉得能怎么办?”   李彦文想了想说:“至少我自己做到永不标记Omega吧,为自己好,也为了别人好。”   这个答案对谢择星来说没有任何参考意义,他是Alpha,但他也是被标记的那个。   在李彦文转头去和司机说话时,谢择星抬手无意识地按上了自己后颈,隔着腺体贴摩挲了片刻那个位置,微微失神。   他们又等了半小时,傅凛川和迪兰结束手术回来。那Omega的命救回来了,腺体也彻底损毁被摘除了。   傅凛川确实波澜不惊,除了有些累没有太大的反应,别人的悲欢和生死他好像从来不会共情,即便他每天都在最前线力所能及地救人。   车发动前傅凛川跟李彦文换了个位置,坐到谢择星身边,继续拿冰袋给他冰敷。   谢择星接过去:“我自己来。”   傅凛川又递来一片糖:“要吗?”   谢择星很想说不要,但五个小时的车程晕车真的很难受,他还是接了。   旁边李彦文笑问:“什么糖?能不能给我一片?”   副驾驶座的迪兰也回了头。   傅凛川面不改色地说:“没有了。”   ……   谢择星的脚伤因为处理及时很快消了肿,回去基地后休养了两天已经能够慢慢行走,他也趁着这几天将之前外出拍的照片整理出来,尤其是那夜在山上拍到的那些。   要怎么处理这些照片他其实还没想好,不想让这些人间惨剧只存在于自己相机里,用什么方式公布出去他确实需要慎重考虑。   敲门声响起,两下之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进来的人是傅凛川:“你的脚怎么样了?我再帮你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已经好了。”房中只有谢择星在,他不太想跟傅凛川单独相处,直接拒绝。   傅凛川上前蹲下:“最后一次,检查一下安心点,脚踝受了伤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以后会很麻烦。”   谢择星有些无力:“你不用这样,傅凛川,你要是真想帮我,换别的吧,有件事只有你能做。”   傅凛川抬头:“什么?”   “帮我去除标记。”   谢择星脱口而出,没有犹豫:“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有你能帮我做。”   哪怕脑子里的蛊没法挖除,至少先解除生理上的过度依赖,也许没了这一层关系,他就不会总是看到这个人便揪心难受,永远无法用理智的态度面对他。   傅凛川似乎愣了一下,回神时喉咙滚了滚,哑道:“融合诱导剂的作用不会逆转,即使去除标记,我们的信息素依旧能互相影响。”   谢择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点:“我知道,我想去除标记。”   他这样坚决,关于这件事情也许早已想了千万遍。   傅凛川的眼眶又开始泛红,眼里的光亮隐隐似要碎开一般,他强迫自己咽下了所有苦涩情绪,说出那个字:“好。” 第81章 滑落了一滴泪   去除标记是微创小手术,基地这里即使只有一间条件简陋的手术室也能做,傅凛川甚至没有任何拒绝的借口。   他也不能拒绝。   “……等再过两天吧,你脚上的伤好了,我给你做手术。”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过多表露,“现在还是先让我帮你看看脚上行吗?”   谢择星话到嘴边最终算了,没再拒绝。   傅凛川仔细地又帮他检查了一遍脚上扭伤,脚踝部位的青肿看着已经比前几天消退了很多,基本上没事了。   “差不多好了,但是接下来这一两周走路都尽量小心些,不要跑跳,避免二次受伤。”傅凛川不放心地叮嘱他。   谢择星不怎么经心地应:“嗯。”   明明傅凛川已经答应了帮他去除标记,这会儿也表现的很正常,他却仿佛感知到了这个人周身的低落和黯然,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可以了,你回去吧。”   傅凛川点了点头:“别工作到太晚,早些休息。”   他站起来,转身时微一顿,又说:“择星,晚安。”   谢择星略微语塞,也点了头。   傅凛川刚走,艾伦回来房间,进来便问:“傅医生刚是不是来过?我在外面碰见他,他怎么丢了魂一样?我跟他打招呼都没反应。”   谢择星没做声,似乎没听到艾伦在说什么,盯着电脑屏幕无意识地滑动鼠标,也半天不见反应。   “……”哦,这又是个丢了魂的。   三天后又一次轮到傅凛川值夜班。   傍晚时他特地回来宿舍,在走廊上碰见谢择星,叫住他:“凌晨以后你去医疗部,今晚给你做手术。”   谢择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今晚就给自己去除标记。   “一会儿见吧,你先好好休息睡一觉,晚点再过去也行。”傅凛川道。   这个点谢择星却不可能睡得着,那之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对着电脑也没法专心干活。   凌晨时分,隔壁床艾伦已经睡沉,谢择星起身走出房间。   夜里起了风,他一直浮浮沉沉的心绪逐渐定下,快步下楼走去了医疗部那边。   傅凛川在医生办公室等他,直接带他上三楼手术室。   “手术过程只要几分钟,很快的,别紧张。”进门后傅凛川开始做术前准备,顺口安慰谢择星。   他拿出手术衣,瞥见谢择星眼里一闪而过的难堪,猜到这件东西大概又勾起了他那些不好的回忆,便又放下:“不想穿也可以不穿,把上身的衣服脱了,我会给你罩无菌布,不用担心。”   谢择星不再做声,按照他的意思背过身去脱衣服。   他们一起走进最后一道门里的手术间,谢择星躺上手术台,依旧很紧张。   他紧张的不是这个手术本身,是时隔多年又一次躺上手术床面对傅凛川,哪怕当年他其实眼睛看不到记忆也快模糊了。   他甚至庆幸那时的自己没有真正看到。   傅凛川将他固定成侧躺的姿势,在他身后为他做消毒。   “放松一点,一会儿就好了。”   傅凛川的嗓音低缓温沉,尽力安抚他。   谢择星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针尖刺进颈部,药剂推进,局部麻醉很快起了作用。   傅凛川的手指轻压他腺体,问他:“什么感觉?”   谢择星皱着眉:“……没感觉。”   傅凛川放下心,抬眼间看到谢择星在无影灯下颤动的睫毛,轻道:“现在开始了,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谢择星闷声道:“嗯。”   他其实能感知到手术刀贴上了他的皮肉,但没有痛感。微微掀起眼,在余光里瞥见傅凛川低垂的眉目,侧身的姿势让他无法看清这人眼中的神色。   傅凛川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低声提醒:“别乱动,很快就好。”   谢择星垂了眼,大约是太安静了,傅凛川没话找话地跟他聊起基地里别人的八卦。   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琐碎事,在这个地方大家都很忙每天过得灰头土脸,实在乏善可陈。   傅凛川说的这些谢择星也早从艾伦那里听说过,根本不新鲜。   他冷不丁地问:“你以前做手术也会跟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这样聊天?”   “分情况,”傅凛川淡然道,“一般不会。”   是有很多医生会在手术过程中跟其他同事甚至患者闲聊,他很少参与,顶多是与患者交流术中感受,问个一两句。   谢择星轻嗤:“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紧张吗?”傅凛川问。   谢择星又皱了一下眉:“……还好。”   傅凛川声线平稳地说:“是我自己有些紧张。”   谢择星根本不信:“你不是专家吗?这种小手术也会紧张?”   傅凛川还是那句:“分情况。”   去除标记是腺体外科最常见的手术之一,他从前在海市医院时为患者做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但这里是阿什林战火纷飞中的救援组织基地,躺在这里的人是谢择星,他要去除的是他自己给谢择星烙下的标记,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多大能耐的人,固执地用最偏激恶劣的手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现在又一点一点还了回去,但好像无论怎么还都还不清,即便谢择星说了不再欠他的。   谢择星沉默下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不说。   几分钟的手术很快结束,他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绷带,麻醉的药效还没过,腺体部位依旧没什么知觉。   他从手术台上坐起来,抬手摸了一下自己后颈,心神有些恍惚。   傅凛川在旁边收拾器械,叮嘱他:“绷带要过两天才能拆,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几天也别出门了,艾伦那里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让他别说出去。我会每天去你房间给你换药,还有就是,二十四小时内可能会发低烧,你多喝点水多休息就好。”   谢择星心不在焉地点头,傅凛川将他脱下的衣服递过来:“穿上吧,再坐半小时,等麻醉药效过去没什么问题了我送你下楼。”   见谢择星的手指还搭在颈后,傅凛川问他:“难受?”   谢择星回神,讪讪收回手:“没太大感觉。   “切口只有两厘米,”傅凛川说,“麻醉过去会有一点不适,睡一觉就好。”   谢择星套上T恤,从手术台上下来:“……我还是先回去吧。”   “去外面更衣室坐会儿,”傅凛川没答应,“我还要收拾东西,你去那边坐我不烦着你。”   谢择星接受了他的提议,走出手术间去了隔壁更衣室。   进门他也没开灯,在黑暗中安静坐下。   上一次他来这里是为了给陷入易感潮热中的傅凛川提供帮助,现在……现在他们之间的标记关系已经解除,哪怕信息素依旧会互相影响,也像是在某种意义上彻底画下了一个句号。   这是他想要的,从四年前,不,应该是五年前了,从五年前起他就在等这一刻,终于成真时他却只剩下满心迷茫,不觉得松了口气,更不觉得痛快,充斥在脏腑间的尽是抽不去的无力和茫然。   半小时后傅凛川将谢择星送下楼。   值夜的护士正在打瞌睡,病房里收治的几个伤患也早已睡下,楼道里静悄悄的,或者说整个基地都静悄悄的,远处的炮弹声暂歇,连风声也止住。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只有他们逐渐趋于同步的脚步声。   傅凛川将谢择星送出门,谢择星先开口:“你回去办公室吧,我自己回宿舍就行。”   傅凛川微微颔首,收住脚步。   谢择星回去了宿舍楼,他走得慢,走远之后才在浓沉夜色里停步,恍然转身。傅凛川还站在原地未动,也许看到了他,也许没有。   回房快凌晨两点,谢择星摸黑躺下,侧过身。   麻醉的药效完全过去,腺体部位传来隐约的痛感,不严重,但也难以忽略。   这种感觉他这些年好像已经尝过无数遍,就像心上的那道疤,在愈合的伤口里埋着永远取不出来的玻璃渣,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时隐隐作痛。   傅凛川又一夜没睡,清早交班后他被叫去了行政办公室。   基地负责人跟他单独谈话,出乎意料地问他愿不愿意调去救援组织总部,转为他们的正式成员。   傅凛川眉梢微动,确实没想到。   这个国际救援组织的总部在瑞士,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地方。   “我才加入这里几个月而已,比很多人都不如,”他淡然说道,“未必符合你们的招揽条件。”   对方不以为意:“这些不是问题,你是腺体外科的顶尖专家,以你的资历去到哪里相信都很受欢迎,我们很希望你能真正加入我们。”   “不了,”傅凛川不感兴趣,“我没这个打算。”   他拒绝得不留余地,连考虑都没有。   负责人被噎了一下:“你再想想……”   对方说着总部的种种福利待遇,傅凛川摇头:“我不是为了那些来这里的。”   走出行政办公室时,他碰上了特地来这里等他的迪兰。   “傅医生,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调去总部的事情?你接受了吗?”迪兰满脸希冀地看着他。   傅凛川冷淡道:“没有。”   迪兰一愣,快速跟他说起这个组织背后机构跟欧美那些顶级医院、研究所之间的联系,企图说动他,傅凛川耐着性子听完,但不为所动:“不必了,这里挺好,我不想去。”   他说罢便要走,迪兰追上去,拦住他问:“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甚至都不考虑一下吗?”   傅凛川不肯松口:“不考虑。”   “你是不是为了择星哥才不愿意去?”迪兰冲口而出,“你来这里也是为了他吧?”   傅凛川彻底冷了声音:“与你无关。”   迪兰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转变了话题:“我今早去医疗部,清点库存药剂时发现少了一支利多卡因,昨天下班前我还看过一次,不可能记错。昨夜是你在医疗部值班,我半夜好像看到他出门下楼,他是不是去找你?你们一起做了什么?”   “无可奉告。”傅凛川几不可察地蹙眉,没再理会他径直离开。   他回到宿舍楼,正碰上出门准备去食堂的艾伦,把人叫住问:“择星在不在里面?他起来了没有?”   “他还在睡觉,”艾伦耸肩道,“我刚叫他没反应,他第一次比我起得还晚,不知道昨晚又工作到了几点。”   “我去看看他。”傅凛川道,请艾伦帮忙开了门。   谢择星确实还没醒,身体蜷缩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傅凛川带上门,进去先将房中窗户推开一半通风,再走回床边,弯腰伸手探了一下谢择星的额头。   体温偏高,标记去除后二十四小时内会有一次潮热反复,会有些不舒服,但只要撑过去曾经被标记方便彻底不用再依赖标记过他的那个人。   傅凛川的掌心微凉,睡梦中的谢择星无知无觉,只是本能地贴近他。   傅凛川收回手的动作顿住,手掌贴在谢择星额头克制住没有做出越雷池的动作。   他也并不好受,亲手解除他和谢择星之间的标记关系于他更如掏心挖肺,但他只能这么做,没有别的路可选。   “以后不会这么难受了……赶快好起来吧。”傅凛川轻声叹息。   谢择星沉入了一场很深很深的梦境里,是这些年他一直拒绝去回忆的时光,他和傅凛川那短暂半年间的所有。   那些温柔的、甜蜜的、炙热的从前种种在梦中重现,虽是镜花水月,其实刻骨铭心。   他原来一直怨恨的,并非那些让他痛苦的折磨和伤害,他只是怨恨伤害他的傅凛川和爱着他的傅凛川是同一个人,怨恨那些他自以为的爱永远不能辩证真假。他陷在这样一个死循环里无法自我说服,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傅凛川的声音忽而闯进他梦境里,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在他耳边呢喃。   他贴着那个人的掌心,紧闭起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没入枕头里无声无息。 第82章 从楼梯滚下去   谢择星恍惚睁开眼,房中昏暗,让他有片刻怔神,看一眼时间,竟然快中午了。   腺体部位还有些微刺痛,身体上的不适已经消退。   他抬手按住自己汗湿的额头,闭了几下眼睛,逐渐清醒。   敲门声响起,不等谢择星开口,傅凛川径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饭盒和一瓶果汁。   “醒了?还好吗?”   他搁下手里的东西,去把先前离开时拉拢的窗帘重新拉开,推开了窗。   耀目阳光落进来,谢择星被刺得眯起眼,偏过头。   他在睡梦中感知到的触碰和声音……原来不是梦。   傅凛川走回床边,伸手探向他额头,在谢择星皱眉前又撤开:“烧退了,没事了。”   谢择星没力气做声。   傅凛川看着他:“醒了去洗漱,吃东西。”   谢择星低眼,慢吞吞地下床,进去了洗手间。   他站在洗手台前,怔怔看着镜子里自己微红的眼睛,忆起昨夜梦里那些过于清晰的画面,像还没有从其中抽离出来。   梦境在真相被揭穿之前戛然而止,像他潜意识里的念头,一切就停在他最爱那个人的那一刻。   如果可以骗他一辈子就好了,在梦醒时分他心里忽然又生出了怨恨……为什么要让他发现真相,为什么不把谎言编得再完整一点,他宁愿永远不知道。   只要不知道,他就不用费心去分辨自己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不用一直浑浑噩噩自以为走出来又一再陷进同样的梦魇里,不用这样撕心裂肺反复不得解脱。   谢择星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艰难地牵动起唇角。   明明在笑,镜子里那双眼睛看起来却那样难过。   站在这里的人是他,镜子里的人也是他,又到底谁是真?谁是假?   傅凛川推门进来时,谢择星弯腰伏在洗手台边闭眼正不断往脸上泼凉水,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择星!”傅凛川用力将他拉起。   谢择星被拉得踉跄了一下,额发、眉毛、眼睫上全挂了水,脸上也水迹斑斑,像他流了满面的泪。   傅凛川看到他这样,忽然想起当年真相被揭穿的那天,他将自己关在洗手间里一边哭一边干呕,也是这样的失魂落魄。   心揪起来,傅凛川的声音隐约发抖:“你怎么了?”   谢择星有些恍惚,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睫毛上的水滑进眼眶,傅凛川的面庞也清晰闯入他视野里。   是真实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傅凛川,眼里的担忧和紧张似乎都不是假的。   五年了,傅凛川也许改变了很多,可他不敢信,害怕哪天一觉醒来,现在的所有又变成了另一场骗局中的一部分。   傅凛川拿下挂在墙上的毛巾,想帮他擦拭脸上的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毛巾递给他:“擦把脸。”   谢择星回神,接过毛巾,毛巾覆住眼睛时也迅速藏起了那些过于矫情甚至可笑的情绪。   傅凛川却在想另一件事,明煦说谢择星几年前看过心理医生、抑郁过。   从前那样开朗洒脱的人,因为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哪怕到了今时今日,谢择星看似好了,似乎也只是表象。   他的罪过远不是坐了几年牢就能弥补,他欠谢择星的太多,这辈子都没法还清楚。   各自沉默,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洗漱完出来吃东西吧。”傅凛川叮嘱完,先走出去。   几分钟后谢择星也出来时,傅凛川已经打开饭盒放到桌上:“喝点粥,清淡点。”   谢择星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问他:“哪里来的?”   食堂里每天吃的都是西式简餐,面包土豆香肠肉排,不可能有这样的热粥。   “问食堂借电磁炉、借锅、借食材我自己煮的,”傅凛川说,“条件有限,将就吃吧。”   谢择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你昨晚值夜班,是不是到现在都没休息?”   “等你吃完东西我就回房间去睡觉,”傅凛川将勺子递过去,“尝尝。”   谢择星接过勺子,不想他再留下来:“你现在回去吧,不用在这里盯着我。”   傅凛川没强求:“晚点我来给你换药。”   拉开房门之前,他略一顿,又说:“你也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择星,开心一点。”   谢择星愣了一下。   这是那时傅凛川最常跟他说的一句话,如果傅凛川不再出现,他或许可以一直将心底那些波澜压住,假装平静没事地过下去,但时隔多年从再见到这个人那一刻起,好像一切又都前功尽弃了。   越是跟这个人相处,越清楚明白意识到这一点。   他也很想开心,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开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开心的能力。   之后那一整个下午,他都没出门。   傍晚之前艾伦回来,进门便问:“你脚不是好了吗?今天又没出门?明天跟救援队出去吗?”   昨夜起风变了天,谢择星身上套了件长袖运动衫,立领拉链拉到最高恰好挡住了颈部下方的绷带,省了他解释的麻烦,只说:“有点不舒服多休息了一天,去吧。”   “哦哦,不知道傅医生他们会不会去,”艾伦嘟哝说,“他就好了,马上要调去总部了,以后前途无量,估计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谢择星没听懂:“什么总部?”   “你还不知道?”艾伦很意外,“我以为他跟你说了呢,大家都在传傅医生被这个救援组织总部看中,要去日内瓦工作,之后会被推荐进欧洲顶尖研究所,可能很快就会走了。”   谢择星似乎怔了怔,视线落回了前方的电脑屏幕。   艾伦看他这个反应明白过来:“真不知道啊?他早上不还一大早特地来看你,你就睡个懒觉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以为他很关心你呢,结果要走了都不告诉你。”   “他去哪里跟我没什么关系,”谢择星淡了声音,“能找份好工作,有个好前途挺好的。”   “也是,”艾伦认同地说,又嘻嘻哈哈起来,“不过我们理想信念更崇高,所以愿意一直留这里发光发热。”   他说着又冲谢择星眨了眨眼:“其实我还听到小道消息,傅医生这份工作是迪兰帮他牵线的,人老爸是联合国高官,就一句话的事情。他这是盯上了傅医生吧,都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跑这里找对象呢,切。”   谢择星没再接话,或许只是对艾伦说的这些不感兴趣。   入夜后傅凛川送药过来,见艾伦也在房中,冲谢择星说:“去我那边。”   谢择星跟着他去了隔壁,李彦文今晚在医疗部值班,这里没有其他人。   傅凛川帮他拆开绷带,给腺体上的切口换药,再重新包扎。   谢择星全程沉默,结束之后说了声谢便起身准备走。   傅凛川忽然伸手拉住他。   谢择星疑惑转头,傅凛川放开手:“你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你生日礼物,你会不会收?”   谢择星微蹙起眉,随后嘲弄一般:“我说不收你能放弃想法不送吗?”   “我还是想送。”傅凛川说了实话。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谢择星说罢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基地再次组织人员外出。   谢择星和艾伦在食堂吃早餐,刚下夜班回来的李彦文也端着餐盘过来,跟他们一起。   坐下后他问谢择星:“你今天准备出基地?脚伤彻底好了吗?”   谢择星点了下头:“没什么事了。”   旁边桌有人在议论傅凛川即将调去总部的消息,艾伦咬着面包顺口问李彦文:“李医生你跟傅医生是室友,你有没有听他说过他要去日内瓦?什么时候走啊?”   李彦文挑眉:“他要去日内瓦?谁说的?”   艾伦道:“不都在这么传,迪兰老爸的关系,会把他调去总部然后推荐进那边的研究所。”   李彦文不信,问谢择星:“他跟你说过吗?”   谢择星淡声道:“没听说过。”   李彦文一啧:“那肯定不是真的。”   艾伦还想问,抬眼间看到食堂门口走进来的傅凛川,立刻冲他招手:“傅医生,这边。”   傅凛川拿了吃的过来,刚走近李彦文先笑着调侃:“老兄,听说你要去给高官做乘龙快婿了?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傅凛川没理会,在谢择星对面位置坐下,只跟他解释:“没有这回事,基地负责人是有跟我提过调职,我没答应,我不会去那边。”   谢择星低头吃东西,没任何想法。   艾伦凑过来问:“真不去啊?这么好的机会……那怎么到处都在传你要去?”   傅凛川微拧眉:“不知道,别人怎么说跟我无关。”   李彦文笑叹:“我就说吧,他一定不会去,以他的本事,什么顶尖研究所进不去,何必需要走这种捷径,自找麻烦还差不多。”   傅凛川看着谢择星,又说了一次:“我不会去。”   谢择星敷衍地应:“哦。”   早餐后,李彦文回宿舍补眠,艾伦落了东西跟他一起回去拿,谢择星和傅凛川则直接去车上。   谢择星依旧穿着立领衫,早上出门前他自行取下了绷带,颈后只贴了一块纱布。   傅凛川提醒他:“绷带取下来就算了,这两天颈部尽量不要做大动作,免得切口绷开。”   谢择星随意“嗯”了声,到车边先上了车。   傅凛川正要跟上去,被后方过来的迪兰叫住:“傅医生,我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傅凛川带上车门:“说吧。”   “昨天我不该说那种话,我跟你道歉,”迪兰做惯了大少爷,第一次这样低头跟人道歉,语气有些僵硬,坚持说下去,“调去日贝瓦工作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不要为了别人草率做出决定。”   傅凛川却问他:“这件事为什么会传得人尽皆知?我似乎已经拒绝了你们,消息为什么还是传出去了?你们是想借别人的口逼着我去?”   迪兰被他这样毫不留情的语气质问得面色一僵,试图解释:“不是,我真的是为你好,你留在这个地方太大材小用了,你明明是腺体外科最顶尖的医生,在这里每天最常做的却是给别人缝合包扎,太浪费你的专业了……”   “这是我的事,”傅凛川打断他,“不必别人替我费心。”   “我以为傅医生你知道的,”迪兰红着眼睛,“我也是为了你才来这里,我真的很仰慕你,一心想追随你,我……我很喜欢你,才会想帮你。”   “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傅凛川的语气并不严厉,但不留余地,“没可能的,死心吧。”   “为什么?”迪兰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因为择星哥吗?是不是因为他?”   傅凛川不想多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不知道别人的仰慕和喜欢是什么,也不关心,在认识谢择星之前他从来活的不像一个正常人,是谢择星的出现让他有了活着的目标和意义,谢择星才是他内心世界唯一的那个锚点。   除他以外,别无拯救。   傅凛川也上了车,车门开的瞬间迪兰看到坐在车中的谢择星,神色微变咬住了牙关。   谢择星却并未看见他,或者说不关心他和傅凛川之间的种种,靠着座椅在发呆。   傅凛川带上车门,隔绝了车外的视线。   片刻安静后,谢择星忽然开口:“为什么不去?”   傅凛川的目光转过来。   谢择星的声音继续:“他说的其实没错,你在这里大材小用的确很浪费,去日内瓦是个好机会,为什么要拒绝?”   司机在车下抽烟,其他人还没来,车中只有他们,傅凛川静了一下,说:“不想去。”   “……开始一段新的事业,新的感情,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肯试试?”   谢择星依旧靠着座椅背,没有看傅凛川,声音很轻,也不知是问傅凛川,还是问他自己。   “你呢?”傅凛川也问他,“既然觉得可以试试,之前又为什么要跟李医生说绝无可能?”   谢择星不意外他听到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傅凛川坚持问:“你让我试试,你会给自己机会试试吗?”   谢择星沉默不语,司机已经抽完烟上车,艾伦也拿了东西和另一个同事一起过来,这个话题只能到此结束。   之后又是一整天的忙碌,迪兰不在,给傅凛川做助手的人又变成了谢择星,但除了工作上的沟通,他们再没有别的交流。   傍晚回来,所有人都很累,谢择星没跟艾伦去食堂,打算直接回宿舍。   晚一步下车的傅凛川叫住他,依旧是早上那个问题:“择星,如果碰到合适的人,你会试着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谢择星疲惫道:“别问了。”   “之前你让我离开,我回来这边,现在你又让我走,”傅凛川主动挑破了他一直在回避的事实,“你其实只是不想见到我,对吗?”   谢择星索性承认:“对,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或许不面对你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傅凛川听懂了,谢择星的意思其实从来没变过,只要他离开就好了。   每次在他以为有机会挽回的时候,其实都是他的错觉。   但他没资格抱怨,更没资格苛责,甚至连难受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心尖漫开的痛意却刺激得他每一寸神经都在疼,尤其是脑后那个位置,像刀割一样,让他疼痛难忍。   “傅医生?你还好吗?”   谢择星已经先一步离开,路过的同事见傅凛川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担忧询问他。   傅凛川拒绝了别人的关心帮忙,强忍着难受走向宿舍楼,脑后的疼痛却不像之前每次那样持续短暂片刻便结束,反而在不断加重。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额头上渗出了层层冷汗。   迈上楼梯时他几乎无力抬起腿,好几次甚至产生幻觉——他的面前是万丈深渊,谢择星在深渊的另一端,他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就这样吧。   他放弃了挣扎,闭上眼放任自己踩下去。   身后响起其他人的惊呼声。   傅凛川一脚踩空,身体晃动着栽下,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第83章 傅凛川又骗他   傅凛川像又落入了那处黑洞里,挣扎着浮沉,一如既往地越陷越深。   他极力睁大眼睛,这一次能看到的只有谢择星决绝转身,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谢择星始终没有回头,身影逐渐模糊在远处明亮刺目的光里。而他被困在这一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泾渭分明,再无触碰那个人的可能。   针扎一样的刺痛不断戳着他的后脑,他在这样的痛意里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傅凛川倏然睁开眼,通红的双眼里泛滥血丝。   “傅医生?你还好吗?”病床边迪兰第一个靠过来,观察着他的神色,担忧道,“你突然晕倒从楼梯上滚下来了还记得吗?有没有哪里难受?”   傅凛川大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动不动,迪兰说的话他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李彦文摁开手电,翻动他的眼皮为他做检查。   “这是几?看得清吗?”李彦文伸手指在他面前比了一下,见傅凛川没反应,又问,“你自己怎么滚下来的记得吗?”   “……”李彦文只能又换个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总记得吧?”   傅凛川依旧一声不吭,目光甚至没有聚焦过。   这位李医生彻底无奈了:“老兄,别装傻,给点反应……听说你五年前出过车祸做了开颅手术,当时脑子里还有血块没清除干净是吗?你这种持续不适的状况有多久了?这次突然晕倒昏迷是第一次,还是之前也有过?你这几年有没有去医院做过复查?”   但无论他问什么,傅凛川始终是这副拒绝沟通的状态,不给任何回应。   李彦文不禁皱眉:“你自己也是医生,能不能配合一点?你这样我怎么确定你的具体状况?”   他按捺住脾气,继续说:“这里条件有限,你昏迷期间只做了基础的CT检查,你脑中的血块非但没有吸收,还压迫了神经,你平时有没有出现过头痛、呕吐、视力下降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发展下去还可能引发肢体无力甚至瘫痪,危及生命吧?”   迪兰焦急问:“那现在要怎么办?还能好吗?”   李彦文没好气:“凉拌。”   半晌,傅凛川的眼睫抖了抖,终于嘶声开口:“我知道。”   “知道什么?”李彦文问。   “我自己的情况,”傅凛川的喉咙咽动,说得很慢,“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李彦文不信,“你心里有数就该尽早去复查治疗,而不是这样一拖拖几年,情况越来越糟糕。如果你自己能早点上心,你这个状况按理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傅凛川艰难耷下眼,疲惫道:“再说吧。”   再说个……屁。   李彦文气结:“你昏迷了好几个小时,先休息吧,少用点脑子别胡思乱想,等输液结束晚点我再来给你做个检查。”   见迪兰还赖着不肯走,他也懒得管,转身先出了病房。   谢择星在病房外,站在走廊前方的护栏边,安安静静像在看外面的夜色。   李彦文迈步过去:“他已经醒了,你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不进去看看?”   “他怎么样了?”谢择星轻声问。   李彦文摊手:“问什么都不回答,最后说他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再说。”   谢择星沉默了一会儿,说:“他那次车祸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本来就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那他真是走运,”李彦文有点无语,“严重脑震荡昏迷了半个月还能没什么后遗症,脑子里的定时炸弹五年了才发作,他该去买彩票,我看他自己根本不当回事。”   谢择星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站在ICU外看到傅凛川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他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了。   如果那时傅凛川真的没再睁开眼,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早就解脱了,又也许,会被困在其中一辈子。   “他现在的情况,”谢择星敛回心神,问李彦文,“很严重吗?”   李彦文正经说:“我的建议是尽快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确定具体状况,不要再拖。条件允许的话尽快做第二次开颅,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是一直这样拖着不处理,以后他突然晕倒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频繁,下次未必还能走运平安无事醒来。”   谢择星似乎有片刻怔然,然后问:“你有没有跟他本人说?”   “他根本听不进我在说什么,”李彦文道,“他自己大概是知道的,就是不愿意再进医院,你最好也劝劝他,他应该会听你的。我之后介绍个朋友给他,也是我们这科的专家,其实如果我导师还没退休,由我导师主刀给他做手术是最保险的,不过老头这几年身体不好,我已经很久没联系上他了,之前还给他发过邮件问你说的那个神经元催化剂,他也一直没回复。   “还有一件事,我总觉得傅医生他的神经反应有些奇怪,他昏迷时我给他做了脑电图监测,确实有一些异常波动,很难说是不是车祸后遗症的影响,你之前知不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疾病?或者有没有精神异常的表现?”   谢择星的眉头皱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李彦文又道:“最好是能做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动态监测,但我看他未必愿意。”   谢择星低声道:“我会劝他。”   “等明天吧,都这么晚了,”李彦文又说,“你要不去看他一眼先回去休息?”   谢择星道:“算了,我回去了。”   “真不去啊?”李彦文冲病房方向努了努嘴,“迪兰可是一直在里面守着,现在还没出来。”   谢择星没有任何想法,微微摇头,转身下了楼。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昏暗没开灯的楼道里回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合着心跳的节奏,一下接着一下。   走出医疗部大楼时,谢择星恍然停步,扑面来的凉风让他不觉打了个寒战。   几个小时前,艾伦回来告诉他傅凛川晕倒被送进了医疗部,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就像当年那场车祸发生的第二天,他在新闻镜头里看到傅凛川的那辆车知道那个人出了事,一样的不信。   傅凛川那样的疯子,怎么会变成病床上脆弱不堪一击没有任何生气的那个人?他觉得荒谬,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让他觉得荒谬至极。   傅凛川断断续续地昏睡到第二天中午,再醒来还是昨夜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李彦文提醒或者说警告的话听进他耳朵里,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直到谢择星出现。   “你的情况必须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可能要再进行开颅手术,”谢择星没有拐弯抹角,直入主题,“等过两天你情况稳定点就离开这里吧,李医生说会介绍他认识的同行给你,尽快去看病。”   傅凛川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就这么答应了。   谢择星更多的话便也咽回,又道:“李医生想给你做一个二十四小时脑电监测,你配合他一下,可以吗?”   傅凛川转了一下脖子,看向李彦文:“不用麻烦了,等之后我去做检查一起再做吧。”   李彦文想想也可以,毕竟在这里就算查出问题,他也做不了什么。   只不过傅凛川脑电波动的异常情况有些奇怪,像长期承受过深层次的严重神经刺激,他确实好奇而已。   傅凛川的目光又落回谢择星:“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李彦文主动说:“我先出去了。”   谢择星站在床尾,打量着靠在床头面白无血色的傅凛川,神色有些冷,先开了口:“你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晕倒是第一次,”傅凛川说了实话,“之前一直有头疼不适,最近开始偶尔会眼前模糊,不过通常持续几秒就会好。”   他自嘲道:“你们都说我在这里每天给人缝合包扎是大材小用,其实不是,我现在只能做些这种活,高强度的大手术很难再坚持下来。”   谢择星的眉头紧蹙:“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为什么不趁早去治疗,一定要拖成这样?你自己就是医生,为什么要讳疾忌医?”   傅凛川却岔开话题问他:“择星,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等你过完生日我再走吧,上次那本摄影集没了,我想再送一样生日礼物给你,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想要,”谢择星冷淡说,“你别浪费心神在我这里,没有必要,离开这里,去好好治病吧。”   傅凛川安静下来,片刻后哑道:“好,我知道了。”   他离开的时间在月中,等下一次物资补给送来时,随武装运输队离开。   出发前一天傍晚,傅凛川来敲谢择星的房门。   这几天他们一直没再私下说过话,谢择星却很清楚傅凛川的情况,李彦文每天都会告知他,即便他从没主动问过。   “今晚会有金星合月,这里楼顶的视野挺好的,想不想上去看看?”傅凛川提出邀请。   谢择星直接拒绝了:“不了,我刚从外面回来,很累,晚上想早点睡觉。”   “嗯,”傅凛川也不失望,“那你休息吧。”   谢择星点了一下头,就要关门。   傅凛川一直看着他:“择星,多保重。”   谢择星微一怔,傅凛川接着说:“注意安全,不管怎样,多顾及你自己。”   谢择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含糊“唔”了声。   傅凛川放下心:“我明早就走了,就不再来跟你告别了,以后……”   他没再说下去,似乎也找不到该说的词。   最后依旧是从前那句:“以后开心一点吧。”   谢择星夜里睡得很不好,乱七八糟地总在做梦,又从梦中惊醒。   睡不着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摸黑走去窗边,拉开窗帘朝外看去。   夜色浓郁,过低的楼层被前方建筑阻隔了视线,入目除了浓墨一样漆黑的夜幕,再不见其他。   过了今夜,也许就不会再见了。   谢择星想,这样很好,再好不过。   他也终于能够慢慢恢复平静。   到后半夜他勉强睡下,八点多又醒来,头疼欲裂。   艾伦去食堂吃完早餐回来,见他坐在电脑前发呆,问他:“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刚出门前看你还在睡就没叫你,对了,刚我在食堂碰到傅医生,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说送你的生日礼物。”   递过来的是一张照片。   谢择星接过低眼看去,是傅凛川昨夜在楼顶天台拍下的夜空。   照片里的夜空并非那样纯粹的黑,是另一种更深邃的墨蓝色,银白色的新月斜挂当中,月光柔和地向着周围晕开,将停驻在同一经度的金星温柔地包裹。   更远的地方有几颗模糊的星子,全部沦为了陪衬,这样一场壮丽的宇宙级别的邂逅,被傅凛川用镜头真实捕捉下来。   “他昨天问我借相机,原来是去拍这个啊,真浪漫。”艾伦感叹,遗憾自己错了一饱眼福的机会。   谢择星盯着照片看了一阵,低声问:“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就让我把照片给你,”艾伦嘀咕道,“他应该马上就要跟武装队的人走了,我还以为他会去日内瓦呢,原来是打算去巴黎了。”   谢择星倏然抬头:“……他要去巴黎?”   艾伦被问得一愣,谢择星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凝重,让他本能紧张:“是……是吧,他今早还相机还让我带他去行政办公室打印照片,我无意中看到他手机跳出的短信,好像是后天去巴黎的机票信息提醒,他不是要去巴黎吗?”   但李彦文介绍给傅凛川的同行在美国工作,之前帮他约好了下周去纽约面诊,他没必要先特地去一趟巴黎。   除非……除非他根本不想去纽约,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看病,他只答应了自己离开,从未亲口说过会去治病。   谢择星终于意识到,傅凛川又骗了他。   艾伦还没回神,谢择星已经捏着那张照片霍然起身,冲出了房间。 第84章 不会再骗你了   傅凛川已经离开,谢择星快步下楼追出基地外,看到了跟随武装队成员正准备上车出发的人。   傅凛川一回头也看到他,愣了一下,迎上前。   谢择星的眼眶泛红,用力收紧的手指将手里那张照片揉变了形,出口的声音冷硬:“你是打算去哪里?纽约还是巴黎?”   他最后两个字问出,傅凛川一瞬间变得词穷。   “……抱歉。”   “你跟我说什么抱歉?”谢择星提声质问他,“抱歉你又骗了我?抱歉你没打算去纽约治病?命是我的吗?你自己都不当回事,又关我什么事?”   傅凛川尽力解释:“我不是不当回事,我只是……我在出国前去医院做过一次检查,那时他们就建议我做第二次开颅手术,但是告诉我血块的位置不好,做手术有很大风险会导致失明,也可能根本下不来手术床,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变成一个瞎子。”   变成一个废物、瞎子,哪怕连远远看着谢择星也做不到,他真的怕有一天只靠记忆他会彻底忘记了谢择星的样子。   “你以为不做手术你就不会变成瞎子吗?”愤怒冲破了谢择星的理智,他声色俱厉,“你这么一天天拖下去,一样会失明、会死!你是个医生,需要我跟你说这些道理?!”   他手里揉得不成样子的照片落地,傅凛川看到,却阻止不了什么。   就像当年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也被谢择星亲手撕毁,一切就好像是注定了的。   “我知道,”傅凛川苦笑,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确实比任何人更知道,“至少不会这么快……”   那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只想能拖一天是一天。   谢择星让他离开,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回去之前待过半年的那座城市,那座谢择星生活过的城市。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待那一天真正到来,但在那之前,至少他还可以从别人嘴里听到谢择星的消息,看到谢择星拍的那些照片。   “有区别吗?”   谢择星厉声打断他:“你瞎了死了我不会同情你,我只会觉得你懦弱、卑劣,都是活该,你扪心自问,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我凭什么同情你?你又凭什么拿你的不幸来我面前卖惨?”   他已经语无伦次,说出口的明明是苛刻甚至刻薄的话语,他的眼眶却那样的红,好像要流出泪一样。   傅凛川无法辩解,只能重复地道歉:“对不起,择星,对不起……”   “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听你的对不起,这三个字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谢择星像又回到了当年,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歇斯底里狼狈不堪,“你不是很厉害吗?当年为什么不做得更完美一点骗我一辈子算了?我们一起活在虚假的梦里糊里糊涂地过下去我也认了,但是你做了什么?得意忘形让我发现了真相揭穿了你,我能怎么办?   “你给我种的蛊让我怎么躲都躲不开你,我到底欠了你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放过我?到今天还要让我因为你活的像个笑话!”   傅凛川忽然上前一步,用力将谢择星拉进怀中抱住了他。   “别说了,”傅凛川低头,粗重不稳的呼吸落近谢择星耳边,“别说了,择星,是我的错,都是我这个畜生的错……”   谢择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傅凛川的动作身体僵住,思绪空白了几秒,猛地抬手将他推开。   傅凛川被推得踉跄了一步,谢择星快速后退,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似如梦初醒,那些过分激动的情绪砰一下溃散,瞬间冷静了下来:“你既然拿定了主意,随便你吧,你去不去医院、做不做手术都跟我无关,命是你的,你自己都不珍惜,旁人也管不了。”   他转身欲走,傅凛川慌张伸手拉住了他手腕:“择星……”   谢择星用力甩开。   “我去医院,”傅凛川心里生出了恐慌,快速做出保证,“我不去巴黎了,我会去纽约面诊。”   他的后脑又开始一阵一阵针扎一样的疼,额头上渗出冷汗,嘴唇抖索着,身形摇摇欲坠。   他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谢择星骤然失色的脸,闭眼栽下去时,最后的念头闪过——如果自己真的出了事,谢择星会难过吗?   不,还是不要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再让谢择星难过。   ……   尘土的味道冲进鼻腔,逐渐被消毒水的气味取代。   傅凛川睁开眼,病房中只有他自己。   房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李彦文推门进来,看到他醒来挑了挑眉:“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傅凛川感知到窗外过分明亮的天光,哑道:“到中午了。”   “是啊,”李彦文戏谑说,“才中午,恭喜你,没比上次昏睡的时间更长。”   傅凛川难受地闭了闭眼。   李彦文接着道:“老兄,你玩我呢?我特地帮你跟我朋友约了面诊,你转头就招呼不打一声打算失约不去了?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就算了,我的面子不是面子吗?”   傅凛川不反驳:“抱歉。”   他原本打算离开这里后就发邮件去取消预约,不让李彦文难做,但现在也没力气再解释了。   “……”他真道歉李彦文反而被噎了一下,“算了,你还是留着这两个字跟择星道歉吧,他估计被你气死了。”   “你自己也是医生,手术的风险不需要我跟你说,但因为有风险就逃避不去做,是不是太逊了?别说择星生气,要不是看你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都想给你一拳。”   见傅凛川一副半死不活任由自己挤兑的样,李彦文又觉没意思,问他:“你不去做手术,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不想让人知道你承受过长期深层次的神经刺激?所以我之前提出帮你做二十四小时脑波监测,你才会拒绝我?”   傅凛川没有回答。   都是医生,他很清楚自己的一些状况瞒不过李彦文。尤其这几年,他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他自己也知道他是真正的病入膏肓,无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   李彦文将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认。   “你的隐私我不会探究,不过我劝你还是去纽约吧,到时候在主治医生面前就不要隐瞒了,为了你自己好。你也知道的,你不好起来,择星也会被你影响。”   傅凛川疲惫道:“我会去,我已经答应了他,我会去。”   “行,”李彦文放下心,“不过武装队的人已经走了,你这种情况也不能再拖,不能再等下一次他们送物资来。现在只能向基地申请直升机,直接把你送去他们在努里亚的联络处,刚迪兰也在这里,我说到这事,他说他去弄。”   傅凛川皱了下眉,努里亚是离这边最近的安全国家,他跟随武装队本就是要撤去努里亚,他只是不想欠迪兰人情。   李彦文才不管这些,刚巧迪兰去打完电话过来,他立马走人,由着迪兰去缠着傅凛川。   傅凛川本就身体难受,根本不想应付旁人,只道了谢,之后迪兰问的那些涉及他隐私的问题,全部敷衍过去。   最不耐烦时,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裤兜,面色蓦地僵住——他一直随身带的那枚神经传导器不见了。   迪兰觉察出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傅凛川不想说,敛住了情绪耷下眼:“你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他下了逐客令,迪兰只得道:“那你先休息吧,直升机明天就会过来,不用担心。”   傅凛川点头,用最客气的态度又跟他说了声谢。   迪兰很不甘心,也只能离开。   走出医疗部大楼时,他看到谢择星坐在花坛边发呆,主动走过去:“傅医生醒了,你不上去看看他吗?”   谢择星的神思回来,淡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看医生。”   “他两次晕倒都是因为你吧?你不觉得你有责任吗?”迪兰的语气尖锐,十分不客气,跟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谢择星不愿与他争辩,知道傅凛川醒了便算了,站起来打算走。   迪兰却叫住他:“你跟傅医生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查到他坐过牢,是不是也是因为你?”   谢择星的神色冷下,彻底不想再搭理对方,一句话没说径直离开。   入夜以后,他才又去了一趟医疗部。   傅凛川安静在病房中休息,听到进门的脚步声睁开眼,怔了怔,勉强撑起身体:“择星……”   谢择星在门边沉默站了片刻,走上前,拿出了那枚他捏在手里一整天的入耳式传导器,问:“这个东西,你是不是一直在用?你从前说的习惯了做痛感训练,究竟是什么意思?”   传导器是早上傅凛川晕倒时从他裤兜里掉出来的,谢择星捡到后立刻想起当年他就见过这样东西,那时被傅凛川戴在耳朵里,里面收集了他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所有经受过的痛感。   傅凛川张了张嘴,有心解释,谢择星先道:“我要听实话,你如果还要编一个故事来骗我,不如不说。”   “……做痛感训练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傅凛川沉默了很久,艰声开口,“在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之前,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稳重、理智吗?那都是假的……是我习惯了克制忍耐而已,用痛苦麻痹神经,我才能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谢择星皱眉看着他:“这个一直以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小,”傅凛川并不想如谢择星所说用自己的不幸在他面前卖惨,他试图以尽量平静的语调阐述,“我母亲去世后,我父亲为了惩罚自己开始做痛感训练,带上了我一起,他说我心性不够坚定太孩子气,必须改正。我听了他的话,一开始确实很难受后来也习惯了,甚至依赖上这种自我麻痹的方式。   “认识你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的痛感训练变得更频繁,直到我彻底认清接受了自己对你的感情……后来那几年被你的乐观感染,我其实已经很少去触碰这些,也以为自己好了。”   谢择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只觉得荒唐透顶。   他理解不了什么样的父亲会逼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去做痛感训练,他好像终于知道了傅凛川究竟为什么会长成现在这样。   可他应该心软吗?傅凛川的悲惨是傅凛川的,却强加于他,让他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凭什么要对这个人心软?   “你不觉得这是病态的吗?”谢择星讽刺着他,“你根本没有好过,你很早以前就该去看医生了,你是真的有病,病得不轻。”   傅凛川承认:“是,我从来没有好过,接到你的结婚请柬知道你要结婚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没好过。我又开始用这种方式规训自己,尤其是收集了你的那些痛感以后,用来自我惩罚,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当年我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为了感动谁,我只是……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我自己没那么难受,用这种痛掩盖其他的痛,我才能勉强撑下来……”   “你根本是在自欺欺人!”谢择星心里陡然涌起了一股怒气,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什么叫用这种痛来掩盖其他的痛?你根本就是不想面对自己有病自己不是个正常人这个事实,你知不知道你的神经长期受这种刺激已经出现了病理反应?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出问题,没有谁能救得了你,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可以够你一直这样折腾?   “你死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能让我清净一点?要这样一而再地出现来烦我?我是倒了多少辈子的霉才会碰上你?你不正常你是一个疯子,你把我害的不够惨吗?还要继续下去吗?我求求你,你去治病吧,把病治好,做一个正常人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   他的一句一句像插进傅凛川心口的无形之刃。   “……我已经改签了去纽约的机票,”傅凛川却似已经习惯了谢择星这些有意戳心窝的话,只要不是一味的冷漠,至少谢择星的疾言厉色里藏着的总有一两分是对他的关心,他这么安慰自己,“我会去治病,这次真的不骗你。”   谢择星的呼吸很重,极度压抑沉闷的气氛陷入了僵局。   许久后,傅凛川再一次说:“真的。”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谢择星也在极力克制,“我说过的命是你的,你自己不在乎谁也救不了你。”   傅凛川点头:“我知道,我会改。”   他看着谢择星,到底心有不甘:“如果我病好了,还能回来这里吗?你还肯……让我回来吗?”   谢择星全部的声音都凝在了舌尖,那些上不去下不来的情绪吊着,最终泄了气,他语气生硬地说:“你先治病吧。”   傅凛川注视着他的眼睛,尽管谢择星不想听,也认真重复道:“择星,以后不会再骗你了,我保证。” 第85章 “新年快乐。”   傍晚时分,出外一整日的救援队回到基地,谢择星拖着疲惫身躯刚下车,前方的艾伦跑过来。   “你回来了,傅医生马上要走了,你去送他吗?”   谢择星的目光微闪,静了须臾,说:“我回去宿舍。”   艾伦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谢择星独自一人回了宿舍楼,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去了食堂,宿舍楼内很安静,他慢步上楼转过楼道,却看见了站在走廊上正等他的傅凛川。   谢择星似乎愣了一下,傅凛川转头看到他,迈步过来:“回来了。”   谢择星不知道说什么:“……你还没走吗?”   “马上就走了,”傅凛川说,“有件事情,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谢择星看着他:“什么?”   傅凛川伸出手摊在掌心,上面是一张sd卡。   谢择星不明所以。   他解释道:“这里面是上次在东南部的山上,你拍到的那些照片。”   谢择星愣住:“你为什么会有?”   “抱歉,我又自作主张,”傅凛川低声说,“那天你发烧我来你房间看你,你的电脑没关,我看到了你拍的这些照片,拷贝了一份。我知道你想把这些东西公布出去,但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办法,我本来是打算这次离开后就去帮你做这件事……但我知道你会生气,我昨天答应了不再骗你,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   谢择星愕然:“你要帮我去做这件事?你怎么帮我?你去实名投稿吗?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危险?要是被人误以为这些照片是你拍的,你一定会没命——”   他的声音忽然止住,明白了过来,神色瞬间转冷。   “你本来也没想活是不是?所以你才会计划去巴黎?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你觉得这样很伟大吗?你要是真的因为这些照片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背负着你这条人命我后半辈子还能过得安生吗?”   谢择星的质问傅凛川无法辩解,他低头认错:“是我之前钻进了牛角尖,太自以为是了,我跟你道歉,我没打算再这么做了。”   谢择星死死瞪着他。   傅凛川无奈,再一次保证:“真的没有。”   他问谢择星:“你是不是很犹豫要怎么处理这些照片?”   “是,”谢择星没好气,“我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合适,但绝对不会愿意别人自作主张替我去做这件事。”   傅凛川冷静说:“这些照片太敏感了,你就算拿去投稿,大概也没有几间媒体真愿意发出来。上一次东部基地被炸毁,你拍摄的东西投稿的那间日报应该是最合适的,我有找朋友了解过,那间日报社背后的老板换了,立场转变很愿意多报道一些这样的新闻。   “但是他们报社有背景有后台不担心被报复,你这个拍摄人不行,上次这里已经有很多人猜到照片是你拍的,你再去投稿,哪怕是匿名投出去,如果有心人真要查,从报社那边入手,也很容易就能查到你身上,你会很危险。”   谢择星当然知道,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他也有想过找其他人代为投稿,但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连累到别人,他都会良心不安,只能放弃。   或者去投稿国内媒体,但声音传不出去,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战争的真相还是会被掩盖、扭曲、美化,他做的这些便没有任何意义。   傅凛川提议道:“我还是想帮你,让我帮你,去了纽约以后我找机会帮你投稿,用匿名的方式,我只是去那边看病,就算有人要查,锁定到我身上的机会也很小。这边如果有人问起你,无论是谁,你只要一概不承认就不会有事,这样可以吗?”   谢择星蹙着眉,下定不了决心。   他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蚍蜉撼树不过是不自量力,他唯一想的只是无愧自己。他不想害别人,不想欠他人人情,尤其不想欠傅凛川。   傅凛川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说:“那晚我也上去亲眼看到了那些,想要做一点事情的人不只有你一个,择星,我愿意跟你一起做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帮你。”   谢择星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你……自己小心一点。”   傅凛川将这句话当做了谢择星对他的关心:“你在这边也要多注意安全,等照片顺利见报后,你电脑里甚至云端存储的那些都删了吧,免得再被别人看到。”   “我知道,”谢择星还是不习惯跟他这样平和相对,不自在地道:“你赶紧走吧,别让别人一直等你了。”   傅凛川一直看着他:“择星,下次见。”   这一次就不说再见了。   谢择星回房,停步在半开的窗户边,站了片刻。   其实看不到什么,能听到的也只有直升机升空时螺旋桨隐约的轰鸣声。   那道声音逐渐远去,彻底消失,他在长久的静默后抽离,关上了窗户。   傅凛川离开后,基地里其他人的日子照样过,不定时地组织外出救援。   这段时间防空警报少了,战事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白热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择星还是时常出门,医疗救济的压力比先前减轻,他有了更多的精力可以专注自己的工作,取材拍摄,借由各种渠道发布出去。只要不是最敏感的那些内容,他并不担心被人知道拍摄者是他。   傅凛川拿走的那些照片也在半个月后最终见报,头版头条,连续一周一张张触目惊心的血腥暴力照片不断向世人公开,在国际舆论上引发轩然大波。   各地爆发自发组织的反战游行,政治人物纷纷出声谴责无论是不是作秀。越来越多的声援声出现,无辜平民的死亡不再是一文不值。   谢择星在基地里每天都能听到周围同事各样的议论猜测,说那间报社遭受了炸弹死亡威胁,说照片拍摄者上了暗杀名单凶多吉少,说换做他们没有这个魄力将照片发出去。   但谢择星并不关心这些,在傅凛川离开基地的第二十天,他从李彦文嘴里听到了傅凛川手术成功、一切顺利的消息。   那时他刚刚从外面回来,听到李彦文亲口说出的消息,像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落地,得以从反复的紧张担忧里挣扎出来喘上一口气。即便他不想承认,这些天里他甚至不曾有一日安睡过,傅凛川的一举一动始终牵动着他的心神,无论是因为什么。   嘴上说着伤人厌烦的话,也未必是真心话。与其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傅凛川,是他面对不了自己,一直过不去的都是自己那一关。   李彦文看着他习惯性克制的神情,说:“手术虽然是成功了,后续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具体情况我也没问,等以后他自己来跟你说吧。”   谢择星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傅凛川问的那句还能不能回来。   他那时没有回答,后来傅凛川说了下次见,下次……他知道傅凛川一定还会再回来。   李彦文问他:“其实你别怪我多嘴,我就是好奇,你明明很在意他不是吗?为什么总要把人往外推?说真的我之前是真想追你,但是看到你跟傅医生之间这样,又觉得掺和进去是自讨没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矛盾?”谢择星自嘲,“我自己也知道,但有时候我确实很难分辨自己内心想法,总是控制不住地疑神疑鬼,觉得什么都是假的,是被操纵预设的剧本,我其实不想这样。   “我跟他一样都生了病,几年前我看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后来停了药,我以为自己好了,其实没有。这段时间我又在线上联系了当年的医生,她给了我一些建议,我有在努力克服,但是很难,真的很难。”   李彦文唏嘘道:“你俩是怎么搞成这样的?算了,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也不想揭你的伤疤,慢慢来吧,他治病你也治病,总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谢择星点了点头,跟李彦文道谢,他也很希望能真正好起来。   迪兰也来问关于傅凛川的消息,谢择星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便准备走。   李彦文不耐应付迪兰,恰好有护士来叫他,立马找借口溜了。   碰了软钉子的迪兰心有不甘,叫住了谢择星,冷不丁地开口问他:“你知不知道Alpha腺体改造手术是什么?”   谢择星皱眉,冷淡道:“不知道。”   迪兰观察着他的神色,仿佛笃定了他在说谎:“昨天你们外出带回来的那个重伤的Omega正好处于发情期,是你抱回来的吧,你竟然一点没被影响?为什么?你不是Alpha吗?除非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你不知道这里人人都会发抗干扰手环?”谢择星直接打断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迪兰咬住牙根,他不信谢择星说的,一个抗干扰手环能起多少作用?谢择星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艾伦远远看到谢择星过来,迎上去,又看了眼后方还站在那里阴恻恻盯着谢择星的迪兰,嘟哝:“这位大少爷的眼神真吓人,傅医生都走了,我还以为他也会走呢,怎么还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但不再出基地,每天就干些最轻松的活,完全就是来混政治资本的,难怪有精力虚空索敌争风吃醋……   谢择星没做声,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样镇定。   被改造之后他确实对Omega信息素不再敏感,不知道迪兰发现了多少,又查到了什么,实在很烦。   “不过也不怪迪兰敌视你,傅医生都去纽约做手术了,还每天给我发消息问你是不是平安,他可真有毅力啊。”艾伦感叹。   “你可以不回他,”谢择星说,“你没有这个义务必须每天给他汇报这些。”   艾伦哈哈笑起来:“算了,我看他也挺可怜的,而且你不是也担心他吗?何必呢。”   艾伦神经再大条也看出来了,谢择星这段时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连带着他这位室友都心有戚戚,只希望那位傅医生的手术能顺利成功。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虽然每天发消息来,但是从不说他自己的情况,问就是还好,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还好。”   谢择星轻声开口:“他的手术很成功。”   艾伦闻言高兴道:“真的?那可太好了,那他还会来这里吗?”   他们已经走进宿舍楼,迈步上楼梯时,谢择星喉咙里模糊带出一个字音:“嗯。”   再次收到傅凛川的消息,是在三个月以后。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基地里难得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大家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   晚餐之后接着是新年派对,谢择星没有参与,早早回去了房间。他心不在焉翻动照片时,信箱里忽然跳出刚进来的邮件,看到发件人里傅凛川的名字,他的手指微微一顿,滑动鼠标点进去。   【择星,   新年快乐。   纽约今天下雪了,今年最后一天,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少见的大雪,拍了张照片附在后面给你看。   我的手术很成功,脑子里的血块清除以后没事了,这几个月一直在恢复期,现在算是好了。   神经损伤的问题也有在医治,需要长期吃药配合心理治疗,我有听你的话去看心理医生,你说的对,有没有用得试试才能知道。   在心理医生帮助下我已经逐渐戒掉了对痛感训练的依赖,这段时间感觉很轻松,头脑也清醒多了,跳出这个怪圈之后回头看有很多感触,下次当面说给你听。   我已经申请了再回去工作,应该下周就会过去,你如果不回复邮件拒绝我,我就当你是默许了,稍后见吧。   新年到了,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开心快乐。   傅凛川】   邮件最后,附了一张照片,是傅凛川拍摄的纽约雪景。   漫天彻地的白皑里,有一朵自墙角缝隙里开出的艳色生命之花,或许可以称之为奇迹。   谢择星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没有回复。   最后关掉邮件时,他在心里悄声说:“新年快乐。” 第86章 从前相处方式   傍晚,谢择星回宿舍,一进门便被艾伦拉过去。   “快点看看你电脑有没有被人动过,我刚回来的时候发现我们房间门是开的,好像有别的人进来过,你电脑屏幕也是亮着的。”   谢择星一愕,快步走向自己书桌。   二十分钟前,艾伦在食堂吃完晚饭回来,刚上来便听到匆忙而去的脚步声,他起先没察觉不对,直到发现自己出去前带上的房门被打开,谢择星的电脑也被人动过。   谢择星今天跟随救援队外出,这会儿才回来,所以一定是有外人进来过。   谢择星坐下快速检查起自己电脑,好在他硬盘里保留的资料和照片不多,尤其不能让别人看到的那些这里都删除了。   “进来房间的是谁,你有没有看到?”他一边滚动鼠标一边问艾伦。   艾伦犹豫了一下,说:“我当时就晃到了一眼,他走前面的楼梯快速下去了,看背影好像是……迪兰。”   谢择星眉头紧蹙,又是迪兰,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艾伦担忧问他:“这事要不要跟领队他们说?这小子有病吧,跑我们房间里来翻你的电脑?”   “说了也没用,”谢择星摇头,“你根本没看清楚,他不会承认的,而且他在这里身份特殊,口说无凭的事情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艾伦气愤道:“你都没招惹过他,他这是想做什么?”   谢择星已经冷静下来,叮嘱艾伦:“以后每天出门把房门锁上,别搭理他,小心点就是了。”   “嗯,”艾伦叹气,“真是什么人都有,我还以为愿意来这里的都是好人呢。”   谢择星很快释然了,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本就是人之常情。   三天后,新年第一批物资补给运送到基地,同来的还有几个刚招募过来的新成员,傅凛川的身影赫然在其中。   艾伦风风火火地跑回房间,还未进门声音先至:“傅医生回来了!”   谢择星正对着电脑在编辑稿件,敲打键盘的手指顿住,转头,艾伦眉开眼笑地冲他说:“他带了好多东西来,走走,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谢择星尚未表态,艾伦已经拽起他,强行将他拉去了隔壁。   房门开着,傅凛川正在收拾行李,李彦文蹲在一边挑挑拣拣,看傅凛川带来的东西。   他和艾伦都给傅凛川列了购物清单,傅凛川不但把他们要的东西买齐了,还额外给每人带了一大包礼物。   李医生很满意:“够大方的哈。”   “傅医生,我的呢?我的呢?”艾伦激动道。   他特地让傅凛川给他带了台游戏机,盼了这么多天总算把人盼回来了。   “你自己打开看看是不是你要的东西。”傅凛川递了个大购物袋给他。   最后时傅凛川的视线才转向谢择星,看着近在眼前日思夜想的人,轻轻颔首:“择星,我回来了。”   谢择星从一进门其实就看到了他,傅凛川瘦了很多,但精神气看着好了不少,头发只有一两寸,应该是做手术剃光后重新长出来的,后脑的疤痕明显。   四目对上,谢择星犹豫着要说点什么,又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再见到这个人本就在他预期之中,他其实……也并不排斥。   傅凛川推了个大的行李箱过来:“看看,给你带的礼物。”   “哇,”艾伦凑过来,“这么一大箱都是?这得多少东西啊?傅医生你可真是厚此薄彼,我跟李医生就只有一个袋子。”   李彦文好笑说:“你凑什么热闹,我们都是沾了择星的光,有你的份就够不错了。”   谢择星的目光落向那个三十二寸的黑色大行李箱,不尴不尬地开口:“……我没给你开清单。”   “是没有,”傅凛川说,“我随便买的,基地这里只能提供基础生存物资,这些东西你应该会需要,拿着吧。”   谢择星推拒的话到嘴边,抿了一下唇,改口:“谢谢。”   艾伦催促他:“打开看看啊,都有什么。”   不等谢择星反应,艾伦自己先上了手:“我帮你开箱。”   行李箱打开,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衣服、鞋子、日用品、书籍、游戏机、零食……   艾伦羡慕道:“傅医生这是帮你把家给搬来了吧?”   其中还有一个新款顶配的相机镜头,更是让艾伦看得艳羡不已。   谢择星拿起来细看了看,心情复杂。   傅凛川冲他说:“不知道你缺什么,就什么都买了点,应该都是能用得上的东西。”   谢择星皱眉:“你花这么多钱做什么?”   “没关系,我有钱,”傅凛川说,“也不是很多。”   “……”谢择星想说他给钱,又觉得没意思,算了,以后再还吧。   李彦文听着他们这别别扭扭的对话,忍笑插嘴,问起傅凛川手术的情况。   傅凛川跟他聊起来,谢择星摆弄着手中的相机镜头,听傅凛川风轻云淡地说起手术经过,手上动作不禁慢下。   傅凛川的语气轻松,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但风险程度那么高的手术真会像他嘴里说的这样顺利吗?   李彦文更是听出了傅凛川的避重就轻,懒得揭穿他。   “你这次捡回一条命,以后悠着点吧,还有你这脑袋都开瓢两次了,留下的这疤痕也够丑的,你最好是祈祷自己年纪大了别秃头,要不真是不好看。”   他有意挤兑傅凛川,艾伦哈哈笑起来,附和说:“就是,真那样找对象都不好找。”   傅凛川不在意地说:“我会注意,尽量避免,应该不会。”   李彦文顿觉没趣。   他们闲聊间,有不速之客登门。   迪兰不请自来,一进门眼里就只有傅凛川一个,欣喜道:“傅医生你真回来了?我刚听别人说都没敢信。”   “刚到这里。”傅凛川虽然不太想应付他,但也给他带了礼物,当是还他之前帮忙申请直升机转移的人情。   迪兰拿到傅凛川给的东西十分高兴,不停道谢,在傅凛川面前依旧维持着听话乖巧的好学生形象。   艾伦很是不屑,冲谢择星撇了撇嘴角,谢择星移开眼,将镜头搁下合上了箱子。   回房后谢择星继续摆弄傅凛川送的新镜头,他上网搜了搜这款是新上市的产品,要近万美金,犹豫之后点开购物网站,选了一块价格更高一些的机械表,收货地址填了救援组织在努里亚的联络处。   基地这里的人网购东西都是寄到那边,再等运输队送物资时带过来,耗时长不说运费也贵,非必要情况很少有人这么干。   傅凛川特地给他带了一大箱子礼物来,他其实可以拒收,但“谢谢”两个字已经说出口,他也不想再反悔。   夜深时,谢择星独自一人上去楼顶,想试一试刚到手的镜头。   这是他最近几个月养成的习惯,睡不着的夜里便独自一人去楼顶安静待上片刻,拍一拍星空夜景,消磨时间。   今晚天台上却还有别人,推开门一眼看到前方护栏边傅凛川的身影,谢择星恍神了一瞬,想要退后,傅凛川已经转头看到了他。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睡不着吗?”   同时开口,重叠的声线里是一样的话语。   傅凛川先说:“没有,好久没回来了,感觉有点特别,上来看看。”   “……这里跟之前不也一样,有什么特别的。”   谢择星说着将镜头对准夜空,调整光圈,随手按下快门。   夜空里只有零星几颗不甚明亮的星点,拍出来的效果倒是不错,色调更饱和,平平无奇也在镜头里变成了浓墨重彩。   傅凛川在旁边看着,从前,很多年以前,也有无数个这样的夜里,他在旁安静陪着谢择星拍星空。   谢择星忽然转头,问他:“你才做完手术就回来这里?不需要定时去复查吗?”   “复查了,”傅凛川解释说,“正好三个月,复查了没事才回来工作,下次过半年再去就行。”   谢择星问:“真有你之前说的那么顺利?”   他的目光太过纯粹,傅凛川本就答应了不再骗他,被这双眼睛注视着,更不能再有任何隐瞒:“总体来说是,术前检查沟通方案那些都没有太大的波折,就是术中时一度出现了意外,我也是醒来后才知道中间有过突然出血的情况,好在主刀医生经验丰富,迅速处理将我拉了回来。”   冷风拂过,谢择星微微打了个寒战,问他:“……没有后遗症吗?”   “目前看是没有,”傅凛川实话实说,“我运气还不错。”   “运气不错就不会做第二次开颅了,”谢择星轻嗤,又问,“脑神经损伤的情况呢?”   “还在有药可救的范围内,”傅凛川说,“更重要的是心理层次上戒除对痛感训练的依赖。”   他看着谢择星,说出了他原以为永远说不出口的那些事:“其实这几年,准确地说是从车祸之后开始,我一直在重复做同一个噩梦,梦到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里,被困在里面,看到你在外面,有时是烈火里,有时是深海里,也有时仅仅是决绝离开的背影,但无论我怎么喊怎么挣扎,你都听不见,我也触碰不到你。   “心理医生说这是恐惧情绪在梦境里的投射,那时我在想,你从前一直做的噩梦又是什么,是不是比这些更恐惧更绝望?然后我才意识到,你其实比我坚强得多,我以前对你做的那些,无论怎么找借口,确实都是十恶不赦。”   谢择星的嘴唇动了动,有些语塞。   他的噩梦,大抵是在深渊里不断下坠的过程。   傅凛川是对失去的恐惧,而他是对未知的绝望,傅凛川造就了他的绝望,也因他而被困住。   “不管以后怎样,”傅凛川接着说,“至少无论我还是你,先把一直纠缠的梦魇打破吧。”   “……怎么打破?”谢择星下意识问。   傅凛川凝视他的眼睛,忽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脸上神色一瞬间变得痛苦,咬着牙蹲了下去,佝偻蜷起身体。   谢择星吓了一跳,立刻弯腰靠去过伸手扶住他:“是不是头疼?你怎么了?”   傅凛川闷哼出声,抬眼间清楚看到了谢择星神情中的慌乱和焦急。   上一次晕倒之前他看见谢择星骤变失色的脸,那确实不是他的错觉,哪怕那时谢择星前一秒还在语无伦次地指责他。   那些担忧和紧张都是真的。   “傅凛川?”   谢择星的声音不稳,想按住傅凛川肩膀,被他抬起的手握住了手腕。   傅凛川抬头,脸上的痛苦退去,直勾勾的目光钉在谢择星脸上,眼里的神色很深很沉。   谢择星一愣。   傅凛川轻声问:“吓到你了吗?”   谢择星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用力甩开傅凛川的手,推了他一把。   傅凛川站起来,动作迅速地拉住了他。   “择星。”   “很好玩吗?”谢择星的眼睛在夜色里隐隐泛红,“你——”   “不是玩,”傅凛川解释,“心理医生建议我可以用从前的方式跟你相处,我想试一试是不是真的可行。”   谢择星瞬间失语,傅凛川在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怎么打破各自的梦魇。   “我如果一直用愧疚的心态面对你,我们会一直陷在那个僵局里出不来。择星,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吗?”傅凛川问他。   “……”回过神的谢择星没好气,“你以前也这样故意捉弄过人?”   “没有,”傅凛川承认,“大部分时候是你捉弄吓唬我。”   谢择星没法反驳,懒得再理他,转身就走。   傅凛川又一次把人拉住:“星星出来了,你看。”   谢择星一抬头,看到云散去后天际显现的大片星辰,怔了怔。   “可惜上次我拍给你的照片没了。”傅凛川有些遗憾,难得一见的金星合月,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碰上。   “哪里没了,不就在艾伦相机里,你也去问他要就是了。”谢择星收回视线,丢出这句径直离开。   “……”哦。   应该确实是可行的,傅凛川想着,迈步跟了上去。 第87章 ……死性不改   两天后,傅凛川回归基地第一次随队外出。   清早谢择星出门正要去食堂,见傅凛川在走廊上等他,艾伦很有眼色地说肚子饿得厉害先走一步,风风火火地溜了。   傅凛川冲谢择星点头招呼:“你今天是不是也出去?一起走?”   “你不用特地等我,你走你的。”   谢择星顺手拉上房门,上锁。   “等就等了,”傅凛川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你个事。”   谢择星回头瞥他一眼:“说吧。”   “这几个月迪兰是不是找过你麻烦?”傅凛川开门见山地问,“昨天艾伦跟我说他还偷偷摸摸进你们房间,翻过你的电脑?”   谢择星哂道:“大少爷把我当假想敌,我没搭理过他。”   傅凛川眉心微蹙:“你那些照片,电脑里应该删了吧?”   谢择星:“嗯。”   傅凛川不是很放心:“有没有人跟你打听过那些新闻照片的事?”   “有是有,问我知不知道照片是谁拍摄的,”谢择星说,“我没承认,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他说着声音微顿,也问傅凛川:“你那边呢?照片投稿出去?有没有人知道是你?”   傅凛川摇头:“我借图书馆的公共网络用匿名电邮投的稿,后来报社有回复邮件想联系我,我没有再理会……迪兰是因为这件事来翻你电脑?”   “未必,”谢择星看着他幽幽道,“他问我有没有听说过Alpha腺体改造手术。”   傅凛川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应该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就会走,尽量离他远点吧。”   “那可不一定,”谢择星戏谑道,“大少爷是特地为了傅老师你来的,他仰慕你、喜欢你、一心想追随你,你不在这里他都留下来等你了,你现在回来了我看他更舍不得走。”   傅凛川无奈:“那你说要怎么办?”   谢择星中肯给出意见:“你勉为其难如他所愿算了,他应该就不会再把我当做眼中钉了吧。”   不同于前一次让傅凛川试着去开始一段新感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谢择星现在的口吻多少带了些看热闹的破罐子破摔。   “还是不了,”傅凛川拒绝,“我对他没兴趣,没法勉为其难。”   谢择星嗤了嗤,转身先走。   傅凛川若无其事地跟上去。   八点,救援队准备出发。   艾伦一回头,看到带着随身保镖和摄影师一起过来的迪兰,翻了个白眼,嘟哝:“之前几个月没见他出过基地,现在傅医生回来了他倒是积极了,还一拖二也不知道是去救人还是去作秀的,切。”   而且带个保镖就算了,还带上专属摄影师跟拍,排场是真大。   李彦文笑道:“忍了吧,毕竟他来这里的目的跟我们不一样,听说他那位了不起的父亲下半年要回他们国家参加大选,他以后也要走这条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不了。”   艾伦不屑:“明明他更俗,我们才是理想信念高尚。”   谢择星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径直上车。   等了几分钟,去宿舍拿东西的傅凛川回来,被迪兰拦住搭话。   傅凛川冷淡应付了几句,过来跟他们上了同一辆车,直接带上车门。   副驾驶座的李彦文回头笑着调侃他:“我还以为你会被迪兰拉去跟他坐一辆车,人家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把你给盼了回来,你都不去陪陪他?”   “我没这个义务。”傅凛川丢出这句,跟艾伦换了个位置,坐去了谢择星身边。   谢择星没理他,靠进座椅里,趁这一点时间闭目养神。   车队进城,新的救援任务开启。   新年刚过,消停了几个月的空袭打击卷土重来,城西区的大片民居和附近剧院、公园、商场一夜之间在炮弹袭击中夷为平地,伤亡惨重。   当地政府救援力量不足,基地医疗队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   下车后迪兰再次过来,提出像之前那样给傅凛川做助手。   “不用,”傅凛川直接拒绝他,“你在这里也待了快半年了,现在人手不足,你一直给我打下手是浪费,你的经验足够独当一面了。”   迪兰面露尴尬,傅凛川并不知道他这三个多月一次都没有随队外出过,当然给人包扎缝合处理伤口他不是不能做,是不太乐意,在这种环境下重复做这些活他觉得脏和累。   李彦文则示意谢择星:“你先忙你的,一会儿有空就来给我搭把手。”   谢择星爽快答应,打算先拍几张照片,之后就去医疗队帮忙。   傅凛川也回头问:“择星,能不能来帮我?”   “喂,你什么意思啊?”李彦文不满他的公然抢人,“先来后到好不好?”   傅凛川冷冷瞅他一眼:“我先来,你后到。”   李彦文:“……”你了不起。   谢择星没参与他们的口舌之争,拿着相机和艾伦一起走开,先去拍摄之后撰稿要用的素材。   傅凛川也开始工作,之后便一直忙碌,几乎没有停手的时候。   下午时有个重伤员送来他这里,是个处于易感潮热期的Alpha,因附近医院已经严重超负荷远转,这人的情况又会影响其他人,只能送来他们医疗队看还有没有得救。   傅凛川检查过后发现他开膛破肚伤及内脏流血过多,也来不及送回基地医院了,必须现场进行手术。   又是在帐篷搭建起的临时手术间内,傅凛川快速做着术前准备。迪兰主动进来帮忙,傅凛川一眼没看他,直接吩咐:“先给他注射双倍抑制剂。”   迪兰匆忙上手。   傅凛川抬头,凌厉目光落向他身后跟进来的摄影师,不客气地赶人:“出去,闲杂人等不许进来手术间,要拍去外面拍。”   迪兰赶紧让对方先出去了。   傅凛川冷声示意:“动作快点。”   手术台上的Alpha虽然重伤却未彻底昏迷,因易感期潮热而陷入狂躁中,手脚被约束带捆住依旧本能地在挣扎。   迪兰手忙脚乱地给他注射抑制剂,这位大少爷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即便他自己是Beta不会被信息素影响,却心理上排斥,手上动作不稳没将伤患按住,一个不慎在对方挣动间针头歪刺进皮下生生折断。   迪兰惊得脱了手,傅凛川见状一步上前把人按住,快速用镊子将折断的针头夹出,皱眉质问迪兰:“你怎么回事?这么点小事也做不了?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也出去。”   迪兰僵住没动,傅凛川不留情面:“别让我说第二次。”   片刻后,迪兰面色铁青地转身冲了出去。   谢择星被护士带进来,他扫了一眼眼前的状况已然心中有数,不用傅凛川说,直接上手先帮手术台上的人注射抑制剂。   傅凛川立刻开始实施抢救。   谢择星为他传递器械,密切监测着伤者的生命体征,不时提醒傅凛川,跟他配合默契。   人救了回来,各项监测数据逐渐趋于平稳,只剩最后的缝合。   傅凛川愈显从容,开了口:“说好了先来后到,为什么最后才来我这里?”   谢择星瞥眼看去,傅凛川低着头正专注手上的活,八风不动,但刚刚跟自己说话的人又的确是傅凛川。   “不是我说的,哪里需要人我帮哪里而已,”谢择星轻嗤,“你刚骂人的声音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嗯,”傅凛川道,“下次多帮帮我吧,我刚回来这里,有些手生。”   谢择星没再理会他。   手术结束已近黄昏日落时,救援队也都在收拾准备收工。   谢择星先上了车,几分钟后傅凛川过来,停步在车边递了瓶矿泉水给他,说:“你看外面,今天的落日挺好看的。”   谢择星没接他的水,抬眼看向车窗外,前方一轮落日挂在残破的废墟背后,未散的硝烟与暮霭纠缠在一块,将天地染成一种苍茫悲壮的混沌色调。   他抬起镜头,缓缓按下快门。   回看刚拍下的照片,却见左下角拍进了一抹地上的影子,像闯进其中的神来一笔,是靠在车门边也在看日落的傅凛川的影子。   谢择星的目光停在这张照片上片刻,删除键最终没有按下去。   “择星,”车下傅凛川转头,叫了他一声,“累吗?”   谢择星不怎么经心地回答:“还好。”   “我挺累的,”傅凛川说,“这里的工作强度很大,也危险,不过能看到你就挺好。”   谢择星翻看着先前拍下的照片,没有抬头。   傅凛川笑笑,也安静下来,在这难得闲适的一刻放松陪着他。   过了片刻,来人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艾伦,那小子不知道跑去哪里脱了队一直没回来。   谢择星闻言皱眉,刚想说什么,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快步跑来,大声喊:“快!有没有医生?!艾伦出事了!”   领队带人在隔壁街区找到了从高处坠楼的艾伦,倒在血泊里,已然失去了意识。   他们匆匆赶到,傅凛川立刻上前去为艾伦做急救检查。   谢择星快速环顾四周,艾伦坠楼的这栋民居有四层高,没在空袭中被炸毁,但楼里已经没有了人,包括附近一带都是。艾伦为什么会来这里,又为什么会坠楼?为了去楼上寻找合适的拍摄点吗?   谢择星冷不丁地想起刚他们过来时,他在晃眼间看到站在人群之中满脸冷漠盯着他们的迪兰,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艾伦的坠楼是意外,还是……人为?   昏迷中的艾伦被固定住抬上担架,送去急救车中。   救援队当下启程,迅速返回基地。   谢择星一路心神不宁,下车时傅凛川握了一下他的手,说了句“不会有事”,先迈步下去,匆匆赶去了医疗部。   艾伦最重的伤在脑部,由李彦文、傅凛川和基地另一个骨科医生一起参与抢救。   谢择星等在手术室外,脑子里不断浮现先前看到的迪兰的那个眼神,越想越觉不适。   两小时后,傅凛川第一个出来,谢择星迎上去问:“艾伦怎么样了?”   “李医生还在里面,情况不是很好,这里条件有限,他必须尽快转院。”傅凛川快速说道。   好在上次他的事情后,基地这边申请直升机转运的流程简化了很多,刚已经通知行政办公室那边向上联系,应该今晚就能把艾伦送出去。   傅凛川递了样东西过来,是一枚相机记忆卡。   “这什么?”谢择星不解问。   “艾伦昏迷时握在手里的东西,”傅凛川低声解释,“当时我在现场给他做急救,发现了这个,没跟其他人说。”   谢择星伸手接过,手指收紧:“我现在回去,看看里面拍到了什么。”   “我跟你一起吧。”傅凛川说,这里已经不需要他,换了衣服就能走。   他们一起回去宿舍楼,进房间后谢择星立刻开电脑,将记忆卡插进去。   里面的内容显现出来,全是今天艾伦外出拍下的照片。   最后几张跳出来时,谢择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艾伦拍到的人果然是迪兰,带着他的保镖和摄影师,在路上被一对伤重的母子拦下,那位母亲见迪兰是医生,跪求他救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女人脸上爬满了红斑,像是得了什么严重传染病,迪兰神情厌恶,撇开脸,在对方靠近时直接伸脚将人踹开。   艾伦拍下的是一组连续快照,现场只有迪兰三人和那对母子,迪兰脸上的高高在上和嫌恶不耐烦在镜头里清晰毕现,讽刺的是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医疗箱。   最后一张迪兰忽然偏头看向镜头方向,艾伦应该是被发现了,镜头抖动拍下的照片变得模糊。   后面的事情已经能够想象,艾伦被那三个人追着跑上了那栋没有人的民居,最后也许是失足,也许是被他们推了下去。   谢择星盯着这些照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如鲠在喉。   “……艾伦摔下楼之后应该没有立刻失去意识,还在那些人下来前取出了相机里的记忆卡,他一直会随身带一张备用卡,应该是把备用卡换了进去,那些人取走相机里的备用卡后也许没有确认就直接销毁了。”   “嗯,”傅凛川也想到了这些,“迪兰特地带着摄影师外出,本就是为了宣传作秀,为他父亲之后的选举造势,不可能容忍艾伦拍下的这些东西流传出去。”   谢择星呆坐着半晌没动,愤怒又无力。   傅凛川弯腰靠过去,滑动鼠标帮他关闭了照片浏览页,取出记忆卡。   “这个东西我先拿着吧,等艾伦被救回来再说。”   他问谢择星:“去吃晚饭吗?”   谢择星没胃口,傅凛川又提议:“要不要去楼顶待一会儿?”   和那天一样的位置,今晚却一颗星也没有,稍远一点的地方能看到隐约的火光,偶尔有炮弹炸响声。   “空袭又开始了。”   谢择星叹息,他好像也快对这些麻木了。   “择星,”傅凛川靠着扶栏,转头看向他,“会不会很失望?”   谢择星微怔:“失望什么?”   “这里,这些人,这些事,会不会觉得跟你想象中不一样,所以失望?”傅凛川问。   谢择星沉默了一阵,淡道:“我没那么天真,不会以为来这里的就一定是品德高尚的好人,肮脏人和事哪里都有,这个地方也从来就不是净土。”   傅凛川点头:“嗯,我知道你会这么想。”   谢择星看着他,傅凛川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念书那会儿,你给一个公益组织的山区儿童助学项目捐款,后来那个组织被爆出有很大问题,公益善款都被他们内部人员侵吞了。那时我就问过你会不会失望,你说对得起自己就行,后来放暑假时,你还特地去了山区支教。”   谢择星没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他还记得:“……你当时不也陪我去了。”   “你也说了是陪你,”傅凛川实话说,“我确实是为了陪你才去的。”   谢择星顿时又语塞。   对面医疗大楼楼顶,直升机已经缓缓降下,他远远看了一阵,移开眼:“还是走吧,今晚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转身时傅凛川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真不去吃晚饭?”   谢择星很显然不想吃。   “这才九点多就回去睡觉?睡得着吗?”傅凛川又问他,“之前给过你的那个糖要不要?有一定助眠效果的。”   谢择星的目光微闪,傅凛川说:“伸手。”   见谢择星不动,他直接拉起谢择星的手,倒了两片糖到他手心里。   “不能给你太多,免得你当饭吃。”   谢择星垂眼看去,问他:“这究竟是什么糖?”   傅凛川这次说了实话:“就是普通的薄荷糖,掺了我的信息素提取物质,特地给你做的,你现在去除标记了,吃这个糖对你的效果不如之前,但聊胜于无。”   “……”死性不改。   谢择星直接将糖抛回去。   傅凛川仿佛预料到谢择星的动作,糖砸在他心口稳当当地落回手里。   他重新摊开手掌伸到谢择星面前:“真不要?不要我扔了。”   两秒之后谢择星抓走他手里的糖,转身而去。 第88章 小心玩火自焚   几天后,努里亚那边传来消息,艾伦已经脱离危险期转醒,但记忆有损,坠楼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不记得了。   “李医生说他这个状况记忆之后还能不能恢复很难说,而且他应该是受到了惊吓,十分恐慌,精神上不能再受刺激,所以那张记忆卡的事情,我们最好不要再跟他提起。”   在食堂吃早餐时,傅凛川低声将从李彦文那里听来的这些告知谢择星:“具体的要等李医生从努里亚回来再问他,听说艾伦家里人已经赶到努里亚,等他情况更稳定一些就会把他接回去,以后应该不会再来这里。”   那晚李彦文跟随直升机转运一起将艾伦送去了努里亚,他们担心迪兰会让人在那边再对艾伦下手,虽然没将照片的事情告知李彦文,但叮嘱了他仔细看着艾伦,没想到最后是艾伦自己失忆了。   谢择星的心情复杂:“……算了,他不记得了也好,他之前还说自己运气好,在哪里都出不了事,结果弄成这样,还好保住了命,要不真是不值得。”   说一点不失望是假的,艾伦吊在嘴边的那句理想信念高尚虽是玩笑话,他们每个人来这里确实都做好了随时可能牺牲的准备,但绝不希望是因为这样荒谬的原因。   “你也要小心点,”傅凛川不放心地提醒道,“迪兰既然敢做这种事,他可能还会针对你。”   谢择星垂着眼慢吞吞地切着餐盘里的食物:“他针对我不是因为你?你担心你自己吧,或者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呢?”   傅凛川不为所动:“我现在远离你他也未必会放弃针对你,或者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让我看着你,免得再出艾伦那样的事。”   谢择星不想再跟他说,他自己那份早餐已经吃完了,端起餐盘起身打算离开。   迪兰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打招呼,脸上没有半分心虚。   谢择星实在厌烦这个人,直接走了。   迪兰在刚谢择星坐的位置坐下,跟傅凛川道歉,说自己那天是一时紧张才手忙脚乱没做好事情,希望傅凛川不要介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傅凛川忽地抬眼,问他:“那天你出去之后,去了哪里?”   迪兰一愣,说:“去救治其他伤员……”   “哦,”傅凛川慢条斯理地说,“后来艾伦出事,我赶过去时好像在附近看到你,当时那么多人都在找艾伦,你就在那旁边,没发现他坠楼了吗?”   “没有……我也是后来才过去的,没注意到。”迪兰镇定道。   傅凛川哂了哂:“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幸好艾伦最后没事。”   至于看错了什么,他却没明着说,像有意地跟迪兰打心理战。   他说这些半遮半掩的话,迪兰一定会怀疑他那天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只要能把这个人嫉恨谢择星的那些阴暗心思转移,傅凛川并不介意自己被他针对。   他吃完餐盘里最后一点食物,放下刀叉拿纸巾慢慢擦了擦嘴,最后说:“我随便问问而已,你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今日又要出基地,谢择星停步在车边还没上去。   傅凛川走过来:“不上车吗?在这里等我?”   谢择星没理他,端着相机拍摄周围人来人往难得平和的基地景象。   傅凛川问他:“拍这些做什么?”   谢择星道:“希望战争能早点结束,这里的人都能平安。”   “择星,”傅凛川轻下声音,“艾伦说自己运气好,你呢?你觉得自己运气怎么样?”   谢择星的目光瞥向他:“问这个做什么?”   傅凛川道:“随便问问。”   “你想听实话?”谢择星收回视线,随手翻起自己刚拍的照片。   傅凛川看着他:“想听实话。”   “被你关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倒霉透顶,”谢择星靠在车边,注意力都在自己的相机上,说的话也有几分漫不经心,“后来被你骗的时候又觉得好像也不是很糟糕,发现真相后终于相信了我就是天底下第一大的倒霉蛋。”   “……”傅凛川沉默了一下,又问,“那现在呢?”   谢择星从相机上抬头,直直看过来,瞳色在清早的晨光里显出一种十分剔透纯净的黑。他眉眼间的情绪不显,静了静,说:“不知道,若是最后能平安无事回去,那就是运气不错,若是不能……”   “能,”傅凛川接住他的话,“我说的。”   谢择星一啧:“傅医生,你拿什么保证?你是医生,你又做不了救世主。”   傅凛川坚持说:“直觉,我觉得我现在运气挺好,你也是。”   “但愿吧。”谢择星随意一颔首,转身先上了车。   傅凛川跟上去,坐下摆弄了一下手机:“信号又断了。”   这一点对谢择星来说影响不大,他就根本没向基地申请要过手机,来这边之后几乎与世隔绝。   傅凛川顺手翻起日历,忽然说:“再过半个月就是农历春节了,这里好像就我们两个中国人,去年你在这边春节怎么过的?”   谢择星想了想,去年,去年那时他才刚到东部基地,人生地不熟,每天脑子里想法很多,能做的事情却有限。   “……不记得了,这里没人过农历春节,我也忘记了具体是哪天,就跟平常一样过。”   傅凛川说:“我好像没告诉过你,当时离开柏林后我去了巴黎,你那时已经从那边辞职走了,我租了你之前租住的那间公寓,在那里找了一份工作,待了五个月。”   谢择星略无言,像被人在心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有从心底传来的闷钝回音:“为什么?”   “那时候找不到你,又不知道能去哪里,只能在原地等,”傅凛川说,“春节那天我也忘了,是那位房东老太太提醒我,我才想起来,她说那个日子是你告诉她的。”   “唔,”谢择星拖出一个字音,“好像是跟她提过一次。”   “那天我自己没过节,但是给老太太的猫加了一顿大餐,”傅凛川眯着眼睛回忆,“那只黑猫,你是不是也喂过它?我搬进去的第一天,它就蹲在房门口乞食,一定是吃过不少你喂的东西养成了习惯。”   谢择星有点无语:“我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有意思?”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傅凛川认真说。   谢择星不想再跟他聊这些,闭了嘴。   正好其他同事也上了车,车队出发。   傅凛川塞了片糖到他手心里:“领队说今天去的地方有些远,车程一个半小时,小心晕车。”   谢择星默不作声地收下,将糖扔进了嘴里。   到地方后立刻开始工作,新一轮的军事冲突正在升级,他们医疗救援队的压力也随之陡升,今天又有的忙。   傅凛川一下车便冲谢择星示意:“你给我做助手。”   谢择星没表态,走开先去干自己的活。   一小时后,傅凛川跪蹲在地上,正为一名断了腿的老人止血缝合。   “持针器。”他出声,东西递到手边,接过时傅凛川稍一偏头,发现传递器械给他的人不再是刚一直在这帮忙的护士,是不知几时回来的谢择星。   “别分心。”   谢择星提醒了这一句,没有看他。   傅凛川很快收回视线。   之后谢择星一直留在医疗队帮忙,除了偶尔别人需要的时候去搭把手,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傅凛川身边。   忙碌到下午才终于能喘口气喝口水,谢择星累得直接席地坐下,傅凛川坐在旁边废墟上慢悠悠地灌了半瓶水,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忽然说:“我们可能未必能在这里待到战争结束。”   谢择星眼中浮上疑惑,傅凛川解释:“我这次回来这里前,在努里亚听他们说因为上次东部基地被炸毁,这边局势不确定,之后可能会越来越严峻,这里的基地或许会被撤销,让所有人都退回努里亚去。”   谢择星其实也预感到了迟早会有这一天:“……我以为我能做很多事,其实根本做不了什么。”   “不,你已经做了很多事,”傅凛川安慰他,“你拍的那些照片是有用的,持续不断的发声也是有用的,不要气馁,我早说过的,你很重要。”   谢择星转头看去,说着这些时傅凛川坐在残破废墟之上,阳光随意地在他周身勾勒出晕散的光影,他的眉间挂着汗,虽然疲惫眼神却坚毅。   仿佛感知到谢择星的打量,傅凛川回视向他,神色微顿:“不管怎样,这边一天还需要人,我们都一起留下来吧。”   谢择星的目光滞了滞,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转开眼。   也只坐了片刻,又有人来叫,说前面有个重伤员,不能移动,让他们去看看。   他俩拎上医疗箱过去,在一栋半倒塌的民居后找到人,倒在血泊里的少年只剩最后一口气。   傅凛川立刻蹲下开始急救,谢择星在旁边帮忙,几分钟后傅凛川停下,冲谢择星摇了摇头,没救了。   在这里人救不回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见状旁人很快散开去救治其他人,担架也抬走了。   只剩他们没有立刻走,谢择星打量着这个才二十不到已经死亡的少年,有些可惜。   傅凛川却伸手过去,翻动少年的身体,捡起了压在他身下一把沾了血的手枪。   谢择星目露惊讶,傅凛川拆开弹匣,里面还有三枚子弹。   他垂眼看着,手指轻轻摩挲过去,若有所思。   “你不是想把别人的枪据为己有吧?”谢择星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也不是不行,”傅凛川蹲在地上,打开了自己的医疗箱,取出一片消毒纸巾,很仔细地将枪身擦拭了一遍,“反正它的主人也去世了。”   谢择星皱眉:“你要枪做什么?你别动歪心思,而且你会用枪吗?”   “以前在射击场学过,”傅凛川说着看向他,“你想哪里去了,我没打算做什么,留着防身而已,防不了炮弹可以防小人。”   “很危险……”   谢择星劝说的话到嘴边想想又算了,关他屁事。   他懒得再管,站起来就想走,傅凛川忽然伸手过来按住了他右脚踝:“别动。”   他撩起谢择星的裤腿,小腿肚上有一道划痕,正在渗血珠。   “这怎么弄的?”傅凛川问。   谢择星自己都没注意到:“刚跑太快蹭到了,没什么。”   “我帮你消毒,站着别乱动。”   傅凛川在医疗箱里放下那把枪,取出了棉签、碘伏和创可贴。   他跪蹲在谢择星身前,细致地帮他清理伤口,比对待那些重伤员更小心翼翼。   谢择星忽然弯腰拿起那把枪,在手里颠动了一下,枪头调转,伸向前,指向了傅凛川的额头。   枪未上膛,傅凛川由着他,睫毛都未多颤一下。   “你不怕我一枪崩了你?”谢择星低声问。   傅凛川没有抬眼,撕开了创可贴:“随便你,你高兴就好。”   谢择星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枪身,居高临下地看去,傅凛川就蹲在他身前,被他拿枪指住,正在为他搽药消毒,神情放松,是最不设防的状态。   创可贴按上去,傅凛川的手掌在他腿肚上轻轻一捏,松开手。   谢择星将枪口往前送,贴着傅凛川的额头滑下去,滑过眉心、鼻根,再顺着他的鼻梁往下。傅凛川微微仰头,自下而上的目光钉在了谢择星神色复杂的脸上,确实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谢择星在恍惚间想到,从前他最痛苦的时候似乎确实想过跟这个人同归于尽,这样的阴暗心思原来一直在他心里留有痕迹——只要同归于尽了,就不用费心去分辨真与假,就能不论对错爱恨永不分离。   傅凛川跪蹲在那里,被抵在枪口之下,却不显势弱,迎视而上的坦然目光更像他在安抚谢择星。   有一瞬间谢择星甚至觉得自己被他彻底看穿了,枪口最后滑过傅凛川的唇,滑至他下巴轻轻点了点:“你小心玩火自焚。”   谢择星把枪扔了回去,转身离开。   傅凛川快速收拾了东西,将枪藏进医疗箱中,自若起身,追了上去。 第89章 能否重新开始   李彦文来敲门时,谢择星正在房中整理这几天出门拍下的照片。   “傅医生不在房间,我还以为他在你这里,他人呢?”这位李医生进门就问。   谢择星奇怪道:“他为什么会在我这里?他是你室友又不是我室友。”   李彦文心说他应该是你男朋友,哦,前任。   “他不在算了,跟你说也一样,”李彦文随物资队刚从努里亚回来,说起艾伦的情况,“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就是记忆缺失,被他家人带回去了,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   谢择星其实不是很担心,迪兰自以为记忆卡已经销毁,哪怕艾伦没失忆估计也不会把他当回事。艾伦既然已经离开这边回家,以后应该不会有事了。   “不过关于傅医生,”李彦文笑笑说,“我发现很多人在打他主意啊,我在努里亚的联络处听到有人议论,基地之前想调他去总部应该不只是迪兰的一厢情愿,说是给他推荐进那些研究所的机会,明明是那些人抢着想要他,说实话我有些意外。”   谢择星问:“为什么意外?你之前不也说以他的本事,什么顶尖研究所进不去。”   李彦文摇了摇手指:“那不一样,我之前的意思是,只要他想,去应聘应该很容易,不是说那些顶级研究所这样千方百计打他的主意。   “我知道他那篇文章含金量很高,但手术过程要还原其实很容易,很多人都能做,他那个退化逆转治疗法已经推广开,并不一定需要他本人临床指导,除非他身上还有其他什么值得别人抢的东西。”   谢择星几不可察地蹙眉,想到那日迪兰问自己的那句知不知道Alpha腺体改造手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李彦文看着他的反应:“你知道?”   谢择星没承认:“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李彦文不信,猜到他是不想说:“反正你提醒他一句,自己小心点,我现在都怀疑他来这里是为了躲麻烦,你知道的,那些研究所背后都是得罪不起的势力集团,迪兰包括他父亲相对来说都不算什么。”   李彦文离开后,谢择星继续工作,但心不在焉。   最后他关了电脑,起身出房门,去楼顶想透口气。   这里却还有别人,除了傅凛川,和他一起在天台说话的人是迪兰。   谢择星嘴角微撇,转身想走,又在听到自己名字时止步。   “我跟择星之间的事情跟你有关?”傅凛川的声音冷淡,“好奇心太旺盛小心自讨苦吃。”   十分钟前他在楼下碰到迪兰,本来不想搭理,迪兰拦住他却只说了几个字:“Alpha腺体改造手术,听说过吗?要不要聊一聊?”   之后他们上来了这里,是迪兰主动提议:“你不是跟他经常来这里聊天?你们能来我不能跟你来这里聊?”   “有什么话直接说。”傅凛川压着不耐烦,只想尽快解决麻烦。   迪兰的声音放轻:“傅医生,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漠呢?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唯独在你这里一再碰壁,你真的让我觉得很挫败。”   傅凛川不想听他这些废话:“一分钟,不说正题我走了。”   迪兰依旧是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其实不是非要来这里的,是为了结识你我才来了,我可以帮你,以你的才干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之后回去继续做医生都太浪费了,你可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财富、权力、地位,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傅凛川转身就走。   “Alpha腺体改造你能做而且做过,你可以不承认,但外面已经有无数人因此盯上了你。”   他的身后迪兰咬重声音:“你自己不在乎,他呢?你不怕牵连到他?毕竟他应该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个被成功改造过的Alpha,我没有说错吧?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感兴趣——”   傅凛川倏尔收住脚步,回身看向迪兰的眼神变得冰冷:“说够了?”   迪兰讽刺一笑:“你怕了吗?一提到他你就怕了是吗?你这么爱他,真叫我羡慕。”   如果可以,傅凛川也想像这个人对待艾伦那样,将他直接从这里推下去,迪兰不是郭伟胜那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的父亲是政客,被他们盯上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傅凛川冷哂,“你这么在意腺体改造实验,不该来这里,去欧洲的研究所,足够你大展拳脚。”   “我不去,那里都是一群废物,”迪兰不屑,“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   他兀自说下去:“你就算不承认,你那篇文章已经出卖了你,腺体退化逆转和改造是同一个思路,你一定知道怎么做,可惜那些人全部蠢笨如猪,你都快手把手教给他们了,他们还是在不断失败。   “你知道有多人跟我一样狂热地崇拜你吗?我查过你的过去,你坐过牢,你是因为他坐的牢,非法拘禁、强奸、故意伤害、研制禁药,如果不是你为了得到他强迫改造过他,我想象不出还能怎么把这些罪名联系起来。”   傅凛川的神情在夜色遮掩里难辨分明,迪兰或许并不在意,他的脸上是近似诡异的兴奋,继续道:“傅医生,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真的特别特别惊喜,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样,你越是这样,我越喜欢你——”   “你想表达什么?”傅凛川始终无动于衷,“即便是真的,你也说了外面有无数人盯上了我,我想去哪里都能成为座上宾,你父亲不过是小国政要,你们有多少资本能打动我?”   他一样的目露不屑,踩在这位大少爷一直以来最自傲的东西上:“你们,还不够格。”   他当初写出那篇文章是为了完成谢择星的心愿,为了救人,但他也的确低估了其他人,那些人在腺体改造上遇到瓶颈,不代表不能从他的文章里得到启发,进而联想出他早就成功过。   最后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后患无穷。   他自己可以无所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将谢择星拖下水。   迪兰慢慢变了脸色,声音也随之冷下:“你真这么不识抬举?”   “是你太自以为是了,”傅凛川鄙薄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迪兰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戾气,用力一握拳,咬牙切齿:“Aurorion是他,匿名投稿给欧洲日报的那些照片也是他拍的吧?他真了不起,敢于揭露战争真相的英雄,那么多人吹捧他,你猜暗网上想知道他身份买他命的价格现在开到了多少?”   傅凛川的神色彻底沉下,目光似刀锋一样冷厉:“你在威胁我?你以为你信口雌黄的东西就能算数?”   “信口雌黄吗?”迪兰冷笑,“去东南部的那晚,你们一起失踪了几个小时,我后来去问过当时接你们回来的司机,你们一起去了那边的后山,那座山再往前就是军营,他当时就是在山上拍下的那些照片吧?   “那间日报社后来受到炸弹威胁,有内部人员透露投稿人的邮件地址追踪过去ip在纽约,你不是才从纽约回来吗?照片他拍的,你投的稿,我说错了吗?”   “我甚至不需要任何证据,”迪兰得意洋洋,“我只要向外透露他是这里的战地摄影师,每日随医疗队外出拍摄素材,总有人宁愿错杀不想放过……”   “你父亲下半年要回你们国家竞选,要是失败了以他的年纪这条路大概也走到头了,”傅凛川打断他,快速说道,“你来这里每天带着摄影师出外宣传作秀,不就是想为自己打造形象为你父亲造势,你要是在这边传出什么丑闻,就算不影响你父亲,我看你也必定会成为弃子人人喊打,以后你还能不能过得这么潇洒?”   迪兰脸上那些得意的笑瞬间凝固,然后变得僵硬扭曲。   “你想胡说什么?!”   傅凛川提醒他:“你对艾伦做过什么?需要我复述一遍吗?”   迪兰强作镇定:“我什么都没做过……”   傅凛川故意诈他的话:“我亲眼看到了,那天他拍到了你的丑态,你们为了抢他的相机追着他跑上那栋民居,他才会坠楼。”   “是又怎样?”迪兰干脆痛快承认了,“是他先偷拍我!他活该!记忆卡已经毁了,他就算没失忆他也奈何不了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傅凛川滑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开相册,举起屏幕送至他眼前,迪兰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傅凛川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艾伦当日拍下的那些照片。   “你是不是也想上欧洲日报头条?我可以帮你实现,”傅凛川讽刺道,“毕竟你这样的身份做出这种事情,多有趣的噱头,不知道到时候需不需要你那个政客父亲出来替你道歉。”   “还有,”他提醒已经面目狰狞的迪兰,“刚我们说的这些话我都录了音,你亲口承认了你做过的恶事,你还打算出卖陷害同事、推人去死,择星之后如果出了什么事,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会算在你头上,这些照片和录音,我会用来大做文章。   “不要觉得我是在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你中文这么好,应该听过一句话叫做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你也说了,外面很多人盯着我,我很有用。”   迪兰面色几变,死死瞪着他,渐渐红了眼眶,态度转变竟又服软道:“我不是真的想威胁你,我没把这些事告诉过别人,谁都没说,包括我爸。我只是受不了你对我这么冷淡,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我比他年轻,比他长得好,比他更喜欢你……”   “再年轻的人也有变老的一天,年龄不会永远是你的资本。”傅凛川漠然道,“我见过他十八岁的模样,不会忘记。至于别的,你搞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喜欢他。”   迪兰咬住牙关,羞愤而去。   谢择星后退了一步,藏进楼道拐角处的黑暗里,脚步匆匆下楼的迪兰并未发现他。   片刻后,外面传来声音:“听了这么久墙角,不出来吗?”   谢择星一顿,自黑暗中走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迈步上前问。   “你刚来我就发现了,”傅凛川淡道,“这里很少会有人上来。”   各自沉默了一阵,傅凛川忽然伸手将谢择星拉近,将他按在了扶栏上,贴过去两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环住了他。   谢择星没动,抬眼平静看着靠近过来的人。   “择星,我……”   傅凛川有心想说点什么,在谢择星这样直白的目光里又觉得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   最后他问:“能不能重新开始?”   谢择星的目光滞住,没做声。   他眼里的神色太深太沉,傅凛川即使这样近在咫尺的凝视他,也很难看透。   ……算了。   “刚那位大少爷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你明明比他好看得多,你自己觉得呢?”   谢择星忽而抬手,不轻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一声,在寂静之中格外清晰。   傅凛川偏过头,目光动了动。   在他问出能不能重新开始时,谢择星就有冲动想这么做。   这个人出现他难受,不出现他也难受,这种难受却又不是当年那样过于激荡激烈的那些情绪,反而像钝刀子割肉,一直吊着他让他不得痛快。   他更想亲手把这个人狠揍一顿。   傅凛川松开环住他的手,退后拉开距离,问:“舒坦了吗?”   谢择星不想再理他,转身欲走,又被傅凛川拖住手腕拉回来:“迪兰被我一时吓唬住了,但安分不了太久,你以后要更小心。”   谢择星似笑非笑:“你担心你自己吧,说不定他因爱成恨更想刀了你。”   傅凛川淡定点头:“多谢提醒,我会注意。”   ……   第二天一早,谢择星去医疗部看望之前救回来的一个伤员,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他又碰到迪兰。   周围没有其他人,这位大少爷盯上他时仍是那种恨不能将他活剥了一般的目光。   谢择星本不想搭理,错身过时迪兰却偏头挑衅道:“我不会放弃傅医生,这个世上没有我抢不到的东西,你得意不了太久。”   谢择星淡漠问:“你拿什么抢?不够格三个字还没让你死心?”   迪兰意识到他听到了自己昨晚跟傅凛川的对话,愤恨不已。   谢择星目露戏谑:“还是就凭你说的年轻、长得好?”   不等迪兰说,他讥诮道:“年轻是真的,但是年纪轻轻瞎了也是真的。”   谢择星已经走远,背后迪兰的声音又响起:“至少我更喜欢他,你敢说不是吗?”   谢择星不再理会。   他不需要说给旁人听,如果真的有所谓更喜欢,他也不用痛苦纠结这么多年,不用这样反反复复自我欺骗。   前方走廊尽头,傅凛川自病房内出来,抬眼间看到他,神情一顿。   谢择星心里那种让自己极度不舒服的难受又冒出来,但他本能地走向了傅凛川,没有停步。 第90章 我还能回头吗   傅凛川的目光越过谢择星,瞥了眼他身后远处神色晦暗不明的迪兰,迎上前按了一下谢择星后背,小声说:“去办公室。”   他带着谢择星进去了旁边医生办公室,直接带上门,隔绝视线。   “他又找你麻烦?”傅凛川问,示意他坐,将自己的保温杯递过来,“要不要喝口水?”   谢择星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保温杯握在手里,但没有喝。   对上傅凛川疑惑目光,他凉道:“你这个‘一时’的保质期可能只有一个晚上。”   傅凛川皱了下眉,不想再提那个人,只问:“不开心?”   谢择星懒得说,搁下水杯:“我回去了,你工作吧。”   转身时被傅凛川伸手拉回,傅凛川凑近盯着他的眼睛:“我再让你打一下要不要?”   谢择星目露讥嘲:“你欠虐吗?”   “倒也不是,”傅凛川实话说,“你要是能开心,我牺牲一下也没什么。”   谢择星的目光滑过他隐隐含笑的眼,落下去,忽而顿住,看到了他挂在脖子上露在衣服外面的那两枚戒指。   傅凛川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摸了一下戒指,问他:“你要不要也摸一摸?”   谢择星没动,也没做声,目光凝住。   傅凛川主动拉起他的手,带着他摸上自己脖子上的戒指。   指尖触摸到微凉触感,是谢择星曾经在手心里摩挲过无数遍的形状,他下意识蜷起手指想收回手,傅凛川却没肯放开他。   被傅凛川的目光紧盯着,谢择星不由心烦意燥,手指向上勾去,扯住了黑绳两端一起勾住,用力往下一拽。   傅凛川猝不及防,被他勾住脖子拽得往前跌近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几乎与他面贴面。   气息纠缠,谢择星的眸光闪动,沉着叫人难以明辨的情绪。   他的手指收紧勒着那条黑绳,傅凛川很快尝到了窒息感,但没有挣扎,直直看着谢择星的眼睛,任由他发泄。   “你不求饶吗?”谢择星喃喃道。   他的手还在持续发力,傅凛川的呼吸不稳:“求饶有用吗?求饶你会心软吗?”   吐息间的热气喷薄,谢择星甚至能感知到傅凛川近在咫尺的信息素,干燥似艳阳的烟草气息,离得太近了,并非他有意释放,仅仅是衣服上沾染的那些,已足够刺激谢择星的五感。他开始庆幸自己去除了标记,否则恐怕会被压制到当场失态起反应。   但又心有不忿,越是清楚意识到他们之间曾经的亲密关系,谢择星越觉不忿。明明现在占上风的人是他,却像是傅凛川有意在让着他。   不想看这个人这么得意,他想拽下那两枚戒指,可惜蛮力无用。   自从遗失过一回后,傅凛川换了一条更粗更结实的黑绳,生拉硬拽显然行不通。   “你想要戒指,我可以取下来给你。”傅凛川低声道。   谢择星白了他一眼,放弃松开手。   傅凛川的气息喘匀,贴着他闷笑一阵,后退开:“回去吧。”   谢择星拉开门,转身就走。   走出医疗部大楼,他站在过于明亮的天光下,紊乱的心跳才逐渐平复,抬手轻擦了擦鼻尖,萦绕在这里的气息似乎仍未散去。   ……   再次出基地,迪兰又在队伍里,照旧带了摄影师出外作秀,谁都没再搭理他。   车上李彦文也随口说起基地可能会撤销,他们所有人都要退回努里亚的消息:“这边的情况应该撑不了太久,局势不容乐观啊,估计很快就会开始分批组织人员撤退,你们呢?什么想法?”   谢择星问:“我看他们不是还在招募新成员过来,现在又打算撤退?”   李彦文摊手说:“他们内部也有分歧吧,有人想靠这个救援组织捞政治资本,有人害怕基地再出事要担责,所以我说的只是估计,不知道哪边能赢。”   谢择星皱眉,这里也最终变成了政治博弈场,性质已经在逐渐变味。   “这些事情跟我们无关,”傅凛川开口,“我们做好我们的事情就行了。”   谢择星也说:“我会继续留下来,除非这里的基地真的撤销不再需要人。”   李彦文料到他会这么说,问傅凛川:“傅医生你呢?”   傅凛川道:“择星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李彦文笑了笑:“行吧,那我也舍命陪君子好了,来都来了。”   下车后他们各自去后备箱拿自己的医疗箱,李彦文被领队叫走,傅凛川打开箱子整理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谢择星走近,目光掠过去,忽然伸手按住了傅凛川的手背。   傅凛川转头看向他,微微挑眉。   谢择星的手伸下去,从最下方的格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是傅凛川上回捡到的那把枪。   看清之后他又立刻塞了回去,免得引起别人注意:“你还随身带着这个?”   “都说了是防身,”傅凛川随口说,“不随身带着怎么防?”   谢择星冷冷看着他。   傅凛川扣上医疗箱,冲谢择星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谢择星沉声问:“我担心你了吗?”   傅凛川无奈:“好吧,你没有,但是真没事,放心。”   谢择星不想再跟他说,就要走,傅凛川又叫住他:“跟之前一样,你跟着我。”   谢择星提醒他:“李医生回来了,我之前都是给他做助手。”   “先来后来,”傅凛川坚持上次的说法,“我先来,他后到。”   谢择星一声嗤,拿着自己的相机先走开了。   之后他便一直给傅凛川和李彦文两个人打下手,谁需要帮忙他帮谁。   临近傍晚时,傅凛川终于空闲下来,回头见李彦文正在给一个断了手臂的小孩缝合,谢择星在旁边帮忙,傅凛川没有过去打扰,打算先去车上拿两瓶水。   转身时他目光晃过去,瞥见迪兰那几个人走开的背影,轻眯起眼。   半分钟后,傅凛川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谢择星一抬眼,看见他走远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拧眉。   迪兰他们去了隔壁街区,停步在一处炸毁的废墟前,地上倒着一具才死去不久的尸体,迪兰蹲下假做救人,摄影师在旁帮他拍照。   他的保镖靠近跟他说了句什么,之后离开回去了车队那边,也许是去拿东西。   傅凛川站在他们十几米后的地方,借一栋矮墙遮挡住身形,不动声色地从医疗箱里摸出了那把枪。   周围没有别的人,迪兰还蹲在地上摆拍,他的摄影师往一侧后退想取远景,已经退出了视线范围内。   所有的恐吓吓唬都不如让一个人永远闭嘴最保险,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一枪解决了这个人,就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他举起了枪,上膛。   风声静止,背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傅凛川的身形一顿,手指自扳机上倏然滑开。   谢择星出现在他身前,挡在了他的枪口前方:“你想做什么?”   傅凛川的眼瞳一缩,立刻将枪口调转向下。   “择星,让开。”   “我问你想做什么?”谢择星的神色严厉,挡在他身前死死盯着他,半分不让,“回答我。”   傅凛川的眼神复杂,没做声。   “你想杀人,”谢择星戳穿他,“你真的想杀人吗?你已经坐过一次牢,还想再进去吗?为了这么一个人值得?”   “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看到,”傅凛川滚动的喉咙里带出模糊声音,“他如果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你会很危险……”   “傅凛川,”谢择星提声打断他,红了眼睛,“不要拿我做借口,我不要你为我做这些,你凭什么拿我做借口?你说了要打破梦魇,你又是骗我的吗?你要是再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杀人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无论他是谁,你杀了他你身上便背上了一条人命,这个阴影会一辈子跟随你,你真的想要这样吗?你是个医生,你该做的事情从来都是救人不是杀人,杀了人就回不了头了。”   谢择星的呼吸很重,坚持挡在他身前不肯让开。   傅凛川看着这样的谢择星,清楚看到了他眼里的担忧。说着不会担心他的人这一刻眼神里真真切切写着对他的担忧,甚至因此红了眼眶。   “我还能回头吗?”傅凛川轻声问。   他问的其实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没有回头的可能。不必挑明了说,他们都心知肚明。   谢择星的声音发颤:“……不试试怎么知道?”   片刻后傅凛川手里的枪落地,上前一步,用力将他拉进怀中抱住了他。   前方迪兰已经起身走远。   谢择星慢慢抬手,搭上傅凛川肩膀上时一顿,转而用力推了他一把。   傅凛川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后退。   “王八蛋。”气红了眼的谢择星骂着,一拳送上他的脸。   傅凛川没有躲,也根本没机会躲,谢择星这次是真揍他,下手很重丝毫不客气。脸上一痛,他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涌出鼻腔,血腥的气息瞬间漫开。   傅凛川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无奈苦笑,谢择星扯着他的衣领拎起他:“你——”   所有的声音在触及他被自己揍开花的脸时止住。   傅凛川的眼睫颤着:“择星,我好疼,你下手真重。”   静了几秒,谢择星甩开他大步而去。   李彦文在车边喝水,先是看到气冲冲回来的谢择星,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一转头瞥见后方晚一步过来的傅凛川,差点呛到。   傅凛川一边的颧骨高高肿起,没有擦干的鼻血还在流,衬衣领口上也沾了血,实在狼狈。   “你被人打劫了?”说是这么说,李彦文还是很有医德的上前去把人扶住,按坐进旁边的一把椅子里,帮他止血。   “你自己这样捏着鼻翼别松手,我去拿冰袋。”李彦文交代完,快速离开。   傅凛川老实坐着,虽然看起来有些惨,其实都是自作自受。   谢择星站在一旁,没有上车也没有动,就这么看着他。   李彦文很快回来,将冰袋递给傅凛川。   傅凛川没接,目光转向谢择星:“你帮我。”   李彦文:“……”   谢择星不给反应,傅凛川伸手拉住了他手腕:“帮帮我吧,真挺疼的。”   李彦文默不作声地退开,将手里的冰袋交给了谢择星,先上车去,受不了地带上了车门。   谢择星面无表情地将冰袋用力按上傅凛川的脸,傅凛川被冰得“嘶”一声:“你轻点吧……”   “你是不是活该?”谢择星冷声问。   傅凛川坦然认错:“不会有下次,我保证。”   谢择星的眉头蹙着,心里其实不好受,傅凛川是为了他,为了他甚至想去杀人。迪兰那样的人死就死了,但不该是傅凛川去动手,他不要傅凛川为了他去做这种事,永远不要。   谢择星的眼睛依旧很红,傅凛川抬手,手指轻擦过他眼尾,被他拍开。   “你手很脏,不许碰我。”   “手不脏的时候可以碰吗?”傅凛川顺着他的话问。   谢择星握着冰袋在他脸上又大力按了一下,傅凛川求饶:“我不说了。”   等谢择星的情绪稍稍平复些,傅凛川看着他认真说:“真不会有下次了,刚我是一时魔怔了,还好你在,拉住了我。   “择星,你又救了我一次。”   “没救过。”谢择星气闷道。   “你有。”傅凛川坚持,从一开始,谢择星出现在他生命中那时起,就是对他最大的救赎。后来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哪怕谢择星从来没有说过原谅他,但还愿意给他机会,一样是在救他。   “你自己按着。”谢择星出声。   好吧,傅凛川接过去。   谢择星退开,看着他这样,躁动的心绪终于归于平静:“你说的,不许有下次。”   “不会,”傅凛川再次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我这边脸也让你揍。”   “谁乐意揍你。”   谢择星扔下这句懒得再说,拉开车门也上了车。   车里李彦文一脸揶揄:“和好了?”   谢择星慢吞吞地道:“看他可怜。”   李医生一乐,笑着冲谢择星竖起大拇指,佩服。 第91章 发了狠咬下去   入夜,谢择星在房中工作。   快七点半,他还没吃晚饭,今日基地没再组织外出,他一整天都在整理稿件。   明煦发来邮件祝他春节快乐,谢择星一翻日历,意识到今天似乎是除夕。   片刻后李彦文来敲门,问他晚上吃了什么,看到他桌上刚拆开的饼干袋:“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忘了吃饭,走走,去我们那边,吃火锅。”   谢择星被他拉去隔壁,只见两张书桌拼在一块,桌上的锅子已经煮开。   傅凛川正把洗好的菜端上桌,示意自己身边位置:“坐这里。”   “喂,你怎么好意思?”李彦文笑骂,“锅我买的,菜也我买的,人我请来的,你就一张嘴就要他坐你旁边?”   傅凛川没理他,拉开椅子,再次示意谢择星:“过来坐。”   谢择星直接将椅子拖出去,摆到了第三边,一共就他们三个人,有必要挤一块吗?   李彦文笑了一阵,打开瓶红酒,跟谢择星解释这些都是上次他去努里亚后网购的,正好今天物资队送东西来基地,一块带过来了。   “过年总要吃一顿好的。”   李彦文感叹着,他是新加坡华人,家里一直保留过这些传统节日的风俗,比谢择星和傅凛川更积极。   “物资队今天到了吗?”谢择星闻言问。   “是啊,”李彦文肯定道,“下午刚到的。”   谢择星心说那怎么之前他在网上下单的表还没收到?还要等下一次吗?   “在想什么?”傅凛川见他心不在焉,随口问。   谢择星摇了摇头,不想说。   东西等再下一次物资队送来,直接当成生日礼物也行,虽然他本意只是为了还人情。   李彦文给他们倒酒:“都放开点,多吃多喝,今晚不醉不归。”   他买的东西很多,各样真空包装的菜摆了一大桌子,还准备了两瓶红酒和一箱啤酒,大有要把他们都干趴下的架势。   谢择星好笑说:“喝醉了不好吧?”   李彦文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在这个地方能活一天算一天,今宵有酒今宵醉,何况今天还是过年。”   他第一个举杯示意:“相聚就是缘,我们都是有缘人,来先一起干了这杯。”   傅凛川也举起杯子,偏头看向谢择星。   谢择星没有再劝,举杯时他忽然想到这是第几次他跟傅凛川一起过年?不记得了,很多年前,在他们还是同学老友时,每年这一天他们也都是一块过,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他宁愿就那样一辈子。   之后他们便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聊工作聊这里的琐碎事情,偶尔发几句牢骚,八卦一下其他同事的趣事,难得放松惬意。   李彦文的话很多,也许因为今天过年,也许只是单纯喝多了,他颇有感触:“当初我不理解我哥为什么要来这里,还很倒霉地刚来就丢了性命,后来见到你们,就觉得留这里工作好像也不错。”   “不过我那时确实有一点私心,家里催我尽快回去找个Omega成家,我不乐意,想留这里躲清净,”他拍着谢择星的肩膀,“其实我真的第一眼见到你就很有感觉,是不是Omega根本不重要……”   傅凛川伸手将谢择星往自己这边拉:“李医生,你喝醉了。”   李彦文嘁他:“真是小气,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是一对,我插足不进去,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上次跟我说你们十几岁就认识了,那得多少年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数不清:“……换两个人孩子都生一窝了,真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   傅凛川继续给他倒酒,堵住他聒噪不休的嘴。   谢择星也在喝酒,他想起那夜傅凛川说的那句“我见过他十八岁的模样,不会忘记”,他也见过傅凛川十八岁的模样,一样记忆深刻忘不了。   “所以你们之前到底谈恋爱谈了多久?”李彦文还是很好奇。   傅凛川不说话,谢择星喝了一口酒,很平静地说:“不到半年。”   李彦文愣住:“你们认识了十几年,谈恋爱才不到半年就分了?”   谢择星:“嗯。”   “早说啊!”李彦文一拍桌子,“才半年算什么,你早说只有半年我就不退出了,怎么都得插足试一试!”   傅凛川皱眉。   李彦文对着他指指点点:“你不行,你真的不行。”   “……”傅凛川看一眼悠哉在吃东西的谢择星,冲李彦文说,“别说半年,半个月你也没可能,死心吧。”   李彦文不服:“为什么没可能?就半年你还想绑别人一辈子?择星自己都没表态……”   谢择星不想参与这种无聊的话题,埋头继续吃东西。   后面便一直是李彦文嘟嘟哝哝地在不甘抱怨,傅凛川不时呛他一两句,谢择星话最少,但酒也喝了挺多。   十点,这顿年夜饭结束,喝醉了的李彦文倒进床里直接睡了过去。   傅凛川收拾桌上狼藉,提醒还坐着发呆的谢择星:“你回房间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就行。”   谢择星的反应有些迟缓,似乎也醉了,慢吞吞地站起来,往门外走。   傅凛川叫住他:“择星,除夕快乐。”   谢择星顿住,很轻地点了点头,回去自己房间。   他确实有些醉了,很久没喝这么多酒,头晕得厉害。   傅凛川过来时,谢择星抱膝靠坐在床边地上,支着一侧面颊,人也是迷迷糊糊的。   这间房间现在就他一个人住,傅凛川怀疑自己不过来看看,他会这样在这里坐一整夜。   听到推门声,谢择星缓缓抬头,看着走进来的傅凛川似乎有些迷茫。   傅凛川带上房门,到他面前蹲下:“我跟徐寂在视频通话,你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傅凛川将手机递过来,谢择星还没回神,他很久没跟其他人联系了,来这边也没告诉过国内的朋友。   徐寂的脸出现在屏幕里:“择星?真是你?你还好吗?你俩一起跑去中东了?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我听到老傅说吓了一跳。”   谢择星似乎清醒了些,开口跟徐寂打招呼。   何悄也出现在镜头前:“择星哥你什么时候去那边的?难怪我后来都联系不上你,我还以为你又出了什么事……”   “没事,”谢择星解释,“我去年就过来了,不想你们担心才没跟你们说,这边挺好的。”   “好什么啊,”何悄压根不信,“新闻报道里每天都是各种空袭轰炸,好危险,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啊,那个人是不是追着你去那边的?他又缠上你了?你别理他。”   旁边徐寂轻咳一声,低声让何悄少说两句,岔开话题关心起他们在这边的生活。   谢择星跟他俩聊了几句,网络不好有些卡,通讯一直断断续续。   傅凛川拿回手机,最后说了句“你们那边凌晨三四点了吧,就这样,早些睡”,直接挂断。   他抬起手,碰了一下谢择星有些泛红的脸:“真喝醉了?”   谢择星皱眉撇开。   喝醉了比平常还难搞,傅凛川叹息,跟他坦白:“有件事情徐寂他们应该没跟你说过……”   谢择星瞪着眼睛听完他当年给徐寂换药做的那些卑鄙事,很后悔之前没多给他两拳:“你要脸吗?”   傅凛川承认:“我跟徐寂道过歉了。”   “你真是个畜生,只坐四年牢真是便宜了你,”谢择星骂道,“你最应该跟何悄道歉,他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   傅凛川听话受教:“等之后回去,我当面跟他道歉。”   谢择星气得不想理他,撑着疲软的身体扶住床沿想起身去洗漱。   傅凛川伸手去扶他,被谢择星甩开。   “滚。”   傅凛川跌坐下去,顺势又拉了他一把,纠缠间他们一起倒在了地板上。醉鬼的力气很大,傅凛川被推得后脑勺着地,“咚”一声响。   他闷哼出声,眼皮耷下,眼睫颤动着,眉也蹙了起来。   谢择星挣开傅凛川攥着自己的手,起身时瞥见他脸上痛苦的神情,愣了一下,靠过去快速拍了几下他的脸:“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傅凛川捉住他的手,艰难地眨动眼睛,哑道:“别动……”   谢择星变得更慌乱,扒动他的脑袋想看他后脑:“是不是撞到了?你侧过去给我看看。”   傅凛川没动,扣住谢择星的手也没有放开,闭着眼表情纠结。   谢择星俯身贴近他焦急喊:“傅凛川、傅凛川!”   贴得愈近时,傅凛川忽然睁开眼,直直看向他。   近距离地对上傅凛川黑深似幽潭的双眼,被他的目光锁住,谢择星一怔,声音也随之凝住。   在他怔神间,傅凛川扣住他两手手腕,抱着他翻过身去,压到地上调转了上下位置。   谢择星的两只手被按到了头顶,本能地挣扎,傅凛川的目光垂下,声音比刚才更哑:“择星,抱歉,又骗了你。”   谢择星终于发觉自己又被他耍了,本就因为醉酒而泛着红晕的脸上更染上了怒气:“放开我。”   傅凛川或许也醉了,置若罔闻,以身体压制住他,一只手自他发烫的面颊滑下去,扣住了他的后颈。   谢择星的腺体部位就在手掌下,隔着一张腺体贴,稍一使力便能触碰。   谢择星红着眼睛瞪着他,又一次说:“放开我。”   傅凛川看着这样的谢择星,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是个畜生,到今时今日,依旧会不时冒出那些卑鄙阴暗的念头。   想要掠夺,想要占有,他本性从来如此。   可他不能,他已经错过一次,用最惨痛的方式学会了正确爱人的方式是什么,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择星,”傅凛川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你在生我的气吗?”   谢择星恼道:“我不该生你的气?”   傅凛川的拇指贴在他鬓边轻轻摩挲:“你生我的气,我很高兴。”   至少谢择星现在终于又愿意对着他展露那些喜怒哀乐,不再是之前那样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的冷漠冷淡。   谢择星骂他:“你又犯病了是不是?死不悔改……”   “我在改了,”傅凛川低声争辩,“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会改,你告诉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的,我也都会改。择星,你教教我吧,要怎样才能改好,你不教我我自己摸索好难。”   “你难我不难吗?”谢择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叱问,“你以为我这些年过得很舒坦?我也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把药当饭吃。我根本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你让我教你,谁又能教教我,怎样才能不去想你?才能彻底忘了你?”   谢择星怒意未消,叠加在揉碎他理智的醉意里,泛滥成通红双眼里不断滑落的泪。   “你就只知道跟我装可怜卖惨,你的惨不都是你自找的吗?关我什么事?”他哭得更厉害,“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怎么还都还不清吗?!”   傅凛川心中一慌,松开了禁锢住他的手:“别哭了,择星,别哭了……”   “你以为我想哭吗?我也不想这样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我从小到大都没哭过几次,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谢择星用力推着他,在傅凛川真想退开时又拽着他衣领把人拉回来,“我连哭你都不让,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你哭吧……”   傅凛川隐约后悔,他不该这个时候招惹醉鬼,哄不好了。   谢择星其实也觉得丢脸,但情绪一旦决堤他自己也控制不住,那些压抑了多年的不忿不平不甘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两手盖住了自己的脸,骂着傅凛川哭得不能自已。   他再这样哭下去也许又要喘不上气,傅凛川没办法撕下了自己的腺体贴,克制地释出一些信息素,想要压制住谢择星的情绪让他冷静一点。   谢择星愈崩溃:“我不要你的信息素,我已经去除标记了,我跟你没关系!”   傅凛川只得收敛,下一秒谢择星却又推他一把:“谁允许你收起来的?”   “……”   傅凛川抹了一把他满是泪的脸,无奈问:“到底要还是不要?”   谢择星的哭声没停,许久,他忽然侧过头,咬住傅凛川的腺体,发了狠地咬下去。 第92章 择星你又哭了   谢择星下口极重,齿尖凶狠磨着傅凛川的腺体皮肤,但没改造过的Alpha腺体表层无法被信息素穿透,最后也只是被他咬出了一圈带血的牙印子。   傅凛川吃痛却只能忍着,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信息素的释放,安抚谢择星又不至于让他难受。   咬不下去谢择星生气推搡着他:“你一点用也没有,你为什么不是个Omega,你离我远点……”   这么说时他两手拽着傅凛川的衣领,却没肯松开。   傅凛川低声问:“我如果是Omega,你想标记我?”   “不可以吗?”谢择星的语气凶恶,“凭什么你能标记我,我不能标记你?我也是Alpha,我不行吗?”   傅凛川的手指插进他发间,顺着他的话哄他:“可以,都随你,你高兴就好。”   “你嘴里没一句真话,只会哄骗我,我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你……”   喝醉了的谢择星又哭又闹,终于折腾睡着了。   傅凛川把人抱上床,帮他脱了外衣,去拿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再为他掖好被子。   做完这些,傅凛川将床头灯调暗,安静坐了片刻,起身离开。   谢择星难得一夜好眠,清早醒来虽还有些头疼,人倒是彻底清醒了。   昨夜的零星记忆在他脑子里回放,想起和傅凛川纠缠的那些画面,他在洗手台前弯下腰,将水流开到最大,不断往自己脸上泼冷水。   谢择星出现在食堂时,傅凛川和李彦文已经在这里吃早餐,李彦文先看到他,冲他招手。   昨晚喝太多谢择星这会儿其实没什么胃口,随便拿了点吃的过去坐下。   李彦文跟他说笑话:“傅医生这个Alpha差点被人标记了,我早上看到他换腺体贴,上面一圈没消的牙印子,真会玩。”   谢择星将面包放进嘴里差点噎着。   傅凛川抬眼,递水杯过去:“喝口水。”   “原来Alpha和Alpha之间还可以这么玩啊,我真是长见识了。”李彦文边说边笑,有意调侃他们。   傅凛川睨他一眼:“你想玩自己去找个人陪你玩。”   李彦文笑着摆手:“那还是算了,年纪大了玩不来这些花样。”   谢择星默默喝水,一句话没说。   李医生见好就收,说笑几句后很自觉地起身先走,把空间留给他们。   傅凛川神色平常地问:“昨夜睡得好吗?早上还有没有头晕难受?”   谢择星随便点头:“嗯。”   他的目光不受控地移向傅凛川颈侧,只看到腺体贴的一角。   昨夜他咬傅凛川的记忆还残存了不少,清醒之后自己也无法理解当时怎么会脑抽做出这种事……果然是喝多了。   傅凛川察觉到他的视线,问了一个出乎谢择星意料的问题:“择星,如果我当初改造的是我自己,你能接受吗?”   谢择星张口结舌。   却见傅凛川的神情郑重并不像说笑,他心里冒出一种十分微妙又古怪的感觉:“你别发疯了……”   昨夜说的那些关于谁标记谁的胡话他倒是忘了,或者说假装忘了。   傅凛川道:“我随口说说的,我也没本事给自己改造。”   吃完早餐,傅凛川去医疗部,谢择星打算回房去工作。   走出食堂时,傅凛川想想又决定先回去宿舍楼一趟拿点东西,于是跟谢择星一起往回走。   中途他接到行政办公室那边的电话,随口敷衍了几句,说这会儿没空过去,直接挂断。   “他们对把你调去总部的事还不死心?”谢择星没话找话地问。   傅凛川无所谓地说:“在他们看来我是不识抬举,随便他们吧。”   非但如此,他刚来这里时答应了负责人给迪兰做带教老师,这次回来后以迪兰已经出师为名拒绝再做下去,估计也让那些人很不满。   “总是这样得罪人,小心被穿小鞋。”   谢择星的关心里也带着刺,傅凛川欣然接受:“我会小心。”   他们已经走到房门口,谢择星懒得再跟他说,就要进门,被傅凛川伸手拉住。   “想不想看看你昨晚把我腺体咬成什么样了?”傅凛川凝着他的眼睛。   “……”谢择星装失忆,“你在说什么……”   傅凛川道:“李医生没开玩笑,我腺体被人咬了,被你咬的。”   他说的直白,根本不给谢择星否认的机会。   谢择星移开眼,含糊说:“你又不是Omega,我怎么可能咬你。”   傅凛川想起昨夜他愤怒抱怨的那句“你为什么不是Omega”,忍笑:“真的,给你看看。”   谢择星根本不想看。   傅凛川坚决跟着他进了门,要给他看他昨夜亲口咬出的杰作。   房门带上,看着傅凛川背过身去慢慢撕下腺体贴,谢择星莫名生出一种他在自己面前脱光的不适感。自愿暴露的人是傅凛川,内心别扭的那个却是他。   阻止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傅凛川已经将腺体贴完全撕下了:“你看看。”   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虽是这样,谢择星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过去。   傅凛川的腺体是很标准的圆形,颜色很艳很红——Alpha腺体颜色越红代表激素水平里的α值越高、这个Alpha身体各方面的素质也越强悍,谢择星以前就悄悄嫉妒过傅凛川这一点,现在再看到他腺体袒露在自己眼前只觉心情格外复杂。   尤其那一圈红色腺体被外面自己留下的牙印子包围住时。   像在清楚提醒他昨晚做了什么,想抵赖都不行。   谢择星看着,有些口干舌燥,傅凛川又提醒他:“你要不要摸一下?”   谢择星犹豫着伸手过去。   他的指腹轻擦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牙印,稍顿,慢慢抚摸上中间的腺体,摩挲了片刻。   傅凛川感知到了,没有出声打扰他的动作。   其实不是没摸过,在他们关系最亲密的那几个月里,每一次激情缠绵时,他搭在傅凛川肩膀上的手总会不自觉地交缠到他颈后,反复地抚摩过那一处腺体。   那些限制级的画面猝不及防地闯进脑子里,谢择星不由面红耳赤,终于似如梦初醒,触电一般收回手。   “……你什么癖好,这么喜欢让别人摸你腺体?”   傅凛川问他:“现在信了?”   谢择星不承认:“不知道谁咬的,跟我无关。”   傅凛川坦然说:“你可以再咬一次,看牙印是不是一样的,我要是个Omega,昨晚就被醉鬼强行标记了。”   谢择星拉开房门,赶人:“你赶紧走。”   傅凛川神色自若地将腺体贴贴回去,回身冲他说:“你专心工作吧,我也去医疗部了。”   谢择星轰他出去:“你这样的就算是Omega我也无福消受。”用力带上了房门。   ……   除夕过后两天,救援队照常外出。   忙碌到下午,谢择星刚停下来能歇一会儿,有人急匆匆地跑来,说他们一个领队在隔壁街区救人时受了重伤,需要医生立刻过去。   李彦文恰好这会儿空下来,立刻说他去,谢择星也道:“我去帮忙。”   来报信的人说领队被倒塌的房梁砸伤了脑袋不能动,需要急救车开过去拉人,谢择星跑回吉普车去放自己的相机,李彦文叫上个护士一起,先上了急救车等他。   迪兰出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主动向李彦文提出跟去帮忙。   李彦文直觉他去了更可能是帮倒忙,直接拒绝:“不用,我们人手够了。”   旁边的另一领队却同意了,说让迪兰一起,多个人多双手。   李彦文看着他带保镖上车,实在厌烦,出言阻止了最后跟上来的摄影师:“坐不下这么多人了。”   迪兰却没有就此打消念头,很好说话地留下摄影师,依旧想要跟着去。   李彦文也只能作罢,眼不见为净。   谢择星很快过来,上车时看到迪兰和他的保镖,很是意外。   李彦文冲他微微摇头,十分无奈。   几分钟后他们到达目的地,是两条街外一整片炸毁的建筑群。   急救车停在外围,一行人下车,抬着担架走进去。   受伤的领队到在血泊里,身边两个同伴也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他们原本是路过这边听到有人呼救才过来看看,没想到救人过程中房屋突然倒塌,领队被落下的房梁砸个正着。   李彦文和谢择星见状立刻上前,先做急救。   急救车刚走,傅凛川忙中暂歇,听到旁人议论这事。   他知道谢择星跟着李彦文去救人,没太在意,直到有人说:“迪兰竟然也主动跟着去了,还没带上他的摄影师一起,真稀奇啊。”   看不惯迪兰作秀行径的人不少,免不得有人嘀咕这些。傅凛川闻言面色一变,捉住一个人问:“迪兰也跟着急救车去了?”   得到肯定答复,他心生不秒预感。   迪兰不带摄影师,跟着去是打算做什么?   救人吗?他不信。   “他们去了哪里?”傅凛川着急问。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只知道大概:“好像说隔壁街区,应该不远……”   傅凛川拔腿便跑,带上了那把一直没丢的枪。   也许是他想多了,心里的不安却在急遽累积,他必须尽快见到谢择星,确认谢择星的安全。   傅凛川心急如焚一路狂奔而至,远远地看到急救车停在路边,快步上前。   司机下了车在一旁抽烟,被问起其他人在哪指了指前方炸毁了的建筑物废墟后,傅凛川抬步正要过去,余光却瞥见迪兰的那个保镖自车后方绕出来。   对方见到他似乎有些慌张,避开了他的视线,什么都没说转身快步离去。   傅凛川隐约觉得不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急救车,脑子里转瞬即逝的念头尚未抓住,迎面就见谢择星疾步朝他走来。   谢择星看到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这了?”   傅凛川提着的心落下一半,迎上前,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忧:“这边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李医生在帮他做插管,需要备用喉镜片,我去车上拿,”谢择星快速说,“你先过去看看吧。”   他话说完匆匆上去了急救车拿东西。   傅凛川转头,却见迪兰也跟着过来了,神色一沉。   迪兰见到他更是惊讶:“傅、傅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你来这里想做什么?”傅凛川冷声问。   “我来帮忙……”迪兰说着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傅凛川完全不信:“你的保镖刚鬼鬼祟祟在车边做什么?”   迪兰有些心虚,含糊答:“……我不知道。”   傅凛川眯起眼,蓦地举枪指向他:“说不说实话?”   枪口就在眼前,迪兰的面色骤变,战战兢兢:“你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的目光越过傅凛川,看见刚还在车下的司机上了车,似乎现在就要发动,顿时面露极度惊恐,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   傅凛川立刻回头,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怒火中烧,一枪打在迪兰腿上,大喊着“别点火”狂奔上前,拉住了刚从车上拿东西下来的谢择星。   谢择星听到枪响惊愕转身,被傅凛川猛攥过去。   车窗关着,司机戴着耳机在听歌,没有听清傅凛川的喊声,甚至没有听到刚那声枪响,只想把车开上前一些方便一会儿救援队的人上车。   “轰——”车发动的瞬间,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   急救车迅速吞没在炸开的熊熊烈火中。   谢择星被傅凛川拉着堪堪跑出去十几米,气浪卷着车辆爆炸的溅射物自后掀来,他们被这样的冲击力往前掀拍在地上,栽下去这一刻傅凛川几乎是本能地护住谢择星,将他罩在了自己身下。   滚滚浓烟袭来,谢择星的耳膜不断轰鸣,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艰难抬起手,摸到一片血迹,惊慌失措地喊:“傅凛川、傅凛川!”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金属的光亮滑过,他在模糊视线里看清楚是傅凛川脖子上垂下的那两枚戒指,颤抖的手去摸傅凛川的脸。   “我没事……”   傅凛川粗重的呼吸落在他耳边,回应他:“择星,你又哭了。”   谢择星的眼泪滚进他们分不清谁的血里,无声哽咽。 第93章 我原谅你了。   急救室外,谢择星靠墙坐着,低头盯着自己手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怔怔发呆。   李彦文过来,停步小声问:“他还没出来?”   谢择星微微摇头。   李彦文话到嘴边,犹豫之后说:“应该没什么事,吸进浓烟呛晕了而已,不用太担心。”   见谢择星始终低着头没什么反应,他又提醒道:“你自己也需要去做个检查。”   半晌,谢择星嘶声开口:“晚点再说吧……”   李彦文没有再劝,陪他一起在这里等。   安静片刻,前方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谢择星愣了一下慢慢站起来,看着被人推出来的傅凛川,甚至不敢上前靠近。   李彦文先走上去,问急救医生:“他怎么样了?”   “情况还好,”对方摘下口罩,语气轻松,“他肺部有一些轻微吸入性损伤,不算太严重,吸氧观察就行。目前生命体征已经平稳,暂时性的缺氧昏迷应该很快就会醒来,鉴于他刚做过开颅手术,还得多观察两天,确保没有迟发性的问题。   “颈上爆炸溅射物造成的割伤也已经处理,伤口不深,等愈合就行,不用太担心。”   他们说话间,推床上的傅凛川似乎已经苏醒有了些微意识,他微微侧过头掀起眼皮,看向了一旁木愣愣盯着自己的谢择星。   “择星……”   傅凛川艰难出声,谢择星终于似回过神,慢步走近,握住了他一只手:“……没事了。”   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傅凛川被送去病房,人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在看到谢择星平安无事后又放心睡了过去。   李彦文再次提议谢择星也去做个检查,谢择星没再拒绝:“走吧。”   出门后李彦文跟他说起当时混乱中的情况:“我们先听到枪声,后来又是爆炸声,抬头就见火光冲天,急救车被炸得粉碎,等我们能靠近过去时你和傅医生都已陷入了昏迷中……司机当场死了,迪兰和他保镖还剩一口气没救回来。”   听到迪兰也出了事,谢择星蹙起的眉头未松。   他自己是在回来的路上醒过来的,联想到前因后果很快串起了整件事,这或许根本不是意外。   李彦文担忧道:“迪兰死了,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何况他腿上还中了枪,我们都没看到是谁开的枪……你当时就在现场,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择星沉默了一下,说:“我去车上拿东西,也只听到了枪声而已。”   李彦文其实不信,但没有追问,提醒他:“之后你和傅医生可能会被揪着不放反复盘问当时发生的事,你们要想清楚再说。”   “我知道。”谢择星心不在焉地点头。   他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当夜就被行政办公室叫去问话。   他跟李彦文说的其实不是假话,枪响时他刚从急救车上下来,确实没看到是谁开的枪,至于别的,他没必要说。   基地负责人亲自跟他谈话,他的回答也是这样。   从行政办公室出来,已经是深夜。   他没有回宿舍,再次去了医疗大楼。   傅凛川在病房里无声昏睡,谢择星在旁边坐下,像先前那样握住傅凛川的一只手,在黑暗中静默片刻,慢慢趴下额头抵住了他手背。   ……   清早的阳光落进病房中,傅凛川睁开眼,先看到的是趴在自己病床边熟睡的谢择星。   过去的记忆涌进脑子里,这些年他没有一日不在想谢择星,但好像从来没奢望过能像现在这样谢择星安静陪在他身边,没有怨怼,没有悔恨,仅仅是陪着他而已。   他的手指插进谢择星的发丝间轻轻揉了揉,谢择星的眼皮动了几下,缓缓睁眼。   目光对上,谢择星一愣,立刻坐直起身:“你醒了?”   牵动到趴睡了一晚又酸又麻的小腿肚,他的脸皱成一团。   傅凛川问:“你在这里守了一夜?”   谢择星伸手去按床头铃。   李彦文和昨夜的急救医生一起过来,再次为傅凛川做检查。   李彦文站在床尾观察他的状态,顺口调侃:“不错啊,昨天死里逃生,现在精神恢复得挺好。”   傅凛川没理他,跟另一医生沟通,他的情况其实没什么,但爆炸时腺体被割伤缝了几针,之后会有一个月左右的信息素沉睡期,需要特别注意。   傅凛川自己就是腺体外科专家,不需要别人跟他解释,自己给自己调整了用药,并无担忧。   之后他才问起昨天发生的事,李彦文快速说了一遍:“就是这样,你们俩运气还算不错,司机是最倒霉的,至于迪兰和他的保镖,我尽力救了,没救回来,他们倒下的位置离爆炸点太近了。”   李彦文只以为是哑炮突然爆炸导致的意外,有些唏嘘。   傅凛川靠坐在床头,沉着眼却不知在想什么。   谢择星注意到他的神色,小声道:“你多休息吧,别想那么多。”   听到李彦文说谢择星一开始也晕了过去,傅凛川伸手拉过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做检查?”   “反正比你好,”谢择星抽回手,“你顾着你自己吧,少管我。”   傅凛川直直看着他:“我能不管你吗?”   “……我没让你管。”   谢择星的心情复杂,他其实有些生气,不想傅凛川这样拼了命地护住他为他受伤,但傅凛川心甘情愿做这些,他好像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指责。   被完全当做了空气的李彦文无奈插话:“我还没走呢,你们这些肉麻话能不能晚点再说?”   他提醒傅凛川:“迪兰的死是意外,但是他死之前腿上中了枪,当时在场的就你们俩,择星昨晚被人盘问了一个多小时,你现在醒了,他们估计很快会来找你。”   “不是意外,”傅凛川凉道,“是他自己找死。”   李彦文的话很快成真,他们这边没聊几句,行政办公室人员陪同基地负责人登门,名义上是看望死里逃生的傅凛川,实则为了追问迪兰的死因。   傅凛川很冷静地陈述昨日发生的事情,是迪兰的保镖在急救车底盘上安装了传感式炸弹,车点火后引擎震动触发了炸弹爆炸。   在这个地方突然遭遇哑炮爆炸或是被路边炸弹袭击实属平常,没有谁会去深究多想,迪兰打的或许就是这个主意。为了害谢择星,他甚至不惜拖其他不相干的人陪葬,但人算不如天算,司机提前发车,最后反而害死了他自己。   “他的保镖当时见到我心虚走远了,他过来观察情况,我质问他想做什么,争执间他被突然射过来的子弹击中腿部倒地,我有叫司机不要发动车但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拉着择星跑开。”   傅凛川的话出口,除了谢择星,其他人无不面露惊诧。   负责人眉头紧锁:“你亲眼看到他的保镖安装炸弹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到他的保镖从车子下方出来,”傅凛川知道这些人不会信,面不改色地说,“你们可以再派人去爆炸现场仔细勘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爆炸应该不难查,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清楚。”   负责人盯着他的眼睛:“那一枪是谁开的,你有没有看到?”   傅凛川漠然垂眼:“没注意。”   他不会承认,反正死无对证。   这边是战乱地,还活着的那些平民很多手里都有枪,被流弹射中的事情屡见不鲜,只能算迪兰自己倒霉。   至于他那把枪,当时掉落在急救车旁,想必也已经炸成灰了。   “他如果腿上没中那一枪,他的保镖回去救他,也许他们还能跑远一点留住命,”负责人叹息,“发生这种事情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父亲交代。”   说迪兰害人不成反害己吗?   当然是不能说的。   对方又反复问起傅凛川其中细节,对他的话显然持有怀疑态度。   最后是李彦文以医生身份出言打断:“他才刚从昏迷中醒来,现在需要休息,不适合过度用脑,这些事情你们还是以后再问吧。”   这些人本也没有执法权,傅凛川如果不配合就只能作罢。   李彦文将他们送出去,只剩谢择星留下来陪着傅凛川。   病房内终于安静下来,傅凛川看向一直站着沉默不言的谢择星,拍了拍身边位置:“坐这里。”   谢择星坐下,傅凛川先开口:“抱歉,之前答应了你不会有下次,还是没忍住开了枪。”   谢择星颓然道:“我的坚持是不是错的?如果你那次就解决了他,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更不会连累那个司机丧命。”   “这两件事没有必然因果关系,”傅凛川说,“不用自责,你没有错,亲手杀人本来就很难,我当时也不一定会成功,就算成功了也未必能心安理得。”   谢择星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靠过去两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没有抬头,声音疲惫又沙哑:“傅凛川,你是在安慰我吗?故意说这些好听的话安慰我?”   “不是,”傅凛川任由他攥着自己,“我是说实话。”   谢择星慢慢抬起眼,眼眶依旧很红:“为什么要扑上来帮我挡住?”   “没有为什么,”傅凛川看着他说,“你如果一定要问,那就是本能。”   “本能”这两个字重重砸在谢择星的心上,他骤然松开了攥住傅凛川的手。   从始至终傅凛川做的所有事情凭的都是本能,无论是从前做错了的,还是现在应该做的。   仅仅是爱他的本能而已。   原以为不可饶恕的,其实也并非坚不可摧。   “……你当初做的事情,是我不能接受的,以后不再要做了。”   “好。”   “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好。”   “不要再骗我,永远不要。”   “好。”   无论谢择星说什么,傅凛川都只说好。   那些反复焦灼的情绪在这一刻真正被抚平,谢择星最后道:“我原谅你了。”   这句话终于说出口,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甚至如释重负。   “谢谢。”   傅凛川郑重道谢,问出之前问过他一次的那个问题:“能不能重新开始?”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谢择星低声道,“我们先像以前那样,做朋友吧。”   傅凛川叹气:“择星,有这么难吗?还有心结是吗?”   谢择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关于神经元催化剂,他确实耿耿于怀,但已经决定了不再去想,解不开索性迈过去,他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跟傅凛川相处。   那几个月是傅凛川骗来的,于他更像一场梦,他最适应的其实还是之前那十几年和傅凛川的亲密老友关系。   他的声音愈低:“跟你做朋友我好像更舒坦自在一些。”   傅凛川问:“只做朋友,我以后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   “……”谢择星不信,“你会吗?”   傅凛川道:“嗯,我不会,所以你就是吃定了我不会?”   不等谢择星再说,下一句他问:“一点时间是多久?”   谢择星语塞:“……你有点耐性吧。”   “好,”傅凛川依旧是这个字,“我答应了。”   谢择星更多想要解释的话没机会说出口:“真的?”   “嗯,答应了。”傅凛川点头。   谢择星松了一口气。   傅凛川张开手臂:“让我抱你一下。”   谢择星瞪眼:“你刚还说答应了只做朋友……”   “做朋友不能抱一下?”傅凛川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们以前没抱过?”   有是有,高兴了就来个拥抱,多半是谢择星主动,也不管当时的傅凛川会怎么想,在这方面他好像从来没什么自觉。   傅凛川注视他的眼睛,等着他做决定。   谢择星慢慢靠过去,被傅凛川用力拉进怀中。   傅凛川的拥抱很强势,手臂收紧将他完全地禁锢在怀里,身体紧密相贴密不透风。   谢择星甚至有种自己被他完全纳进骨血里的错觉,他听到心跳的声音,分不清是他们谁的,一声接着一声。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他闭上眼,终于坦然接受。 第94章 是这样的朋友   傅凛川自行政办公室出来,谢择星就站在外面等,背对着他正专注研究墙角缝隙里开出的一株花。   傅凛川放轻脚步走上前,伸手一拍他肩膀。   谢择星的身形一顿,回头抱怨:“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吓我一跳。”   傅凛川看着他问:“你被吓到了吗?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玩这种恶作剧?”   谢择星嫌弃道:“傅凛川,我们以前才十几二十几,现在呢?”   “是不年轻了,”傅凛川承认,“所以那个一点时间能不能短一点?”   “……”谢择星懒得理他,岔开话题,“负责人找你说了什么?”   傅凛川两手插进兜里,摇了摇头:“照旧,反反复复问那天事情发生的细节,旁敲侧击地打听迪兰跟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恩怨,估计还没想好怎么跟迪兰父亲交代。”   他们这个救援组织组隶属联合国的一个下属机构,而迪兰父亲恰好是这个机构的直属长官,寄予厚望的儿子死在莫名其妙的爆炸里,基地这边不给个说法这事肯定没完。   但无论负责人问什么,傅凛川的说辞始终不变,别的全部是不知道。   谢择星讥诮:“大少爷的命果然值钱些。”   傅凛川没兴致再说:“走吧。”   爆炸事件后他休息了几天,今天后颈伤口拆线,复查没什么问题就可以正式复工。其实他也没闲着,这几天一直在宿舍帮谢择星整理稿件照片,都是需要耗时间精力的活。   他们一起往医疗楼走,谢择星说起刚在行政办公室别人跟他提的事:“艾伦离开后我那间房就我一个人住,他们说这两天会再安排个人进来,先跟我打声招呼。”   傅凛川问:“是不是不方便?”   谢择星叹气:“是有些麻烦。”   跟不熟悉的人住一块又得磨合,虽然碰上第二个迪兰的概率很低,但他电脑里一些稿件和照片也不太想让外人看到,是挺不方便的。   傅凛川开口:“你求求我,我帮你。”   谢择星睨过来:“你怎么帮我?就你现在这样不识抬举已经让行政办公室那些人不满了,他们还能给你搞特殊化?”   “为什么要搞特殊化,”傅凛川说,“我搬去跟你住不就行了?”   谢择星的声音滞住。   傅凛川问:“不愿意?”   “……你搬来跟我住,还要我求你?”谢择星有点无语。   傅凛川点头:“现在是你不方便,不想跟别的同事一块住,我跟李医生一间房其实挺好的,还能经常一起交流学术,不是非要搬出去,你考虑一下吧。”   谢择星沉默,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傅凛川很有耐性地等着,快走到医疗楼门口时才再次问:“想清楚了吗,要不要求我?”   谢择星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我去跟李医生商量,我跟他一间房吧,反正我每次出外基本都是给他做助手,也方便,就不麻烦傅医生你了。”   傅凛川噎住。   谢择星哂笑看他一眼,收回视线,迈步先走进了楼中。傅凛川无奈,快步跟了上去。   他后颈的伤口已经长好,拆线之后留下一道浅疤,横亘过腺体部位。   傅凛川对着镜子看了看,信息素沉睡期尚未过去,他自己没放在心上,谢择星却有些在意。   信息素沉睡会让人产生心理上的不安全感,这种滋味谢择星自己体会过,确实没那么好受:“……你不难受吗?”   “有点,”傅凛川说实话,“要不你给我一点你的信息素?也许会舒服点。”   谢择星皱了下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既然没事了你去工作吧,我也回去了。”   出门之前他犹豫了一下,回身冲傅凛川问:“你要不要搬去跟我一间房?”   求是不可能求的,他只给傅凛川机会做选择。   傅凛川心知自己再拿乔他会毫不犹豫地潇洒走人,立刻道:“要。”   谢择星满意了,骄矜颔首:“那你晚上回来搬行李。”   傅凛川在医疗部忙碌到入夜才回宿舍,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李彦文晚了片刻进来,见状挑眉:“你想通了打算离开了?”   “没有,”傅凛川随口回答他,“我搬去隔壁。”   李彦文:“……??”   谢择星过来帮忙,李彦文问他:“你俩以后住一间啊?傅医生这就抛弃我了?”   谢择星有些不好意思,跟他解释:“行政办公室想再安排人跟我一间房,但我工作性质问题不太方便跟陌生人同住,所以让他搬去跟我一起。”   李彦文幽怨道:“所以你们还是把我抛弃了,其实我也可以搬去跟你一起的……”   傅凛川打断他,依旧是那句:“先来后到,我先来,你后到。”   李彦文没理他,揶揄谢择星:“你们真和好了?现在是什么关系?”   “朋友。”谢择星回答得干脆。   哦朋友。   大家都是朋友,没见过你俩这样的朋友……   傅凛川的东西没多少,很快收拾完毕,跟着谢择星一起去了隔壁。   之后傅凛川进去浴室洗澡,谢择星坐回书桌前继续写稿子。   他听着浴室里不时传出的水声,有些心绪不宁。   二十分钟后,傅凛川出来,只穿了一条长睡裤,上半身裸着,手里拿着毛巾在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谢择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过去,顿了一下又迅速飘开:“你能不能……把衣服穿起来?”   傅凛川走过来,带着一身沐浴后的热气,明明他现在无法释出信息素,谢择星却在他靠近时莫名口干舌燥、呼吸不畅:“……你离我远点。”   “你很不自在?”   傅凛川靠在书桌边,垂眼看向他:“择星,既然说了像以前那样做朋友,我们以前不也这样没什么顾忌?你那时也没觉得不对,为什么现在要不自在?”   ……你明知故问。   谢择星不想再说这些,示意他坐下,给他刚拆线的后颈伤口搽药。   傅凛川又一次问:“你能给我些信息素吗?”   谢择星按住他:“朋友之间能互相给信息素?”   “别这么小气,”傅凛川劝他道,“我不舒服你帮个忙而已,下次我也可以帮你。”   “不能,你要不要脸?”谢择星低声骂,“你少打歪主意又诓骗我,我刚查过了,针对腺体沉睡的情况,别人给的信息素安抚根本没用。”   傅凛川并不心虚:“我没骗你,你说的是没错,但我们注射过融合诱导剂,情况不一样。”   谢择星不信,搽完药坐回去,没理他。   傅凛川只能道:“好吧,不信算了。”   他也拿出笔电,老老实实地开始帮谢择星整理照片,做他这几天一直在做的事。   过了片刻,鼻尖嗅到隐约的信息素冷香,傅凛川回头,只见谢择星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后颈的腺体贴却撕下了。   他的目光一顿,轻轻莞尔。   ……   转天,爆炸事件后基地首次组织人员外出。   傅凛川没跟着一起,他被行政办公室的人留下,告知今天有位特殊的客人来这里,点名想见他。   下午傅凛川才在基地负责人那里见到对方,是迪兰那位传闻中很了不起的父亲。   负责人帮他们做介绍,对方特地搭乘直升机过来这边并非为了兴师问罪,明面上是来接回迪兰的遗体,实则是想亲自招揽傅凛川。   种种诱人条件摆在傅凛川面前,他耷着眼皮漫不经心地听,没太大反应。   事实上他的邮箱里摆着几十上百封来自全球各顶尖研究所的邀请函,他来这里确实有躲清净的想法,枪弹炮火只要小心点就能避开,那些背地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才是最危险的,他想以后跟谢择星都能过安生日子,半点不想去触碰那些。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傅凛川冷淡开口,“我没有那么大本事,我就是个普通医生,腺体退化症的手术治疗方法也是运气好才能摸索出来,别的我真的了解不多。”   迪兰父亲显然不信,神态里带着几分傲慢,跟他许下更多的利益承诺。   傅凛川无动于衷:“抱歉,我没兴趣。”   被他再三拒绝,对方的神色里有转瞬即逝的阴戾:“你当真不想考虑?”   “不考虑。”傅凛川直截了当道,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逼迫得了他。   迪兰父亲的到来反而让他放下心,至少他知道了之前迪兰说的没将谢择星的事情告诉过别人应该是真的,迪兰永远闭了嘴,谢择星也安全了。   傍晚时分,救援队启程回基地。   李彦文滑开手机,这一整天傅凛川每隔两小时发来一条消息,问谢择星是不是安全,他有点无语,递给谢择星看:“你要不自己申请个手机吧,他真的很烦。”   谢择星晃了一眼:“你别理他就是了。”   李彦文调侃:“朋友会这样?我怎么没有这么关心我的朋友?”   谢择星沉默了一会儿,莫名想起以前,每次他关机一个人外出采风消失几个月,再开机时必然会涌进无数条傅凛川发来的消息,明知道他不会看不会回也要每天发,他说过很多次都不肯改。   其实傅凛川对他的心思一直就很明显,他从前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我跟他就是这样的朋友,”谢择星说,“之前十几年一直都是。”   李彦文的表情一言难尽:“是他真的不行还是你太迟钝了?说真的,就你们这样,我要是早点认识你早就撬墙角了。”   “那他可能会杀了你。”谢择星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车开回基地,傅凛川就站在门口等。   李彦文推开车门先看到他,回头冲谢择星打趣:“看吧,望‘友’石。”   谢择星下车,傅凛川大步走来:“回来了。”   谢择星看着他:“嗯。”   李彦文摇了摇头,自觉走开,这墙角不撬也罢。   傅凛川问:“去吃晚饭吗?”   谢择星说:“我先回房间去放东西。”   傅凛川点头:“我陪你去,走吧。”   很平常平淡的几句对话,各自藏住了心头澎湃的那些情绪,明明他们也只分开了一个白天而已。   回宿舍路上,谢择星问起傅凛川今天见了什么人,傅凛川随口说了几句,不想多提。   “竟然亲自来了,”谢择星有些意外,“傅医生,你有这么重要吗?”   傅凛川说:“不知道,在你这里重要就够了。”   谢择星轻咳一声。   傅凛川主动说起别的:“爆炸的事情,基地之后会出一个公告,将整件事都定性为意外。”   这倒是叫人不意外,就算真是迪兰干的事情,但他也自作自受了,何况迪兰父亲都亲自来了这里,怎么都得保住迪兰的名声,将他塑造成为了救人牺牲的英雄。   “你之前问我会不会失望,”谢择星慢慢说道,“其实还是有点的,不过我来这里不是因为他们,所以也不会因为对他们失望就离开。   “我今天出外救了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她跟我说谢谢,还把她的糖给我,我就觉得,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值得的。”   “嗯,”傅凛川认同,“保持你的本心就好。”   进房间谢择星放下背包和相机,去浴室洗了一把脸。   傅凛川跟过来,看出他神色间的疲惫:“是不是很累?要不要我抱你一下?”   谢择星摇头,抱来抱去像什么样子。   他甩掉脸上的水,站直起身,犹豫了一下冲傅凛川说:“你转过身去,借后背给我靠一下就行。”   傅凛川轻抬眉峰:“只要后背?”   谢择星:“嗯。”   傅凛川背过身,看不到他的脸谢择星感觉自在了不少,靠过去,额头抵住他肩背,闭眼放松下来。   傅凛川问:“为什么只要后背?”   “你不要吵,”谢择星小声说,“我靠一会儿就好。”   傅凛川提醒他:“要收费的。”   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对话,谢择星想起来那几个月虽然傅凛川一直在骗他,但他经历过感受过的那些东西,确实不应该全部用被操控来粗暴否定。   他低声抱怨:“……你昨天还说下次也可以帮我,我也没问你要信息素,借你后背靠下而已。”   傅凛川偏要问:“择星,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朋友。”谢择星没有犹豫地丢出这两个字。   好吧,傅凛川死心:“你靠着吧。” 第95章 我也离不开你   夜晚,谢择星坐在电脑前工作,傅凛川去了医疗部值班。   房中只有谢择星一人,格外安静,安静得他几乎有些不适应。   也才一起住了几天而已,他竟然就不习惯了一个人独处。   他们之间的标记虽然去除,但那种心理上的依赖好像一直就不曾断过,之前那几年也不过是他在苦苦压抑而已。   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们还是朋友,谢择星仔细回忆那些早年岁月,他对和傅凛川相处间的无边界感似乎从无自觉,甚至将那样的相处方式当做了理所当然。   而那个人只会是傅凛川,面对别人,例如徐寂,例如其他那些认识多年的朋友,他向来很正常,让他不正常的只有傅凛川。   他之前怀疑过记忆是不是也能被操纵说谎,但记忆那样清晰,他不信那些也是假的。   谢择星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良久晃眼间注意到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才意识到这半个多小时他竟然一直在发呆。   “……”   今晚大概没法集中精神工作了。   明煦发来邮件问候,谢择星心不在焉,点开了很久没登录过的聊天软件。   明煦很意外:【失踪人口回归了?】   谢择星:【还在这边。】   寒暄了几句,他破天荒地好奇起别人的事情,问明煦跟之前那位随便玩玩的Alpha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半分钟后,那边发来一张照片,是两只交握在一起戴了戒指的手。   明煦:【我们上个月领的证,刚度完蜜月回来,羡慕吧?】   “……”谢择星想起傅凛川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两枚戒指,羡慕别人吗?好像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谢择星:【恭喜。】   明煦:【就两个字啊?好像不怎么诚心,你呢?跟死鬼旧情复燃了没有?】   谢择星:【我们现在是朋友。】   明煦:【……】   明煦:【你是不是在逗我?】   谢择星:【真的。】   明煦:【都多少岁的人了,还玩什么先从朋友做起那一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好吗?】   谢择星也想这么洒脱,他以前也确实有这么洒脱,现在却好像总有些患得患失。   谢择星:【我跟他做了十二年朋友,半年恋人,五年的陌生人……我很怕再失去他,想在这之间找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明煦:【搞不懂你,害怕失去就赶紧抓紧了,还纠结什么。】   谢择星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就是因为太想抓住不放,才会心生犹豫彷徨。   他是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跟傅凛川分离的痛苦。   明煦:【我教教你,别想那么多,闭眼冲就行了,你现在这么纠结就是因为分开太久了心理上还没转变过来,把人往床上一带直接做了,等身体负距离了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   谢择星:【……】   明煦:【不信啊?不信你试试呗,又不会损失什么。】   明煦:【你看看我,感情是可以做出来的,我看你俩感情本来就深得很,你自己爱惨他了不想承认而已,要不随便换做别人有几个分开四五年还能破镜重圆的,何况你们当初应该也不是和平分手吧?】   谢择星:【……我考虑一下。】   明煦:【别考虑了,主动点,加油冲。】   聊了几句,明煦说要去陪他的Alpha先生睡觉,跟谢择星拜拜。   谢择星又开始发呆。   快十一点了,他起身走出房间。   这个点基地里到处都很安静,灯光也黯淡。   走进医疗大楼时,谢择星顿住脚步,傅凛川夜晚值班,他跑来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来做什么,只是想来就下意识来了。   傅凛川自楼上一层下来,看到站在前方进门处犹豫不前的谢择星,叫了他一声:“择星。”   谢择星回神,对上傅凛川疑惑看过来的目光,打消了回去的念头迈步上前。   “有事?”傅凛川先问他。   谢择星默然不语。   傅凛川仿佛福至心灵忽然明白过来:“特地来陪我值班的?”   以前他在海市医院工作时,谢择星就没少这么做,似乎也不叫人意外。   “我睡不着,工作也集中不起精神。”谢择星低声说了实话。   傅凛川牵过他手腕:“走吧,去办公室。”   夜晚的医生办公室里没有别人,进门傅凛川让谢择星随便坐,自己坐回办公桌后,继续在电脑上玩先前就一直在玩的无聊纸牌游戏。   谢择星拖了张椅子在他办公桌边坐下,趴到桌子上,盯着电脑屏幕的冷光在他侧脸上切出的痕迹半晌没做声。   傅凛川依旧在玩牌,伸手过来插进他发丝间:“来这里能睡得着?”   谢择星拉下他的手枕在手背上,始终盯着他:“傅凛川,我们聊聊天吧。”   傅凛川问:“聊什么?”   谢择星其实也不知道想聊什么,明煦的建议也许是可行的,但他要的从来就不只是肉体关系,他想和傅凛川真正交心,没有欺骗也再没有隔阂。   “……你在监狱里那四年,每天是怎么过的?”   傅凛川滑动鼠标的动作停住,看向他:“这也好奇?”   谢择星承认:“嗯,好奇,你说说吧。”   傅凛川满足他:“每天十点睡,六点起,一日三餐定时定量,早上劳作,下午技能培训,晚上思想改造普法教育,我的情况特殊,领导打过招呼,下午可以单独去图书室查资料写论文。”   谢择星听着很难形容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明知道他是活该,却又不由心软。   就像当年仅仅是别人不经意的一句受害人出具的谅解书可以帮助减刑,他便主动提出愿意签字。   哪怕那时一再找借口是为了跟傅凛川两清一刀两断,但骗不了自己,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   谢择星的声音有些闷:“听起来也没多辛苦,还不用像现在这样熬夜。”   “你说的也对,”傅凛川道,“我那四年生活确实很规律,身体其实还养好了不少,要不估计当时脑子里那个炸弹早就爆了。”   谢择星听着愈不是滋味:“那你应该再在里面蹲个十年八年再出来。”   傅凛川失笑:“那还是算了。”   监狱里没那么不好,但始终也是枯燥乏味的,尤其日思夜想着一个人却见不到,那种情绪就像附骨之疽,远没有那么容易熬下来。   谢择星问:“真是你说的这样?你在里面没跟人打架斗殴过?”   傅凛川摇头:“你电影看太多了,国内的监狱到处摄像头二十四小时覆盖,真要是打架刚动手狱警就拎着警棍上来了,而且就算打架你觉得我会输?”   “……也没看你打赢过谁,”谢择星挖苦道,“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我倒是见识了。”   他说的是在柏林被人抢劫的那次,傅凛川不在意地道:“一对一我一般不会输,人太多估计会有些麻烦。”   谢择星轻嗤:“所以你接受了四年的思想改造普法教育,也没见你有多少长进,捡了枪就敢杀人,你这四年牢白坐了。”   傅凛川想了想,说:“你以后看紧我一点吧,有你盯着我一定洗心革面奉公守法,再不做坏事。”   “……你可真会给找我麻烦。”谢择星抱怨。   傅凛川只问:“可不可以?”   谢择星勉为其难答应:“行吧。”   他拉着傅凛川的手没放,沉默片刻,说起自己:“我后来没有再回去海市,前面三年半一直在到处跑,国内国外,能去的地方都去遍了,之后存款花完了,就在巴黎落脚找了一份时尚杂志社的工作,哦,工资还挺高的,干了大半年,然后来了这里。   “不是为了躲你才来的,是那次在摄影展上看到这边的照片,觉得应该找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做,就决定过来了。”   傅凛川认真听完:“就只是这样?”   谢择星反问:“不然还有什么?”   傅凛川说:“跑遍了全世界,不应该见识过很多新鲜东西,有很多感触?就这么几句话就说完了?”   谢择星却觉得自己那几年浑浑噩噩的日子实在乏善可言,他看遍了世界,唯独没有真正把自己的心看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拍了很多照片,以后有时间给你看。”   傅凛川看着他问:“还生过病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吃抗抑郁的药是吗?”   谢择星不太想提这些:“你都知道了还问,已经没事了。”   傅凛川:“真没事?”   谢择星犹豫了一下说:“你只要以后一直像现在这样,我就没事。”   傅凛川垂眼,没有让谢择星看到自己眼里那一瞬间的情绪:“好。”   他问谢择星:“能不能让我抱一下你?”   “不要,”谢择星刚七上八下的心情这会儿反而舒坦了不少,他放开了傅凛川的手,“我回去睡觉了。”   起身时又被攥住,傅凛川抬头看着他:“现在能睡着?”   谢择星诚实说:“不知道,在你这也没法睡,这里又没床。”   傅凛川认命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谢择星拒绝,“没几步路,我自己回去就行。”   傅凛川已经跟着他站起来:“走吧,我送你。”   走出医疗大楼,谢择星放慢脚步,问身边人:“你不会打算之后一整夜就坐那里打牌吧?”   “这里值班没什么事,”傅凛川说的随意,“一会儿我把椅子拼一块就能睡,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谢择星:“哦。”   傅凛川笑起来:“后悔没留下来陪我了?”   谢择星说:“我为什么有床不睡要陪你睡板凳?”   傅凛川点头:“嗯,回去好好睡觉吧。”   他将谢择星送到宿舍楼门口。   “上去吧,早些休息。”   谢择星没有立刻动,夜色很好地遮掩了他脸上神色,静了静,他小声说:“你抱我一下吧。”   傅凛川的神情微动:“真的?”   谢择星声音愈低:“就一下。”   傅凛川像先前那样牵住了他手腕,带着他快步走进楼道里,在黑暗中拉他进怀。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谢择星心头一松,靠在了傅凛川肩上。   说好了就一下,在这时这刻却谁都没有先松手。   时间安静流逝,谢择星侧头,贴近抱着他的人耳语:“之前我跟明煦聊天,他让我主动一点,跟你更进一步,直接把你带上床。”   傅凛川提醒他:“择星,上了床就没办法再坚持做朋友了,你跟我说这些是故意暗示我?”   “没有,”谢择星认真说,“我想了一晚上,不认同他说的,我跟你之间不需要用肉体关系来套牢,如果只是这种浅层次的关系,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我知道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无论好的坏的,你给我种了蛊这是事实。”   傅凛川也收起了玩笑心思:“嗯,那要怎么办?”   谢择星道:“你再多一点耐性吧,不用很久,很快,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好。”只要是谢择星所想的,傅凛川始终都是这个字。   他也说出了从刚才起就想说给谢择星听的那句:“择星,这么多年,我很想你。”   谢择星的心防在这一句话里决堤。   环住傅凛川后背的手渐渐收紧,他也终于释然,无论是因为什么,除非死亡,他都离不开傅凛川。   他曾经无数次想要否认的事实,在这一刻终于坦然接受。   安静相拥了很久,远方传来隐约的炮火声,傅凛川轻叹:“轰炸又开始了。”   谢择星自他怀中退开:“……你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傅凛川被逗乐:“然后我再送你回来?我们这样送来送去要送几次?”   谢择星有点无语:“那你走吧。”   傅凛川颔首:“上去别胡思乱想了,安心睡吧,晚安。”   谢择星也觉得有点腻歪过了头,懒得再说了,直接转身上楼。   傅凛川还没离开,谢择星感觉到身后一直跟随自己的目光,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身叫了一句:“傅凛川。”   傅凛川站在楼梯下方微微扬眉。   谢择星快步下去,一只手搭上他肩膀贴上前,跟他来了一个贴面礼,右边、左边,最后在他耳边笑说:“晚安,明天见。” 第96章 给信息素方式   过了几天,医疗队组织人员去城中医院支援,傅凛川和李彦文都报了名。   这次的救援任务特殊,持续整两天,夜晚也不能回来。   谢择星不是医疗队正式成员,加之这几天一直在赶稿没时间,没有跟随一起去。   入夜后谢择星照常在房中工作,却心神不宁,即使安慰自己不要多想,但听着不知哪个方向不时传来的空袭轰炸声,也不免揪心。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后悔没有申请手机,不过这几天这边的通讯信号又断了,有手机他也联系不上傅凛川。   更晚一点时,有同事来敲门,说傅凛川刚发了条消息到自己手机上,是给他的,拿给他看。   【我在这边没事,这里的医院转移到了防空洞里面,很安全,不用担心,明天傍晚就回去了,你好好睡觉。】   谢择星心头稍松,跟同事道谢,问能不能借他的手机回复,同事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怀疑你发不出去。”   谢择星编辑了短信回复,果然发送不出去,信号偶尔才能连上,他能收到傅凛川发来的这条纯属走运。   试了几次都不行,不得不放弃。   但不管怎样,他今晚至少不用担心到失眠睡不着觉了。   转天傍晚,谢择星去行政办公室复印东西,刚进门便听到领队正用对讲机语气焦急地在跟人说着什么。   语速太快口音浓重的英语谢择星没听太清楚,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医疗车队、炸弹袭击……   他不由心神一紧,大步上前,急切盯着对方。   对讲机里的杂音太多,很快通话也切断了,之后这头再呼唤便没有了回应。   谢择星着急问:“是外出的医疗队出了什么事吗?”   “他们在回来路上遇到炸弹袭击,”领队的眉头紧蹙,说,“具体情况还不知道,联系不上那边了。”   谢择星的心跳几乎停止,一只手撑住旁边的办公桌,勉强出声:“……有没有人员伤亡?”   领队摇头:“还不清楚。”   其他人问:“为什么又遇上了炸弹袭击?前两天说已经有东南边的地面部队来了这里,很快会彻底占领这一带,难道是真的?”   领队给出肯定回答:“应该是,因为现在局势不明,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可能都不会再组织外出。”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沉到了谷底,如果是真的,他们的基地应该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众人面面相觑,领队很快冷静下来,说要带人去接应医疗队。   谢择星立刻说:“我也去。”   他极力地想维持清醒理智,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傅凛川没事,否则他可能一分一秒都站不住,现在就会栽倒下去。   领队看他脸色很差,有些不放心:“……你确定能行吗?”   谢择星坚持说:“我要去,我朋友在医疗队里,我必须去接他。”   领队拍了拍他肩膀,没再拒绝。   时间紧急,他们一共开了四辆车当下出发。   谢择星坐在车后座,一路心神恍惚,车里其他人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收紧的手指死死掐着自己掌心。   直到车停下,其实也只开出去两公里路而已,迎面碰上了返程的医疗车队。   有人大声喊:“没事了,没事了,他们回来了!”   谢择星回魂,立刻推门下车,朝前跑去。   傅凛川原本闭目养神,在李彦文提醒下睁开眼,看到车前方疾步跑来的人愣了一下,快速推开了车门。   他刚下车,谢择星气喘吁吁地冲过来,停步在他身前时几乎站不稳,呼吸急促目光却上上下下快速扫视着他,像在确认他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傅凛川看到谢择星泛红的眼眶,意识到什么,上前一步把人扶住,解释:“我没事,炸弹炸毁了一辆物资运输车,我们的车在前面,正好躲过了。”   谢择星扑上去用力抱住了他。   傅凛川被撞得踉跄后退了一步,将人抱紧。   谢择星喘着气闭上眼,一直急遽跳动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   李彦文降下车窗,提醒他们:“赶紧上来,回去再说。”   傅凛川揽过谢择星的腰,在他耳边安抚“真没事”,带他一起上了车。   谢择星似乎依旧没有从先前的情绪中抽离,上车后死死抓着傅凛川的手,一言不发。   傅凛川轻抚他掌心,也没再说话,让他自己先冷静一下。   车开回基地,停车后等车中其他人都先下去了,傅凛川才握着谢择星的手提醒他:“下车了。”   谢择星咽下刚跑得太快一直泛滥在喉咙里的血腥沫子,终于回过神,尴尬道:“我腿软,走不了……”   傅凛川提议:“那我抱你回去?”   谢择星皱眉,傅凛川改了口:“走吧,我背你。”   他先下车,在车门边背过身,谢择星有些犹豫,但又确实腿软得没法动,慢慢靠过去趴上了傅凛川的背。   傅凛川将他背起:“趴好。”   自基地门口回去宿舍楼这一段路不短,谢择星起初有些不自在,后来意识到其实没谁关注他们,便也放松下来,搂住傅凛川的脖子靠着他有些后怕。   “……为什么会碰上炸弹袭击?”   傅凛川说:“不清楚,可能真的是那方地面部队过来了吧,这边以后估计会更乱。”   他先前轻描淡写地说“正好躲过了”,谢择星想象不出是怎样的正好,只觉心有余悸,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生出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傅凛川感知出了他的情绪:“真有这么怕?”   “嗯,”谢择星吐息间带出不稳的声音在他耳边,“我怕你再离开我。”   傅凛川原本还想调侃他几句,却在想起那夜谢择星说的那句“我也离不开你”时,所有涌上心头的东西都变成了一团将他心脏层层包裹住的柔软。   “不会,”他认真说,“我保证不会。”   回房后谢择星终于缓过来,一直在抽搐打颤的双腿也重新有了知觉,傅凛川蹲在他身前,帮他按摩腿肚:“下次别跑这么快。”   谢择星说:“你下次别吓我。”   傅凛川点头:“好,出外的时候我会尽量顾及自身安危,你也一样。”   然而这个地方始终是危险的,谢择星心知肚明,他之前没将生死放在心上,现在却开始有了顾虑,也许是潜意识里对将来有了希冀和期望。   只是话到嘴边,这个话题到底没有继续。   或许不用他们自行决定离开与否,这边的形势也很快就会到不得不撤离的时候,他们可能真的在这里待不长了。   片刻后李彦文过来敲门,他刚回来直接去了食堂,给他们带了三明治:“就知道你们不想去吃东西,给你们带的。”   傅凛川接过跟他道谢,李彦文说起刚听来的消息:“昨夜这边通往努里亚的公路被炸毁,物资运输队短时间可能又进不来了,有的熬了。”   傅凛川不想再说这些沉重话题:“反正基地这边会有应急方案,我们听从安排就行。”   谢择星没做声,想起昨夜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整夜的炮火声,隐约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彦文离开后傅凛川将三明治递给谢择星,说:“我明天再找人打听一下现在的具体情形,不用太担心。”   谢择星点头,终于放松下来。   入夜,谢择星安下心将手头的稿子写完,工作结束已经十点多,傅凛川还在帮他整理照片,他先去洗澡。   浴室里很热,洗完澡谢择星依旧觉得浑身燥热,很快又出了一身的汗。他站在洗手台前,看着前方镜子里自己略白的脸,抬手摸上颈后腺体,才意识到他的易感期似乎又快到了。   傅凛川来敲门,两声之后直接推开:“择星?”   谢择星木愣愣地站在洗手台前,湿发还在淌水,听到声音反应迟缓地回过身。   傅凛川随手拿了条大浴巾罩上他脑袋,很仔细地帮他擦拭湿发,最后擦到鬓边,轻捏了一下他耳垂:“在想什么?”   谢择星看着他,慢吞吞地道:“易感期快到了。”   傅凛川的手指擦过他耳后,往下滑去,在他腺体上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问他们要了抑制剂吗?”   “要了,”谢择星小声说,“放在书桌抽屉里。”   傅凛川放下心:“那就好。”   头发差不多擦干,傅凛川后退一步:“可以了。”   谢择星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回去了房中。   傅凛川也洗完澡出来时,谢择星已经躺进床中,只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   傅凛川走过去,在谢择星的床边坐下,谢择星背对着他,半边脑袋都在被子里,像已经睡着了。   傅凛川伸手过去,手指捋进他发丝间轻轻揉了揉。   “不要动。”谢择星的声音自被子下传来,有些闷。   傅凛川低声问:“为什么要装睡?”   谢择星捉下他的手,抬了头,神色在昏暗灯光里十分倦怠:“难受。”   “哪里难受?”傅凛川察觉到他语气不像假的,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去除标记后……快进入易感期时反应比之前更大?”   谢择星抱怨:“都是你害的,你也没跟我说去除了标记反而会更难受。”   傅凛川承认确实是自己的疏忽,一般说来标记去除后被标记方对标记方的依赖解除,即便没有信息素安抚靠药物压制潮热也会轻松很多,但那是针对被标记Omega的普遍情况。   谢择星是被他亲手改造过的Alpha,注射过整整五轮携带有他信息素提取物质的诱导融合剂,所有的身体反应都不能一概而论。   傅凛川伸手拭去他额头的汗,拿了片薄荷糖送到他嘴边,问他:“上次我不在,怎么熬过去的?”   “干熬着,”谢择星将糖含进嘴里,气闷道,“等真正进入易感潮热状态了立刻注射抑制剂。”   傅凛川跟他道歉:“抱歉,我上次从纽约回来,应该带些抑制药片来的。”   他那时什么都想到了买,唯独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你是故意的吧?”   谢择星气得拉过他的手,在手腕上用力咬了一口,其实更想咬他的腺体,但咬了也没用,硌牙。   “给我你的信息素。”谢择星理直气壮地提要求。   傅凛川无奈说:“给不了,腺体沉睡期还没过去。”   谢择星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气得推开他的手:“那你离我远点,你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真想要信息素?”傅凛川将人按下,看着他的眼睛,“择星,其实给信息素的方式不只一种,不一定要通过腺体。”   谢择星皱眉:“还有什么?”   傅凛川轻声说:“人的体液里也有信息素,体液交换是更直接的方式,无论是唾液还是jing液。”   谢择星本就够躁动了,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里面部一点一点变红,拉起被子盖住脸隔绝了他的视线。   傅凛川俯身贴近,声音拂进他耳朵里:“要不要试试?”   半分钟后,谢择星又猛地拉下被子,撞上傅凛川凝视自己的目光,静了片刻,仰头贴过去,发了狠地咬在了他肩膀上。   谢择星下口极重,像要撕咬下傅凛川的一块肉,傅凛川不躲不避,轻拍着他的背部安抚,吃痛闷哼出声,身上也出了汗。   谢择星终于松口时,他的肩膀上不出意料地被咬出了一圈带血的牙印子。   “你——”   傅凛川的声音蓦地止住,谢择星没有退开,咬人的动作变成了伸舌轻舔,舔去那些渗出的血珠,舔上他肩膀上滚动的汗。   搭在谢择星后背的手逐渐加重力道,傅凛川的呼吸也没有刚才那么平稳:“……择星,你在做什么?”   谢择星没理人,做完这些再次一推他,倒回床里。   “可以了。”   傅凛川沉目看着他,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谢择星似笑非笑:“你刚漏说了,血液、汗液也是体液。”   傅凛川眯起眼:“这么一点就够?”   “够了,”谢择星镇定说,“多谢傅医生帮忙,我好了。”   “……”行吧。 第97章 他们被放弃了   之后两天一如领队所言,基地没再组织外出,所有人都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心理准备。   傍晚时在房中待了一整天的谢择星出门下楼,打算去食堂吃饭,在那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医疗楼,接傅凛川下班。   傅凛川正在帮他们接治的一名重伤患者办理出院手续,谢择星对这个上周才被抬回来奄奄一息的女人有印象,问道:“她不是才进来不久?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吗?”   傅凛川解释:“只能说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远没有达到出院标准,之后会转去城中的医院,行政办公室的意思,这两天要把这里的伤患都送走。”   谢择星明白过来:“基地真要撤了?”   “差不多吧,”傅凛川签完字,将出院单交给其他人,“应该就这几天了。”   一起往食堂走时,他说起听来的消息:“通往努里亚的公路彻底断了,撤离可能得靠直升机分批进行,不知道具体会怎么安排。其实上次迪兰的父亲来这里,我有听到他要求负责人再撑一段时间,原本应该还没这么快撤,估计他们也没想到那边地面部队现在就打了过来,这里彻底不安全了。”   至于那位政客的本意,当然不是关心基地多撑一段时间能多救几个人,大抵是想借这个救援组织多捞些政治资本而已。   谢择星讽刺道:“可惜天不遂人愿。”   傅凛川说:“目前的形势,国际上已经在促使这边交战双方签订停火协议,这里的战争也许不用多久就能结束,现在不过是最后的疯狂。”   谢择星心里有些不好受,个人的力量太微渺,他们能做的事情实在微不足道。   傅凛川抬手按上他后背:“不用灰心,你在这里一年多,比大部分人做的事情都多,足够了。”   谢择星停步看向他:“傅凛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傅凛川谦虚道:“我有努力在学。”   谢择星有点想笑:“哦。”   之后吃饭时,李彦文也过来,跟他们说起刚听来的内部消息:“明天开始就会组织分批撤离,医疗队应该会排在最后,至少要将医疗楼里的那些伤员都送出去,我们才能走。”   这倒没什么,也不过是晚个一两天的事情。   傅凛川冲谢择星说:“你跟着其他人先走吧,去努里亚等我。”   谢择星没同意:“我跟你一起。”   傅凛川提醒他:“你易感期快到了。”   “还有好几天呢,没事的,”谢择星坚持说,“我留下来等你一起走。”   傅凛川还想劝的话到嘴边又算了,谢择星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谢择星,换做是他一样会毫不犹豫留下来等最后一起走。   “你们不要这么腻歪,”李彦文受不了地插进声音,“真一分钟都舍不得分开啊?有你们这么做朋友的吗?”   傅凛川没理他。   谢择星笑起来:“李医生,离开这里以后,你也可以找个这样的朋友。”   李彦文:“……”我谢谢你。   从第二天中午起,基地开始组织人员有序撤退。   一共五架直升机,分批将南部基地近百人送往努里亚,到第三天傍晚,直升机陆续起飞,这里只剩下二十余人等待明早的最后一批撤离。   原本还算热闹的基地彻底沉寂下来。   入夜后谢择星在房中收拾行李,傅凛川自医疗部回来,帮他一起。   谢择星顺口问道:“医疗部的东西都整理完毕了吗?”   “嗯,”傅凛川随意点头,“差不多了,前面运走了大部分,还剩一点明早一起带走。”   他们自己却没多少东西,除了电脑里的一些资料,能带走的更多的是在这里的这段时光和记忆。   傅凛川半蹲在地上,看向谢择星,忽然问他:“择星,离开这里之后,打算去哪里?”   “没想过。”谢择星诚实说,当初来这边之前,他可能根本没考虑过自己活着离开这里后还能去哪里,但是现在好像去哪里都行,只要能跟傅凛川一起。   傅凛川说:“那这几天好好想想吧。”   谢择星也问他:“你呢?想去哪里?”   “也没想过,”傅凛川最后帮他清点了一遍所有的东西,拉上背包拉链,“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   谢择星点了一下头,就这样吧,不用想太多,一起去哪里都好。   最后一夜,谢择星的心情格外放松,早早就睡下了。   傅凛川却没有睡意,走出房间在外面无人的走道上独自站了很久。   从一开始,他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来到这里,只为了离谢择星近一些,想看着他爱的人平安无事,能走到今天确实是他运气太好,或者说谢择星太心软。   他其实何德何能。   夜更沉时,傅凛川准备回房,刚转身忽又顿步,倏然抬头朝前方天际看去。   无边际的漆森黑暗在最远的地方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有似白雾一般的絮状烟云飘散开,逐渐向着这个方向蔓延而至,隐约的轰鸣震颤声传来,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开始疯跳。   来不及多想,傅凛川冲回房,迅速叫醒睡梦中的谢择星:“择星,赶紧起来。”   谢择星皱着眉睁开眼,傅凛川没时间跟他解释,拉起他:“快点,有轰炸机朝这边来了。”   谢择星愕然,顿时睡意全消,爬起床只来得及套上一件T恤,刚想问什么,下一秒,防空警报声响彻基地。   不好的预感成了真,俩人对视一眼,快步冲出了房门。   路过隔壁李彦文的房间傅凛川用力拍了几下门,听到里面李彦文的回应便不再管,拉着谢择星径直朝前方楼梯间跑去。   “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拿……”谢择星忽然出声,想转身回去。他的相机还在房中,电脑里也还有一些稿子和照片没有上传。   “没时间了,”傅凛川拉住他,“别拿了,快走。”   触及傅凛川脸上凝重神情,谢择星放弃了返回去的念头——他如果坚持回去,傅凛川一定会跟着一起,没有了便没有了,算了。   轰炸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他们刚跑出宿舍楼,第一枚导弹就已在医疗大楼那边落下爆炸,东部基地发生过的噩梦再次重演。   好在防空洞入口离宿舍楼不远,谢择星和傅凛川率先跑进去。   没几分钟,第二枚导弹也落在了宿舍楼上方。   大地震颤,天崩地裂。   二十二个人,最后活着跑进放空洞里的,包括他们在内一共只剩六人。   谢择星跌坐在地上,喘着气半天没能回神,这次的空袭轰炸比上次来势更迅速,他刚如果返回房间去拿东西,他和傅凛川都没可能跑出来。   外边不断有爆炸声传来,傅凛川在谢择星身前蹲下,手指插进他发间:“有没有受伤?”   谢择星艰难摇头,四目对上,各自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怕。   傅凛川有些后悔没有提前让谢择星走,又庆幸至少这次自己陪在了他身边。   汗流进谢择星的眼睛里,像泪一样,傅凛川伸手很仔细地帮他拭去。   谢择星的睫毛抖着,几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你们好歹也管管我,”最后一个跑进来的李彦文倒在地上,虚弱出声,“帮帮忙,别当我不存在。”   谢择星转头,看到他染红的裤腿,愣了一下,赶紧推开傅凛川:“先救人。”   防空洞里储存了一些食物和药品,傅凛川去拿来医疗箱,先帮李彦文处理伤口。   李彦文运气有些差,进来前被飞溅的金属片在右腿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但比起那些进不来的人,又实属侥幸。   傅凛川帮他缝合包扎,这里条件实在有限,只能先简单处理,其余的等明日去了努里亚再说。   头顶的灯晃晃悠悠熄灭,防空洞里停了电。   这也正常,整个基地都被炸了,电路不被破坏才奇怪。   谢择星自那些零星的物资里翻出了蜡烛和打火机,点燃后总算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除了李彦文,其他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傅凛川快速帮他们都处理了。   谢择星有些担心,防空洞里有一台卫星电话机,但没有电也没法拨出去,联系不了外界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傅凛川帮所有人包扎完毕,坐回了谢择星身边,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问:“在想什么?”   谢择星微微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傅凛川安慰他道:“睡一觉吧,这里被炸的消息努里亚那边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也许不用到明早就会有直升机过来。”   李彦文也说:“我们几个命大,安心在这等着就是。”   想着明天就会有人来营救,大家的情绪都还不算太糟糕,受了伤的几个人陆续睡去。   谢择星靠墙坐着,沉默片刻,冲傅凛川苦笑:“我本来以为过了今晚就再没事了,没想到最后一夜又碰上了空袭,我们真是不走运。”   “别想太多,”傅凛川依旧挑着好听的话安慰他,“我们还能一起活着,就是最大的运气。”   谢择星点头:“你说的对,还能活着就好。”   傅凛川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借你当枕头用,要不要?”   谢择星犹豫之后顺从躺下,靠过去。   傅凛川靠着墙闭了眼,手指贴着他面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片刻后谢择星掀起眼,在昏暗光线里以视线反复描摹傅凛川的侧脸轮廓,动荡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   ……   清早,谢择星在傅凛川和李彦文的说话声中醒来,愣了愣,昨夜的记忆涌进脑子里,他立刻坐起身,问:“直升机还没来吗?”   傅凛川塞了个面包给他:“才八点多,再等等吧。”   墙上有一面挂钟,时间刚刚指向八点半。   谢择星不由皱眉,已经八点半了,就算努里亚的联络处没收到他们遭遇空袭的消息,原本约定的也该是这个时间来接他们。   “也许因为这里的防空警报还没解除,随时有轰炸机过来,他们有顾虑,可能会晚些来。”李彦文的语气还算轻松,他向来乐观。   谢择星下意识看向傅凛川,傅凛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小声说:“先别想那些,等着吧。”   等吗?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择星心里的不安正在急遽扩大,他很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一直到傍晚,防空洞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压抑,连李彦文都开始怀疑:“……一天一夜了,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还没人来接我们?”   谢择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是故意不来呢?”   “怎么可能?”李彦文惊愕出声。   谢择星冷静道:“这边发生空袭,死了二十个人和死了十几个人没有区别,只要认定我们都死了,就可以不派直升机过来,或者来了不降落又飞回去,如果是上面有人下令,他们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李彦文是个聪明人,很快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迪兰父亲的意思?为了报复傅医生?”   报复或是灭口,也许都是,但更有可能的,是傅凛川的不识抬举惹怒了对方,傅凛川不肯卖身给他们便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于那些人而言得不到的不如毁掉,也免得便宜了别人。   李彦文瞠目结舌。   谢择星跟他道歉:“抱歉,连累你们了。”   李彦文沉默之后抹了一把脸,拍了拍他肩膀:“跟你没关系,是那些人太丧心病狂了,但愿只是你们的猜测,事情不是真这么糟糕。”   谢择星完全乐观不起来,蹙着的眉头一直未松。   傅凛川心里也不平静,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谢择星的易感期,就在这几天。   这里的药品他之前看过没有抑制剂,早知道这样昨夜他就该搏一把回去拿东西。   谢择星从傅凛川担忧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我还好,能撑得住。”   傅凛川握紧他的手,耷下眼遮去了眼底情绪,低喃:“我会让你平安离开这里,一定。”   之后又是一天一夜,一直到第三天清早,他们始终没有等来营救人员。   到这一刻所有人不得不认清现实,他们真的被放弃了。 第98章 对不起我爱你   谢择星侧躺着靠在傅凛川怀里,一直在打哆嗦,身上流了很多汗,燥热让他的体温也偏出了正常值。   傅凛川抬手探他额头,轻喊他的名字:“择星?”   谢择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觑傅凛川一眼,有气无力地应:“嗯。”   不用问傅凛川也觉察出来他就快进入易感状态,可能撑不了几个小时。   一旁的李彦文也看出谢择星的不对劲,问道:“他的易感期是今天?”   傅凛川的脸色难看,默认了。   碰上这种情况李彦文也没辙:“现在要怎么办?他能撑过去吗?”   傅凛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觉得要撑到什么时候?”   李彦文语塞,他们被基地放弃,这边的政府军自顾不暇也不会派人来,几乎等同在这里等死,如果不想办法自救的话。   傅凛川道:“我想单独跟择星说几句话。”   李彦文理解:“我去看看他们几个人。”   李彦文离开后,傅凛川的手指插进谢择星发间,迫他抬起头:“择星,睁开眼看着我。”   谢择星勉强又睁了眼,对上傅凛川垂眼专注凝视他的目光,像被烫着了一样,愣了愣:“……做什么?”   “是不是很难受?”傅凛川低声问。   谢择星诚实点头,他确实很不好受,这种时候说谎也没意义。   傅凛川说:“一会儿我要拿绳子把你的手绑起来,免得你之后把自己腺体抓伤,你忍着些。”   谢择星皱了下眉,不太愿意这样,混沌不清的脑子却让他没法过多思考。   “抱歉这个时候帮不了你。”傅凛川叹气,这里没有抑制剂就算了,还这么不凑巧碰上他自己腺体受伤信息素沉睡,否则他就能用信息素安抚甚至再次标记谢择星,总能帮谢择星挺过这次易感期。   谢择星两手颤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微仰起头艰难凑过去,干燥的唇慢慢贴上了他嘴角。   傅凛川的目光微动:“择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择星的眼睫急速抖着,贴着他低声呢喃:“帮帮我,给我一点信息素,一点就好……”   傅凛川一只手托住了他后脑,气息压下来,咬着他下唇舌头强势抵进了他嘴里。   时隔多年的一个吻,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各自都失了控。   谢择星喘得格外厉害,傅凛川湿热的舌在他口腔里搅弄,卷起他的舌拼命吮吻,并非挑逗,只是凭着本能想要跟他再亲密一点,更亲密一点。   谢择星很快呼吸不畅,喉咙咽动,不断咽下傅凛川的唾液,即使感知不到信息素的气息,但身体的感觉不会说谎,他体内的那团火被点燃,在横冲直撞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这个吻到底持续了多久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到最后谢择星几近窒息,胸膛剧烈起伏,在被傅凛川放开时粗重喘着气抖得比先前更厉害,就这样在傅凛川怀里昏睡了过去。   傅凛川抱着他,低头与他脸贴着脸半晌没动。   谢择星出了一身的汗,那些躁动难耐勉强压下了,但这种方式还远远不够。   傅凛川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脱下外套盖到他身上,拿来了一条绳子隔着软布将他两手手腕捆起。   做完这些他又安静坐了片刻,手指最后擦过谢择星面颊,起身出去。   李彦文就在外面:“他怎么样了?”   “现在还好,”傅凛川有些疲惫道,“但可能支撑不了太久。”   李彦文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傅凛川如实说道:“我之前听行政办公室的人提过,基地里还有另外一个防空洞,跟这边不相通,那边面积更大一点,入口在医疗楼后面,里面有一个备用发电机,启动之后能通过地下电缆给这边也供电,只要有了电就能拨出卫星电话联系外界,我想过去看看。”   李彦文有些意外:“真的?”   “应该是,”傅凛川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总要试一试。”   今天是第三天,蜡烛只剩最后几支,没有光的地下空间只会让人发疯,这里的食物和水也快耗尽,他们必须尽快向外求救。   李彦文有些犹豫:“你去吗?”   “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选,”傅凛川平静说,“你腿上受了伤,择星要进入易感期了,其他人也不行。”   另外三人是两名女性Beta和一名Omega,傅凛川一直担心临近易感期的谢择星跟他们互相影响,进入这里后就将他们安排在了最远的房间。他们身上也都有伤,换谁去都不合适。   这确实是唯一可行的路,李彦文的眉头蹙着,却总有些不确定。   “……外面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况,贸然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而且轰炸之后两边的防空洞入口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堵住,这边能不能出得去,那边能不能进得去都是问题。   傅凛川道:“是不知道,所以要去看看,坐以待毙就是等死,去试试说不定还能有转机。已经三天了,又是清早这个点,再遇上轰炸袭击的可能很小,除非我运气太差,出去就碰见来这边扫荡的地面部队,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大,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彦文被他说服:“那你小心一点……快去快回吧。”   傅凛川想趁着谢择星现在昏睡出去,房间里却传来谢择星焦急的呼唤声:“凛川、傅凛川!”   他身形一顿,立刻回身冲进去。   谢择星已经转醒,做了个噩梦,醒来没看到傅凛川分外惊慌,失措喊着他的名字,被傅凛川用力拉入怀。   “我在这里,择星,我在这……”   谢择星死死攥住他,在昏暗光线里看清他的眼睛:“你去了哪里?你要去哪里?”   傅凛川的喉咙滚动,在谢择星面前他有些说不出来,他确实不觉得出去一趟会有什么危险,但只要不是百分百的安全,他都不敢跟谢择星做保证。   “你回答我。”仿佛感知到了傅凛川的这些情绪,谢择星愈显急躁。   傅凛川轻轻拉下他的手,安抚他:“没有……”   “我听到了,”谢择星急切打断,“你在外面和李医生说你要出去,你要去哪里?你说过了你不会再骗我你告诉我!”   他的眼睛在烛光里又似要流出泪来,傅凛川被他这样的目光紧盯着,那些心思无处可藏,只能说了实话。   谢择星听到一半便听不下去:“你不许去,不要去,我求求你不要去……”   傅凛川按住他的肩膀:“择星你冷静点听我说,不试一试我们都出不去,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动作快点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那边的防空洞里说不定能找到抑制剂。”   “我不要抑制剂,”谢择星根本听不进去,“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留下来,就待在我身边,我们再等一等,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你不要出去冒险,不要……”   他刚又做了噩梦,梦见傅凛川中枪倒在血泊里,梦里的画面过于清晰真实,他的心里极度不安,这种不安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能让傅凛川出去,绝对不能。   “傅凛川,不要去,不要再让我恨你,”谢择星的言辞尖锐,语气却似在哀求他,“你不能再这样对我,不能!”   “择星你别这样……”傅凛川想要抱住他,被谢择星用力挣脱。   “那你要我怎么样?”谢择星红着眼睛提声质问,“为什么是你去?凭什么就要你去?这里不只你一个人,为什么别人不能去一定要你去?”   他已经理智全无,只想将傅凛川留下来,无论如何也要将傅凛川留下来。   傅凛川试图跟他解释:“他们身上都有伤,我去给你找抑制剂,他们没有这个义务。”   “那你就有这个义务吗?”谢择星只觉得荒谬,“你有什么义务为了我做这些?既然是找抑制剂,那就让我自己去找好了!”   “你现在的状态,能走得出这间房间吗?”傅凛川叹息一般,“择星,我跟你之间不是义务,仅仅是我想,我愿意而已。你也不用觉得我是为了你,我去启动备用电机,我们才能打电话联系外界,否则大家在这里都是等死,我是为了自己为了自救。”   谢择星却格外固执,无论傅凛川说什么也不肯听:“我不要你去,就算真要死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了,你不能一个人去冒险……”   李彦文过来,犹豫插进声音:“要不就别去了吧,再等等看呢?”   傅凛川的眉心蹙着,他心知肚明他们不可能等到人,谢择星的情况也不能再等,进入易感期之后没有抑制剂没有信息素安抚他会十分痛苦。   “抱歉。”   傅凛川强硬下定了决心,在谢择星身前半蹲下,将捆住他手腕的绳子另一端打了个死结固定到墙上。   做着这些时傅凛川不由苦笑,当年做过的事情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做,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一次被逼无奈。   谢择星拼命挣扎,双目通红:“你放开我!”   傅凛川抬了眼,眼眶也是红的,握住他一只手,轻轻一拍他的掌心——是从前他们经常做的,互相击掌达成约定。   “我会平安回来。”   谢择星的声音蓦地止住,眼泪滑落:“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   傅凛川郑重说:“一定。”   他不再犹豫地起身离开,李彦文追出去:“等一下,你拿着这个。”   递到傅凛川手里的是一只对讲机。   李彦文说:“我之前在那些东西里翻到的,你拿着去,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有不对立刻回来。”   傅凛川接过,叮嘱道:“无论我在外面发生什么,不要跟出去,尤其不要让择星出去,万一……这里防空洞的门用炮弹才能轰开,你们就在这里面躲得了一时是一时。”   李彦文皱眉打断他:“没这种万一,别说这些。”   傅凛川也不想说这些,最后道:“帮我照看着择星,谢谢。”他不再逗留,抓紧时间快速离开。   防空洞的入口外被爆炸后的建筑残骸掩盖,傅凛川艰难推开半边门矮身爬出去,将门推回后往前爬了一段,终于有天光落进眼中。   他慢慢闭了几闭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样刺目的光亮,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整座基地都已被夷为平地,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刺鼻气味,四处依旧有在持续燃烧的火点。   傅凛川按开对讲机,喘了一口气说:“我出来了,外面没有人,放心。”   李彦文回复:“你自己小心一点。”   谢择星靠坐在墙角,自从傅凛川离开后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低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对讲机里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才似稍微松懈,肩膀垮下,微微发着抖。   李彦文走过去,就在他身边蹲下,跟对讲机那边的人交代:“速去速回。”   傅凛川搬了几块石头过来,很仔细地将入口重新掩住,这才起身向着同样被夷为废墟的医疗大楼跑去。   他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这边后方坍塌的另一处防空洞入口,徒手扒开外面的焦土,费力爬进去。   很不容易,但还算顺利,进去后他拧开带来的手电,先找到了藏在这里的备用电机,快速摸索起那些开关按钮。   几分钟后随着一声闷响,头顶的灯乍亮。   对讲机那边也传来李彦文雀跃的声音:“来电了,我现在去打电话!”   说罢李彦文将对讲机直接塞进谢择星手里,起身快步出去。   谢择星的手指收紧,咽动喉咙:“你怎么样了?”   “没事,”傅凛川安慰着他,语气轻松,“这边储存的物资更多,有很多食物和药。”   “你别管那些了,”谢择星始终很紧张,“李医生已经去打电话联系外面,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傅凛川却不这么想,等待救援人员过来不知道还要多久,他拿了一个箱子,用的上的东西都装进去,兴奋道:“择星,这边有抑制剂!我现在就回去!”   谢择星心里依旧很不安:“你别回来了,就待在那边等救援的人来,应该不用太久,我能撑得住,别再冒险跑出去。”   “我马上回去。”傅凛川坚持,他跑回去就几分钟的路,既然找到了抑制剂,没道理不带回去。   谢择星仍在拒绝,傅凛川没有听他的,转移话题说起别的,很快拿了东西原路返回。   “别担心,我已经出来了。”   下一秒,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子弹擦着手臂滑过去,傅凛川似乎愣了一下,剧痛袭来,他手里的东西落地,脚下踉跄往前跌倒下去。   他的脑子里有几秒空白,下意识捂住了自己满是鲜血的左手臂。   子弹是自后过来的,没有贯穿,但是很疼,真的很疼。   对讲机里传出的枪声裹着电流的杂音震颤着谢择星的耳膜,他愕然失色,心脏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惊呼:“傅凛川?傅凛川!”   傅凛川艰难捡起落在身边的对讲机:“择星,我……”   他想说自己没事,想挣扎爬起来,却在余光里瞥见后方远处端着枪逐渐走近的人影,全是穿着迷彩服的士兵。   “发生了什么事?傅凛川你回答我!”   对讲机里谢择星的声音变得愈焦急,带上了哭腔不断呼唤他。   “抱歉,我要失约了。”傅凛川苦笑,知道自己没可能逃脱了,就差一点,他真是不甘心。   谢择星几乎崩溃:“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择星,”傅凛川打断他,“有句话之前一直没正式跟你说过,我怕再不说以后没机会说了。”   “不要,”谢择星仿佛感知到什么,不愿听他这些近似遗言的最后的话,哭着阻止,“不要说,我求求你不要说——”   “择星,”傅凛川艰声开口,“以前的事情我做错了,以后不会了,好好活下去。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那头,谢择星泣不成声。   傅凛川说罢关闭对讲机,用力抛向了前方燃烧的火堆里。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走近,他蜷缩在地上,闭起眼,放弃了再挣扎。 第99章 他不想再犯罪   谢择星绝望恸哭,反复呼唤着对讲机那边傅凛川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李彦文快步上前扶住他,谢择星跪在地上,拼命拉扯着捆住自己手腕的绳子:“放开我,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他两只手很快磨出了血,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出去救傅凛川,现在就要去。   李彦文的面色紧绷着,刚回来时他也听到了那声枪响,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   “……不能出去,现在出去是送人头,傅医生说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死了我一个人还怎么活?”谢择星抬头,流了满面的泪,哀求他,“我不要你们跟我一起出去,你放我去,我一个人去就行,我不会连累你们,算我求你,求你放我出去……”   李彦文很犹豫,他当然不是担心自己被连累,谢择星这样歇斯底里,分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不是不动容。但一想到傅凛川离开之前交代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谢择星出去,他只能硬下心肠。   “抱歉,我不能让你去,傅医生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你再出去如果也出了事,他知道了要怎么办?”   谢择星用力攥住了他衣领:“放我走!”   李彦文再一次道歉:“抱歉,我做不到。”   “啊——”   谢择星尖叫着扑上去,猛地撞开了他。   易感潮热期的Alpha本就容易失控,被这样绝望的情绪点燃,现在的谢择星就像一头暴怒发狂的兽类,完全丧失了理智。他猩红的双眼像随时能滴出血,疯了一般撕打着李彦文,发狠扯着绑住自己的绳子,只为了挣脱出去救人。   李彦文生生挨着,让着他没有还手:“你冷静点听我说,努里亚那边很快就会派直升机来……”   但无论李彦文说什么,谢择星都听不进去,唯一所想只有他必须出去,如果傅凛川出了什么事,他活着也将毫无意义。   李彦文在躲避间牵动到受伤的腿,痛得直抽气,这会儿反而更清醒——他刚已经联系上了努里亚那边,今日就会有直升机过来接他们,傅凛川拿命换来的机会,如果谢择星也出了事,他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想到这些,他下定决心,匆匆起身去拿来那些药品里唯一的一支镇静剂,也是傅凛川离开时特地交代的,万一谢择星失控他拉不住,这是最后的办法。   傅凛川其实也不想再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谢择星,不想再让他重复想起当年的那场噩梦,但所有的选择都是逼不得已。   注射镇静剂后,谢择星终于力竭倒下昏睡过去。   李彦文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快中午了,但他知道这次直升机很快就会来。   得益于和他们一起被困在此的那名Omega,李彦文先前去打电话时才知道那也是位背景深厚的大少爷,不同于迪兰的高调,少爷化名来这里是真想做实事,可以联系外界后他立刻打电话回家中求救,努里亚那边再不敢对他们坐视不理。   他们为了救人来到这里,最后自救却要靠别人的身份背景,当真荒唐又讽刺。   两小时后,谢择星在救援人员到来时醒来,李彦文当场为他注射了抑制剂。   被搀扶出防空洞,他在浑浑噩噩中推开李彦文的手,坚持要去找傅凛川。   李彦文拉住他跟他解释:“他们刚已经到处搜找过了,没找到傅医生,那边空地上有打翻的从防空洞带出的物资和一滩新鲜血迹,应该是傅医生倒下的地方,他很可能被人带走了。”   谢择星挣开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亲眼看到散落一地的食物、水、药品以及抑制剂,再是旁边刺目的鲜血。   眼泪又一次决堤,他崩溃质问其他人:“是谁带走了他?为什么他不在这里?我要去找他,你们告诉我是谁带走了他我要去找他!”   李彦文用力按住他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些:“他不在这里说明他还活着,这是好事,我们先去努里亚,去那边等消息……”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去找他……”   谢择星嘴里反反复复重复的只有这一句话,耳边回荡的是持续的嗡鸣声,连眼前的视野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溃不成军,然后窒息、晕倒,在李彦文骤变的神色里栽了下去。   ……   到努里亚的第十六天,谢择星的精神肉眼可见的迅速垮下去,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必须靠吞服大量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也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反复干呕,神经紧张,反应迟滞,躯体化比几年前病得最厉害时更严重。   李彦文有心劝他,但只要一天没有傅凛川的消息,所有安慰劝说的话全都是苍白无力的废话。   关于延迟救援,这边人给出的说法是他们收到轰炸消息后便有派出直升机,但整座基地都被毁了,救援人员不知道那边有两处防空洞,他们在另一处防空洞里没找到人便以为没有幸存者直接撤退了。   确实是他们的疏忽信息交接有误,但绝非故意。   是真是假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李彦文憋着一口气,却不能跟他们撕破脸皮,还要靠他们的渠道继续在阿什林打听傅凛川的消息。   至于能不能从那些人嘴里真正听到实话,却是要打个大问号。   傍晚时分,谢择星依旧在没有开灯也没拉开窗帘的酒店房间里发呆,李彦文快步来敲门:“择星快开门,有傅医生的消息!”   谢择星自浑噩中清醒,强撑起身体踉跄扑去门边,用力拉开了房门。   李彦文进来先开灯,瞥见他乌青的眼圈和红肿的眼睛,有些不忍看。谢择星着急问道:“是不是真的有他的消息?他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李彦文说:“刚有人拨打这边联络处的官方电话,自称知道傅医生的消息,说想跟你通话,我恰好在他们办公室,抢过电话跟他聊了几句,约定了让他一会儿拨打我手机,你来接。”   谢择星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亮光:“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只知道应该是中国人,”李彦文道,“具体的他说会跟你说。”   谢择星接过李彦文的手机,死死盯着屏幕,心跳加速,格外紧张。   一分一秒格外漫长,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是来自德国的陌生号码,谢择星愣了一下,立刻点击接听。   “我是谢择星,你是不是有傅凛川的消息?他现在在哪里?”他开口便问。   对方道:“谢师兄,我是周崇,跟你和傅师兄一个学校比你们第一届的学弟,还记得吗?”   是谢择星万万没想到的人,但周崇这个名字他当然记得,当年傅凛川做伪证想要拉下水的人就是周崇。   “……你知道傅凛川在哪里?”谢择星生出了警惕,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   周崇直接给出答案:“他在柏林,在诺维泽的实验室,被软禁在这里。”   谢择星愕然。   他本以为傅凛川的失踪跟迪兰父亲有关,似乎想错了……他知道诺维泽,欧洲最大的生物制药公司,当年海市风光无限的秦氏背后也跟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崇解释道:“诺维泽背后金主是犹太财团,傅师兄在阿什林落入了那些人手里,被带来这边……他的价值比你们想象中更大,很多势力都想招揽他。他之前来柏林时我有联系过他,他对加入这边的研究所不感兴趣,拒绝了我,后来他便失踪了,我没想到他去了阿什林。   “从前在海市医院时有一个跟他不对付的同事,叫郭伟胜,我想你应该认识,也来了这边,那人巴结上了这边的一位大佬,他们一直在打傅师兄的主意,郭伟胜知道他在阿什林之后将他的消息卖给了那些人。”   谢择星脑子里一片混乱,周崇的话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似乎都是真的。   他勉强自己镇定问:“郭伟胜为什么会知道傅凛川的消息?”   “他可能无意中看到过你们那个救援组织的宣传照吧,”周崇说,“不过他应该没有认出你也在照片上,否则被带来这边的人就不只傅师兄一个了。谢师兄,恕我直言,傅师兄其实给你做过腺体改造吧?他当初在国内坐牢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   谢择星没想到竟然是艾伦当初拍下的照片导致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他有些戒备,没有正面承认:“傅凛川在国内犯过事坐过牢,你既然知道,应该也听说过他曾经想把罪行栽赃给你,你不记仇吗?你现在通知我他的消息,是想帮他还是另有目的?你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周崇无所谓地说:“我人都跑路这边了,他就算把杀人罪栽赃给我,我也不在乎。我一直很崇拜傅师兄,也很希望能跟他共事,但不愿看他违背自身意愿被人威胁逼迫。   “我知道这些只是偶然,我有一位关系很好的老师就在他们核心实验室工作,他见到了傅师兄,还偷拍下了一段影像,我可以发给你,不过你看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谢择星心头一沉:“……什么意思?”   “他没有性命之忧,之前受的枪伤也不算严重,那些人舍不得弄死他,”周崇说,“但他太不配合,免不得要吃些苦头。   “腺体改造手术这边的实验室差不多研究透了,但就是融合诱导剂的配比一直没有搞清楚,他们让他交出来他不肯,他说不想再犯罪。”   谢择星因这一句话愣住,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傅凛川的个性绝对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只是因为他在乎,傅凛川才会说出不想,仅此而已。   可跟傅凛川的安全比起来,这些对他来说一样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周崇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坚持了很久,那些人从一开始利诱到之后威逼胁迫,直到他们跟他说要抓你回去研究,拿你威胁他,他才低头。”   “……我想见他,”谢择星勉强找回声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要见他,你能告诉我他的消息,是不是也能带我去见他?我可以去自投罗网,只要能见到他。”   “你想清楚了吗?”周崇提醒他,“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被成功改造了的Alpha,你来了这里一定会被他们当成小白鼠彻底研究……你要是真想来,直接过来柏林吧,你一入境想必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收到消息找上门。”   电话挂断,谢择星依旧没有回神。   李彦文问他:“你真要去柏林?你去了那边会很危险,他们不会放过你。”   他没有问谢择星关于腺体改造的那些,只提醒他:“这个人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但未必是出自好意,也许只是为了引你过去。”   谢择星没有做声,始终盯着手机屏幕,半分钟后,周崇发来了一段视频。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里面的人是傅凛川,被眼罩蒙住眼睛蜷缩在地上,被人围着殴打、强制注射不知名的药剂。傅凛川一声未吭,直到有人伸手扯他脖子上挂的戒指,他才疯了一般扑上去死死攥住戒指不放,跟对方撕打。   短短半分钟的视频,很快到最后一帧,谢择星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落在已经黑屏的手机屏幕上。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哪怕傅凛川曾经伤害了他,他恨过怨过,那个人也受到惩罚坐了牢,他为什么还要那么执拗一直不肯真正松口?   他们蹉跎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依旧在不断错过,踩在死别的边缘一次又一次地生离。   他不会永远都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不能失去傅凛川,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那个人。   傅凛川最后说的那些话和那句“我爱你”不断在他耳边反复。   他做不到一个人好好活下去,没有了傅凛川,他会死,他也一样会死。 第100章 重新完成标记   清早,李彦文再来敲谢择星的房门,见他终于打起了精神,放下心。   “要去吃早餐吗?”   谢择星说:“我叫了客房服务送餐。”   这么多天他好像终于从混沌不清的状态里走出来,也有了胃口。知道了傅凛川还活着也许马上就能见到他,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清醒镇定,不再被那些极度负面致郁的情绪困扰。   李彦文问他是不是已经买了去柏林的机票,要不要自己陪着一起去。   谢择星拒绝了:“下午三点起飞,我自己去就行,我在那边有个朋友,已经联系了他会去机场接我,李医生,这段时间谢谢你。”   李彦文有些担忧,但知道劝不住。   傅凛川失踪这些天他眼见着谢择星就像被抽干了生命力,日复一日地枯萎。他们一个出了事另一个或许也活不下去,在经历过一次次的生与死之后,这样浓度的爱情绝非嘴上说说的无病呻吟,他们是真的在为彼此而活着。   这一认知让李彦文倍感震撼,也不免羡慕。   他递了一样东西给谢择星:“这是你的吧?包裹寄到他们联络处办公室我拿回来的,本来要随物资运输一起送去基地那边,后来没来得及。”   谢择星伸手接过,是他之前在网上买的准备送给傅凛川还人情的那块机械表,等了这么久终于收到了,却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将东西收了起来。   “能在走之前拿到买的东西,也算是个好兆头。无论怎样,你去了那边多保重。”   李彦文最后郑重叮嘱,那些劝说的话没再说出口。   谢择星再次跟他道谢。   之后吃早餐时,谢择星滑开早起去楼下买的新手机,明煦回复消息跟他确认飞机落地时间,他将完整航班信息发过去。   再又打开了多日没看的邮箱,里面除了一些报社杂志社的回函,还有一封前两天收到的陌生邮件。   发件人是他当初在巴黎租住的那套公寓房东老太太的孙女,说老太太上个月去世了,他后一任租客离开时寄放在老太太那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处理,她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听老太太说他们认识,所以发信来问问。   谢择星想起傅凛川说过的后来租下了他在巴黎住过的那套公寓,猜到那应该是傅凛川留下的东西。   他回复邮件,请对方将东西寄给自己,留了明煦在柏林的地址。   晚九点,航班飞抵柏林。   谢择星在接机口见到了明煦和他的Alpha。   时隔一年多再见,明煦拉着他上下打量,只觉他又瘦了不少:“……你还真像是逃难回来的。”   谢择星勉强挤出个笑:“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关于傅凛川的事,他之前说得语焉不详,上车后明煦便直接问起他:“死鬼被带来了这边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也跟你一起在阿什林,怎么会失踪被带来了这里?”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谢择星有些头疼,大致说了一遍,也没有隐瞒关于腺体改造的那些。   明煦听得混乱又震惊:“所以你真的被改造过?能被Alpha标记?”   谢择星直接承认了:“嗯。”   “……啊。”   半日,明煦自惊愕中回神:“既然你是唯一一个被成功改造过的Alpha,他们想抓你做研究,那你还来这里自投罗网?”   谢择星平静道:“我就是来自投罗网的。”   他没有说更多的,从落地这里起,他唯一的目的就是等着那些人上门,带他去见傅凛川。   第二天傍晚,他先等来了来自巴黎的包裹。   收到东西后他直接拆开,是一个半高的纸箱,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封封的信。   谢择星有些意外,拿起一封,看到信封上他自己的名字,愣住。   他将这些信倒出来,上千封信,无一例外全是写给他的。   谢择星意识到什么,指尖微微发颤,捡起一封拆开,傅凛川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择星,今天是平安夜,我被移送到监狱了,以后应该会一直待在这里。   庭审之前我总在想你会不会出现,我想你来又不想你来,你来了我可以再亲眼看到你,但如果又要揭你的伤疤还是算了。最后你没来,我好像猜到了这个结果,你签了谅解书和我两清,我们以后是不是真的再没有可能了?   我被判了六年半,没有上诉,是我罪有应得。六年半不长也不短,等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彻底忘了我?忘了也好,只要我还记得你就够了。   2023.12.24】   信不长,多年以前傅凛川在狱中写给他没有寄出的剖白信,他到现在才有机会看到。   谢择星尝到心脏收紧抽痛的不适感,缓了许久,再拿起一封。   【才半个月,时间真漫长,我总觉得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一辈子。监狱的看管比看守所更严格有序,我每天过的都是按部就班的日子,很规律也很平淡。   择星,我很想你,在这里唯一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刻,都是在想你。可我知道你应该是不想见我的,最近还是会经常做噩梦,在梦里也总看见你在哭,我都快忘了你以前笑起来是什么样,我真是作孽。   再这样下去我大概会发疯,我是不是应该振作起来做点别的?   2024.1.12】   【这段时间我开始看书了,监狱的图书室里资料太少,联网也有严格限制,想要查文献有些困难,我已经向上申请,看能不能通融。我想把之前没写完的那篇关于腺体退化逆转治疗研究的文章捡起来,但临床数据这方面不知道要怎么办,也许只能先发理论研究文章,让别人去试验了。   你以前说希望这个病症能有真正有效的治疗手段,我也希望,如果真的能成功,你看到了会不会稍微对我心软一点?   2024.3.6】   【今天有个好消息,有人愿意为我做临床志愿者,似乎是个很有身份背景的大佬,我或许可以破例出去帮他做这个手术,这是难得的机会,我会好好把握。   择星,距离上一次见到你好像有半年多了,你应该不知道,那时你从藏北回来被叫去公安局重新做笔录,我在走廊上远远看到了你。那是最后一次我们见面,虽然只是我单方面看见了你,希望不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还是很想你,但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想而不得的滋味,是我应该受的。   2024.6.12】   【我的减刑裁定书下来了,因为突破了腺体退化逆转治疗的瓶颈,被认定为重大立功表现,这次一共减了二十个月,后续在狱中表现好,还有二次减刑的机会。   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无论坐多久的牢都是应该的,但我也真的很想早日出去见到你。这段时间偶尔头疼发作,在监狱医院里做了个检查,我脑子里当初车祸留下的血块还没散,估计很难自行散掉了,现在只能暂时先观察。   择星,我有点怕,我怕还没等到我出去,脑子里的炸弹就会爆炸,我没有机会再看你一眼。   2025.8.9】   【昨天徐寂来探监,他说跟何悄要结婚了,挺好的,当初我做的混账事至少没有酿造悲剧。   我问他你会不会去参加婚礼,他没有回答我,这些年我每次问到关于你的事情他一概不搭理我,可我总是不死心,明知道什么都听不到还是想问。   我不想羡慕他,但我承认我确实很羡慕,羡慕他可以跟爱的人在一起,而我连想这些的资格都没有。   择星,我是不是特别糟糕失败?我这样一个人,你还会理我吗?   2026.6.23】   谢择星又开始流泪,傅凛川在信里说不记得了他笑着的模样,却偏要一次又一次将他弄哭。   他也不想这么软弱矫情,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四年傅凛川几乎每天都在给他写信,在他被痛苦抑郁纠缠、无望挣扎的时候,罪魁祸首的那个人过得也一点不比他好。傅凛川折磨了他这么多年,他又何尝不是同样的一直在折磨傅凛川。   这些信他看了一整夜。   窗外天色转暗又转亮,天光熹微时,他拿起最后一封信拆开。   【择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日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从这里出去,之后或许不会再给你写信。这样的方式我坚持了四年,但是好像没什么用,这些信我不敢寄给你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寄,写出来的这些东西不过是我自我哄骗而已。   不知道从这里走出去后能去哪里找你,更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见我,但我不想放弃,还是想走向你。做错了的我会改,不知道怎么正确去爱你我会学,你之前想送我没有送出的戒指我一直留着,我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烂人,但看在我真的爱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2027.10.26】   谢择星再一次的泣不成声。   片刻后明煦来敲他的房门:“择星,楼下来了两辆车,好几个人,不是这里的居民,已经上楼来了,你做好准备。”   谢择星回神,强迫自己迅速收拾了心情,将信装回箱子里收好。   他去洗了一把脸,滑开手机将昨天准备好的东西设置了定时发布,做完这些他最后和明煦说:“帮我个忙。”   敲门声响起,谢择星让明煦他们回房,自己去开门。   门外是四五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邀请谢择星跟他们走一趟,语气很不客气,甚至没有自报家门。   谢择星知道他们腰间一定都有枪,本也没打算反抗:“走吧。”   他上车时,一条视频同时在互联网最大社交平台上发布,迅速引爆全网。   视频里是谢择星用英语做出的一段自白陈述,他向世人坦诚了自己接受过腺体改造的事实。   “我的男朋友他和我一样是Alpha,他是腺体退化逆转治疗手术的提出者,他也是最先成功做出Alpha腺体改造手术的人,而我是世界上目前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成功改造了的Alpha。接受改造手术后我的腺体α激素值降低并维持在一个特定的水平值,难以再标记Omega,但相反能被Alpha标记,我的男朋友之后也成功标记了我。   “这项研究和手术在我们国家是被明令禁止的非法行为,我男朋友为此付出过沉重的法律代价。这些年他收到过世界各地研究所不断抛出的橄榄枝,但他不愿再触碰这些一直在拒绝,直到最近,他被邀请入德国诺维泽实验室分享成功经验,而我也将与他同去。我们很高兴能跟这样的顶尖研究所合作,后续有机会也愿意无偿向所有人分享研究成果。   “腺体改造涉及术前的信息素融合诱导剂注射,和术中的一系列操作,关于这些我男朋友之后或会撰写论文发表。最后我想说的是,这项研究在很多国家都不合法,无论是Alpha改造为Omega,还是反之,首先不能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其次,也需要凭借自愿原则,腺体改造是为了帮助有需要的人,不能成为犯罪的帮凶和工具。”   谢择星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远离城市中心地带,通过层层关卡和盘查,他最后进入的地方是一处守备森严的研究所实验室。   能接触到的除了端着枪的安保,便是那些公事公办大多面无表情的研究人员。   整整三天,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被傅凛川关在地下室的那些日子,每日除了躺在手术台上被人抽血接受各种检查,再没有别的。   但这一次,他是自愿的。   三天后,终于有更高级别的人来见他。   棕发褐眼的男人自称是这个实验项目的负责人,赞叹道:“我们仔细检查过你的腺体,确实如你所说,你是非常完美的成功品,你没有骗我们。   “你也很聪明,来这里之前在网上发布那样的言论,将我们的实验室高高架起。想得到你们的人很多,现在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让我们没办法对你和傅做出违背你们意愿的事情。你们一旦在我们实验室出了什么事,我们后续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上升到外交事件,这真是让人不愉快。”   谢择星冷静说:“他将融合诱导剂配比给了你们,你们已经比别人快了一步,你们要的无非是他留下为你们卖命,但他不愿意,又何必强求?我可以保证他之后也不会为其他人继续做这些研究,你们大可以放心。”   对方却问:“如果是为你们自己国家呢?”   谢择星道:“我说过的,这种研究在我们国家不合法,也不可能合法,我更愿意他去进一步研究腺体退化症的治疗手段,帮助更多的人。”   男人并不信这一套,转而向他抛出种种利益诱惑。   谢择星心知这些东西他们一定也在傅凛川面前提过,傅凛川不为所动,他更是毫无兴趣。   “你们应该早问过我男朋友,如果他答应了你们,你们也不必再来问我,我的答案也一样,我们不需要这些。”   男人盯着他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利益撬不动的人,只有给的不够多,不够让你们满意而已。”   谢择星摇头:“你们是从阿什林将他带来的,应该知道我们如果真的贪图物质利益,从一开始就不会去那种地方。”   对方又问:“名望、声誉、地位这些呢?”   谢择星淡道:“百年之后一样都是带不走的东西。”   僵持片刻,对方终于掠过这个话题:“你说你被他标记过,但我们检查后发现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谢择星诚实回答:“我后来去除了标记。”   “那真是叫人遗憾,”对方道,“我们可以带你去见他,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们的条件,重新完成标记后配合我们再做检查,记住是彻底标记。”   “……”谢择星沉默了一瞬,点头,“好。”   傅凛川:听我说谢谢你 第101章 从没放弃过他   事情谈完,男人叫人来将谢择星带离。   一路出去,到外面人多的大型实验间,谢择星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让他分外不适的目光,抬眼看去,看到了站在前方阴恻恻正盯着自己的郭伟胜。   谢择星没有忘记就是这个人将傅凛川的消息卖给这里的研究所,他们才会有今天的这些麻烦。非但如此,在周崇发来的那则视频里,拿着注射剂强制给傅凛川注射药剂的人也是这个郭伟胜。   他目不斜视地走上前,错身过时听到身侧一声鄙夷嗤笑,谢择星的回应是迅速抓起旁边实验台上一管两指粗的注射剂,也不管那是什么,回身朝着郭伟胜后颈裸露的皮肤猛扎下去。   嚎叫声顿起。   憋了这么多天谢择星的情绪早就到达爆发的临界点,他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傅凛川有的时候会发疯想杀人,他也想。   安保手忙脚乱将他拉开时,那管药剂已经被他推进去三分之一,郭伟胜倒地抽搐。   周围哗声四起。   有人过来处理这边乱七八糟的状况,带谢择星出来的人用德语跟对方说了几句什么,按住谢择星的安保很快松了手。   郭伟胜陷入昏迷中被抬走,谢择星漠然移开眼。   他心知郭伟胜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死了也没人在意,而他是这里的负责人亲自接见的“客人”,这些人不可能为了郭伟胜为难他,他确实有恃无恐。   自实验楼出来,又兜兜转转走了很久,他被带进了一栋酒店式公寓楼中,乘电梯上楼。   最后停步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谢择星的心脏开始不规则乱跳,身边人刷卡帮他开了门。   傅凛川闭目靠在沙发里,听到动静微微掀起眼皮,下一秒,目光定住。   回神时他撑起身体站起来,迈步向谢择星,走得太急脚下疲软踉跄差点跌倒,谢择星冲过来扶住了他。   熟悉的温度撞进怀里,傅凛川确定了不是自己在做梦,用力将人抱住。   “择星……”   傅凛川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像生怕怀里的人会突然又消失。   “是我,”谢择星回答,闭眼深吸一口气,自他怀里退出,先将他扶坐回沙发里,“等我一下。”   谢择星走回门边,带他来的人提醒他:“你们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彻底标记,需要送餐或是别的服务房间里有电话,可以随时呼叫。”   谢择星冷声道:“餐食按时送到房间门口不要敲门,这二十四小时麻烦不要随便来打扰。”   然后不客气地带上了房门,反锁。   做完这些他退回房中,先看到了天花板一角的监控,皱了皱眉。   知道监控那边一定有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谢择星十分不悦,冲镜头说:“抱歉,我们没有被人盯着上演限制级戏码的癖好。”   他爬上旁边柜子,直接暴力拆下监控。   谢择星将整间房间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再发现可疑的监听监视设备,走回了沙发边。   傅凛川不错眼地看着他,谢择星走近,在沙发前跪坐下,拉过傅凛川的手:“衬衣脱下,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那条视频他反复看过,里面傅凛川左臂上缠着绷带,想来是之前枪伤的部位。   “小伤而已,没什么事。”   傅凛川说得平淡,谢择星听着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叱道:“枪伤也是小伤?是不是在你这里没要了你的命都不算事?”   “择星,你不要这么暴躁,”傅凛川无奈,“我头疼。”   谢择星立刻又紧张起来:“为什么会头疼?是之前开刀的地方还有影响?”   “不是,这段时间一直没休息好,”傅凛川低声说,“算了,看到你就不疼了。”   谢择星的眉头未松,坚持扒开了他的衬衣。   傅凛川左臂上被子弹擦伤的部位已经拆线愈合,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谢择星的手指贴过去轻轻摩挲了一下,一阵气闷:“……这里疼吗?”   “当时有一点,没有伤到骨头还好,”傅凛川将衬衣拉起,转移话题,“择星,为什么要来这里?”   谢择星依旧没好气:“你说我为什么来?我能不来吗?是周崇告诉我你被软禁在这里,我来了这边,他们第二天就找上门了。”   傅凛川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意外:“他还挺热心……”   “他是热心吗?”谢择星看不惯傅凛川这副明明遭了罪还玩世不恭的态度,“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傅凛川的手指插进他后脑发间,让依旧跪坐在地上的谢择星抬头看着自己:“真有这么生气?”   谢择星确实很生气,又不知道该气谁。   刚教训了郭伟胜并未让他就此舒坦,在亲眼看到傅凛川手上的枪伤后,他心头积压多日的怒火也被点燃:“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抱歉,”傅凛川认错,“最后一次。”   每次都是没有下次,鬼才信你。   “我看到了你发布在网上的东西,”傅凛川叹气,“择星,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被改造过的Alpha,值得吗?”   “你觉得值得吗?你被关在这里我考虑得了那些?”谢择星气道,他既然做了就不在乎这些,“知道了就知道了,我不管别人怎么想。”   傅凛川无法指责,他做错的事,最后却要谢择星来兜底,他真是混账至极。   谢择星一嗤:“傅医生真了不起,让别人大费周章特地从阿什林也要把你带来,我有什么值不值的,你才最值钱。”   傅凛川沉默凝视他的眼睛,弯腰靠近,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吻:“择星,我很想你。”   谢择星噎住:“……谁允许你亲了?”   傅凛川坦然道:“我不是你男朋友?你自己亲口说的。”   谢择星瞬间失语。   傅凛川笑了一下,手指在他发间揉了揉,正经说:“我也不想,当时情况混乱,我中枪倒地,但没有失去意识,我以为他们会直接一枪毙了我,结果他们把我抬上车,蒙住了我的眼睛,应该是带我去了他们军营,关了两天,再之后我就被辗转送来了这里。”   谢择星不能理解:“为什么?腺体改造真有那么大的利益可图?”   傅凛川解释:“融合诱导剂里特定的信息素提取物质替换成Alpha信息素元基物质,就能让改造后的Alpha被非特定目标标记,意思是他可以像Omega一样被任何Alpha标记。   “而Alpha和Omega信息素的本质区别是腺体激素α值与Ω值的差别,一个患了退化症的Alpha不会变成Omega是因为哪怕他的激素α值降到零,Ω值却不会上升。但通过融合诱导剂注射和改造手术,可以进一步调整缩小这两者间的差值,甚至完全颠倒,让Alpha信息素真正转变为Omega信息素,反之亦然。   “腺体激素值的变化还会刺激性器官的表征改变,并且让被改造后的Alpha易感期种种表现变得像Omega发情期,到那时你说他究竟是Alpha还是Omega?”   谢择星有些错愕:“……你当初没有完全改变我的信息素将我变成一个Omega,是有所保留?”   傅凛川诚实说:“做到那一步融合诱导剂的配比还要调整,风险很大你会更痛苦,没有必要。”   说好了以前的事情不再提,但真正听到谢择星还是气得一拳捶上了他肩膀。   被触碰到身上的淤伤,傅凛川闷哼出声,谢择星见状又赶紧收回手,被他扣住了手腕。   “你反正也只能被我标记,我何必真把你变成Omega,让你被别人觊觎?”   傅凛川近似无赖地说。   谢择星还是觉得分外荒唐和匪夷所思:“就算是这样,将Alpha变成Omega,或者将Omega变成Alpha,有这种需求的人也是少数,意义在哪里?”   傅凛川道:“择星,这个世界上最多的是Beta,Alpha和Omega加起来才勉强能跟Beta人数持平,Beta没有腺体没有枷锁其实是好事,但在腺体激素作用下Alpha的身体素质普遍更好,Omega的外表容貌更佳这些都是有数据支撑的,你如果去问一个Beta想不想拥有腺体,相信十个人有九个会回答你想。   “真正利益最大的是这项研究的最终目的,从自由转换到无中生有,人造腺体,让Beta也能变成Alpha或Omega,他们强硬留我下来,为的就是这个。”   谢择星瞠目。   傅凛川平静继续道:“其实我不是天才,我父亲才是,他三十几年前就参透了腺体改造的本质,他那时也在这里的研究所工作过,之后偷藏了研究成果辞职回国改造了我母亲。他是我的第一任导师,我十岁就跟着他进了实验室,我的研究成果大多是在他之前基础上的深入拓展。   “但关于无中生有人造腺体,远没有那么容易,我父亲到死都没有研究出来,不过也可能是我母亲的死对他打击过大,他后来没有了心思。”   “你们都是疯子,”谢择星回过神骂道,“你父亲尤其,没教给过你一点好的东西。”   傅凛川承认:“我只想跟你过安稳日子,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所以无论他们开什么条件给我,我都不会答应留下来。   “择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算过吗?我今年三十七,你也快三十七了,明明我们认识的时候都才十八岁,我真后悔,没有十八岁的时候就跟你在一起,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寥寥几句话轻易打散了谢择星那些堆积起的浮躁悸动的情绪。   他们其实也才三十七,却已经纠缠了大半辈子,好的坏的早已分不清,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彼此离不开,注定要继续纠缠一辈子。   “……谁要十八岁就跟你在一起,我十八岁的时候还是想要Omega的好吧。”   傅凛川不信:“是不是真的啊?是谁那时候以为我是Beta还想追我的?”   谢择星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向他敞开的衬衣下腰间的淤青,郁闷道:“他们明明想招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傅凛川捉住他的手:“还好,都是些皮肉伤而已,他们利诱不成才想给我吃点苦头。”   “是不是还强制给你注射过什么药剂?”谢择星担忧问,“是什么东西?”   “致幻剂。”傅凛川不是很在意,他之前一直在吃精神类药剂,那点致幻剂对他倒没有太大的影响。   谢择星却后悔刚还是对那个郭伟胜下手太轻了,他靠过去抬手搂住了傅凛川的脖子,四目相对,终于袒露了自己真正的情绪:“那天你说让我好好活下去,傅凛川,你要是出了事,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这半个多月我整夜整夜失眠、做噩梦,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折磨我?”   傅凛川哑口无言:“……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不要,”谢择星摇头,“傅凛川,被人蒙着眼睛殴打、注射致幻剂是什么滋味?”   傅凛川涩声道:“就当是让我亲自尝一遍当年对你做过的那些畜生事,之前我腺体割伤也一样是报应。”   谢择星却问他:“那车祸两次开颅又中枪伤呢?也是吗?我说了不提以前的事了,你为什么要自己这么算?你这样说我真的会生气。”   傅凛川改口:“好,我不说了。”   “我看到了你在牢里写的那些信,”谢择星的声音越闷,“巴黎的房东老太太去世了,她孙女把你寄放在那边的信寄给了我,我都看完了。”   傅凛川有些意外:“真的?那些信太多了,当初带去阿什林不方便,我才寄放在了那边,本来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为什么当年不寄给我呢?”谢择星低落道,“你可以让徐寂转交给我,我会看的。”   傅凛川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我以为你当时不愿意看到那些。”   谢择星说:“就算我不理你,你不能哄哄我吗?那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如果我看到了你的信,也许能好受一些,为什么一直不肯寄给我呢?”   傅凛川用力拉他入怀。   在谢择星这字字句句的责问里,他似乎终于知道了谢择星的心软从来不是他强求来的,是从一开始,谢择星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他。   “择星、谢择星——”   仅仅这个名字,对傅凛川来说就是救赎。   谢择星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肯让我来你这里?”   傅凛川问:“……为什么?”   谢择星的声音一顿,喉间带出了一丝笑,搭在傅凛川颈后的手滑向前摸到了那两枚还挂在他颈上的戒指,轻轻捏住:“他们要你再标记我,二十四小时内。傅凛川,现在已经过去半小时了,我们要不要抓紧时间?”   傅凛川的呼吸很重,片刻后他低头,凶狠咬住了谢择星的唇。 第102章 认认真真爱我   谢择星配合启唇,傅凛川炙热呼吸压下,舌头抵进来,亲吻得格外动情缠绵。   舌与舌纠缠,唾液交换,还不够。   谢择星很兴奋,还搭在傅凛川颈后的手撕下了腺体贴,反复抚摸着那一处,熟悉的信息素气息凶猛袭来,几乎瞬间就让他起了生理反应。   亲吻变得愈灼热,主动的那个是谢择星,先招架不住的也是他,他喘得厉害,在傅凛川这样激烈深吻里瘫软、酥麻、大汗淋漓。   上一次接吻的记忆大多是模糊的,那时他易感期将至,整个人浑浑噩噩,索求的也多半是信息素。再上一次,已经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到这个时候谢择星才恍惚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说不知道怎么跟傅凛川相处所以先做朋友,但怎么可能再做朋友。他们曾经彻夜缠绵、彻底标记过,无论生理、心理,他早就被傅凛川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即便去除标记也改变不了分毫。   他是如此地渴求这个人,从心到身,身体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他,想要跟他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在濒临窒息之前,傅凛川放开了他,稍稍退开,将他搂在怀中不时啄一下他湿透了的唇。   谢择星无意识地吞咽着喉咙,迷蒙睁开眼,喘着气问:“为什么停下来?”   傅凛川有些犹豫:“真要在这里?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配合他们再做检查,”谢择星勉强平复了一下呼吸,没有隐瞒,“我三天前就到了这里,一直在他们实验室里做小白鼠。”   傅凛川闻言皱眉:“他们对你做过什么?”   “也还好,”谢择星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的担忧,凑过去轻吻他褶皱略深的眼皮,唇瓣滑下去擦过下方颤动的眼睫,“抽了不少血,还有各种仪器检查,倒也没给我打针喂奇奇怪怪的药。”   傅凛川搂着他的手臂收紧:“别再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择星说,“至少他们现在不敢再对你动手,应该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我来之前拜托了明煦帮忙去大使馆求救,应该是有用的,刚跟我谈条件的人说漏了嘴,提到他们对我们做的事可能会上升为外交事件,他们估计关不了我们多久了,再等等吧。”   傅凛川低头沉默了片刻,心理不好受,他被关在这里半个多月,被胁迫被殴打被精神折磨他都能忍受,唯独不愿谢择星因他再受牵连。但谢择星坚持为了他来到这里自投罗网,甚至不惜向全世界承认自己被他改造过。   即使谢择星说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再算,但他欠了谢择星的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   谢择星重新摸上他脖子上挂的戒指:“我看到周崇发给我的一段偷拍视频,有人抢你的戒指,最后没有被抢走吗?”   “抢回来了,”傅凛川按捺下那些躁动,握住了他的手,手指在他掌心间轻轻摩挲了一下,“他们本也对这个没兴趣,看见我发疯就松手了。”   谢择星嗤笑:“看来偶尔发疯还有点好处。”   “择星——”   傅凛川叹气。   谢择星抬头看墙上的钟,提醒他:“又过去十分钟了。”   傅凛川原本觉得这样被别人逼着再次标记,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体验,但谢择星坚持。   谢择星的手指停在他腺体上点了点,强势道:“信息素沉睡期既然过去了,给我吧。”   他说的这样坦荡,第一次标记就是他主动要求的,这一次依旧是。   傅凛川沉目看着他,眼底有涛涌。   谢择星像先前那样,凑过来回应了傅凛川一个落在眼睛上的吻。   “我们去浴室。”   起身时他被傅凛川一条手臂揽过去,先前还疲惫不堪的人忽然来了力气,弯腰直接将他扛上了肩膀,站起来时只说了一句“别动”。   谢择星被扛进浴室,放上洗手台,傅凛川的身体压过来,两手撑在他腰侧,跟他交换更炽热的一个吻。   亲吻自谢择星的唇滑向下巴,再滑到脖子上,蜿蜒至颈后,傅凛川用牙齿一点一点咬开了他后颈的腺体贴。   冷香释出,同是Alpha的信息素碰撞、纠缠、交融、一触即发。   他们迅速互相扒光了对方身上的衣服,傅凛川勾起谢择星的两条腿向两边分开,将他摆弄出最羞耻的姿势,压上去。   谢择星下意识闭眼,很快又睁开,他想看着傅凛川,更深刻地记住这时这刻的感觉。   亲吻重新落下,楔进体内的形状和力度几乎让人崩溃,谢择星的不适只有片刻,他的身体记忆很快回来,热情地回应傅凛川。   两个人都很激动,做得格外激烈。   谢择星有种自己魂都被撞散架的错觉,勾着傅凛川的脖子哀求:“你慢一点吧……”   傅凛川的呼吸粗重,极力忍耐停下,咬住他耳垂提醒道:“你不要夹这么紧我就能慢点。”   这话真是下流且毫无逻辑,傅凛川故意没有直接标记他,谢择星很快忍耐不住,侧头先咬上了傅凛川的腺体——即便做不了什么,但这种直接吞进信息素的感觉一样能刺激得他发疯。   傅凛川的气息愈发重,将他揽腰捞起,哑道:“腿上来。”   “唔……”   谢择星的声音模糊,所有的感知都被傅凛川牵着走,听话抬起双腿,交叉搭上了他后背。   被傅凛川就着这个姿势直接抱起,甚至他那玩意儿还在自己身体里彰显着存在感,谢择星惊叫出声,很快被傅凛川堵住了嘴。   走动间的感觉更清晰,谢择星发着抖,傅凛川抱着他走进了淋浴下,直接按开热水。   谢择星被抵在瓷砖的冰凉和傅凛川过热的体温间,经受着他发了狠的动作,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刺激过了头,手也缠不住的从他脖子上滑下去,搭在他晃动的手臂上无意识收紧。   傅凛川手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抓出血,谢择星瞥见,惊得立刻收手,之后更无招架之力,完全由傅凛川掌控了节奏,带他彻底沉沦。   第二回是在床上,从浴室出来甚至没有擦干身上的水,湿漉漉的赤裸身体一起倒进床里,很快又吻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谢择星咬着傅凛川的喉结,咬上了那两枚贴在一起的戒指,舌尖顶进戒圈里绕了个圈,瞬间又被傅凛川拉起亲吻随之覆下。   做到最高潮时,傅凛川在他体内成结,如他所愿地咬住了他的腺体,强势灌进信息素。   交融的信息素在体内横冲直撞,肉体和灵魂一起战栗,谢择星终于又一次尝到这样灭顶的滋味,他额头抵着傅凛川的肩膀,在生理热潮之后偷偷红了眼睛。   ……   二十四个小时,除去吃饭的时间,中间可能也只睡了四五个钟,他们几乎一直在做。   蹉跎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补不回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拼命去抓住现在。   从白天到晚上,再到又一个天亮,谢择星枕在傅凛川的怀里,再次握住了那两枚戒指,问他:“这个要怎么取下来?”   之前做的过程中他试了很多次,绳子太结实了打的又是死结,他牙再好也咬不下来。   “只能用剪刀剪,”傅凛川的嗓子哑得厉害,“要取下来吗?择星,你取下来了就不能再还给我了。”   “本来就是我买的。”   谢择星懒洋洋地枕着傅凛川没动,这里没有剪刀,只能暂时作罢。   他玩着那两枚戒指,似乎终于能想起当年买下它们时,自己那些满心的雀跃和期待。哪怕在那之后没等戒指送出残酷真相已被揭露,他从天堂坠入地狱,但那时买下戒指时的喜悦却是真的。   傅凛川搂着他,也许是感知到他的情绪,在他眉心落了一个轻吻。   二十四小时一到,敲门声准时响起。   谢择星已经穿戴整齐,傅凛川和他一起,提出要陪他同去实验室。   来人请示上级后答应了他的要求。   去实验楼的路上,谢择星小声嘀咕:“你肯去他们估计求之不得,你也真是的,之前为什么不知道变通先假意答应他们,也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择星,”傅凛川无奈说,“答应了他们就得签合同,到时候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要求我留下,就真没有脱身可能了。”   谢择星牵住了他的手,捏紧:“那算了,先敷衍着他们吧。”   进实验室后所有的流程跟之前那三天一样,谢择星很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被抽几管血又或是提取信息素,他都不介意,傅凛川就在他眼睛可见的地方,足够让他安心。   傅凛川跟那些顶尖专家做着交流,分享研究成果,并不吝啬藏私。这里的第一位腺体改造志愿者即将进入融合诱导剂注射周期,傅凛川答应了从旁做指导,只要他们成功了,谢择星就不再特殊,也没有了再被研究的必要。   谢择星也见到了那位志愿者,很年轻的一个Alpha,确实是自愿的,兴奋跟他说着期待真正变成一个Omega,能像他一样被其他Alpha标记。   谢择星心情复杂最后也无话可说,他曾经以为难堪难以接受的事情,总会有人趋之若鹜。   而他也早已释怀。   “你跟你男朋友真幸福,你们一定很相爱,能被爱的人标记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年轻的Alpha想法很简单,满脑子里只有对爱情的向往憧憬,所以无惧无畏。   谢择星抬头,看向隔着一面玻璃墙外,在与其他研究人员交谈的傅凛川。   在这一刻他似乎真正确定了——他们很相爱,他也很幸福,都是真的。   或许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傅凛川回头看向他,视线交汇,像望尽了万水千山。   稍晚点时那位实验项目负责人再次出现,一改之前的强硬傲慢,跟傅凛川提出了更多的未来研究方向的可能性,试图以此吸引他留下。   至于先前的那些威逼胁迫则只字不提,仿佛不曾发生过。   他态度的转变更让谢择星和傅凛川确信,他们也许不用多久就能离开这里。   对方还随口提起了被谢择星扎了一针的郭伟胜,那一管是精神类药剂,郭伟胜抽搐昏迷醒来后神经受损智力倒退,已经被他们打发开除了。   本就是靠出卖傅凛川消息巴结他们才勉强挤进这里打杂的人,没有利用价值后自然是被弃如敝履。   负责人说起这些本意是向他们卖好,谢择星却只觉得齿冷,郭伟胜是活该,但给这些不把人当人的资本家卖命就是这样,一旦在他们眼里没了用,下场不外乎如此。   傅凛川坚持不肯留下来是绝对明智的选择。   傅凛川也是才知道谢择星做了什么,意外又不意外。   谢择星也是有脾气的人,只有对着他才会不断放低底线,一再心软。   他何其有幸。   傍晚之前,谢择星的检查结束,他们被人送回房间。   谢择星今日一共抽了十几管血,到最后被傅凛川强行叫停。   回去后傅凛川让人给他们换了一间带厨房的套间,并且列出采购清单,锅碗瓢盆食材调料,要求一小时内送来,他打算自己动手给谢择星做些营养餐。   关上房门,傅凛川将谢择星按坐进沙发里,跪蹲下拉过他的手看他手臂上的针口。   低着眼的傅凛川面色有些阴沉,谢择星安慰他:“加起来也没超过一百毫升,而且只是今天一次,他们要看我被标记后的各项生理数值变化,之后不会每次抽这么多了。”   “我能为你做什么?”傅凛川抬眼,隐忍着情绪,“择星,我该为你做些什么?”   谢择星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想了想,回答:“傅凛川,我不要你为我做别的,认认真真爱我就够了,做得到吗?”   傅凛川认真承诺:“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用我下半辈子的全部去爱你,我这个人,我的命全都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命,”谢择星笑着贴过去,侧头亲吻他,“给我你的信息素就好。” 第103章 我相信我的心   一周后。   志愿者的首轮融合诱导剂注射完毕,进程很顺利。   确定了傅凛川给的药剂配比没问题,实验室这边终于愿意松口放人。   “我们的确很希望你们能留下来,”项目负责人遗憾道,“但是可惜。”   傅凛川不想搭理这些人,谢择星帮腔:“以后有机会还可以交流合作。”   即便只是客套话,能不撕破脸皮也没必要弄得太僵,他们说到底都只是普通人,仅仅是有自己的坚持而已。   出实验园区后,使馆工作人员来接,将他们带去大使馆驻地,有领导想见傅凛川。   谢择星在会客室里等,工作人员送来茶点,笑着安慰他不用紧张,领导只是想跟傅凛川闲聊几句而已。   谢择星倒不紧张,他看向窗外春意盎然的柏林街景,从战乱地回到和平世界,也终于雨过天晴,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已过去,此间种种不由叫人恍惚。   半小时后傅凛川回来,进门时顿住脚步。   他看见谢择星坐在阳光里,侧脸平和,嘴角有笑,一如当年初见模样。   谢择星杯子里的咖啡还没喝完,傅凛川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谢择星的目光转过来:“领导跟你谈完了?”   傅凛川随意点头:“叮嘱我们尽快回国,不要乱跑,问我有没有兴趣进国家研究院工作,那边的院长跟他是朋友,想招揽我,我说要考虑一下。顺便接了个电话,之前为退化逆转治疗手术做临床志愿者的领导,他秘书亲自联系我,也是希望我能回国去工作,我们能这么快被放出来,应该是他们出了力。”   想也知道仅仅是大使馆去交涉,以诺维泽的背景想必还有恃无恐能拖是拖。上升到更上一级的层面向诺维泽甚至这里的政府施压,他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获自由。   谢择星说:“那你就别拿乔了,进研究院工作也挺好的,还是你更想做医生啊?”   “你呢?回去想做什么?”傅凛川问。   谢择星有些犹豫,他还真没想好。   傅凛川拿过他的杯子,喝完里面最后一口咖啡:“再说吧,走吗?”   工作人员帮他们在附近酒店安排了住处,愿意派车送他们过去,被谢绝。   谢择星约了明煦一起吃晚饭,顺便去明煦家拿行李。   席间明煦兴致勃勃地问起傅凛川关于腺体改造的种种,很是感兴趣。   谢择星好笑说:“你一个Beta,打听这么多干嘛?”   “Beta怎么了?”明煦大咧咧道,“Alpha能变Omega,Omega也能变Alpha,谁说哪天Beta不能也变一变,真有机会我也想弄个Alpha腺体试试。”   “……”谢择星有些无话可说。   他想起那日傅凛川说的去问问Beta想不想要腺体,也许十个里有九个会回答想……难怪那些人费尽心思也想研制出人造腺体,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巨大利益。   明煦身边的Alpha冷淡打断他:“不许。”   明煦切了声:“那我弄个Omega腺体要不要?”   Alpha皱眉:“没必要。”   傅凛川随口说:“人造腺体没那么容易,保守估计还需要十来年才有可能,何必呢?”   桌上的酒已经喝完,他主动去厨房冰箱里拿,明煦冲谢择星吐槽:“你家死鬼嘴上说何必呢,那他当初对你做的是什么?”   谢择星坦诚:“我也有责任,做朋友过了界给了他希望又想跟别人结婚,他才会那样。”   明煦惊讶:“你竟然帮他找借口啊?”   谢择星微微摇头:“不是借口,我确实有一部分责任。”   傅凛川回来,若无其事地坐下,递酒给其他人,刚谢择星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明煦笑说:“这里是我家,你怎么还反客为主了?”   傅凛川跟他道谢,感谢他一直以来对谢择星的帮助和照顾,尤其在谢择星最难的那几年,能碰到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不容易,傅凛川是真的很感激明煦。   明煦不以为然地摆手:“你之前已经说过了,不要再说这些,我帮朋友应该的。”   谢择星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他在看客厅里的电视,英文频道,正在播放国际新闻。   阿什林地带全面停火协议已经达成,新闻画面里的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也终将落下休止符。   他轻出一口气,终于所有的事情都已尘埃落定。   身边傅凛川低声说:“总算结束了。”   谢择星回头冲他一笑:“是啊。”   下一条相关新闻,是一则丑闻,联合国高官吞没下属国际救援组织巨额募捐款,已被停职调查,或面临多方起诉。   谢择星有些意外:“这人是迪兰父亲?”   傅凛川在基地里见过他,点头肯定:“是他。”   谢择星:“啊……”   国际新闻都上了,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这人的政治前途应该是完了。   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明煦好奇问:“你们认识他?”   谢择星懒得提:“一个傲慢的自以为是的政客而已。”   这一顿晚饭吃完,明煦送他们下楼。   “你们之后会回国吗?是不是以后准备在国内工作了?”   谢择星说:“应该这几天就会回去,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了。”   “那也好吧,”明煦理解道,最后冲谢择说,“以后好好过吧,网上联系,有空我回去看你。”   谢择星笑着点头:“好。”   他们道别,也不需要明煦再去机场送。   聚散别离,最后留在身边的只会是彼此。   出租车回酒店,下车时傅凛川看见酒店对街的书店,叫住谢择星:“去那边看看。”   谢择星奇怪问:“你要买书?”   傅凛川说:“之前送你的那本影集没了,去碰碰运气看还能不能再买一本。”   “不用了,”谢择星无奈,“我跟你说我自己买到了,你怎么就不信?我真的有。”   傅凛川从他眼神里确信了他说的是真的:“好吧……”   谢择星失笑:“上去吧,给你看看,眼见为实。”   回房间后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其实一共也没几样东西,那本影集是去阿什林之前他寄给明煦帮忙保存的,现在才拿回来。   再是那块从努里亚带回的表,谢择星随手递给傅凛川:“买了挺久了,现在才有机会给你。”   傅凛川有些意外:“送我的?”   “嗯,”谢择星坦白说,“你当时从纽约回来,给我带的那个相机镜头太贵了,我就买了这个想还礼。”   结果相机也在轰炸中没带出来,傅凛川想到之前自己两次送给谢择星的表,一块被他扔了一块被砸了,挫败道:“择星,我怎么觉得都是你送我东西,我送给你的那些最后都没了啊?”   谢择星把手表拿回来:“你不要我自己戴了,你知道这表多贵吗?”   傅凛川按住他的手:“给我吧。”   谢择星将表盒扔他怀里。   最后是一个U盘,存了那几年谢择星满世界游荡时拍下的那些照片。   之前他说有机会给傅凛川看,傅凛川拿起来,问他:“我现在能不能看?”   谢择星说:“没有电脑怎么看?”   傅凛川坚持:“我去问酒店借。”   谢择星随便了他,先去洗澡。   傅凛川打客房电话借了笔电,在书桌前坐下,将U盘插上。   他滑动鼠标,轻轻点开。   上万张照片,大多是灰蒙黯淡的色调,入眼皆是空茫、冷寂,是那几年谢择星眼中所看到的世界。   傅凛川一张一张点过去,呼吸渐渐慢下,似乎感知到了谢择星按下快门时那一刻的情绪,也真正窥见了那四年被他弄丢了的那个谢择星。   那天谢择星问他为什么不寄出信,他到今日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关于怎样用心去爱一个人,他像一个懵懂稚童一点一点摸爬打滚地去学,付出过惨痛代价,学到的依旧只是皮毛。   谢择星的身体自后靠过来,带了沐浴后的热意和水汽,贴上傅凛川后背咬他的耳朵:“别看这些了,怪无聊的……”   傅凛川偏头问:“你这些照片构图、角度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基调太压抑了,为什么要这么拍?”   “没注意,拍出来就这样了。”谢择星晃了一眼,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作品,现在他自己看着都难受。   “不看了。”他伸手摸上鼠标,点击关闭了文件夹,侧过头急切地吻上了傅凛川。   傅凛川抬手抓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亲吻得很温柔,安抚他有些急躁的心绪。   衬衣扣子被谢择星拨开两颗,傅凛川捉住他的手:“择星,我还没洗澡。”   “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再洗。”   谢择星根本不在乎这些,现在就想做。   这一周哪怕是在别人的地盘,只要不用应付那些人,他们待在房间里大多数时间都在亲热缠绵。   还是觉得时间太少,怎样的亲密拥抱都不够。   谢择星想要,傅凛川便给。   他的渴望一点不比谢择星少,不过是这些年越发习惯了克制忍耐而已。   那些直白的欲望被一再撩拨,很快有了燎原之势。   傅凛川依旧靠坐在椅子里,抱着只裹了一件浴袍的谢择星,从正面来,很深,格外的要命。   粗重的呼吸交织,信息素交缠,理智之前,本能先行。   然后是浴室、床上,一直折腾到不知天地何物。   最后彻底没了力气,傅凛川打电话叫人送宵夜。   谢择星摸过先前傅凛川搁在床头柜上的那块表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他放下表,转身枕进傅凛川怀里,汗湿的身体贴着,黏腻得很,但谁都没想分开。   傅凛川的下巴抵住他头顶的发丝,哑声问:“择星,死鬼是什么意思?”   “……你听到了?”谢择星闷笑,“就那个意思,你听听就算了。”   傅凛川说:“下次别人再问你以前的事,不用帮我找借口。”   “不是借口。”   谢择星没兴致提那些,问他:“之前说再说,真没想好回去要去哪里?”   “不知道,”傅凛川实话说,“我出来时房子都卖了。”   “我倒是还留了房子。”谢择星小声道,他出来时没打算再回去,但房子是他父母留下的,最后也没卖。   “那你收留我吧,”傅凛川厚着脸皮说,“其实是进研究院还是做回医生,我都没太大想法,想再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年太累了,真要开始工作能陪你的时间又会很少,以前我想请年假陪你出去一趟都不容易。”   谢择星笑他:“傅医生,你好不上进啊。”   傅凛川道:“四十岁再努力也一样。”   真正下定决心,是在看到谢择星拍的那些照片以后。   他想参与进谢择星那样孤独的世界里,他希望以后谢择星拍出来的作品都能有从前的温度。   谢择星没有反对:“我想去藏北,以前说想在那里长住一段时间,现在是不是可以?”   “好,”傅凛川答应,“我们就去那边。”   就这么说好了,从前错过的遗憾,现在一件一件去弥补。   说了几句话,敲门声响起,傅凛川下床去拿宵夜。   谢择星也坐起来,捡起地毯上的浴袍重新裹上,拿过自己的手机。   里面有李彦文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他今天出来后特地给李彦文报过平安,李彦文这个点突然联系他,谢择星随手滑开,看清内容却愣了一下。   【傅医生的父亲是不是叫傅正则?】   傅凛川拿了宵夜回来,谢择星将手机递给他自己看。   傅凛川微一挑眉,回复:【是,怎么?】   那边很快又发来一条:【我老师邮件回复我,关于神经元催化剂的内容他知道。他认识傅医生的父亲,想见到傅医生当面说,他也在柏林,你们有没有空去见他?我给你们地址。】   傅凛川将手机递还给谢择星,谢择星先是惊讶,忽然明白过来:“你父亲的那位好友,会不会就是李医生的导师?”   傅凛川问:“要去吗?”   谢择星沉默片刻,朝他勾了勾手指。   傅凛川俯身靠过去,谢择星抬手搂住了他脖子。   “凛川,我想去找一个答案,但无论是什么,我愿意相信我自己的心。”   傅凛川注视他清亮的眼睛,轻轻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第104章 以后不再分开   李彦文发来地址,是他老师在郊区的住址。   转天下午他们叫车过去,下车时傅凛川忽然说:“这个地方我有印象。”   谢择星用眼神询问他。   傅凛川解释:“小时候见过我父亲的一张照片,在这门口拍的,背景就是这栋房子。”   谢择星道:“那应该是真的吧,你父亲的好友就是李医生这位老师。”   傅凛川点头,也觉得颇为巧合。   门铃按响,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人,确认身份后让他们进门,带他们上二楼。   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女人推开房门,请他们进去。   须发皆白的老人半躺在床里,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目光很快停在了傅凛川的脸上。   傅凛川上前,用英语自报家门:“您好,我是傅正则的儿子傅凛川。”   老人微微颔首:“抱歉之前一直身体不好,没有看到彦文发给我的邮件,最近才联系上你们。我看过你十几岁时的照片,你的模样没变,长得也很像你母亲。”   傅凛川的目光微动,意识到这位老者不但认识他父亲,还认识他母亲。   他犹豫着要怎么组织语言开口问,对方先关心起他,他这些年的成长经历、他的工作、他做过的那些研究。   傅凛川很有耐性地一一回答。   “你和你父亲一样,科研天赋叫人羡慕,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老人感叹,“我从前也很羡慕,甚至嫉妒过他。”   傅凛川道:“您也是神经外科领域的顶尖专家。”   老人自嘲:“我不过是比别人年纪大些经验丰富些而已。”   一旁的谢择星听着心生疑窦,如果神经元催化剂真是这位老人弄出来的东西,他的学术贡献绝对还在傅凛川父亲之上,又何必这样妄自菲薄?   傅凛川同样想到了这一点,索性直入主题:“我们今天来这里,是有些事情想跟您请教,李医生说您知道神经元催化剂这样东西,能否直白告诉我们,它究竟是什么?又能起什么作用?”   老人默然片刻,反问他:“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不,”傅凛川说,“他从没跟我提过,我只是在他的笔记上看过相关内容……我父亲改造过我母亲,用信息素控制了她的生理,再用神经元催化剂控制了她的情感,我学着他,做了十分错的事情,我很后悔,很想搞清楚明白。”   老人看向他身后的谢择星,开口:“我看到了你在网上发布的言论,你很勇敢,敢向全世界承认你被改造过,他是不是也在你身上用过神经元催化剂?”   谢择星肯定:“他自己也用了。”   老人稍微意外,傅凛川解释道:“按照我父亲笔记里写的,使用神经元催化剂如同我们中国人传说里的种蛊,我给他种了蛊,也给我自己种了蛊,试图以此操控情感。”   老人却问:“你们觉得情感是能被操控的吗?”   傅凛川皱眉,他其实不想承认,但不能不承认:“大众普遍认同爱情是多巴胺、肾上腺素等神经递质作用的影响,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老人继续问:“那么多巴胺的分泌能不能自由控制?只对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间里产生,并且随时可以切断?”   傅凛川有些哑然,对方缓缓摇头:“我曾经花费了很多年研究这些,自以为靠神经元催化剂可以做到,但人的脑神经细胞太过精密复杂,我的能力还远远不够,我以为的成功,其实只是实验误差。   “那时我跟你父亲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我们是至交好友但也暗暗较劲,他研究腺体改造,我研究神经元催化剂,我曾经跟他说如果我们都成功了,也许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一个人爱上我们永远离不开我们,没想到我的一句玩笑话,他却当了真。   “后来他告诉我他已经突破了腺体改造的瓶颈,但不想把实验成果交给研究所,打算回去中国。我那时很嫉妒他,欺骗他我也成功了,他走之前盗取了我的研究数据,却不知道那其实是失败品。”   谢择星闻言愣了愣,下意识抓住了身边傅凛川的手。   傅凛川回握住他,冷静看着面前的老人:“所以神经元催化剂其实是实验失败品,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它也许可以一时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让人产生爱情的错觉,但时效有限,”老人道,“约等于没有作用。”   谢择星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像早有预感,今日真正被证实,却依旧有种极致荒诞感。   傅凛川的眉头紧蹙:“可我父亲坚持认为他成功了,他操控了我母亲的情感。”   “他很固执,一直在自我欺骗而已,”老人苦笑,“你的母亲当年是来这边念书的留学生,在研究所实习,我和你父亲都对她一见钟情。但我没敢向你母亲表白,因为你父亲和母亲同是中国人,有共同的语言和文化,我自认无法跟你父亲竞争,选择了退出。   “后来你母亲毕业回去,没多久你父亲也辞职跟随她一起回了中国,那以后我跟他们断了联系,直到几年后,有一个夜里,我接到你母亲打给我的电话,才知道你父亲后来对她做过什么。”   傅凛川仿佛预知到了接下来会听到的真相,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她什么时候给您打的电话?”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三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你们那边的时间应该是凌晨三点多,我很意外,不知道她为什么在那个点打给我。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她当年有好感的人其实是我,问我那时为什么不开口把她留下来,她跟我道别,说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我没能留住她,后来再收到消息,是她雨夜开车冲进了河道里,事故发生在她切断那通电话后的几分钟内,但我知道那不是意外,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傅凛川周身的气压逐渐低下,谢择星握紧了他的手,指节交缠试图安抚他。   傅凛川消化着老人说的这些话,良久,问对方:“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十年,”老人疲惫道,“你父亲联系我,说他也快死了,他很后悔,他说他知道我嫉妒他,一直以来他也很嫉妒我,嫉妒我走进过你母亲心里,而他即便强制改造了你母亲逼迫她生下你,依旧没有真正得到过她。我告诉他神经元催化剂是假的,他说他早已知道,他从前信以为真做下那些事,后来得到的都是报应。   “他在临死前寄了一张你的照片和一封信给我,说他没脸亲口跟你坦白真相,等你成年以后让我将信转交给你,原谅我对他的恨意,不想帮他做这件事,后来也没再去找你。直到我看到你身边人发布在网上的视频,知道你也走上了你父亲当年的路,我才意识到不能再隐瞒,一定要将真相告诉你们。”   老人说完艰难用力,拉开了床头的一个抽屉,颤抖的手取出了一封信,递给傅凛川。   傅凛川顿了顿,伸手接过,信封已经泛黄,上面是他父亲的字迹,收件人写着他的名字。   道别了老人,他们下楼,没有立刻走。   停步在外面阳光充足的花园里,傅凛川拆开那封信,看了很久。   谢择星则看着他,傅凛川始终很冷静,眼里那些复杂情绪也最终归于了沉寂。   信看完,傅凛川握着信纸的手垂下,慢慢闭了闭眼,哑道:“……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崇拜他,即便他逼迫我做痛感训练难以忍受,但他说那是为我好我也信了,我从没怀疑过他会对我说谎。   “他说我母亲很爱他很爱我,是出意外才离开了我们,我都以为是真的,我学着他的方式去爱别人,实在错得离谱。”   谢择星安慰他:“你母亲去世时你才几岁而已,你信任你父亲很正常,不用自责。”   傅凛川看着近在自己眼前的人:“择星,小时候我母亲曾经说我很像他,那时我以为是她爱我们才这样感叹,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了,那后面还有一句话,我母亲说的是‘你很像他,不要学他’,我后来做的事,我母亲知道了一定很失望。”   谢择星上前一步,抱了抱他,退开时凝视他的眼睛认真说:“傅凛川,你比你父亲幸运,你母亲不爱他,但我爱你,我说过了我原谅你,真的。”   傅凛川用力拉他入怀,压住了声音里的哽咽:“谢谢你,择星,谢谢。”   他们叫出租车回去,近傍晚,忽然下了雨。   “我们明天回国吧,”谢择星的视线自车窗外瞬间昏暗了的天色收回,说,“早一点去藏北。”   傅凛川的情绪已经平复,拿出手机打开票务app,明天下午回国的航班还有票,他直接订了两张。   回酒店他们叫了客房送餐,晚餐吃完,很快入夜。   谢择星站在玻璃大窗前,看窗外的雨夜城市夜景。   傅凛川收拾了东西,回头见他还在原地似乎看得入了神,也走过来,问:“在看什么?”   “下雨了,”谢择星轻声道,“以前你说小时候很讨厌下雨的夜晚,是因为你母亲?”   傅凛川的神色微动:“你记得?”   他只和谢择星说过一次,是在将谢择星关起来以后,没想到连那时他说的话谢择星也记得清楚。   “记得,”谢择星点头,“你那时握着我的手,求我可怜可怜你,其实我早该发现的,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你还说后来发现雨夜也不全是不好的记忆,也有更值得记住的回忆,那是什么?”   傅凛川沉默之后,随口提起大学时代的那一点往事。   谢择星微怔:“那我倒是真不记得了,难怪。”   傅凛川问:“难怪什么?”   谢择星说:“难怪你不肯放过我,是我从前招惹你太过了。”   傅凛川:“……”   “算了,过去的事我的确有一点责任,不全是为你找借口。”   谢择星轻叹:“其实我今天很高兴,那位老先生说神经元催化剂根本没作用时,我是真的很高兴,虽然我跟你说相信我自己的心,但之前我心里确实还有一点疙瘩,这个结终于彻底解开了。傅凛川,我爱你,这是真的,不是你操控了我的情感,是我真真切切在爱你。”   傅凛川道:“我知道。”谢择星的高兴他感知到了,他也一样,如释重负。   谢择星伸手拨了一下他脖子上的戒指:“这个给我嘛。”   “没有剪刀,”傅凛川说,“我去借。”   谢择星拉开旁边的抽屉,摸出一把指甲钳:“我刚找到的,用这个就行。”   他凑过去,手指勾起那条黑绳,迅速绞断,那两枚戒指落进他掌心里。   谢择星帮傅凛川戴上,傅凛川也拉起他的手,郑重地将另外那枚推向他无名指。   迟到近六年,这两枚戒指终于真正属于他们。   谢择低头拨着手指上的戒指,轻道:“以后不要再分开了。”   傅凛川心头热潮涌动,应他:“好。” 第105章 极夜星辰(完)   离开之前,傅凛川接到周崇的电话,对方特地来道谢。因为傅凛川的推荐,他得以进入诺维泽的核心实验室。   “不用,我才应该跟你说谢,”傅凛川道,“你的志向在此,能力也有,只是缺一个机会,以后好好干吧。”   无论之前周崇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他的消息告知谢择星,确实帮了他,他帮忙推荐也不过举手之劳的事。   回去海市第二天,谢择星拉着傅凛川去医院复查,确定他二次开颅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神经损伤问题也有明显好转,终于放下心。   检查结束,他们还见到了傅凛川以前的同事和领导,关于腺体改造的讨论热度一直没退,他俩现在都是名人,同行之间更关心这些。傅凛川敷衍应付完,老领导提出希望他回来医院工作,他一样是谢绝。   他们准备一会儿去买车,自驾游全国,再去藏北长待一段时间,补回过去错失的岁月,短期内都不会再回来。   傅凛川以前的车也早就卖了,这次挑了一辆性能更好适合跑长途的suv,当场付了订金,三天后提车。   正好他们趁着这几天购买上路需要的物资,做些准备,下周就可以出发。   4s店对面就有商场,傅凛川提议过去看看,买露营装备、防晒防寒的衣物、生活用品那些,顺便再给谢择星买过一台相机。   “不要买之前那么贵的镜头,”谢择星先说,“浪费钱。”   傅凛川不赞同:“为什么不买好点的?设备好才能拍出更好的作品,我送你,不要跟我分那么清楚。”   谢择星无奈:“你已经送过我一次了。”   但傅凛川坚持:“我不信我送你的东西最后都会没了,这次的相机一定可以用很长时间。”   谢择星静默了一会儿,说:“你人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傅凛川握住他的手:“走吧,去挑个你喜欢的。”   谢择星没再拒绝,傅凛川乐意这样,没必要一直扫他的兴。   买完东西,傅凛川接到徐寂电话,约他们晚上一起吃饭,征求谢择星意见后傅凛川答应下来,跟徐寂约好了晚上见。   挂断电话,他俩先将买的东西送回家。   谢择星这套房子很久没人住过,他俩昨天回来光是打扫就弄了大半夜,后半夜一起洗完澡又忍不住做了很久,今天中午过后急着出门,好不容易打扫干净又弄乱的房间也没再收拾,还是乱糟糟的。   傅凛川整理买回的东西,谢择星去收拾换床单,捡起床下一个用过打了结的套,有些汗颜,赶紧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一般不用套,但有时洗了好几次澡实在不愿再洗就会用这玩意儿,免得清理麻烦。   谢择星认真想了想,是不是有些荒淫过头了?   傅凛川进房间,见他蹲在垃圾桶旁边发呆,走过来伸手摸了一下的脸:“想什么呢?”   谢择星轻“咳”,说道:“感觉我们要精尽人亡了。”   “胡说八道,”傅凛川淡定道,“我们都是Alpha,很正常。”   Alpha的性渴望一贯比其他性别冲动强烈,只要腺体没退化,哪怕八十岁性能力也能处于巅峰……   何况他们才四十不到,对彼此除了生理上,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渴求,谢择星有时候觉得,种蛊是假的又不完全是假的,所谓的蛊也许从他们认识那一刻起早已种下,只等生根发芽。   谢择星靠过去,蹲着的姿势,抬手捧住傅凛川的脸,去亲吻他。   深吻之后,傅凛川轻吮着谢择星的唇瓣:“晚上还去不去吃饭?”   谢择星推他一把:“老实点吧。”   六点半,暮色收尽时,他们到达徐寂何悄家。   这俩结婚后新买了一套房,他们都是第一次上门,带了些水果饮料和从德国带回的礼物。   何悄对着傅凛川还是不冷不热,但没再给他摆脸色。傅凛川按照谢择星的要求当面为当年的事跟何悄道歉,何悄也没什么好说的:“……算了,择星哥都原谅你了,我还能说什么。”   得知他们要出去自驾游几年不回来,无论何悄还是徐寂都不免羡慕。   徐寂用力拍着傅凛川的肩膀:“你是真命好,各种意义上的。”   傅凛川坦然承认:“是。”   饭桌上徐寂提起大学时代的往事,喝多了开马后炮:“当时我就看出你俩不对劲,没想到你们折腾了这么多年才真正在一起,进度比龟速还慢,中间还坐了个牢,我真是服了你们。”   何悄想制止他的口无遮拦,被吐槽的当事人却不在意,谢择星问他:“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提醒我们?你要是提醒了,我们应该也不用折腾这么久,没准还能给你封个媒人大红包。”   徐寂假装头疼:“哎哟我忘了。”   傅凛川帮着补刀:“没半点用处,不但媒人红包没了,喜糖也没你的份。”   “……”你们够了啊。   吃完饭,九点不到,他们告辞离开。   都喝了不少酒,回去的出租车上,谢择星靠着傅凛川肩膀握着手机一直在回复消息。   傅凛川瞥见聊天对话框另一边的人似乎是何悄,也懒得问,闭目养神。   下了车走回去还有一段路,谢择星站着不想动:“傅凛川,你背我回去吧,我不想走了。”   傅凛川提醒他:“你以前就经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徐寂才会说我们不对劲。”   谢择星直接认了:“好嘛好嘛,我都说了我也有责任,你背不背我?”   傅凛川在他身前半蹲下,示意:“上来。”   谢择星听话趴过去,被傅凛川轻松背起。   他两手搂着傅凛川的脖子,彻底放松下来,侧头说话时温热的吐息贴近傅凛川耳边:“谢谢你。”   傅凛川问:“谢什么?”   “没什么,”谢择星轻声嘟哝,“我这么麻烦,难为你。”   傅凛川低笑了声:“择星,刚一直跟何悄发消息,在说什么?”   “你不要管那么多。”谢择星不太想说。   傅凛川提醒他:“你是Alpha,他是Omega,别忘了。”   “你果然死性不改,”谢择星低骂,“你就是还嫉妒他。”   傅凛川承认:“我这辈子没嫉妒过别人,除了他,确实有一点介意。”   他这样坦荡,谢择星反而无话可说。   “……”谢择星小声道,“以后就只有我们俩。”   傅凛川:“嗯。”   谢择星低下头,声音贴得他愈近:“其实何悄刚跟我说起当年的事,说我那时那么决绝请他们甚至表姨配合我演戏,为什么现在又要对你心软。   “我回答他,一直以来我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傅凛川背着他放慢脚步,沉默了片刻,也说起另一件他之前没跟谢择星提过的事:“那次去藏北,我看到了你从前在那边寺庙里许的愿,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了,也想在那里结束自己。”   谢择星搂着他的手骤然收紧,呼吸很重:“真的?”   傅凛川道:“都过去了。”   谢择星却开始后怕,如果那时他们不是正好碰上了,是不是就真的永远错过了?   “别想了,”傅凛川安慰他,“徐寂说我命好,是真的好。”   谢择星闷道:“……他还问我跟你现在到底怎么样,问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健康的?”   傅凛川问:“什么叫是不是健康的?”   “他和徐寂应该都在担心,”谢择星的声音更低,“怀疑我还跟你在一起是斯德哥尔摩。”   傅凛川有点无语:“你是吗?”   “不是,”谢择星说,想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就是一天做四五次,确实有点不太健康。”   傅凛川认同:“那今晚再多做几次。”   谢择星默然闭嘴。   进家门时傅凛川没有立刻开灯,在黑暗中将谢择星放下,回身抱住他,亲吻覆过去。   偶尔有的时候,他还是会想把谢择星关起来,但这种念头转瞬又会消散在谢择星炽热强烈的爱意里。   谢择星给了他一段健全健康的关系,真正救了他。   感知到傅凛川的情绪,谢择星亲密回抱住他,在他耳边呢喃:“我爱你。”   如果傅凛川不确定,他可以再说无数次。   ……   出发之前,谢择星收获意外之喜,他以Aurorion这个名字投稿国际摄影大赛的一幅作品拿了金奖。   是他当初拍下的那张硝烟废墟背后的落日,其中还有傅凛川闯入当中的一抹影子。   在阿什林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拍过无数的屠杀和流血,唯独这一张近似平和的落日照是例外。   他依旧记得拍下这张照片按下快门那一刻的心情,那时他已经决定不再纠结过去——黄昏落日之后不只有黑夜,也有终将到来的黎明。   “恭喜。”傅凛川跟他道喜。   谢择星眉眼含笑,在光中明耀:“也有你一份功劳。”   星斗漫天时,他们启程。   傅凛川调整导航:“现在出发,十二点前能到隔壁市,在那边住一晚,明天就不用太赶。”   谢择星都由他安排。   车驶上出城高速,一路向西。   黑夜漫长,但总有星辰指引。   道路就在前方,曾经的不归路,终成心的归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