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驴列过孤独星球》作者:荒野爆爆熊   简介:   一本正经自闭男大攻 X 自强创业哥瘾无限受   袁恒宇初闯浙江上大学,萧云徊逐梦浙江电商圈。   袁恒宇对世界满脑子问题,哥哥回答所有的问题。   合租生活,一起挤挤睡,一起卷天光,   两枚奋斗的红心,到两颗互许的真心。   开始总是有情饮水饱,可惜世人都说人间正道好。   袁恒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原来哥哥也有回答不了的问题。   萧云徊宇宙,从此停摆了袁恒宇星系。   后来……   萧云徊坐稳电商园老总,袁恒宇升级学术界新星。   蓄谋已久,两人成为繁星电商园最隐忍的“旧相识”,   全世界都恩恩爱爱到处秀,   徒留互相试探不动声色两条单身狗。   袁恒宇:想再成为我的男朋友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萧云徊:我想再成为你的男朋友但我回答不出你的问题!   直到懵懂小孩坚定地长大,带刺少年终放下逞强,   再一次拥抱,不再独自掉眼泪,携手治愈这世界。   你知道吗?所有问你的问题,都包含着我的答案。   食用指南:   现实向市井童话。   出场攻18岁,受24岁,时间跨度8年。   双C,谈恋爱和搞事业并行,攻受事业心都超强。   下卷攻会长大,年下狗狗会变成很难糊弄的孤狼。   上卷是热血打拼出租屋文学,   下卷是共建家园县城文学。   标签:破镜重圆、年下、成长治愈、市井、群像、职业、县城文学、出租屋文学 第1章   2016年,有人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那年夏天很热,空气自由,一切如梦似幻。   萧云徊一如往常早起开窗,窗外早已人声鼎沸、生机勃发。   街道上货车往来穿梭,年轻的批发商和网店店主搬着箱子提着袋子忙得热火朝天,勤奋的物流人员骑着电动车马不停蹄,一些平价快餐店密集地在场景中四散开去。   萧云徊刷着牙边打开自己的网上店铺,看见一夜过去订单新添五件,实在高兴。他回头冲另一个房间里的人喊道:   “小宇,一会儿你出去顺便带一整个冰镇西瓜回来,我俩一人一半。”   沉默半晌,只听屋子另一个屋子里伏案做题的那人说:“哥,我在做微积分,你打断我了。”萧云徊正想吐槽,又听那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补了一句:“谢谢。”   你好,谢谢,对不起,再见。是袁恒宇最容易触发的关键词群。   袁恒宇一个月前刚跟他来到义乌创业的时候,萧云徊觉得这孩子个性古怪,但朝夕相处下来,发现他人虽孤僻,但长相赏心悦目,干活儿还劳力强壮,简直是艰苦创业正缺人手时期的不二良伴。   萧云徊不痛不痒回了袁恒宇一句“不客气”,想起赵钰萍在临行前教给他的,袁恒宇用了礼貌用语以后,给他一个合适的反馈,方便他判断使用场景是否合理。   赵钰萍是萧云徊在星港县除了奶奶和妹妹以外,为数不多惦记着的人,而袁恒宇正是赵钰萍的儿子。要不是这次夏天回乡探亲,他都不知道袁恒宇刚结束高考,已经是个准大学生了。   萧云徊打小就知道袁恒宇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用他奶奶韩采蓉的话说,这家人命苦。用科学的话说,这叫自闭症,因为是高功能谱系,通过小时候康复,可以好好长大并慢慢融入正常人社会。这些都是赵钰萍后来给他科普的。   袁恒宇的确好好长大了,因为成绩不错、尤其数学能力卓越,甚至念了重点初中、高中,并考上了Z大。可他4岁才会说话,曾经一度被诊断为智力发育迟缓,家也因为袁恒宇小时候康复需要的时间和金钱,分崩离析。   原本在星港县远近驰名的清秀书生袁振峰,和古典美人赵钰萍,都仿佛十年老了三十岁。   才子佳人的故事,终究是破碎了。   萧云徊依稀记得上次和袁恒宇交流还是在他高三那年,那会袁恒宇掐指一算才初一。   那之后他们几乎没再说过话,偶尔萧云徊在大学寒暑假回家时遇到袁恒宇,也都匆匆而过,毫无交集。   那时萧云徊忙着社恐、打工、对抗世界。   那时袁恒宇忙着自闭、康复、努力学习。   赵钰萍听说他打算去浙江做电商创业,便拜托他好好照看袁恒宇,毕竟袁恒宇要在那里度过大学四年。   萧云徊理所应当地答应了赵钰萍的这个请求,他猜测,她是想帮袁恒宇逃离这个家,逃离袁振峰。   但其实,他对袁恒宇一直挺有印象,因为袁恒宇长得好看。   袁恒宇的爹妈长得都好看,所以袁恒宇也很好看。   初一时他还是个170左右的小屁孩儿,到萧云徊大学时暑假回乡,袁恒宇已经窜高了起码10厘米,修长而瘦削的肢体,少年味道,人工智能式的冷冷淡淡,格外显眼。加上袁恒宇沟通能力欠奉,当真诠释了什么叫帅而不自知。   这次他们再见,袁恒宇比之前记忆中要高一点,也更壮了些。   他的短发发型看得出来是随便钻进个十元理发店剪的,没有同龄男孩那些日式韩式的花里胡哨,清清爽爽,洋溢着母单的气息。   他肩膀的线条已经隐约呈现出青年形状,露在短袖外的手臂也逐渐勾勒出肌腱曲线,在修长的骨骼和体表浅露的血管纹路的搭建下,显得层次分明。   萧云徊问他是不是健身了,袁恒宇回答:“高考后在工地搬了三个星期的砖。”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搬砖。   萧云徊并没有追问袁恒宇为什么刚高考完就跑去勤工俭学,因为想也知道袁恒宇看起来不像能在高考后呼朋引伴的样子。   袁恒宇却说,等上了大学后,就可以做家教挣钱。看来他也不喜欢搬砖,但喜欢挣钱。   既然大家都自强不息着长大,那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萧云徊匆匆答应下赵阿姨的请求,当天就把袁恒宇带到义乌。   他用自己大学毕业之后两年为数不多的几万元积蓄,每个月千把块租金租了一个两居室的小房子,一间卧室,一间存放货物的仓库兼袁恒宇的书房。   满打满算,袁恒宇在这儿待到开学不到两个月。所以,他免了袁恒宇的租金,反之让袁恒宇心甘情愿当他的壮劳力。两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搭伙干活儿过日子。   “我感觉你这个弟弟怪怪的,”一起摆摊的时候林超对萧云徊说,“就大前天,我们在取快递的地方碰见,我和他打招呼,他没礼貌地问我是谁,我?”   林超是萧云徊大学的铁哥们,以耿直仗义铁憨憨著称。大学毕业时和萧云徊一样,孤独寂寞迷茫冷,两人各自找了一份中小企业打工,浑浑噩噩就是两年。   孰料不知哪天二人突然同时福至心灵,萧云徊微信一通“要不要一起创业”,直接合体打包到义乌。   “他先天的自闭症,你得多在他面前刷脸刷存在感,要不他记不住你。”萧云徊回道。   “这,不好意思啊。”林超先是一惊,然后尴尬地笑了笑,表示抱歉。   不一会,烤串摊上的客人多了起来。林超赶忙去招呼客人,萧云徊则一边照顾烧烤摊一边串菜。   林超和萧云徊一穷二白刚到义乌时,两人坐在马路牙子围观人来人往一整天,他一拍脑门:烤串,就决定是它了!正值盛夏,白天忙活了一天的电商物流俊男美女们都倾巢出动、四处觅食,林超他左一个冰柜又一个烤串摊,夏日消费轻松拿捏。   萧云徊本就打定主意做电商,想着起步不知道要多久,眼下温饱十分要紧,便颤巍巍拿出手上仅有的几万块里头为数不多的几千,顺便入了一点股。白天电商晚上烤串,两不耽误。   等烤串摊人潮散去、收拾完摊位各回各家时,已经凌晨一点。   出租屋,房间里没开灯、也没开空调,热成一座活火山,黑暗中依稀可见袁恒宇穿着篮球背心短裤侧躺在床上熟睡。   萧云徊洗完澡蹑手蹑脚,找出遥控器把空调定位在节能模式,便慢慢躺上床。床垫受力不均导致床另一边的人轻微翻动了一下,那人竟又向床的边沿挪移了几分。   由于场地有限,他和袁恒宇同床异梦凑合着睡已经将近一个月。   两个大老爷们,本来没那么多计较,何况袁恒宇开学就走。只是这小子臭规矩还不少,睡觉时一翻身一抬手碰到他,他还会礼貌提醒:“哥,你碰到我了。”   现在的小孩儿,真难带。萧云徊看着袁恒宇睡觉都在生人勿近严防死守的样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便不知天地为何物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袁恒宇习以为常早起,径自开始洗漱。   从睡梦中被吵醒的萧云徊,早已习惯袁恒宇对旁人熟视无睹,便问正事:“昨天让你修的图修好上架了吗?”   洗漱声不绝于耳,回答声一片死寂。   萧云徊早听赵阿姨说袁恒宇从小就这样,一个指令要重复N遍,也建立不起指令和情绪之间的联结。再加上一个月的贴身相处他心中有数,于是重复道:“小宇,昨天让你修的图修好上架了吗?”   这才听到袁恒宇的回应:“都做好了,已经上架。昨天的访客量比前天要大百分之十,昨天的销量有287块钱,按照你的成本你昨天净赚了93块。我发了5个快递,一共花了4块钱。我问了问小区快递点的慧姐,说一个月发到2000单就能再给我们点优惠。”   萧云徊连忙说谢谢。袁恒宇紧接着不用谢。   “你再睡会,我去买早餐。”说着,袁恒宇换上板鞋,拿上钥匙出门。   袁恒宇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起床出门买早餐,两根油条两个烧饼两杯豆浆,回家背英语单词,整理萧云徊的店铺订单。中午和萧云徊一起吃萧云徊点的外卖,下午打扫卫生,收货发货,看高等数学,晚上出门倒垃圾加运动,回家做题睡觉。   萧云徊的生活也很有规律。每天比袁恒宇稍晚起床,吃袁恒宇买的早餐。完后打开挖宝大学的视频学习如何在挖宝网上做电商,并兼做客服,应对顾客。下午和袁恒宇一起收发订单包货,吃完饭整理摆摊,晚上烤串挣钱,回家洗澡睡觉。   袁恒宇拎着早餐回来时,萧云徊睡不着,也索性收拾好起床了。   他问袁恒宇:“我过两天要和林超去锦湖看看货源,你要不要一起去?”他发现袁恒宇在算账方面还挺有天赋,顺便再让他和林超混个脸熟,大家加深一下感情。   袁恒宇“嗯”了一声,拿起一个烧饼,说:“我现在要开始吃早餐了。”这是让萧云徊可以暂时退出他的有序生活的意思。   小屁孩!萧云徊在心里吐槽道。 第2章   浙江是低成本电商的天堂,锦湖有低成本的批发市场,这些还是萧云徊当年萌生电商创业念头时,在网上创业心灵鸡汤里看到的,和他后来在义乌创新社区物流枢纽蹲点一周打听到的知识。   毕业于中国某所末流211大学经济管理专业,在南京市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两年,萧云徊省吃俭用存款不到七万元。   直至有一天他发现国家在大力倡导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周围的年轻人们也蠢蠢欲动想要狂野青春走一遭,他萌生了一个念头:电商创业。   萧云徊学生时代不算学霸,但好在为人要强也坚定,决定了的事,多半不撞南墙不回头。   手头一穷二白,又想创业撬动杠杆,萧云徊获得锦湖批发市场的信息后几乎连夜奔赴,并迅速和当地一家工厂的老板签订小批量的批发订单。   地址留下,老板当天批量发至义乌,袜子比人启程还早,算是打开了锦湖的货物渠道。之后定期补货进新货,好维持生意的正常运转。   去锦湖补货的那一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宜放风宜搞基。萧云徊和林超,还有袁恒宇,三个人叫了一辆滴滴,从义乌直奔锦湖看袜子。   三个人在车上,萧云徊坐副驾驶,袁恒宇和林超各占据后排一左一右两个车窗位置,大写的不熟。   路上,萧云徊转过头去重新介绍:“这是林超,是我大学同学,和我一起卖烤串那个。你和人家说个你好。”   袁恒宇丝毫不看林超,目光直视前方、旁若无人,约莫一分钟后,紧闭的嘴唇挤出一句:“林超,你好。”   林超无语,但知道袁恒宇的情况,也不为难,只是调侃道:“不是,我和萧云徊一样大,怎么萧云徊就是哥,而我只是林超?”   袁恒宇似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心无旁骛地从旁边的书包中掏出耳机,准备带上。   林超怒极反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云徊,半开玩笑半说给萧云徊听的语气:“嘿呀,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难搞的吗?”   袁恒宇这才边带耳机边回应道:“林超,我要听英语了。”   林超:“……”   三个人风风火火到达锦湖,见到一袋一袋袜子被扎成一捆一捆再封装成炸药包形状,目之所及之处仿佛漫山遍野袜药包。   林超问萧云徊:“你上个月有生意吗?”   萧云徊轻轻一笑,得意地说:“没有我能带你来看货?我最近一星期每天能发几十双的货了,算上进货和物流的成本,按照每天发60双,每天也能挣个20、30块钱。我这还在上升趋势,之后要向在义乌那待了两三年的练家子一样,每天用推车拉着发货,那日子多有盼头。”   林超似乎被唬住了,惊叹道:“我以为你这个月网店一点收入没有呢,看你每天昼伏夜出的。以为你打算跟我卖几个月炸串就卷铺盖回家啃老。”   萧云徊哼了一声,自嘲道:“我哪来的老啃?”   林超见萧云徊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自知说错话,又陪笑说:“那既然你上升得这么顺利,你就慢慢干,从几双到几十,从几十到几百。我看咱们电商社区做得好的那几个人也没啥技巧,多点本钱铺货,天道酬勤。”他打算干了这碗心灵鸡汤将功补过。   萧云徊见袁恒宇在一边目视远方、仿佛严格考察市场,随口将话题抛向他,避免冷落:“小宇,你觉得呢?”   孰料萧云徊一根橄榄枝丢过去,袁恒宇一盆冷水浇下来:“横向铺货,指望天道酬勤,是不可能的。”   “嘿?”林超心想,小老弟你这是针对我吗?   袁恒宇虽然不会讲话,但萧云徊知道他一直在帮着自己做网店那些技术工作,倒想听听他的不同意见。于是萧云徊问他:“怎么说?”   问完这话,袁恒宇仍旧直勾勾地对来往的袜药包左右打量,没有丝毫要回答的意思。   萧云徊猜测袁恒宇没听懂这问题,于是换个方式问:“你为什么说我们不可能靠卖袜子发家致富?咱们社区里不是好几个人现在做挺大的?”   这话似乎终于问在了袁恒宇的心坎上,他开始振振有词起来,说:   “这些好只是暂时的。我这个月一直在观察数据,发现我们店铺现在获取流量的规则自然获取,以十四天为一个周期的下架和重新上架。”   “上架了会被分配流量并推送到前排,于是别人能看到我们的店,加上我们创店时间短,还刻意压价。而锦湖批发的袜子本身没有核心竞争力,流量的分配和价格优势就体现出来。我们这才能起来。”   两个大学毕业两年生被一个高中刚毕业生说得一愣一愣,一时间竟然无话。   “现在挖宝网的流量分配机制是算法。如果算法规则改变,有可能我们的流量就完全消失,店铺就相当于被自然屏蔽、淘汰下岗。我看挖宝网现在在推的直通车……”   “就是花钱买流量交广告费那个服务?”萧云徊接话道,不枉他这些天在认真学习挖宝大学的宝贵知识。   “对,”袁恒宇接着说:“这种服务的设置,就意味着流量规则引导用户走向付费,这也是当前平台和APP公司的主要盈利渠道之一。所以批发没有市场竞争力的日用品,无法天道酬勤,都有可能被行业或者平台的产业升级优化掉。”   “得得得”,林超感觉脑袋已经快炸,忙不迭打断袁恒宇,问:“有那么玄乎吗?咱不就图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所以,降价不是办法,量大管饱也不是办法,要拿到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还要跟得上行业优化的速度,才有可能真的发家致富。”萧云徊知道袁恒宇说的虽然遥不可及,但的确是真知灼见。   “是。”袁恒宇赞同道。   林超觉得有被排挤到。   傍晚时分,三个人又风尘仆仆回到义乌,林超和萧云徊忙着准备卖烤串,袁恒宇则回家处理当日的订单。   直到夜幕降临,萧云徊还忙着串菜的时候,袁恒宇穿着一条深蓝色篮球背心和黑色篮球短裤,顶着刚洗完的小短发,踏着拖鞋出来了。   “我来帮你。”袁恒宇朝着萧云徊走去,虽然看菜不看人。   萧云徊一边串菜一边嫌弃地叮嘱道:“夏天蚊子多,你穿短裤擦点花露水再来。”   “擦过了。”袁恒宇边回答边自觉地站到萧云徊的旁边,帮忙打下手。   林超忙着张罗架桌子椅子,一头大汗之际回头看见两位帅哥肩并肩站着串菜,仿佛一道充满劳动的光荣又靓丽的风景线,直接被闪瞎。   那晚生意格外好,林超不惧袁恒宇是个说话奇怪的怪胎,把他打发到前台送串充门面。他一边烤串一边抹汗,一边鸡贼地和坐在旁边的塑料板凳上休息的萧云徊搭话。   “我有点儿理解了。”他说。   “啥?”萧云徊被他的突如其来搞得一头雾水。   “你家小袁同学,有点东西。挺旺你的。”他逐渐深入主题。   萧云徊听了这话,心里隐隐高兴。   所谓自家孩子就是自己能嫌弃,别人得狠狠夸。   其实,相处这一个多月,萧云徊也发现袁恒宇这孩子不错:勤快、自律,虽然提的问题无比多,但办事很牢靠。   萧云徊来不及注意自己脸上泛起的一抹细微的笑,回说:“那是。所以说人不可貌相,何况他还考上了Z大,你可别小瞧人家。”   林超左手烤串右手摆手,连忙否认,说:“你的人,我哪敢小瞧?”说着,他突然面带狡诈,瞥一眼萧云徊起哄道:“说,这是不是你从老家带过来的小男朋友?”   萧云徊刚喝一口冰红茶进嘴里,被他一问,直接吓得一个机灵,饮料从嘴里喷薄而出。   远处袁恒宇正端着空盘子朝他们走过来,见萧云徊一口老茶喷在地上,悠悠正色道:“不要一边说话一边喝水,会呛到。”说完站起来,又从烧烤摊上拿了两碟点菜,悄然朝客人走去,徒留林超在后面啧啧啧啧。   “你没发现吗?他对你可是很双标的,”林超解释,“他叫你哥,不叫我哥。还有,他今天和我们说店铺的事,用的都是‘我们的店铺’,我寻思着,这不是你的店铺吗?”   林超坏笑着盯着萧云徊,继续说:“我本来真的没怀疑,直到他那个‘我们的店’一出来……单身狗直接当场毙命。所以你们是在开夫妻店吗?”   “不是”,萧云徊连忙反驳:“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他的脑回路和我们正常人不完全一样,你不能按常理推断。”他见林超不置可否,又补了一句:“他妈妈算是我半个亲妈,我理应对他好。”   林超似乎并未被完全说服,听见萧云徊这么严肃,语气也突然沉重了几分,接着话头说:“即便是,你也随时别避讳告诉兄弟我,毕竟——”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毕竟你和李博阳也闹掰那么久了,你如果真的碰上了喜欢的,兄弟为你高兴。”   夏夜晚风徐徐,到处充满烟火气。   “李博阳”这个名字却让萧云徊周围一下冷了场,不是吃一口冰镇西瓜那种唇齿之间遗留的沁人心脾的清爽甜,有点像冰镇汽水喝得太猛,咽下去一口凉,鼻腔和脑门还在气血上涌。   “我早就翻篇了。”萧云徊把玩着手上喝了一半的冰红茶塑料瓶,漫不经心地打破僵局:“我是说真的。当初不该因为他表现真诚献殷勤,就说试试。结果后来恋爱恋爱没谈成,三观问题倒天天暴露,朋友都不想做了。”   他漫无目的地浏览周边吃烧烤的客人,目光逐渐锁定在远处那个身着深蓝色篮球背心的少年。   只见少年一边安静地收拾刚付账走人那桌的残羹冷炙,一边不时挠挠自己的胳膊和腿,想必被蚊子咬得不轻。   萧云徊没忍住笑出声,林超这才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望见那个不可多得的壮劳力。   “就说让他擦点花露水出来了。”林超听到萧云徊轻声笑道,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对劲的酸臭味。   烤串收摊回家睡觉,萧云徊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方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刷过社交媒体。   百无聊赖点开微博,一个熟悉的账号映入眼帘,夹带好几天前发的简短但暧昧的信息:   “睡了么?”   【我说你】   【请你不要再】   【妈的,你烦不烦】   他在对话框里反复编辑了好几条,顿觉回复这种已经绝交的前任哥们的深夜撩拨信息实在太掉价,怕越回越纠缠不清,便索性删除、关机,倒头大睡。 第3章   恍恍惚惚许许多多梦。   奶奶抱着他,让他不要怪妈妈。奶奶的拥抱很温暖。   妈妈开门转身,让他不要恨自己,只是人生这样苦。妈妈的拥抱很短暂。   爸爸躺在床上说,亏欠你们太多。爸爸的手很冰。   萧星星手舞足蹈在他面前比划,自豪哥哥帮她打架,没人再敢欺负她。萧星星小小的,很需要保护。   李博阳在午夜的操场上对他表白,谈爱情谈人生谈理想。他恍惚记得自己对这个人有些好感,但怎么这些话似乎并不让他高兴。   梦境像海水飘飘荡荡,他被推到某个午后的秋千上,在小区街心公园百无聊赖盯着公共区标配健身项目看阖家团圆。有人问:“你为什么哭?”那人好像袁恒宇。   已经忘记是如何回答,只突然身心都沉下来。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是平静地降落在某个凉风习习的夜晚,某个满怀白日梦的炎热夏天。那种踏实,让人沉醉。   随后他听到袁恒宇说:“不要一边说话一边喝水,会呛到。”   “知道了,小宇。”虚空中自己的声音也随之飘过。   萧云徊被吓得一口大气没喘上来,猛烈地咳嗽两声,声响仿佛荡破天际,继而与胸腔发生共振,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由紊乱的喘息到平静的呼吸,萧云徊逐渐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耳朵里只有质量粗糙空调勤奋制冷的声音,羞耻和负罪感齐齐涌上心头。   再一回头,发现袁恒宇醒着,眼睛睁着,看情况应该是完整地观摩了他的做梦过程。   一时间千头万绪,萧云徊顿觉什么叫天雷滚滚,还是对方先打破寂静,问:“你刚刚做梦了吗?”   “不是,你听我解释。”萧云徊看见袁恒宇,做贼心虚地试图顾左右而言他。他转念一想,不对,袁恒宇又不知道我梦到了谁,索性摆烂不编了。   继而他又想起好像在梦里叫了袁恒宇的名字。于是他试探性地询问:“我刚刚,有没有说什么?”   “有,”袁恒宇倒是耿直,回答:“你叫了我的名字三次。”   “……你不要多想,我刚刚梦见来了两桌新客人烤串没人送,叫了三次你才来。”萧云徊强词夺理。   袁恒宇看起来并未怀疑,冷淡地“哦”一声,说:“我要继续睡了。”   萧云徊:“你好好睡,我去上个厕所思考一下人生。”   萧云徊躲进35度高温的厕所,坐在马桶上,闭门思过。他决定明天天一亮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撕碎林超。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有人夜不能寐,有人夜夜笙歌。萧云徊手托额头在高温的密闭空间内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只觉得周身上下已然快熟。   他心想,这玩笑开大了。我因为林超的两句话被搅乱一池春水,居然如此罗曼蒂克地梦到我赵阿姨的亲儿子,一个我上小学时还能直接把他抱起来颠的小屁孩,一个准男大,一个……平心而论确实相貌堂堂的小帅哥。   他困惑为啥和袁恒宇交往以来,频频梦见那些少年时期的陈年旧事,他内心挣扎、辗转反侧、猛呼罪过。   但那之后,似乎无事发生。毕竟袁恒宇本身就是个棒槌,梦到一根棒槌,棒槌不介意,他萧云徊为何耿耿于怀?   萧云徊想,一定是由于袁恒宇这小子满脑子都是奇形怪状的问题,问着问着,把他问到萧云徊的梦里去了。   他们所处的义乌青年创业园中有一对儿卖首饰的小情侣,看着比萧云徊大一些,两个人每天准时准点将卖出的首饰送到快递点,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   几次点头之交后,有时货物录入时他们会和萧云徊聊上两句,中心思想大抵是:恋爱七年,结婚不易。   袁恒宇私底下问萧云徊:“结婚证去民政局就可以领到,为什么天天在一起却说结婚很难?”   萧云徊答:“因为结婚并不是就结婚俩字而已,也不是只有民政局的一张纸,结婚涉及到买房、嫁妆、彩礼、酒席……各种人情世故。”   袁恒宇问:“既然两个人想结婚,为什么不能只要结婚,不要这些人情世故?”   萧云徊答:“因为也许房买不了、嫁妆彩礼不到位、酒席发生争吵,这婚就结不成了,爱也飘走了。”   每周二四六,快递点会来一辆货车过来拉送从这里发出的外贸订单。于是青年创新社区的人们能听见货车老板娘在下面扯大嗓子吆喝:“靠这边点儿,麻溜点儿!做事总慢吞吞的,有你这磨蹭工夫好几箱货已经拉完了!”   有时货车老板娘一边骂着,一边悉数这些年对货车老板这磨蹭的种种忍不了。   然后就会看见货车老板蔫蔫地稳坐司机位,大气不出,听着老婆数落,磨蹭地倒车、停靠,下车帮忙货物装箱。   袁恒宇问萧云徊:“婚姻中既然充满打骂和眼泪的话,为什么不离婚、分开过?”   萧云徊寻思,这问题也许是袁恒宇对自己原生家庭的不解。   他回想着他记忆里的袁振峰和赵钰萍,然后说:“可能是两个人之间有过不去的坎,分开了也未必过得去,可不就搭着伙等一个转机,结果一等,大半辈子过去了。”   烤串摊前不时聚集一群畅想未来的青年男女。每当夜幕降临,大家围坐一桌,便开始天南海北做梦,话题开端往往是“如果我有……”   袁恒宇问:“为什么他们要作一些完全脱离现实的假设?”   萧云徊回答:“人有时候啊,必须要用未来很远的那根胡萝卜的甜味儿,吊着一口气力,才能勇敢地踩进眼前脚底下那些坑。”   袁恒宇好像刚刚从什么静默星球被放出来一样,对这个世界的问题无穷无尽。   萧云徊答应他,只要袁恒宇别干那种,趁着人家夫妻吵架时上去问一句“你们怎么还不离婚”的缺德事,自己都竭尽所能好好回答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着,生意也逐渐有了一些进展。   他们的出租房坐落在义乌青年电商创新园里,到快递点也就是五分钟的事。萧云徊和袁恒宇每天送货时,不免从其他的创业者那里打探消息,也会和快递点的老板娘慧姐聊上两句。   萧云徊便知道了很多人不是到外地去进货,而是直接在1677上横向对比、直接批发,这批发价格比到锦湖去找老板拿货还要便宜个一两毛,而且发货地正是他们签单的地。如此一来,萧云徊的进货渠道稳了,选择也更从容了。   萧云徊建立了“爆款”概念。他会从1677上观察哪些袜子批发销量高,自己也跟着进这些款,销量竟然陡增。他还观察到,夏末秋初,一些厚袜子开始流行起来,船袜薄袜的销量开始下降,如此一来,他也跟着及时调整。   于是,萧云徊店铺里的第一款爆款袜子诞生了,单款单月销量几乎破千,还能带动其他款的销量。   他其实很奇怪为何这双普普通通的白袜子,只是因为上面有个运动品牌商标,就卖得这样好。无论如何,这对萧云徊这种才电商创业两个月的新鲜人,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   随之而来的,每天萧云徊和袁恒宇每天花费在电商创业的时间也在增加。   对比上次到锦湖,袜子的销量又增加了至少有一倍多,萧云徊不得不随时关注着客服,及时回应询单客户的问题。   袁恒宇则比之前要多花一倍的时间,填写处理订单上。   订单一遍处理,萧云徊一边填单打包。二人再一人一袋,扛到慧姐的快递点。   为了不耽误学习时间,袁恒宇索性一边听着英语,一边分发货,嘴里还振振有词跟读。所以说上帝给他关上了人际交往之门,还会给他开启时间管理之窗。   吃完晚饭萧云徊去烤串店开工,袁恒宇则再休息或者学习一会,有时也去烤串店帮帮忙。   萧云徊知道袁恒宇干得辛苦,他许诺:“小宇,等我的店生意稳定了,就给你开工资。”   袁恒宇回:“我已经都帮你记在账上了。等你稳定了一起给我结。”小子倒是一点不含糊。   去了慧姐那儿收发货几次后,一来二去便也熟悉起来。   慧姐有一个6岁的女儿小乐,刚上小学,成绩不错,乖巧可人,有时萧云徊和袁恒宇去收发货,小乐会格外热情地冲到门口,笑吟吟地说:“小云哥小宇哥,欢迎光临!”   慧姐怀着六个月身孕,她丈夫在杭州打工,有时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慧姐一个人操持一个家,经营附近片区的快递点,雇佣了两个临时工为她分发快递点的货。   萧云徊看她一个人操持辛苦,有时送完货会帮她一会儿忙,袁恒宇也跟着一起。   一次,他们帮着慧姐理货时萧云徊问袁恒宇,“你觉不觉得小乐有点像我妹?”   袁恒宇半晌没回答,萧云徊才想着他是不是对他妹没印象,打算提醒,下一秒两个人异口同声说:“萧星星!”   “她经常送你奶奶做的饭给我们家,还问我数学题目。”袁恒宇说。   慧姐见缝插针地问:“你还有个妹妹?”   萧云徊答:“是,她今年高三,明年也要高考了。她说她也要考到浙江来,帮衬我创业。我让她好好学习,别调皮捣蛋,就谢天谢地了。”   慧姐笑道:“妹妹都粘哥哥。”   萧云徊无奈极了,说:“没办法,谁让这孩子小时候还特别爱哭,我老怕她被人欺负。上了初中以后倒是古灵精怪起来。之后就没那么操心了。”   慧姐感叹道:“家里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好,你看我,老公长期在外地,什么都得自己来,当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萧云徊点头称是:“我奶奶也是这样把我和我妹拉扯大,不敢想有多不容易。”   “你爸妈呢?”慧姐问。   “我爸妈在我很小时就去深圳打工了,就留下我奶奶、我和我妹在家里。这一个老,一个小,都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自己当年又是个小孩,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现在长大了。”   慧姐“哦”了一声,半晌不知从何说起,又补了一句:“你很坚强。”   尴尬不过几秒钟,一个不合时宜又合情合理的声音插入对话,袁恒宇问:“慧姐的快递点每天能有多少单量?”   相处将近两个月下来,慧姐似乎也已经熟悉了袁恒宇的套路,并未因为他话锋一转而不适,直白回答:“这个片区好,因为是青年电商创业中心,单量都很固定,能有几千单,而且这一年明显感觉越来越多人用电商了,单量一直在增长。”   袁恒宇又问:“每一单的单价利润能有多少呢?”   可能是顾及到他们也是自己的客户,慧姐没有说具体数字,回了个大概:“收件高,发件低。像这里做电商的年轻人多,我们收件的数量也多,就很不错。”   萧云徊轻声作势袁恒宇:“你,别问了!”   袁恒宇不再追问,相处两个月下来,这种默契还是得有。   萧云徊冲着慧姐抱歉,说:“姐,小宇给你添麻烦了。”   慧姐连忙否认,反而说:“他帮了我很多。”又含糊说起她第一次和袁恒宇的交集,好像是她肚子大了,不方便捡地上的东西,袁恒宇路过就给他捡起来。   袁恒宇在一旁补充:“路上见到有人需要帮助要助人为乐。”   萧云徊能想象赵钰萍一遍一遍教育袁恒宇这个简单道理的样子,忍不住笑。他继而又感叹:“慧姐你真是女中豪杰!”   慧姐被他俩逗得乐了,得意起来,炫耀道:“还不止呢,我自己还在挖宝网上经营了一个母婴店,从1677进货,随缘卖一些婴儿儿童服饰。这不,”她示意自己的肚子,说:“我家小乐,和肚子里这个,都能用上。”   袁恒宇又来:“母婴儿童服饰利润空间大概有多少?”   萧云徊要无语了,作生气状又喊了一声:“袁恒宇!”   慧姐哈哈大笑,忙说没事儿:“母婴比袜子要高,但量肯定走不到那么大。不过我本身是妈妈,我更知道客户需求,也能方便我自己。”   后来,慧姐又说了很多生活琐事,可能很久没人愿意这么听她说话了。比如小乐上学的名额,小乐学校的保险,学区房政策和保险缴纳政策,夫妻分居、父母养老、孩子学习辅导问题,应有尽有,好不沉重。   回家的路上萧云徊对袁恒宇感慨:“慧姐真太不容易。”   袁恒宇冷不丁来一句:“母爱真伟大。”   萧云徊噗嗤一笑,觉得他人小鬼大,问:“你从哪儿学的?”   袁恒宇老实回答:“电视上和书上都这么宣传,”他又补充,“我妈也对我很好。”   萧云徊忍不住唏嘘:“唉,多少母亲都是为了孩子活一生。我妈是为自己活一生。也不知道谁是对、谁是错,怎样更轻松。”   袁恒宇自然听不懂他这种发人深省的思考,但还是正儿八经地回复道:“我没和你妈打过交道,不方便评价。”   萧云徊时常被袁恒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逗乐,这次当然也是其中一次。   从小到大,他见他妈薛伊宁的次数不多,但不知奶奶和爸爸为何这样好,总是说妈妈很爱很想他和萧星星。   家里的事,在李博阳和他表白后,他提过一嘴。李博阳不痛不痒安慰,你别想了,孩子总归要多体谅些父母,咱不是好好长大了吗?   看着他当留守儿童的左邻右舍,背地里可怜他和萧星星有人生没人养都可怜到萧云徊的耳朵里,表面见着还得客套问一句,你妈妈今年过年回家吃年夜饭吗?   好在袁恒宇不是这样,萧云徊不用担心从这人嘴里蹦出一句人生大道理,要他故作坚强回怼,刀子不刀在你身上你是不知道疼。   他不懂他,反倒像是懂了他。 第4章   夏天过去,秋天到来。   叶子不再像过去两个月一样无声无息,安稳地挂在树枝上,而是随着夕阳西下的一阵徐徐吹过的轻风,摇晃着沙沙作响。   秋天到来,袁恒宇同学去杭州的学校报到了。   他前一天还在列举一二三四给萧云徊科普义乌生活指南,比如每天早上在小区公交站口西边走五分钟的那家店的肉包子肉新鲜,小区外一排门店的那家油条和烧饼炸得好吃。又比如,紧急药品摆放的位置,甚至连南方潮湿拖把切记挂在阳台上晾晒这种细节知识点都不容错过。   萧云徊才惊觉他到义乌的两个月几乎没有自行倒过垃圾。   更可怕的是丧失一个勤奋加有条不紊的壮劳力之后,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儿那种手忙脚乱。   袁恒宇同学离开的第一天,萧云徊提前早起,点开自己的挖宝网卖家系统,已经赫然有近百单待发货等着自己。   他连忙光速刷牙洗脸,还来不及回忆到底哪家的豆浆好喝哪家的烧饼更脆,就搬着小板凳到仓库间开始分发货单。   货单上的收件人地址要一个一个填,过去都是由袁恒宇代劳,而萧云徊可以在一边流水线将填好的订单和响应的包裹整合起来。   轮到自己挨个填写,萧云徊这才发现这活儿相当费手。吃个早餐的时间都腾不出来,萧云徊小心填写、认真检查,再将货单根据地区分门别类。光干完这些,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紧接着的订单还在陆续产生。   这边忙不迭填订单,那边还有消费者在询单和售后,主打一个分身不暇。   等填完这批订单,就要开始根据货品分类包裹。   袜子订单一般是组合多双,黑白灰、全黑、全白,彩色,短袜还是中筒袜。根据顾客的组合,自己再把相同类别的袜子分组,放上快递货单,和相应的包装。   分好类后,再包装好货物贴上快递单号,装进编织袋。   萧云徊就这么按部就班折腾,几乎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填单、分类、包装、装箱、收拾,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   他把货装到编织袋,一共分作三趟,才把当天的袜子全部扛到慧姐处发掉。   慧姐见只他一个人来,连忙问:“今天小宇第一次缺勤啊?”   萧云徊回道:“对,他开学了去上大学了。”   慧姐十分惊讶,不舍地问:“以后看不到他过来了吗?”   萧云徊被问得一愣。他也不知道袁恒宇还会不会再回来,只得老实作答,反倒是慧姐在那边唏嘘不已。   送完货回到家,他才回过神来家里变得很冷清。   袁恒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一些日常衣物、几本数学和英语书、两双板鞋,家当简单,走的时候倒也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是两个人同住两个月,一起去超市,添置了很多新鲜的生活必需品:洗发水、沐浴露、牙膏、牙刷、洗手液、厨房洗涤剂、洗洁精、卫生纸,等等,满满当当,让生活变得好似很充实又很容易。   现在只有萧云徊一个人用。   厨房的灶台上还残留着前两天喝酸奶留下的酸奶瓶。袁恒宇爱干净,还瓶子之前会把这些酸奶瓶接水泡好再擦干晾晒。   现在需要萧云徊自己去还。   袁恒宇走的头一天晚上还去烤串店帮忙了,回来已经大半夜,袁恒宇还在面不改色科普义乌生活指南,萧云徊觉得又烦又闷,烦的是不可否认他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离愁别绪,闷的是袁恒宇一如往常,离开萧云徊的出租屋去杭州读大学,就好像离开床去趟厕所一样随时出发。   但袁恒宇也没有什么错。   虽然最初答应赵阿姨的请求时,以为创业带着一个男大生弟弟会麻烦不少,但回首过去两个月萧云徊不得不承认,袁恒宇照顾了他许多。   他在百忙之中花了很多时间给袁恒宇解释关于他对这个世界的各种不明白,袁恒宇也有好好做家务和免费打工。   萧云徊累了大半天虚脱地仰面挂在工作椅上,感觉身体很累,时间很慢,周围很静。   “恕我直言,”晚上在烧烤摊上林超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现在的样子有一点点像失恋。”   萧云徊气急败坏,吐槽道:“想太多。袁恒宇走了后我一个人躺大床,四仰八叉极度舒适!”   “呃,我好像没提你家小袁同学,”林超无语地说,还反将一军,奸笑道:“所以你俩还睡一张床?!野啊兄弟。”   萧云徊无奈地解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爽主要因为这小子劳动点确实点满,少了他以后我今天忙得够呛。想到以后生活质量直线下降,还不能心情不好一下?”   林超显然并不接受萧云徊这套说辞,反而长驱直入:“想他就发个微信问问呗?只是异地,又不是分手。暧昧期也可以主动出击。”   “我……”萧云徊还想狡辩些什么,想想,算了,这两个月在林超眼里袁恒宇已经是萧云徊板上钉钉的绯闻男友,多说无益。   但的确是,他作为哥哥,有义务关心一下邻居弟弟的开学报到情况。他借着把烤串端给客人的空档,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机警地避过林超的观察,掏出了手机。   打开微信,发现居然有两条未读,来自袁恒宇,半小时前。   “哥。”   “我报到完,一切安顿好了。”   萧云徊忍不住骂出国骂,莫名其妙心突突跳,嘴角轻轻一扬,想,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一切还顺利吗?最近是不是会很忙?】   【宿舍还适应吗?】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回复。然后手机揣兜里,跑回烤串摊服务。   林超见萧云徊在远处掏了掏手机,回来就身轻如燕,只得欲言又止,不便多说,毕竟兄弟就是用来包容的。   约莫过了几分钟,袁恒宇的回复来了。   “会有一些杂事。”   “宿舍是四人间,室友们很热情。但我还记不住谁是谁,我这周会尽量给他们设计特征。”堪称标准的袁恒宇式回答。   接着他又问:“今天销量有多少?你忙不忙。”   萧云徊无语,他应该给袁恒宇封一个创业标兵。   【不到两百单。现在秋天的厚袜子也开始卖起来了。】   【别说,你不在了以后,我今天简直忙疯了。就四点多休息了不到一个小时,又来摆摊了。】   【还是有你帮忙的时候好。】   袁恒宇秒回:“我有空就回去帮你。我有两套衣服放在家里的衣柜,都没带过来。”   萧云徊有点高兴,打算调戏一下。   【话说,你今天报到这么忙,怎么想着给我发信息?】   “你让我安顿好了给你发信息。”袁恒宇的答案错得十分经典。   【……不和你说了,我去忙了。】这是一条有情绪的信息。   “好的,哥。”袁恒宇还是那么听话懂事。   在烤串摊热气搅动的模糊空气中,林超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在吃烤串的人群外发微信,时而轻松快乐,时而无可奈何,时而愤怒国骂。他不知道萧云徊又在发什么疯,但暗自想,这可能就是他这只单身狗不懂的,即将萌芽的爱情的烦恼。 第5章   林超很迷茫,这种迷茫不光关系到他的好兄弟天天和小暧昧对象在他面前秀恩爱,还关系到他的烤串店是否能支撑起他的创业梦。   自从天气渐渐转凉,烧烤摊的生意不如夏天时火爆了。林超除了进货摆摊,其余的时间开始思考人生。   “你说你现在当拼命三郎,一天创两份业。我就做这么一份,是不是太不上进了?”他认真咨询萧云徊的意见。   “我是不介意你入股我的网店,但我现在也挣不到什么钱,你好好考虑考虑。”萧云徊倒是非常乐意拉好兄弟入伙:“而且你看我们社区这一块那么多和我们一样大的创业青年,卖各种消费品,你可以多和他们聊聊,看看有什么好项目。”   林超点头称是:“我最近倒是确实有在观察,想要不也开个网上店铺,增加一些机会。”   萧云徊提议:“或者你可以考虑考虑母婴?我上次在慧姐那儿听说利润不错。”   林超连忙拒绝:“我一个连对象都没有的大老爷们,让我做母婴,简直完全没优势!”他又补充道,“而且我们上次去锦湖,也没看到有人批发母婴。”   萧云徊开始分享经验:“这你得上1677去看看。那里有各种批发价商品,好多都是浙江这边生产,还有横向对比。你上去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   林超侧目道:“哎哟,当了两个月电商店小老板,说话都不一样了。生意经一套一套的。”随即又调侃萧云徊:“果然有小帮手就是进步神速。”   对林超的瞎起哄,萧云徊已经见怪不怪,他这才想起这会该收到袁恒宇发的微信了,连忙点开手机。   “哥,我洗漱好,现在躺下了。今天班主任选我当班长,我拒绝了。”袁恒宇发微信和他分享今日趣闻。   每日趣闻分享机制的起因,是那一晚两个人发完微信后,袁恒宇直接杳无音讯一周。虽然萧云徊每天起早贪黑创两份业,但那一周划手机点开微信检查微信未读消息的次数数不胜数、惨不忍睹。   萧云徊心想:说好的有时间就回来帮忙呢?说好的对网店的关心呢?全部石沉大海,哼。在终于忍无可忍之际,他给袁恒宇发了一条微信。   【臭小子,最近干嘛呢?】   过了有半个小时,袁恒宇回:“最近白天都在上课,晚上回来又要写作业,我还找了一个家教做兼职,挺忙的。有空了就回去看你。”他的专业是人工智能,专业如其人,所以刚开学估计就没什么空闲。   “店铺现在生意怎么样了?”袁恒宇问。   【挺好的,还是每天能有小200单。我算了下,如果能稳定有这个利润,义乌消费又不算高,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很快能存下钱来。供萧星星读大学和日常开销就很从容了。】萧云徊对袁恒宇上来就问生意有些不满,但还是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离实现梦想又近了一步。”袁恒宇鼓励他。   过了一小会,在界面上一阵反反复复的“正在输入中”后,袁恒宇的一句话引入萧云徊眼帘:“最近总会想到你。”   萧云徊一乐,心想你小子还不算白眼狼,连忙问:【想我什么了?】   袁恒宇回答得一板一眼:“有很多个画面。但是我到了睡觉时间,不宜长篇大论。回去我再和你说。”   萧云徊被袁恒宇逗得噗嗤一笑,吓得当时在旁边的林超以为要活见鬼。   袁恒宇高中毕业时朋友都没有一个,除了父母以外从未和人朝夕相处过,这次两个月和萧云徊亲密无间同吃同睡同劳动,思念一下也是很正常的,萧云徊自然不会多想。   他忍住继续调戏袁恒宇的冲动,迅速转移话题,抛出新问题,循循善诱之:“那既然你想我,为什么不给我发微信?”   “想你就要给你发微信吗?”袁恒宇回答得理直气壮。   【如果你想一个人了,而这个人刚好也会想你,那你想他联系他了,他会很高兴。】   为避免产生歧义,萧云徊进而又解释道:【就像你去上大学,赵阿姨在家肯定很牵挂你。如果你也会想她,你要给她发微信告诉她。这样她以后就会欣慰地和我奶奶说,我的儿子长大了。】   “好的。”袁恒宇回复:“那我以后哪天想你和我妈了,就给你们发微信。”   于是,从那天开始,萧云徊几乎每天收到袁恒宇的微信。   【所以呢?为什么拒绝当班长?】萧云徊好奇袁恒宇为什么不想当班长。   “不喜欢。和人打交道,麻烦。”袁恒宇回,“还是学习好玩。”   萧云徊轻笑,想,臭小子,仗着你长得帅成绩好为所欲为啊。又觉得这就是袁恒宇会做的事。   袁恒宇在义乌陪了两个月,后又走了两个月。萧云徊好像渐渐适应了没有他的生活。   订单在那之后又成倍增长,到了秋天,厚袜子的售价更高,而且没有凉鞋选项,营业额比夏天那会儿还要好。   萧云徊还是每天早上起床,写单、分单、包装、送货,晚上去烤串店卖烧烤。   由于熟练度变高,他做事越来越有效率,虽然单量变大,但每天能休息的时间变多了。   他掐指一算,如果生意能稳定维持,他不到三个月的营业利润也能供萧星星读上公立大学一学期,何况现在还在上升期。日子真有奔头。   和袁恒宇一起去买的那些生活用品,渐渐都快消耗完了。只有袁恒宇的一条黑色衬衫一条短袖T恤,直筒牛仔裤,还静悄悄躺在衣柜的角落里。   义乌的出租屋里,袁恒宇的痕迹越来越淡。   萧云徊每天送完货以后,会留半个小时帮慧姐干活儿。   下午五六点的时间,当天从外地来的邮件已经基本归类上架并且被人领走,萧云徊只需要帮慧姐帮过来寄件的人登记身份、邮件扫码,再确认包裹正常、分类即可。慧姐也能趁此机会休息休息,顺便吃饭。   因为萧云徊招小孩子喜欢,小乐和他很谈得来。他常常一边帮慧姐处理寄件,一边和做完作业的小乐斗嘴。   慧姐开玩笑说,萧云徊这么懂事能干,不如来帮她一起做。   萧云徊倒还认真帮林超跟慧姐打听了创业的项目。   慧姐给出了宝贵的建议:她这个物流点,左右有五六家量比较大的挖宝店铺卖家,项目几乎都是日常的消费品,比如低价的衣服、鞋子、包包,手工艺品。   义乌以小商品市场著称,但那些正式入驻到创业园的公司化、有摊位的商户,很多都在浙江各地农村建厂,走批量生产。   一般来说,义乌小商品的规模化经营有两条渠道,一条渠道是出口给国外,这个利润就相对丰厚。另一条渠道是以批发的方式内销给国内的厂家。这些厂家批发后通过自己的品牌贴牌以更高的价格卖出。   规模化经营的弊端就是前期成本投入过大,资金回流周期也比较长,而且联系到自己的销售渠道也需要建立社会关系。   非规模化经营,就是像林超和萧云徊这样毕业不久的创业大学生。他们手头上资金不多,倒不如零成本从挖宝网做电商开始,在1677上进货,走所谓的轻资产一件代发。或者像萧云徊之前一样,找到锦湖这样的固定供货厂家,通过累积销量,靠建立“爆款”赚得第一桶金,再从长计议,像袁恒宇当初说的,累积实力,纵向升级走规模化路线。   “不过,你已经是我见过的起步比较快的年轻人了,”慧姐鼓励萧云徊说:“其实在义乌,从零开始,卖袜子、卖衣服还是小首饰都一样。都不是质量很好的东西,大家用一用就换新的,所以我们就走量。量大了,虽然单件上的盈利不高,但架不住多。就像你卖袜子,每双袜子只能赚几毛,但一人就买二十双呢?积少成多!”慧姐不吝于分享她的经验。   萧云徊听得饶有兴致、颇有收获。   慧姐还特别强调:“现在国家鼓励大家创业,电商又是风口。大学生创业政策特别好。今天下午你见到的那对儿也拎着两个编织袋过来的小情侣,他们卖首饰。听他们说过他们报名参加过大学生电商创业的比赛,还有奖金呢!你多打听打听!”   萧云徊直点头,觉得自己目前方针路线都挺好,剩下的就是不忘初心坚持到底了。 第6章   袁恒宇说周五就要回义乌了。   一整个周,萧云徊都有一丁点心花怒放。   他提前把出租屋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去超市斥巨资买了一堆他想象中袁恒宇这个年纪喜欢吃的东西,哪怕袁恒宇之前没在他面前吃过。   他通知林超,说:“袁恒宇这周末要回来。”   林超面无表情、点头称是,内心吐槽道,你这周每天勤奋得跟老黄牛一样,乐呵呵的跟喜鹊一样,傻子都看出来了。   周四下午,萧云徊还在收拾当天的货,突然接到慧姐的语音电话。他接起,里面传来小乐的声音:“小云哥哥,你快点来,妈妈好难受。”   萧云徊一听,就猜测可能是慧姐的肚子出问题,算了算慧姐怀孕才八个来月,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连电话都得小乐来打。   三分钟跑到快递点,发现平时慧姐平时站的柜台处站着的是小乐,而慧姐因为不舒服在快递点里屋休息。   小乐见到萧云徊,赶紧陈述情况:“妈妈吃完午饭就说肚子不舒服,我问妈妈要不要告诉爸爸和舅舅他们,妈妈说不用,休息一会就好。可是我看妈妈好不舒服。”   萧云徊站在里屋门外,迟疑一下,敲敲门,问:“慧姐,我是萧云徊,我方便进来吗?”   只听里面发出一个虚弱的女声:“快,快!”   萧云徊知道情况紧急,赶紧推门进屋,看见慧姐斜倚在床上,面色惨白。她见萧云徊进门,赶紧说:“快,快送我去市医院,我羊水破了,情况紧急。”   萧云徊赶紧打电话约车,一边手忙脚乱边安抚小乐边扶起慧姐准备出发。   慧姐一边难受,还不忘一边嘱咐小乐:“别乱跑,你在家待着,一会我让萧云徊哥哥通知爸爸舅舅。你做完作业早点睡觉……”   小乐边听边眼泪汪汪点头,担忧地问:“小云哥哥,我妈妈会有事吗?”   萧云徊连忙安慰:“不会的,你妈妈会抱着一个小宝宝回来的,你放心吧。”小乐很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压抑不住地哭得哼哼。   到了医院,和妇产科的医生一说情况,判定早产,马上被一路推上绿色通道。   慧姐一边赶着去生孩子一边还抓着萧云徊的手一件一件事叮嘱:   “你先帮我给我老公打电话,他在杭州,晚上七点多该下工了,能接我的电话,让他赶紧赶回来。”   “再给我娘家打个电话,让他们那边来个人接应。”   “快递点的钥匙交给你,一会我进手术室麻烦你回去一趟,没人回去,小乐肯定不会走。天黑了她一个小姑娘在那我担心。快递点这两天没人负责,得麻烦你帮帮我,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要有负担,回头我给你结账。我会尽量叫我弟弟去帮你,钥匙放在你那里。”   “住院费你帮我交一下,出院了我都会还给你,你放心。麻烦你了。”   萧云徊握住慧姐的手,只觉得她的手越来越冷,自己的手也越来越冷。直到被关在妇产区门外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抖得厉害。   不一会,萧云徊正拿起电话准备通知慧姐的家属。一位医生打开门把他请到一间办公室,开始宣读手术注意事项,以及孩子刚出世因为早产可能涉及抢救项目,并强调如果是家属的话,可以签字。   萧云徊连忙问:“我是她朋友,她因为早产家属都还在外地,请问可以先不签先手术吗?”   医生冷静地说:“不签做不了手术,”继而他又补充道:“不建议非直系家属帮别人签字,否则出现事故你要承担责任,扯不清的。”   萧云徊急了,来不及多想,直接对医生说:“我签!”   他着急忙慌签完字,一边给慧姐的丈夫和弟弟打电话,一边冲下楼缴费。   听到对方说押金三万,萧云徊虽然知道慧姐会把费用还给他,还是攥着自己在小互联网公司打杂两年每个月省吃俭用存下的不到七万的银行卡,紧了紧,再英勇地交给了医院收银。   69858-30000,余额:39858。   看到数字时,他心里不免一阵恍惚。但他立即想起慧姐的第三条嘱托,连忙打电话给林超:“你现在赶紧到市医院来。快递点的慧姐,她早产了,人在医院,你过来接应着。我回去照顾一下她女儿。”   林超正准备开始一天的辛勤劳动,各种烤串已经如列队般横陈开来,他对着电话大骂:“不是,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随时给我惊吓!我马上要上班了!”但还是一边迅速将烤串们收拾回屋,一边问具体市医院的哪里、几楼,要干什么,然后回说:“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你先等等,别慌。”   萧云徊其实可以直接让林超到快递点照顾小乐,但他有些担心,一是林超和小乐几乎不认识,小乐又比较敏感;二是刚刚他见着小乐惊恐万分的样子,他知道得安抚安抚,小乐能听他的。   回到家附近,他顺道打包了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他不止一次见小乐吃过。   果然,知女莫若母。他回到快递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收发快递的人潮也逐渐散去,小乐一个人站在她妈妈平时收发货的位置上一边抽一边仍在小声掉着眼泪。   她见着萧云徊,连忙一把跑过去抱,小声哭几乎要变成委屈地大哭,只是问:“哥哥,妈妈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妈妈去哪里了?”   萧云徊蹲下搂着她,任她趴在自己肩膀上倾泻着忧虑,像小时候常常安慰萧星星那样,说:“小乐的妈妈现在已经进手术室啦。你乖乖吃完这碗面,等明天你睡醒,就可以见到爸爸和舅舅啦。再过两天,妈妈也回来啦。”   小乐问:“真的吗?不是骗我吗?”   萧云徊很笃定地说:“当然不是!哥哥从不骗人!”   小乐这才开始心不在焉地吃面。吃了半碗,她慢慢止住了哭泣,邀功似的说:“你和妈妈去医院后,我一个人在这里像妈妈那样工作了一会。哥哥,小乐会帮妈妈的忙了。”   萧云徊知道小乐指的是帮来收寄件的人扫码、确认身份、给包裹贴快递单。   以前小乐会缠着慧姐学她干活儿,他也不知道小乐有没有出错,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摸摸小乐的头,说:“小乐真棒,你是你妈妈最棒的孩子。”   小乐回:“妈妈很辛苦,我要早点学会帮妈妈的忙。”萧云徊听得有点心疼。小乐又试探性地问:“小云哥哥,我可以不回去睡觉吗?我一个人睡觉,好害怕。你带我去医院等妈妈吧。”说着她抓住萧云徊的手臂,人小、力气很轻,但不放手。   萧云徊不敢忘记慧姐嘱咐他让小乐晚上好好一个人休息不要影响第二天的学习,但他看着小乐殷切的样子,想着也许小乐到医院能看到爸爸和舅舅,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不安。   天人交战一分钟后,他牵起小乐的手,说:“走,哥哥带你去找妈妈。”   萧云徊带小乐赶到医院时,慧姐还没从产房里出来,但小乐的爸爸已经等在外面。   小乐见到爸爸,马上挣脱萧云徊的手扑向爸爸,趴在爸爸怀里暴风式哭泣。   萧云徊闪回起小时候爸爸从深圳回来,萧星星也是这样冲向爸爸。   他们的爸爸萧成东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嘴角总挂着浅浅的笑,拥抱他们时却很用力。   旁边的林超要被这一幕感动哭了,用手肘怼着萧云徊的胳膊对萧云徊说:“兄弟,这世界真美好,是吧?是吧?”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到医生叫着慧姐的名字,喊家属。   几个人一起凑到医生跟前,听取声声嘱咐。猝不及防地医生指着小推车对着慧姐的丈夫说:“看看你女儿。”   慧姐丈夫边看边露出慈爱的笑,又对小乐说:“你看看你的小妹妹,以后你有一起长大的姐妹啦,小乐。”   小乐看了一会儿抱住爸爸,说:“她看起来丑丑的,嘻嘻。”又问:“妈妈快出来了吗?”   慧姐丈夫有耐心地回复:“小乐像我,妹妹像妈妈,以后也会和小乐一样漂亮。一会妈妈就出来了,一会舅舅也要过来了。”   小乐抬头望向爸爸,相信地点点头,看起来已经完全从不安中走出来了。   正说着,慧姐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了,状态已经接近筋疲力尽。但她还是很高兴看到丈夫的到来,牵起女儿的手,又牵起丈夫的手,百感交集。   几个人跟着被推的病床走,慧姐一直向萧云徊道谢,萧云徊这才知道要是再晚点送医院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回去的路上,萧云徊问林超:“咱们今天算是做了一桩大好事吧?”   林超则春心大发道:“甜,太甜了,上天能不能赐我一个老婆,让我原地结婚!” 第7章   萧云徊没想到,袁恒宇周五傍晚就到回义乌了。   那天他格外忙碌。头一天因为慧姐早产,他已经拖延了一天的发货时间,鉴于挖宝网有对48小时内发货的强制要求,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起来处理前一天的遗留订单。   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地连轴转了差不多超过十小时,终于至少把当天下午两点前的订单全部处理完成了,想着剩下的明天袁恒宇回来能搭把手。又风驰电掣地去慧姐的快递点帮她开张。   他本来琢磨,袁恒宇白天都有课,得晚上到。孰料袁恒宇猝不及防地杀到快递点去找他。   袁恒宇其实当天下午确实有课,他头天在微信上听说慧姐早产,估计义乌会需要人手,才提前半天赶了回去。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副暴风骤雨过后的架势,那些订单、包装袋和一些使用过废弃的胶条还来不及处理,可见主人有多繁忙。   袁恒宇打开萧云徊的店铺,像往常一样,熟练地处理当天下午后续的订单。直到一个多小时候以后,又集齐了一大编织袋的袜子,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出租屋,才扛着编织袋去快递点找萧云徊。   久别重逢分外眼红。   萧云徊暌违两个月再听到他叫“哥”的时候,袁恒宇身着深蓝色帽衫卫衣外套,内衬一件浅灰色柔软棉质衬衫,和一贯的直筒宽松牛仔裤加黑色板鞋,出现在隐隐约约泛橘黄的自然柔光里,夕阳一半在门内,一半在门外。   “小宇!”   萧云徊才回应了一声,一时无话,就听见小乐在旁边嘻嘻笑,问:“小云哥哥你害羞了吗?”   小乐又转头对袁恒宇说;“小宇哥哥,小云哥哥和我妈老说起你。”   萧云徊还来不及解释,小乐又当漏勺:“他们说你干活勤快又认真。”   袁恒宇一边附和小乐:“我确实是。”一边已经幽幽地走到货架旁,帮忙理货。   帮慧姐整理了百分之八十头天和当天的货件后,萧云徊和袁恒宇又和林超相会在烤串店。   林超见到袁恒宇,也格外高兴,绘声绘色讲他和萧云徊昨天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人于水火之中,如何在医院看久别重逢,慧姐的新生儿如何弱小又如何顽强地破壳而出,时不时还问袁恒宇:“小袁同学,你说,这画面不美吗?”   袁恒宇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在神游,但还是夸:“哥和林超都是助人为乐的好人。”   到了晚上十点多,林超好似突然良心发现,他鬼鬼祟祟问萧云徊:“你家小袁同学是不是周末又要回去了?”   “是,他就回来一个周末。”萧云徊认同。   “那你这两天别来烤串摊了,你陪陪他。”林超很识大体:“最近天冷,室外没什么生意,里面我忙得过来。”   萧云徊拒绝,说:“没事,他又不是就回来这一次。烤串店也有我的份,我不能说偷懒就偷懒。”   林超较真起来,右手顶着萧云徊眼神好似要慷慨就义,左手拎着两根还没开烤的烤串正色道:“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这是来自单身狗的诅咒!”   萧云徊被他逗得又好笑又无语,忍不住吐槽道:“滚吧你。”但想想也没必要推辞,便召唤远处正在帮忙端茶送水的袁恒宇,两个人提前早退回家。   两个人都洗漱完,萧云徊坐在他平时填单的工作椅上,长袖T恤松松垮垮搭在身上。他看着袁恒宇套上自己留在屋里的T恤和一条新带来的纯棉运动睡裤,刚吹干的短头发一条毛巾擦完就几近半干。   萧云徊叫住袁恒宇,说:“过来让我看看,小宇这两个月变样没。”   袁恒宇听话地走到萧云徊跟前。萧云徊端详着,说:“好像瘦了点。”   袁恒宇回:“军训了半个月。”   萧云徊说:“好像反而白了点。”   袁恒宇回:“夏天过去了。”   萧云徊又说:“话好像还是那么少。”   袁恒宇又回:“但是你的话都会思考后认真回答。”   也许因为气氛实在暧昧,萧云徊察觉到了,可能连袁恒宇都察觉到了。   恐怕是与生俱来从未应对过如此场景,袁恒宇于是从隔壁房间捡了张凳子在萧云徊旁边坐下,目视地板,开始低头沉默不语。   “那个,”萧云徊赶紧找补:“上回你不是说,你在学校里会想到我,想我什么了?你还没告诉我。”   “哦,”袁恒宇身体没有动,只是轻微点点头,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我之前说过回来要告诉你的。我那天后来睡觉前认真梳理了一下。”   “嗯?”萧云徊掩饰住些许上扬的嘴角,示意袁恒宇继续。   “开学前和你一起工作,每天都挺忙的,最近我们店的销售量一直在涨,我就会想,不知道新的一天生意如何、销售量达到多少,这个点你会不会忙不过来,早餐会不会懒得买,午餐是不是又点外卖,晚餐是不是跑到烤串摊和林超一起解决。烤串店生意如何,每天是不是还得熬得挺晚……”   本来还猜测这根棒槌能如何说出一些牵肠挂肚的话语,事实证明想太多,人家只关心吃喝拉撒。   不过,萧云徊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出门在外,谁不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小兄弟关心关心自己。他调皮地冲袁恒宇眨眨眼睛,想逗逗他:“就这些?还有没有?”   “确实还有。”袁恒宇倒挺老实。他也不看萧云徊,仍旧眼神涣散、视线弥漫在地板,继续说:“我不在,没人在你睡觉时给你盖被子。”   “什么?”轮到萧云徊傻眼了:“你还给我盖被子了?”   “你睡觉时不老实,动静大,我睡眠浅,老被你吵醒。有时醒来看你毛毯已经踢到我这边,肚皮露着睡成大字型,我帮你盖上。”袁恒宇好像在抱怨,又好像在无奈。   萧云徊听不出他的潜台词,下意识调侃道:“你不是最讨厌人碰你,我睡觉拳打脚踢弄醒你,你不提醒我,还给我盖被子,可真以德报怨。”   “不会,”袁恒宇说得很干脆:“现在身体好像完全不会排斥你了。”   在他们来义乌前,赵钰萍有和他简单交代过,这属于自闭症的亲密接触障碍。袁恒宇不喜欢像同龄男孩一样和其他人勾肩搭背,赵钰萍请他多担待。   赵钰萍还说,这样的孩子也不喜欢眼神接触,所以袁恒宇好看归好看,不论放在哪个场合里都目光涣散、显得心不在焉。   萧云徊沉思一会,问袁恒宇:“如果你不讨厌我,你会乐意和我对视吗?”   “对视?”这个问题似乎让袁恒宇毫无准备,他维持着原本坐姿,低垂的眼帘连带着浓密的睫毛,堪堪抬起些许。   “如果你不讨厌这人,”萧云徊见袁恒宇有一丝动容,将椅子朝靠近袁恒宇的方向腾挪半步,问:“会想试试和这人对视着交流吗?”   空气仿佛静止一般,袁恒宇不知在思考还是在放空,行动和语言系统同时怠工,唯有雨刷一样的长睫毛依旧规律地动作。   时钟滴答、滴答,滴滴答答,好似过了许久,袁恒宇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幻化为另一口气,悄无声息被他咽了下去。   萧云徊捕捉到这一切,瞬间吃下熊心豹子胆,直接两只手捧住袁恒宇的脸,引导道:“你现在,试试,看着我。眼睛对眼睛。”   袁恒宇童年几乎完全不会与人眼神交流,直到不断地康复和干预后,才慢慢有了观察外在事物的能力、交流的能力和说话的能力。   只是不爱和人对视早已成为他习惯的一部分。整个高中时代,他和老师说话看讲台、和同学说话看作业本、一对一说话看对方头发或衣服,多人交流直接放空入定。   袁振峰和赵钰萍也会教育他,与人对视是社交基本礼貌,可他们顶多喊一遍不听喊第二遍,到第三遍便随他去了。从来没一个人这么强势捧着自己的脸逼他和自己玩对视!   袁恒宇有些抗拒,他条件反射用双手企图别开捧着他脸蛋的手臂,扭过头去打算从椅子上弹起来走人。   可萧云徊见状,反而更不屈不挠,把他从椅子上摁回去,又把手搭回他的肩膀,半威逼半利诱似的,语气软绵绵劝他:“你刚不是也想吗?试试。我也算是你的熟人了吧?”   拗不过萧云徊,加之并不真正反感,袁恒宇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耗尽气力将眼神从萧云徊T恤上纤维格纹中的虚无,转移后定位在萧云徊的眼睛上。   萧云徊的眼睛微张不张正望向袁恒宇,他的眼睛圆圆的,杏仁核一样,双眼皮的折痕因为眼睛半睁着而浅浅淡淡,右眼皮上眉毛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眼神慵懒里混杂着一些温柔。萧云徊的皮肤较为白皙,即便创业这些天风里来雨里去,脸蛋上也仅轻微铺展开一层小麦色的阴影。   黑黑的圆眼睛,和青白瓷一样的脸蛋,像某种小动物,有点……可爱。   电光石火间,袁恒宇俨然棒槌忽而被注入灵魂,眼睛不再不明所以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而是又一次像充满决心般聚焦到萧云徊脸上,一阵飘忽地乱扫。   袁恒宇生得一双桃花眼,睫毛长长的,原来和他对视很容易有过电的感觉,这是萧云徊从前不知道的。   “咳咳……”三两回合下来,萧云徊自知不敌,慌忙错开与袁恒宇的眼神交流。   古人常云无欲则刚,和一根棒槌比定力,萧云徊显然不是对手。   “做到了,”袁恒宇还在回味今日技能点的增长,感叹道:“盯着你看的感觉很好。”   萧云徊:“……”   无心调情,最为致命。 第8章   当天晚上,萧云徊和袁恒宇又闲话家常一阵,随后两个人躺在床上倒头大睡,   原本结束一天的劳作,看着天花板应该分分钟睡着,但萧云徊有些寤寐思服。闭上眼,脑海里忽闪忽闪着一双突然被点化成精的桃花眼,幽幽的黑眼珠,长长的黑睫毛。   再看旁边酣睡如常的袁恒宇,萧云徊哀自己之不争、叹世道之不公、恨棒槌之不通人情,通俗地讲,就是气到睡不着觉。   当然,萧云徊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第二天下午,他和袁恒宇在慧姐的快递点帮忙,遇上了慧姐的弟弟、小乐的舅舅。   原来,慧姐娘家是浙江乡下种茶的茶农,运营着一间不大的茶厂。每年清明前后,他们在家乡找人采茶,再狠狠卖三个月。到了下半年,慧姐的父母和弟弟则在外跑其他买卖。萧云徊帮慧姐通知他那会儿,他正在温州跑生意,这次来义乌也待不了几天。   “那慧姐接下来这摊生意怎么做呢?家里也没其他人能够给她搭把手了吗?”萧云徊关切地问。   “她这还没出院,等出院以后再说。我肯定不行,我还有老人孩子在温州那边要养。”慧姐弟弟表示为难:“也许我姐夫做完这个工程就回来。”   “那也好,”萧云徊感慨,“他们老这么异地也不是办法,能在一起也是好事。”   “在一起是在一起,但钱少了啊。”慧姐的弟弟无奈道。   萧云徊也不知作何评论,毕竟对方说的都是大实话,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送袁恒宇去车站的路上,袁恒宇问萧云徊:“为什么慧姐不搬到她丈夫那去?”   萧云徊答:“杭州消费多高?城市也大。你上次没听慧姐说,小乐现在在义乌上的小学都得要求父母买房或者买够足年份的保险,何况杭州?现在还多了一个孩子,压力得多大。”   “那为什么慧姐的丈夫不和她一起留在义乌做小买卖?或者两个人一起在老家?”袁恒宇又问。   “可能因为两个人对生活的理念还有不同吧,总觉得两条道比一条道宽,可能性更多。”萧云徊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他也没有答案。他反问袁恒宇:“你奇形怪状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袁恒宇嘴角轻轻一扬,说:“因为你总是会好好回答。”   袁恒宇搭上去往杭州的大巴后,朝窗外的萧云徊挥了挥手,便从书包后取出耳机带上,闭目养神开始听英语。   萧云徊发现自己被袁恒宇这个小屁孩的没心没肺气到的时刻变多了,越是被气到,便越是能体会到袁恒宇父母把他养大的不易。但能怎么办呢,日子要过,生意要做,品性纯良的臭小子,该疼时还是要疼。   袁恒宇刚回Z大没两天,大概也没想到,就被这次回义乌刚加微信好友的林超夺命连环call了。   那天袁恒宇上完课,刚出教室打开微信,便看到林超的五个未接语音通话,紧接着才是文字信息:“你现在方便回来吗?你哥从昨天下午开始联系不上了。我去你们家敲门也没人应。我打算等到失踪24小时就报警。”   袁恒宇回复了林超,午饭都来不及吃,就匆匆赶回义乌。   义乌这边,林超还没来得及报警,便接到了刚从警察局出来的萧云徊的电话。   待到袁恒宇回来,兄弟三人坐在林超和萧云徊的烤串店喝起闷酒。   原来,头一天萧云徊下午正在忙生意,就被警察登门拜访,说他出售山寨产品盈利,要求他去警局协助调查,并同时没收了他的电脑和手机。这就是为什么林超一直联系不上他。   到了警察局以后,警察开始询问萧云徊,和锦湖一家他的供货商有什么金钱往来,萧云徊只得老实交代,确实是在1677上进货,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干系。   在反复的调查和回答中,萧云徊方才理清楚,在自己店铺里那一款袜子之所以卖得这样好,成为“爆款”并具有一定引流效果,是因为锦湖这个老板通过山寨某知名运动品牌的袜子,从中谋取利润,侵犯了商标权和专利权。   锦湖那老板,听警察那意思是难免牢狱之灾。   警方看萧云徊确实一问三不知并且从业时间不长,也没有在自己的商品链接的标题上提及该知名运动品牌进行引流,根据检察院的规定不予起诉,处以罚款两万元并关闭店铺决定。   于是,萧云徊在警察局待了一天,手机和电脑是带回来了,但自己苦心经营四个月的店铺,和前两年存的两万元,打了水漂。   “我还想我这会儿开始一个月能有个万八千,我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等明年萧星星上学时,我能直接供她,还能让她也和其他小姑娘一样,打扮得高高兴兴漂漂亮亮的。”萧云徊弓着腰手肘撑在饭桌上,猛灌一口啤酒道。   林超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说话。   他从认识萧云徊开始,看萧云徊轻松写意时候少,苦大仇深时候多。   刚认识那会儿萧云徊像个刺头一样,沉默不语独来独往,也不常在宿舍待着。后来混熟了点,发现脾气性情还算对付,知道萧云徊之所以那么要强,因为一直心系奶奶和妹妹。   左手电商小店铺,右手贴心袁恒宇,林超好不容易看萧云徊小日子迈向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欣欣向荣,明白这店铺一关,意味着萧云徊心里的希望之门也关上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袁恒宇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尽情接话。   萧云徊心不在焉地听着,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再咽下一口苦酒。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袁恒宇不屈不挠,“我们这几个月在义乌也没白干,搜集了那么多情报,知道什么畅销什么滞销,各种商品的利润点、进货渠道,甚至快递行业的规则,而四个月前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这些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变得容易。”袁恒宇甚至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起来。   林超察觉气氛变得不对,他偷偷望向萧云徊,发现萧云徊的表情已经多云转阴、即将下雨。他眼看着萧云徊紧皱眉头,一口气上来怒气值好似提到了嗓子眼,萧云徊又将手里的啤酒灌进嘴中,再浇熄些许热度。   然后萧云徊漫不经心地半敷衍着回:“嗯,你说得对,我回头再想想。”   林超意识到是时候加入话题,上一些价值推广一波正能量,正想发挥,听见袁恒宇继续输出,已经演进到实干阶段。   “反正渠道都在,我们这次可以试试做小饰品或者母婴,上次和慧姐聊母婴的利润点,我当时心算了一下,比袜子高很多。而且现阶段还有二胎经济的红利。”袁恒宇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眼力见。   “你为什么总这样?好像读不懂别人的感情,只去执行自己关心的那些事,却从来都不去想这些事里,也许每个人包含着不同的感情。”   萧云徊五味杂陈,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指责袁恒宇,指责完想起赵阿姨说的和自己查询的那些高功能自闭症的症状,又立刻后悔自己太过较真。   袁恒宇一时间因为萧云徊说的话愣住了,但情绪并无显著变化,只是问:“那你现在是什么思想感情?”   萧云徊叹一口气,回答:“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他顿了顿,在脑中搜索了一个袁恒宇可以理解的比喻:“只是以为这次终于可以交出一个满分答卷,却原来又因为做错关键大题而不及格……”   怕袁恒宇听不懂,他又补充道:“我知道我可以重新再考一次,我现在在这喝这闷酒,只是因为不知道我还要不及格多久。我明天会振作起来再去考一次,但今天我还在不知道……这种不知道,就是我现在的思想感情。”   “对不起。”袁恒宇干脆地道歉。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萧云徊问。   “我还在思考。”袁恒宇实话实说。   “那为什么道歉?”   “我的话伤害了别人,我不知道为什么的时候,总会道歉。”袁恒宇若无其事地说。   说者无心,却听者有意,萧云徊想起袁恒宇的成长经历,心忍不住刺痛了一下。 第9章   那是萧云徊和袁恒宇第一次不欢而散。   严格来说,是萧云徊主动发飙,袁恒宇浑然不知。袁恒宇匆匆留宿一夜,第二天就返回学校。而萧云徊还需要面对生活的一片狼藉。   他开始感到很不适应:早上起来不需要查询店铺、充当客服,正襟危坐填写当天需要发出的快递单,再一件一件整理包装,主打一个手忙脚乱。现在这些时间都空闲出来了,伴随着那个关于他店铺的链接直接清空。他有点迷茫,后劲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长。   有好几次,他点开挖宝网上的“我要开店”按钮,纠结着要不要再试一次。已经分不清究竟是PTSD还是他没有想好怎样才能和过去不一样,这种毫无准备让他没有鼓足勇气再走一遍从头路。   但生活对萧云徊这样的人来说,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犹豫。   他把原来上午和一部分下午用来处理店铺的时间,全情投入去慧姐店里帮忙。   慧姐的弟弟帮慧姐打点了几天后,就回温州照顾自己的生意和家庭去了。慧姐也因为小女儿刚出世忙得不可开交,索性把店铺全权交给萧云徊打理。萧云徊也正好通过连日的劳作,暂时忘记未来还需要做选择。   慧姐小女儿满月那天,他和林超各揣着一千元红包,拎着一箱水果去看望。那时慧姐的丈夫已经回到了杭州工地,娘家人也都在温州,身边竟然只有小乐在照顾。   萧云徊觉得两个大男人,贸贸然这样登门不妥,便问慧姐怎样更方便。慧姐才说,带孩子琐碎得令人头大,好容易来了两个客人,能聊聊不知道有多好。   言谈之间,慧姐问起了袁恒宇和萧云徊的店铺。   萧云徊不得不坦承,店铺因为出售山寨产品被罚款关停了。慧姐不由唏嘘,又鼓励他年轻人前途无量,义乌有那么多项目可以做,这个不行就再换一个。萧云徊点头称是,心想道理他都懂。   三人闲聊又聊到林超和萧云徊的烤串摊,林超也是连吐苦水,表示冬天快到了,客流从烤串转向了火锅和汤煲系列,自己正在考虑是不是要一店两吃。   接着自然而然聊到了慧姐和她丈夫的未来。   原来慧姐也在迷茫,说起上次她丈夫在义乌待了两三天,那边的工头就催着回去,他一个星期都没待够,就匆匆回杭州了。慧姐一个人要打点两个孩子,尤其小女儿出生不久,睡眠时间不固定,让她和小乐都睡眠欠奉。   萧云徊不禁问,有没有想过夫妻团聚?慧姐说有,现在商定的是等小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就一起回老家,先再在大城市闯荡几年攒钱买房。萧云徊和林超说也好。   三个人各自一边愁着自己的事,一边祝福别人。   萧云徊在看望完慧姐第三天收到慧姐的微信。   慧姐问他:“是否有兴趣承包我现在这个快递点?承包需要准备的押金是十万元。”   慧姐坦言道,正在寻思过阵子带着两个女儿到杭州和丈夫团聚。   萧云徊有一些讶异。他隐隐约约听慧姐说过根据分发件计算每一单的盈利,也记得袁恒宇和他算过,目前慧姐这个点,每个月能有一两万元盈利。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他也有顾虑。   一是这份工作得天天在地开工。这和完全做电商还不一样。要是奶奶和妹妹有个什么事,自己回老家做个一件代发,仍然能勉强维持。但如果在义乌做快递点,就当真要被绑死在这里。   第二个理由更为直接,就是没钱。他工作两年满打满算存的七万块,扣除被罚款的两万,加上给慧姐干活一个多月的几千,总数也不到六万,押金实在交不起。   他把慧姐联系他这件事和林超说了,林超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哥们刚好手头也有个几万,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兄弟二人一起盘下这个店,做成义乌第一快!”   有了林超这句话,萧云徊算是吃下半颗定心丸,但他因为之前袜子店的事,总有些担心和林超高度绑定,会不会风险共担日后不欢而散。   正当萧云徊犹豫不决之际,袁恒宇从杭州回义乌了。那时距离他们上次不欢而散又将近过去两个月,虽然没见面,袁恒宇还是会每天在微信上问候萧云徊。但他吃一堑长一智,绝口不提东山再起的事。   见面的时候,萧云徊正在快递点忙着给客人扫件寄件,袁恒宇进了店,看见他在忙,就放下书包径自去接待来取件的客人在货架上找自己的货,十分自觉。   快递点里人来人往,趁没客人的时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萧云徊纳闷:“你怎么不问我生意上的事了?”   “怕你不高兴,等你说的那种思想感情过去了,我再和你聊。”袁恒宇可能没学会萧云徊说的感情不感情,但交流技术已经显著提升。   萧云徊被他的识趣逗乐,调戏他说:“那可能我说的那种思想感情已经过去了?要不你说说看?”   话音刚落,他看见袁恒宇翻开他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沓用简易文件夹装订过的A4纸,纸上密密麻麻的表格。   袁恒宇把这个交到他手中,一边说:“我最近在1677和挖宝网上观察一些头部和中部的店铺,用模型简单分析了一下它们的盈利和走向。你可以看看这些项目的横向对比。”   萧云徊叹为观止,一页一页翻,发现袁恒宇把义乌那些他们看过的热门的商品类目的利润增长点等数据都罗列出来,甚至还生成了线性图表。他不得不在内心感慨,这就是学霸的力量吗?   很神奇地,当看到袁恒宇的表格后,他觉得袜子店给他带来的对从头再来的PTSD减弱了许多。说白了,不管前面几个月再怎么风吹雨打千难万险,放在A4纸里不还就是几页Excel的事吗?   他突然少了一些瞻前顾后,多了几分勇气。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感动呢,袁恒宇又从他的小书包一阵乱掏,掏出一个中号的印有Z大校徽的信封,上面工整地写着“袁恒宇(赠予)”递到萧云徊手中,里面厚厚的看起来挺有分量。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萧云徊随手拨开信封,发现赫然躺着一沓扎实的人民币。“这是?”萧云徊疑惑。   “这是我存的,一共有三万块了。”袁恒宇稀松平常地说道:“我高中时候,就开始打工。我妈和我爸吵架了,总说想搬家,说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我就想,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打工存钱买房子。”   萧云徊突然想起来义乌前在老家他问袁恒宇高中毕业在家干嘛,袁恒宇说去工地搬砖,原来都是为了给他妈妈存钱。   袁恒宇接着说:“你创业需要钱,先拿着用。三万块可能对你不多,但我还存了挺久,其中五千还是高中参加创新大赛和同学分的。上大学这几个月我开始当家教,打工能挣的钱比以前多了。”   萧云徊知道袁恒宇前几个月一直忙得焦头烂额,除了功课以外,还在兼职。他一时间无言以对,但无论如何,他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当然,理智上,他仍然把信封又推回给袁恒宇,说:“这钱我不能要。”   谁知道袁恒宇这小子还挺轴,手抵着信封就不肯再收回去。   萧云徊见快递点人流量大,这样几万块赤裸裸地推来搡去总归有些不合适,袁恒宇又仿佛心意已决,他只得将信封先揣进自己的兜里,说:“我先帮你保管着,回家你再拿回去。”   袁恒宇一住又是一个周末。到了他要走的前一天晚上,萧云徊听响动,估摸着袁恒宇已经睡着,便悄悄地将信封放回到他书包的夹层里。   等他送完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去车站回来,居然发现那个信封又金蝉脱壳飞进了他的衣柜里。萧云徊这才惊觉袁恒宇这小子比他以为的要敏锐奸诈多了。   他坐在工作椅上,看着信封上“袁恒宇(赠予)”五个大字,沉思良久,在微信对话框打下两行字。   【小宇,我想试试看承包快递点。】   【你觉得行吗?】 第10章   萧云徊终于鼓起勇气决定重新开始,他认同了袁恒宇当时在酒桌上的话——过去的四个月虽然损失了一个赛博店铺和两万块钱,但仍然留下了痕迹。   一段时间的观察后,他认为按照电商这样发展下去,快递行业还在上升趋势。他发给袁恒宇的微信也很快得到了回应。   “我支持你。”袁恒宇回了四个字。   接下来的一周,萧云徊开始查看系统内近三个月、近半年,乃至近一年的单量趋势,发现过去一年单量的增长了百分之二十,近半年更是增长了百分之三十。   尽管数量上在增长,弊端在于每单的盈利也做出了些微下调,比如今年比去年每派一个件收的钱减少了五分,以慧姐主要负责的三个小区片区为例,保守估计每天五百个派件,每天就会损失二十五元,每个月损失将近一千元。当然,由于单量的增长,这种损失实际上被抵消了。   萧云徊拿不准这种抵消意味着一种什么趋势,便把他计算的结果拿去和袁恒宇讨论。   【就像我们之前观察到的一样,快递单量真的在稳定增长。】   【可是有一个问题,我发现今年收的钱在减少。比如去年派一个件能拿到1.5元,但今年只能拿到1.45元。结果加加减减下来,盈利增长就被减少了。】   【你怎么看?】   “我这几天也在查快递行业的文献资料,发现近几年快递行业飞速发展。有些母公司做得好了产生利益纠纷,又分裂出来成立新的公司,可见这个市场很大。”   “上次我回义乌,注意到去慧姐快递点卸货的又多了一个没见过的快递公司。”   【速达?】   “应该是。可能你看到的这个降价是行业开始竞争的结果,在代理端的体现。”袁恒宇说出自己的揣测:“正是由于市场太大,早两年呈现出一片蓝海态势。但由于相似企业不断复制和分裂,行业内迅速进入恶性竞争的循环。而通过上游到下游的挤压,到了慧姐这一端,直接的结果就是单价不断小幅度下降。”   【那快递行业还能做吗?按照我的计算,如果单量继续这样猛增,即便现在这种降价,也架不住数量大,至少近几年还是大有可为。】自从袜子店被关以后,萧云徊逐渐开拓了思路,那就是观察市场的数据和趋势,及时做出调整,好过坐吃山空眼下的一些优势格局。   “我赞成,先做再说。”袁恒宇回。   在一起烤串时,萧云徊又和林超讨论自己调研心得:“我觉得我们俩合伙承包慧姐的快递点,行。我能出五万。我算了算,加上收发件,这个点乐观情况下收益,明年应该能达到月均不到三万。这还是保守算法,因为这两年国家一直在鼓励电商发展,你看天天电视上,那些返乡电商创业。快递行业能分这一杯羹。你我二人,一人一个月一万总有,只要勤勤恳恳干,比现在不会差。”   林超当然乐意:“那敢情好,我也出五万,我们兄弟平分。再加上这个烤串店,我们也算是走上勤劳致富之路了。”   萧云徊泼他冷水道:“快递行业对时间要求比较苛刻,虽然咱们可以雇临时工人去收发货,但我们人得在,看着生意,有些不自由。所以我估计如果我俩都一起承包一个快递点,烤串店得结束。”   林超想了想,说:“行!在这行你比我有经验。咱们烤串店现在冬天每个月收益也有些惨淡,想想确实太费劲。如果你真的决定盘下慧姐的店,那咱们一起关店,承担损失。”   萧云徊笑道:“损失倒也不一定有很多,毕竟咱们都是刚开始。到时候我们把店铺转租出去,应该问题不大。我想明白了,创业有时真得及时止损,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深耕可以有,但也得有抗风险的勇气。”   他顿了顿,郑重其事地问道:“只一点,咱们首先是兄弟,其次才是合作伙伴,你觉得咱们能做得到么?”   “No problem!”林超大笑,“你第一天认识我的?当年考试作弊我们互相掩护,哪次我不是肝胆相照?我是那种会为了利益对兄弟不利的人吗?”   林超猜想萧云徊这么问,是不是对李博阳产生的背叛创伤后应激反应。   当年他、李博阳还有萧云徊三个人可谓是亲如手足穿同一条衣服。   或者说,林超开始以为是这样。过了很久以后他琢磨出来,应该是,他和李博阳、萧云徊分别亲如手足、能穿同一条衣服。   李博阳一入大学就是标准社会中流砥柱配置:老师喜欢、同学爱戴,GPA、奖学金、学生会多个抓手,一个也不落下。   萧云徊相比之下就沉静很多,轻易间不显山露水,和人讲话总说半句藏半句。   林超前两年也和其他同学一样,觉得萧云徊这小子长得不错、人也看似温柔,但总有距离感,并没有真正深入交往。直到大三一起进入一个项目小组合作几次次作业,他发现萧云徊其实嘴硬心软、责任感爆棚,从此才开启了和萧云徊的友谊地久天长之路。   开始总是林超和李博阳、萧云徊分别吃饭。后来李博阳提议大家一块儿吃,才有了所谓的三人格局。   就这样,林超、李博阳和萧云徊的三角友情持续到大三快结束,李博阳突然向林超坦言,自己暗恋萧云徊已久。   从小直到大的林超,虽然对此震惊不已,但瞧着李博阳人品相貌都不错,再瞅瞅萧云徊成长不易,便心甘情愿当起了这个红郎。   如此这般李博阳猛追、林超在一旁摇旗呐喊了将近大半年时间,萧云徊总算松口开始试着和李博阳两人约会。   孰料李博阳毕业即翻脸,又说担心家里人接受不了他的性取向,又说要找稳定的工作考研考公务员现在不敢承诺那么多,反反复复犹犹豫豫。结局是萧云徊快刀斩乱麻一场决裂,他们的好基友铁三角中的两人也变成老死不相往来。   林超甚至一直因为这事有些自责。   但萧云徊想得比他少多了,只是单纯从袜子店中汲取经验,明白一些由于信息不对称造成的创业风险,两个人买单比一个人买单的情况要复杂许多。总而言之,林超的一番豪言壮语后,萧云徊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找个时间约慧姐谈正事。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萧云徊又收到了袁恒宇从微信上传来的新消息。   “我这两周跑遍了杭州各大高校,找到工大正在招聘快递校园代理。”   “工大位置很好,正好在大学城的中心,东起Z大,西接师大,南北还有技术大学和商学院。这边派一个件有1.7元,比义乌高。大学生收发快递也多,老板没有告诉我准确数字,只说每天500单以上肯定有。我查了一下,工大现在的在校生大约有至少一万多人。承包押金需要十五万人民币。”   原来,袁恒宇最近说自己在研究快递行业,是身体力行跑到杭州各大高校去开拓快递点市场了。   萧云徊猜测他可能没想到自己是先有了慧姐的快递点这个机会,才动了念头。萧云徊有点感动,感动之余,竟然又陷入摇摆。   他不得不和林超重新谈:“小宇说他在杭州找了个大学城中心的位置的快递点,总共需要押金十五万,但那块地段很不错,单量能比咱们现在义乌这个位置高上一倍可能。”   “所以呢?你动心了?”林超反问,也不得不交底:“问就是我觉得是个好机会,但哥们口袋翻个底朝天,只有这区区五万块。”   “小宇他还有三万块,应该可以救救急。”萧云徊突然想起袁恒宇那个信封,还被他保管在他衣柜行李箱的深处。   他沉默了一会仿佛想起什么,说:“实在不行,我还能从我奶奶那儿借两万块。等我挣到钱立马还给她。”他似乎觉得还不妥,又补充道:“我知道杭州消费和生活成本比义乌要高很多,如果你觉得不妥,我们再从长计议。”   林超听罢,欲言又止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为了杭州大学城中心,还是为了袁恒宇?”   萧云徊下意识反驳,严肃地说:“你以前开开玩笑我就不计较了,但现在说的是正事儿,你别把我往那方面想。我只认真和你讨论:杭州还是义乌,十五万还是十万,预计盈利两三万每月还是一两万每月。还有杭州生活成本不确定的那些风险。”   林超思考了一会,脑子里没有明确的答案。说白了他不是一个拘泥于某地的人。   他确实有个创业梦,这就是为何他当初和萧云徊一拍即合杀到义乌。但是,现在要问他是否留恋义乌,他倒随便,要问他怕不怕去杭州,有点怕,也有些期待。他想和兄弟一起开疆辟土。   他不得不换个方式再确认:“那你和我说实话,你是想去杭州,还是想留在义乌?”   这回换成萧云徊思考了。   平时擅长插科打诨的林超此刻也不再干扰,直到他听到萧云徊终于做出决定:“准备好钱。我们,去杭州闯一闯吧!” 第11章   萧云徊向奶奶借了两万元,加上袁恒宇的三万,林超和自己的各五万,两个人以萧云徊60%和林超40%的比例计算入股,决定日后分成。   本来林超和萧云徊的意思,是把袁恒宇的三万也兑现成入股比例,但袁恒宇执意这钱是他借给萧云徊的,大家便也没有坚持。   凑够钱后,林超和萧云徊即刻启程去了一趟杭州工大的校园快递点,把合同签了一切敲定。得亏有几个月帮助慧姐的经验,萧云徊在琢磨合同条款的时候还算老练。   慧姐那边,萧云徊也礼貌地婉拒了她给的机会。慧姐表示特别理解,毕竟义乌青年创业社区这个地段的快递点,她也不愁找人转手。她还激动地说,日后大家都在杭州,能多走动照应,反而是最好不过了。   但是,由于杭州那边要转手的老板预计年后再撤,适逢慧姐也需要一些时间善后交接,萧云徊便再帮慧姐做了两个月物流,其他杭州事宜交给袁恒宇打理。这一做就做到了过年。   林超也依靠着烤串店贯彻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生哲学。好在在此期间,萧云徊和林超努努力省吃俭用,把欠萧云徊奶奶的两万元缺口凑上了。   袁恒宇放寒假的时候,萧云徊料理完烤串店的转租问题,拿到了慧姐给他在义乌结的最后一份工资,收拾完自己奋斗了将近半年的义乌两居室小出租屋,风风火火和袁恒宇一起回了家乡星港。   “这些钱本来就是留给你用的,还说什么还不还。”韩采蓉见萧云徊真的原封不动把两万元还来,有些无语。   “这些钱不是我的,如果萧星星有需要的,给萧星星花。”萧云徊自顾自地把钱装回韩采蓉放贵重物品的衣柜里,又问:“还是回头你把卡给我我去帮你存了。”   韩采蓉已经习惯萧云徊这个臭脾气,说:“萧星星有她自己的小金库。你的就是你的。”随后又很无所谓地回:“你实在要还,就帮我存在卡里。你乱放回头我还得找,别增加我的麻烦。”   话说到这,韩采蓉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你妈今年过年又给你们……”   萧云徊听到那两个关键字,赶紧打断韩采蓉施法:“不听不听!大过年的。”   他一边说着不听,一边举起正在和面的手捂上耳朵,耳朵和面颊后方被稀稀落落掉下来的面粉染得白白的,可爱又滑稽。   韩采蓉见萧云徊带着罪恶的双手朝自己走过来,知道自己可能被祸害,连忙制止道:“你别吓我,尊敬老人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你懂不懂的?”看到孙子像小孩子一样和个面就被弄得乱七八糟,她又精准吐槽:“你看看你,就会嘴硬,行为上永远长不大。”   萧云徊被韩采蓉逗乐了,刻意避开手上的面粉,俯身下去双臂箍住她的脖子,将头重重靠在她肩膀上撒娇:“我本来就是你的小孩,不在你面前做小孩还能在谁面前做小孩,哼。”   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萧星星正走进厨房想看看有什么新鲜东西能拿来吃,见到这一幕露出鄙夷的神情,阴阳怪气道:“萧云徊好缠人,撒娇怪,每次回来奶奶都不陪我玩了,就你会争宠。”   萧云徊一副胜利者姿态黏住韩采蓉,两兄妹各种鬼脸魔法攻击对方。   韩采蓉见萧星星刚好进来,想起有活儿,问道:“我做了一份糖醋煎带鱼给小赵他们家,你们谁有空帮我送去?”   “小赵”指的是赵钰萍,袁恒宇的妈妈。   “我我!”萧星星举手。   萧云徊纳闷,之前怎么没见萧星星干活那么积极。   过年就是高兴。萧星星翻出挂在门口的羽绒厚外套穿上,右手抄起刚出锅的糖醋煎带鱼,盖上盖子,便欢天喜地出门了。萧云徊还在后面补刀:“送完赶紧回来,别到处乱跑,要不你回来就干扒白米饭!”   萧星星冲他吐个舌头,一溜烟跑了。   大约过了有四十分钟,萧星星还没回来,明明萧云徊和袁恒宇家的距离只有楼里楼外,来回加上寒暄,顶多就十五分钟。萧云徊不得不给萧星星拨了个电话,发现这姑娘手机也没带。   “奶奶,我去接一下萧星星。”萧云徊说着,披起外套,踏上球鞋,顶着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冲袁恒宇家的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萧云徊慢慢回想起自己初高中那会儿,似乎也像萧星星这样,被韩采蓉使唤着给袁恒宇家送过几次饭菜。记忆中的袁恒宇存在感很低,要么在里屋根本见不着,要么目中无人地在角落里安静捣鼓着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玩具。   这些人情往来中,他们竟然全无交流。   当初那个像空气一样孤僻古怪的小男孩,现在竟然出落成他一本正经、有条不紊的小帮手,萧云徊不由得感慨缘分真奇妙。感慨完,又在内心把“缘分”二字删去。   到了袁恒宇家门口,萧云徊才发现萧星星压根连人家家门都没进,还战战兢兢站在门口听响动。   萧云徊正要出声询问,见萧星星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模模糊糊听到袁恒宇家正在鸡飞狗跳。   说鸡飞狗跳,也不尽然。有东西被乱扔的东西,有玻璃杯被摔碎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袁恒宇他爸袁振峰发脾气咆哮的声音,和赵钰萍的小声啜泣,袁恒宇则无声无息、毫无动静。说是吵架打架,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发泄。   萧云徊依稀听到的两句是:   “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行?为什么你不能再努努力?”   “也好,也好,你不会疼,你是解脱了……”   萧云徊一听就怒了,伸手上前准备敲门,被萧星星扯住衣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劝:“总是这样,我们不方便插手。”   萧云徊不管,哪有光天化日这样无能狂怒的?   他不顾萧星星扯住他一只胳膊,用另一只胳膊敲门,边喊:“叔叔阿姨,我是萧云徊,我奶奶给你们做了糖醋带鱼,我过来送。”虽然带鱼似乎已经凉了。   屋内打砸抢的声音在萧云徊敲门后戛然而止,留下一阵不合时宜的静谧。半晌,有人来开门,是袁恒宇的爸爸,袁振峰。   袁振峰开门时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慌乱,书生的长相夹杂着那种长久失意的苍白,让人难以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与他有关。他似乎恢复了神智,又变成平日里萧云徊零星打交道时留下的印象,谨慎、有礼貌,小心翼翼。   “是小云和星星来了,不好意思我们刚刚在大扫除,没注意到。”袁振峰神色匆匆似乎不打算久留,又说:“我现在出门买点东西,你们先进去坐,大冷天的别在外面冻着。”说完他套上帽子就径自下了楼。   萧云徊和萧星星客套了两句,送走袁振峰,走进屋里,才看见赵钰萍正拿着面巾纸在擦眼泪,袁恒宇只留背影,正蹲在地上徒手捡玻璃。   赵钰萍与他们目光交会,脸上且挂着泪,但挤出笑容无奈地说:“抱歉让你们见笑了,谢谢你们过来。”她接过萧星星手上的带鱼,转身回厨房说:“你们等等,我这给你们打包个腊肠,刚灌好的,香得很。”   袁恒宇听见萧云徊的声音,蹲着转回身,看不出因为刚才的冲突产生过什么情绪起伏,还扬起一丝嘴角,冲着萧云徊叫了声“哥”,接着继续忙着收拾地上的烂摊子。   萧云徊五味杂陈看看袁恒宇,向厨房里还在准备的赵阿姨道谢,又对萧星星嘱咐:“一会你拿了腊肠先回家吧,奶奶在家等。她不知道你为什么出来那么久,别让她担心。我帮他们收拾收拾,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萧星星听话点头,顺便问赵阿姨再要了一把扫帚拿给萧云徊。   一阵安排后,萧云徊方才想起刚刚袁恒宇那一回眸,右边脸蛋红红的,好像还被划伤了,不知道是巴掌印还是被砸出的伤口。 第12章   在袁恒宇家打扫了二十来分钟,之后赵钰萍又留萧云徊吃饭,于是三个人不尴不尬地吃饭。席间赵钰萍只是一直道歉、一直道谢。   吃完饭以后闲聊了两句,萧云徊要走,看见袁恒宇脸上的红印子还若隐若现,便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袁恒宇欣然同意。   两个人,路过楼道,路过门前的花圃,再路过篮球场和空地,慢慢走着。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需要说话,一种逐渐形成的默契,笼罩着他们。   到了一排路灯下,萧云徊朝袁恒宇转过身,使唤他:“过来,给我看看。”   袁恒宇疑惑,但还是凑到萧云徊跟前,高高瘦瘦的身型凑近后,几乎遮挡住视野所及的大片光源,萧云徊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而恍惚。   “脸颊都红了。”他忍不住伸出左手,拇指指腹在袁恒宇受伤那边的脸蛋上轻抚了两下,问:“疼吗?”   “刚被砸的那会儿,挺疼的,被砸懵了几秒钟。”袁恒宇双手插兜,平静地回答问题,接着对萧云徊的行为表示不明所以:“为什么摸我的脸?”   萧云徊无奈地呼出一口白气,想喷袁恒宇都不知道从何喷起,教他:“我这是在心疼你。”   袁恒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心疼?”   萧云徊本来想吐槽,想到刚刚袁振峰的话,试图给袁恒宇解释,但不知是天太冷还是这个问题太难,最后竟是一时语塞。   不知不觉地,两个人走到了小区街心公园休息区的一个健身标配器材公共领域。社区里,每当天气好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些人在这里健身和玩乐,老人和孩子尤其多。   萧云徊示意袁恒宇往前走,两个人在空荡荡的两个秋千上坐下。   天太冷,夜已深,周围几乎没有人,万籁俱寂。   两个背影坐落在秋千架之中,在辽阔的星空下,像两只栖息的鸟儿。   “月明星稀。”萧云徊随意拽文。   “天高地广。”袁恒宇随意接。   萧云徊被袁恒宇逗得笑起来:“贫吧你就。”   袁恒宇好像很上道:“你高兴了就好。”   “我上大学前,这里是我的血条回复乐园。”萧云徊开始给袁恒宇讲故事:“每次心情不好了,就来这坐会儿,远远地看看别人快乐玩耍,就又可以满血复活,奔赴自己的人生。”   “看见过。”袁恒宇不慌不忙回应着。   “你都不知道,你和萧星星还是小小小屁孩的时候,我爸和我妈也还很相爱……”   坐在熟悉的秋千上,时空界限仿佛被冲淡,萧云徊忍不住向袁恒宇话当年:   “这些器材我爸妈都带我玩过。我最喜欢玩秋千,我爸每次都把我推得老高,我妈就会教训他:你是不是要不顾儿子死活?我爸就只得乖乖低头被骂,但下次趁我妈不注意,他还把我推老高。”   “据他说有一次我被他推得从秋千上摔下来直接飞到沙坑里,摔了个狗啃泥,摔得我哇哇大哭。”   在沉默的袁恒宇面前,萧云徊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述自己记忆里那点零星的和父母共享的幸福时光。   那时年纪小,坐在秋千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现在萧云徊已经长高到为了要秋千晃起来,得靠自己的力量把腿绷直在前方的程度。   他一时兴起,从口袋里伸出手抓住秋千的铁链,用屁股把秋千座椅向后顶,又猛地松腿,秋千由于年代久远日晒雨淋早已遍布铁锈和斑驳,于是在乱七八糟的受力中不规律地摇晃。   袁恒宇见状,连忙从自己的秋千座椅上下来,站在萧云徊的秋千侧边,在萧云徊每次晃到跟前的时候轻推他的背。秋千勉强有节奏地飘荡了起来。   “可惜啊。”萧云徊坐在秋千上说:“我那时真的太小了。就连我和你说的这个故事,也是我爸在回忆时和我讲的,我自己竟然都不记得。”   萧云徊顿了顿,正巧秋千飞出去、又回来,他说:“我有时候都怀疑,这些故事是真的,还是我爸编来骗我的。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我珍贵的回忆。”   “你说是吗?”他冷不丁丢出一个问题给袁恒宇。   “是的。”袁恒宇面不改色地回答:“是你的回忆,就是你的回忆。”   经年累月的秋千,夹杂着那些年久失修的陈旧痕迹,摇晃的时候不住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低温的晚上显得格外刺耳。   “你……经常被打吗?”萧云徊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关切的问题。他知道韩采蓉隐隐约约和他透露过袁恒宇父母不睦,以及袁振峰有些暴躁,但他并没有严肃想过他人的家庭悲剧可以具体到什么程度。   “经常。”袁恒宇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用东西砸你吗?”萧云徊又有些心疼,问:“你不反抗吗?”   “也砸,也扇巴掌,不一定。”袁恒宇娓娓道来,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小时候他砸我,我也砸他。他打我,我也打他。但我妈又说,不可以打爸爸。有时候我反抗,我妈想上去护着也会被误伤,她会哭,我把我爸打疼了,她也会哭。打着打着,我爸也会哭。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后来我发现,不反抗更简单。只有被打的当下会疼,但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萧云徊默默听着,脑海里上演着一个又一个画面:一个不识七情六欲的孩子,一个软弱的母亲,和一个同样软弱却又失控的父亲。   “可你现在也考上了大学,和我们、和你的同学都能友好相处,你爸为什么还对你这么苛刻?”萧云徊很困惑。   袁恒宇想了想,认真回答道:”现在可能怪我不关心家里人。小时候怪我进度慢,学什么都学不会。我初中开始才彻底离开康复学校。“   萧云徊忍不住叹一口气,他好像能理解,就他和袁恒宇逐渐熟识的四个月,都有无数时刻想给这小子一板砖,何况是和他朝夕相处又对他建立期望的父母?他似乎也没有立场去审判袁恒宇的家人。   “那你爸对你一直就很坏吗?”他还是问。   “不是,”袁恒宇否认:“也有好的时候。小时候每天接送我去康复学校,回家还陪我康复。上中学后有时会下厨做我喜欢吃的,或者在校门口等我放学。有时候好,有时候打。”   秋千再次飞回来的时候,萧云徊一脚踏上地面,稳了下来。   他从秋千上站起来,下意识搓了搓手,把两只手放在嘴边,朝外喝了一口气,又赶忙把双手插回兜里,感叹道:“好冷,咱们回吧。”   袁恒宇听罢也把推秋千的手插回兜里取暖,应和道:“嗯,我送你回家,再回家。”   两个人在路灯下拉出两道长长的倒影,萧云徊走着,边说:“上次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感谢你的三万块,真的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等我们年后开始挣钱,立马还给你。”   袁恒宇只是淡淡地说:“不着急,我还能打工,再挣。”   “小宇。”萧云徊严肃起来,说:“也许你觉得我这样说有些可笑。但我和你保证,我会用你的钱好好创业。我会努力,变成一个更坚定、更强大的人。”   萧云徊一直觉得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时候立下豪言壮语十分丢人,但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以至于让他在乎的人都不再受伤。   “你一定能做到。”袁恒宇说。 第13章   过完年,萧云徊背上行囊和袁恒宇一起,到杭州和林超会合。   萧云徊在大学城周边、离快递点约摸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林超和他在同一小区租了一套一居室。   本来萧云徊想着,这次不用囤货了,租个一居室足够,毕竟杭州的消费这样高。   可袁恒宇好像没把自己当外人,在萧云徊租房的时候已经预设自己是萧云徊的房客一枚。萧云徊只得咬咬牙,顶着几个月后可能因为拖欠房租被扫地出门的风险,租了一套两居室。   房子属于2010年以后的中档新小区,里面大部分是上班族和附近大学不想住宿舍的学生。   萧云徊的公寓在九楼小高层,家具家电全中等装修,两间卧室两张床,甚至还有电视和沙发。从萧云徊房间的窗口望去,还能鸟瞰熙熙攘攘的郊区杭州,风光无限欣欣向荣。   萧云徊搬到新公寓的第二天晚上,正寻思约林超一起去超市购置生活必需品。袁恒宇便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来了,曰:“宿舍里有时候太吵,你这里安静,我能更好地看书。”   袁恒宇提溜着自己已经在超市买好的基础生活用品,像在义乌时一样,一丝不苟规制在客厅、厨房、厕所和阳台,还买了两盆仙人球,把它们一球一盆放在两个房间:“你平时用电脑和刷手机时间长,多肉可以吸收一些辐射。”   萧云徊站在卧室门口看袁恒宇忙里忙外不停歇,想让他先停下来喝杯水喘口气,才想起连水杯都是袁恒宇刚带过来的。   “怎么本来应该我照顾你,反而好像变成了你照顾我?”萧云徊调侃道。   袁恒宇也不接话,只忙着把自己的衣服整理进萧云徊卧室的衣柜里。   萧云徊见袁恒宇好像打算在自己的卧室里驻扎下来,连忙阻止,推着手上还正收拾的袁恒宇说:“你的卧房在隔壁,现在不需要囤货,我们也不需要挤在同一间了。”   袁恒宇对萧云徊分房睡的决定感到十分纳闷,说:“我喜欢和你睡在一起。”   萧云徊无语地捏起袁恒宇的脸蛋,吐槽他:“你们宿舍那么多大老爷们睡在一起,你嫌吵,到我这儿倒是不嫌折腾了?还主动上赶着要一起睡?”   吐槽完他想起自己刚才捏的是袁恒宇的左脸,受伤的是右脸,还好,应该不至于太疼。   袁恒宇见萧云徊抛出问题,停下自然而然挂衣服的手,认真思考,然后问:“你认为我们一起睡觉是具有排他性的行为吗?”   排……他性?两个大老爷们,荷包欠奉,出于物理环境之艰苦不得已共居一室共睡一床,这是萧云徊的理解。他显然不可能升华到如此形而上的层面。   但他仔细寻思,对他来说,某种程度……也算是?   至少如果让他和林超为了省一省天天同吃同睡,想想已经头皮发麻。   他有点不爽:“所以你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   袁恒宇回答得倒坦荡:“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在你那里的答案。”   “那你认为和我一起睡觉对你来说有排他性吗?”萧云徊反问。   “对我来说肯定有。”袁恒宇对答如流:“我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睡过觉,也不喜欢和许多人共处一室睡觉。”   不得不承认,虽然袁恒宇常常因为奇形怪状而冠冕堂皇的脑回路让萧云徊无话可说、无言以对,但这次他似乎答题满分。   萧云徊被袁恒宇认真的样子说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但随即理智复归清醒过来,从他手上抢过他打算挂起的衣服,将袁恒宇推送到隔壁:“少给我灌迷魂汤,以后你就住这间,我管你排他不排他的。”   袁恒宇被拒绝再次同寝,也没有过分坚持。   他将自己的行李在小房间内整理完毕后,把卧房里的书桌搬到客厅靠阳台的位置,说:“以后就在这里学习,阳光很好,也很安静。”   萧云徊愣住:“你以后打算天天住这儿了?”   袁恒宇说:“第二天课上得早的话,就回学校,要不就住这儿。这里安静一些,而且你如果忙,我也可以照应。”   萧云徊深思一番,想想有道理,这笔买卖好像稳赚不赔。   不知为何,明明电商卖袜创业中道崩殂没几个月,但心里头希望的小火苗再次生根发芽冉冉升起。   工大快递点的门面,在工大校门口一排超市和杂货店的底商集群当中,人流量的确比袁恒宇之前所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位置可谓得天独厚。   这个点不光收发工大片区的快递,还涵盖方圆几里几个中高档小区,环境尚可。   快递点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但仍有其繁复之处。   林超和萧云徊每天上午到,接收当天从区域总代理那儿送过来的片区快递。拿到快递后,他们开始扫码收货,并根据不同的小分区将快递装上货柜。   在大学里的快递收发货,一般直接在他们的快递点收发;稍微远一点的小区,则需要他们上门收发一趟,通常萧云徊和林超轮流执行这项收发工作。有时袁恒宇下课了会骑单车到工大给萧云徊当帮手,于是他和他的小单车会成为最佳送货工具。   袁恒宇还很鸡贼地把他寝室一两个喜欢收发快递的哥们,每天每周零星的几个快递拐到工大快递点,为萧云徊额外创收。   有了为之奋斗的事业,萧云徊和林超的生活又像义乌那时一样规律起来:上午从区域代理那儿拿到当天的派件,把这些派件交到顾客手上,下午再从顾客手上把当天收的件再交回给来收件的区域代理。   如此往复,一日又一日,生活很快变得再次充实。   事实证明,工大快递点的收入,比在慧姐那干的时候想象的还要乐观。   一个月下来,每派送一个件能收到1.7元,而收一个件更能达到2元,按照工大快递点保守计算平均每天派件600单,收件300单,扣除店面费、设备费、软件使用费和日常开销,萧云徊和林超两人每月各分到手一万多。   本来,由于前期交了押金,萧云徊和林超都已经穷得叮当响。好容易过年从家里的长辈那儿骗了点压岁钱傍身,交完店面费和房租费几乎身无分文。第一个月的盈利对他们来说真正是雪中送炭。   两人一高兴,带上袁恒宇,三人浩浩荡荡走了趟杭州半日游。   三个青年一大清早直奔西湖,透过晨曦的薄雾,以断桥为起点循着苏堤一路向南,穿越沿途的风景如画、人山人海,还在西湖边吃了三碗黏稠的藕粉,就差面对波光粼粼的湖面大喊:“我——要——发——达——!”   闲逛西湖一圈后,三人又杀往著名的河坊街。   街边各种明清建筑古色古香,只有袁恒宇还看上一眼。   街边各种饼各种糖各种酥,才是几人出行真实目的。萧云徊和林超几乎要从街头吃到街尾。离开河坊街时林超蹒跚地行走,边走边说:“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除了大吃特吃外,林超还发现,袁恒宇和萧云徊明显暧昧升级。   林超和袁恒宇在苏堤上附庸风雅时,萧云徊一度因为驻足而消失在人潮里。   袁恒宇这小子就像复读机一样一直哥啊哥的,利用他的身高优势不住在人潮中眺望搜寻,直到萧云徊赶上来。   林超心想:啊这,几步路的事,有必要吗?   在河坊街,他和萧云徊吃成一片,又看见萧云徊,一口一个“小宇”,有什么好吃的先非得给他家小袁同学留上一口,明明袁恒宇看起来没那么贪嘴。   林超心想:不是,哥们,明明是三个人的出行,我是不是有些过分透明?   当他注意到这件事,他想通了所有事。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萧云徊宁可和家人借钱也要来杭州发展,这就解释了萧云徊为什么勒紧裤腰带租个两居,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袁恒宇出三万块但不入股还一天到晚当萧云徊的免费长工,这就解释了袁恒宇为什么迫不及待拖鞋小皮箱搬进萧云徊的新居。   林超在内心荒野呼唤:救命啊,拜托你俩赶紧亲嘴,不要再在我面前眉来眼去了! 第14章   承包快递点这份工作,与其说和快递打交道,不如说和人打交道。   萧云徊每天能见到许多学生来收件寄件。   有的是三两成群的大学生小姑娘,穿着青春洋溢的小裙子,快快乐乐挽着自己的小姐妹过来;有的是几个勾肩搭背的男大学生,一身运动套装,拿着饭盒谈笑风生地过来;有的看起来气质沉稳,背着双肩包过来,言谈间才发现是学校的老师;还有学生家长骑着小电驴,趁着接孩子放学的空档顺便过来,做着各种时间管理。   每天看人来人往和行色匆匆,快递点成为搭建起他人生活便捷的一座小小桥梁。虽然又忙又累,但萧云徊干得浑身是劲。   来快递点取快递的,有一部分是工大和周边小区住的退休教职工。其中有一位老太太,叫徐奶奶,花白短发,发尾微卷,总是身着有质感的羊毛羊绒外套,下半身配长裙和皮革乐福鞋,看起来气质绝佳又品位超群。   徐奶奶刚来时,并不特别信任萧云徊他们,由于注重个人隐私,对出示身份证这些要求都比较抵触。   林超耐心不足,有时面对收发快递的老人,会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   好在萧云徊是关爱老人练家子。他从小被奶奶带大,对老人尤其细心耐心,一遍一遍举着老人机查看快递单号、解释收发件流程,甚至打电话给老人的儿女们以确认信息的正确。   久而久之,徐奶奶也和他们熟稔起来。   交谈之下才知道,徐奶奶原来是工大的老教师,出生于书香门第,已经退休有十余年。她的女儿在上海做生意,事业有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徐奶奶本来和老伴相濡以沫,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直到去年老伴因病离世,她的生活才不得已发生一些改变。   她的女儿曾邀请她去上海同住,但她仍然放不下和老伴儿共同建立事业、相爱相守的杭州,所以自去年开始一直是独居状态。看着母亲过去若干年都十指不沾阳春水让父亲伺候着,女儿因此不放心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只好通过快递不定期投喂,有时买点小零食,有时买个好用的生活物品寄给她,就这样维持着子女的关爱。   萧云徊还记得第一次和徐奶奶正经聊上天,是她女儿买了一箱芒果,萧云徊搬着芒果把快递送到徐奶奶家门口,累得满头大汗,徐奶奶说了声“辛苦”就关门送客。   第二次再搬重物上门,在萧云徊取下棒球帽扇风擦汗之际,徐奶奶让他等等,虚掩着门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苹果汁塞给他,再加上两声“辛苦”。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一来二去,徐奶奶到他们快递点取快递时,那种对陌生人警戒的眼神减少,转而变成晚辈对小辈的关爱。有时还会寒暄一句:“什么时候下班?别忘了犒劳自己吃顿好的。”   有一回袁恒宇到快递点帮忙,徐奶奶忍不住向萧云徊八卦:“那个长得挺帅气的小男生,是你们请的临时工吗?有两次他帮我找快递,很有耐心的。”   萧云徊赶忙摇手,给徐奶奶隆重介绍:“他是Z大的大学生,在这边纯粹是帮忙,是我的发小弟弟。”   徐奶奶这才点头,说:“那就是了,我看他脑子很灵光的,觉得他应该要读大学。你这样一说,就合理了。”   唯有林超在旁边流下了无语的汗水,心想小袁同学的帅哥红利今日又添新章。   对于像林超和萧云徊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快递点这份工作不乏充满烟火气的快乐,但也总少不了一些烦心事。最烦心的就是处理各种投诉。   快递的常见投诉类型,主要有丢件,派送不及时,服务态度有问题,和包裹显示签收但未收到,投诉一旦形成,大概率产生罚款,除非申诉成功。但申诉成功的条件又比较严苛,比如服务态度问题,基本申诉都会被驳回,那么一次性会被扣除五十元,相当于几十个派送件都白送。   萧云徊赔偿的第一笔投诉罚款,来自工大附近一个中高档居民小区里的住户。   那天烈阳高照,萧云徊骑着袁恒宇的小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一小编织袋周边小区的待送快递,正联系对方下楼取件,不巧,对方表示自己目前不方便取,让他放在家门口,家人自然会收。   萧云徊毕竟入行不久,有些风险尚且不知规避,便照做了。   结果几个小时后下午六点来钟,收到了这位住户的投诉,投诉称自己的件丢失在楼道,需要萧云徊赔偿相应的三百元货值。   萧云徊第一反应是希望对方配合调取楼道监控,查明快递实时去向,但对方拒绝配合。   萧云徊想了想,就当吃一堑长一智,自掏腰包赔了三百,也没和林超详细说明赔款金额,只叮嘱林超:“以后还得千万千万,送货时一定交到客人手中!”   林超则感慨:“这创业风险怎么无处不在,你小子这么细心一人,居然都能栽各种跟头。我这种憨憨没你带飞岂不活不过两集?”   等到萧云徊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家门,一如往常闻到饭菜香味,才真正慢慢松弛下来。   “小宇啊小宇,今天郁闷死了。”   杭州二人同住后,萧云徊在袁恒宇面前愈发会自动卸下防备。也许因为袁恒宇此人耿直过头,反而没那些弯弯绕绕,也许是与袁恒宇同住的日子,吃饭规律、房间整洁、睡眠饱足,很容易体察到家的温暖。   “怎么了,哥?”袁恒宇自然而然接过萧云徊每天上班来去快递点背的双肩包,随意堆在自己平时放包的椅子上。   “今天被坏人忽悠瘸,自己让我把快递放家门口,后来又说找不着。我让他去调用监控也不肯,结果罚了我三百块钱。”萧云徊沮丧地说,眼神却掠过袁恒宇做的粗茶淡饭,西红柿炒鸡蛋,还有清炖羊肉汤,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你换个衣服,洗手可以过来吃饭了。”袁恒宇一边整理厨房,一边从消毒柜里取出碗筷去盛饭,又说:“在义乌时,慧姐好像也要应对各种投诉。我们能做到的是,尽量把收发快递场合时空监控,其余变量只能归咎为风险因素。”   “说的是,”萧云徊表示赞成,“我本来和他说,要家人签字才能放在门口,他非说家里没人,我想着人与人之间还不能有点信任吗?结果交了学费。”说完了他又补充道:“当然,我还是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哼哼。”   袁恒宇好像逐渐开窍,回:“嗯,你说得有道理。”   萧云徊一边扒饭一边无语:“你又压根没听懂我说话吧?”   袁恒宇听话老实,直接承认。   来杭州后,袁恒宇和萧云徊的交流日渐增加。每当萧云徊说话转折甚多、山路十八弯,袁恒宇便开始已读乱回。   有一天,萧云徊实在忍无可忍,遂教导袁恒宇:“以后听不懂我讲话时,你就假装若有所思,夸赞我说得有道理,这样我的怒火就平息了。”   但袁恒宇发现似乎也不怎么管用。   萧云徊当然不会真的生气。自从他到杭州创业后,每周与袁恒宇共处一室三四日,他觉得充实温暖多,嫌弃麻烦少,有时袁恒宇不在,反而倍觉冷清。   有暖灯,有热饭,北京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旁边还有个小帅哥安静地听耳机学习,偶尔在沙发上小憩,睡醒还能获得毛毯一条,也许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某种幸福。 第15章   萧云徊还没来得及去琢磨这种幸福是哪种幸福,就碰上了正面硬刚的投诉硬茬。   那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萧云徊和林超像往常一样开店做生意,正给如山堆砌的快递分门别类呢,投诉硬茬单枪匹马浩浩荡荡地杀来。   说单枪匹马,是因为这硬茬竟然是个装扮时髦面容清丽的姑娘,不说话时看起来柔柔弱弱;说浩浩荡荡,是因为这姑娘气场全开走路生风,驾驶一辆蓝色雷克萨斯风尘仆仆到快递点来吵架。   投诉硬茬刚进来时,大家并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直到她报出自己的小区和收货姓名,林超觉得自己的DNA动了。   他小声对萧云徊说:“这姐们就是玫瑰公馆那个投诉大户,曾诗彤。兄弟,你帮我场子撑住。”   说完,他龟缩着将自己腾挪到后方的货架间,假装投入于无法抽身的货架整理当中去。   林超之所以如此惊恐,源于近一个月他已经被投诉两次。   第一次是送来的生鲜腐坏,这不算刻意针对快递点,但快递点成为被投诉连坐中的一环。   第二次是林超骑着他新买的小电驴欢乐送货的平常一日,正马不停蹄地干活呢,被姑娘一通电话催着要在半小时内人到货来。   林超生性缺乏耐心,当下又出门在外,也不知是声调高了些还是嗓门大了点,坦承计划到玫瑰公馆还要一小时,实在没法再提前。   半小时后,人货还未至,差评却先来。   林超自此就对萧云徊说:“以后这个曾诗彤只能劳驾兄弟你了,我和她八字不合!”   所以,当萧云徊第一次在快递点看见开着雷克萨斯打扮时尚靓丽的曾诗彤时,他已经知道这姑娘不好惹,提前进入安抚为主陪笑为辅的战备状态。   “你是老板吗?我要投诉!”投诉硬茬看见萧云徊站在发货操作台,颐指气使问。   “对,请问你的单号是?快递有什么问题吗?”萧云徊有礼有节。   “你们的快递员送货不及时,好几次了。我本来都想忍了。”投诉硬茬十分委屈说道:“可是你们直接把我的件弄丢了!我网购的一套香奈儿化妆品!”说着说着她情绪逐渐燃烧。   萧云徊及时制止硬茬上头:“你的单号请给我们,我帮你确认一下现在快递的情况。”   投诉硬茬报出单号,萧云徊一查,果然快递显示已签收,签收者是“家人”。   “快递显示已签收,或者请你问问你的家人是不是帮忙签收了,但没及时和你说?”   萧云徊冷静陈述可能性,并让这硬茬等着,他悄摸着进到货柜间,问林超:“这一单你是送到家还是上门取的?”   林超大呼要命、猛拍脑门,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第三次和这位硬茬打交道,最后用自己被吓到仅存的智商一口咬定:“应该是她自己来取的,我从第二次被她投诉后就对这个地址和名字PTSD了,如果我送了应该记得。”   萧云徊寻思一番,自己这两日也没跑过这个地址,于是回到操作台,回复硬茬:“应该是你的家人过来取了,或者你再和你家人沟通看看?”   姑娘一听就怒了,声音高了八度,气呼呼地说:“我说了没有家人帮我来取!我说实话吧,我现在怀疑是你们快递员偷了我的包裹!”   她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带有隐隐威胁的口吻继续说:“反正我这一个包裹几千块,你们不让快递员交出来,我直接投诉,也是你们要赔!”   此话一出,萧云徊也有点怒了。他正打算提出调监控,却听见货柜间里头哐嘡一声,好像是几个包裹倒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林超气势汹汹杀了出来。   “姑娘我劝你说话干净点。”林超终于在关键场合淬炼出猛男灵魂,结合其猛男外表相得益彰。   投诉硬茬被他这一警告也有些错愕,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超仿佛金刚附体,继续怼道:“我的意思是,请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每天要送无数个快递,不止你这一家,没人知道你买的是香奈儿还是臭奈儿,无,人,在,意!我们每天也是老老实实送货赚钱,赚的是自己的劳动所得!”   林超讲着讲着自己都有些感动:“是,你是有钱,可以开好车住高档小区买高档护肤品,但也别认为小老百姓都惦记着你们那点钱,我们,没那么闲!”   如此掷地有声,萧云徊在一旁暗自赞叹,自大学开始认识这小子快七年,从没见过他演讲技能如此飙升。   投诉硬茬刚鼓起来的气势,好像顷刻间被这一顿劈头盖脸戳爆,她突然软下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不尊重你们的劳动。但确实我的一套化妆品丢了,我,我找谁说理去?”   萧云徊一边光速调开快递点的摄像头监控,一边赶忙见缝插针:“我们没有送货上门的话,应该有人过来取过快递。你看看这个时间段取快递的,有没有你熟悉的人。如果没有,我们再查具体刷了这单的人是谁。”   投诉硬茬似乎听进去了,认真开始检索监控画面里是否有熟悉的面孔。看了大约十分钟,她突然指着画面里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说:“啊呀,是我们家阿姨昨天来取过。我今天确实忘记问她了。”   她似乎有些羞赧,但依旧略微嘴硬说:“我刚投诉你们了,但还没说要你们赔货值。就一个投诉,我一会打电话给快递公司取消掉总行了吧?”   萧云徊正准备说“行吧”,只听林超在旁边继续开炮:“什么叫没要我们赔货值,本来我们就不该赔。还有,这种投诉只要产生了,我们就罚钱,当天快递的几十上百单都白干。你打电话说撤销,快递平台照样罚我们。不瞒你说,这个月因为你,已经被罚三次了!”   他激动完毕,又怕言多必失,找补道:“没别的意思,你丢件了你投诉,是你的权利。但麻烦你如果因为自己没找到,或者就迟半小时这种情况,也体谅体谅我们。”   萧云徊也跟着当和事佬:“就是以和为贵,每个客人的件,我们都希望尽可能早送到你们手上。”   这位硬茬倒是也挺有意思,发飙到一半把林超点燃,结果自己反而被林超之气焰浇熄,沉默半分钟后,她从嘴里挤出一句道歉:“不好意思,我就是维权意识特别强,但也没想让你们成天扣钱。”   萧云徊继续场面话:“没事没事,欢迎监督。”   林超倒是领情,欣欣然接受道歉,还嘱咐:“就麻烦你以后别这么暴脾气,谁挣钱也不容易。”   萧云徊回家把这事学给袁恒宇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袁恒宇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觉得好笑?”谈话间,顺便递一杯水给萧云徊喝。   萧云徊示意让袁恒宇在沙发上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感慨万千:“就觉得一个炮仗被另一个炮仗硬控挺好玩的。”   袁恒宇侧身坐下,面朝萧云徊,一只胳膊撑在沙发靠背处,呈端详状,两个人物理距离不到半米,似懂非懂看他讲每日轶事,然后继续已读乱回:“你笑起来很好看。”   萧云徊:“……”   萧云徊发现,自从袁恒宇敢直视他,就常常不避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有时人在家中坐,勾从边上来。   加之袁恒宇说话轻重不分,偶尔道貌岸然讲一些虎狼之词,萧云徊毕竟单身狗加取向男,还略微有些许颜控,被撩拨到有些小鹿乱撞也合情合理。   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让袁恒宇察觉,他也深信袁恒宇这情商,压根无法参透。   萧云徊依旧嘴硬如常,捏一把袁恒宇的脸蛋,教训他:“再没大没小,哥哥要打人了,听见没?”   袁恒宇不喊疼不求饶,任由萧云徊随便揉搓,再回一声“知道了,哥”,总是十分乖巧。 第16章   然而人生不可一直逃避,就像生命中出现过的坑货,和当下那种暧昧不明又冥顽不灵的不确定感一样,总有机会去面对。   一如往常的一天,袁恒宇上完下午的课到工大快递点帮忙打杂,林超请假先走。   萧云徊和袁恒宇两人处理完当日的寄件,萧云徊提议,请袁恒宇去大学城附近百货商场八楼的大食代吃饭,两个人便高高兴兴前往。   到了大食代,袁恒宇还在专心觅食,萧云徊眼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望见了在远处请假吃独食的林超,立马拉着袁恒宇冲过去调侃之:“好家伙,你小子说有事请假,敢情是请假来打牙祭,还不叫上兄弟,你猥琐不猥琐?”   林超刚在韩式料理小摊打了一碗牛肉石锅拌饭,被萧云徊发现后宛如被当场捉奸,调侃之下面色僵硬、皮笑肉不笑,徒留刚冷却的石锅底部滋滋作响。   萧云徊没注意到的是,林超和石锅拌饭的对面,还有一个空位。   林超正欲言又止打算解释,一个曾经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萧云徊耳边响起:“哟,你瞧,你不让我见他,有缘分的人自然会遇到。”   萧云徊这才一回头,看见李博阳正端着自己刚打的餐食站在自己身后、袁恒宇的旁边。   袁恒宇一脸茫然冷淡,李博阳一脸小人得志。   晦气!萧云徊在心里骂道。   他不回应李博阳,只转头朝林超的方向说:“你们先吃,我们撤了。”便扯着袁恒宇的手臂要带他走。   “好久不见,吃顿饭吧?我请。”后面那个声音却不想放弃这难能可贵的机会。   林超也随即站起来打算挽留:“博阳其实是专程来看你……我们的,或者就一起吃个饭?”   萧云徊正欲拒绝,旁边手臂还被他挟持的袁恒宇仍然处在状况外,傻兮兮问:“不是来这儿吃饭的吗?哥,我饿了。”   萧云徊又一次被袁恒宇的不合时宜逗笑,瞬间气顺了许多,人也回归平静,应承道:“吃就吃吧。”   身后的李博阳看起来似乎很高兴,马上接着说:“我去给你买饭,买你最喜欢吃的川渝味。”说罢转身就走。   萧云徊想制止李博阳,说毕业后两年再加杭州待这将近一年,口味已经逐渐清淡,川渝味不知是哪年旧事,但想了想也不必如此锱铢必较,就随他去了。   等四个人都买好吃的,围坐在一张四人桌时,修罗场才真正拉开帷幕。   林超先看偷偷看对面的萧云徊,再偷偷看旁边的李博阳,突出一个不敢作声。   李博阳先看看对面右边的萧云徊,再看看对面左边的袁恒宇,主打一个疑窦丛生。   萧云徊专心扒饭,想赶紧吃完走人。   袁恒宇专心扒饭,因为肚子真的饿了。   “那个……”还是林超先破冰:“李博阳他上岸了,考上了南京市的公务员。”   萧云徊和袁恒宇他们家乡星港县正是在南京市下属辖区。萧云徊抬了抬眼皮看看李博阳,漫不经心地说:“哦,恭喜你。”   李博阳见萧云徊看他,忍不住重提往事:“以前你总说要毕业回家建设家乡,结果现在反而你人在杭州,我去建设你的家乡。”   “多了。”萧云徊冷冷地回应:“没必要。当下的话只管当下。”   气氛骤降到冰点,李博阳好像惨遭重击,原本尽显礼数的谈吐和风度一时间难以维持,脸色明显沮丧。   林超见状,适时插入,说:“你们看过前段时间网上很火的那个段子吗?叫‘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李博阳这个上岸的死小子快说说你的感想!”   语毕,林超战术性加入一串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试图缓解气氛。   ……   可惜无人买账,调笑变成哪壶不开提哪壶,气氛更尴尬了。   “所以……”李博阳在萧云徊的剑拔弩张中进入应激状态:“他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林超说你们……”   林超见苗头不对,自己可能惨遭兄弟背刺,连忙发出一连串仪式性咳嗽。   萧云徊斜眼瞥了林超一眼,流露出即将秋后算账的表情,还未回应,又听李博阳继续口出狂言:“的确,外型上是你的菜,是个小帅哥。可是你变了吗?你的个性不该喜欢小男生吧?你骨子里需要的是被照顾,而不是照顾人吧?”   两年没见,李博阳还是那么普信,并且仍然擅长以己度人,以为自己大致知道萧云徊原生家庭的梗概便可以随意品评。   一些死去的记忆突袭萧云徊的大脑,让他想起早在李博阳大四为了前途大搞断舍离之前,他俩之间就横亘着各种三观不合。   萧云徊对此人已经无话可说。   两人大四期间,在林超旷日持久百般撮合下,出去单独看电影吃饭几次后,以毕业在即、李博阳的退缩,和萧云徊的当断则断为节点,二人的交情惨烈告终。   然而交情当中也有故事。   三人称兄道弟时,碍于林超情面,萧云徊尚且可以对李博阳的普信置若罔闻。   两人约会时,每当李博阳普信发言后,萧云徊就会沉默不语,李博阳控诉这种行为为冷暴力。   他一直觉得萧云徊性子太冷,对世界的应激性又强,以为自己全凭真诚意一点一点打动对方,孰料闹掰两年多萧云徊分分钟主动找上男大生。   于情于理,他很难接受。   李博阳见萧云徊已经关闭和他的沟通渠道,仿佛噩梦重演,顿时愈发不满,只想把这腔愤懑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强颜欢笑着转向正在扫荡饭菜尾声的他口中的小男生,打着官腔:“你好,我叫李博阳。请问怎么称呼?”   袁恒宇并没有看他,反而望了望身边的萧云徊,说:“哥,我马上就吃好了。再给我五分钟。”   林超深谙袁恒宇给人初印象的奇形怪状,不想事情复杂化,于是在低气压下强行介绍:“他是袁恒宇。”   李博阳已经顾不上计较袁恒宇比他小六岁这件事,直接下战贴:“袁恒宇,所以,你是他现在的男朋友吗?”   萧云徊本来已经不想再搭理这人,见李博阳招惹他失利,又去挑衅袁恒宇,有些忍无可忍,正欲制止李博阳再问这种幼稚的问题,“胡搅蛮缠”四个字尚含在喉咙口将吐未吐,只听袁恒宇说出三个字。   “不是的。”   袁恒宇宠辱不惊地否定,看起来似乎并未领会此刻这张四人饭桌上明枪暗箭的诡异气氛。   听到“不是的”三个字,萧云徊的第一反应是有点发懵。   他应当知道这是符合客观事实的答案,但当那三个字从袁恒宇的嘴中脱口而出时,他恍然大悟:自己阻止李博阳问这个问题,也许只想阻止袁恒宇说那个答案。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李博阳依旧不屈不挠。   “是会排他性一起睡觉的关系。”袁恒宇一言既出,语惊四座。   说时迟那时快,林超正呷了一口饮料准备吞咽,下一秒钟直接喷射到桌角边,这次不是战术性咳嗽,是真的扛不住。   林超心想,萧云徊你和袁恒宇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什么叫,会排他性一起睡觉的关系?”李博阳显然和林超同等震惊,但由于他身份特殊,或许对萧云徊还抱有一丝幻想,他想确认自己有没有会错意。   “就是会在一张床上睡觉,而且仅和对方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觉的关系,字面意思。”袁恒宇面不改色陈述一个炸裂的事实。   “你……”李博阳竟是一时语塞,简直要嫌弃起对面这个自己嘴里的“小男生”,怎会如此卑鄙下流无耻,萧云徊却还放任他。   萧云徊头先还在计较袁恒宇的否定似乎是他脑子里的错误答案,听到袁恒宇对下一个问题天马行空的回应后,霎时间五味杂陈:有东窗事发的害臊,有大仇得报的爽歪歪,也有因为长时间对一些思想感情放任自流、以为已经成熟到可以沉湎其中无所谓期待,却发现事实并不尽如人意的失落和无所适从。   “李博阳,这样有意思吗?”萧云徊只觉说不出来的烦躁,他要结束对话、逃离现场。   “是,对仍然对你抱有幻想的我来说,格外没意思。”李博阳居然在和耿直boy的过招中败下阵来。   萧云徊站起来召唤袁恒宇:“小宇,走了。”   袁恒宇刚好差不多吃完,回了声“好”,就把萧云徊的餐盘和自己的餐盘摞到一块,整理完放回清洁区。   趁此空档萧云徊对李博阳说:“饭钱一会儿我微信转给林超,他再转给你。我们撤了。”   李博阳抬头看着萧云徊,他逆光在大食代顶灯的强照明下,一如既往地,耀眼、要强、不相干人等打死划清界限不亏不欠,他对他也是无可奈何:“好,转吧。我会收的。” 第17章   万事开头难,人最开始学会面对自己总是很辛苦。   在大食代偶遇李博阳后,萧云徊觉得心中莫名烦闷,这种烦闷并非第一次发生。   它发生在每次袁恒宇从义乌告别他去杭州,好像出门买个烧饼那么干脆利落;也发生在杭州这个家一样的两居室空间内,袁恒宇不经意凝视的眼神和毫无意识散发的温暖;还发生在他在杭州大学城大食代听袁恒宇说,不是的。   掐指一算,他和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小子已经认识快一年。这一年里,因为有袁恒宇,欢喜多,苦厄少,但欲望存在就和地球自转一样理所当然,不论是否置若罔闻。   对萧云徊来说,袁恒宇是一个脾气对付的兄弟。   他有时候会闪念,如果纯粹把袁恒宇当兄弟相处,会不会少一些期待,认为这种兄友弟恭十分完美?   然而,当他这么想时,事情已经很难纯粹。   过年时他无意在袁恒宇家门外听到袁振峰的那句话宛如警钟长鸣。   他说袁恒宇不会疼,所以他解脱。萧云徊眉头皱得发紧。   胡思乱想之际萧云徊已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懒懒散散和袁恒宇打声招呼,让他赶紧洗澡休息,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刷手机。   社交媒体上的算法十分不识时务,一通咀嚼过后给他推来内容:年下小男友的十大妙处。   他正要开骂草泥马,却听到袁恒宇在外面敲门,叫哥。   “干嘛?”他没好气地开门,不管不顾一通无名火先发再说。   只见袁恒宇美人出浴,头发还是遵从他的习惯,擦到半干不干,亮晶晶地蓬松在一颗榆木脑袋上。   “你出来在沙发上坐会儿,今天都没一起聊天。”袁恒宇盛情邀请。   “不要,我要睡觉,困了。”萧云徊表示拒绝,作势要关门。   “你不高兴了吗?”袁恒宇单手撑住门,用行动打消了萧云徊直接送客的想法,提出发人深省的一问。   萧云徊懒得和袁恒宇力量角逐,索性放弃关门转身往床上盘腿一坐,问:“你都会观察别人高兴不高兴了?”   这句话是实话,自打和袁恒宇熟识以来,他的风格就是有事说事,不要指望和这人探讨什么喜怒哀乐。   “我会观察你高兴不高兴。”袁恒宇顺势坐到了萧云徊旁边,直言不讳:“你高兴时眼睛会弯起来,话多,讲故事给我听。你不高兴时会撅嘴,沉默寡言。我看你今天就不高兴。”   萧云徊听罢,有些愕然,他知道自己有些情绪化,但从来没人这样细致入微指出过。   紧接着,袁恒宇灵魂追问:“你是因为李博阳不高兴了吗?”   一时间,萧云徊被袁恒宇蠢笑了,他哭笑不得反问:“你为什么要和李博阳那样说?说我们是排他性睡觉关系。你没和林超这么说过。你故意的吧?”   “就要这么说。”袁恒宇人狠话不多,还挺轴。   “为什么要这么说?”萧云徊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让你不高兴,我就要说。”袁恒宇重复着。   认识这么久,萧云徊很少看袁恒宇如此无理取闹,他不禁觉得有些可爱。他也不指望从袁恒宇嘴里问出个所以然,估计连袁恒宇自己都不明白哪里来的鬼使神差。   “他是谁?为什么让你生气?”袁恒宇反客为主,问道。   “他是我和林超大学时的哥们,喜欢过我,我尝试过和他约会,但没有下文。”萧云徊坦言。   “你和他约过会?”袁恒宇似乎听懂了。   萧云徊无语:“我今年都25岁了,和人约过会很正常吧。还是你觉得应该和女生约会才叫正常?”   “不是。没有。”袁恒宇语焉不详否认着,转而又问:“他为什么让你生气?”   “不知道。”萧云徊摆烂式回答,然后注意到袁恒宇榆木脑袋的角度微微下调,桃花眼半睁不睁看地板,睫毛齐刷刷低垂着。   他又忍不住想调戏袁恒宇了,问:“怎么,你要安慰我吗?”   袁恒宇听到这句话,仿佛被注入了新电池,转头看着萧云徊,回:“嗯,我安慰你。”   说罢,他起身走出萧云徊房间,在屋外一阵摸索,再折返回来,递给萧云徊一张面巾纸。   “这是?”萧云徊接过面巾纸,满头满眼问号,但他还是看着袁恒宇面露感谢之色,然后随手将面巾纸丢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你不是要我安慰你吗?”先做了奇怪事的袁恒宇,却对萧云徊漫不经心处理面巾纸的举动感到诧异。   “要啊。”萧云徊微微一笑,坏起来了,拍拍他旁边的空床铺,说:“那你坐到我身边来。”   袁恒宇听话得很,随即乖巧坐落到萧云徊旁边。   萧云徊还盘着腿,身体转向袁恒宇一侧,双手抓起袁恒宇的两只手,将它们引导到自己的背部,环抱住自己,说:“这样安慰。”   “这也是安慰吗?”袁恒宇将双手循规蹈矩地放置在萧云徊刚刚引导他的那个位置,一动不动。   “是啊,安慰有很多种形式,拥抱是其中一种。”萧云徊下意识将双臂从袁恒宇拥抱他的手臂下面的空隙穿过,搂住了袁恒宇的腰,能感觉到袁恒宇被搂住的刹那身体猛地一颤抖,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两人就这样交颈相拥。   袁恒宇的拥抱愈发收紧。萧云徊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嗅到袁恒宇身上宜人的薰衣草沐浴露香味,夹杂着淡淡的少年人从毛孔里散发出的青涩荷尔蒙气息,体会袁恒宇这个鲜活的生命在有力跳动。   “体会到了吗?”他问:“拥抱可以传递正向的情绪价值。”萧云徊吐字时温热的气息隔着袁恒宇的T恤扩散到他的脖颈上。   “安慰好复杂。”袁恒宇一边感慨世间纷繁,一边顺其自然用双臂将萧云徊的整个身体向上拢,好让萧云徊靠得他更近些。他继续说:“但安慰又好舒服。”   听到袁恒宇说“舒服”,萧云徊忍不住会心一笑,他皮一下很开心,继续逗袁恒宇:“那以后可以经常这样。”   “经常像这样拥抱吗?”袁恒宇再三确认许可权。   “对。”萧云徊同意。   “嗯。”袁恒宇很认可这个决定。   许久,萧云徊和袁恒宇仿佛世界静止般亲密地依偎着,就像在南极的冰面上依偎的两只企鹅,超越海洋辽阔,极地寂寥,等待总比等到要漫长。   尽管如此,年下小男友的十大妙处之一,就是血气方刚,袁恒宇虽然还未成为萧云徊的小男友,但年下和妙处自然是一个不落。一阵极端祥和的拥抱之后,萧云徊感觉到袁恒宇变得不可描述。   袁恒宇一丝不苟平铺在萧云徊背脊上的双手,开始显著地温度上浮,拥住他的力度逐渐加重。不知是不是萧云徊的心理作用,袁恒宇心跳声的存在感也节节攀升,跳出一种荷尔蒙激增的具象化节奏。   他还能感受到袁恒宇呼吸的躁动,他柔顺地靠在袁恒宇的肩膀上,稍稍一个抬头抬眼,袁恒宇便再按捺不住,用刚刚刮过但仍然些微胡茬的下巴,在萧云徊的额头和脸蛋处胡乱来回摩擦。   袁恒宇不知所措横冲直撞,仿佛满腔激情天上地下无处诉说。   “怎么了你,嗯?”萧云徊明知故问。   “我……”袁恒宇不明所以,有苦难言。   “那要不要试试看追随你的本能?”萧云徊提出一个友好建议,循循善诱之。   本……能吗?袁恒宇听进去萧云徊的话,闭上眼睛,内观自在,询问什么才是自己的本能。   下一秒钟,他睁开眼,发现萧云徊已经被他扑倒在床上,两个人眼睛对眼睛,胸膛贴胸膛。   萧云徊被袁恒宇猝不及防放倒在自己床上,仰面躺着,看袁恒宇的眼睛紧紧注视着自己,眼中闪烁的星星之火,仿佛稍一撩拨即可燎原。   “我……”袁恒宇激情澎湃,难以自已,似乎平生从未与如此浓厚的情绪共处过,他讲不清、道不明,理不透,只得求助似的扎入名为萧云徊的温柔乡,亲近他,投进他的怀抱。   萧云徊有些被袁恒宇突如其来像小兽一样的粗鲁和懵懂萌到,他隔着柔软的棉质睡衣被袁恒宇的脑袋瓜子反复磨蹭,比起欲念,更有一番浓情蜜意涌上心头,想摸摸他,疼爱他。   他伸出手,抱住袁恒宇的脑袋,将纤长的五指插入袁恒宇胡乱飞扬的凌乱短发,一边轻轻梳,一边慢慢抚摸。   “哥……”袁恒宇像一只被顺毛完毕的小兽,侧脸趴在萧云徊的怀中,十分享受如此柔情,只浅浅淡淡地呼吸,好似舒适到腾云驾雾,浑然忘我:“头皮,发麻。”   “还有呢?”萧云徊轻声细语,不愿打破此刻温存。   “脸发麻。手脚发麻。”袁恒宇软软地潮潮地发音,陈述自己的症状:“胸腔,也发麻。”   萧云徊被袁恒宇的直白逗乐了,他调侃袁恒宇:“胸腔发麻,那你得去检查一下心脏。”   袁恒宇听罢,趴上萧云徊胸口的小脑袋突然抬起来,呆呆看着萧云徊,郑重其事回道:“心脏没有问题。现在很舒服。”   好像享受还远远不够,回复完他又安静趴回原处,说:“这个以后也要。”   “哪个?”萧云徊觉得袁恒宇人小鬼大。   “你摸我,你抱我。”袁恒宇说。萧云徊几乎能感觉到袁恒宇说话时在心脏旁边的共振。   “我考虑考虑。”萧云徊觉得袁恒宇真诚极了,可爱极了。   因为袁恒宇,他心底那一刻升起无数多的欢喜。   一夜,他们相拥而眠。 第18章   第二天才拂晓,萧云徊迷迷糊糊在美梦中,快递点刚开成连锁,就被袁恒宇沉沉的脑袋轻轻地蹭醒。   “早上了。”萧云徊拍拍袁恒宇的脑袋,提醒他赶紧起床。   “不想起。”袁恒宇的榆木脑袋坚如磐石,赖皮地压在萧云徊胸膛上,不愿腾窝。   “昨晚熬夜了,咱们这会儿要是不起来,再一觉睡过去,八成就得到中午。那肯定不行,一会你要上课我要上班。”萧云徊呵欠连天,试图推开袁恒宇要起身。   袁恒宇不管,直愣愣趴在萧云徊身上纹丝不动:“不去上课,再抱一会儿,睡醒了我陪你去上班,帮你干活。”   萧云徊觉得有意思了:“嘿,在义乌的时候,你天天贴着床沿,背对着我睡觉,生怕我动了你一根汗毛,怎么现在这样粘人?”   袁恒宇现学现卖:“你说拥抱是安慰的其中一种方式,我知道拥抱可以传递正向的情绪价值。”   这份情绪价值又一次有效地通过袁恒宇的只字片语传递给了萧云徊,但萧云徊还是明知故问:“所以说,你也感知到这种情绪价值了?”   “是的,”袁恒宇嘴动人不动,拥住萧云徊不让分毫:“所以今天早上我不去上课,你也不去上班,就在家抱着。”   难得袁恒宇这小子展现一点寻常人的七情六欲,萧云徊有些动容。   他沉思一会,叹一口气,终于决定放弃抵抗。   他伸手象征性揪了揪袁恒宇不长的头发,再轻轻拍拍他的脑袋,说:“那再抱着,一起睡会儿。”   屋外黎明透过紧闭垂落的窗帘,在萧云徊的床上洒下些微灰白的亮光。   屋内萧云徊和袁恒宇,先庄周梦蝶遨游一番再说。   在这个萧云徊消失的清晨,林超遭遇了双重打击。   继头一天无奈之下参与到以萧云徊为核心的大型修罗场,以及在修罗场上听见一些他以为是将来时、结果已经是过去时的炸裂真相后,他收到萧云徊请假半天的微信。   他想,他已经知道,萧云徊的家里正在发生些什么了。   望著手机屏幕微信界面的他,想想萧云徊和袁恒宇,再想想自己,体会到一种孤家寡人的悲壮美。   谁知上天虐狗从不手软,无人在意的角落,林超又迎来了投诉硬茬曾诗彤,而这次没有兄弟萧云徊可以罩他。   曾诗彤依然单枪匹马来到他们的快递点,却浩浩荡荡从雷克萨斯上拎下一袋蜜雪冰城,此时距离他们上次发生争吵过去刚好一个月。   那之后萧云徊去曾诗彤住的玫瑰公馆小区送过两次货,在快递点接待过曾诗彤家的阿姨取货发件各一次,倒再没有收到投诉。   林超坚信自己与此女八字不合。   “那个……你们老板在吗?”曾诗彤大概以为快递点是萧云徊一个人承包的,林超是他雇佣的快递员。   她一边打开蜜雪冰城的塑料袋,一边端出四杯饮料一字排开在快递点的工作台上:一杯红豆奶茶,一杯百香果绿茶,一杯特调咖啡,一杯芒果奶昔。   “我给你们送喝的来了,不知道你们的口味怎么样,所以我一个口味选了一种。”   林超内心: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他表面上故作镇定,说:“他今天上午没过来,你是买给他的吗?我回头帮你转交。”   曾诗彤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也不是单独买给他,就是专门买给你们的。你看,你们这个月是不是没接到过我的投诉了?”她俨然有些得意起来。   林超想,怎么,你不投诉了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发面锦旗?他好不容易压抑下去自己的吐槽,努力好好说话:“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曾诗彤虽然些许任性但并不驽钝,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高兴地撇一下小嘴,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暴脾气?我又不是要来惹事的!”姑娘倒是没有要发作的意思。   曾诗彤这番自我阐释,让林超不禁反思一秒钟。   他觉得自己可能因为那些宿怨,对这位投诉硬茬已经戴上有色眼镜,兴许人家跑这一趟当真并无恶意,他摸了摸后脑勺,语气软了下来:“所以,你今天过来,就是专程送奶茶?”   曾诗彤被问得一头雾水,翻个白眼,反问:“不然呢?”   她扭扭捏捏了一阵,才坦承:“那个,上次你说的,我后来回去想了想,我确实有点不够尊重你们的劳动。”   小小年纪居然还会主动承认错误,林超惊觉人不可貌相。   他顿时发现,这个看起来蛮横的姑娘,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还没等林超发话,曾诗彤继续说:“不过我又不知道一个投诉你们罚得这么狠,我投诉有时候就是为了催,想快点收到。我有点急性子。”   “我理解我理解,我也是急性子。”林超急吼吼表示赞同。   曾诗彤似乎也看出林超逐渐卸下心防放下新仇旧恨,于是乘胜追击:“所以你看,我这个月就很配合了吧?我又买东西又寄东西,给你们增加生意,但我不投诉!”   她笑一笑,得意劲又上来了,流露出小学生等发小红花的喜悦和期待。   她这一次得意,林超终于不觉得碍眼了。如果手头有锦旗,他也许真的会递给她,并对她说:“表现不错,再接再厉,买得更多,以资鼓励!”   可惜他没有,但他还是说:“是,那还麻烦你以后多照顾我们的生意,我们不是本地人,来大城市创业,其实挺不容易,也都在好好干。”   曾诗彤听他说不是本地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我正想问,你们是哪里人?我听你们老板讲话,好像我们家乡那边的。”   林超回答:“我和他是大学同学,都在江苏念的大学,也都是江苏人,但不在一个地方。我是苏北人,他是南京那边的星港县人。”   曾诗彤激动起来了:“我也是星港人!难怪听他讲话觉得好熟悉!”她娇俏一笑,又说:“你们老板长得蛮帅的,我们星港就是人杰地灵!”   林超直接傻眼,敢情这姑娘是萧云徊小迷妹呢,难怪自从派萧云徊接头玫瑰公馆以后,投诉硬茬直接转性,如果能打赏,他们应该已经有收入了。   林超转念又同情起曾诗彤来:唉,可惜你认为长得帅的老板,此时正在家里和另一个小帅哥这样那样,姑娘,你没机会了!   曾诗彤并不知道一句无心赞叹,能让眼前这位快递老哥脑补那么多内心戏,她过来道歉送茶就打算打道回府:“那个,蜜雪冰城你赶紧喝,当我正式向你们道歉道谢。等你们老板回来了,也帮我说一声。不过他每次来送货我都感谢过了。”   “我真的有份?”林超简直受宠若惊。   “对呀,我看你们两个人,买了四杯,你两杯,你们老板两杯。”曾诗彤看起来倒是三观很正。   “你快点选自己喜欢的口味,先偷偷喝掉,我保证不告诉你们老板!”姑娘古灵精怪,教人做事。   “好主意,”林超似乎被正中下怀,说:“我一会就把奶昔和奶茶喝掉,留两杯苦的给他。”   曾诗彤顷刻间被林超切中笑点,哈哈哈哈停不下来。一轮爆笑后,她释放出友好的气息,赞同道:“我也会选这两杯!”   随后她朝林超摆摆手,开着她的蓝色雷克萨斯扬长而去。   林超站在工作台前,一口奶昔一口奶茶,不管是不是又甜又腻。   他觉得杭州这座城市真不错,快递员们都能和曾经投诉的客人化干戈为玉帛并获得奶茶两份,他一定要好好干活儿,努力为建设杭州做出自己的贡献。 第19章   话说李博阳此趟杭州之行的主要目的,是看看自己曾经的兄弟林超,和萧云徊。   他本来打算留三天,从林超那里软磨硬泡一个与萧云徊见面的机会,毕竟他知道贸然前去萧云徊不会给好脸色。没想到竟偶遇成功。   他原以为这是上天厚待有情人,直到袁恒宇出现后,他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和萧云徊当铁哥们超过两年,约会周期满打满算不到半年,但仍算得上有几次交心长谈,自认勉强能称之为了解萧云徊。   两人每次陪林超出去喝茶喝酒时,他知道了萧云徊青春年少时醉心动漫,进而也慢慢感知到萧云徊的审美取向:他应该喜欢那种像日本热血漫画里,高高瘦瘦、清清爽爽的男生,最好再多多少少带点儿清冷清纯气息,因为本质上萧云徊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当林超和他说萧云徊可能寻得年下小男友时,他轻易没有相信。   可当看到对象是袁恒宇时,他有点信了。   喜欢一个人,而当他不喜欢自己时,人总会迸发出强烈的第六感,去洞悉对方目光所及之处。   他清楚记得那天他们四人一起吃饭,那两人虽然交流不多,但彼此极其照顾。   袁恒宇知道萧云徊想吃完饭赶紧走,所以一直凶猛干饭。   萧云徊吃得不多,归心似箭,却还在一旁慢条斯理安抚袁恒宇:“你吃饱再说,别噎着。”   李博阳当下理解为萧云徊故意给他颜色看,但事后回想起来,并不是。   那是萧云徊和袁恒宇惯常的相处模式:一个眼里有另一个,而另一个会宠。   这让他回忆往昔,意识到另一个可怕的事实:萧云徊和袁恒宇的相处模式,跟萧云徊和李博阳的相处模式,截然不同。   说服萧云徊考虑和他交往的过程,很难不谓之艰辛,中间萧云徊用“做哥们就好”、“不想谈恋爱”为由,明里暗里拒绝过太多次。   虽然后来萧云徊终于同意和他仅二人单独外出约会,并尝试推心置腹。但平心而论,除了他和萧云徊两人有了更多机会点对点交流,不想承认的是,他并觉察不到萧云徊对他除了哥们以外的更多情愫。   李博阳一直自顾自认为,也许由于成长经历,萧云徊在爱情里天生冷淡、薄情寡义。   毕业那年,萧云徊一句“我们真的不合适,现在连哥们也不想做,抱歉”,便将李博阳的所有爱情幻想全部击碎。   明明毕业在即,所有人都会迷茫,自己也只像任何毕业生一样,对不确定的未来和必须离开的当下感到彷徨失措,怎么到萧云徊那里就成了死罪,直接促成他的远走高飞、查无此人。   他不懂,却很想懂。   见完萧云徊的那一夜,他临时改签火车票,决定第二天下午就打道回府。   临行前和林超吃了一顿午饭,李博阳忍不住问:“昨天那个袁恒宇说的,你觉得是真的?如果他真的喜欢小云,看不出我和小云之间的微妙气氛?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一样。叫我怎么相信?”   林超欲言又止,问:“你不会还想再续前缘?”   “是。”李博阳斩钉截铁:“我承认我犹豫过,但我只是个普通人,他怎么不能多给我些时间?现在我想清楚了,我会坚定地选择。”   “太……迟了吧……”李博阳看见平时坦荡大气毫无城府的林超,突然双目远眺,不知望向前方哪里的某处,淡淡感慨:“感觉你……干不过小袁同学啊。”   李博阳正想狡辩些什么,又听见林超神神叨叨道:“可能你对他们了解不深,但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   林超顿了顿,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语言系统,看看如何形容更贴切:“久而久之,你会觉得,他们真的是一路人,虽然我看小袁也经常惹小云生气。但后来我发现,小云好像又不是真的生气,至少不是我们毕业那会儿他对你的那种生气……咳咳,我这样说,不知道你懂不懂?”   李博阳坐在从杭州回南京的动车上,回想林超最后说的话,他不懂,也不想懂。   萧云徊自然不知道林超和李博阳后来还有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谈话。   那天过后,林超和他颤巍巍提起李博阳,说他已经回南京了。萧云徊说知道了。   林超又说:“他好像还放不下你,想看看有没有机会。”   “没戏。”萧云徊快刀斩乱麻。   轮到林超说“知道了”,毕竟他只是随便问问。   那之后不久,萧星星参加高考、出成绩、琢磨报考专业和学校,最终选择Z大金融系,成为袁恒宇的准师妹。   萧云徊打电话和韩采蓉讨论萧星星的报考情况时,有些无语:“你上次不是说她的分数都能报上R大吗?为啥她非得报Z大?就因为我在?”   韩采蓉明人不说暗话:“对,就因为你在。她说她就是要投奔她哥。”   “投奔我干嘛?我天天在快递点搬砖,又照顾不了她。”萧云徊无奈。   “她说她要照顾你。你不是不知道,没人能劝得动她。”韩采蓉对这兄妹俩已经了若指掌、不想点评。   “……奶奶,你能不能管管她?她自从我上大学开始越来越倔,这样以后出社会到处吃亏怎么办?”萧云徊决定将对萧星星的管控失利迁怒到韩采蓉身上。   “你猜她跟谁学的?”韩采蓉表示姜永远是老的辣。   “……”   本来九月才开学,萧星星吵着要帮萧云徊发快递,竟然七月底八月初就到了杭州,借住在萧云徊小两居里袁恒宇那屋。   萧云徊自然不会让萧星星知道,他和袁恒宇是袁恒宇口中的“排他性睡觉”关系。这就意味着,袁恒宇提前将自己的铺盖卷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袁恒宇和萧云徊去火车站接萧星星那天,萧星星老远望见二人,便欢脱地挥着手喊:“小宇哥!”   然后随手把两大箱行李推给萧云徊,面色冷淡对萧云徊说:“萧云徊帮我们拿行李,要有普男的自觉。”   还是袁恒宇乖巧懂事,绕过萧星星接过萧云徊手中的行李和背包,径自推着往前方走去,留下从小冷嘲热讽到大的两兄妹在后面激情斗嘴。   一起住的一个月对萧云徊来说堪称灾难。   萧云徊发现,萧星星是一座行走的袁恒宇彩虹屁制造机,她从不吝惜于各种角度夸赞袁恒宇的外貌、身材及聪明才智。关键这姑娘不光夸袁恒宇,还以萧云徊作为参照系,俗称拉踩。   比如早上起床大家同样是一头乱发,萧星星会说:“小宇哥颜值太硬了,早上起床鸡窝头居然也是帅的!我哥怎么就邋里邋遢!”   又比如萧云徊平时在工大快递点日理万机忙着搬砖,袁恒宇稍微清闲,所以承担了大部分家务。   对此萧星星有话说:“小宇哥实在太好男人了,每天忙于学业居然还能做这~么好吃的饭菜,可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哥每天上完班就回家躺沙发上不动,渣男!你以后就是渣男!”   她私下里还和萧云徊打赌:“我大胆猜测,小宇哥是那种穿衣看着瘦脱衣有肌肉的类型,我看他穿睡衣宽腰窄臀翘屁股,就能猜个大概。”   萧云徊心想,萧星星我很肯定你赢了,但他不敢揭晓答案,唯有顾左右而言他。   兄妹不睦归兄妹不睦,萧星星确实有履行她高考报志愿时和韩采蓉说的话,每天用半天预习大学功课,另外半天跑到工大快递点帮她哥一起搬砖。   有一点,萧星星和萧云徊很像,都能干又坚强,脏活累活并不挑,沉下心去就能好好做事。   萧星星一来,林超都倍感轻松。   原本他和萧云徊两人忙碌,袁恒宇下课过来帮忙还好,袁恒宇不在的时候,如果一个人要出去送货,另一个人必须同时应付高峰期过来收发件的客人,便会十分手忙脚乱。   自从萧星星稳定每天下午过来帮忙,他们三人一个送货、一个照顾收件客人,一个照顾寄件客人,各司其职,干活不累。   林超悄悄和萧云徊说:“你妹简直太聪明了,每天快递点有你和你妹坐镇,我整个人都不慌。不敢想以后她去上课不能来帮忙的日子了,由奢入俭难!”   就连一向眼界甚高颇为挑剔的徐奶奶,在几面之缘以后都格外喜欢萧星星,直夸萧星星人美嘴甜冰雪聪明。   有一回徐奶奶过来取快递,竟然当场拆箱她女儿给她寄的蝴蝶酥分给萧星星,萧星星高兴得直接搂住徐奶奶亲两口,大喊:“我的徐奶奶最最可爱了!”   平时略有些严肃的徐奶奶,眼睛都笑成两道弯弯月牙儿。   萧云徊十分不爽,愤愤然想,这个臭丫头,对全世界的人如春风拂面,唯独对她哥如风刀霜剑,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好在世间还有个和他一样不太能忍的袁恒宇。   明明袁恒宇天天被萧星星近距离猛夸,论待遇好上萧云徊一万倍,为何他也不能忍呢?   究其原因,居然是自从萧星星住到隔壁,他萧云徊哥哥不让随意拥抱,也不和他排他性睡觉了。   自打上次萧云徊对袁恒宇推心置腹科普了安慰人的若干种方式后,截至萧星星搬来同住之前,袁恒宇和萧云徊可谓过上了一段时间相亲相爱亲密无间的生活。   原本萧云徊下班回家后,两人吃完饭,会坐在沙发上听萧云徊聊一会儿今日快递点轶事。萧云徊不管是调笑还是吐槽,袁恒宇都能一直听。   那晚过后,纯聊天环节逐渐掺杂了一些温情脉脉的肢体语言。   有时听着听着,袁恒宇会伸出双手,越过萧云徊的腰部抚上萧云徊的背,再慵懒地将榆木脑袋靠在萧云徊的肩膀或胸膛。   有时说着说着,萧云徊也会调皮地将袁恒宇的怀抱当做人肉沙发,再来一波萧氏北京瘫。他在前头分享故事,袁恒宇在他身后近处默默地听、静静地呼吸。   偶有讲到眉飞色舞时,萧云徊忍不住回头看袁恒宇的反应,咫尺处不免鼻息交错,这刹那萧云徊会情不自禁小鹿乱撞一阵,但也仅此而已。   自打萧星星搬来,这些活动一律受限,袁恒宇的肌肤饥渴程度明显增高。   有一回两人挤在萧云徊房间的小床上,刚面色祥和气氛温馨准备抱一抱,就听见萧星星在房间那头喊:“萧云徊你在干嘛?”   萧云徊直接被吓老实,他忙不迭推还在陶醉中的袁恒宇出房门:“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再干这种铤而走险的事,萧星星人还没走,我已经先灵魂出窍。”   袁恒宇只能告诉自己,回到义乌的圣贤模式,九月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20章   时光荏苒,很快迎来了开学的日子,袁恒宇大二,萧星星也正式成为Z大在读高材生。   整个暑假,袁恒宇都没有回家,萧星星半天去一次快递点,而袁恒宇几乎每日和萧云徊同进同出,一夏天都猫在快递点。   他仍然会旁若无人地听他喜欢的英语看他喜欢的数学,但比起一年前,他表现得更为机警,尤其对萧云徊的指令可谓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上到送趟快递,下到买根雪糕。   林超私下里问萧云徊:“所以你和你家小袁同学现在是几个意思?有情况,就公开呗……”   萧云徊懒得理他:“没情况,公开什么?不早和你说了吗?他是我一个特别亲的阿姨的儿子,我们快递点免费打暑期工的,我弟。”   林超小心试探:“上次我们去吃饭小袁他不是说……?”   “他瞎说的,这你也信?”萧云徊若无其事搪塞道。   林超凌乱了:难道真的是我搞错了?   他不甘心,决定撬动另一张嘴。   一次,趁萧云徊外出送货,萧星星还没来,他若无其事对袁恒宇的近况展开一番亲切的关怀后,直切主题问:“所以你和萧云徊是在谈恋爱吗?”   “谈恋爱?”袁恒宇一脸茫然:“什么算是谈恋爱?”   林超被问懵了,心想这怎么解释。   他赫然想起上次在大食代袁恒宇回李博阳的话,灵机一动:“上次你、我、萧云徊还有李博阳四人一块吃饭,你说你不是萧云徊的男朋友,所以现在萧云徊是你的什么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超做好准备得到一切冠冕堂皇的答案,比如兄弟,比如好朋友,他猜想私下也许萧云徊会教袁恒宇统一口径,结果袁恒宇回答的是:“我们是同伴。”   同伴,这个答案对林超来说显然超纲了。   他痛苦托额,结束谈话,后悔自己花闲工夫去关心两个谜语人。   萧云徊和袁恒宇一同送萧星星的行李到她的学生宿舍时,他才惊觉自己离开学生时代已久。   三人一下滴滴,推上两个行李箱、背着一个双肩包,便在人来人往、一半熟悉一半生涩的面孔中,看见Z大标志性建筑主楼。   箱子下端的小滚轮在水泥地上刮擦出略微刺耳的响声,擦肩而过的青春面孔洋溢着何等朝气。小滚轮滑过几条蜿蜒的湖畔小径,一片一片打开缤纷颜色,有柳枝绿,秋叶黄,还有湖面镜片一样反射的金光。   沿途他们穿过一条文化长廊,一些学生在长廊中悠哉穿梭,主人翁似的骄傲神态,对比萧云徊和萧星星初来乍到的迷茫表情,形成鲜明反差。   那之后,他们总算抵达全新装修的女生宿舍。   萧云徊虽然每天都在工大的快递点工作,可整整大半年,他都未曾循着工大的校园轨迹正经转上一圈,重走来时路。这样一走,反倒愈发像是局外人。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一路走来,他发现袁恒宇的回头率格外高。   好几次袁恒宇自己都没发现,萧云徊却注意到,路过的人情不自禁盯着他看。萧云徊只觉自己与这些如诗情怀格格不入。   东西搬到女生宿舍楼下,因为不方便,两个人轮流将行李抬到萧星星的宿舍门口,然后识趣在宿舍楼下等萧星星,一起吃午饭。   等了约莫十分钟,两个人百无聊赖,突然看到远处几个男大学生朝袁恒宇的方向挥手。   萧云徊拍拍袁恒宇,提醒他:“好像是你认识的人。”   袁恒宇回头定睛一看,也朝对方挥手,回萧云徊说:“是我的室友。”   话音刚落,那三个青春洋溢的小伙子已经朝袁恒宇跑了过来,其中一个相貌白净、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格外热情的男生,举起双手捏着袁恒宇的肩膀感叹:“哎呀,我们刚还在说,一暑假没见面了,以为你又要到上课才回宿舍,想死我们了!”   袁恒宇的反应如往常一样平静,他后退一步,与黑框眼镜白净男稍许拉开距离,淡淡地说:“今天过来给妹妹搬行李,过两天回宿舍。”   另一个声音浑厚的哥们发话了:“怎么没见你妹?”他继而又说:“恒宇的妹妹,那绝对是个美女。”   萧云徊听到提及萧星星,连忙打开手机,打算问问这臭丫头何时下楼,结果看见萧星星刚给他发的微信:“我室友说要一起吃午饭,我放你们鸽子啦。下次补请我!”   他冲屏幕一乐,就听袁恒宇问:“萧星星呢?”   萧云徊回道:“她打算和室友搞团建,不和我们吃了。”   那个格外热情的黑框眼镜白净男注意到萧云徊,才问袁恒宇:“请问这位是?”   袁恒宇这个社交盲终于想起要相互介绍认识,指着萧云徊说:“他是萧云徊。”   他又转而指向黑框眼镜白净男、声音浑厚男,和另外一位还未发话的小个子男,告诉萧云徊他们分别叫沈正一、余有海,和何涛。   沈正一听见萧云徊的大名如雷贯耳,仿佛破碎的记忆被这个名字拼凑起来:“哦~~~你就是恒宇常挂在嘴边的那位‘哥’!我们听说你在做快递,又是大哥,想象的是那种,皮肤黝黑的肌肉猛男!结果原来萧大哥你长得这么秀气,好像我们同龄人!”   萧云徊好久没碰见这种不熟的人扎堆的场子,面对对方的激情寒暄只能尬笑。   何涛这时终于发话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几个好久没碰头了,要不一起去下个馆子吃顿饭?”   其余两人也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殷切的目光齐刷刷扫过袁恒宇。   袁恒宇则看向萧云徊,想的应该是,他去我就去。   还没等萧云徊点头摇头,沈正一又趁机补上一句:“萧大哥,一起去吧!我们久闻你的大名,恒宇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难得碰上,一定要一起喝一杯!”   萧云徊自然知道,大学里男生之间喝几顿酒吃几顿饭感情就呈直线飙升。   他想,袁恒宇多几个朋友照应,总是好的,何况室友们看起来还挺喜欢他,便点头应允,恭敬不如从命。   五个大老爷们,一行人在Z大附近找了个中端的本帮菜馆,点了几个标准的地方菜色: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花鸡、蜜汁火方,再加几个时令蔬菜,萧云徊说:“你们尽管大吃特吃,今天这顿我请客。”   几个人坐在空调包厢里等上菜,便立即打开话匣子,激情四射开始聊天。   还是何涛先发话:“兄弟们,兄弟们,你们注意到没?英伟达都已经翻倍了。我看美国那帮人已经吵翻天了,好多人往里头送,真是不敢想,现在进去过两年到底是站上山岗还是一夜暴富?”   余有海接:“你要觉得过两年会站岗,你来学AI?咱们要对自己有信心,恒宇,是吧?”他仿佛想要得到肯定似的望向袁恒宇,沈正一和何涛也目光追随,好像袁恒宇的意见就是金科玉律。   袁恒宇十分淡定,像数次点评萧云徊之前的袜子网上店铺一样:“跌到让股民套牢应该不大可能,首先纳斯达克一直在持续长红,这是外部环境。再看从Web 1.0开始的几个划时代的信息技术公司,从雅虎,到谷歌,市场一直看多。其次去年AlphaGo赢了李世石才是AI破圈层的开始。现在又出了特斯拉,虽然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投放到市场。但无论如何,股市炒的是预期,英伟达的预期,才刚刚开始。”   袁恒宇话音刚落,在场四人无不瞠目结舌。他的三位室友习惯性对这位老师眼里的高冷大学霸表示叹为观止。   萧云徊则觉得眼前这个袁恒宇,他很陌生。   可能由于知道袁恒宇从小到大的经历,所以萧云徊想象中,袁恒宇应当是略微被同学孤立的、沉默寡言的形象。他并不知道即便袁恒宇长时间和他腻在他们的小两居里,平时在外人面前也不主动攀谈,却在室友那里拥有这样的发言权。   萧云徊还来不及整理脑子里那些不知道是AI还是关于袁恒宇的未知庞大信息量,又听到沈正一继续说:“恒宇你才大二啊,就如此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你不要那么卷行不行?让我们怎么活?”   袁恒宇沉默不语,不予置评。   萧云徊猜他主要是不太能判断这种套近乎恭维的真正意涵,也不知作何反应。   余有海紧随其上:“关键这小子还是帅比。你们看见没?开学新更新的表白墙,他又被表白了四次。羡慕嫉妒恨!”   这让萧云徊想起他们从校门口走到女生宿舍楼下,一路过来袁恒宇收获的那些目光。他以为这些都是偶然,原来袁恒宇早已经习惯生活在这种目光里。   袁恒宇似乎对这些身外之物般的点评毫不在意,回头看了一眼萧云徊,见他若有所思,便将啤酒瓶提起来给萧云徊的空杯子满上。这个举动将萧云徊从沉思中拉扯回来。   也许沈正一终于注意到萧云徊被冷落在一旁,便转移话题,问:“萧大哥,听说你在工大那边做快递,做快递,是不是很辛苦?”   萧云徊礼貌性挤出笑容,说:“也还行,感觉各行各业都累。我们还算好,勉强算自己的老板。像今天出来吃饭,没有严格规定一定得下午两点前回去,这算是优点。只是快递多了,其实也走不开。”   袁恒宇的三个室友听得一愣一愣,一齐点头,然后集体陷入冷场。   毕竟对几个低年级的男大学生来说,出社会的摸爬滚打还太遥远,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沈正一怕萧云徊不自在,继续强行套近乎:“上学期恒宇把我们的快递全收走了到你的快递点发,多谢萧大哥给我们发快递,以后还劳驾你多多帮忙。”说着他站起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云徊必然知道他意欲何为,也应景地站起来说:“还多谢你们光顾我的生意,这个快递点现在才运营得有声有色,以后也麻烦继续光顾。”说完他也干尽自己杯中的啤酒。   五人饭局在一种话不投机但感情友好的氛围中结束了。   萧云徊多喝了几杯酒,略觉得有些上头,任由袁恒宇陪着,两个人坐上了回工大快递点的滴滴。   在车里,袁恒宇见萧云徊闭目养神,便没有说话,只是凑近些,将胳膊伸到萧云徊身后的座位上缘,示意萧云徊可以像在家里的沙发上一样,靠自己怀里休息一会儿。   萧云徊只觉得累,随口说了句“不用”,便闭上眼睛歪了歪身体,靠到另一边。   他想他需要一点时间,这一刻什么也不去想。 第21章   中国电商的发展日新月异。   2010年后,中国电商开始逐渐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挖宝网刚开始出现时,人们难以相信,在网上几下轻巧的点击,再将钱提交到所谓的第三方支付平台,便可以让真材实料的商品送货上门。然而,短短五年间,这种支付方式席卷全国。   到了2015年,电商更是迎来井喷发展。中国的发展方式逐渐从传统工业经济模式转向数字经济模式。各地方政府开始积极推动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五花八门的数字经济电商产业园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当然,这是后话。   对2017年的萧云徊来说,中国的物流市场刚从无序竞争走向有序整合,存续下来的“三通一达”历经完自毁式市场份额争夺价格战,倒逼部分中小物流企业资金链断裂并退出物流市场。   而野蛮疯长期的结束,也意味着资本介入、寡头确立,与上游对下游进一步挤压的开始。   萧云徊还记得2016年在义乌和袁恒宇畅想快递的未来,预期快递单量将一直上涨,而现实发展竟然比他们当初设想的还要迅猛。   仅不到一年时间,工大快递点的每日收发货单量,已经从萧云徊和林超当年盘下代理权初时,日派件600收件300,涨到了日派件800收件400,这意味着年内的快递增长量达到了30%。   而2017年时期,电商平台还是资本角力的主战场之一。   在此阶段,作为主流传统电商平台,挖宝网不再独占鳌头,而被更年轻、创新和定位明确的电商平台所威胁与抢夺份额。   一边是搏西西的出现,其瞅准中国三线及以下城市、县域及以下地区的下沉市场,通过廉价拼团出售快速消费品很快普及其使用度。另一边,嘟音、慢手等区别于挖宝、搏西西的传统买卖模式的平台也蜂拥而至,开辟了“短视频与直播”的兴趣电商体系,通过匹配平台用户的兴趣与商品激发消费冲动,实现流量向销量的转化。后者更创造了网红经济的时代热潮。   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被卷入到电商的浪潮中去,并无机会再转身离开。   尽管如此,萧云徊和林超并没有如此宏大的视野。   作为普普通通两枚快递点店铺的承包商,他们直观的感受,就是单量持续的增长,让他们的创业生活越来越忙碌而充实,也的的确确体会到何为勤劳致富。   美中不足的是,当初萧云徊和袁恒宇在承包物流点前,讨论出的弊端也愈发显现。   在萧云徊开始做物流的短短不到一年中,随着新电商平台的不断出现,一些中小快递公司试图卷土重来。它们有些仅专注于快递,有些多种业务大张旗鼓推进,有些全国范围铺展,有些企望由区域起步再包围全国,不胜枚举。   而如“三通一达”这类已有资本背书的企业,则为了在寡头化趋势中抢占先机,走上压缩下游人力、提升上游技术的革新之路。   萧云徊和林超快递点的收件派件的利润,也随着中小企业的价格争夺和大型企业的釜底抽薪,各下降了每单两毛。这看似微乎其微的单价,放在日单量上百的个体户身上,属实已经不少。   好在从实际利润获取看来,他们的收入仍在增长。毕竟普通老百姓很难去思考,这种行业内卷给个体带来的直接结果可能是,人工的贬值和下游成本投入的增加。   萧云徊和林超的物流承包商生活,也因此面临新挑战:单量的激增让他们二人分身乏术。开学后,袁恒宇和萧星星又不能经常来帮忙。有时一人出去送货,另一人同时应对收发件,简直手忙脚乱。   快递行业的规则也在不断调整并且更为严格。因为越来越多的消费者要求要送货到家,快递公司也从鼓励送货上门,到惩罚未按要求送货上门。萧云徊和林超于是决定招聘一个专门送货的快递员。   他们在赶集、58同城、前程无忧等几个能够招聘同城临时工人的地方发起了广告。   这不招聘不知道,一招聘,萧云徊才发现,自己和林超在经营理念上竟然存在一些分歧。   首先是如何开工资。萧云徊希望做激励机制,建立在底薪三千的基础上,通过让利每个派件、每个收件进行百分比奖金奖励,与此同时,如果发生了投诉件,单件赔偿的百分之十也需要派件员承担。   林超则主张每月给派件员发的工资定死,单件赔偿的百分比力度加大到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毕竟因为快递员派件而产生的纠纷,本身就该由派件员负担。   其次是选择怎样的人做他们的快递员。在几个来面试的人中,林超倾向于一个肌肉小伙儿,那人家就住在杭州大学城不远处的城中村,是个拆迁户,家里正在和政府谈拆迁的各种事项,他在家里待到发霉,打算出来做点事。林超看中他年轻力壮离家近,还自备一辆私家车。   萧云徊则觉得一个奔四的农民工大哥颇有眼缘。这位大哥从二十岁就外出打工,三十多岁攒钱回家结婚后,希望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于是又回杭州来打工。如今孩子马上要到读书年龄,老婆孩子仍然在杭州周边的县城。他的理想状态是能在杭州大学城附近安家,并在家附近稳定工作,让孩子受到高校氛围熏陶的同时,也有机会获得更好的教育。   “我说萧云徊,我知道你是理想主义,但咱们也辛辛苦苦当牛做马、自顾不暇,你为别人着想能不能晚点儿?”林超从大学时就知道萧云徊什么德性,但吐槽归吐槽,哥们归哥们。   萧云徊对林超的说法并不赞同:   “我现在没有要把从我们腰包里赚到的钱掏出来给别人的意思。”   “你也知道快递这行,投诉本身就是玄学。你服务态度好不好,你送得快不快,都得依仗快递员本身的责任心和耐心,这完全得看快递员和收发货客户的互动好不好。”   “我说的这种激励机制,就是为了让快递员不觉得咱们是老板,能和咱们站在一条道上,咱们都有充分的社畜经验,知道那种暗地里对老板不爽的滋味吧?”   林超突然对生意经十分有心得,并不完全认同萧云徊过度的换位思考:“我怕的是到时候他主人翁意识太强,和我们扯皮就麻烦了。毕竟你知道有些件可送可不送。这部分钱咱们是可以稳稳收入囊中的。”   “问题是,就算他送,也会提升咱们快递点的服务品质,让一点点利,何乐而不为呢?满打满算,每个月也只会比你的开死工资多出一两千块。但快递员感受上,主动很多。”萧云徊有理有据。   林超还是难以苟同:“你的方案我觉得行,但咱们第一次招人,保守点会不会比较好?”他紧接着又说:“还有啊,我还是觉得快递员要招个身强体壮的,这日晒雨淋的,年纪大点的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不到四十,就叫年纪大吗?你要不要干脆设置个三十五岁上限?”萧云徊有些无语:“他有妻儿要养,责任心肯定强。我不敢说他一定能比你选的这个小年轻强,但三十多岁,正值青壮年,又有那么长的外出打工经验,上手肯定不慢。”   林超发出灵魂一问:“你小子不是恻隐之心又犯了吧?理想的翅膀刚茁壮一丢丢,就想着到处助人为乐了?”   萧云徊坦白道:“我承认,这个大哥让我想起慧姐和她丈夫了。农村和小城镇人到大城市打工都不容易,也会格外珍惜机会,如果你善待,他们更是会踏实做事。你看我自己也是如此。”   他不希望林超觉得他的选择完全是感情用事,又说:“但我认为我的选择都是基于我自己搬砖、和看到周围相似的人的经历。为了一种更理想的关系,我不吝啬让一点利,何况这撑死一个月两千块让利,如果能免去更多的售后烦恼,何乐而不为?”   林超反驳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也欣赏你小子的这份赤子之心,要不是这样咱哥俩走不到今天。但就是,我们白手起家刚有收获,我不敢什么都试验着来,希望保守一点。如果效果不好,再听你的,行不?”   萧云徊不再据理力争,同意了林超的选择。   招聘结果确立,最终选中了年轻力壮家住杭州大学城城中村的小郑。   “所以最后,还是按照林超的方案了?”袁恒宇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怀里靠着把腿随意盘在沙发上休息的萧云徊。   “嗯,”萧云徊一动不动被抱着,人倒十分闲适:“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我和林超合作这么久,很多大事都是我拿主意他随和,我也不想让他觉得我搞一言堂。”他想了一会儿,又说:“但我觉得我没错。”   袁恒宇赞同,说:“那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按照他的方案先做着。”   袁恒宇的这次答题显然分数略低,于是萧云徊有些不悦,他把话挑明,问:“所以你说说,我的方案和我的选人方式,真的太激进和感情用事吗?”   “激进不会,”袁恒宇云淡风轻地回:“激励机制本来就是劳动科学管理中的重要一环,你的理念比林超先进。何况每个月让利一两千元降低投诉的风险,其实具备全局视野。”   袁恒宇想了想,又开始得罪人:“只是选人方式很难评价,年龄不是问题,工作经验来说你的倾向占优。但是林超选的人自带一辆机动车,可以省去我们的成本、提高送货效率。你和林超选的人各有各的强项。你要我论断你是不是感情用事,我不能发表意见。”   萧云徊早已习惯了袁恒宇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且对他言论的前半部分表示满意,于是他转头朝袁恒宇灿烂一笑:“想想你说得有道理,我和林超行事风格不同、互相制衡,反而是好事。也许我真的被那位大哥阖家团圆的故事打动,而忽略了林超选的那位小哥还自带装备。”   他回过身面对袁恒宇坐着,郑重其事问:“小宇,你实话实说,你最近是不是社交技艺日渐精湛了?为了逗人开心,都会专拣别人喜欢的说了?”   “我没有刻意逗你开心,但我会尽力回答你的每个问题,”袁恒宇认真地反驳:“因为你喜欢我的答案,所以你才会感到开心。” 第22章   林超选中的快递小哥小郑,比林超和萧云徊小三岁,刚刚大专毕业。   一年前,城市规划里划定了他们周围的几个行政村,用于建设大学城周边的高新技术产业园。于是,从去年开始,小郑全家人都在忙着和区政府周旋征地拆迁事宜,他却在家闲不住。   当初林超选中小郑,就是看中他年轻力壮不怕日晒雨淋,如今看来确实不坏。   不像其他快递员骑着单车或电动车风吹雨打,小郑有一辆从他爸手上转下来的吉利,在大学城周边几个小区奔来跑去绰绰有余。   小郑收到录用通知的第二天一早,便准时到工大快递点报到上岗。一两个月下来,他和萧云徊、林超磨合不错,干活不说尽善尽美但至少麻利,在顾客中的反响也中规中矩。他专职快递员后的投诉数量,比没有雇佣快递员之前,不增不减。   为庆祝萧星星考上名校并开启她缤纷的大学生活,萧云徊从行程上挤出时间,得空带萧星星和袁恒宇,开启一趟三天两夜的千岛湖之旅。   说“带着”,也并不完全准确。因为这次旅程还是萧星星提议,袁恒宇做了详细攻略,萧云徊仅当出钱工具人。   两个没收入的学生,和一个一文不名的初级创业者,三人本来都不富裕。于是袁恒宇的攻略上订好千岛湖周边一家评分较高的民宿。   但萧云徊寻思,袁恒宇和萧星星都是勤俭节约长大的孩子,索性大手一挥决定奢侈一把,直接定下千岛湖的洲际酒店。   三人两间,都订的高层湖景房,坐在阳台上就能眺望蓝色的湖面,夕阳西下波光粼粼,想必人的心情也会随之沉静下来。   萧星星史无前例夸赞萧云徊:“难得我哥也开始有了品位,吾甚欣慰。”   三个人在工大快递点几乎收发完了当天的货才启程,抵达酒店时早已夜幕降临。他们休息一夜,第二天就去乘船游湖。   对生长于江南的人来说,青山绿水早已见多识广,千岛湖的景致自然称不上特别。   尽管如此,有人说,旅行游的是兴致,和一同出游的人,这话确实不假。   他们乘船纵深路过各种岛屿,看遍禅寺、古树和水下遗址,很难说不随之感到心旷神怡。   萧云徊平日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到了休闲胜地自然想随时开摆。而萧星星毕竟刚踏出家门走向新世界,到哪儿都想有人陪着深度尽情游。一来二去,袁恒宇便成为她不二的陪同良伴。   游湖完毕后,萧星星提议来千岛湖就得吃鱼,于是三人在袁恒宇攻略上的五家候选名单中挑出性价比最高的那家,一边吃鱼一边把酒言欢。   吃过饭后,萧云徊已经明显睡眼惺忪,袁恒宇提议大家先回去睡过午觉再出发。萧星星却一脸兴致盎然指着远处的自行车集散地,请两位哥哥陪她一起骑自行车。   骑行没问题,三人如何分配却成问题。   然而,萧星星早已胸有成竹、丝毫不慌。她兴高采烈拽着袁恒宇的手臂,邀请他坐在自己双人单车的后座上,并体贴萧云徊:“你如果困了,就先回去酒店休息,我和小宇哥骑行完再回去找你玩。”   袁恒宇看萧云徊着实疲惫,便附和道:“我陪萧星星去骑行,你去休息。”   萧云徊一听,兄长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光天化日之下,作为哥哥,他怎么能让自己刚成年的妹妹,和袁恒宇孤男寡女在青山绿水间骑行畅游几小时?   他顾不上琢磨袁恒宇是不是正人君子,立马打起精神,跨上一辆单人自行车,蓄势待发对萧星星说:“不行,我是你哥,肯定不能让你随便乱跑,我跟着你们!”   萧星星一脸过完门禁偷跑回家、开门正好撞上等在客厅的老父亲的无可奈何,撇了撇嘴,嘟囔了句“扫兴”,便跨上袁恒宇已经等在那里的双人自行车,踩踏启动。   她在前,袁恒宇在后。   骑行很有趣,但边骑行边当操碎心的老父亲,可能不是人干的,至少不是萧云徊这种人干的。   他一人踩车,本来应当身轻如燕,但他想到自己此行之目的,既要与萧星星和袁恒宇保持距离,又断不可能扬长而去。于是只得在加速和控速之间反复横跳,但求正好跟随在萧星星和袁恒宇的远处正后方。   萧星星倒好,时不时回头来挑衅,摆摆手做出让萧云徊赶紧打道回府的示意。   不示意还好,越示意越激发起老父亲的咸吃萝卜淡操心,萧云徊愈发不肯让萧星星奸计得逞。   就这样,三人骑行两前一后,一骑就是两小时。   萧云徊发现,他张弛有度地尾随,满眼尽是萧星星和袁恒宇二人,此情此景居然格外写意。   两个十八九岁校园小青年,骑车穿行在蓝色的天幕下、阳光中的银光湖面旁、红色的塑胶跑道上,青春洋溢、朝气蓬勃,不时的谈笑风生声间,空气都轻快起来,美成一幅画。   萧云徊在哼哧哼哧中望著这幅画,眼前竟有些许恍惚,汗水划过两鬓再经由手臂一阵胡乱摩擦不小心送到唇边,咸到发苦。   这种苦涩,似乎并未被耳边反方向拂过的轻风吹散,反而骑得越久,越觉厚重。   到了最后三分之一的路程,三个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萧云徊更说不上哪里不适,只想立即躺倒摆烂,不视不听不思考。   他下意识速度放缓,却好几次见袁恒宇回头望,喊着:“你快跟上来。”他才又挤出笑容应一声“来了”,然后猛踩几圈追上进度。   直到太阳光热烈地照耀上青春的躯体,他才依稀看见袁恒宇和萧星星停在前方一棵笔挺繁茂的树下等他。   袁恒宇明明刚执行完高强度体力劳动,腰身却仍旧立得笔直,像树那样直,充满无限生命力。   萧云徊被树荫下袁恒宇身上流泻着叶片状的光与影,飘飘渺渺晃动得睁不开眼,才发觉眼前萧星星递给自己的一瓶矿泉水。   三人下了单车,坐在路边,几乎一人一口气喝下一整瓶水。   萧云徊总算缓过神来,又听见萧星星说她想去玩皮划艇。萧云徊忍不住吐槽:“我说萧星星,你是铁做的吗?”   萧星星嫌弃极了,反唇相讥:“哥哥不想去可以不去,反正皮划艇双人艇刚好,我和小宇哥骑行已经形成队友默契了。”   她继而用兄妹俩斗嘴时惯常的阴阳怪气口吻大惊小怪道:“不敢相信,我记忆里你还是我小学时那个飘逸灵动的篮球少年,这才被社会毒打了三年,你怎么就这样了。”   还是袁恒宇不动声色打圆场,他示意着萧云徊对萧星星发话说:“我们不去皮划艇,他累了。”   萧星星听见袁恒宇也不想去,简直失望到极点。她双手合十朝袁恒宇求情:“小宇哥,再陪我玩一趟这个吧,难得来一趟。这个好酷,我看攻略上大家都说好玩!”   袁恒宇被萧星星扯着手肘处的帽兜拉链棉质外套,回头看向萧云徊,不置可否。   萧云徊瞧见萧星星殷切的小眼神,琢磨来玩一趟确实不容易,不愿意因为自己兴致不高而扫了大家的兴。   他看着袁恒宇,猜想他也左右为难,便说:“你俩快去划吧,我在岸上等你们。”   袁恒宇听到萧云徊的指令,回了声“好”,并无其他更多反馈,便站起身来,等萧星星一起朝着皮划艇项目的方向走去。   萧星星更是高兴得一蹦一跳,跟随袁恒宇的步伐轻快,还哼起了小曲儿。   一转眼,袁恒宇和萧星星已经下了湖。   萧云徊在附近勘察一番,寻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举起手机给两个小年轻拍照。   太阳渐渐下山,湖面闪烁,有些温柔,有些热烈。   萧云徊选好两人置于中心的画面,正巧瞧见遥远处的湖上船里,萧星星和袁恒宇说了什么,袁恒宇便脱下身上套的长袖拉链帽衫递给她披。   秋天的江浙,在白日转向黑夜的须臾,随着流水潺潺送去些许寒意。   萧云徊对着这一幕,按下手机拍照键,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叹一口气。   原来,他从没问过袁恒宇是不是喜欢哪个姑娘,也不知道萧星星有没有喜欢哪个男孩子。   临走之前,三人找了个看起来拍照技术十分靠谱的游客,留下一张拍立得合影。   照片才被残存的日光照出大致形貌,就立刻被萧星星给予放置到随身钱包中的最高待遇。   合影中,萧星星站在正中间,萧云徊和袁恒宇左青龙右白虎两大护法都微微屈膝下蹲,配合萧星星身高。两人头顶上各自顶一个萧星星的手指比耶。   萧星星大笑,萧云徊露齿笑,袁恒宇皮笑肉不笑。   照片下边缘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已经被萧星星写上六个隽永大字:友谊地久天长。 第23章   萧云徊、萧星星和袁恒宇去千岛湖的当儿,曾诗彤破天荒跑到快递点来取件。   曾诗彤见面就问林超:“你们老板呢?怎么今天又不在?”   林超心想,这姑娘对萧云徊倒是一往情深,就说:“他和他妹还有他的发小弟弟去千岛湖玩了,过几天才回。”   他调侃曾诗彤:“怎么,你想他了吗?我回头帮你转告他。”   曾诗彤连连摆手,着急说:“别别别!就是随便问问。”   她一边接过林超找到后递给她的今日新收快递,一边又八卦地问:“我听说你们快递点暑假还来了个漂亮妹子,就是你们老板的妹妹吗?”   林超抬了抬眉毛,反问道:“那你以为呢?”   曾诗彤吃瓜得逞,露出满意的表情,接着问:“我还听说暑假期间来了个帅气的男孩子,就是那个发小弟弟吗?”   林超奇怪,这曾诗彤怎么八卦个没完没了,于是他随便转换了话题搪塞道:“没想到你人在家中坐,家里还有着我们萧老板的传说。”   曾诗彤好像被说中了一般,攻击林超的阴阳怪气:“什么嘛!都是我家阿姨告诉我的,你们老板长得好看,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本来就是我们女生会喜欢的那种美型男。”   林超努努嘴、点点头,也不想再和萧云徊的小迷妹多说什么,又问:“所以今天你们家阿姨怎么没来?怎么是你自己来的?就这么想我们老板?”   曾诗彤这才“啧”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今天的来意,四周环顾一圈确定没人,于是正经八百地问林超:“为什么你和你们老板都不去我们小区送货了?换了一个其他人?”她似乎还有些委屈,正色道:“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的金牌客户了吧!”   林超听她说起小郑,才想起他和萧云徊确实有段时间都没和曾诗彤打交道,回道:“你说的是小郑吧?我们现在业务量大了些,只两个人忙不过来,所以一个多月前刚招聘了一个小伙子,家就住在大学城周边。同龄人好说话,离得也近,小伙子人品不错。”   曾诗彤笑盈盈看着林超,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调侃他:“你怎么说话俨然像个小老板?”但她还是有些失望地不自觉轻叹一声,正巧被林超捕捉到。   她问:“所以以后你都不送货了?都那个小郑送?”   林超点点头,说:“现在快递点来往的货量大,我和萧老板即便一天在这盯着,也闲不下来。”   曾诗彤会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说,拎起用她从家里带来的礼盒纸袋装好的今日快递,和林超说完拜拜,一如往常,启动雷克萨斯绝尘而去。   林超盯着曾诗彤留下的车尾气,心中直犯嘀咕:没想到这姑娘还挺念旧,送几次快递真把人当成朋友。不知怎么回事,和她聊聊天心情都变得畅快起来。看起来自己和她的八字,也没有想象中的不合。   这边说到,萧云徊、萧星星和袁恒宇从千岛湖回来后,萧云徊把他和袁恒宇洗完的衣服拿到阳台晾晒时,看见从袁恒宇拉链帽衫的口袋里猝不及防掉出一个金属物,定睛一看,是一个已经被洗坏掉的女用发卡。   那天,在千岛湖边的高台上,那种笼罩萧云徊的不确定感又涌现出来,逐渐具体。   他拿着发卡问袁恒宇:“这是那天萧星星放在你帽衫口袋里的吗?”   袁恒宇捏起发卡细致端详、努力回忆,然后摇摇头,说不知道。   萧云徊又问:“那会是其他姑娘在之前趁你不注意放在你口袋里,但你一直不知道吗?”   “你都说我一直不知道,我肯定不知道。” 袁恒宇实乃逻辑鬼才。   见萧云徊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袁恒宇再次推敲一番,补充道:“应该不存在之前其他人趁我不注意放在口袋里,因为上次洗衣服我没看见过这个东西。”   萧云徊叹一口气,对袁恒宇无可奈何,寻思反正这榆木脑袋也听不出潜台词,于是追问:“记得你之前说过,高中时萧星星会到你们家问你数学题?”   袁恒宇的数学很好,他自己知道。除了萧星星,高中时班里问他数学题的人数不胜数。但既然萧云徊问了,他认真回顾,再答:“有到家里问过,也有去我们班里找我问过。”   萧云徊形同一个悲催的老父亲,在极度不情愿接受真相的情况下,开启盘问模式:“她这样去找你,你们高中班里的人没有起哄?”   “起哄什么?”袁恒宇在这种问题上往往流露出天真的愚蠢。   萧云徊被袁恒宇的直球哽住,只好在含糊其辞中说重点:“就……起哄你俩关系很好,或者……呃……是情侣之类的。”   听见“情侣”二字,袁恒宇头上仿佛出现了无数个问号,他在过往模式里努力搜寻良久:“好像有,但记忆不清楚了。”   “所以?”萧云徊不敢说得更直白,怕一连串问题袁恒宇按图索骥发现他的小心思,只得旁敲侧击、有序诱导。   “所以什么?”可惜袁恒宇脑回路清奇,绝不接招。   “所以她大学还有没有找你去问数学题目?”萧云徊被袁恒宇清澈的憨傻见招拆招到几近失语,索性破罐子破摔。   “嗯,”看来大学的记忆近在咫尺,袁恒宇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出肯定的答案:“从开学起,在学校找过我两次,一次问数学一次问英语,然后一起吃饭。在学校以外的场合,都和你一起。”   “完蛋!”萧云徊琢磨这事的时间不长,自打千岛湖一行之后才开始。但当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一切历史事实好像都在印证他的猜想。   他气得猛拍大腿,叫苦不迭。   旁边的袁恒宇反而看懵了,关怀备至地询问:“你不疼吗?”   萧云徊激动地把手臂卡在袁恒宇的脖颈处,作锁喉猛勒状,说半句留半句。说出来的半句是:“你还知道我会疼啊。你个坏事干尽的臭小子!”留下的半句是,我大腿不疼,我心疼!   四下无人辗转反侧之际,萧云徊忍不住偷偷搜索:自闭症群体会爱上他人吗?搜索的时候他发现,好家伙,这个问题由于搜索次数太多,已经形成一个联想词条。   与“自闭症”相关,他又发现另一个高关联的名词:“述情障碍。”   述情障碍,顾名思义,指的是无法感知、识别、表述和理解自己和他人的情绪或情感。研究表明,自闭症人群正是述情障碍的高发群体,甚至将近有超越半数的自闭症个体可能同时存在述情障碍特征。   萧云徊回想起和袁恒宇相处时那些无法抵达对方的点点滴滴。   的确,这是袁恒宇的显著症状之一,他父母因此绝望,萧云徊和他因此吵过架。萧云徊甚至……甚至不知该怎样应对自己心中因此而衍生的、漫长而悬而未决的思想感情。   萧云徊担忧,如果袁恒宇的所有答案都需要明确的问题,如果袁恒宇的所有行动都需要明确的指令,要如何去向他形容那些细微的、彷徨的、模糊的、甜蜜或酸涩的,植根于又渗透在生命闪回间的灵魂悸动。   他甚至从未看过袁恒宇有激烈的情绪。袁恒宇的淡然,是否因为他看这世界隔了一层太厚的迷雾?   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太多,在网上吸收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萧云徊忍不住到当地权威医院的心理咨询科和神经科各挂了一个号。   医生告诉他,袁恒宇目前的情况,呈现的是高功能自闭症群体的特征,主要表现形式为孤僻、兴趣狭窄、行为刻板、兴趣专注和缺乏社交技巧。自闭症谱系,往往是娘胎里带来的问题,多半概率归因于遗传,也许和母体孕期的变量有关。   与低功能自闭症群体不同的是,干预治疗后达到当前的高功能状态,基本可以回归社会,正常且较为有质量地生存。   袁恒宇儿时因为智力和语言发育迟缓,被诊断为自闭症,而后历经漫长的康复。很难说多年的专业机构干预,在袁恒宇的自闭症治疗过程中究竟起到何等作用。   医生说,不要以所谓的正常人作为参照系去丈量他们,须专注于他们自己比对自己的前进。   萧云徊一边听医生讲,一边在脑海中不断勾勒袁恒宇的童年图景,有种浅浅的心疼缓慢滋长于想象中每一场袁恒宇少年时期辛苦的自我战争中。   一阵科普后,医生率先打开格局:“请问谁是自闭症患者?如果你没有相关问题,我这边需要接待下一位病人了。”   萧云徊扭扭捏捏、隔靴搔痒、顾左右而言他,直到医生绷不住:“所以你是想问你那位高功能自闭症的朋友会不会爱上你?!”   萧云徊连忙七百二十度螺旋花式否认:“不是我不是我,医生你误会了!我就想问问,自闭症群体,究竟会爱上人吗?”   医生看破不说破,只想送客,于是严谨作答:“你的高功能自闭症的朋友我不知道。但是社会上部分接受过康复的自闭症人群,会正常谈恋爱,甚至结婚。只是他们的强迫倾向、述情障碍,以及谱系遗传,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的感情、婚姻和家庭生活。请你自行权衡。”   语毕,他无情地点击看诊系统,呼唤在门外等候的病人立即进入房间就诊。   萧云徊不甘寂寞地走向门口,在门外的人开门进来前的刹那,终于转头问出:“那可以干预吗?”   医生沉默片刻,十分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参不透的局中人,问:“爱,可以干预吗?”   看诊室瞬间寂静无声,下一位看诊者随后终于进来了。 第24章   徐奶奶特别喜欢萧星星,萧星星也很喜欢徐奶奶。   不知道徐奶奶如何看待萧星星,但萧星星觉得徐奶奶说不上哪儿、和韩采蓉有些神似,她们都冷静、自持、骄傲,又宽以待人。   因为萧星星会来快递点帮忙,所以徐奶奶也越来越常到快递点同萧星星聊天。   不仅如此,她常常将女儿寄给她的吃的用的,分给萧星星,特产类有松饼、青团、各类红绿豆糕点。甚至专门产地的网购应季水果,徐奶奶有时都匀一些给萧云徊和萧星星他们,说的是:“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萧星星开始还会拒绝,认为无功不受禄。次数多了,交情深了,她索性坦然接受,总觉得拒绝反而更显见外。作为回报,有时徐奶奶到快递点取件时,她就多陪徐奶奶聊聊天,或者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给徐奶奶也带一个。   到了深秋,有一天,徐奶奶趁取快递之际,到快递点问萧云徊和林超:“周末晚上你们有空吗?到我家去,一起吃饭,热闹热闹。”   萧云徊还在疑惑,想说十一月的周末,是哪个重要节日要庆祝,就听林超说:“好好好!徐奶奶一看就是讲究人,做的饭菜肯定特别好吃!”   徐奶奶装模作样冷笑一下,泼林超冷水:“谁和你说我要伺候你们了?我自己都不会做饭!”她先抑后扬:“但放心,我会点我觉得正宗的本帮菜,保准你们一群小朋友吃得开心!”   萧云徊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徐奶奶矜贵,几个年轻人在他家大玩特玩其实添了不小的麻烦,他问:“您是有什么好日子吗?怎么想着请我们吃饭?我怕我们太打扰您了。”   徐奶奶这才告诉他:“那天是我老伴的生日,我想你们陪着我,一起给他热闹地庆生。”   徐奶奶的老伴,同样是一位工大曾经的老教授,当年深受学生们的爱戴。   就在一年前,徐奶奶的老伴生日在即,却因为病重,只能半梦半醒间躺在医院的临终关怀病房注射止痛针。   徐奶奶握着他青筋爆起、已经泛黄的手,说:“今年生日太晦气,等你好起来,明年我们热热闹闹吃顿大的,把那些想吃不敢吃的东西全吃一遍!”   她的老伴用为数不多的气力握一握徐奶奶的手指,就像过去几十年间每一次他温柔地牵起她来一样,安慰她道:   “我现在的心情很平静,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就像身处于学生时代学校第一次组织校外活动的头一天夜里,不知道未知的世界是不是有危险,又在想这会不会是人生一段独特的旅程。”   “如今唯一舍弃不下的是你,只是我现在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当有一天,你像今天的我一样躺在这里要走过这段路程,不要害怕,我会在路的尽头等你。”   徐奶奶的老伴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以一种区别于肉身的形式等她,这是他的承诺。   徐奶奶也兑现了她的承诺。在她老伴的下一个生日,点了前一年所有他们想吃不敢吃的菜:东坡肉、龙井虾仁、笋干老鸭煲、八宝豆腐、爆炒螺蛳,甜的、辣的、腻的……把她老伴生病两年忌口的份儿统统补回来。   饱口福的自然是一群孩子们,萧云徊、萧星星、袁恒宇和林超,一边吃一边感慨,徐奶奶品位超群,连选的杭帮菜馆子都比他们下的馆子要正宗百倍。   吃完饭后,萧星星和林超饶有兴致翻看着徐奶奶的老照片,萧云徊和袁恒宇陪徐奶奶聊天。   萧云徊的爷爷奶奶,退休前都是星港县的小学教师。可惜他爷爷身体不好,退休后不久就去世了。后来他父母去深圳打工,再后来他爸生病卧床在家三年,他奶奶把他和萧星星拉扯大,从不喊苦喊累,从不怨天尤人,让他和萧星星成长为自尊自爱的人。   徐奶奶听后恍然大悟:“难怪你们和我那么投缘!原来你们是和隔代的长辈一起长大的孩子。我们真是相互奔赴。”   萧云徊点点头,随后听见不远处的萧星星大喊:“哇~徐奶奶你们夫妻真是神仙眷侣!”   萧云徊循声望去,看见萧星星既兴奋又艳羡地举起徐奶奶的相册,指着一张二老风华正茂时期的照片。   照片上的二人仿佛正是他们现在这般年纪,徐奶奶目光纯澈眼神明亮,眉毛宛若弯月,大大的眼睛欧式双眼皮,小巧的鼻子圆圆的鼻头,嘴唇上薄下丰,露出若隐若现几颗皓齿,身着现在依然很常见的圆领欧式毛衣。   徐奶奶的老伴,则是穿一条当年十分流行的军绿色长款风衣,开襟处围着长方形格纹围脖,站在徐奶奶的身边一只胳膊宠爱地搂着自己的妻子,正巧比徐奶奶高大半个头,浓眉大眼,丰神俊朗。   “难怪徐奶奶现在这么漂亮,原来当年那么漂亮!”萧星星忍不住一顿狂夸,看得出是真心被这组照片打动。   徐奶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哎呀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小嘴真的又甜又调皮!”   林超冷不丁八他一卦:“徐奶奶,你和你老公,不会还是彼此初恋吧?我看这张照片你们年纪可不大。”   徐奶奶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她得意地点点头,骄傲炫耀:“那当然,我们不光是初恋,还一直恩恩爱爱,直到生命的尽头!”   也许不希望徐奶奶想起难过的事,也许是真的好奇,萧星星茫然地问徐奶奶:“徐奶奶,你说现在这个社会,还能有像你和你先生这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说着,还眨巴眨巴她的星星眼。   徐奶奶听见萧星星主动提及情爱,睿智地侧着脑袋看萧星星,会意一笑,调侃她说:“我们星星也是大学生了,可以谈恋爱了吧?”边说她边笑着瞧瞧萧云徊。   萧星星没想到引火烧身,脸倏地一下变成红苹果,她连忙否认:“哎呀徐奶奶我不要喜欢你了!你居然拿我开玩笑!”   徐奶奶被萧星星逗得乐呵呵,林超也跟着徐奶奶笑作一团,袁恒宇显然没搞清楚状况所以原地发呆。   唯有萧云徊,只随着气氛使然皮笑肉不笑,不知是不是过分心理暗示,他敏锐注意到萧星星否认的同时,眼神在电光石火间飘向袁恒宇的方向。   一阵笑声后,徐奶奶自然而然地一手扶披肩,一手随性搭在萧星星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又意味深长地认真答复起来:   “姑娘,这个时代当然也会有这样的爱情。需要你用心去看、用心去发现、用心去珍惜。”   “人世终有尽时。我们的肉体也许会因为生老病死而分离,但我们的回忆留在了最难忘的当下,就足够。当下我们,什么都有。”   不知萧星星听懂没有,萧云徊注视着她,只见她目光闪闪烁烁,微微点点头。   “两个人,过一辈子,不会疲惫吗?最后只剩下争吵和伤害。”袁恒宇突然发言,似乎不明白萧星星所希冀的永远有何意义。   徐奶奶望向袁恒宇,似是有些惊诧,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问世事的少年居然也有兴趣参与讨论此类话题。   夜逐渐深,她两只手拢了拢披肩,说:“长相厮守是一种形式,怨憎别离也是一种形式。就像在一段关系里,坚强的人可以支撑很久,软弱的人也许能以另一种形式撑得更久。无所谓好与坏,只是每个人要修习的课题不同。”   萧云徊想到袁恒宇的父母,也想到自己的父母。作为子女,也许不去单纯计较得失,只把这些相聚当作缘起,离散当作缘灭,会不会真的比较好。   袁恒宇看似若有所思,接着又问:“那如何用心去看、用心去发现、用心去珍惜?”   石破天惊地,袁恒宇突然话锋一转,提出看起来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一时间,萧云徊、林超和萧星星都瞠目结舌,难掩惊讶望向袁恒宇。   徐奶奶先是一愣,随后了然。   她手捂住心脏位置,对袁恒宇说:“问问这里。”   “这里?”袁恒宇疑惑地模仿徐奶奶的手,也放在自己的心脏处:“怎么问?”   “小宇,你是一个很温柔和细心的孩子,”徐奶奶说:“所以当你遇到你喜欢的那个人,跟随你内心的指引,你自然而然能做到这些。”   袁恒宇思考了半晌,直说:“我还是不够懂。”   徐奶奶却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仿佛天机不可泄露。 第25章   俗语总说,年关难过。   因为旧时许多人温饱难寻,故而过去那些穷困潦倒之人,将年关当作被苦难追逐而至的死胡同,过又过不去,逃又逃不了。   但是,对萧云徊来说,2017年的年关,评价一句小有收获毫不夸张。   自打到杭州工大的快递点创业以来,由于踩上了物流蓬勃发展的风口浪尖,每个月的月盈利收入至少一万,鼎盛之时达到两万也不在话下。   他把萧星星的大学学费加生活费按照每年三万五的开销预设,先为萧星星提交了一年,还未雨绸缪存一年在手头。   又把袁恒宇之前借出的三万元原封不动还给他,并给了五千元的利息,袁恒宇倒也没矫情,欣欣然接了过去。   萧云徊回顾自己的2017年,对比刚毕业那会儿在互联网小公司当牛马,物理自由了些许不说,不用看老板脸色更是痛快。最重要的是,收入比自己预期更快地超过了毕业打工的同龄人。   蓦然回首,虽然毕业做电商卖袜子遭遇了小滑铁卢,可是有家人、林超和袁恒宇的支持,自己几乎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开始,并逐渐接近成功,他颇有成就感。   他本想着2017年12月的最后几天,要么2018年元旦后,和林超在快递点开一个自我陶醉跨年总结大会,还没来得及和林超通气,曾诗彤就找上门来。   曾诗彤这次找上门的气势,让林超和萧云徊重新忆起她第一回浩浩荡荡杀到快递点那范儿。她从车上下来,双手插兜,态度防御,气场全开,站在快递点中央,大声说:“老板,我要投诉!”   萧云徊抬眼一看是她,心想不是好久没和这姑娘打交道了么,这回又是什么单子整出了幺蛾子?他还在构思如何安抚气势汹汹的曾诗彤,却看见林超从里屋跑出来,竟略有两分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这是?前一阵见你,不还自称我们的金牌客户么?”   金什么牌客什么户?萧云徊表示恕我耳拙,你们的聊天内容为什么我听不懂?   只见曾诗彤白了林超一眼,哼了一声,说:“走开,与你无关!我要向你们老板投诉其他人!”   萧云徊听曾诗彤提及自己,便问道:“你好,请问怎么回事?是哪一单出了什么问题?”   曾诗彤气哄哄地说:“我要投诉的是人!”说完她冲着林超方向说:“就是你之前说那个小郑!”   萧云徊看看曾诗彤,再看看林超,心想不对劲,我怎么感觉这两个人的交流内容过于与时俱进?   “小郑他怎么了?丢件了?还是服务态度不好?”林超问。   “他,他……”曾诗彤目测十分羞愤,一时间不知从何处说起,结巴了几个回合后,语不惊人死不休:“他骚扰我!”   听到“骚扰”二字,萧云徊和林超几乎同时瞳仁震惊,萧云徊正欲开口问个究竟,就听林超气势汹汹:“那个混蛋怎么你了?”   林超这一激动,萧云徊和曾诗彤都被他的气性吓了一跳。   萧云徊还没找到可以插入对话的空间,曾诗彤有些嗔怪般说:“你那么生气干嘛?还不是你说你们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林超还没从刚刚的担忧和愤怒中缓过来呢,只是追问曾诗彤:“你没什么事吧?”   曾诗彤眼睛往上一白,轻叹口气,说:“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这个人利用职务之便拿到了我的手机和我家地址,他想追我。”   “哈啊????????”林超惊讶得超大声。   萧云徊想表达一下自己对曾诗彤的慰问和对小郑的唾弃,正要强行加入对话,又被曾诗彤本人截胡。   “哈什么哈,”曾诗彤吐槽林超似已熟能生巧:“要不是你们说给平台投诉直接扣你们钱,我早就投诉了。”她顿了顿又愤愤然起来:“他还和我吹他家是拆二代,说什么跟了他保准下半辈子吃穿不愁。切,本姑娘可是外貌协会高级会员,而且你说,我需要见钱眼开吗?”   这个问题显然是针对林超而不是萧云徊的,所以林超接话道:“你当然不需要。”林超拍拍胸脯保证:“就我和你交朋友一段时间看来,姑娘你三观非常正!”   此番夸奖目测曾诗彤很是受用,她终于嘴角露出微微笑,问萧云徊:“老板,我想投诉小郑,以后能不让这个小郑给我送快递,让他送吗?”她说着,指一指林超。   萧云徊顺着曾诗彤手指的方向看林超,问:“所以你说,该怎么处理?”   “开,马上开了小郑。”林超正气凛然:“这小子这种窃取客人信息的行为实在过于恶劣,他不配成为人民的快递员!”   “好,”萧云徊表示赞同:“你招的人,你说了算。”   曾诗彤一时间激动得一面鼓掌一面跳起来欢呼:“老板英明老板神武!我非常支持你做出这个决定!”欢呼一会儿她突然停下,看向林超:“咦?怎么你成老板了?”   反倒林超一脸羞赧,嘿嘿两声,摸了摸后脑勺。   话说那天小郑送完货回来,萧云徊和林超就找他谈了离职的事。   由于小郑被招聘时算是临时工,所以双方约定好干到月底,从2018年1月开始,就一拍两散。   在萧云徊的坚持下,他们解雇时并没有说到小郑用岗位之便追曾诗彤的事。一是保护曾诗彤,毕竟小郑知道她的信息,防止伺机报复;二也保护他们自己,毕竟快递点跑得和尚跑不了庙,以后不打交道就行,没必要闹那么僵。   但林超还是古道热肠,在不久后送快递时嘱咐曾诗彤:“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尽管联系我的手机号,我反正就住在这附近。”当然,这是后话。   比较棘手的是眼前正值年关,小郑离职后,他们需要再有一个人陪他们一起应付过年时的一波年货潮。   萧云徊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打了当初和小郑一起面试应聘的孙大哥的电话。   联系孙大哥的那会儿是上午,对方接到他的电话说自己正在忙,一会儿回拨。到了中午,萧云徊果然如约接到孙大哥的电话,他自我介绍个人信息后,没想到对方说知道是他。   “前段时间一直在等你们的电话,所以你的号码我很熟悉。”孙大哥坦白地说:“当时我们聊得很投缘。”   萧云徊只好道歉:“对不起孙大哥,这么长时间以后再联系你。请问你对这个岗位还有兴趣吗?”   孙大哥那边倒是片刻沉默,然后实话实说:“我是有兴趣的,但我上两个月在钱塘区这边找到个建筑工地,工作刚稳定下来。”   萧云徊十分理解:“我明白,还是谢谢您愿意接我的电话。打扰了。”   孙大哥也友好地再对萧云徊表示感谢,便挂断了电话。   峰回路转出现在元旦后过年前,有一天,萧云徊再次接到孙大哥的电话,对方问:“你上次说的条件,还成立吗?”   正焦头烂额于考虑在春节返乡探亲前,能否再招聘一个临时工人帮忙过年看店的萧云徊,可谓喜出望外:“当然!”   孙大哥坦承:“就像上次面试时说的,我小时候读书少,很喜欢在大学附近跑来跑去,也愿意妻子孩子住在大学城,希望孩子在这里长大。如果你那边没有问题的话,我可以在春节前就上岗。”   萧云徊记得上次招聘面试时,孙大哥说的就是,因为家里穷,他年纪轻轻不得不外出打工,但内心一直对高校特别向往。现在时代进步了,虽然家人都建议孙大哥将妻儿留在老家,但他坚持把他们带在身边互相照顾。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多在大学城受受熏陶,长大能有更宽广的眼界,成长为超过父亲的人。   萧云徊当时很受触动。他并不知道自己更为孙大哥的哪段生命历程动容,又或者冥冥中孙大哥的气场与他共鸣,他相信和这个人共事会磨合得很好。   这一次,终于有了机会。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如此一来,他也能安心把快递点的值班工作交到孙大哥手里,领着袁恒宇和萧星星重返星港老家探亲过年。 第26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春节将至,萧云徊领着萧星星,和袁恒宇一起快快乐乐回老家。   去年的春节归家探亲,萧云徊还灰溜溜欠着韩采蓉的钱,更不提对未知的前途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   今年萧云徊可谓一时风光无限。   他给韩采蓉买了一套全新的电冰箱、微波炉、电饭煲、洗碗机、电磁炉、洗衣机、电视机、空调,甚至扫地机。   韩采蓉无奈极了:“你说我一个人住在这,要这么多新家电干什么?你去年那么拮据,今年好容易有了点钱都不知道存?”   萧云徊无不心疼地说:“就是你一个人住,我才不放心。我恨不得买一套全自动的AI管家来伺候你。”   韩采蓉被孙子逗得冷笑一声:“得了吧,你们不在家我一个人乐得清净,自在得很!你不会以为你们在家的时候是你们在照顾我吧?”   萧云徊见奶奶又开始损,小脑袋凑她肩膀上边蹭边撒娇:“是我们离不开你,不是你离不开我们。等我挣了钱租更大的房子,你陪我们一起到杭州住,好不好?”   “不好!”韩采蓉严词拒绝:“我现在精彩人生才刚开始,正巧和一群退休的老太太躺平享受美好生活,你们可别道德绑架我,我不从。”   萧云徊在韩采蓉面前怎么甜腻怎么来:“那我想你怎么办?”   韩采蓉望着自己白净可爱平日又格外倔强的小孙子服软卖萌,心中动容但嘴上丝毫不示弱,狠狠地说:“还能怎样?憋着!”   “哼!”萧云徊气得牙痒痒,只得搂韩采蓉搂得更紧。   韩采蓉想甩掉这小粘人精,问萧星星:“你哥也老大不小了,你们学校有合适的姑娘没有?给他物色物色。”   “我……”萧云徊无语,没想到奶奶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萧星星实话实说:“萧云徊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和小宇哥还有林超哥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任何人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说完她还补刀:“我们同学科都是女大高材生,她们眼光高着呢!”   “那是,”萧云徊附和:“我可不敢高攀。”   韩采蓉点点头表示赞同,回头数落萧云徊:“也好。我寻思谁受得了你这臭脾气。你还是单着好,不祸害姑娘。”   萧云徊不敢接话,他可没做好准备给韩采蓉和萧星星出柜,来日方长,先拖为敬。   萧星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始吃瓜:“我听林超哥说,有个快递点周边的漂亮小富婆,总打听萧云徊呢!”   “我怎么不知道?”萧云徊一脸黑人问号。   “哎呀!”萧星星惊觉自己说漏嘴,给韩采蓉使了个眼色,抬了抬眉毛、耸了耸肩膀,不再多言。   星港县在江苏GDP贡献垫底,由于毗邻新一线城市,算是人口输出大县。   平日里,一个小区仅有三分之一的家户稀稀落落亮着灯。只在过年时,县里会变得热热闹闹,各小区里难得一见灯火通明。   到了大年三十那天,萧云徊的满血回复乐园所在的街心公园,玩耍嬉笑声响彻遥远,仿佛给整个县城注入生气。   大年初一,袁振峰和赵钰萍特地携袁恒宇上萧云徊家拜年,感谢韩采蓉过去给他们的照顾,以及萧云徊一年来对袁恒宇的照顾。   据韩采蓉说,他们家几乎每年过来拜年,袁振峰正常、尤其不喝酒时,仍然是袁恒宇出生前、和赵钰萍相敬如宾的书生模样。   自从离开杭州小家,萧云徊好几天没与袁恒宇单独相处,颇有几分想念,还寻思哪天找个时间叫袁恒宇出去,两人单独到城里晃一晃。   还没来得及等到这个机会,就听邻居上门和韩采蓉说八卦:年初二早上袁振峰因为和赵钰萍打架,被街坊匿名报警,把民警同志招到家里来劝架。   萧云徊听完这个消息就坐不住了,执意要到袁恒宇家去看,韩采蓉和萧星星两个人都拦不住。   韩采蓉语重心长教育萧云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介入他人因果,落不着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固然需要帮助,但未必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你得把握这个度。”与此同时,她对萧云徊产生了疑问:“你一向不是个多事的孩子,为什么?”   萧云徊被韩采蓉点拨,自己也察觉不妥,可并不想改:“奶奶,我知道自己过界了。但袁恒宇,我不能放下他不管。”   “为什么?”韩采蓉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袁恒宇只和萧云徊相处不到两年,两个人就变得如此亲密无间肝胆相照。   “我不护着他,还谁能护着他?”萧云徊回答得不假思索。   “……”   韩采蓉最终虽不赞同萧云徊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袁恒宇家刷存在感,但仍旧做了两道菜让萧云徊带去给赵钰萍,当作给不速之客萧云徊打掩护。   萧云徊端着两道菜,忐忑敲响袁恒宇的家门。   他知道,想见袁恒宇,办法有千百种。   他大可以一条微信约他出来,两个人到附近空地广场一阵溜达,而不是韩采蓉说的“介入他人因果”。   他只是义气使然,可心中究竟想怎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来开门的是袁振峰。   似乎已经揣测到萧云徊的来意,袁振峰丢弃上次开门时的拘谨和客气,态度拒斥而疏离,只接过两道菜,淡淡送客:“小云,我们现在不方便,你下次再来吧。”   萧云徊敏锐地在袁振峰面部上下扫荡一圈,肉眼可见并未察觉任何打架痕迹。于是他揣测袁恒宇又成为牺牲品。   就在那一刻,当萧云徊把住门请求一个和袁振峰对话的机会,他突然明晰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他终于在和袁恒宇长久的相处中,或多或少洞悉了袁振峰与赵钰萍的多年挣扎。   可他现在还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所以这一趟他必须要来。即便他们想要的那个结果,也许永远遥遥无期如海市蜃楼。   隐约听到萧云徊的声音,袁恒宇从房间走出来,见萧云徊在门口被袁振峰拦住,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上扬角度,说:“你来了。”   语毕,他正欲去拿挂在门口的外套:“你等等我,我出去。”萧云徊关切地看他一眼,这次袁恒宇脸上似乎没什么皮外伤。   袁振峰由于袁恒宇的出现,稍一恍神。萧云徊借着这个当儿,一个健步纵身侧进门里,再次说明一遍自己的来意:“叔叔,我想和您谈谈。”   一阵动静,赵钰萍也闻声从房间里探了出来,问:“小云,你怎么来了?”   萧云徊有话直说:“我知道很冒昧,但这两年我称得上和袁恒宇朝夕相处……我也自以为是把自己当小宇半个兄长,所以才想求个机会,来和叔叔您谈谈。”   袁振峰见拦不住萧云徊,打算故技重施。他迅速抄起自己的外套,向大门的位置走去,嘴里念叨:“我出去买包烟就回来,你们先聊。”   “叔叔,阿姨,你们是有机会幸福的。”   袁振峰在扭开门锁的刹那,听萧云徊如是说。一时间,他无所适从。   “袁恒宇比我小不了几岁,可是他父母都在身边。我很羡慕,我真的很羡慕……”萧云徊见袁振峰的动作因为他的话而短暂停滞,他接着说:“我爸妈连站在一个空间里都不可能了。”   “可惜他不是你。”袁振峰不闻不问不痛不痒,原来也只因未到伤心处:“付出得再多,也只是付出而已,在他那里什么也不是。”他甚至不惮于在袁恒宇面前说这些,可见坚信袁恒宇不会因此受伤。   赵钰萍却红了眼眶,扯住袁振峰,质问道:“你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你的感受,我理解。”萧云徊没有反驳袁振峰,而是感同身受:“我知道在冰天雪地融化一块冰有多不容易,但如果你爱他,你总能看得到一点点变化,不是吗?”   袁振峰沉默了。   萧云徊不想放弃这次机会,继续说:“叔叔,袁恒宇现在康复得很不错。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上了很有前途的专业。他的室友们,都很认可他,他很有天赋,在我创业时给出了很多很好的意见。他的学校里有很多姑娘青睐他。他……他也开始会关心人!想你们的时候给你们发微信,过年放假马上回家。他一天比一天在进步!”   萧云徊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沉浸,越说越恍惚,已经分不清是说给袁振峰,还是说给自己听。   不知是温度低下还是话题沉重,凝固的空气当中,释出一声疲惫的长叹,仿佛集结了漫漫岁月里,无数缕夹在指缝间缓缓化为灰烬的轻烟。   随后,袁振峰再一次,关上家门离开。   赵钰萍泪流满面,她捂住嘴倒在袁恒宇的怀中,听袁恒宇的声音温柔宁静从头顶上方飘来:“妈妈,不要哭了。”   “对不起,赵阿姨。”萧云徊怅然若失。   他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却无法说服任何人。   赵钰萍只是啜泣着使劲摇头,嘴里不住说:“谢谢、谢谢你……” 第27章   大年初二,大冷天的,外头一些疯跑玩耍的小孩子群,几个人喊叫出几十个人的架势,折腾出特有的年味。   袁恒宇和萧云徊沉默着在天寒地冻中遛弯儿,两个人都双手插兜,嘴里有节律吐着白气。   晃荡了约莫有二十分钟,突然迎面走来一对相亲相爱的小情侣,眼看姑娘矮那男孩子半个头,男孩子趁着身高优势将姑娘牢牢搂入怀中,两只手也紧紧护住姑娘的手,呈现出几乎合二为一的视觉效果。   萧云徊看看小情侣,社交距离零,再看看自己和袁恒宇,社交距离半米,嘴里一口白气一时间呼得比之前更为悠长。他忍不住没好气地对袁恒宇说:“你看看人家多暖和。”   袁恒宇显然刚刚压根没注意到,幸得萧云徊指点,才回头端详两人背影一番:“那是,他们搂一起了,有助于取暖。”   萧云徊:“%R%$^*&6”   头先在袁恒宇家被袁振峰的无能为力泼冷水,现在又被袁恒宇的不知人间疾苦泼冷水,萧云徊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差。   他不住想起去年此时,自己和袁恒宇好像也是这样的冰天雪地,这样的百无聊赖,这样的距离,这样走路。   明明二人看似一起经历了更多,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转眼,又走到街心公园萧云徊的血条回复乐园。   萧云徊也不想讲什么客气,一股脑儿坐上秋千,随便荡。袁恒宇十分识趣走到他身侧,想像之前那样帮着他推。   “不用你推,我自己也会。”对方明明是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萧云徊却不合时宜耍起小脾气,他心想,我平时含辛茹苦老大哥形象深入人心,这大过年的,我不管,我要放飞自我。   袁恒宇一个弯腰,脸刚好从侧边探到萧云徊跟前,合着这个姿势显得有些调皮:“你不高兴了?”   萧云徊在心里骂了一句经典国骂,想,好家伙你终于发现了,嘴上依旧逞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高兴了?”边说着,他边有点恨自己的好打发。   和萧云徊朝夕相处将近一年半,袁恒宇显然并非毫无长进。虽说他对情绪不敏感,但通过萧云徊数据库的数据搜集和结果迭代,推测出一般情况下他萧云徊哥哥的小情绪,还是轻轻松松。   袁恒宇见自己言中,轻飘飘从萧云徊秋千的侧边挪移到萧云徊的正对面。趁着萧云徊坐在秋千上的高度,他为了方便,先蹲下来,又单膝跪在地面上,勉勉强强正好能平视萧云徊。   谨防萧云徊乱跑,他两只手抓住秋千的两边,定定地望著萧云徊的脸蛋,形成一个他从正面将萧云徊包裹住的暧昧姿态。   看者无心,被看者有意。萧云徊被袁恒宇直勾勾盯着,无处逃遁,下意识眼神慌乱东躲西藏,居然害羞起来。   “你为什么不高兴了?”袁恒宇单刀直入问。   萧云徊不说话,因为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我爸吗?”袁恒宇见萧云徊沉默,开始使用排除法。   萧云徊仍然没有回答,却也并非刻意拿乔。   “因为我吗?”袁恒宇继续猜。   “因为我自己。”   萧云徊有没有因为袁恒宇而不高兴,是一个连萧云徊自己也不想面对的问题。   有一刹那,他完全理解袁振峰为何逃避成性,那是长久的期望失望反复交错后,人体自然而然建立起的自我保护机制。   也许他比袁振峰更前进一步的是,他会问自己,如果袁恒宇天生就是这样的人,那自己有什么资格因为他既定如此而感到不满。   当然,也许,袁振峰早已这样思忖过千万次。   袁恒宇没有接话,看起来在琢磨萧云徊为什么自己生自己的气。   萧云徊看了看袁恒宇疑惑的脸,猜到他所思所想:“因为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想了不应该想的东西。”   “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事?什么是不应该想的东西?你告诉我,我帮你论断。”袁恒宇似笑非笑认真要给萧云徊当参谋。   萧云徊无语,他作势要去拨开袁恒宇抓住秋千两边的手,示意袁恒宇不要在这种毫不浪漫的场合上演霸总桥段,嘴上振振有词:“你懂个屁!”   岂料袁恒宇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听话配合,抓着秋千边铁链的手明明已经冰凉,却仍巍然不动保持姿势,一脸欣赏看着萧云徊胡闹,好一会儿,才说:“发小脾气的样子也很可爱。”   “谁?我吗?”萧云徊嘴上明知故问,内心大呼不好,他感觉“可爱”二字从袁恒宇嘴里既出,自己内心的熊熊小火山已经被浇熄一半,正所谓输人先输阵。   “眼睛红红的,脸蛋圆圆的,皮肤白白的,人气鼓鼓的,像只小兔子。”袁恒宇盯着萧云徊,仿佛宠溺无涯。   毫无情趣的袁恒宇竟然破天荒使用了修辞,空气中的粉红泡泡因为这惊人的反差而纷纷落了下来,无视刺骨的温度和朴素的场景。   “你说我像兔子,我还想说你要是再留长点头发,很像流川……”和无情者比有情,萧云徊已经无可避免地败下阵来。   他想说点什么,防止自己迷失在那些由于少不经事脱口而出的暧昧话语中,但再说出来也难掩欣赏、难掩欢喜。   可惜“枫”字尚未倾吐完整,就感觉一双冰冷的大手突然抚上他的两颊,只见袁恒宇俊美的面庞靠得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他内心七上八下,近到他双眼无法聚焦。萧云徊下意识闭上眼,然后,他的嘴唇被两片冰冷的嘴唇轻轻贴住。   他被突如其来的袁恒宇的吻吓到失去理智和动作,霎时间,呼吸静止,空气静止,时间静止。   两人唇贴唇将近过了半分钟,袁恒宇终于松开他的吻。   他面无表情地端详萧云徊,萧云徊却好似能从他幽深的眼眸中看见一丝温柔,他听见他问:“心情好一些了吗?”   萧云徊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那些心乱如麻,在袁恒宇的一个吻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或者说,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也许从很久以前起,如果袁恒宇吻他,他就无法抗拒。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流川枫?”他没有直接回答袁恒宇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想让气氛不要停留在只他独自一人需要抵挡的柔情万丈里。   “流川枫是谁?”袁恒宇似乎没有看过《灌篮高手》。   “就是……嗯……”萧云徊努力组织语言:“你现在头发很短,要是再长点,轮廓简直一模一样。”他用手在袁恒宇的脑袋前比划发型和短长,解释道:“流川枫是我中学时,看《灌篮高手》最喜欢的动漫人物。”   “哦,”袁恒宇似懂非懂点点头,回道:“没有听人说过。你是第一个人。”话音刚落,他的吻又凑上来。   萧云徊没有料到有第二个吻,就像没有料到袁恒宇会第一次吻他一样。   第二个吻,和第一个吻不同。如果说,第一个吻是青葱懵懂,是与少年心事相匹配的轻触和试探;第二个吻则更为此消彼长、更为欲念夹杂。   萧云徊平时耀武扬威做出哥哥架势,其实从小到大恋爱经历何尝不是白纸一张,当之无愧百分百理论的巨人行动的小矮子。   在与袁恒宇机械地静止状态互抿嘴唇片刻之后,萧云徊学着电影里演的,微微轻启双唇。   起初,袁恒宇生涩地像亲吻小动物一样,轻啄萧云徊的唇,仿佛春雨细腻而绵密地打落。随着萧云徊有意无意回应,不经意地,舌尖若有似无触碰到彼此,好像干涸地缓慢降下甘霖,如此湿润,如此交融,如此美妙,如此难以言说。   萧云徊直觉袁恒宇原本乖巧安放在他背部腰际的双手开始下意识使劲,伴随近在咫尺的逐渐粗重的呼吸,他知道袁恒宇情难自禁。他也不想再忍,本能地将撑住秋千的手,隔着两人厚实的棉袄紧紧回拥住袁恒宇。   这一行为好似无声却强有力的鼓励。袁恒宇如同霎时间七窍俱通,长驱直入探至萧云徊口中,夹带些许少年人小兽一般与生俱来的野蛮侵略性。萧云徊也不甘示弱,他以袁恒宇的身体为着力支点牢牢倚靠,而后学习轻巧地与袁恒宇在唇间你推我挡,你来我往。   萧云徊在亲吻中心花怒放,在亲吻中心荡神驰,伴随彼此愈发深重的拥抱和初次难舍难分的相互舔舐,他逐渐意乱情迷,不自觉从喉间破碎流泻出两声哼哼。   不哼不知道,一哼袁恒宇直接忍不了。   他本来维持单膝着地,一不小心受力向前,正巧扑在萧云徊身上。秋千应着萧云徊的重心偏移向后晃去。袁恒宇怕摔着萧云徊,紧紧护住,不得已,他们的嘴唇终于分开来。   他们以极慢的动作一齐慢慢滑落到地面。萧云徊坐在地上,袁恒宇跪着压在萧云徊身上,两人狼狈地相视一笑。   “你的嘴,甜甜的。”袁恒宇开始事后总结。   “可能我刚出门前吃了两颗薄荷糖。”萧云徊满嘴跑火车。他没急着爬起来,有些不忍破坏先前罗曼蒂克的气氛。他揪着袁恒宇发型当中最长的一小撮,又回复哥哥模样,调戏说:“留长了,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流川枫。”   袁恒宇任由萧云徊揪着:“我不会打理长一些的头发。”他见萧云徊把玩不止、爱不释手,又改口:“不过如果你教我打理的话,我就留长。”   萧云徊奇怪袁恒宇怎敢和自己谈条件,内心感慨,这小子不知道跟谁、在哪学得愈发轻佻,问:“你今天为什么吻我?”   “你不高兴了,我想安慰你。”袁恒宇回答得毫不扭捏,似乎要强调这个吻的仪式性,袁恒宇补上一句:“你告诉过我的,安慰可以有很多种形式。”   “所以你这么安慰过几个人了?”萧云徊用问题套答案。   “我只吻过你一个人。”袁恒宇牌坊立得铿锵有力。   萧云徊有些小高兴,又有些小腼腆,忍不住调皮:“那你再安慰我一个看看,我体会一下,有没有效果。”   萧云徊心想:他认了,指望袁恒宇这小子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表白话语简直完全没可能,但他的排他性论调,他慢慢的这些改变,一切终究有所不同了,对吧?   袁恒宇抿了抿唇,露出笑意,正欲侧过脑袋再吻萧云徊。   只听远处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妈妈,那边有两个哥哥好像摔倒了!”   萧云徊和袁恒宇只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灰,装无事发生朝着反方向故作镇定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第28章   这个世界发展很快,这个世界里那些新生的事物则发展更为迅猛。   转眼间不到两年,萧云徊和林超快递点每单的利润,从最初接手快递点迄今,已经下降了平均每单三毛钱,虽然单量也较接手时多出了两三百。   更有甚者,年后当他们风风火火从家乡赶回杭州时,他们上一级的代理通知他们:从今年开始,所有快递将由区域快递点自行运输。   这意味着两点,其一,快递单量在不断增加,对杭州市一级的快递承包商来说,市场已经完全自行打开并且繁殖,不需要他们像过去一样普及快递的市场前景,并附赠服务将快递拉到每一个下游端。其二,对萧云徊和林超这样的基层快递服务点来说,他们不得不投入更多时间与金钱。   他们过去只须早晨九点开门,到工大快递点接收市级代理送过来的快递,晚上六点,他们将当天收取的快递整理扫描好,再装载给市级代理开过来接收的车即可。而现在,他们需要自己到市级的物流中心拿货、装车,回来卸货,并且在下午收货后再把当天的货运送回市级物流中心。   首先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是,他们得买一台车。林超和萧云徊盘算一下,买了一台不到六万的北汽制造小皮卡,加上各种保险林林总总一年不到十万拿下。迫在眉睫的是林超和萧云徊没一个人会开车。   好在上天没有放弃他们,年前他们才招进来的孙大哥不仅会开车,还会开大车,还乐意增加这个工作量。萧云徊于是跟林超合计给孙大哥再涨些工资,这回林超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如捣蒜,说听萧云徊的。   工大快递点里的每一个人,在新的一年,都比过去要更加忙碌。   孙大哥每天早上九点多就驱车到一小时往返的市级物流中心,等着当天从外地拉回的快递卸货装车。杭州作为新一线大城市,其市级物流中心的快递分拣机器几乎都是全自动。各区域的承包商仅需等待分拣,无须再人工一个一个查看快递的分发地区和代码。   取完所有的货运回后,通常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孙大哥、林超和萧云徊一起帮忙卸货,并按照原来熟悉的流程,将当天取回的货码到货柜上,等待客人们来取件。   趁着这个当儿,孙大哥可以去吃午饭。等他回来,当天需要送出的快递已经分拣完毕。孙大哥便开始往周边的小区奔走,一边分发快递、一边收当天的快递。   下午五点左右,孙大哥把当天需要分发到外地的件都收了回来,再驱车到市级物流中心送一趟货。三人便算是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孙大哥比想象的更任劳任怨,知道林超和萧云徊二人都不会开车后,几乎自告奋勇接下这个差事,才有了后来萧云徊和林超给他涨的20%工资。   萧云徊本来还忧心,孙大哥会不会低估了每日早晚来回奔波的具体程度。让他没想到的是,孙大哥不仅做,还做得很好,他脾性温和,且有耐心。自打他来了以后,连投诉量都少了20%。   虽然开年以后,上一级代理的变化导致他们措手不及,但总算由于孙大哥的加入,以及袁恒宇、萧星星不时的帮工,他们很快调整并找到了平衡。   为了尽快接手孙大哥的驾驶工作,萧云徊和林超开始报名驾校,轮流学习等待考过。   袁恒宇没课时,会陪萧云徊一起去驾校学习。有时一等就是两小时,他也不恼,带着自己的教科书做题。到了大二下学期,他逐渐告别基础课、学习专业课,不变的是他依旧那么游刃有余。   四个人都在快递点时,萧星星一边帮忙分货一边表达对萧云徊的意见:“哥,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多少人想约小宇哥吃饭,光我们宿舍就有两个他的小迷妹!你居然让他花费宝贵的时间陪你去学车!”   萧云徊无言以对:“又不是我让他陪我的,我还嫌他在我老集中不了精神学习,总怕他等太久。”   袁恒宇听不出什么欲拒还迎,反问萧云徊:“所以我影响你学车了吗?”   “才不是!”萧星星反驳道:“他在凡尔赛!”   “也不是,小宇你平时课业也忙,驾校这么远,真不用陪我,太耽误你时间了。”萧云徊十分善解人意。   “那你想我陪你吗?”袁恒宇仿佛林超和萧星星不存在,发起与萧云徊的点对点对话。   “……”这下轮到萧云徊语塞了。   萧星星看看袁恒宇,再看看萧云徊,轻轻哼了一声,语焉不详:“人家都是男朋友陪女朋友,女朋友陪男朋友,你们两个男的,怎么也要形影不离?”她冲袁恒宇抱怨道:“小宇哥,上周我让你陪我吃午饭你都说没空,怎么陪我哥就整天整天地陪?你偏心!”   在一旁作壁上观已久的林超惊呼天机不可泄露,感到自己上场救驾的时候到了,连忙说:“星星你下次吃饭找我,我保准一约一个准!”   萧星星打蛇打七寸:“谁说的?大前天中午谁在大食代,接了个电话就跑没影了?”   林超嘿嘿一笑,掩饰尴尬。   萧星星见林超败下阵来,注意力又转回到萧云徊和袁恒宇身上,她狡黠一笑,半真半假对袁恒宇说:“小宇哥,你不能对我哥这么好,有人会误会的!”   不知是不是心虚,萧云徊觉得萧星星语毕后,意味深长朝自己身上扫了一眼。   “误会什么?”四人当中,很难说袁恒宇不是最坦荡的那个。   萧云徊正打算张口打断萧星星解释,大脑的运转尚未跟上嘴巴,就听萧星星故作谜语人又说:“误会什么……你自己猜!”   看来萧星星也吃不准他和袁恒宇是怎么回事,萧云徊转念一想,妈的,连我自己都吃不准。   袁恒宇于是陷入沉思,看起来是认真在猜,但好一会儿他也没作出任何回应。以萧云徊对他的了解,袁恒宇压根没明白萧星星这三两回合的试探所为何事。   但萧云徊还是敏锐地察觉,萧星星也许注意到他和袁恒宇之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他也注意到萧星星的这份说不清道不明。   他和袁恒宇拥抱过、接吻过,却没有互诉衷肠过。   虽然他很看不上袁振峰对袁恒宇的无能狂怒,但仅仅和袁恒宇相处的这不到两年,他都能体会到,期待袁恒宇认可独一无二,就像期待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起死回生一样希望渺茫,尤其那种前方恐怕有绿洲的永恒希冀,反而会转化成期待落空后的无境沮丧。   以至于,以至于萧云徊反反复复踌躇不前,不敢确认心中的萌动和情怀究竟指向何处,甚至不敢肯定它真实存在。   不久后一次,萧云徊到Z大找袁恒宇和萧星星吃晚饭,孰料只见萧星星一人。   “小宇哥去和我们院花讨论他们学生会的活动去了。”萧星星向萧云徊汇报袁恒宇的去处。   “小宇参加学生会了?”萧云徊奇怪,袁恒宇似乎从未和他提及此事。   “没有,学生会想让他合作,和我们院花合拍那种毕业招生的校园宣传片。”萧星星对袁恒宇在学校的人气已经见怪不怪。   校园宣传片,听起来似乎已经是一个久远的名词。萧云徊仍然惊叹:“原来小宇在Z大有名到这种程度。”   萧星星点点头:“长得好看,学习又好,而且性格高冷。你知道的,我们女生最喜欢那种禁欲系看起来坐怀不乱的男孩子,一些反差萌,性张力拉满了!”萧星星的两只眼睛又闪闪发光。   萧云徊看着眼前的色女直摇头,觉得自己担心她被人欺负实属多余。他忍不住调侃萧星星:“所以你也是喜欢这种男孩子的女生?”   谁知萧星星欣然承认,大大的笑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说:“对呀!我们新生群里有个梗,叫‘人人都爱袁恒宇’!”萧星星回答完,眼珠滴溜溜一转,好像又有什么鬼主意涌上心头,问:“所以哥哥也喜欢小宇哥这样的男孩子吗?”   “什么鬼?当然不喜欢!不是,那什么,喜,喜欢啊……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喜欢啊!就是那种,那种,怎么说,和林超喜欢袁恒宇一样的喜欢。就是,你……懂的吧?”   萧云徊被当头棒喝问出史诗级一针见血的问题,当下一阵惊慌失措之后信口开河企图蒙混过关,事后却越复盘越后悔:这个回答,怎么越想越欲盖弥彰?   好在萧星星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她似笑非笑颔首抬眼,直勾勾望著萧云徊慌不择路却假装镇定,看破不说破。 第29章   袁恒宇是个大猪蹄子,萧云徊暗地里愤愤然地想。   正常人情感发展的顺序,大致是:承诺—牵手—拥抱—接吻。毫无疑问,萧云徊自诩是一个正常人。   但是,他和袁恒宇的情感发展模式则反其道而行之,在拥抱数次以后,袁恒宇终于学会了接吻,正经八百的牵手却一次没有过。至于承诺,更是想都不要想。   世俗意义上,袁恒宇的情感发展模式,显然不正常。这要是换到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萧云徊会毅然决然痛骂渣男,并转身离开。但一段不正常的情感发展模式,套在一个不正常的人身上,旁观者不可避免会将其合理化,甚至搭配共情。   然而,身处其中之人,却很难以上帝视角报以纯粹的宽容。因为唯有他们,在历经与不正常共处的每一个永劫回归,袁振峰和赵钰萍如是,萧云徊亦如是。恰恰越在乎,越是如此。   是不是爱情的本质即会让人失望?   萧云徊由于恋爱对象样本量为零,不免对比自己曾经和李博阳的约会模式。   他和李博阳的主要冲突来自三观不合,每当他们探讨社交媒体上那些引人热议的社会事件,十有八九要吵架。   吵架的根源,是李博阳认为萧云徊过于“一腔热血”,而萧云徊认为李博阳过于“精致利己”,这与李博阳经常在斤斤计较投入产出比时,控诉萧云徊“对社会过于有责任感,在爱情里却薄情寡义”并不相悖,因为毕业前夕,尤其和李博阳开始约会以后,萧云徊常常觉得和李博阳话不投机半句多,成为朋友都实属偶然。   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们以闹掰告终。在李博阳那里,是他在毕业时事业、社会地位、性取向和家庭多重矛盾的迷茫中,失去了萧云徊。在萧云徊那里,迷茫可以理解,而有些事从来不应当成为矛盾,才是问题的关键。   再回到他和袁恒宇。因为袁恒宇的不正常,萧云徊一直回避定义他和袁恒宇的关系,直到袁恒宇吻他。   现代社会,二十一世纪,人当然可以把接吻当做稀松平常打发茶余饭后百无聊赖时光的某种渠道,但萧云徊在结识袁恒宇之前一直自诩洁身自好,他显然还未洒脱至此。   在和袁恒宇的叙事里,李博阳关于萧云徊“在爱情里薄情寡义”的论点不成立。当韩采蓉一次一次问他为什么要介入袁恒宇的家事,他回答的是,他要护着袁恒宇。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定义他对袁恒宇的感情,也是第一次在袁恒宇的问题上直面自己。   那么,他和袁恒宇的冲突又来自何方?萧云徊仔细琢磨,发现他们几乎并未在社会事件和三观问题上发生过争执,又或者说,多数时候袁恒宇在问,萧云徊在回答。   他从前认为,由于长期的自闭,袁恒宇对这个世界缺乏认知。   后来他却发现,也许袁恒宇缺乏常识性的认知,但他有自己的认知——他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暗含自己的答案,而萧云徊成为袁恒宇搭建自我认知和所谓正常人认知之间的桥梁。   他由于袁恒宇导致的不高兴,往往都归因于他对袁恒宇与事实不相匹配的期许,但是,这种期许的始作俑者是萧云徊本人,并非袁恒宇,因为这些期许往往来源于袁恒宇的局限性。   想到这些,萧云徊觉得释然了许多:一个成熟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大好青年,怎会迁怒于对方的力所不能及呢?他萧云徊断然不是这样肤浅的人!   但是,眼角余光瞟过在小皮卡的副驾驶优哉游哉欣赏沿途风景的袁恒宇,萧云徊想起这小子吻都吻了抱都抱了却毫无表示,气不打一处来:管他什么正常不正常,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袁恒宇就是个大猪蹄子,臭渣男,不可饶恕,天理难容!   好消息是,萧云徊终于考到了驾照,决定带袁恒宇出来游游车河。坏消息是,只有皮卡一辆,浪漫难免缩水。   白天皮卡承载着运输快递维持生计的重担,自然无暇支撑浪漫情怀。到了夜晚,萧云徊总算把车借到手,从大学城顺着国道开向富春江。   可能因为不是周末,国道上并不拥堵,但风驰电掣对新手来说仍是勉强,萧云徊开得汗流浃背,旁边的袁恒宇倒是怡然观景。   到了桐庐江边,已经将近八点,萧云徊想九点必须走人,要不越夜对新手司机越危险,忍不住焦虑起来。   袁恒宇却不紧不慢坐在江边,不解风情地问:“不是说来看星星吗?星星呢?”   萧云徊在袁恒宇身边坐下,正准备开始吐槽他不识好歹。   抬眼望去,天空的星星确实毫不璀璨,反而稀稀落落在夜幕上垂挂着几颗,像是几只孤单的萤火虫在大眼瞪小眼。   反而他回过头去,看向袁恒宇,清晰的侧颜,笔挺的鼻子和干净利落的下巴弧线,比这夜景还要美许多分。   萧云徊的焦虑逐渐散去,他吹着春末晚风,沉默不语,心旷神怡。   周围人来人往,人们游玩、散步、夜跑,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萧云徊和袁恒宇也不例外。   袁恒宇回望向萧云徊,夜色中伴着湖面波光,萧云徊白皙的脸蛋上一明一暗,袁恒宇的心跳频率好像也因此一起一伏。在熙攘的人群与毫无遮掩的目光下,他再次吻了他。   这次是浅浅的吻,像湖边的微风拂面,像春日新芽破土而出,温暖、有生命力,沁人心脾。   “这次又是为什么?我现在可没有不高兴。”待袁恒宇的嘴唇离开,萧云徊才缓缓睁开眼睛问。   “胸腔发紧,亲吻可解。”袁恒宇的回答于无人在意的角落开始蔫坏。   “切,”萧云徊不屑:“那下次亲林超去。”   “和你亲吻也是有排他性的。”袁恒宇一本正经地补充说明。   看不出萧云徊还在佯装不悦,袁恒宇歪头凑近萧云徊专注欣赏其小表情,忍不住右手抬起来捏捏萧云徊的鼻子,说:“小兔子,又有脾气了。”   萧云徊见比自己小六岁的袁恒宇如此造次,气得牙痒痒,连忙把袁恒宇的手从自己脸上打下来,虚张声势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活腻了你?!”   时空场景变得模糊,唯脸上的火辣辣十分具体,唯内心的甜蜜蜜十分具体。   正所谓纷繁世界,永远不缺儿女情长。   萧云徊从桐庐回来没几天,曾诗彤又杀到工大快递点,她又提着蜜雪冰城,见着萧云徊就问:“萧老板好,请问林超在吗?”   萧云徊心里犯嘀咕:怎么叫我就叫老板,叫林超就直呼其名?不是知道这店是我和林超合伙开的吗?   正想着还没回应,就见林超像召唤兽一样从里屋的货柜中被自我解放出来,见着曾诗彤之后紧张兮兮地问:“怎么,小郑又去骚扰你了?”   “没有没有,”曾诗彤轻松地摇了摇头,笑得灿烂,说:“今天来就是和你庆祝,他看来总算打退堂鼓了!”   听闻此消息,林超激动了,赶忙追问:“怎么说怎么说?前两星期不还堵门来着么?”   有了上次的经验,萧云徊知道在这两人面前,没有自己插入话题的空间,干脆一双手肘撑在柜台,默默看戏。   只见曾诗彤晃了晃脑袋,抿嘴一笑,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卖了一会儿关子,说:“百分之八十的功劳,是本小姐强大的气场劝退了他,百分之二十,是你上两回对他的恐吓造成了一些威慑作用。”   萧云徊一听,好家伙,当初两个人辞退小郑的时候,说好的不要打草惊蛇,敢情你林超亲自出马,还武力值恫吓,为了曾诗彤你也是挺拼的。萧云徊当然不会一语惊醒梦中人,毕竟这种时刻,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已经是作为电灯泡最大的福报。   “那就好!”林超还沉浸在如释重负和欣慰中:“他怎么和你说的?确保不会再骚扰你吗?”   “倒是不能确保。”曾诗彤十分俏皮又故作正经地回答:“但反正他好像误会了我不是单身。”   “你不是单身吗?”林超看起来很紧张,但萧云徊注意到林超的重点落在了奇怪的地方。   曾诗彤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瞥一下林超,说:“所以说他是误会了。”她接着说:“他好像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变态,上次和我说,既然我已经有对象,那他就祝福我。我反正也懒得反驳,既然他要装君子,那就成全他~那之后,他确实没再来找过我。”   “太好了!”林超嘴上说着好,萧云徊却觉得怎么林超周围的空气都失落了起来,只听林超继续说:“这下这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曾诗彤点点头,表示感谢。她忽而想起了什么,提起手上的蜜雪冰城,掏出一瓶红豆奶昔和一瓶芒果奶茶,对林超说:“今天买了你喜欢喝的饮料,特地向你道谢!”转而她又指着林超对萧云徊说:“萧老板,今天是专程来谢谢他的,所以没买你的份,下次再请你!”   萧云徊连忙摆摆手,说不要紧,理解理解。   林超见是专门买给他的,像小孩儿抱玩具一样把两瓶饮料抱了过去,连声道谢,拿起吸管准备开喝。   见状,曾诗彤满意地拍拍小手,说:“那我走了。”   林超和萧云徊目送她的背影走到门口,见她又忽然回头,对林超说:“上次在我家楼下说要请你吃饭来着,我不食言!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微信上约。”   曾诗彤话音刚落,萧云徊顿觉林超周边的低气压以光速沸腾起来,如果快乐可以注入热气球,林超的热气球早已升空。   林超掷地有声地“嗯”了一声:“再约,反正来日方长!”   曾诗彤维持着回头的姿势朝林超默契地笑了笑,表示认同,心满意足离去。   萧云徊眯着眼看林超哼着小曲儿的花痴样,心想:今晚和袁恒宇的沙发夜话,有故事可以聊了。 第30章   几个人围着工大快递点的柜台开始清算。   萧星星很不满,冲萧云徊责怪道:“哥是个坏人!你和小宇哥去约会不带我们玩!”   林超在一旁嘟囔:“都说是约会了……怎么带其他人……”   袁恒宇恍然大悟、日渐精进:“原来这就算是约会。”   萧云徊见越描越黑,连忙解释:“不是约会,是那天拿到驾照后,我临时起意去庆祝,才问孙大哥借了车,你不信问孙大哥。”   在一旁正整理要送货品的孙大哥爽朗一笑,摆一摆手,对萧星星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星星见大家都不以为然,有些失落,对萧云徊说:“感觉现在越来越不认识哥哥了,好像有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萧云徊忍俊不禁,凑近逗萧星星:“所以你不能接受的是你哥哥秘密太多,还是你小宇哥哥秘密太多?”   “我……只是……”萧星星似乎被问住了,欲言又止,终究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未免冷场,萧云徊又问袁恒宇:“上次萧星星说你要去拍校园宣传片,怎么样了?”   袁恒宇愣了好一会儿,才唤起记忆:“哦,那个,我没有参加。”   “为什么?”知妹莫若兄,萧星星成功被萧云徊将注意力转向了吃瓜袁恒宇的方向,发出八卦一问。   “不感兴趣。”袁恒宇不改凡尔赛之本性:“不知道为什么会找到我,拒绝了好几次。”   萧星星故作老成状摇摇头,感慨道:“啧啧,要不是我和小宇哥算青梅竹马,我肯定被他高冷的传说冻死。”   林超哪壶不开提哪壶,开启一贯和萧星星的互贫模式:“所以他现在对你对我不也挺高冷?他也就对你哥不高冷吧?”   袁恒宇好像听懂了两人调侃的中心思想,点头称是,看看萧云徊,又看看林超,一本正经地回:“他不一样。”   萧云徊听罢,敏锐地察觉话题正在往不可控的方向进展。   他正要岔开话题,哪知萧星星竟抢先他一步把话题的进展搅得一塌糊涂。   她一副即将做坏事的小恶魔模样威胁林超:“你再继续贫,再贫我就毫不留情地爆料你了!”   林超仓皇不已,就差上手捂萧星星的嘴:“我错了我错了,星星妹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众人笑作一团,远处孙大哥一声吆喝:“小朋友们,我送货去了!”   萧云徊回了声:“好!孙哥辛苦!”   恍惚间,时光缓缓流动,岁月静好,世界温柔。   有时候,平静的日子之所以平静,由于过去都一成不变让人适应,也因为未来的变数尚未来临。究竟是一直平静下去尽情体会当下更诱惑,还是怀揣年轻的心试探往后更难以抗拒?无人能猜透。   多数时候,人们仅凭借本能做决定,而一旦选择了A,意味着B指向的后果便不复存在。当下的抉择固然迅速,那种哲学意义上的仅此一次,人们却可能要花费数年去消化与领悟。   仍旧是一个一如往常的下午,萧云徊接到孙大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似乎十分急躁:“我给徐奶奶送货上门,她没有像平时那样正常接电话。我敲门也没回应,但觉得里头好像有声音。小萧,我现在该怎么做?”   萧云徊想起徐奶奶独居,女儿又在上海,平时电话每次找她都回应很快,顿觉不妙,赶忙叫上在快递点帮忙的袁恒宇一起,和林超说了一声便开上闲置的小皮卡出门。   他一边安抚孙大哥:“你现在赶紧拨打120,然后去找楼下的物业说明情况,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孙大哥说了一声“好”,立即挂断电话,和萧云徊分头行动。   这边萧云徊和袁恒宇驾车直奔徐奶奶的住宅。好在徐奶奶和老伴当初为了便利,在学校附近开车不到五分钟的小区买了房,萧云徊一脚猛踩油门,几乎顷刻间就到了徐奶奶家楼下。   一上楼,正巧和孙大哥带来的物业工作人员碰个正着,孙大哥见到萧云徊赶忙阐明情况:“物业过来了,说如果确定里头有人,同意帮我们开锁。我刚刚也拨打了120,报了这边的地址,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萧云徊会意地点点头,把耳朵贴在门上,大声对着屋里喊:“徐奶奶,我是萧云徊,您在里头吗?!”他一边喊着,一边继续拨打徐奶奶的电话。   说时迟那时快,屋内虽未传出徐奶奶的声音,却不知怎的发出了什么物体掉落在地板上的响动,很显然,屋内有人!   毫无疑问,物业工作人员也听到了异常,他连忙拿出钥匙,进行紧急开锁。   门一打开,果然,徐奶奶正在屋内!她倒在客厅地板上,面色苍白,神情虚弱,手捂着胸口,已经无法动弹。   萧云徊见状,慌了神,他回头看向袁恒宇,却见袁恒宇反应史无前例的迅猛,立即将徐奶奶摆成半卧姿势,让她斜靠在沙发上。   萧云徊顿感安心了几分,连忙再次拨通120的电话,接通后,立刻对救援人员汇报情况:“现在我们把老人斜靠在沙发上了,请问你们几分钟后能到?她看起来很不好!”   急救中心人员在电话那头安抚萧云徊:“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会尽快赶到病人所在处。你现在检查老人的呼吸和脉搏,然后根据我们的指示进行急救。”   萧云徊听指挥,把手机开成免提,眼神示意袁恒宇,按照急救中心的指示动作。同时,他紧紧握着徐奶奶的手,说:“你上次说要送给萧星星的几条裙子还欠着,这不夏天到了,该穿上了。我是哥哥,不懂女孩儿的心思,你可得挺住了,帮帮我。”   徐奶奶看上去已经意识微弱,但萧云徊依然从她泛白的嘴唇读到她想说的话,好像是在说:“等,我……”萧云徊揉了揉眼睛,笃定他不会看错。   袁恒宇按照急救员的指示、结合自己在大学时学习的急救知识,给徐奶奶做心肺复苏,他双手交叠放在徐奶奶的胸口,用力按压,并保持着均匀的按压节奏。   一段时间过后,由于高强度体力透支,袁恒宇按压强度明显下降,萧云徊立马接上,进行新一轮的心肺复苏。两个人交替了一轮,孙大哥和物业工作人员正在随时待命。   突然听见徐奶奶一声剧烈的咳嗽,她的意识总算被大家带了回来,她的嘴唇也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正在此时,终于,急救中心的车也赶到了。   萧云徊和急救人员详细解释了情况,并看急救人员一边继续对徐奶奶进行心肺复苏,一边用仪器检测她的生命体征。几分钟后,徐奶奶的生命体征逐渐恢复平稳。萧云徊握了握徐奶奶的手,协助急救人员把徐奶奶抬上担架、送往医院。   远处的孙大哥向物业工作人员道谢完,走到袁恒宇和萧云徊身边,说:“看到徐阿姨没事了,我真的很激动。小萧、小袁,你们都太棒了。你们快去医院打点后面的事吧。”   萧云徊点点头,和袁恒宇一起跟随医护人员上了救护车,说了句“孙哥你辛苦,真多亏了你热心肠。”就关上车门送徐奶奶去医院。   车门外,孙大哥又回到他的小电动车,车筐里还有小半堆快递待送。   再回头看徐奶奶这边,她的面色总算恢复如常。从监控仪器看,生命体征也维持平稳,看来急救的黄金时间把握住了。只是一场生死时速过去,她几近虚脱,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晕了过去,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并无动静。   松懈下来,萧云徊才发现自己已经手臂酸痛、满身大汗、腿脚发软。   他想起打开徐奶奶家门时的片刻慌神和回归平静,刹那间,他很想拥抱袁恒宇。   可是救护车里坐着许多人,萧云徊心中到底还有所顾忌,他只能寻求安慰似的看看袁恒宇。   这一看,旁边的袁恒宇却好像立即建立默契。他将靠近萧云徊的手轻轻搂上萧云徊的肩膀,下意识地紧了紧。   “你还好吗?”袁恒宇凑近萧云徊问。萧云徊听他的声音仿佛天外来客,既遥远又柔声细语。   “刚刚真的很慌,还好……”萧云徊觉得自己的力气几乎消失殆尽在袁恒宇的怀抱中,同样小声回道:“还好有你陪我。”   袁恒宇将脑袋凑近萧云徊的脑袋微微碰一碰,说:“我都会陪着你。”   “嗯!”萧云徊觉得无比安心。 第31章   到了医院,徐奶奶已经醒了。   正巧,医生大笔一挥,给她开了一系列检查,并且询问了她病史、症状和既往心血管疾病史等等。   徐奶奶抓住一个空当,毫不见外地问萧云徊借手机。萧云徊见她好了些,忍不住调侃两句:“刚刚还信誓旦旦让我等您,这才恢复了一点,就想玩手机?”   徐奶奶被萧云徊逗得无语,故作正经道:“你可不要逗我笑,我现在还是病人。”她想起萧云徊说的“等我”,欣慰地笑,说:“认识小一年,总算培养出一点默契,请你们吃的米没白请,关键时候既会心肺复苏还会读心,孺子可教。”   萧云徊伏在她病床前被夸,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徐奶奶的手机,递给她:“我从您家顺过来,已经随身携带了,我贴心吧?”   徐奶奶几乎是一把抢过手机,手劲儿看起来实在不像刚刚濒危过,她一边打开手机一边和萧云徊说:“我得和我女儿汇报一下,她总过分担心我。”   萧云徊不免将徐奶奶的身影重叠至韩采蓉身上,现在他和萧星星都在杭州,韩采蓉也一个人在星港县待着,问就是想过自己的小日子,问就是孙子孙女的关心只能算甜蜜的负担,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午夜梦回需要个人知冷知热陪在身边的时候。   由于徐奶奶是第一次触发心梗,所以医生要求住院观察。徐奶奶本以为自己可以直接出院,在医生的一阵叮咛嘱咐后,她不得不无奈告诉萧云徊:“看来我得在这为了保住小命耗上几天了,你赶紧去我家给我取一些生活用品过来,我再办住院,要不这里我住不惯。”   萧云徊点点头,表示任务接收成功,安慰她说:“我这就叫袁恒宇给您取需要的东西,您拟个清单给我们。我已经和萧星星说了,一会儿她过来陪您。这边医院可以有一个陪床的,萧星星会留下来照顾您。”   徐奶奶听到“萧星星”,似乎有一瞬间眉目舒展:“哟,星星小朋友过来陪我,这可是最高待遇。”   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不过她才大一,课业忙,我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何况还能请护工帮忙。而且啊,”她似乎有些小得意:“我女儿很快就过来了,这姑娘宝贝我宝贝得不得了,所以你放心,我会尽快恢复身体出院的。”   萧云徊交代了袁恒宇关于到徐奶奶家取必需品的事,又和徐奶奶寒暄一阵,萧星星千呼万唤始出来。   她一见徐奶奶就扑进人怀里,说:“我听到你进医院真的担心死了,看你这明明好好的,怎么严重到要进医院!”话还没说两句,萧星星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徐奶奶被猛地一抱,有些动容,但还是打趣萧星星说:“我刚心梗,你这么一用力,是不是想我又来一次?”   萧星星听罢,赶忙松开手,擦擦眼睛,问:“你现在好点了吗?听说你要办住院,我刚和我哥说我晚上要留下来陪你。”   徐奶奶疼惜牵过一缕萧星星的齐肩长发,宠溺地说:“好好好,都随你。反正我也不是很麻烦。”   接下来就是各种手续时间。袁恒宇很快取到各种日用品赶回医院,徐奶奶办入院加各项检查,萧星星陪床,其他闲杂人等撤退,忙完已经将近天黑。   第二天中午,萧云徊正琢磨下午要不要和袁恒宇、林超他们一起去看望徐奶奶,又怕几个大老爷们并不方便,就接到了徐奶奶的电话。   电话那头并不是徐奶奶,而是一个更年轻的声音,问:“你是萧云徊吗?”   萧云徊在电话这头连忙肯定。   那头确定是萧云徊,声音更柔和了几分,再问:“你晚上有空吗?方便到医院附近吃个饭吗?”她这才自报家门:“我是徐致礼的女儿。”   萧云徊本来见徐奶奶的电话不是徐奶奶打,还以为医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徐奶奶的女儿说出自己身份,他才放下心来,想着这两年徐奶奶常常让她女儿从上海给萧星星他们捎点好吃好玩的,他本该感谢徐奶奶的女儿,便答应了晚上的邀约。   徐奶奶的女儿选址在市医院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   萧云徊鲜少出入中高端商务休闲场合,进入大门时见门牌上写着“衣冠不整不得入内”,在门口的落地玻璃前又稍微整理一番头发和衣着:发型嘛,就是普通的自然蓬松小短发,衣着穿的是浅灰色宽松卫衣配宽松牛仔裤,既未褪去学生气又方便干活儿,怎么看都和频繁出入酒店的商务人士格格不入。   萧云徊在落地玻璃前深呼吸两口,昂首阔步走进酒店。   到了咖啡厅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徐奶奶的女儿已经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刷手机。   这位女士大约三十岁上下,气质沉静,穿着并非萧云徊想象的高端商务套装,反而是很休闲的长袖衬衫和牛仔长裙,搭配一双高帮帆布鞋,显得格外让人如沐春风。萧云徊心中暗自感叹,果然出生书香门第。   看见萧云徊走过来,她表现得并不陌生,而是直接朝他笑道:“你好,我是徐致礼的女儿,我叫宋墨寒。”   两人自我介绍后,各自点了要吃的东西,宋墨寒才开始和萧云徊闲聊起来:“是不是很意外我怎么一眼认出你?因为我在我妈的微信里看见过你的照片,在我爸生日时拍的。”   萧云徊记得徐奶奶说过,她的女儿和先生在上海开公司、事业有成,所以他幻想的宋墨寒是像他刚毕业公司的前老板那样,万恶的资本家。结果宋墨寒三两句话,就轻易破冰成功,萧云徊感到自在不少。   “我们几个都是外地来杭州打拼的,多亏徐奶奶的照顾。”萧云徊礼貌地说。   “哪里哪里,”宋墨寒意外的很活泼:“我妈认识你们,开心得咧。说有几个漂亮又可爱的小朋友作伴,都没空和我聊天了。”看得出来宋墨寒和他妈妈的关系甚为亲密:“你比照片上还要好看,果然我妈没说错。”   嘴很硬头很铁的萧云徊,并不习惯被这样直接夸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许是察觉到萧云徊的不自在,宋墨寒不再继续开玩笑,转而正经道:“话说回来,这次真的谢谢你,没有你们的话,我真的不敢想……”停顿了一下她说:“我父母对我,真的很重要。”   萧云徊点点头:“我明白。”   宋墨寒继续说:“这次很抱歉,本来应该给你们送上一份大礼,可是我来得急,没办法挑选。只能请你来这吃顿饭。以后你去上海,尽管找我,我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   萧云徊连忙道谢:“其实是我们快递点送快递的大哥最先发现徐奶奶在家里不舒服,多亏他留心,我们都是做了该做的事。”   两人于是天南海北的一阵闲聊,主题从杭州、工大、快递点二三事,到家人之爱、分离之苦、人生之无奈,聊着聊着时间竟不知不觉匆匆过去,二人甚是不知疲倦、相逢恨晚。   不知怎的聊到了萧云徊从业两年后快递行业的雨后春笋和市场环境恶化,萧云徊顺带提起了自己曾在义乌做电商,见识过更健康的市场。宋墨寒突然饶有兴致问:“所以你也有做过母婴行业吗?”   萧云徊疑问:“也?”   宋墨寒这才说:“我和我先生现在正在做母婴行业,主要做品牌批发的加工厂,我们的工厂就设立在义乌。”   提及义乌,萧云徊倍觉熟悉:“感觉义乌真的商机无限,我当年在义乌卖的是袜子,可惜后来吃了知识产权法律常识不足的亏。现在回忆起来,每天看到订单不断增加那种成就感还是无可比拟。有机会的话,真想重温一下那种感觉。”   宋墨寒见萧云徊感兴趣,直接发出邀请:“你如果还对电商这一行有兴趣的话,要不要去我们工厂参观一下?你刚刚不是说,你也知道母婴行业挺有前景吗?”   可能怕萧云徊怀疑其动机,宋墨寒立刻补充道:“你放心,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们救过我妈妈的命,而且我和你聊天,能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顾家、重感情。今天如果换了别人,我不见得会说这些。”   说不心动是假的,当年就听慧姐说母婴赚钱,袁恒宇还提出过要不要就此转行母婴。现在听到宋墨寒说有渠道,并且还提供参观机会,不为什么,哪怕出于对可能性和新生事物的向往,看看总归不亏。   萧云徊从左思右想中回过神来,见对面的宋墨寒平静如常,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求之不得。”既然正是心中所想,萧云徊也顾不上扭捏,欣然答应,开始筹划一趟义乌再回首。 第32章   林超对萧云徊打算去义乌参观母婴产品加工工厂的决定十分不解:“咱们现在生意做得稳稳当当,你在物流行业也算是顺风顺水。当年你在生意上的滑铁卢正是做电商,干嘛现在还对电商产生兴趣?”   萧云徊皱起眉:“生意之所以有风险,就是因为瞬息万变。你看物流,我们做了这一年多,利润每单降了三毛。你可以说订单量在上涨,但是匀下来总利润没法儿说是蒸蒸日上,我们还买了车,请了人。这就是代价。”   “所以呢?”林超觉得萧云徊没把话说透,自己脑子又不太够用。   “所以到处找找商机。现在有这个机会去围观一下其他渠道,又不是说非得要做什么。就一句话,你要和我一块去不?”萧云徊直达要害。   “我就不去了,”林超拒绝得飞快:“咱们快递点一天也离不了人,何况电商行业我从来没涉足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你去看看,回来再说吧。”   “行。”萧云徊明白了林超的意思。   一周以后,徐奶奶出院了。趁着徐奶奶身体状态不错,选了一个周末,萧云徊让萧星星照顾着,和袁恒宇一起到宋墨寒的义乌工厂参观母婴产品加工。   到了工厂,萧云徊才知道许多江浙的县级工厂,并没有双休日,员工基本遵照两种劳动方式:计时制和计件制。这种制度对于基层员工的直接影响,就是驱动他们去上班,并且愿意劳动。   所谓的工厂,并没有像萧云徊想象的那样,生产车间、仓库、质检等一应俱全自动化设备。宋墨寒的母婴加工厂坐落在义乌近郊的一片工业区当中。从工厂的外墙上看,工业园区并不老旧,门和门之间还挂着各种鼓励县城居民积极工作的标语。   一进入工厂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凌乱的院子,院子里随意堆放着纸箱子和打包材料,看起来已经经过整理,但当天又产出了许多新的垃圾。   走进主厂房,大约几百平方米的地界,几台中等规模的生产设备都在马不停蹄地运作,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明明已经到了初夏,但厂房内并没有配置空调,也仅有几台大风扇运转不停歇。   尽管如此,生产线上,工人们、尤其大部分都是女工们,动作机械地完成着流水线分配到自己手中的活儿。大家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事,彼此之间并无太多交流。   萧云徊看到一些婴儿用品和玩具在被快速组装和包装,无论是商品还是流水线的工作都没有太多技术含量,不禁脑内思绪万千,觉得和自己想象的自动化生产环境相去甚远。   旁边宋墨寒似乎察觉到他在思考,说:“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   说时迟那时快,袁恒宇立即奉上他的问题:“这些商品已经注册了品牌吗?”   宋墨寒摇摇头否认:“我们和平台上的电商合作,他们有母婴品牌,我们只是他们的生产商之一。”   “所以你们没有在平台上开自己的店面吗?”袁恒宇继续问。   萧云徊怕袁恒宇太过开门见山吓着别人,试探性地瞄一眼宋墨寒,见她表现并无异常,便也没有中途截胡袁恒宇的问题。   宋墨寒回答:“目前没有打算。我们现在不仅出售给国内的电商,也有国外的品牌建立出口合作,所以短期内我们应付不了那么多。”说完她对萧云徊说:“何况现在我妈妈身体状况不够好,我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回归家庭。”   萧云徊看了她一眼,示意理解。   “原来江浙的工厂是这样的,其实以前从没有认真看过。”萧云徊感慨。   “所以你以为都是无菌环境、多流水线作业、全自动化、人人工作服那种高大上的环境?”宋墨寒打趣他。   “也不是,”萧云徊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坦承:“来了以后,能更深刻地认识到,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   还没等宋墨寒发话,袁恒宇一张嘴,又语惊四座:“请问如果想在平台上开一个电商店,我们可以怎么和您这边建立合作?”   此问题一出,萧云徊立即大汗淋漓,他暗自庆幸袁恒宇在问时好歹使用了“您”字,不至于立马被扫地出门。   谁知宋墨寒很是坦荡,直球回应:“你们如果有意开店,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货源。只要你们能够一次性拿一定量的货,不用很多,但不能太少,我可以给到你们我们最低的批发价。我们目前一共生产的有八款母婴产品。”   “好的,明白了。”袁恒宇问完问题,似乎并不打算点评什么,反而看向了萧云徊。   萧云徊一时被袁恒宇看得六神无主,当初只是一腔热血匆匆来参观,并没有想过要很快决定,继而走上新的道路。   他和袁恒宇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对宋墨寒说:“谢谢你。我回去好好想想,也和我的合作伙伴商量商量,再决定。咱们保持联系。”   宋墨寒朝萧云徊点头礼貌微笑。   义乌的夜晚似乎格外短,因为这里的人白天有太多事要忙碌,通常还未体会够与黑暗相伴随的休憩,马上又要进入新的一天。   夕阳西下,萧云徊和袁恒宇在他们当初居住的青年创业基地附近一路流连。   义乌真是座奇怪的城市,一年多时间,它似乎完全没有改变。   过去袁恒宇时常去买早餐的面食铺子仍然开得热火朝天,过去五六点那会儿物流点门口来来往往的小电动、小三轮和大大小小的快递,撕纸声、打包声,似乎都一如往常。   但是,放眼望去,十几个月时间,这里的人好像历经了一次大换血,熟悉的面孔几乎全部消失。慧姐的快递点更是换了两个壮汉在忙里忙外,再也不见一个小姑娘叫小乐,背着书包或拿着作业本,里里外外奔来跑去。   萧云徊无不唏嘘:“本来想着回义乌看看老朋友们,结果这么短的时间,大家又都各奔东西了。”   袁恒宇问:“他们都去哪儿了?”   萧云徊回答:“他们去哪儿了,就像我们去哪儿了一样。兴许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兴许远方有更好的前程,人生就是这样啊,大多数人只能顺水漂流,一路寻找自己的去处,一路寻找自己的归处。”   萧云徊说到这儿,不禁想起了薛伊宁。   他十岁时,抱着妈妈不希望她离开,可是妈妈说,“我也别无选择”;他十六岁时,希望妈妈在星港县再留两日,可是妈妈说,“我也多想”;现在,他二十六岁,会跟袁恒宇说:只是人生本就如此。   也许每个人都会长大,不论是好好长大,还是辛苦长大。长大的人,会慢慢理解那些轻巧的欲言又止背后沉重的宏大叙事。   “也是,”袁恒宇若有所思一番,聊表赞同:“我很坚定,不会一直改变。但如果你要寻找新的路,我会陪你一起。”   听见袁恒宇轻描淡写把人生搭建在自己身上,萧云徊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们是同伴,要相互帮助、相互扶持、相互陪伴。我认准了你,不会轻易改变。”   萧云徊:“Y&*G&68”   入夜,两人各自躺在义乌三星宾馆标间的两张床上。   萧云徊辗转反侧,问袁恒宇:“你睡了吗?”   袁恒宇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传出睡眼惺忪的回答:“……没有。”   “我睡不着。”   “不知为何,回到了义乌,在这个空间里,总想起以前的事。和你刚认识那会儿,我们两个人在出租屋里,挤在同一张床上。”   “那时每天早上睁开眼,看见头顶的天花板,有疲惫、有期待,也有对未来的茫然。”   “现在故地重游,依然看着天花板,却觉得踏实。也不是说现在的工作就能一辈子干到老,但总觉得,不是一个人了。有可以为之奋斗的具体的梦想,有一群好朋友,有每天邂逅的美好的人。”   “还有你,小宇。”   江浙的初夏,空气中透着湿润的暖,身体擦过酒店的被子之间,皮肤好似粘过一层薄薄的水雾。   萧云徊不适应地变换姿势,避过与袁恒宇对视可能产生的难为情,也不顾袁恒宇是否又睡过去了,自顾自说着。   半晌,袁恒宇在一米开外的另一张床上侧过身体,面对萧云徊,说:“没开灯,现在太黑,我看不清你。”   “看不清就看不清呗。”萧云徊想,我好容易矫情一番,有些话灯火通明时怎好意思说?   哪知袁恒宇不再是两年前那个袁恒宇,必定不肯轻易放过他。萧云徊一个翻身之际,察觉床那一边的人一骨碌平移到了他的床上。   “你……你干嘛?”萧云徊一边诧异一边推搡一边谩骂:“这样很挤!怎么睡?你当是自己家呢?”   “我想抱着你。”袁恒宇侧坐在萧云徊床边居高临下,字正腔圆回答萧云徊他要干嘛。   萧云徊还没来得及回复,已经被袁恒宇一把夺过被子的一角钻进来。   袁恒宇的腿顺着他双腿的空隙压住他的身体,一侧手臂呈侧卧状探至萧云徊的胸膛,从背后有力搂住萧云徊。   知道袁恒宇这小子不会轻易离开,萧云徊无奈地身体往前挪了挪,给袁恒宇腾出地方。   一阵静谧的拥抱后,袁恒宇清脆的声音又从耳后传来:“我想亲你。”   袁恒宇温热温柔地吐息,早已撩动萧云佪的心弦。萧云徊于是转过身来,正面拥住袁恒宇。   开始是蜻蜓点水的轻吻,而后化作柔情似水的深吻。   黑暗中,格外安静,耳鬓厮磨间,他们逐渐情难自禁,开始不规则地喘气,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冲动在二人身体内同时滋长蔓延。   下一秒钟,萧云徊见袁恒宇从他身上敏捷弹起,严肃地说:“我需要冷静一下。”话音刚落,这小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回自己床上。   萧云徊自然意会袁恒宇为何害羞逃遁,他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原来情到浓时是这样不由自主的感觉,需要冷静一下的人又何止袁恒宇一个? 第33章   从义乌回杭州后,萧云徊开始天人交战,自己究竟是否要尝试涉猎母婴电商市场。   平心而论,萧云徊和林超目前在快递点的收益还算稳定,相较于去年也算稳中有涨。但每天身处这个行业,萧云徊能切实感受到行业的水深火热。比如,不到两年,他们追加了金钱和时间大量成本,又比如,从他在义乌时看到层出不穷的本地中小快递公司争先恐后横空出世,再到他在杭州目睹了快递公司之间开始大鱼吃小鱼。   诚然,这些行业风云变幻,对某一个快递点的影响,也许并不显而易见。萧云徊担心的是,如果快递单量的增量达到饱和,而单价却一直被挤压,那么后续的快递承包点,是否需要投入更多?   这并不代表他要就此彻底改行,而是他做电商物流这两年,也在这个圈子迎来送往。人们趁着年轻不断尝试,不断创新,希望能找到更多可能性。这是他一直在思考的命题。   “你说,”萧云徊问袁恒宇:“我如果和林超说我想重新开个网店,试试做简单好生产的母婴产品,他会作何反应?”   “他不会反对,但也不会参加。”袁恒宇做出判断。   “为什么?”   “因为他习惯在固定模式里运作。”   “是啊。”萧云徊喃喃道:“但这事我还是得先和他商量。”   袁恒宇与萧云徊建立的默契越来越多:“我知道。”   萧云徊又问:“小宇,你知道我想干嘛吗?”   袁恒宇盯着萧云徊,寻思这个问题里的蹊跷,过了一会儿,他会意几分:“所以你不仅仅是想成为宋墨寒的批发商?”   “知我者莫若小宇也,”萧云徊表扬袁恒宇,接着说:“我数了数,工厂里的工人不到三十人,而且看起来都是临时工人。粗略一看,在生产加工的母婴产品的技术含量也并不高。你看到那个围兜没有?几乎就是两块布缝合在一起,在星港县城找到人做这些活儿,并不困难吧?”   袁恒宇点点头,回忆起在工厂的所见所闻,赞同道:“的确。如果继续在她的工厂批发母婴产品,本质上和我们当初在义乌出售袜子没有区别。到时候八款产品也不丰富,我们还得回到在1677上的批发模式。”   “是啊。”萧云徊知道袁恒宇明白了他的意图:“我们看到了工厂,知道这些产品的大致生产流程。如果宋墨寒愿意让我们取取经,我们自己尝试着运营一个小工厂,做生产端,岂不更主动?”   “那一定得注册商标和拿到资质。”袁恒宇经过袜子一役,替萧云徊在法务方面警钟长鸣。   “那都是后面的事了。”萧云徊显然早有打算:“当务之急是,谁会愿意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倾囊相授。”   萧云徊把这个想法告诉林超后,被林超劈头盖脸一顿大惊小怪:“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疯了?我们现在的店开得不好吗?收益不高吗?我们大学班里的男生就李博阳这种上岸的算最稳定,其余的全在小企业搬砖,像我们这样毕业两三年,自己当着自己老板,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可不是多数!”   “只是想尝试一下,我们当年做快递,不也是尝试的结果吗?”萧云徊提出不同看法。   “唉,”林超无奈道:“你这人,就是什么时候都爱折腾。你想想,自己在县城办个厂,你需要多少投入?人员、设备、技术,样样都牵扯金钱和精力。我们这个快递点得亏当年接了一摊旧设备,给我们省下一笔钱,要不当时连钱都凑不齐。我们一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   林超提到的这些,萧云徊已经想了一遍。   按照他和林超这五六年的交情,早在义乌行之前,他就料定了这个结果,自然也不感到意外:“失败和成功,在我这里都是一种可能性。我从来没认为物流做得顺利了,下一次项目就一定会成功。我也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如果你有兴趣,我们还是一起干。”   林超沉默了许久,说:“抱歉,兄弟这次不跟了。”   他怕萧云徊心里有想法,又赶忙强调:“不过你放心,如果你要牵扯精力什么的,快递点这边,我和孙大哥会照应。因为你的原因,小袁同学和星星常常来当免费劳动力,我从来没想过给他们开工钱。我们之间,永远不用算得太清楚。”   萧云徊了然,事实上,林超的一切回应,大致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包括他说未来会照应。   可是,照应这事还说得太远。   萧云徊眼下需要想的事更为具体。这些事,只要一件落实不下来,他目前这些假想就仅能停留在镜中花、水中月。   首先,宋墨寒是否会同意给他提供一条加工厂初创的途径。他做好准备,如果宋墨寒不愿意就母婴行业给他指点迷津,他就泛泛和她谈,谈女装、谈男装,甚至谈运动产品,总之下定决心搞明白加工这回事。   萧云徊会对加工厂动心,是因为他在家乡星港县和义乌,都频繁看到那些坐落在村落社区里的个体户小厂。这些小厂,大都是内贸或外贸的生产端之一,但所需要的技术含量其实很低。   其次,他目前在杭州也算较为稳定:每天有事做,有朋友,有妹妹,有袁恒宇,正如他那天在义乌小宾馆对袁恒宇的一番剖白,有这些人,他知足常乐。   要开个小厂的话,肯定不能选址在杭州,毕竟这里物价甚高。那么备选地点要么是义乌熟门熟路,要么是星港县知根知底,这也意味着要走出舒适区,适应两头跑。   再次,他要重新选择平台。刨除后来知识产权导致的滑铁卢,两年前他在挖宝网上的初探还算顺遂,但他既然做快递这行,自然知道电商创业每天有人在开篇、每天又有人被淘汰。他对自己能否再战,仍旧心里打鼓。   最后,和选址相关,如何挑选出合适的工人。那天在义乌工厂参观,他注意到,80%以上的当地工人,都是目测四十岁以上的妇女,这让他回想起他在星港县学生时代,和在义乌搞电商卖烧烤时期,也看到大量的妇女劳工。   小的时候,他也曾在这些小工厂里上蹿下跳,穿梭于这种混杂的忙碌之间。   他依稀记得的某个场景,是阿姨们一边徒手串起小发卡,一边紧着时钟防止一会儿错过了接孩子放学的时间。也可以说,如此劳动场景,是中国人口输出县城的常态之一。如果选择在他的家乡星港县租一个厂房,那他恐怕能够直接通过熟人圈把工人找齐。   萧云徊给袁恒宇交底:“从去年开年后干快递到现在快一年半,我除去给我奶奶和萧星星要用的钱,买车的钱,自己花的确实不多,林林总总也存下了小十万。已经做好了这次起步掏空家底的准备。”   袁恒宇对他的决定和壮士断腕之气势表现得毫无波澜,只做好了当后盾的自觉:“你年前还给我的三万多,加上我这一年多的打工钱,等你要用时,应该可以凑够八万借给你。”   萧云徊震惊,随后逗袁恒宇:“小宇,你怎么存钱这么快?你不会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你还我的三万五,加上我过去一年多做家教挣的一万五,加上我在我导师的项目组打杂挣的一万五。今年开年后我拿这些本金去炒股,挣了一万多,现在还没拿出来。”很显然,袁恒宇并没有被萧云徊逗到,而是悉数交代了自己的经济来源。   萧云徊想起先前和袁恒宇的室友吃饭,那个叫沈正一的男孩提及,袁恒宇天资聪慧,才本科已经被他们院院长拉进自己的研究团队一起做项目。   萧云徊并不能体会作为本科生被博导挑进团队打杂的含金量,他只没想到这打杂还会带来额外收入,他不禁随口胡诌自我拉踩:“小宇,我发现你真是一颗摇钱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天天饿肚子存零花钱就为了一次体面的约会呢。”   “和谁约会?林超还是李博阳?”袁恒宇却好像信以为真,并且重点误。   萧云徊发现自己说错话,赶忙收声装无事发生换新话题,但心里难免暗搓搓想:袁恒宇这么惦记李博阳,这算是,吃醋吗?   让萧云徊没想到的是,除了袁恒宇,萧星星也坚决拥护他勇闯创业第二春。   萧云徊给萧星星打预防针:“你要知道,我要是创业失败了,你大二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   萧星星:“没关系,我可以从奶奶那里要钱。”   萧云徊:“……”   萧星星见小恶魔贫嘴奏效,连忙又化身小天使进行安抚:“我的臭哥哥,虽然你很普很笨很讨厌,但只要你是我哥一天,我就注定要支持你的决定。”   “即便这个决定离了大谱犯了大忌冒了天下之大不韪?”萧云徊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萧星星吗?   “是!”萧星星没有耍宝,反而一反常态一本正经:“即便这个决定离了大谱犯了大忌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你放心去闯,如果你真的十万块打水漂,我会拿我存下的零花钱反哺你。”   “谁让你是我哥呢……” 第34章   适逢萧云徊在心里把创业这事的成本和风险盘算到十有八九,宋墨寒向全体工大快递点小分队成员及编外成员发出邀约:为了感谢两年来快递点各位对徐奶奶的照顾,徐奶奶决定做东,请大家吃饭。   饭局约在一家上海菜馆的包厢,餐厅氛围很好,木质的桌椅和昏黄的灯光,墙上还挂着老上海的照片,怀旧氛围十足。   一张圆桌上,桌子中间巨大的玻璃转盘为九个人平分地界,他们是,萧云徊、林超、袁恒宇、萧星星,孙大哥、孙大哥的妻子小徐姐、他们的儿子皓皓,还有徐奶奶和她的女儿宋墨寒。   九个人坐定还未寒暄几句,桌上已经满满当当摆起一桌好菜,以及几瓶产地年份都不错的红白葡萄酒。   首先站起来的是徐奶奶,她举着杯对大家说:“这两年里,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跟你们这群小朋友在一起,我感觉都年轻了十岁。”   林超常怀感恩之心:“咱们是互相照顾,跟着徐奶奶总是改善伙食!”   徐奶奶瞥一眼林超,一副拿这孩子没办法的模样。   这晚她穿得较为隆重,身着一条墨绿色兰花图案的织锦缎旗袍,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萧云徊仿佛能依稀窥见她当年在课堂上优雅讲课的身姿。   徐奶奶开门见山、言简意赅:“我敬大家一杯!大家今晚,敞开了吃!”便干脆利落一口暖酒下肚。   宋墨寒在边上静静围观,不多说话,满怀欣赏看母亲主持大局。   一句利落的祝酒词后,晚辈们自然遵循中国传统美德“听长辈的话”,开始自顾自敞开了吃。   几十分钟后,一顿暴风骤雨的酒足饭饱结束,包厢里的诸位开始三两成群地分拨喝酒聊天。   萧云徊左边,林超一个劲儿逗孙大哥还在上小学的儿子:“皓皓,你这次期中考试得了多少分呀?”   皓皓本来在喝饮料,突然露出憨实的微笑,似乎不想回答这个敏感的问题。   皓皓的妈妈小徐姐坐在皓皓的左边宠溺观察,看来不打算暴露皓皓隐私。   林超又搭讪:“你书包上这个书包贴是火影忍者吗?哥哥也喜欢火影忍者!”   皓皓听到“火影忍者”四个字,突然精神抖擞,转过圆圆的小脸儿望著林超,粲然一笑,肉嘟嘟的脸蛋纯真地堆叠到一起:“我最喜欢漩涡鸣人!”   林超见皓皓总算理会自己了,很是开心,接话道:“是吗?你喜欢他什么呀?哥哥喜欢宇智波佐助!”   皓皓聊起心头好,话匣子关不住:“他阳光,而且很厉害,成为了火影!”   林超抬一个小杠:“那哥哥觉得佐助长得好帅,而且佐助多厉害,他的须佐能乎,呼——呼——”   林超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把手架到皓皓腋窝底下,离开座位托起皓皓来甩。   皓皓立刻领会这是在三次元模仿须佐能乎,大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儿,咯咯咯咯的笑声在几十平米的包厢里来回飘荡。   旁边的孙大哥和小徐姐看着林超和皓皓亲密无间玩在一起,不带孩子乐得清闲。   萧云徊右边,萧星星和袁恒宇在闲话Z大二三事,当然多是萧星星问,袁恒宇答。   萧星星:“小宇哥,校学生会开学又要换届选举了,你打算给谁投票?”   袁恒宇:“都有谁?”   萧星星:“小宇哥,周瑶学姐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我们都好舍不得她啊呜呜,她真的好飒!”   袁恒宇:“她是谁?”   萧星星:“小宇哥,你们计算机院有一个男生叫沈正一,你认识吗?戴眼镜,和我哥一般高,长得还算清秀。”   袁恒宇:“你要找他吗?他是我室友。”   萧星星:“才没兴趣!这学长有点离谱。我和我们班几个姑娘去上古典乐赏析课,这位老哥和古典乐老师就古典乐史大战八百回合,结果收获我们班迷妹几枚,切,给他装到了。”   袁恒宇:“?”   萧云徊心想,我坐在如此得天独厚的中间位,居然无人找我聊天。   想着想着,他不自觉红酒下肚三两盏,眼前看到空旷处林超右手作机枪扫射状,已经和逐渐熟络的皓皓玩得热火朝天、你追我赶,很难说谁更陶醉。   耳边听见萧星星和袁恒宇还在一问一答,只是话题逐渐飘远,飘往推心置腹的方向。   萧星星:“小宇哥,你这么高冷,这辈子有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呀?”   袁恒宇:“怎样算是心动的感觉?”   萧星星:“心动的感觉就是……”   萧云徊正要竖起耳朵继续听,萧星星如何回答袁恒宇这个棘手的问题,却见徐奶奶端着一杯清茶,从座位上下来,走到孙大哥身边,旁边还跟着她的女儿宋墨寒。   徐奶奶和善地望著孙大哥和小徐姐,说:“小孙,这次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多留了个心眼,我那天可能就交代在家里了。”   宋墨寒在旁边也充满感恩:“是,我听我妈还有萧老板都说了,您的路见不平。作为您救的人的女儿,我对您可太感恩了!”   孙大哥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看看徐奶奶,看看宋墨寒,再看看小徐姐。   他平日里也不是能言善辩之人,面对如此溢美之词,只好摸了摸后颈,呵呵一笑:“这些都是举手之劳,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我后来还和小徐说,幸亏我当天上午送货前拨了一次徐奶奶电话,到徐奶奶家门口就留了心眼再拨一次。要是当时犯了懒,之后心理上肯定特别过不去。”   萧云徊看着他们,只觉得包厢内灯光鹅黄,空气正暖。   不一会儿,宋墨寒离开徐奶奶和孙大哥的对话,悄无声息走到萧云徊身后,拍拍他:“聊聊?”   萧云徊点点头,放下酒杯,起身和宋墨寒走到餐桌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沙发前林超和皓皓还在勇往直前凶猛对抗。   “这一顿饭过后,我打算请我妈妈和我一起去上海生活一段时间。”宋墨寒突然说。   “……我想也是。”萧云徊有些不舍,但并不意外,毕竟家有老人,他太知道这种牵挂。   他问:“是‘一起生活’,还是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宋墨寒被萧云徊别出心裁的问句逗笑:“呵呵,好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要看看她更坚持,还是我更坚持。”   “那……”萧云徊半开玩笑半认真接话:“祝你们幸福!”   宋墨寒哈哈一声,发自内心觉得萧云徊的幽默感和她颇为同频。   突然间,宋墨寒话锋一转:“所以——你和你的合伙人考虑好了吗?”   她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在近处林超和皓皓激烈战斗“咚咚咚、嗒嗒嗒、啊啊啊”的背景音中,突然去除辞藻直达要害。   既然如此,萧云徊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其实我之前在义乌做袜子的零售电商时,一直在1677上订货,那上面的货源丰富,渠道也简单。我也去袜子生产地的锦湖调查过一番,只是从没那么直观地观察过加工流程。”   “所以?”宋墨寒等着萧云徊的总结陈词。   “再做批发或者零售,对我来说已经不新鲜了。我有兴趣,但是老实说,兴趣没那么大。”   “那很遗憾,我们暂时没办法合作了。”宋墨寒言谈中略带惋惜,她是真的觉得和萧云徊性情相投,想要探索一起共事的可能性。   萧云徊见宋墨寒丢出了一个句号,当下不知作何反应,脑海里快速组织,怎样表达才不冒犯。   映入眼帘的是林超将皓皓拦腰抱起、飞天遁地,皓皓开始还有几分害怕,但很快便肌肉放松、享受翱翔。   “其实……我想请教你个事。”萧云徊几回合天人交战后,鼓起勇气,终于破冰:“你要觉得我冒犯,完全可以拒绝回答我。”   “哦?”宋墨寒似乎没想到萧云徊会在第二次见面说出“冒犯”二字,不置可否看着萧云徊,并不相信这个看似柔和的小子能提出什么不入流的点子。   “我想试试做生产,你能不能当我的引路人?”萧云徊以一种他认为最不冒犯的方式将诉求脱口而出,顺便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不一定要做母婴行业,也可以男装、女装,等等。我已经做过零售了,对上游更为好奇,想找找新的合适赛道。”   宋墨寒侧耳倾听,端详萧云徊口出狂言后的手足无措,嘴角挂一抹不置可否的微笑,过了许久,只吐出简单的几个字:“好。我带你。”   萧云徊在和宋墨寒再见面前,已经脑内风暴酝酿了各种版本的被拒后死缠烂打的戏码,听见宋墨寒轻易应承后,一时间这些戏码竟然无处安放,他张大嘴巴,只吐出一个字:“啊?”   反倒宋墨寒先笑了:“你这个请求,并不过分。我带过几个朋友,你不是第一人。”   她说得轻巧,言谈之间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小角度转向萧云徊:   “当然,我不是慈善家。首先,我在这行业摸爬滚打将近十年,已经很成熟了。很多人只看到了成功的案例,但更多人死在了路上。”   “其次,这里头还有细分赛道,主内贸还是外贸?主零售还是批发,一对一还是一对多,在任何一条道上我们都有可能错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我想带你。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商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慈善大使,但我承认我是个性情中人。你是我妈妈看重的人,帮过我妈妈,我把你当弟弟,愿意在你创业路上搭一把手,但往后的路,成败与否,全凭你自己走。”   “谢谢你了墨寒姐,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爽快的人,能遇上徐奶奶和你,的确是我的幸运。”既然宋墨寒主动认领一个姐弟关系,萧云徊也不扭捏。   他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懈下来:“咳,我本来还准备了好几种方式,和口头的可行性方案,说服你信任我、给我指点迷津。结果你这大气得,实在令我汗颜。”   “你再说可就见外了。”宋墨寒假模假式正色道,随后实事求是:“等我带我妈回上海安顿好,我们再去趟义乌。”   “好。”萧云徊果断回应。 第35章   那顿众人团聚的饭局不久后,徐奶奶就从杭州搬去了上海。   由于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搬去和女儿常住,所以她收拾行李秉持着远行规格,无非带几件过冬的衣服,以及一些个人习惯的随身必需品。   临行前,她特地让工大快递点的小伙伴到她家去了一趟,把一些买来囤货的生活用品索性大家分一分,免得回来的时候过期。   只两盆君子兰,她小心翼翼交到萧云徊手中,嘱咐他:“这是我先生以前最喜欢的花,我知道你很细心有耐心,把它交给你,你帮我好好照顾!等我回来了,你要原封不动还给我!”   徐奶奶认真给萧云徊下达任务,萧云徊自当郑重其事接过。   于是,徐奶奶送他的君子兰,便和袁恒宇送他的仙人球一起,被他一丝不苟安置在杭州出租屋的窗台上,每日沐浴在阳光雨露下 。   不久后,萧云徊再次参观宋墨寒的工厂。这次抱着明确目的来,宋墨寒就带他在生产线上转了一圈,每个流程给他详细解释。   末了,宋墨寒向萧云徊介绍自己的经验:“我们的产品,虽然大致品类不变,但款式也一直在更迭,因为潮流在变化,往往去年的爆款,今年有可能需求量饱和了。”   说着,她拿出一条小背心的样衣,翻开来展示给萧云徊:“所以,你可以在市场上选择你喜欢的款式,找一个打版师傅回来帮你拆分。”   她从样衣旁边的桌子上拿出几片硬纸壳,上面将一件样衣需要的材料全部拆分,形状用纸片勾勒,并注明材料。   她随即说:“你看这些,组装起来就成为一条背心。随后你再去市场上选择颜色和用料。再然后,打出一个样品,如果样品出来,没有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再重新做,直到满意,你再生产。”   启动一个厂,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对当下的萧云徊来说有些不堪重负。   于是萧云徊和宋墨寒达成协议,先在她的厂内进小批量的产品检测市场,找寻自己对母婴用品的直觉,进货价和1677的进货价持平。   宋墨寒对他保证:“我们的品类选择和结构配置都经过多年的市场检验,并且始终在关注和捕捉流行,这点你放心。目前,你可以把你的精力多花费在创厂上。”   事不宜迟,萧云徊回杭州以后,即时在挖宝网上重新开店,但明显感觉,流量却没两年前在义乌那会儿来得轻而易举。   袁恒宇分析:“这两年物流变化很大,电商也一样。很多项目在市场慢慢趋近饱和,就开始优化升级。挖宝网里小规模的店铺和新店,没有技术和批量优势,从数据上看,只会越来越被动。”   萧云徊也提出自己的看法:“会不会也和项目本身有关?买袜子穿脚上,十块钱五双,要求不高差不多一点行了。但孩子的东西家长都会更计较质量。我们无名无姓又无品牌,虽然我们出售的同版型商品全网能找着不少,但除了降低价格和买推广,几乎毫无优势。”   袁恒宇表示赞同:“有这方面因素。还有,挖宝网主张B2C,如果我们想做升级,更该关注同公司的B2B电商网踢猫,否则我们的目标群体很难真正优化。”   萧云徊听袁恒宇的建议,在踢猫网上调研一番,吓出一身冷汗:“得了,这是全方位劝退劳苦大众。一个踢猫入驻,手头上没有十几二十万,完全打不开局面,更何况我们纯粹从零开始。我看了一下,市面上已经成熟的踢猫店铺可能卖到超过三十万一个。”   袁恒宇简单粗暴:“因为平台的日活数据越来越好,挖宝网现在的流量主要有赖于以算法为基础的分配机制,这个分配机制本身又是付费制。这就导致了投入越大,曝光率才能越高,才有可能卖出商品。换句话说,想像两年前获得公平分配的大量免费流量不太可能,除非回到平台大力吸引日活的早期,可挖宝网已经过了这个阶段。”   这句话倒是打开了萧云徊的思路——平台大力吸引日活的早期?   萧云徊回顾自己做物流这一年多,由于纠纷需要和平台上的商家打交道,接触的商家除了挖宝网以外,搏西西上的用户也逐渐颇具规模。   他于是又找来林超、萧星星和孙大哥一起,五个人整整齐齐开座谈会咨询意见。   “你们男生真的对电商消费市场一无所知!亏你还是做物流的!”萧星星对萧云徊恨铁不成钢:“我记得我高中那会儿,搏西西的广告在电视上打得铺天盖地。等我来浙江上大学以后,才发现我寝室、我们班的姑娘们,特别爱用搏西西买东西,尤其是那些日常生活用品,拖鞋啦,小零食啦,衣服啦。无非购买的量要比挖宝网大一点,但架不住便宜呀。”   “等等,搏西西上需要购买的量更大吗?”萧云徊听到“量大”二字,立即联想到“管饱”。   “那当然!要不搏是搏的什么?”萧星星觉得萧云徊的愚蠢已经无法丈量。   林超立马附和:“我作证!搏西西现在确实火爆,而且拉新很强!动不动就被好友邀请拼个团买个什么小东西的。而且你们还真别说,在挖宝网上能买到的,在搏西西网都能买到。”   听林超对搏西西上的拼团颇有心得,萧星星突然狡猾一笑,意有所指调侃他:“你说的好友,是哪个好友呀?”   林超分分钟仿佛做了亏心事,说话声量逐渐微弱:“就是……一个朋友,一些朋友,嘿嘿。”   萧云徊瞧林超那心虚样,也不想轻易戳穿他那点少男心事,遂转换话题到孙大哥身上:“孙哥,你这段时间送快递,对挖宝和搏西西有什么想法吗?”   孙大哥也赞同林超:“我家小徐经常在搏西西上买生活用品,这部分开销还真能省下一些。”   座谈会后,萧云徊在搜索引擎上查证一番,发现搏西西的热度的确刚开始在中国蔓延,它极有可能尚处在袁恒宇所说的那个流量野蛮分配的阶段。换句话说,谁能把握住机会,谁就能从中杀出重围。   择日不如撞日,萧云徊连夜在搏西西网上注册了账号,申请开店。   紧接着,他在挖宝网和搏西西网上架相同的产品,通过参照二者的浏览量和销售量,来观测挖宝网和搏西西现阶段免费流量的分配情况。   不仅如此,他还在1677又引进了一些其他的夏天应季款式,想看看宋墨寒大浪淘沙的八款是否真的熠熠生辉。   一个多月下来,直到暑假前,在没有任何推广和其他引流渠道的情况下,萧云徊发现,搏西西网的客流量真的比挖宝网大上许多。或者说,搏西西网的免费流量分配,让新人能企求一个欣欣向荣,而挖宝网在开拓新用户上的努力,已经逐渐转移到升级现有用户的销售档次或购买力。   袁恒宇拉了一个表格进行对比,显示萧云徊的网上店铺在售的十余款商品中,挖宝网和搏西西定价相同,但是挖宝网的销售量仅有两位数,而搏西西一个月每款销售量就接近三位数。   萧云徊俨然发现新大陆 :“这个网站居然这么挣钱,这才一个月,我月中的时候已经又找莫寒姐拿了一次货。”   袁恒宇帮他分析:“挖宝网当初关注下沉市场的流量,聚集到将近六亿的用户,现在它开始倾斜扶持踢猫,挤压挖宝网集市电商卖家的发展空间。搏西西又在走挖宝网起家的老路,新闻上看他们还提出‘农村包围城市’,看来做好准备要分走挖宝网这一块市场份额。那天孙哥、林超、萧星星都作为不同的用户群体肯定了搏西西的这个策略,所以我们目前的方向没有错。”   萧云徊按着计算器,说:“这样算起来,我们这个月的出售几乎没剩太多库存。尤其是墨寒姐的这几条生产线的产品,果然经得起考验,第一批几乎全线卖空。反而我自己在1677进货的,有两款几乎无人问津。”   “她工厂里的产品反映了真实的市场需求。”袁恒宇说。   “是的,”萧云徊肯定,但他话锋一转,说到他经营一个月以来发现的弊端:“我们之前进袜子,只需要考虑颜色,不怎么需要再尺码上下功夫,所以是不是爆款靠着款式和颜色就能检验出来,”他继续说:“但服装的进货,有尺码问题,再加上颜色问题,很容易在订货时选择困难。”   “类目越庞杂,越容易产生部分滞销。”袁恒宇拿着他做的excel,分屏打开萧云徊的店铺继续总结:“我们可以聚焦通用尺寸的用品,优化掉尺寸跨度太大的产品。这既避免了我们在进货时预判失误,又避免了某一款产品的余量过于分散,影响我们统计结果的准确性。”   “那不做服装,改做生活用品,从莫寒姐那儿取的经是不是白费了?”萧云徊提出自己的疑问。   袁恒宇有不同意见:“至少我们学会了小厂生产需要考虑的环节。如果我们能拆解设计和生产工序,就能举一反三,设计不同的尺寸、图案和颜色,注册自己的品牌,生产自己的产品。”   “袁恒宇小朋友,你就是我的小福星吧。”   两人本来共坐在客厅的书桌前摆两台手提研究市场,萧云徊忍不住伸出袁恒宇那侧的手臂,上臂重重压在袁恒宇肩膀上搂住,前臂则微微抬起,不安分地揉揉袁恒宇逐渐留长的头发,将整个身体倾斜至袁恒宇身上,边动作边感慨。   “我只是参考我能查到的文献资料,帮你分析市场。”袁恒宇虽头发被揉成乱鸡毛,依旧是那个不解风情的袁恒宇。   “嘿嘿,”被袁恒宇乱七八糟又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的萧云徊,对自己的徒手杰作感到满意,忍不住调戏袁恒宇:“你这么有才华,毕业后来和我一起创业得了。我未来的公司就需要你这样一位名校大学生技术顾问。”   “好。”袁恒宇答应得毫不犹豫,仿佛未经大脑。   萧云徊反而被袁恒宇的无限丝滑吓一跳,忙解释道:“我开玩笑的。我这糊口的小本经营可养不起你这样的名校精英。何况你还要挣钱买房,志向远大。”   袁恒宇看起来并没有开玩笑,而是认真说:“我会给你友情价 。” 第36章   小赚一笔,虽然不多,萧云徊发现了搏西西的流量密码,和婴童用品的商机。   他和林超请假,趁着暑假时期,回一趟星港县勘察地形、招兵买马。   自从在宋墨寒的加工厂进货的两个月以来到他这次离开杭州回星港县前,他将货品进行分类,库存在了工大快递点原本的仓库当中,也方便及时收发整理。   对于占用快递点库存空间这事,他挺不好意思的,林超却安慰他想太多:“这块地不堆你的商品,也是空着,顶多客人过来收发件时看着宽敞点,但总不至于不宽敞就给咱们个评价低分吧?何况,你再做下去也是个电商行业小老板,和我们快递点其他小老板一样,给我们的生意创造收益,哥们我还没陪你分担风险,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萧云徊一想,还真是,也就不再见外。   只是他去星港县做市场调研一趟,不知要去多久,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直到他凑出一个团队为止。   七月底,正值盛夏,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暑假计划安排。   萧云徊介绍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动向:“这趟我回星港县,主要有几个任务。一是找便宜的厂房出租,最好一年不超过一万五,这样对我现在的生活影响也不大。二就是想找找懂模具和服装设计加工的师傅。如果这些都顺利,我就问问我奶奶是不是能找几位有兴趣的女工,如果这些不顺利,一个月为期限我再回来,从长计议。”   “我陪你。”袁恒宇接着说。   对于袁恒宇爱陪萧云徊这件事,林超已经见怪不怪,毕竟前两个暑假袁恒宇一直陪萧云徊在浙江折腾生意。   “我刚好回去!可以回去看奶奶,还能帮哥哥忙。”萧星星也自告奋勇。   萧云徊看一眼袁恒宇,看一眼萧星星,再看一眼林超,狠下心说:“要不小宇你陪林超在这儿顾着快递点。我怕假期他和孙哥两个人忙不过来。”   孙大哥倒是吃苦耐劳:“我没事。我可以让小徐带皓皓一起到快递点来帮衬帮衬。正好皓皓特别喜欢小林。”   袁恒宇听见萧云徊的安排,似乎并无异议:“我可以留在快递点帮忙。”   萧星星偷偷瞧一眼袁恒宇,又瞥一眼萧云徊,咬了咬嘴唇,说:“算了,还是我留下吧。小宇哥和我哥最近话题全是哥的加工厂畅想,我可没小宇哥那么懂业务。快递点这边我熟练多了。”   萧云徊摇了摇头,劝萧星星:“奶奶也想你了,你回去就行。我和小宇有什么事都可以微信沟通。”   萧星星却好像暗自下定了什么决心,连连摆手:“不管,我要留这儿帮忙。我寒假早点回去陪奶奶,暑假我就在这儿帮我哥站岗。”任凭后来萧云徊怎么劝怎么重新分配,萧星星充耳不闻、雷打不动。   萧云徊其实明白萧星星的意思。   她知道萧云徊的个性,宁可别人亏欠自己,也不想亏欠别人。所以她不规律地去工大快递点帮忙打下手,却不会和她哥提什么兼职费用。但是,眼下萧云徊说要离开一个月,她理解,只有能代表萧云徊的人顶替他原本的工作量,才能让他真正安心。   只是萧云徊不明白,萧星星老早就和自己抒情说想奶奶想到思念成疾,怎么这会儿突然要和袁恒宇抢留在杭州的位置?   傍晚,快递点的活儿忙到差不多,林超突然叫住萧云徊,扭扭捏捏半天,手机掏了数次,仿佛壮士断腕一般问萧云徊:“你还记得曾诗彤不?”   萧云徊听见林超说“曾诗彤”,也不点破,只轻轻点点头,说:“记得。”   见状,林超握住手机,一顿左滑右滑,小心翼翼调出他微信联络人里曾诗彤的信息,对萧云徊说:“曾诗彤和你是同乡,她爸在星港县就是生意人,有些人脉,也许能熟识两个你想要的懂生产的师傅。或者,你联络联络她? ”   事实上,萧云徊虽然热爱折腾,但并非一个真正意义上呼朋引伴开疆辟土的人,这也是他为何选择电商物流,而不是其他需要更多社交或团队的创业方式。   然而,当林超犹犹豫豫想把曾诗彤介绍给他时,他蓦然回首自己过去两年,从一个人在义乌出租屋每日规律劳作地收发袜子,到后来与慧姐的交往误打误撞进入物流行业,再到现在依靠一个大学城中的快递小店堪堪在杭州站稳脚跟,且与朋友们相亲相爱,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出舒适圈,走向风险和可能性并存的未来。   “谢了兄弟,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就把她的名片推给我吧,我去联系联系她,问问星港县现在的情况。”萧云徊终于又迈出了一步。   林超用微信捣鼓一阵,不一会儿,萧云徊收到了曾诗彤的名片。   “我已经和她说了大致情况,你放心问。她很乐意帮你。”林超拍着萧云徊的肩膀大义凛然地说。   萧云徊疑惑林超悲壮个什么劲,先打预防针:“我和她完全没交情,仰仗的都是你和她的交情。要有什么注意事项你先和我说。”   “哥们我啊……”林超仿佛已经就义成功,兀自自我陶醉起来:“真担得起为朋友赴汤蹈火的铁血真汉子了!”   萧云徊和曾诗彤当然不知道在林超的内心小剧场里,这已然是他做出的一个天大决定。   萧云徊找曾诗彤,的的确确找对了人。曾诗彤自小在星港县长大,而曾诗彤的父亲则从年轻时就在江浙一带走南闯北卖茶叶。   最初,她爸卖的是星港县生产的小众茶,主要目标群体仅有星港人,尤其是那些外出打工品茶如思乡的人。再然后,他逐渐接触到一些名茶产地的茶农,开始出售龙井、碧螺春和雪芽,成就了现在一番地位。   正所谓品茶品的是格调。在中国,茶如玉,既消费的是阶层,也消费的是修养。曾诗彤的父亲,因为他的卖茶生涯,积累了一些达官显贵的人脉,自然也算半个星港县的地头蛇 。   当然,对萧云徊来说,这些功成名就尚太遥远。   他在微信里长话短说,对曾诗彤说明来意,请教曾诗彤是否有熟识的人脉。曾诗彤不到十分钟就做出回答:她认识非母婴行业的加工厂老板,还不止一位,她立即帮他约时间见面。曾诗彤说的这些人都是她爸爸的朋友,或者她爸朋友圈子里她的同侪那些交情不错的。   萧云徊自然各种感激不尽。   孰料返乡创业之路还未成行,又有好消息传来——袁恒宇在星港县和南京市的政府工作官网上搜索政策扶持相关信息,还真搜索到对大学毕业生返乡创业和电商创业的不同扶持政策。这些政策包括办公基础设施、竞赛奖金、专业培训,还有诸多补贴。   最现实最迫在眉睫的一条扶持信息,是南京市的郊区一座新成立的电商产业园正在开放企业申请入驻,招满为止。其优惠策略是,入驻期间只要达到园区要求,则可免去租金和设备费用,只是细则可能要到现场具体谈 。   萧云徊不得不感叹,袁恒宇同学的信息检索能力简直让他叹为观止。毕竟尽管他听说过大学生返乡创业的传说,却从未想过经由这种渠道了解地方政府的优惠政策。   他想着,等生产工序这边跑通了,立马和袁恒宇一起去看看南京市里电商园的建设,哪怕到时自己的资质不符合,能了解一下地方行业发展动向和未来规划,对比他现在这样单枪匹马拳打脚踢,总归有百利而无一害。   临行之前,他将自己手头上畅销的几款商品各打包一个,再把自己的网络店铺里一些涉及消费者关切的留言记录下来,这样更有利于他在调研各大工厂生产和加工时知道关键何在。   除此以外,他还学着袁恒宇之前做表格进行横向对比。他在1677上网购了一些和他的畅销款大差不差的款式,试图和生产有经验的师傅讨论这些产品之间细微的差别,包括颜色、尺寸、材料等,而产生的不同效果。   韩采蓉在微信语音里对萧云徊抱怨道:“你人没回来,家里已经堆了六七个婴儿澡盆了。你小子女朋友都没找一个,婴儿的东西倒是买个不停,拿你没办法!”   萧云徊惯常地对奶奶油嘴滑舌:“我这是给你买的。一个洗菜,一个洗手,一个洗脸,一个泡脚……”   韩采蓉对萧云徊幼稚还一本正经的玩笑十分无语:“你说你这孩子,一天到晚的没个正行,还油腔滑调的,谁敢要你!”   萧云徊笑着撒娇:“没人要不有你要么?有你要,我还不知足?!”谁叫他和他奶奶天长地久情比金坚。 第37章   萧云徊和袁恒宇两人,风尘仆仆搭乘高铁踏上了归乡之路。   杭州到星港县的路途不远不近,正是城市化与现代交通加持的结果:一个半小时高铁,再加一个小时的长途巴士,不过三小时,便从五光十色到静寂无声。   萧云徊暑假一反常态回家,韩采蓉嘴上一直念叨着“麻烦、麻烦”,可萧云徊发现,他回来那天,他奶奶的拿手好菜中午晚上一并陈列,丝毫不带重样。   萧云徊和袁恒宇仅仅在家歇脚一日,第二天便马不停蹄和曾诗彤介绍的模具加工工厂老板见面。   这些加工厂都极具县城特色,依靠低廉的厂房成本和大量剩余劳动力,为一些自创品牌的产品提供生产和加工工序。   他们集中在十天内、锁定星港方圆三个县城,跑了四间乡镇级别的中型模具生产加工厂,和三间服装和配饰加工厂。   四间模具生产加工厂包括塑料制品加工、金属冲压件加工、橡胶加工和玻璃瓶加工,这其中,塑料制品加工厂正好能生产一些家用生活用品。毫无疑问,这类模具类的生产,自动化设备是基础。   三间服装和配饰加工厂倒好,就像他们在宋墨寒工厂里看到的那样,但凡找到能够拆解版型的师傅,就可以低成本用人力和缝纫机制作起来。   萧云徊参观完以后心事重重:“我刚刚问了模具加工厂老板,关于婴幼儿尺寸脸盆的成本,如果按照两千个左右一万元的成本计算,我现在还要投入场地、设备,人力,即使我能入驻优惠的电商园,我的资源远远不够。”   袁恒宇当机立断:“单纯的加工制造不适合我们。我们前期能够投入的有限,也缺乏对市场的宏观了解。而且这行门槛不高,我们和这些老厂比没有核心竞争力优势。”   “唉,”萧云徊一声长叹:“看来做生产制造这条路线,对我来说行不通。”   奇怪的是,萧云徊并未轻言放弃。   “我在想,如果之前我们在挖宝的袜子店铺,是从1677上拿货,他卖什么,我拿什么的话;那这次能不能变成,我通过不同的厂家拿货,建立江苏浙江当地的我的生产加工厂的人脉,我自己设置生产标准,包括款式、用料、质量,用他人的工厂区达成。通过这种方式创建你当年在锦湖说过的,我们的品牌。”   “嗯,”袁恒宇非常赞同:“适合现在的我们,可以一点一点扩容,不必短时间内大量投入。这样的弊端是,我们会有一个或多个上游;这样的好处是,我们可以尝试和扩大款式和种类,监控生产质量。”   萧云徊听袁恒宇讲到重点,接话道:“对!种类的扩充当年对挖宝的网店很重要,我后来习惯在三家不同的1677上订货,那是我生意最好的时候,因为消费者们可以搭配购买,这样更能促成消费。”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袁恒宇继续提出重点。   “先打道回府,一边卖着墨寒姐的优选产品,一边通过今天认识的几位老板,看看他们有没有结识不同母婴产品加工厂的老板,实地看一看、聊一聊,同时在几个电商平台上观察这些款式的市场风向。慢慢启动。”萧云徊说。   袁恒宇:“好。”   在回杭州前的一个周末,袁恒宇和萧云徊一起去看他们的中学母校。   他们共同的中学母校是县级重点中学,初高中在同一学部。因此,虽然比不得那些省市重点中学辉煌气派,其基础设施仍然算得上应有尽有。   萧云徊记得高一时教学楼外墙经历了一次大装潢,紧随其后省里教育局领导过来视察工作,还在他们学校开展讲话,数次强调教育强国。等袁恒宇上高一时,萧云徊早已从学校毕业,那年学校的塑胶跑道和学校室外的篮球场,皆迎来翻新。   青春就像十七八岁时的旧操场,永远年轻永远蓬勃,在记忆里渐渐褪色又始终依稀存在。   萧云徊和袁恒宇,坐在篮球场观众席,看几个高大帅气的青葱少年身着跨栏背心篮球短裤在球场上你追我赶,他们二人作壁上观天南海北聊着天。   “你这次回家,和你爸妈相处还愉快吗?”萧云徊问袁恒宇。   “还是老样子。”袁恒宇回。   “老样子,是好,还是不好?”萧云徊想知道,袁恒宇上大学了,袁恒宇交了越来越多互相关心的朋友,袁恒宇会时常回家看望父母并携带伴手礼,袁恒宇越大越有出息——这一切,会不会让这个曾经因为他破碎的家庭,逐渐摆脱过去的阴影,幸福起来 。   袁恒宇没有直接选择萧云徊给他的选项,而是进一步解释自己的定义:“老样子,就是一如往常。”   “……”   球场上那个个子最高的少年突然投进三分篮,他的几个兄弟欢快地拥上去,抱作一团、笑容灿烂。   “我怎么记得我高三时你是初一,为什么后来我毕业两年你才念大学?”萧云徊错开话题,开始对袁恒宇话当年。   “因为我小学会说话以后跳了级,刚上初中跟不上,上了两年初一。”袁恒宇解释道。   萧云徊觉得诧异:“那岂不是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学校一年,我怎么几乎都没见过你?”   袁恒宇倒不以为然:“我经常看见你。”   袁恒宇的话让萧云徊十分错愕,他以为创业前赵钰萍的托付,正是他和袁恒宇缘分的开始。他问:“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我常常看见你。”袁恒宇说着,指着教学楼萧云徊高三时他们班所在的那层楼,又说:“下课时你会趴在那儿,”袁恒宇停顿一下,接着拍拍他们坐的石头凳子:“放学后你有时候会坐在这儿。总是一个人。”   萧云徊大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敢情我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下看我。”   袁恒宇并未听出萧云徊的弦外之音,问:“什么?”   萧云徊摇摇头,似乎想继续:“你怎么会注意到我?”   他高中时因为身材高瘦相貌白净又独来独往,在低年级的学弟学妹那里的确获得了一些讨论,就连嘴毒挑剔的萧星星,在中学时都难掩对他外型的溢美之词。可是,他自然知道,这压根不是袁恒宇会关注到的东西。   “嗯——”袁恒宇笔挺着身体手向后撑住,陷入沉思,仿佛在追溯哪一次方才是第一次。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我初一时才开始上正常学校,那时不知道怎么应付很多人,所以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   萧云徊记起韩采蓉和赵钰萍都告诉过他,袁恒宇在初中前一直在上康复学校,早期是全勤,后来渐渐变成半天正常、半天康复,就这样度过马不停蹄又兵荒马乱的童年。   袁恒宇继续回忆道:“我爸不再接送我去学校,我一个人上下学,我没有不适应,反而很自在。”   萧云徊想起初高中时,血气方刚的男高们,要么还未开窍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上学下学中二气场全开,要么情窦初开偷偷摸摸如胶似漆二人世界行天下之浪漫。   那时的袁恒宇刚从“不正常”的泥泞中“康复”出来喜获自由却仍旧孤独,那时的萧云徊还未解脱于父母不同形式的离去,很难说不苦楚。   “后来我遇到了你。”萧云徊的思绪忽而被袁恒宇的话打断,就像袁恒宇描述萧云徊也在袁恒宇的故事里横空出世:“起初我在上下学的路上看见你,和我一样,也是一个人。后来我发现,我们住在一个小区,你住在5号楼。你代替韩奶奶送饭菜到我们家,我听我爸妈叫你,‘小云’,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不知道你姓什么。我没有向父母打听过你的事,但据我观察,你很少和人交流,我判断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萧云徊心想,“一样”指的应该是,袁恒宇以为萧云徊也是自闭症群体。   他脑海中闪念袁恒宇曾经说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因为他们是“同伴”。   外人都以为袁恒宇百毒不侵金刚不坏,甚至连袁振峰都认为袁恒宇因为知觉迟钝所以天生超脱,殊不知袁恒宇小小年纪就把一路同行又单枪匹马的那个人,认作同伴。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看见你坐在街心公园的秋千上,你没有荡,就坐在那儿。我走近你,看见你在哭。”   袁恒宇无悲无喜的叙述,将萧云徊的思绪拉回他十六岁的某个下午,他的妈妈从另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家庭里分身而来,留下一些钱和礼物,匆匆忙看他和萧星星一眼就要离去。   那时萧云徊叛逆,明明在乎明明不舍却说不出口,脱口而出的是难掩愤慨的反问,可不管是什么,薛伊宁只能对他摇摇头。   “只多留一天,一天也不行吗?”他还记得薛伊宁走后,他坐在秋千上喃喃自语。   他用脚下的球鞋橡胶底摩挲水泥地板上遗留着的几颗细小又尖锐的沙子,脚下擦擦作响,脸上泪水直流。   他的脆弱只留在他满血回复乐园的秋千上,他的眼泪只被不通七情六欲的袁恒宇看到。   “我走到你面前,问你为什么哭,这是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   “你说因为你留不住你爱的人。我又问,什么叫你爱的人?你说,在一起时会好像拥抱全世界,分开时会觉得地球上只剩下孤独的一个人。”   “我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就问我,我怎么都不会安慰人。我问你什么叫安慰人。你反问我,我爸妈没有教过我吗?我回你,我爸妈教我时总是哭,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哭。于是你不说话了。”   在袁恒宇话语的勾勒中,萧云徊脑海里的图景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一个对多数人而言一如往常的下午。他却要和他难得重逢的妈妈告别,一别不知又多少年,世界之大,人如此渺小。   少年闯入他的满血回复乐园,他云淡风轻,眉目间毫无被苦难摧残的痕迹,他说他的父母会为他而哭时,萧云徊产生了恻隐之心。   少年问他:“我怎么安慰你?”   十六岁的萧云徊,被少年的笨拙逗笑,于是他回复少年:“你给我一张面巾纸吧。”   少年并未觉得这个答案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有一种找到解法的轻松,忙不迭从书包的侧边口袋中拿出一包尚未开封的面巾纸,小心翼翼打开,从中抽出一片,递给萧云徊。   萧云徊将面巾纸摊开到最大,敷在脸上吸干泪痕,在面巾纸下一番调整思绪,再抬头冲少年爽朗一笑:“谢谢你的安慰。我好了。”   少年礼貌地回复:“不用谢。”随后他又问:“你全名叫什么,在哪个班?”   萧云徊看着那个目测比自己瘦小一截的小屁孩儿,说:“我叫萧云徊,在高三三班。但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知道吗?”   “知道了,”少年袁恒宇有些懵懂,但萧云徊的这句话,他似乎有好好听明白:“知道了,哥。” 第38章   如果不是和袁恒宇回到母校,也许萧云徊永远不会知道,他中学时期做独行侠的最后一年,这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同伴”在远处默默遥望。   萧云徊也因此知晓了为什么袁恒宇这个很有主见的小子,基于所谓的同乡情深,义无反顾和一文不名的他挤在义乌狭窄凌乱的出租屋里开始创业。   事到如今,他再去揣摩袁恒宇说的“同伴”,更加理解其意味深长。   他们是同伴吗?必然是了。他们各有各一言难尽的原生家庭,各有各慌不择路的童年成长,各有各的漫长苦行,跋山涉水,然后相遇。   他们仅止于同伴吗?萧云徊不确定,因为袁恒宇不确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某个事业寻路上产生瓶颈的瞬间,某个逃离疲惫生活里琐碎消磨的瞬间,或者追溯到久远岁月里某个少年时无法承受爱恨别离的瞬间,他遇到了他。   当他有了他,即便在这些瞬间,也会像炎热的夏日吹过山间凉爽的清风,像瓢泼大雨那日一场酣畅淋漓的午睡后,在水滴不断作自由落体的玻璃窗边看雨下仓皇逃窜的人群,像空调开到26度节能模式的出租屋中,那些勤劳、迷茫却不再孤独的日与夜。   “唉,算了,放过自己,跟一个小屁孩儿计较什么?现在不挺好的吗?不挺幸福的吗?”和袁恒宇各回各家后,萧云徊想起初一的袁恒宇掏出面巾纸安慰自己时的生涩,无可奈何浅浅一笑,掏出钥匙开门。   夜已深,他蹑手蹑脚开门,想着千万别惊动韩采蓉,她最讨厌他和萧星星作息不规律。   萧云徊悄悄关上门,见屋里已经完全熄灯,长舒一口气。他一鼓作气将随身携带的东西往房间一丢,便摸黑进入浴室打算冲个澡迅速上床睡觉。   然而,当他从浴室中洗漱完毕,打算悄然无声回房间时,才发现浴室外灯火通明。   萧云徊第一反应:“不对,一定是我随手开的灯,奶奶就算发现我晚归,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次再对我进行机会教育。”   直到他看见韩采蓉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神色严肃,才吞了吞口水,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奶奶,您老人家这么大半夜的,这是要三堂会审我呢?”萧云徊换洗衣服都来不及送回房间,只得就地随手一挂,连忙对韩采蓉插科打诨连哄带骗:“我最近是有点忙,导致作息混乱,你这么大年纪了,这么晚了和我计较啥,要骂我明天再骂行不行?我明早准备好早饭负荆请罪。”   这是萧云徊打小和韩采蓉的相处模式。韩采蓉教师出身,正色起来不怒自威,而萧云徊擅长以撒娇和耍赖化解韩采蓉的被动技能。   “萧云徊,”然而,这次萧云徊的招数并未奏效,他听见韩采蓉直呼其名,便知道这顿骂是躲不过了。   但事情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你跪下。”韩采蓉目不斜视,冷冷说道。   “什么?”萧云徊错愕。   韩采蓉虽然严格,但萧云徊从小到大除了过分倔强,并不让人多余费心,让他跪下这样直挫尊严的惩罚方式更是前所未有。   “我让你跪下,现在。”韩采蓉听见萧云徊的难以置信,不自觉瞥他一眼,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不忍,很快,像是想清楚了什么,眼神比刚才更加冷酷坚定。   萧云徊还没反应过来奶奶究竟怎么回事,不敢贸然坐下,只得讨好似的蹭到韩采蓉身边,蹲靠在沙发处,双手揪住韩采蓉的手腕,撒娇一样说:“奶奶,我刚洗完澡,现在跪下多脏?我还穿着短裤呢。你不是打算让我检验我给你买的扫地机器人的工作水准吧?”   要是搁在以往,萧云徊这样的撒娇早已让韩采蓉就范,但这次韩采蓉像是铁了心要和萧云徊清算。不论萧云徊如何装乖卖萌,她都不为所动。   萧云徊明明记得出门时和韩采蓉还有说有笑,奶奶怎么突然深更半夜对自己发无名火,还哄都哄不好。他头脑风暴自己最近究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想来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和袁恒宇在外面下馆子的次数超过在家吃饭的次数,但多半为了工作。   几个回合下来,萧云徊也有些恼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坐到韩采蓉身边的沙发上,压迫式地搂住韩采蓉的肩膀,将整个人的体重压在韩采蓉身上,说:“你生气归生气,能不能明天再说?我也累了,你也困了。你看你什么时候这么晚睡过觉?我接下来到走之前都不出门,在家待着陪你,行不?”   萧云徊的耳朵伏在韩采蓉身上,只听她终于身体动了动,叹了口气,问道:“你老实跟我讲,你和小宇现在是怎么回事?”   原本腻歪在奶奶身上的萧云徊,听奶奶提及“袁恒宇”,一时间被吓出冷汗,他松开韩采蓉,侧过头去看着她,适逢韩采蓉也回望萧云徊。   “什么叫怎么回事?我在杭州工作,他在杭州上学,不是吗?”   韩采蓉将头转向萧云徊的方向,再叹一口气,摇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又是哪些?按照萧云徊和韩采蓉的默契程度,是哪些已经不言自明。   萧云徊从未设想过这样毫无防备在韩采蓉跟前直接出柜,更何况,事关韩采蓉看着从小长大的另一个孩子,袁恒宇。   他努力回想距离上一次他和韩采蓉分别,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和袁恒宇在中学一顿诉衷肠之后,去吃了个晚饭,晚饭结束后又以散步为由压了两小时马路。后来,小区周边流连的人少了,他俩溜到萧云徊的满血回复乐园偷偷接吻,毕竟一日不吻如隔三秋。   萧云徊仍然本能地否认:“奶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误会了,还是谁说了什么,但是你可以放心,你担心的那些,并没有发生。”   萧云徊语毕,顿觉头晕目眩。他脑海中闪念过,现在没有,将来会发生吗?   韩采蓉轻易没有说话,不愿再看萧云徊,只是闭上眼睛,淡淡地说:“你们断了吧。”   萧云徊愣住,觉得眼前的韩采蓉无比陌生。   他从未谈过恋爱,甚至未曾闹出任何小绯闻。而奶奶对他一贯的态度,总嫌弃他太过倔强,鼓励他谈谈恋爱,排遣一些从童年遗留下来的孤独,磨平一些打碎了牙和血吞的棱角。   他原本以为,就算他和袁恒宇是真的,就算韩采蓉知道了他的性取向,而且对象是知根知底的她口中的好孩子袁恒宇,虽然不解,她终究会祝福他们。   “你为什么说得这样绝情?”萧云徊伤心到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说我真的和小宇有什么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就算是,那又怎样?我是你孙子,你是我奶奶,你一向开明。你也因为害怕那些世俗的规矩和眼光,就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人吗?”   韩采蓉太了解萧云徊,她知道他已经难过至极,也猜到她担忧之事八九不离十。   早在过年时,她已经认为萧云徊对袁恒宇的关心过于反常。加之她一直了然萧星星对袁恒宇的倾慕之情,可是寒假返校过后,萧星星不再与她分享追星袁恒宇的二三事,偶尔论及,也只是悻悻地说:“我想他已经有喜欢的人啦”,便不再多谈。   除此以外,赵钰萍也时常在她面前流露袁恒宇对萧云徊的重视程度。   再往回追溯,萧云徊似乎从未表现出欣赏某个女孩儿。韩采蓉那时将这些归咎为青春期的叛逆,现在想来,一切皆是有迹可循。   综合这些信息,再回头看同萧云徊一道返乡考察的袁恒宇和他们二人的互动,老辣如韩采蓉,早已无法停止怀疑。   直到当天晚上,她在小区中老年人广场舞小憩的当儿,听她的广场舞舞伴兼闺蜜岳凤提及萧云徊和袁恒宇,对方不无唏嘘地感慨,如今星港县新一代年轻人都外流大城市,社区关系早不像她们儿时年代一样,情同手足互相扶持,却在萧云徊和袁恒宇身上再看到那种友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采蓉的思绪,被萧云徊愤怒中带有哽咽的质问拖回现实。   她比他更加心乱如麻:也许他要考虑的,是如何成为自己和如何寻找那个人。而她却要想,如果他的人生以后会没有她,谁听他倾诉,谁看他落泪,谁陪他坐到长夜长灯俱灭时。   思虑至此,韩采蓉不禁眼眶模糊,她深呼吸两口气,定了定神,语重心长对萧云徊说:“我不怕那些世俗的规矩和眼光,我只怕你不能快乐。”   萧云徊听见韩采蓉推心置腹,态度软化了几分,他勉强挤出笑容,重新轻轻揽住韩采蓉的手臂,安慰她说:“奶奶,我现在很快乐。现在……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候,有你们,有梦想,有朋友。我很知足。”   韩采蓉细致端详萧云徊的笑脸,他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神情始终如受伤的小兽,对外界充满不安和警惕,而是逐渐自信、松弛、享受当下,她应当为他高兴。   可思及袁恒宇,再想到他的家庭,她无法不为萧云徊忧患。   韩采蓉回握住萧云徊的手,坚定起来:“这条路不好走,我相信你坚强。但绝对不可以是小宇。”   “为什么?我从小就嘱咐我多关心他们家的不是你吗?”尽管他和袁恒宇尚不是韩采蓉想象的那种关系,萧云徊依旧脱口而出。   “因为你们两个都太苦,两个太苦的人,不该一起走啊!”   “难道不是两个苦命人,才更该在一起吗?!” 萧云徊想也不想地反驳。   他曾经对袁恒宇的“同伴”论调嗤之以鼻,可当他们的感情遭受质疑,捍卫竟成了他唯一的反应。   韩采蓉看着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孙子,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双手紧紧抓住萧云徊的两只胳膊,言辞间咄咄逼人:“他的爸爸会接受吗?他的妈妈能接受吗?他妈妈和我说起他深受老师器重,将来是要出国深造的,她对袁恒宇寄予厚望……他挣脱出苦海的未来里,会有你吗?!”   “别说了!”萧云徊心乱如麻无心再听。   也许,韩采蓉说得对。   也许如果萧云徊是局外人,他会认同,在更广阔的样本里,苦难和苦难叠加的结果从来不是消弭,而是无法承受的当下,和无言以对的未来。   “你说的这些没有发生。”萧云徊强颜欢笑道:“我们不是,也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什么也不会发生。”   韩采蓉本还想说些什么,终究不再忍心,只得让沉默回荡在凌晨寂静的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 第39章   萧星星注意到,从老家回来后的萧云徊好像心事重重。   有时店里刹那的闲暇,他会突然陷入沉思,手握鼠标一阵不明所以乱点,又或者眼神失焦神色恍惚思绪不自觉飘向猜不透的地方。   萧星星私下里问袁恒宇:“小宇哥,你们回去遭遇什么打击了?”   袁恒宇实事求是:“我们发现母婴衣服好做过模具,模具的话还需要设备,预算不够。”   “所以?我哥就被打击至此?”萧星星表示怀疑:“这点小挫折就偃旗息鼓,不像他吧?”   袁恒宇否认:“没有。所以我们决定以这些工厂作为突破口,看看能不能认识更多江苏本地的生产商,然后我们做一个行业整合,但未来我们的目标是把控生产流程和标准。”   “就这样?”萧星星心想,我管你们要监控哪个流程,我就想知道我哥为什么被夺舍了!   袁恒宇肯定:“就这样。”   “……”   好在很快,萧星星似乎发现了些许端倪,因为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无人在意的工大快递点,出了诗人一枚,姓林名超。   尽管快递点越来越忙,但林超总能拣着空档大发诗性:“问世间情为何物?”   萧云徊:“直教生死相许。”   林超:“抽刀断水水更流。”   萧云徊:“举杯浇愁愁更愁。”   孙大哥疑惑地问萧星星:“他俩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萧星星不忍直视:“孙哥你别担心。他俩就是间歇性发癫,会好的,嗯。”   萧星星想,她得先解决一下她哥的问题,才方便解决林超的问题。   她又逮着机会问袁恒宇:“最近……你和我哥吵架了?”   袁恒宇显然不认同:“没有。我们从不吵架。”   猝不及防的狗粮最为致命,萧星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继而问:“那你有没有发现我哥最近情绪不高?以前在快递点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回袁恒宇总算有点正确反应:“我们回来前的周末去了趟母校,第二天他就不高兴,问他谁让他不高兴了,也不说,但应该不是我。是谁我还没有试出来。”   萧星星觉得找到了切入口,乘胜追击:“所以在母校发生了什么?或者是,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和他说明了我把他认定成我的同伴的起因。”多少年过去,袁恒宇依旧不改当年耿直本色。   “同伴?!”萧星星错愕。   “是的。”袁恒宇正气凛然、理所当然。   萧星星咬了咬嘴唇,强行托额,向袁恒宇道谢:“好吧小宇哥……我谢谢你。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自以为猜到症结的萧星星,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萧云徊脖子上这颗小铃铛,惟有朝一日,袁恒宇开窍可解。   既如此,她得先借萧云徊之手帮帮林超。   他趁林超大发完一波诗性如厕之际问萧云徊:“你最近有没有和曾诗彤联系?”   没了对手和他对诗,萧云徊总算半恢复正常,回复萧星星:“你说起这个正好。这次我回老家参观了将近十个厂,都是曾诗彤帮我联系的。我回来的时候有微信向她道谢,说有机会请她吃饭。但我又觉得单独邀请她挺不合适,正想说要不大家有空一起聚一聚,反正她和林超挺熟的。我想让林超帮我约,他又说不必。”   萧星星趁机刺探:“你和曾诗彤的聊天,是正常的聊天,还是那种……有点暧昧的聊天?”   萧云徊一脸黑人问号:“当然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她不是和林超在暧昧吗?”   萧星星琥珀色的两颗机灵的圆眼珠滴溜溜一转,回复她哥:“我当然也是这么想。但架不住林超这个石头脑袋瞎联想,想出了一个狗血故事。”   “狗血故事?”萧云徊觉得自己虽然天天和林超在一起,但关于曾诗彤这个领域的林超,他简直浑然不知。   萧星星长话短说:“咳!就是他爱她,以为她爱他,但是又他爱他,可是他又不知道爱不爱他的故事喽!”   萧云徊对萧星星故弄玄虚的架势十分无语:“你能不能讲重点?”   “重点就是他和她相爱,他也和他相爱。爱情里面全是笨蛋!”   “什么他爱她她爱他的,你就说根据你对林超和曾诗彤进展的了解,我约他们一起出来道个谢,合适吗?”萧云徊十句听不懂八句,直接提纲挈领。   萧星星终于给他指了条明路:“把他们我们一起约出来吃一顿吧,笨蛋哥哥!”   萧云徊以感谢帮助、大家一起出来认识的缘由约曾诗彤吃饭,对面秒答应。   吃饭地点乃曾诗彤钦点,在她家小区附近一家颇有小资情调的咖啡馆,萧云徊、曾诗彤、林超、萧星星和袁恒宇正好坐下一张六人长桌。   曾诗彤见着萧云徊,发乎情止乎礼,面对萧云徊的感谢连忙说不必客气。   倒是见着林超时,突然小嘴撅起,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质问道:“怎么回事?最近你很忙吗?微信上对我爱答不理的。”   林超已经在工大快递点吟诗作对有一段日子,自然高亢不起来,遭遇曾诗彤的气鼓鼓也只半死不活回:“你不是这段时间回星港了么?”   说着,他看了看萧云徊,再问曾诗彤:“你们,有一起去家乡寻商机么?”   萧云徊率先懵比,丢出一套问号三连:“我们?一起?啥情况?”   萧星星已经看穿个中错综复杂,她越过几个大老爷们冲到曾诗彤面前,恭维道:“诗彤姐,我听林超哥说了好多好多关于你的事,久仰大名,你果然是那种浓颜系的漂亮姐姐!我叫萧星星,是萧云徊的亲妹妹,和你也是老乡!”   眼见曾诗彤本来要找林超论短长,被萧星星一通甜言蜜语攻击后有些云里雾里,适逢她以前也从林超口中知道萧星星,又老乡见老乡,立即相逢恨晚:“我知道你,星星!我第一次在快递点见到你就问林超,这个小姑娘是谁,皮肤白白的,看起来灵气逼人好可爱!”   两个妹子一轮高端有效社交后,五个人终于得以坐下来点菜吃饭。   谁知,曾诗彤夸了几波袁恒宇颜值之后,又对林超杀了个回马枪:“你刚刚说我和萧老板‘一起’在老家寻商机是什么意思?我听着怎么这么猥琐?”   敏感如萧云徊,终于在林超和曾诗彤经年累月的你来我往中揣测到了几分事情的原委,再联想起林超当年把曾诗彤的微信名片推给他时那份大义凛然,彻底悟了!   他连忙解释:“天地良心,我这回回星港天天都和小宇在跑厂子,我不知道曾诗彤也回去了。”   林超听见萧云徊这话,又见曾诗彤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好似突然被注入了几分元气,前些日子哀怨的落魄诗人气息被扫去一半。他有些讨好又有些试探地对曾诗彤说:“你之前说你想做点事业,所以这次是奔着那个去的?”   曾诗彤好像还没有消气,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林超,没好气怼林超:“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还是萧星星冰雪聪明,出来打圆场,她问曾诗彤:“诗彤姐,你也打算创业吗?能和我说说你想做哪方面吗?我天天看我哥和林超哥他们创业,我好心动,也想做点什么。我听我哥和林超哥说,你这方面的朋友特别多!”   曾诗彤的个性,雷声大雨点小,直来直去气也容易消。   她以为萧星星真心也想学创业,便自报家门道:“我之前和林超说过的,我大学毕业后在家当了两年全职儿女,觉得在家躺平挺好。后来认识了林超还有萧老板以后,有点被他们的创业精神打动,就和我爸说,如果有合适的项目,也带带我。这次是我爸和县政府几个他的朋友吃饭,讨论县里面之后的产业升级,我就跟着去了,其实什么也听不懂。”   袁恒宇很识时务地插话了:“县政府讨论产业升级,主要讨论哪方面?有没有提到物流和电商的前沿政策?”   曾诗彤有些抱歉:“他们大人说话,我一直在走神,实在不好意思……”她又抓耳挠腮了一会儿,终于从记忆里捕捉到一丝信息量:“他们有说到想大力发展县域电商呢!还说要打通县级物流通道,还讨论了一些农村快递不方便的情况。”   袁恒宇点点头,礼貌道谢。   林超终于激情澎湃地杀了出来:“下次你再想回乡考察,我陪你!”   曾诗彤嗔怪道:“少来这套!我就回老家了十几天,你微信一副赶客样,我还敢让你陪我回去考察?请不起!”   林超连忙赔罪:“不是,我以为……唉呀!总之,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回头慢慢给你解释!”   曾诗彤又“哼”了一声,但眼角眉梢已现舒展。   萧星星连忙助攻,指着林超对曾诗彤调侃:“他倒是一直想陪,诗彤姐,这个我可以作证。就是不知道以什么身份陪吧……”   话音刚落,两张年轻的脸一齐热辣辣、红彤彤。   每时每刻,每个地方,年轻的生命正在建立羁绊,青涩的感情正在生根发芽。 第40章   萧云徊的网店开了三四个月,搏西西和挖宝开始两面开花。严格来讲,由于挖宝网受到踢猫的挤压,搏西西对于不想交大量推广费用的网店来说,反而更胜一筹。   萧云徊从宋墨寒那里进货的频率,从每一个半月一次,变成了一月两次,后来干脆直接订单量翻倍。   萧云徊在微信上问宋墨寒:【徐奶奶在上海待得可好?】   宋墨寒回得无可奈何:“别提了,天天嚷着要回杭州,那里热闹熟悉,这里还要帮我和我女儿斗智斗勇。”   萧云徊调侃她:【那你干脆放她回来得了,我们会帮你好好照顾着她。】   宋墨寒毅然决然:“别想。我坚决要把她留在我身边,自私这一回。”   萧云徊安慰她:【放心吧,她也愿意留在你身边。】   他猜想,可能徐奶奶的身体经不起许多折腾,毕竟上次的情况何其危急,不同吃同住谁也不能确保她身边随时有人。   除了和宋墨寒合作,萧云徊趁周末往返杭州和星港县两三次,请曾诗彤介绍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开厂老板吃饭,一来二去,大家互相“萧总”、“陈总”、“张总”一通乱叫,算是成了朋友。   他于是又拓展了自己的交际圈,也结交了毗邻县的两位母婴行业的老板,逐渐和他们建立稳定长期的合作关系。   几个月的电商利滚利下来,因为一直在投入,要说银行卡里的进项,似乎并不明显。可的确两个网店的交易量都在不断上涨,尤其搏西西,更是高歌猛进。工大快递点的仓库间囤货的新陈代谢速度也日渐增长。   在邻县工厂进货时,萧云徊对那间纯棉母婴用品的工厂印象深刻。   这家工厂虽然专攻纯棉,但优化了大量严格依赖尺码的产品,留下一些诸如毛巾的全尺码消费品。萧云徊认为这是条路子。   工厂的老板刘总,约摸三十出头,见着萧云徊立即提供各条生产线样品查看。   萧云徊一摸毛巾,察觉质感不错,绵软丝滑。刘总见萧云徊对毛巾青睐有加,立即竖起大拇指,表示毛巾用的都是一等棉,质量无可挑剔。萧云徊立即签下五十条订单。   果不其然,它在网店的表现也尤为出色,短短十来天,已经出售掉三十条。   一天下午,萧云徊正在快递点忙着客人的收货扫码,猝不及防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电话那边一番自我介绍,居然是搏西西的运营专员。   对方开门见山:“萧先生,你网店现在那款洗脸毛巾还有货吗?”   萧云徊没见过这阵仗,不明所以,但仍回答:“有货。”当然,他没说仅剩二十条。   结果对方直击要害:“还剩多少库存?”   萧云徊对电话那边说着“稍等一下”,立即查看自己在搏西西的爆款一月销量,几千,随口报了个夸张数字:“我还有七千条。”   只听对方那边丝毫不虚,说:“好的,那我给到你七千库存进行资源位推广。”   “行啊,谢谢。”萧云徊不以为意,甚至在思考这究竟是真的搏西西员工还是某种新型诈骗方式。   他挂掉电话,习惯性点击鼠标刷新搏西西网店页面。不刷不知道,一刷吓一跳,顷刻间,四百个库存转瞬即逝。   “卧槽!!!!!!”工大快递点的营业柜台上传出一个创业有志青年的国骂爆鸣声。   萧云徊大声疾呼林超袁恒宇萧星星,以及不明所以在店里逗留的曾诗彤,说:“同学们朋友们,这什么魔法商品消失术?!”   林超看懵了,他瞪大眼睛问:“你确定这是你的店吗?你确定这些真的卖出去了吗?”   顺着林超的质询,萧云徊颤抖着点进店铺后台页面,好家伙,整齐排列的“待发货”,在大声朝萧云徊呼喊库存。   萧云徊突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得赶紧打电话问刘总,看看他那儿还有多少库存。我和人夸下海口说我有小一万库存,其实只有十来条了我去!”   袁恒宇倒是异常冷静,淡淡问道:“你既然只有十几条,对方问你,你为什么说你有一万条?”   萧云徊不得不老实回答:“我以为他在搞笑呢,而且我真低估了搏西西,我以为它初初草创,没那么大的流量。”   一番着急忙慌刘总那边电话已经响了,萧云徊这边话还没讲完,那边即刻接起电话问刘总:“您那儿这款毛巾还有多少现成?还能有多少能即刻生产?”   刘总一听,这是个大客户的口气,回道:“我们目前现货有个五百来条吧,但还有一些原材料在手上,约摸这几天加班生产,还能产出个一两千条。”   萧云徊不得不交底,问:“这一两千条可能填不满我这需求量,我能不能再去买一些同等的棉料回来,您继续帮我做?”   刘总也是爽快人,二话不说推给他一家自己常合作的棉料生产厂家,说:“这家你看看他们还有多少余量,他们家的棉花,质量有保证。”   萧云徊谢过刘总,又赶紧拨通宋墨寒的电话,和对方说明来意,通过微信把这款毛巾的商品详细信息发过去,在电话里疾呼江湖救急:“我的墨寒姐,你瞧瞧你带我入行真入对了,我没有你是真不行。你看你那边有同样的棉料,能不能分出半条线最近帮我生产这款毛巾?”   宋墨寒倒不慌不忙,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幸灾乐祸,说:“这款毛巾其实我们以前做过,只是这个一等棉料总是缺货,其他等级棉料又差点意思,毕竟孩子用的东西要更讲究。久而久之我们就优化掉了。你要想做,只要你搞得到原料,我可以一周分出一条线帮你产出三千条。你在我们原来合作的价格上让利我12%,我当做半个慈善。如何?”   萧云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立马同意。   宋墨寒也极仗义,直接又推了两位自己压箱底的原料厂家,不仅专门生产棉料,还有亚麻和其他一些常用舒适的面料。   因为一时戏言,萧云徊又打通了几家原料生产厂家的渠道,算是意外收获。   搏西西的推广位丝毫不虚,短短一周,这款毛巾卖出五千多条,并且带动了店铺其他的几十款商品盈利超出过去一个月百分之三十。   从刘总和宋墨寒那儿,萧云徊一共拿到不到四千款毛巾。   刘总那儿生产的,光速发到杭州给林超,库存几乎都没在工大快递点囤热,马上按照搏西西的订单发往全国四面八方。   宋墨寒那儿的,袁恒宇提议萧云徊直接和宋墨寒趁机建立仓储和代发货合作。   萧云徊本来有些抹不开脸面,袁恒宇直说了:“我注意到她的工厂有一个专门的仓储区,而且我在知网上查询中国电商的文献,注意到有云仓储这种服务,你可以问问她能不能提供这项服务,或者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和你建立这项业务合作。”   有时和半生不熟的朋友做生意,最怕就是提要求。萧云徊虽然有倔劲乐意向前冲,但碍于脸皮还是有些薄,人情世故几乎都从创业伊始才学习。   袁恒宇这点倒和萧云徊十分互补。小学究资料检索能力拉满,同时还不被多余的繁文缛节束缚住,总是去除辞藻直达要害。   萧云徊和宋墨寒提出云仓储和一件代发,宋墨寒显然毫不意外。   她坦白道:“小袁注意到的那个仓库区域,的确我们在提供一件代发服务,但我们有月最低发货量,至少一千单,我们还需要至少五个点的代发费用。如果你可以接受,我们再谈。”   萧云徊计算了一下,开店四个月,他在搏西西的销售量已经翻了几番,尤其这次甚至引起了官网运营部门的注意,宋墨寒生产的小澡盆在他搏西西的官网上也算成了爆款,他觉得在宋墨寒那里每月一千单不难实现,便约好签约时间,两人打算再在义乌一聚。   那两个周,萧云徊一人忙忙碌碌在两个网店当客服、排excel记笔记、观察同类型产品的销售情况和反馈,天天忙到深夜,躺在床上畅享未来导致夜不能寐。   有一天凌晨三点,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见袁恒宇房里似乎还在亮灯,忍不住敲门想聊天。   一开门,见袁恒宇的桌上也摊着横七竖八各种excel表,他奇怪地问:“小宇,你怎么没在客厅里学习?”   袁恒宇才告诉他:“我今晚的功课做完了。睡不着,起来根据我们网店的销售情况,模拟一下未来半年的发展。”   萧云徊忍不住提出疑问:“你觉得为什么我们一下子得到搏西西那么多的流量?”   袁恒宇看似有备而来:“因为我们切入的时间正好,踩在了搏西西扩大日活量的初始发展阶段。”   “所以你也注意到我们店铺的ID了?”   “我们的ID显示我们注册开店时,搏西西上不到一万个注册商家。”袁恒宇默契回答。   “对,算是抓住了一个绝佳机会,和平台一同成长。”萧云徊习惯性上手捏捏袁恒宇的脸,调皮轻声问:“小宇,你猜我刚躺床上想什么呢?”   袁恒宇伺机抓住萧云徊捏他脸那边的手腕,反手自然牵起,一语中的:“你在猜将来你的店可以开多大,你可以卖多少款,你想提供最好的材料,建立星港县数一数二的品牌,做个有良心的老板 。”   萧云徊震惊地从袁恒宇身上弹开,两只手齐齐伸上前去捧住袁恒宇的脸蛋,端详了好一会儿,问:“小宇,为什么我想什么你总是知道?”   袁恒宇宠辱不惊地回:“你就是这样的人。” 第41章   袁恒宇二十岁生日在即,萧云徊想给他挑一份有仪式感的整生礼物。他在引擎上搜索相关建议,推荐除了电子产品就是时尚球鞋。   萧云徊寻思,袁恒宇也不讲究品牌,平时回力的球鞋和帆布鞋轮着穿,就连唯一一双三叶草都是和萧云徊在路上逛时萧云徊知冷知暖给买的,想来也没必要生日再送鞋子。   随手一翻,各大电商官网正在强推刚发售的iPhone XR Max, 卖点是6.5英寸大屏幕。   萧云徊决定,就送袁恒宇一个手机——以前人送表,因为每分每秒在一起,现在人送手机,也算是无时无刻不相聚。虽然袁恒宇手机日常联络功能并未被显著使用,但他网上冲浪知识检索的需求总归比较高。   袁恒宇的生日是11月18日,按说萧云徊应当双十一下单最划算,但他生怕到时物流阻塞来不及收,耽误了大事,宁可多花几个钱也要早早将礼物落袋为安。   新手机送到萧云徊手中,便立即被赋予精致包装,随后悄无声息躺进萧云徊的房间里。   2018年11月18日正值周日,萧云徊计划下班后先带袁恒宇吃顿大餐,回家再交出礼物制造惊喜。这么想着,愈发觉得袁恒宇手上那台OPPO又老又旧。   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等萧云徊前一天约袁恒宇第二天一起吃饭时,竟被袁恒宇告知第二天有约,约的人正是萧星星。   萧云徊显然知道自己和袁恒宇仅止于“同伴”关系,这是袁恒宇亲自定的位。   他也依稀洞悉萧星星对袁恒宇多年的仰慕之情,虽说萧星星外柔内刚,但他是她哥,大抵清楚她不是随意动心之人。   如此想来,再回忆三人在千岛湖那两日,泛红的塑胶步道和发光的深秋湖面,青春无限的袁恒宇和萧星星,的确尤为般配。   那天下班后,袁恒宇和萧星星去约会,萧云徊回到孤单的两居室,天人交战望着被藏在他房间已经大半个月的iPhone XR Max:送,还是不送?这是个问题。   礼物为了传达心意,不论这份心意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可当它被赋予了更厚重的思想感情,送礼之人是否还能重拾心绪,轻描淡写将其交付?   萧云徊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客厅内却空空如也,接通外面世界的门始终巍然不动。   “算了,不送了。留着自己用吧,给自己都舍不得买512GB的呢。”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萧云徊这样想。   可一睁眼,待到夜幕降临,萧云徊又开始犹豫:是哪个臭小子那一夜在街心公园他满血回复乐园的秋千上吻了他?又是谁,当他在义乌小旅馆倾吐心声时,接住了他那些光荣梦想与多愁善感?   转念一想,他又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过分关心则乱?这只是一个iPhone,最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而已。   只要他不说,袁恒宇永远不会懂。只要袁恒宇不懂,这份似是而非的思想感情便始终不会落地。   “罢了,”萧云徊放弃挣扎,从床上爬起来:“从今天起,我就当我的好哥哥,哥哥送弟弟一个小iPhone,不是天经地义吗?何况这个弟弟帮了我那么多。”   他将这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随手放在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决定听天由命——期限一天,如果袁恒宇发现了它并认为这是属于他的生日礼物,那这个iPhone就归他,反之,那么萧云徊决定没收充公,自行享受前瞻科技产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对于萧云徊来说,那是难耐的一晚,他在非休息时间睡着三次、醒来三次,总共不过四小时。   第三次,袁恒宇终于回到了家,萧云徊于是被袁恒宇的阵阵敲门声惊醒。   打开房间门,袁恒宇正举着萧云徊珍藏了半个多月的包装盒,笑容满面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萧云徊见袁恒宇认领了生日礼物,心想这小子总算有几分默契,却还是故作镇定轻描淡写:“嗯,对,双十一时突然想起你过生日,是个整生,我就顺便给你买了个礼物,谢谢你无条件帮我这么久。”   “对不起,”袁恒宇突然道歉:“我忘了今天是我生日。”   萧云徊正奇怪,袁恒宇忘了自己生日,为何要跟别人说对不起,只见袁恒宇已经三下五除二拆开礼物。   他修长的手指握住iPhone小巧的包装盒,应和了萧云徊给袁恒宇准备这份礼物时想象的画面。   “XS Max 512G。你破费了。网上测评较之前一代很有创新,谢谢。”袁恒宇关注点毫不含糊,道谢方式也人狠话不多。他当场拆下包装盒开机检测,边说:“我会好好使用。”   看见袁恒宇喜欢,萧云徊霎时间有种老父亲的欣慰,他对自己说:把这份感情转化为如此这般兄友弟恭,也未必是件坏事。   正想着,零点闹钟突然响起,萧云徊才记起这是几天前他设置好第一时间祝福袁恒宇的提醒,生怕错过那一分钟。   “生日快乐,小宇。”萧云徊按掉闹钟,微笑着对袁恒宇说。   孰料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敛,手机也没赶上放下,袁恒宇反而像被闹钟闹醒,小孩子霸占玩具一般,顷刻间将捏着手机的萧云徊紧紧拥在怀中,很珍惜地说:“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快乐。”   袁恒宇的拥抱少有这样意气用事,以至于萧云徊几乎要误会,这样的力量也许和情感深度形成正比,他于是多少有些动容。   尽管知道此快乐非彼快乐,他还是回拥住袁恒宇,回复道:“我也是。”   那一刻,他想他终于释然:也许,不是每个故事都有Happy ending,但当下他们互相将彼此放在心上,已经值回票价。   萧云徊的自我感动不过二十四小时。   第二天,萧星星约萧云徊二人单独吃午饭,神秘兮兮对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云徊揣摩萧星星恐怕是有和袁恒宇相关的爆炸性新闻要宣布,喜忧参半地祝福:“我家星星如果有什么好事,我先恭喜为敬。”   萧星星看起来唯恐天下不乱:“你怎么知道我有好事?我真有。”   萧云徊忍不了萧星星有恃无恐秀恩爱,调整好心情正襟危坐,说:“有什么天大喜讯,赶紧宣布,哥哥都已经想好要给你选一份上等贺礼。”   “我结束了一段长达五年的暗恋——”萧星星把萧云徊的胃口钓得高高的,故意观察他的心口不一:“然后呢,我放下啦!”   “放下?”萧云徊的关注点十分清奇,他毫不关心暗恋对象是谁,而是直奔“放下”何解。   “放下的意思就是,我喜欢过他,从今天开始,以后不喜欢啦!”萧星星说得坦荡。   “喜欢……过?”萧云徊觉得奇怪,昨晚和袁恒宇一番自我感动的紧紧相拥后,他几乎都忘了行使亲大哥的权力,问问袁恒宇和萧星星的约会怎样。   “因为他不喜欢我。”   “袁恒宇竟敢拒绝你?!”萧云徊和萧星星之间,从未挑明过萧星星喜欢的人是袁恒宇,结果萧云徊一时间没沉住气,自己给暴露了。说完萧云徊立刻有些汗颜。   萧星星挤了挤嘴角,不想正眼看她的蠢哥哥,但还是接受现实地说:“他没有拒绝我,我也没有向他表白,我甚至没有送他生日礼物。我只是给了自己一个仪式,为我付出了五年的感情。”   听见萧星星说五年,萧云徊内心感慨万千,忍不住暗叹:袁恒宇实乃蓝颜祸水!   萧星星接着说:“不过我有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你问……袁恒宇???”萧云徊难以置信,自己的妹妹是这样一个对牛弹琴的狠人。   萧星星点点头:“他并没有直接否认,反而问我,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清楚。但就以我自己举例,我会说,喜欢就是老想看见他,制造机会碰到他。如果不是一个班的,我会想方设法让他给我讲题。如果不是一个学校的,我会为了见他来回奔波坐汽车火车。如果他需要我的陪伴,我会第一时间义无反顾出现。现在的我,大概会把这样的心情定义为喜欢。”   萧星星明明假设的是她和袁恒宇,但萧云徊听得有些愣神,觉得萧星星的描述,怎么套在他和他身上,也如此合适呢。   “他能听懂你说话吗?”萧云徊问。   “他没有说懂,也没有说不懂,他说他会好好想清楚。”萧星星说:“但他这么说,我可以判断,他心里已经有了那个让他思考‘喜欢’的人。”   “哥,你明白吗?”萧星星反过来问。   “嗯?”萧云徊一脸彷徨,萧星星的问题仿佛当头棒喝。   萧云徊不知道萧星星究竟在问他明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明不明白袁恒宇的“喜欢”。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会永远站在你这边?”萧星星话锋一转。   萧云徊:“记得。”   萧星星突然凑近萧云徊,眼神呈现出少有的严肃,瞳色澄澈,她认真说:“你放心去追求你的幸福,不要被任何人阻挡。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你回来找我,我会拿起家门口空地上的一块板砖去帮你拍他,不管对方是谁……就像学生时代你保护我一样。”   “谁叫你是我哥呢……”   “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 第42章   搏西西的母婴店铺,在萧云徊第一次被运营联系后简直一日千里,之后搏西西为萧云徊的店配置了专门的运营,负责一波又一波的商品推广。   萧云徊和宋墨寒试运行云仓储和代发货,一切进展良好。店铺里约摸有五十件货品,其中二十个被炒为爆款,萧云徊余下的精力则担忧剩下三十件商品如何更快实现循环。   萧云徊不再像第一次一样,冒进地向搏西西运营部门许诺将近万件库存,弄得原材料供给捉襟见肘。而是将爆款库存设置在五千、非爆款设置在两千左右。   他增加了在当前合作的三家生产厂家的进货,原本几十几百的单子,几个月内扩大到成千上万的数量。   店铺的盈利节节攀升,尽管银行卡上的钱总是快速收支,不见停留。   与此同时,他开始在思考袁恒宇说的“升级”——他打算注册一个母婴产品品牌,设定自己的质检标准,从而和更多的生产商展开合作。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囊括绝大多数行业产品的类目,同时不易被工厂运营等重资产作业模式困住。   工大快递点的仓库,渐渐装不下两个厂里各产品线将近千单的货品,萧云徊认为自己租一个办公地址已经势在必行。   他在杭州周边重新打听了一圈租金与人力,不想启动时期开销就如此铺张,加上自己梭哈型创业,经不起折腾。审时度势,又将目光挪回老家。   他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袁恒宇在南京市政府官网找到的电商园入驻招募信息。   终于,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简单介绍了电商园的招募情况,表示自广告第一次发出后,目前入驻率已经达到百分之四十。对方还详细介绍了地方政府扶持型电商园对草根创业的优势,比如产业集群,同行互相学习等等。   萧云徊做电商物流,本就是用心搭建草台班子的过程,听见“专家”、“同行”、“集群”这些词汇,自然对学习提升心存想往。事不宜迟,他即刻邀请袁恒宇和他一起去一趟南京。   那是萧云徊第一次参观地方政府主导的工业园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政府对青年电商创业的扶持力度已经如此之大。   他们原先在义乌创业时的青年创业社区,是一个毗邻物流点、房租也合适的草根自发集结的性价较高的创业集群。那里聚拢了大量江浙沪的电商创业者,但总体项目横向雷同。所谓的彼此分享经验大致是一百步教五十步如何走路。   地方政府牵头的电商产业园区,则有所不同。   他们涉及到一些切实的优惠措施,也涉及到公司化的规模管理,还有一些对县域电商的有效功能划分。   南京市政府牵头的新电商产业园,是当地政府主导建设的第三个产业园区。其关于房租减免的优惠政策,从2018年起正巧可以提供五年,这也是一般的地方产业园优惠的惯常周期。   这个产业园并不大,仅建有一栋办公高楼和一栋云仓储基地。   萧云徊和袁恒宇,同产业园管理公司的周总聊了聊。他详细给他们介绍了他们日常的运营模式,以及当前返乡创业者入驻的相关细则。   萧云徊目前需要一个仓库,几个人工帮助包装和发货,最好能毗邻物流点,再能接触一些政策导向,方便日后蓬勃发展。   南京这个新电商产业园,仓库有;工人,据周总说他们公司可以代招聘;物流点,虽然不近,但到时候一键下单对方自然会来取,只是来回需要时间成本,并不关键;政策导向方面,周总说市里的领导常常会过来视察参观,园区也有自己的新闻公告栏,还伴随一些政府主导的相关活动。   看完后,萧云徊问袁恒宇:“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袁恒宇心直口快:“房租是优势。我刚刚查询,工人对比杭州,这边的月薪大概少10%,偏高。但这里除了办公室,没有配套的其他电商基础设施,欠缺市场活力。不过三年房租减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萧云徊不置可否,暗自思忖,袁恒宇正好说到他心坎上。他并没能从这个电商园看到义乌那种同龄人之间以身作则互相鼓励的繁盛市场——那里尽管草根,但烟火气生生不息,也许正是袁恒宇说的市场活力。   可房租的诱惑摆在眼前。眼下他要是直接回星港县,租下一个适应未来几年发展的场地,约摸每年几万块。一边是场地减免、人工较高、平台较大,一边是按年交租、人工较低,平台较小。   萧云徊内心盘算权衡利弊,周总见状,毕竟多年生意人,很知道投小年轻所好,便继续说:“市里负责这个项目的领导今天正好过来和我们开会,年纪和你们相仿,或者一会儿你们见过面,再交换一下诉求。我看萧总你年轻有为,非常适合我们园区入驻。”   萧云徊正想推脱说没必要,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社牛,见周总和见市政府里的人,能聊的无非也就是电商园政策的那点事。   倒是袁恒宇先一声“好的”答应下来。   待到周总走远,两人在园区里边等边闲晃,萧云徊小声责怪袁恒宇:“小屁孩儿,你怎么又随便帮我拿决定!我都说了……”   “你都说了,公开场合不要代表你乱问问题、乱做决定。”袁恒宇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到相关教育。   萧云徊捏捏袁恒宇的脸,骂道:“那你又再犯!”   袁恒宇很乖顺地任由萧云徊揉捏,脸蛋甚至更加凑近方便其作业,回道:“你回家后又后悔没问,我帮你问,省得你后悔。”   萧云徊被袁恒宇堵得没脾气,的确,他还得感谢袁恒宇。   萧云徊脸皮向来薄,有些场景当下清高事后难免一番内耗。   得亏袁恒宇脸皮厚无所畏惧,尤其在创业这一路上,当真有意无意帮了萧云徊不少。   两个人打打闹闹你侬我侬之际,萧云徊眼帘中,袁恒宇的目光从看着他调笑,到忽然目视前方,笑容慢慢消失,神色暗淡下来。   萧云徊估摸周总可能领着市里来的领导过来见面,连忙从打情骂俏频道调节为正经人谈生意模式,清清嗓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到袁恒宇的正对面、自己的身后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好久不见,云徊。”李博阳先发话了。   这个声音略过袁恒宇,直接和萧云徊打招呼。   顺着李博阳的眼睛望去,如果说,两年前在杭州大学城大食代的那两个人,还清清楚楚认得出一长一幼、兄友弟恭,两年后的萧云徊和袁恒宇,很难说不是真情侣。   不消走近,即便遥望一眼,他也能轻松认出萧云徊的轮廓,毕竟那是他整个大学时代心心念念之人。   只是他也难以忽略萧云徊旁边的那个人。   虽然萧云徊背过身去不见正脸,但李博阳远远便看见他在那人面前舒展的动作、明媚的心情,和亲密的举止,而他记忆中他们交往后期的萧云徊,多半愁眉不展、闭口不谈。   明明已经过了许久,李博阳竟突觉五味杂陈、心底一酸。   待到他和周总走到二人跟前,与袁恒宇打上照面,才发现那个在他看来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好似在两年之间逐渐长开。   他明明记得当年袁恒宇虽然相貌凑合,但眼神飘忽、神态单纯,在他和林超、萧云徊那些暗潮涌动下,居然心安理得心无旁骛干饭。就算最后他一句“睡过”堵得李博阳当场哑口无言,可终究孩子赌输赢式的意气用事意味颇重。李博阳事后安慰自己,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可是,当他再见到袁恒宇,两年后的袁恒宇,这个人从对萧云徊毫无掩饰的宠溺眼神,转而不含一丝温度径直望向李博阳,搭配他从上次见面的十块钱理发店标配发型,蜕变到额发稍稍留长,若有似无勾起李博阳对久远时期,好像和萧云徊相关的某个热血动漫男主的记忆。   这一切,对李博阳来说都太过挑衅。   尤其袁恒宇那种介乎于摇摆恍惚的少年人,和显露成长痕迹的逐渐坚韧、逐渐稳定的青年人之间的气质,让李博阳非常不爽。   “你最近……还好吗?”还没等周总介绍,李博阳无视袁恒宇的存在,问萧云徊。   周总十分有眼力见,立即意识到二人至少是旧相识,可能还不仅止于旧相识,马上介绍走过场:“看来不用我多介绍了。萧总,这是市商务局的李博阳、李科。这是有兴趣入驻我们产业园的萧总、袁总,他们现在做母婴电商蒸蒸日上,月订单量非常可观。”   毕业不到四年,李博阳成功完成了累积基层经验、考上公务员、成为副主任科员的晋升通道。从世俗意义上说,他的确如林超所说,与他们大学班级的同侪相比,混到风生水起。 第43章   萧云徊和李博阳闹掰,概括来说,并无深仇大恨。   可他们毕业前那一年,因为三观不合吵过的架太多太深入,多少有些伤感情,彼此更有种看透对方这种人的失望或嫌恶感。   加之毕业时期人人彷徨,李博阳又将出柜结婚体制内那些遥远的人生规划铺陈在萧云徊林超面前表迷茫,嫉恶如仇如萧云徊自然是可忍孰不可忍,毕业时号称还是兄弟,两个月后道不同不相为谋,半年后直接老死不相往来。   李博阳事后也反思过,明知道萧云徊原生家庭事关背叛和丢弃,因此他眼底容不得沙子,自己那么喜欢他却还非得显露出暂时的脆弱面,这是何苦。   如果自己当初足够强大……   然而这些想来皆是伤神。   大食代一面之后,加之从林超那里探得口风,李博阳痛下决心,放过自己和萧云徊。只是没想到再见面,仍旧难掩动容。   倒是萧云徊,看着比李博阳淡定许多,给出一个十分适配他清秀面容的微笑,打招呼:“李科你好。”   袁恒宇也在萧云徊身后配合工作,一言不发。   四个人又深入地在电商园里一阵闲逛。李博阳的确讲了一些不同于周总的内容,向萧云徊解释了当前市里对电商产业的重视,办电商园的困境,还有创立这个电商园的初衷。   毫无疑问,这些对萧云徊的确是十分有用的信息,因为它可以让萧云徊知道,什么样的电商人才正是政府需要的。幸运的是,萧云徊努力的方向没有偏差。   作为回报,萧云徊也谈了谈自己创业两年的一些历程,包括如何理顺物流工作,如何洞察到平台发展的商机及时进入搏西西,诸如此类。   毕竟长期从事这一行,李博阳和周总都能看出萧云徊的项目潜力无限。   李博阳说:“现在国家对青年创业、电商创业这些课题都很鼓励,尤其是大学生创业。像你这样的都会是重点扶持对象。我们接下来还会有其他规划,物流、仓储,等等,你现在介入电商正当其时。”   萧云徊啧啧称是,用缓兵之计:“谢谢李科和周总今天拨冗,我们深受启发。我们回去再认真想想,如果我们想入驻,一定尽快申请。”   双方又寒暄了一阵,周总后面还有事忙,直接告辞。   萧云徊正准备也礼貌提出走人,避免李博阳又来无效叙旧。   三个人一路走到电商园外面的大路拐角处。   李博阳抓住机会,先发制人:“今晚一起吃个饭好吗?我们三人一起?”   萧云徊显然不想,倒不是因为尴尬,而是确实没必要。   他和李博阳能聊的,刚才在园区里也聊得差不多了:“不了吧。我们赶过来比较仓促,这会儿刚好赶动车回去。我们快递那边光林超他们也有些脱不开身。”   袁恒宇听萧云徊说完,转身走了两步。   李博阳见萧云徊执意不留,又看袁恒宇终于走开了些,忍不住凑近萧云徊低声问:“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萧云徊想追上袁恒宇,且不想和李博阳再老调重弹,胡乱搪塞着:“没有。”   萧云徊的否认,让李博阳心花怒放,他忍不住表白:“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你可以拒绝我,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你,可以吗?”   李博阳一贯有些普信,大学时候沉迷学生会工作事务,信奉人间正道是沧桑。他如此委曲求全求机会,倒让萧云徊有些刮目相看。毕竟朋友一场,萧云徊因此对过去的不欢而散更为释怀。   李博阳见萧云徊迟疑一秒,以为萧云徊被他说动,乘胜追击道:“你看我们再在这个项目相遇,是不是一场缘分?我一直没忘了你。”   萧云徊被他肉麻到,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是,李博阳,作为同学,我很高兴在这里再遇上你。但真的不可能有其他了。”   说着,萧云徊转身打算追上袁恒宇。   袁恒宇很识趣地,早已经走出了十几米开外,面朝萧云徊和李博阳,在远处等待。   李博阳本以为自己经大食代一役,对萧云徊总算彻底翻篇。   他好歹也仪表堂堂,工作后相亲场面见识不下十次,却毫不动心。他起初以为只是自己眼光甚高,再见萧云徊才发现,自己一直对那个结局心有不甘。   李博阳预感,和萧云徊今日一别,这人大概率不会再来。   他下意识抓住萧云徊的手臂想阻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喜欢上他了吗?”嫉妒的问题终于还是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不问倒好,一问萧云徊突然一肚子气。   且不说他俩大学那会儿李博阳就有些爹味关怀,常常令萧云徊觉得大可不必,妄提这个问题正是萧云徊当下最想回避的。   “你管得着吗?”李博阳再次轻松激怒萧云徊,放出萧云徊心中那个倔强小人。   萧云徊一边喷李博阳,一边甩开他略微使劲抓住自己手臂的手。   本来像木桩一样远处等待的袁恒宇,见到萧云徊和李博阳肢体冲撞,几个健步就冲向萧云徊身边。   “你不要碰他!”袁恒宇冲上来第一句话,是呵斥李博阳。   他之前沉默得让李博阳几乎要忽视他的存在感。这一呵斥,李博阳觉得莫名恼火。   李博阳依然不想理会袁恒宇,他有些激动,声量也相对放大,牵扯萧云徊的力度变小却并未放手,对萧云徊说:“你以前说你理想的感情是纯粹的,我这几年想明白了。我现在能做到一直不结婚、对感情对他人负责,我也会试着和家人出柜,这些我觉得我都可以做到了!”   萧云徊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实在不想听一个故人在大街上深情告白,讲的是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强忍不悦,冷下来命令李博阳:“放手。”   “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李博阳仍不放手,继续说:“你不用给我任何答复。我只希望你如果觉得这个项目可行,不要因为我而不来,这就算给我机会。行吗?”   袁恒宇突然走到李博阳面前,毫不客气公然挑衅李博阳:“放开他,不要再纠缠他。和你见面他会不高兴!”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李博阳,他讨厌其他人这样掺和他和萧云徊之间的事,更何况这个人是袁恒宇。   “这是我和小云之间的事,你去那边等着,我和他谈完你们就走。”李博阳耐着性子对袁恒宇说,他知道萧云徊吃软不吃硬。   “你和他谈话,需要他的同意。他不想和你谈,他不隶属于你,他想走就走。”袁恒宇贴脸开大,杀伤力百分百。   李博阳仿佛被打中七寸,几近破防,他忍不住还击袁恒宇,反问道:“他不属于我,难道就属于你吗?!”   “他也不属于我,他属于他自己。”袁恒宇不假思索地说。   这一系列唇枪舌剑发展得太过迅猛,萧云徊听罢反应过来,甩开李博阳的手,无奈地对他说:“入驻电商园的事我会认真考虑,不会因为你或者其他人改变主意,这事关我创业的决定,不需要你操心了。”   李博阳还是颇为不甘,他觉得袁恒宇和萧云徊实在奇怪:萧云徊不至于骗他,那么他们的确不是情侣;可袁恒宇的反应和所作所为,李博阳很难说服自己他们之间是纯粹的朋友关系。   但他不想再次激怒萧云徊,便退一步说:“好。你有什么园区相关的问题,也欢迎随时问我。”   随即,他目送袁恒宇像萧云徊的保镖一样,尾随萧云徊默默离开。   萧云徊和袁恒宇,坐最早一班回杭州的动车,在车上却一改往日谈笑风生,一路无话。   萧云徊见袁恒宇有些不乐意搭理人,歪头凑到袁恒宇跟前,逗他:“怎么了,小宇同学?晚上哥哥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以往的袁恒宇会立刻默契接茬,然后两人进入相亲相爱状态。   这次袁恒宇却一反常态,淡淡道:“我困了,休息一会儿。”说完还闭目养神不理人。   萧云徊寻思,不对劲,这孩子怎么有点闹别扭的意思。   他恍惚才想起来,上次也是遇到李博阳,在萧云徊房间里袁恒宇低落得扑簌扑簌的长睫毛,当真是萧云徊见犹怜。   “你……不高兴了?”萧云徊凑到袁恒宇座位前,近距离端详他的小表情。   “我不知道。”袁恒宇嘟囔着说。萧云徊相信他是真不知道。   萧云徊差点没被袁恒宇气鼓鼓的样子逗得乐出声,他想,不打搅他了,给孩子一点儿空间也是当哥哥的应该做的。   吃过饭后,袁恒宇乖乖把碗洗了,打算进房间。   萧云徊叫住他,问:“不在沙发上坐会儿?今天去电、商、园咱们还没总结呢?”   他俩一贯都会总结创业心得、讨论经验教训,袁恒宇今天这么六亲不认他简直头一回见。但萧云徊还是忍不住想调戏一下袁恒宇,故意强调了“电商园”三字。   袁恒宇仍是一意孤行,回萧云徊道:“我还有事情要想。”语毕就回房关门一气呵成。   萧云徊在客厅的沙发上瘫着看了会儿电视,又洗漱收拾了一番,直到回房睡觉,袁恒宇都未曾露面。   他也不打算打扰,想着小孩子总会有叛逆期,人生的小小冲撞自然要让袁恒宇自己冷静会儿。 第44章   午夜时分,萧云徊正要酣然入梦,听见袁恒宇在房间外面轻轻拍门,但语气甚是急迫:“我可以进去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萧云徊迷迷糊糊,生怕吓走瞌睡,回道:“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门外似是而非“哦”了一声,没了动静。   不多时,萧云徊又听见咚咚声。   袁恒宇小声问:“我还是想现在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袁恒宇很少如此执着,这让萧云徊有些招架不住,也产生了好奇。   他侧过身去冲着门,稍大点声对门外说:“门没锁,你进来吧。”   屋内没开灯,袁恒宇推门半开,正巧透过门外的点点光亮,扫过萧云徊的眼睛和脸颊,袁恒宇的轮廓逆着光缓慢地靠近萧云徊,最后坐落在他的床榻边。   “有一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今天一定想和你说。”袁恒宇凑到萧云徊面前,扒着床沿说。   “你最好是告诉我你买彩票中了三千万,否则你这么晚打扰我,我真的会……”萧云徊开启十级吐槽模式,可惜话还没讲完,他的嘴就被袁恒宇的嘴占用了。   袁恒宇的嘴唇温柔地碰碰萧云徊的嘴唇,没有继续攻城略地,而是离开,动了动,一阵酝酿,看起来打算憋个大招。   倒是萧云徊被他亲得云里雾里。   “你想干嘛?”萧云徊打趣道:“今天谁怎么你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喜欢你。”   袁恒宇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出乎意料、合情合理:“所以,你可以同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袁恒宇盯着萧云徊,期待一个答案,在黑暗中,在若隐若现的微光中,他的睫毛齐刷刷整装待发,他黑亮亮的桃花眼,看起来深不见底。   萧云徊不是没幻想过,如果和袁恒宇谈恋爱,会是……?   然而,在那一刻,他才发现,他从未设计过诸如袁恒宇向他表白的场景,因为它实在不具备合理性。   “为什么?”萧云徊一时语塞,胡乱搪塞。   袁恒宇却好似做好准备回答问题,原来他一下午一晚上都在准备他的答案。   “我没有谈过恋爱。遇见你以后,出现了很多感觉,我从未经历过。”   “有时想到你,会很烦,有时想到你,又会很高兴。有时会一整天想你,想你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忙得忘了吃饭、有没有遇到让你生气的事。有时上课都走神,我只能多刷题让自己集中精神,因为这样我家教兼职都减少了每个月四分之一的工作量。”   萧云徊听二愣子自我剖白,觉得既无语又好笑,可是怎么回事,心里不由自主地幸福起来。   袁恒宇继续说:“开始我以为,我在乎你,因为我们是同伴。我中学时,看你和我一样,总是一个人上学放学,以为你和我一样是孤独症、没有朋友,也无所谓有没有朋友。可是把你当成我的同伴后,我想认识你,我想我们成为朋友。”   “初一时在街心公园看见你哭,我问你为什么,因为我爸妈哭的时候,没人告诉过我为什么。你给我的答案,让我很受启发,我回去后有好好思考。你说哭,是为了‘爱的人’,我想,我爸妈哭,是为了我。有一次,我爸又打我,我妈又劝架,他们又哭在一起。我按照你教的方法,递给他们面巾纸,‘安慰’他们,他们哭得更厉害了,可是那天我爸没有继续打我。我当时心想,你的答案很神奇。”   “我考上大学那年暑假,有一天,听见我妈和韩奶奶说你要到浙江创业,我问我妈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才有了后来跟你去义乌。和你朝夕相处以后,我学到了很多。你会开心、会生气,不完全是我初中时想象的样子——我问你的问题,你都会好好回答,不像我爸妈总哭,也不像学校的老师有标准答案。”   “我本来以为,我们是同伴,形影不离的那种同伴。可是那晚在街心公园的秋千前,你不高兴,嘟起嘴,我觉得你真可爱,所以吻了你,以后每次和你接吻,都自然而然地做了——现在想来,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想一直陪着你,就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想像徐奶奶和她的先生那样,长长久久在一起,也珍惜每一个当下。”   “我看到李博阳叫住你和你表白,很烦躁,可我还是只能远远地走开等你们聊完,因为他喜欢你。我很生气,看到他那样纠缠你,我当时想,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会冲上去和他打架。我才发现,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原来,我想当你的男朋友。”   “在动车上,我一直在想,我喜欢你,从何说起,怎样说,你才可能同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回家后,我一直在组织语言,怎样都组织不好,这几年里我想不出的问题总会问你,可关于你的问题,我不知该问谁。”   萧云徊心想,周围人都以为袁恒宇冷淡、懵懂,IQ甚高EQ感人,直来直去无欲则刚,原来他也会迷茫,也会有少年维特之烦恼,也一路跌跌撞撞才堪堪走到人生的第二十年。   “李博阳说的你对理想感情的期望,我都可以做到。我一晚上在想,如果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我想马上请认识的人吃饭,宣布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想第一时间告诉我爸妈,虽然我爸不看好,可我在慢慢康复,正是康复到了现在,才想竞争上岗,成为你的男朋友。”   袁恒宇自嘲式地笑了笑,最后说:“在你之前,我从没思考过‘喜欢’,或者成为谁的男朋友。我以为认识这个世界,就是我要做的功课,谢谢你带我认识这个世界。很高兴遇见你。”   与袁恒宇相处将近两年半,萧云徊好像从未听他这样长篇大论过,或者说,他从不知道关于感情的事,袁恒宇可以想得如此多、想得如此深,回答得如此认真。   袁恒宇还在等一个答案,萧云徊望着袁恒宇,却百感交集:也许,他等这场表白实在等得太久;也许,从此刻往回看,表白是何种形式早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个不那么美丽的世界里,他们各自挣扎着怀揣着心中那一颗小小火种,终于识别到彼此。   “我……”萧云徊话到嘴边,但觉哽咽,断断续续说着:“你别紧张啊……我不是想拒绝你,我只是,只是一时间太感动了……我从没想过,可以拥有一份这么美好的感情。”   门外透过的微光连点成面,他的脸上泪水直流。   袁恒宇伸手托住萧云徊的脸,他生涩的动作将萧云徊的脸蛋挤到险些变形,但他们都来不及顾忌这些。   “你说你不想拒绝我,那你为什么还要哭?”袁恒宇用拇指指腹,轻抚掉萧云徊滑落下来的眼泪。   萧云徊坐起来,自然而然拥住原本半跪在床边的袁恒宇。   他用脑袋摩挲袁恒宇的肩膀,擦擦湿润的眼眶,说:“我只是太感恩,因为有一个你,来到我的世界……我也喜欢你,小宇。”   许久,萧云徊感觉到袁恒宇的拥抱逐渐用力,越来越紧,直到拥抱化作轻吻、深吻,化作无尽缠绵,在昏暗无灯的房间。   两人耳鬓厮磨一阵,用嘴唇勾勒对方脸上的每一处轮廓、每一颗毛孔,仿佛时光无休无止。   直到袁恒宇轻轻松开,眼睛坚定注视着萧云徊,询问道:“我想和你做,可以吗?”   “做”这个字,令萧云徊的心立刻漏跳半拍,随后是一阵超速猛烈的狂跳。他连忙低头将身体倾斜至无光那一侧,生怕袁恒宇注意到他不受控制的面颊绯红:“做……做什么?”   “爱。”袁恒宇的回答坚韧不拔、铿锵有力。   “上次在义乌旅馆里……就想了。那时怀疑自己有问题,你对我这么好,怎么会想那样对你?回来后查了好多资料……”袁恒宇在半明半暗的空间里坦承:“原来,想和喜欢的人做,不是不正常,是正常的欲望。”   “正常”二字脱口而出,萧云徊忍不住心疼起来。   也许,旁人接受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都太过理所当然,而对袁恒宇这样有特殊成长经历的人来说,人生无标准界限可依据,所有正常与不正常,合理与不合理,都要重走漫漫求索路,重新提问与回答。   “小宇……”萧云徊没有再多说话,而是将头埋进袁恒宇的肩膀,随后用嘴唇缓缓磨蹭袁恒宇喉结处薄而细软的皮肤,轻微的吐息不可避免与低下头探寻他嘴唇的袁恒宇的鼻息混杂交错。   袁恒宇俯视着萧云徊,目光闪闪烁烁,将萧云徊的脸从上到下重新细致凝望一遍,无限欣赏,无限珍重,然后说:“我想吻你。”   “嗯……吻吧。”萧云徊默许。   凡事皆有第一次。   每一个第一次,都满含期待、陌生,探索与试错,好似推开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   倘若要问萧云徊,他和袁恒宇的第一次,留在他记忆中的是什么?   萧云徊也许会回答,是袁恒宇的颤抖,是少年尚未历经世事纷繁变幻,于是眼里惟有这一个人,是从今往后以为万水千山海枯石烂,身边还有这一个人。   初次的进展并不顺利,尽管萧云徊大袁恒宇六岁,但两个同样毫无经验之人,在高精尖技术活儿面前,堪称前所未有汗流浃背。   终于,在数度失败尝试后,萧云徊仰面躺下,袁恒宇俯身而上,总算得窥些许门道。   在黑暗中,袁恒宇凭借依稀的折光洞悉萧云徊前额与身上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伸手摸摸萧云徊的头发,帮他拂去汗水,低声问:“你会疼吗?”   当下的萧云徊显然并不适应与舒服,但他若无其事摇摇头:“没事。”   说着,他些许羞赧捂住袁恒宇的眼睛,毕竟从小到大他未曾在他人面前如此放浪形骸过:“你……先别看我,不好意思。”   哪知袁恒宇这次并不听话,他伸出自己的手,握住试图遮挡他眼睛的萧云徊的手,倔强地拒绝。   “要一直看你,一直陪着你,一直喜欢你。”   语毕,袁恒宇脑袋埋下至萧云徊的耳边,若有若无羽毛一样本能地触碰与挑逗萧云徊的耳畔,似亲吻,似求助,似耳语:“我不会,我想学,可我不想你疼。”   少年人说一直,山盟海誓时何其情真意切,那语气那真心,很容易让人憧憬永远。   可萧云徊分明察觉袁恒宇的肩膀抖得厉害,不知是缘于紧张,还是他说起这些甜言蜜语,难免格外尽心竭力。   萧云徊于是伸出双手搂住袁恒宇的身体,略带轻松安抚他说:“我不疼。听说和喜欢的人做,会很享受,所以我也会期待,也很想试一试。”   如此鼓励,对情窦初开的袁恒宇来说,实属含羞带怯的勾引,袁恒宇于是不再矜持,慢慢地,在隐忍中进犯,在克制中冲撞,在激烈热切中柔情似水。   “喜欢你……”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不知身处何种幻境,萧云徊只记得耳边反反复复回荡这三个字,用少年语气纯真地说,深情地说,柔声细语说,精疲力竭说。   床边的小闹钟“滴答、滴答”走着,一如往常。   房间的门被虚掩,外面的光已经照不进来。小闹钟旁边的小台灯打开最小一档,在逐渐寒冷的秋末冬初,释放出浅浅暖意。   萧云徊和袁恒宇,一同落入温柔乡,携手遨游云山雾海,仿佛在船上、在厚重的云朵上,在辽阔的蓝天上,在空气稀薄的太空中,时而缓慢,时而迅猛,时而柔情似水,时而气势磅礴。   两个孤独的人,在依稀的暖光中,在静谧的黑夜里,努力寻找彼此,伴随摇晃的视线、起伏的声线、混乱的鼻息,上天入地横冲直撞。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在这个汗水淋漓的夜晚。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二人一起奋斗而逐渐熟悉的城市。   在这个不那么完美的世界,在这个彼此相遇后逐渐变好的世界。   他们紧紧相拥。 第45章   第二天,日上三竿,萧云徊在迷迷糊糊中,被身后袁恒宇的榆木脑袋拱到清醒。   袁恒宇磨蹭的动作极尽轻柔撩拨之能事,仿佛恨不得化身为一只绵软的小兽,就地融化在萧云徊的身上。   明明昨夜已经一场酣战,但二人毕竟都仍处血气方刚的年纪,几番耳鬓厮磨后,皆有些许情动。   萧云徊以为袁恒宇还想再做,便伸一只手向后抚摸袁恒宇的头发,一面享受他的亲吻,一面回过头去正欲配合。   反倒袁恒宇,此时突然有节制地停下动作,慵懒撒娇道:“你怎么这么好?在你身边就会想,但今天不能再做了。”   没想到袁恒宇小小年纪,竟还有坐怀不乱之姿,萧云徊被这小子逗得乐不可支,他一个翻腾转身面向袁恒宇,问:“为什么今天不能再做?”   袁恒宇突然在床上摆出平时一本正经的小学究模样,煞有介事科普道:“其实做这件事,还需要一些辅助用品,但昨晚我都没来得及准备。”   萧云徊揣测袁恒宇说的可能是套或润滑,他佯装浑然不知,拉满情绪价值:“啊?原来做这事这么复杂啊?那没用这些,我们不也办到了吗?”   袁恒宇显然上钩,很关切地表白:“所以才怕你疼。按照程序,得用辅助用品,才能不疼。”   说着,他扎实地将自己的脑袋投送进萧云徊的怀中,问:“那你疼吗?舒服吗?”   萧云徊搂着袁恒宇,一脸懵比,心想,敢情在客厅里要和这小子总结每日创业二三事,回到房间还要和他探讨每日房事两三回合?   但他还是认真回忆他俩昨夜,坦诚自己的初体验:“开始……觉得很怪,也疼。后来你慢慢试、慢慢试……好像找着感觉了,疼痛减少了,也渐渐舒服……”   毕竟还是脸皮薄,如此巨细靡遗描述私密之事,萧云徊不可避免把自己说害羞了,他赶忙转守为攻:“那你呢?”   袁恒宇听萧云徊说“舒服”,总算放下心来,趴在萧云徊胸口,微露浅浅笑意,似乎早已做好准备回答此问题:“你的身体里,暖暖的,我都能感觉到,好奇妙。”   袁恒宇面不改色说起格外离谱的虎狼之词,萧云徊简直不忍直视,寻思这小子怎么从情窦初开一路狂奔,直接走向变态。   他立马摆起哥哥架子,控制好力道捏袁恒宇的脸,一脸严肃,作教训状。   谁知袁恒宇面含春色任其拉扯,嘴里还痴痴傻傻道:“今天开始,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所以?”萧云徊心想,看这小子还能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情话来。   “所以这样捏,就不疼。” 袁恒宇微笑得十分憨厚。   萧云徊无语,拍一下袁恒宇的脑门,说了句“笨”,又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查看动作会不会太重。   刚认识袁恒宇时,那单身狗男高特有的稍长寸头,已经渐渐变长变柔顺,铺在额前的刘海也倍显乖巧,怎么看怎么像流川枫,萧云徊一时间看得入神。   “你脸上没表情时,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皮肤白白的,特别像只小兔子。”袁恒宇端详着萧云徊,说道。   “那有表情的时候呢?”萧云徊觉得袁恒宇的语气宠宠的,于是他恃宠而杠。   “嗯——”袁恒宇倒是认真想了想,说:“像只有表情的小兔子。”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是我的小兔子。”   萧云徊被袁恒宇的造次逗出轻笑,一个调皮翻到袁恒宇身上,耳提面命:“不许没大没小!”   像是想起什么来,他调侃袁恒宇:“昨天不是还说,我属于我自己,不属于你?”   原本浓情蜜意的袁恒宇,听见“昨天”,仿佛被打开某个开关,眉宇间突然皱成“川”字型。   “我讨厌李博阳。”袁恒宇说着,重新翻回萧云徊身上,用蓬乱的头发蹭蹭萧云徊,将自己安置在萧云徊的臂弯,说:“不要去那个电商园。”   萧云徊亲昵地摩挲袁恒宇有些发硬的头发,下意识来回拨弄,若有所思,不再回应。   萧云徊和袁恒宇在一起的事,很快传遍了工大快递点的各个角落,自然因为袁恒宇说过,他希望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萧云徊成为了他男朋友。   萧云徊私下里千叮咛万嘱咐袁恒宇:“你,绝对不可以把这事告诉你爸妈,知道吗?”   袁恒宇觉得奇怪:“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同性吗?”   萧云徊想起韩采蓉说过的话:袁恒宇的未来,本应该是怎样的呢?   他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倾吐:“不止。你爸妈知道了,你妈就会告诉我奶奶。”   “韩奶奶不知道你喜欢同性吗?”   萧云徊被问得心烦意乱,半警告袁恒宇:“总之现在不许说,时机未到!”   袁恒宇不明所以,仍旧点头同意。   快递点那帮狐朋狗友倒是欢天喜地炸开了锅,曾诗彤牵头,请全体快递点小分队人员一起到湖滨28餐厅吃饭庆祝。   席间茶才倒好,菜都未上,曾诗彤就看热闹不嫌事大,站起来举杯祝酒:“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恭喜一对新人相亲相爱,其中一个是帅哥,另一个是大帅哥~”   众人起哄鼓掌。   萧云徊被编排得面红耳赤,摇手示意曾诗彤差不多得了,转头发现坐在旁边的袁恒宇鼓掌最大声。   孙大哥一家坐在萧云徊的另一侧,皓皓也在,萧云徊怕影响不好,于是问:“孙哥,我和小宇的关系,没吓着你吧?皓皓在场,你介意吗?”   孙大哥老实巴交:“刚开始听小袁说你们谈恋爱了,我确实吓一跳,我知道有这个,但你们……都看不出来,和想象的不一样。”   萧星星正巧凑到萧云徊跟前打算搞事情,听见孙大哥说话,遂问:“那孙哥你想象的同性恋是什么样的啊?”   孙大哥摸摸后脑勺,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就是原来没碰到过,以为会不一样。”他亡羊补牢道:“但是真的发生在身边,小萧、小袁都是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我回去还和小徐说了这事,我们都特别祝福你们。”   还是小徐姐更会说话:“我和你们孙哥刚在一起那会儿周围所有人都反对。”   萧星星听见有八卦,马上精神:“小徐姐快细说!”   “我家里人都嫌他家里穷,但我看重他人善良,有担当……”小徐姐徐徐展开、娓娓道来。   世界上大多数人都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每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生展开后,都像史诗电影一样伟大。   这边孙大哥和小徐姐的爱情故事拉开帷幕,那边林超和皓皓又玩作一团,这次他俩的战斗主题是海贼王。   曾诗彤凑到萧云徊跟前,聊表敬佩。   “萧老板,我之前就觉得你和小袁同学好配,而且,你们有点……”曾诗彤欲言又止,止也止不住:“攻受分明!特别好磕!我有种我磕的cp是真的的感觉!”   萧云徊:“……”   袁恒宇对世界始终充满求知欲:“什么叫攻受分明?”   曾诗彤正欲解释,萧星星见缝插针起哄一句:“所以超哥现在还吃我哥的醋吗?”   曾诗彤翻了个白眼,叹口气,一秒和萧星星进入闺蜜吐槽模式:“我都说了,我对萧老板纯粹是看帅哥的心情,后来看到小袁同学就一直在磕他俩,他还是会吃醋!我前几天说我特别仰慕萧老板的创业天赋,想拜萧老板为师,他又哼哼唧唧。真无语!”   远处和皓皓打得热火朝天的林超,似乎感知到某种神秘的召唤,位移到曾诗彤跟前,说:“我听到某些不利于我的言论在产生。”   曾诗彤无奈地看着林超,伸手顶着他的额头推开,安慰道:“你有你的优点,见义勇为啦,助人为乐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啦,少根筋啦……”   林超满意地点点头,准备离开,突然又反应过来:“等等,我怎么感觉,我的优点里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曾诗彤不想搭理,指着远处故作急迫地说:“皓皓在等你啦!”   林超回头看一眼皓皓,皓皓果然在跳着笑着叫他:“绿藻头,快来,绿藻头,快来!”呼唤充满了节奏韵律。   林超只好忍痛辞别曾诗彤,回禀皓皓道:“路飞路飞,索隆马上到位!”说着便毫不迟疑地冲了过去。   萧星星看得脸部僵硬,表情十分难品,评价曾诗彤:“你的口味好重。”   曾诗彤嘻嘻两声,满眼欣赏说:“可爱嘛。”顿时让萧星星不想接话。   曾诗彤和萧星星聊了两句,又转头打搅正在和孙大哥、小徐姐聊天的萧云徊:“萧老板,我想问问你,你们快递点还缺人吗?你的网店还缺人吗?”   萧云徊:“怎么,你有朋友想做快递或电商吗?”   曾诗彤十分坦白:“是我自己。”   萧云徊瞠目结舌:“你?工作吗?”好像打从他认识曾诗彤开始,他隐隐觉得曾诗彤没在上班,上次一起吃饭也听她提到“全职儿女”。他对曾诗彤的印象一直是“大小姐”。   曾诗彤见萧云徊如此反应,有些不高兴了:“怎么,看不起我?”   “不是不是,”萧云徊连连摆手,解释道:“我只是以为,你不喜欢工作,想生活得自由一些。”   萧云徊这番说辞倒充满语言艺术,曾诗彤不计前嫌立马接受:“以前是这么想的,可是被你们打动了。你们好像热血青年一样努力为自己的生活奋斗,不怕苦不怕累又坚持原则,天天和你们在一起,我都燃起来了!”   萧云徊几乎能看见曾诗彤眼里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看得出来她中林超之毒已深。   他婉拒道:“不管是快递还是电商,干起来都不是那种很高大上的,多半是脏活儿累活儿。”   “我知道!”曾诗彤似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我认真考虑过,萧老板,其实比起快递,我更想做电商。尤其你现在做的母婴,我好感兴趣!那些小玩意儿都好萌呀!我在想,等我以后有了娃,我还可以把这些东西给我家孩子用,更方便啦!我现在认识你,一定是上天的指引!”   萧云徊见曾诗彤说得红光满面,不忍泼冷水。   平心而论,他和曾诗彤并不太熟,也不知她有几分认真,只是从星港县她帮萧云徊一番拓展工厂业务的动作看来,她办事确实干脆利落,毫不扭捏。   鉴于和曾诗彤始终隔着林超这层关系,萧云徊只得搬出林超:“可是林超也舍不得你太忙太累,他肯定知道做这行有多费劲。”   曾诗彤立马反驳:“他追他的梦,我追我的梦。”   曾诗彤说得真心实意:“萧老板,现在你是我半个楷模了,我认真的,你的自强不息启发了我。我想先多到快递点看看、帮着你们做事,然后我再想想,我未来到底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你看行吗?”   萧云徊想,追梦人岂有阻止追梦人的道理?   他笑着点头,掷地有声地回道:“当然可以!” 第46章   曾诗彤言而有信,真的到快递点来帮忙了。   起初,她一周来两天,而后三天,直到几乎天天来。   萧云徊纳闷,一般情况不应该反着来么?她怎么越干越起劲了?   曾诗彤毕竟是个大小姐,自然不想亲力亲为那些上货卸货之类的体力活儿。但她到快递点来,化着精致的小妆,往接待扫码处一坐,真真赏心悦目。   也许传承自父辈,也许天生擅长社交,曾诗彤迎来送往把过来发件取件的附近居民应对得不卑不亢。哪怕有时她一时性情火爆心直口快起了冲撞,但凡是自己的问题,也会规规矩矩道歉,绝不恃宠而骄。   并且,到底耳濡目染家人经商已久,曾诗彤对林超和萧云徊的一些粗线条大老爷们的快递点管理方式极其不满。即便每天待不了几个小时,她把她在大学会计专业的压箱本领全拿出来,勤勤恳恳帮他们整理归档。   林超对萧云徊说:“你可相信我,我用我的人品给诗彤打包票,她就算看了快递点的机密文件,也绝对是为我们好,不会做对不起我们的事!”   萧云徊心想,大家都好到快穿一条裤子了,林超怎会还有此顾虑,连忙安慰:“那当然,她是个仗义姑娘,我看得出来。我们生意不指望挣几个小目标,只一直前进就行,有一帮志同道合的人是最可贵的。”   萧云徊和林超商量,决定给曾诗彤开兼职工资。   二人本来还担心他们多此一举,准该遭到曾诗彤的嘲笑,结果曾诗彤第一个月接过时薪的兼职工资,喜出望外。   “哎呀,我也会创造价值了!我要告诉全世界!”曾诗彤高兴不假,甚至发了条朋友圈炫耀。   江浙的冬天特别冷。   萧云徊还记得2016年在义乌,为了省钱不舍得开暖风空调,一个人在屋里抱着暖手宝一边做事一边哆嗦的场景。那会儿袁恒宇还是个不解风情的小笨蛋,每天微信上创业内容含量超过80%,时常气得他牙痒痒。   如今,2019年的春节悄然而至。萧云徊杭州两居室出租屋的窗台上,横陈着一排排可爱的小植物,勃勃生机,有徐奶奶留给他的君子兰,还有袁恒宇送他的仙人掌和仙人球。   总有顽强的小新芽,在哪怕是贫瘠的土壤里慢慢破土而出,茁壮成长起来。   快过年时,大家都盘算快递停运的那几天各回各家,孙大哥表示:你们放心回家探亲,剩下的我搞定!曾诗彤也自告奋勇:反正在杭州也没什么亲戚,有什么突发情况一定找我!   萧星星暑假没回家,也不想当他哥他们两口子的电灯泡,寒假放假便早早回家。   临行前,萧星星探她哥的口风:“所以,关于你俩的事,我该怎么说?”   “什么都不准说。”萧云徊严正警告。   萧星星和袁恒宇有同样的疑问:“奶奶那边肯定支持你,她都那么溺爱你了,何况你的对象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宇哥,有什么是撒娇精撒个娇解决不了的事?”   萧云徊半开玩笑半认真和萧星星感慨:“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世上不能用撒娇解决的事可太多啦。”   快过年时,袁恒宇问萧云徊:“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来订票。”   萧云徊牛头不对马嘴,好像心不在焉问袁恒宇:“你爸妈,最近还好吗?”   袁恒宇的答案一成不变:“还好。我每天会和他们说我做了什么,今年的成绩还是年级第一,他们很高兴。”   可袁恒宇似乎看出萧云徊在想别的事,便捏捏他的鼻子,问:“小兔子,又在不高兴什么?”   什么叫“又”?萧云徊鄙视之。   可他确实有心事,真奇怪,同袁恒宇越是亲密,这忧虑便越深重。   他不想面对韩采蓉,继而也不想面对袁振峰和赵钰萍,他只想偷得这半寸光阴,和他的袁恒宇再多过一会儿属于他俩的小日子。   “要不我们别回去了吧?”萧云徊信口开河。   “好。”袁恒宇轻描淡写接受了他的提议。   “你认真的?”萧云徊有些诧异。   “嗯,”袁恒宇并不认为需要挣扎:“是留在杭州,还是一起出去玩?”   “出去玩?”这倒打开了萧云徊的思路,他之前未曾这样想,也许任性一把,出去散散心,制造一些美好回忆,也不错。   “嗯,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袁恒宇坚决推进计划进展。   想去的地方,有吗?萧云徊问自己。   有,一直都有。从小就有。   “小宇,我想去趟深圳。”   深圳,毗邻香港,中国四座特大城市之一,中国高新科技重镇之一。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位老人南下划了一个圈,深圳便从渔村蜕变为改革开放急先锋,再成为当前的中国加州。   从江浙潮湿的冬日严寒,飞向深圳潮湿的清浅凉意,辗转不过两小时。   飞机落地后,萧云徊抬头看着宝安机场上方的曲面顶端,视野仿佛时空交错到十几年前,他的父母初初来到深圳时的满怀忐忑与期待。   青年人总在追梦路上。   萧成东和薛伊宁毕业于江苏同一所师范大学,萧成东汉语言文学专业,薛伊宁英语专业。毕业后,两人双双回到县城,归于稳定教书育人。   萧成东和薛伊宁出身相似,原生家庭皆为教师之家,从认识之际就兴趣相投,结婚后更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萧云徊,正是在这样的爱意里出生。   萧云徊的童年里,爸爸教他语文,妈妈教他英语;爸爸教他温柔世界,妈妈教他自立坚强。儿时的萧云徊,正是在这样的爱意里成长。   六年后,薛伊宁意外怀孕,薛伊宁并不想要,萧成东却想留住他们爱的结晶。   “小云的人生,像云朵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希望我们的下一个孩子也能来到这个世界,陪伴着小云,也为这世间送去星星点点的微光。”   萧成东就这样说服了薛伊宁。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老师,果然不一样。   于是,为了萧星星的出世,萧成东和薛伊宁双双离职,边抚育两个孩子,边在县城做点小生意。   然而,日子并没有因为萧星星的出生变得更好。琐碎的哺育和不再稳定的收入来源,成为了所有冲突的起点。   直到中国加入WTO,萧成东和薛伊宁听闻改革开放经济特区机会无限,故事的结局似乎已埋下伏笔。   因为教育问题,萧云徊和萧星星被留在星港县的韩采蓉身边,而萧成东和薛伊宁踏上了深圳追梦之旅。   在深圳,为了生存,他们做过许多勾当:批发采购电子产品,水客贸易,在城中村做小商品经济的摆摊,诸如此类,但大多徒劳无功。   直到薛伊宁凭借过人的英语能力,进入一家中型进出口公司,成为一名奋斗的外贸订单销售。一向怕麻烦的她整夜手机开机,一向心高气傲的她低声下气向客户陪不是,一向鄙夷觥筹交错的她主动参加饭局酒局,改革开放承诺人们的掘金之门仿佛逐渐朝薛伊宁敞开。   而萧成东,仍然在城中村逼仄的商铺里售卖利润低廉的小商品,边趁着没人讲价的空档打电话回家,只想听听儿子女儿的声音。   也许一个时代转型的阵痛,倾落到个人身上,即是那些终究一言难尽的别离。   萧云徊后来从韩采蓉和萧成东那里听父母离异的原因,总结下来有两个版本:其一,萧成东积劳成疾,不得不回乡治病,两个人和平分手;其二,由于性格、事业和人生旨趣不合,两个人和平分手。   萧云徊从小就想,哪个版本才是真的。   也是到了近两年,他突然悟了:也许两个版本都是真的。   只是他依旧想不通,原本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那些年,都是假的吗?如此,为何又会有后来的这些那些皆为不合?   “所以人生啊,怎么会那么难,小宇?”说话时萧云徊正站在深圳平安金融中心云际观光层,以541米的高度鸟瞰塔顶之下芸芸众生。   “难吗?”袁恒宇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开始凡尔赛。   萧云徊无语,但他已经习惯。   他换个方式问:“你说,如果当年我爸和我妈没有离开家乡来深圳,他们是会继续相亲相爱到老,还是到了人生某个节点,也会分手?”   袁恒宇听着萧云徊无厘头的问题,使出吃奶的劲思考一番,回答:“不知道。”   萧云徊又遣词酌句重新问:“那你说,究竟算不算我妈抛弃的我爸?我妈对不起的我爸?”   他想问的是,这么多年他对薛伊宁嘴硬心软的那些抵触与恨意,究竟有没有虚空索敌。   袁恒宇再次接到他可爱的男朋友的超纲问题,决定更加审慎对待。   他皱起眉头,在颅内排列组合、逻辑推理,然后解题:“假设,四种情况:你爸和你妈都想分手;你爸想分手你妈不想分手;你妈不想分手你爸想分手;你爸和你妈都不想分手,而客观环境迫使他们必须分手,这些都会导致分手的结论。”   萧云徊被袁恒宇绕了进去:“所以呢?讲重点!”   “所以分手并不完全等同于抛弃,因为离开的那个人,主观上未必不想留下。你妈对不起你爸,就目前的论据来说,不成立。”袁恒宇深入浅出。   萧云徊侧目,侧得不能再侧:“我靠,袁恒宇小朋友,你真是有理有据,让我醍醐灌顶!”   虽说萧云徊和薛伊宁的芥蒂,不可能随着袁恒宇一番逻辑推演就烟消云散,但袁恒宇说的话,萧云徊还是十分受用。   见愤愤然小兔子被自己一番分析又开导成阳光开朗的萧云徊哥哥,袁恒宇有些得意,自然而然搂住萧云徊,继续同他一起登高看景。   远处低处,一列列一排排,楼房遥远矮小,也许哪里就曾遗留过萧成东和薛伊宁的痕迹。   萧云徊看着这些楼房,想着那些痕迹,在心里对萧成东说:爸,你看,比你更会开导我的人出现了,你不必再担心我。 第47章   年后,萧云徊突然接到南京市电商园周总的电话,那边一副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样子,形容电商园的入驻在冬日一别后又一番激增,结论是嘿嘿萧总你打算什么时候来?   一个市政府牵头的项目,附加免费补贴,对哪个自主创业的人来说不是香饽饽?萧云徊想也知道这通电话背后的那个人,其实是李博阳。   平心而论,那个电商园对他有诱惑力吗?有,但不多。有的是房租减免和政策前瞻,不多的是过于自上而下的味道,和消失的市场活力。更何况还要考量市内的人力成本。   干扰他决定的当然也不止这些,那天上午袁恒宇趴在他胸口那句“不要去那个电商园”,一反袁恒宇之常态,着实有些可爱。   无论如何,他对周总表示感谢,并婉拒了他的再次邀请。   于是他开始琢磨新的一年,如何开启他的电商新篇章。   继上次和搏西西运营合作后,他的店铺和商品成为了搏西西首页推广位的常客,赶上天时地利,他挑选了店内他实地考察过质量最好的十件产品,当成爆款打造。   同时,作为重点的流量扶持对象与搏西西条件交换,他关掉了他在挖宝的集市店铺。   早在过年前,他在搏西西的月销售量已经接近十万,这其中三分之二的货需要靠工大快递点的仓库存储,耗费快递点的人力物力,他觉得事不宜迟,是该腾个新地方。   免租的电商园既然行不通,他做出了2019年对他来说的最重大决定:返乡创业。   和袁恒宇从深圳回到杭州不到两星期,他得空回了趟星港县。   袁恒宇本想作陪,被萧云徊以刚刚开学好好学习为由劝退,萧云徊实在怕这小子不分场合随地大小秀恩爱。   适逢那阵子萧星星正巧寒假结束返校,他和韩采蓉初初重逢,略微尴尬。   好在韩采蓉实在太了解萧云徊,两人都装无事发生,几天下来,萧云徊秒变撒娇精。事实是萧云徊也需要韩采蓉的帮助。   萧云徊和袁恒宇现在住的这个片区,在县城近郊。2000年前后,政府整顿土地,附近城中村户籍的人一并被补偿楼房,左邻右舍几乎都搬了过来。   尽管如此,由于星港县人口外流,现在这片小区多剩下一些老人、妇女和儿童,青壮年男子则在附近大城市打工。   换句话说,在这里租一套小一百平米的房子作为厂房,再招一些不想远走外出打工的妇女,应该并不困难。   岁末年初,归家的人准备再外出打工,萧云徊瞅准这个当口儿,在他们家不远的小区不到两万一年租下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作为仓库。   同时,他再注册了一个公司,以及一个母婴用品品牌,名曰“东方朵朵”。   受袁恒宇喜欢统计的启发,他将当前在售的近四十多款产品,都做出横向对比,从材料、尺寸到做工,再进行逐个拆解。   材料上,一款商品惯常使用多少种材料?每一种材料的造价和使用反馈如何?他先询问宋墨寒的一贯经验,再在网上的同行店铺里搜集资讯。   尺寸上,市面上的商品,其实尺寸大差不差,但有时失之毫厘,舒适度就大不相同。这些萧云徊都结合来自宋墨寒的生产端、和来自网店评价反馈的消费端,共同参考。   在这些资料的基础上,萧云徊顶着他刚成立的小公司,坐在他刚租到手的小厂房,竟然用键盘敲敲打打,制定出厚厚一沓商品资料,包括潜在生产商品种类、当前市场最优商品生产标准,和相关质量标准规范,等等。   宋墨寒无不感慨:“你个认真的小拼命三郎,我终于知道我妈为什么忘不了你了。”   这半年来,在宋墨寒的社交关系下,萧云徊结识了一些材料商。在这些材料商那里,他又结识了一些生产商。和宋墨寒的合作关系,又等比例复制到他在江苏合作的两家生产商那里。   加之有了搏西西重点合作品牌店铺的背书,如此一来,循环往复,他在江浙两地相关领域的往来关系,算是彻底打通。   一通操作猛如虎,剩下的就是集结几位合适的包装、发货和管理货物的临时工人。   萧云徊网店里出售的货品,均为体积小、质量轻便之物,对临时工人没有太高的体力要求,更多需要细心和耐心。按照搏西西店铺的销售量,即便招聘几个工人,也难免要从早上包装发货直到下午。   萧云徊按照网上的样子,草拟了一份招聘启事,打印多份,分发到他们片区周边的各个小区里。   贴出广告的第三天,韩采蓉问萧云徊:“你现在招人招得怎么样了?”   萧云徊十分坦诚:“奶奶,不怕你笑话,我现在还是光杆司令。”   韩采蓉接着问:“你的公司,收不收你岳凤姐这个年纪的人?”   岳凤,是韩采蓉多年的小闺蜜。根据韩采蓉描述,萧云徊推断岳凤约摸四十来岁。   “招啊,岳凤姐那么能干,她要愿意来我乐开花儿了都。”萧云徊听韩采蓉那意思,应该是岳凤托她打听这事。   “好,那回头你们一块吃个饭,把这事定下来。但你得先确定你这个公司靠谱,真的有活儿干,不要压榨人欠发工资。要不把我闺蜜作没了,我可跟你急!”韩采蓉指着萧云徊,一脸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架势。   她一直相信她孙子有志者事竟成,但她也忍不住纳闷,这小子怎么几年光景做到如此风生水起。她生怕萧云徊卷入什么骗局,买了保健品回来让她吃。   萧云徊赶紧搂住韩采蓉安抚:“奶奶,你放心吧!你瞧我去年给家里置办的这些东西,我现在真的走上正轨了!你看我前两年真困难时,还不是找你借钱了?我不会走上歪门邪道的。”   韩采蓉的担忧,萧云徊无不理解,毕竟岳凤生活着实不易,几乎没有容错。   岳凤从小能干利索,容貌艳丽,二十出头便外出打工,上海杭州转了一圈,存了些钱,找了真命天子回乡结婚。   谁知好景不长,她女儿出生后一年,被诊断为先天聋哑。原本看起来恩爱无比的丈夫,外出打工几年后,有了外遇,抛妻弃女。   岳凤的生活没了收入,可她和女儿的生活还要继续。   萧云徊隐约记得他十来岁时,岳凤每次过年回家都大包小包带给街坊邻里,既大方又风光,他也曾吃到过岳凤从大城市带的小零食。   后来他忙于中学考学,只碎片式地不时听韩采蓉提到,岳凤找着零工了,岳凤又失业了,岳凤的女儿入学了,岳凤的女儿靠自学考上县重点初中了。岳凤的人生始终因她女儿而跌宕起伏。   听韩采蓉说,岳凤想多打工挣钱,赚女儿高中大学的学费和人工耳蜗植入的钱。但她离不开照料女儿,所以只能找本地的工作。   一来二去,萧云徊在星港县小工厂的第一位得力干将,总算有了着落。   不消几天工夫,又来了一名应聘者。来者也是女性,名叫庄先琴,年龄比萧云徊大不了几岁,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刚会走的男孩,小名唤小包子。   庄先琴看起来柔柔弱弱,有些内向,面谈之间打点孩子的事毫不含糊,明显也是细心人。   她不善言辞,直言丈夫在上海打工,自己想打工贴补家用,但又无法脱离母职,所以能寻个片区里能顾着孩子的工作,就再好不过。   接触下来,萧云徊和庄先琴双方都印象不错,便把这事定了下来。   萧云徊没想到,第三个来找萧云徊询问工作的,居然是袁恒宇的妈妈,赵钰萍。   袁恒宇出生前,袁振峰和赵钰萍都算家境小康,虽然没有大钱,但打小并未吃过苦,又由于二人均相貌不错,算是在县城里一路顺风顺水长大。   袁恒宇的出生,导致了高昂的康复费用和东奔西走的时间成本,一方面,赵钰萍不得不从原来的岗位辞职;另一方面,袁振峰身上生计压力重如泰山。一个家庭就此碎裂。   照顾袁恒宇到初中,赵钰萍已经多年没有工作,加之她原本有几分娇弱,抹不开面子像其他女人一样狠下心一咬牙打工走向大城市,一路流泪一路与袁振峰互相伤害,蹉跎间竟已快年过半百。   赵钰萍怯生生问萧云徊:“这份工作需要很多技术吗?像我这样的……能做吗?”   萧云徊和赵钰萍之间,从来都是相互关心的邻里关系,在如此不平等格局中对话还是头一遭。赵钰萍的试探,让萧云徊倍感不安。   “当然,赵阿姨,你以前在单位那么受欢迎,现在做这份工作绰绰有余。”萧云徊给赵钰萍解释这项工作的内容及潜在的同事,边说边敏锐观察赵钰萍的神情。   赵钰萍听萧云徊说起过往,条件反射似的回避:“单位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可别再说了。”   可萧云徊分明见她的眼神好像飘向远方,飘回久远的从前。   她像小学生一样悉心听萧云徊讲工作内容,不时阶段性点头,以示听懂。   萧云徊介绍完毕后,她看一眼萧云徊,又低头眨眨眼,再抿抿嘴唇,才抬起头来问:“我……可以来试试这份工作吗?”   说完她补充:“我好多年没工作过,如果实在不行,你直接和我讲,没关系的,我都理解。”   萧云徊朝她笑笑,回复道:“当然可以,欢迎赵阿姨加入!” 第48章   每个月几万的货量,其中超过三分之一在宋墨寒那儿代发,余下三分之二在萧云徊手上,掐指一算其实最好均分给五、六个人。   但萧云徊想,先和岳凤、庄先琴还有赵钰萍磨合一番,毕竟星港县留守的劳动力同质性较强,知道大家的长处和诉求,日后也好长期合作、再寻发展。   萧云徊把自己招聘了赵钰萍这事,还是报备给韩采蓉。   韩采蓉欲言又止,终究是一声叹息:“如果不知道她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会坚决反对你招她。唉,你不撞南墙不回头。”   萧云徊还想解释,韩采蓉却摇头制止,只留一句:“当断不断,反遭其乱啊。”   萧云徊邀约新招聘的三位员工,周六到家里吃饭,想大家一起讨论一下工作内容,顺便互相介绍熟悉。   岳凤和赵钰萍本就是旧相识,只有庄先琴是附近城中村的外来媳妇,嫁过来就生了孩子,生了孩子就带孩子,和本地人鲜有交流。   到了周五下午,萧云徊收到袁恒宇的微信。   “今天生意好吗?发完货了吗?”   正巧萧云徊在他新租下的小厂房忙得热火朝天。   自从他决定返乡发展,他就让合作厂商将送货地址改到星港。当前剩下两间工厂尚不支持代发模式,他得能先亲力亲为,后再做打算。   【生意嘛是挺不错,就是一个人还在埋头苦干,好累啊。】萧云徊对着袁恒宇就忍不住诉苦。   “那怎么办?”钢铁袁恒宇如是说。   原本这个愚蠢的提问势必遭到激烈的吐槽,但恋爱中的萧云徊早已自我迭代,怎么品怎么觉得正儿八经小学究,谈恋爱时一板一眼真可爱。   他顺势挑逗:【那亲一个,抱一个,就不累了。】   “好。”袁恒宇不动声色。   明知道相隔两地,明知道亲不到抱不到,说一个好,显然不负责任。萧云徊有点不爽,正打算好好教育一番,只见对面又弹出一条对话框。   “你出来,下楼就能做到了。”袁恒宇回得轻轻松松。   正经人玩浪漫,尤为直击要害。   那个周末的下午,不通七情六欲的恋爱白痴袁恒宇,站在萧云徊新租的厂房楼下,笔直身形微微笑等待的样子,让萧云徊时过许久,总是难忘,回味悠长。   “小宇!”   萧云徊几乎是飞奔到袁恒宇面前,下意识和袁恒宇拥抱在一起。   一个深深的拥抱后,萧云徊正欲拉开距离和袁恒宇寒暄两句,却发觉袁恒宇双手箍在他的腰背处,丝毫不肯放人。   袁恒宇一边紧紧搂住萧云徊,一边将脑袋重重压在萧云徊的肩颈处依偎,沉醉其中不言不语。   二人亲热早已颇有些经验,萧云徊知道这是袁恒宇特有的撒娇方式,虽说他难免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防路人侧目,但他依旧抬起安放在袁恒宇背上的手,体恤似的,轻轻拍一拍。   就这样如胶似漆了好一会儿,然后,袁恒宇用下巴蹭过萧云徊的脸蛋,很主动吻了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在熟人地盘,萧云徊不自觉躲闪了好几个回合,但袁恒宇并不打算放过他。   在袁恒宇锲而不舍的追击下,他终于无法抗拒、彻底沦陷。   几个周不见,在当代人际交往中实属稀松平常。但对热恋中的小情侣来说,则不知道中间隔了多少个秋。   一阵酣畅淋漓的热吻过后,萧云徊赶忙推开袁恒宇,再小心翼翼左顾右盼,确定应该无人发现,面部干了坏事一般的紧张神气才有所舒展。   反观袁恒宇,这场亲吻犹如饮鸩止渴,萧云徊退多少步,他就进多少步,眨眼工夫又搂住萧云徊,恬不知耻地说:“还不够。”   简直像进行攻防战,萧云徊再次警醒地推开袁恒宇,清了清嗓子错开话题,正色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袁恒宇详细阐释前因后果:“回家见不到你,做什么都没效率。林超让我别去快递点帮忙了,赶紧回来找你亲嘴。我说是你让我留在杭州,他说你喜欢说反话。我想了两个晚上,觉得有道理,所以我回来了。”   萧云徊都能想象林超那嫌弃的嘴脸,忍不住露齿一笑。   袁恒宇继续说:“回来看见你就好了。果然应该早点回来找你亲嘴。”   萧云徊又何尝不思念袁恒宇?他赶紧拉着袁恒宇回自己新租的小厂房。   两个人一进屋,一关门,终于抵达私人天地,这才忍不住开启旷日持久海阔天空的你侬我侬。   一番情难自禁后,萧云徊先发话:“今年我可能还要从杭州的家搬一些东西回来,到时还劳烦你多帮我跑跑快递点,我老不过去,别让林超他们心里有想法。”   “我会。”袁恒宇毫不意外,仿佛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等我把这边理顺了,有一个能够管事的人磨合出来,我就能多两头跑跑。”萧云徊说,但实话是他也还没想好怎么平衡现在的许多状况。   “我明年毕业就好了。我可以帮你负责快递点,或者帮你一起做大电商,看你怎么规划。”袁恒宇看来并不迷茫。   “不用,”萧云徊回绝得飞快:“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阵不合时宜的沉默过后,换袁恒宇先发话:“我妈说她会去你的东方朵朵工作,”似乎是觉得可爱,袁恒宇轻笑一声,问:“为什么不叫东方小兔子?”   萧云徊有些不好意思,他着实取名废,这个商标名字也是胡乱起的。他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妈到我公司做这个,你介意吗?”   “为什么介意?”袁恒宇果然不明白人情世故那些弯弯绕绕:“她看起来很高兴。”   “那你爸怎么想?”萧云徊又问。   “我爸很支持,他想请你过两天到家里吃饭,感谢你照顾。”袁恒宇回,他接着问:“明天你是不是会请我妈她们吃饭?”   萧云徊点头,想再说什么,并没有开口。   袁恒宇自告奋勇:“我也一起去。”   萧云徊本想拒绝,但想起刚才气氛尴尬,于是作罢。   他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再睁开眼睛,只是嘱咐:“但你要保证不乱说话,乱动作,别暴露我俩在一起的事。”   “嗯,”袁恒宇会意:“你说过的,我记得。”   周六,人不多,几个人早早就聚在萧云徊家中等饭吃,由韩采蓉主厨,萧云徊打下手。   客厅里坐着赵钰萍和袁恒宇,岳凤和岳心婕,还有庄先琴和小包子,鉴于互相认识,几位年龄稍长的女性自然而然聊了起来,话题围绕着打工、育儿,家长里短。   庄先琴的儿子小包子才一岁多,小小年纪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跌跌撞撞连走带跑。庄先琴在后头追着,动作有些拘谨,也貌似有些顾忌自己是个外来人。   岳凤心思活络,看出个所以然,赶忙帮着庄先琴追小包子,一边和她搭话:“小孩子这个年纪最难带,又不会听你说,又到处乱跑,容易遇到危险!”   庄先琴见岳凤为人热情,有些放下心防,试图和她攀谈起来:“是啊,前阵子他乱摸个开水瓶烫了一下手,可把我吓坏了。”   话到此处,原本在四处张望对周遭充满新奇的小包子,突然望向岳凤撇起小嘴,泪珠儿吧嗒吧嗒就往下掉。   庄先琴笑了,说:“你瞧他,这就给你诉苦了。”   岳凤一把搂过小包子,感叹道:“哎呀,小包子真可爱,让阿姨看看烫哪儿了。”   三言两语,客厅一边的气氛也跟着松弛下来。   萧云徊端着一个菜出来,望向客厅另外沉闷的一边:袁恒宇、赵钰萍和岳心婕三个闷葫芦聚作一团,旁若无人、眼神呆滞、一言不发。   袁恒宇看见萧云徊从厨房里出来,连忙跳出入定状态,拍拍屁股走上前,想帮萧云徊打个下手。萧云徊逮着机会低声告诫:“和你说了别太殷勤,今天老老实实当你的客人就好。”   袁恒宇十分听话说“好”,啥也没干又坐回原位继续入定。   虽然从小在一个社区长大,但岳心婕比萧星星还小上几岁,萧云徊和她完全不熟,四舍五入算第一次见面。   萧云徊看向闷葫芦三人组时,正巧与岳心婕的目光对接,只是下一秒钟岳心婕光速错开了眼神。他见状,随手拿起家里饮料箱的三瓶汇源果汁,分别给三个闷葫芦一人一瓶。   其他二人都是老熟人,顺理成章接了过去,赵钰萍更是笑盈盈夸萧云徊从小懂事到大。   只有岳心婕,尽管饮料近在眼前,她仍旧有些直白重新直视萧云徊,摇头拒绝,眼神戒备。   萧云徊觉得岳心婕有点酷酷的,回忆自己青春期时,好像也有些无差别创人那意思,莫名其妙对她平添了一丝好感。他拿着果汁没有离开,再次做出口型询问她:“甜的,不要吗?”   岳心婕仍是看着他,摇摇头。   这时,在一旁的岳凤看见这一幕,立马过来,手舞足蹈地一边比划一边慢慢和岳心婕沟通:“你不是爱喝这个吗?为什么不要?”   岳心婕看了看她妈妈,再看看萧云徊手中的果汁,面无表情地再次摇头。   萧云徊求助似的望向岳凤。   岳凤显然对与岳心婕沟通经验老道,她饶有耐心地对岳心婕强调:“他是很好的哥哥,如果你想喝,就接受吧。”   有岳凤的鼓励,岳心婕的态度松懈了些许。她从萧云徊手上接过饮料,勉强做出口型发音:“谢……谢……”她看起来被岳凤教得很好。   萧云徊连忙摆手,也学着岳凤的样子,放缓节奏连口型带比划:“没关系,你喝完再自己去拿。”说着,他指了指家里果汁箱所处的位置。   岳心婕看看萧云徊,再看看果汁箱,无声地点点头。   韩采蓉手脚利索,很快用厨艺填满一桌好菜,有了先前的寒暄,场面也快速融洽起来。   席间,大家谈过去谈未来、谈人生谈理想,谈自己过去几年工作和家庭的平衡困境。   萧云徊也见缝插针深入浅出了一些工厂的定位、规划和当下需要员工做的事。   虽说用现代管理的观念来看,用人不宜唯亲,但萧云徊看着一桌人因为一个小工厂而聚在一起踌躇满志,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第49章   袁恒宇临回杭州前,兑现他之前和萧云徊说的,袁振峰请萧云徊到家里吃饭,聊表感谢。   萧云徊去的那日,袁恒宇的家收拾得异常干净。   小小的不到七十平米的两居室,东西虽然不多,但看得出主人在此之前好生擦拭洗涤过一番。这也让萧云徊本来悬着的心落下几分。   那天赵钰萍和袁恒宇一切照旧,倒是袁振峰,头两回见面都衣着随性、神色仓皇,这次出现,却发型讲究,精致地穿着灯芯绒夹克外套,内衬灰黑色纯棉衬衫,衬衫扣到最上面一格。   萧云徊见到如此郑重其事的袁振峰,方才注意到袁恒宇其实和父亲长得极像,尤其是黑又浓密的头发,和偏长的桃花眼型,只是也许由于经年累月的郁结,袁振峰的面无表情更接近不复开朗,而袁恒宇则缘于天性淡漠。   袁恒宇很少谈及自己的父亲,想来可能因为萧云徊几乎从未问过。   萧云徊隐隐约约从韩采蓉和赵钰萍曾经的话语中,拼凑出袁振峰近些年的生活状态:袁恒宇出生后,他心气折损,开始耽于烟酒。与赵钰萍不同,他本不是热衷社交之人。袁恒宇的出世更让他离群索居,轨迹便成为抽烟喝酒打骂孩子。   与许多家暴男相同的是,烟酒成为他情绪的催化剂,情绪爆发后又依赖烟酒饮鸩止渴,造成恶性循环。   他也并未全然放弃自我挣扎。萧云徊不止一次听赵钰萍和韩采蓉说起,他断断续续在吃斋念佛打坐,可烟酒始终没戒了。   成瘾的烟酒就像入骨的苦痛,印刻在袁振峰的记忆当中,长成他生命的一部分,再也无法摆脱。   那天桌上吃饭的是四个人,袁振峰和赵钰萍一起,做了有将近十个菜,做之前袁振峰特地问过袁恒宇,萧云徊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   开席时,袁振峰问萧云徊:“要不要和叔叔小酌一杯白酒?”   萧云徊记得袁振峰酗酒的毛病,不敢纵容,连忙摆手说不要。尽管如此,袁振峰还是在他面前放下一个小酒杯,满上一杯白酒。   袁振峰就着赵钰萍最近找到工作的事发言:“小云,我听说你已经开公司了,还招聘了钰萍。她好多年没有工作,为这个家做出很大牺牲。她原本是单位的文艺骨干,活泼开朗……你知道的。”   萧云徊连连摇头,说:“叔叔客气了,我的公司只是草创,赵阿姨这么能干,她愿意帮我,我求之不得。”   袁振峰举起一杯白酒,说:“这些年我也没让她过得幸福,自从在你那里找到工作,她难得快乐。我真的很谢谢你。”   说完他一饮而尽:“我干杯,你随意。”   萧云徊本来不想喝酒,但袁振峰作为长辈已经表率,他也不好推辞,举起桌前一杯白酒,干到底。   倒是袁恒宇在旁边发话:“你不要喝白酒,白酒伤身。”   萧云徊看了一眼袁振峰和赵钰萍,他们并未察觉有何异常,才反过来安抚袁恒宇:“没事,偶尔一次,没什么关系。”   只是袁振峰未必没有看在眼里,他继续对萧云徊说:“袁恒宇从小到大没朋友,没见他关心在意过谁,包括我和他妈妈……自从跟着你创业,他进步很大,会主动联系我们,汇报他的学习生活情况。这在以前,真是敢也不敢想。”   袁振峰说到此处,突然又举起一杯白酒,说:“敬你。你不想喝,也没关系,让叔叔喝个尽兴。”说完再一饮而尽。   萧云徊这才注意到他举杯的手,甚至无法控制在神经性颤抖。   作为外人,他无法直白劝袁振峰不喝,因为这些对他的家人来说已经稀松平常;他也没法陪他喝,毕竟……都这样了。   萧云徊于是顺坡下驴,没有再对袁振峰的敬酒做出反应。   可能太久没人听他说话,几杯黄汤下肚,袁振峰一时兴起,接着说:“小云啊,你不知道。袁恒宇高中时有一次,他妈妈切菜切到手,伤口不大,但是深,血流不止。我看到后当场乱了方寸,忍不住要哭,袁恒宇却从屋里出来,毫无反应……我当时痛苦,真的痛苦!”   萧云徊侧耳倾听,渐渐有些不悦,他瞄了一眼袁恒宇,见他还是神色淡然,想必已经习以为常。   “他情绪上是不容易有反应,可按他的个性,会去拿东西给赵阿姨包扎伤口吧?”萧云徊忍不住小唱反调。   “是。”袁振峰也没有否认,沉默半晌过后,问萧云徊:“你介意我抽根烟吗?”   一时间,萧云徊想不好怎么回,眼光掠过赵钰萍和袁恒宇。   他看见袁恒宇微微皱起眉头,阻止道:“不要抽烟,周围的人会吸到二手烟。”   袁振峰愣住一下,萧云徊揣测他在家里应该常常抽烟,而这件事一直让袁恒宇反感 。   出乎意料地,袁振峰听到袁恒宇的话,看了一眼萧云徊,把已经抽出的半根烟放回烟盒。   他喝了一口酒,感慨:“袁恒宇很关心你。”却听不清语气里究竟是欣慰还是失落。   萧云徊接话,试图安慰袁振峰和赵钰萍:“他其实在慢慢改变,我都能感觉到,他刚到浙江那会儿,和现在大不一样。叔叔阿姨,你们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越来越接近正常人。”   说出“正常人”三个字,萧云徊多少有些恍惚。   和袁恒宇相处近三年,袁恒宇对他来说顶多算“古怪”,他不愿将“不正常”和袁恒宇总联系在一起,而这个关联,在袁振峰和赵钰萍那里,却是常态。   “你上次劝我的话,”袁振峰又举起一口酒,咽下:“我认真想了。”   想了什么?结论又是什么?   众人沉默,等他再说下去。可他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意识逐渐被酒精扯成碎片,胡乱飞往琐碎的各处。   “你知道吗?当年袁恒宇去上大学,我以为他会一去不回……”   “当年他妈妈爱美想保持身材,有些犹豫要不要孩子。我特别喜欢孩子,才劝动她怀上一个。每每想来,不知是不是我害了他妈妈……”   “袁恒宇现在长大了,他妈妈也实现以前的愿望,重新走入社会。我真的没有遗憾了……”   或许袁振峰也不知道结论是什么,或许结论早已不重要。   袁振峰越喝越猛,越说越醉,渐渐开始胡言乱语。   赵钰萍和袁恒宇好像早就习以为常,赵钰萍去给他打茶解酒,袁恒宇半扛半扶将他拖至床边,伺候他睡午觉。   萧云徊看着这一幕幕,方才想起《安娜·卡列尼娜》开篇的那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从袁恒宇家里出来,赵钰萍和袁恒宇一起送萧云徊。   尽管经过袁振峰一番折腾,但萧云徊看得出来,那天赵钰萍心情不错,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小云,叔叔说的话,有些你别往心里去。”赵钰萍还是开口委婉道歉。   萧云徊轻快一笑:“赵阿姨你别担心,我怎么会?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叔叔也会好起来。”   萧云徊说着,回想起袁振峰和赵钰萍年轻时才子佳人的模样,又说:“感觉叔叔还是很爱你。”   “老夫老妻了都……”赵钰萍听见萧云徊的话,有些害羞,又有些开心,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她转而又看向袁恒宇,对萧云徊说:“小宇现在这么有出息,我也能补贴一些家用。我知足了。”   萧云徊见赵钰萍喜笑颜开,言谈间也有些苦尽甘来的意思,为她高兴:“我听小宇说,他上学期成绩又是年级第一,还特地和你们汇报了。”   赵钰萍来了精神,点点头,有些满足地说:“是呀,这三年都没有出过前三。我听小宇的班主任和辅导员说过,他们院长一个大教授,说小宇是搞学术的好苗子。他让小宇毕业就去美国读博,好像是在他朋友的实验室。小宇从小就喜欢钻研,尤其喜欢数学和英语,他很早就开始准备那些考试……”   美国?博士?赵钰萍的说话声在萧云徊耳边断断续续,夹杂一些高大上的词汇,听起来如此遥不可及。   萧云徊还来不及反应,袁恒宇在旁边打断赵钰萍的话:“那是老师的想法,我有我自己的计划。”   他看一眼萧云徊,像是想起什么,没有再多说具体,只含糊道:“也许我也会创业。”   赵钰萍有些为难,对袁恒宇说:“你哥创业很成功我知道,但创业需要本钱,我们……”赵钰萍咬咬牙,说出口:“帮不了你太多。”   “我不用……”袁恒宇显然并未打算啃老创业,他连忙打消赵钰萍的担忧。   只是话还没说完,竟被萧云徊强行打断:“小宇现在的专业特别有前途,他也确实适合搞学术。我在微博上看到,好多地区支持高学历人才创业,还给补贴,何况是海归?阿姨你放心吧,小宇的前途可能性多着呢,也光明着呢。”萧云徊安慰赵钰萍。   赵钰萍也附和劝袁恒宇:“是啊,你刚上大学那会儿不就说你喜欢搞研究,计划出国深造吗?现代社会,还是学历高一些更吃香,老师们看重你愿意给你机会,你要珍惜……”   “我现在改变计划了,毕业不打算出国留学,所以也没有再继续准备英语考试。”袁恒宇并没有坚持说创业的事,只是再次申明了自己对考学和未来的态度:“我就算不继续念,也会认真工作、努力赚钱。”   赵钰萍看儿子如此执拗,有些不明所以,她自然相信按照袁恒宇现在的能力,他未来必然会过得不差。于是她点头认同袁恒宇的话:“妈妈相信你,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你肯定能做到。”   反而萧云徊,心头竟有几分茫茫然的沉重,压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第50章   袁恒宇走后,萧云徊在星港县又再待了两周。   两周里,他和三位员工一起整理了小厂房,给她们做出简单分工,并手把手指导她们几乎一周的工作,和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   赵钰萍干活儿细心大学学历,所以她承担了分派订单的工作,内容是每天将系统内的订单打印出来,并按照地址和购买内容分类。到了发货时,她也负责和快递方沟通,检查当天的发货情况。   岳凤为人热情外向,萧云徊将一部分客服工作交给她。由于搏西西主打薄利多销,岳凤还负责统计和维护一些订单量大、购物频繁的大客户。与此同时,她也分担当天订单的封装和检查错漏工作。   庄先琴认真老实,每天的订单包装工作主要由她操作。当赵钰萍将订单内容分类后,就提交到庄先琴处进行包装,再递交给岳凤检查错漏,形成一条简易的生产线。   萧云徊还嘱咐韩采蓉,有时出去遛弯时顺便到小厂房逛一逛,如果他这几位姐姐们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请她就地搭把手,或者随时随地召唤自己。   韩采蓉开玩笑说:“你得给我开工资,按时薪算。”   萧云徊调皮地亲她一口,再一口,问:“这两下能兑多少钱?”   韩采蓉:“倒扣!”   如此一来,萧云徊终于放心回杭州再搬砖一段时间,也总算得见他朝思暮想的暖心小男友,袁恒宇同学。   他回到工大快递点的那天,杭州正下绵绵细雨。   乍暖还寒,适逢他将冬天的厚外套丢在家中,下了出租车后,他不禁冷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将身上的夹克外套用两只手往里拢了拢。   走近快递点,才发现明明是白日,由于天色阴沉,室内竟亮起昏黄暖光,还依稀飘出些欢声笑语。   还没等他抵达屋内,只见一个少女身影晃到门口,两人四目交接,那少女开口对里头的人笑道:“我哥回来了!”   萧星星话音刚落,里头的人陆陆续续蜂拥至门口,萧云徊一瞪眼,好家伙,林超、曾诗彤、袁恒宇、孙大哥,全都在!   他不由得感慨:“今天人够齐的啊。”   萧星星先笑嘻嘻挽上他的胳膊,说:“那可不都是听说你今天要回来,作好准备迎接你嘛。”   萧云徊斜瞥了萧星星一眼,调侃她:“怎么?你也会想我吗?”   这时,突然听见曾诗彤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坏笑:“嘿嘿,我们其实还好,就是小袁同学特别想你。”   旁边的袁恒宇,在轻松的调笑气氛中显得格外认真机械,他很正经地回复:“是。”   萧云徊乐了,正所谓公然秀恩爱可遇而不可求,他明知故问:“你倒是说说,怎么想我的?”   萧星星看破他的意图,故意调皮插嘴截胡,不让袁恒宇讲话:“你不知道啊,我们好端端地聊个事,他就会莫名其妙拐到你身上去。那天诗彤姐和超哥正在说她爸最近和星港县官员吃饭,聊到数字乡村开发怎么落地,小宇哥从未如此热情地冲上前去想加入聊天,说你也会感兴趣。哎呀,小宇哥也太贤惠了,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曾诗彤在旁边起哄:“夫唱夫随,是夫唱夫随吧!”   萧云徊直接看傻眼,他怎么也想不到,曾诗彤和萧星星凑一块儿之后,杀伤力竟如此强劲。   唯有袁恒宇还在真诚等待时机,想和萧云徊一起推进关于星港县数字乡村建设的相关讨论。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开始各就各位,林超抽空对萧云徊倾吐心声:“萧老板,我的大客户,自从你的货运回星港县后,我们快递点每天减少了一笔不小的财富。老板,你多关照关照小店。”   萧云徊无语怼林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和曾诗彤谈恋爱后人都变浮夸了?”   林超“啧”了一声,小小得意、故作正经:“这叫爱她就变成了她的模样!”   “行了行了,吐了我要,还让不让兄弟活了?” 萧云徊被林超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一地,转而想起自己离开了有个把月,一直没陪林超张罗快递点,有些过意不去:“兄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谢谢你担待。”   “别,”林超赶忙打断他:“你家小袁同学几乎要在这安营扎寨了,把你的份反正干到位了,他可是一分钱没要。”   “嗯,”萧云徊点头,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我现在搏西西这个店,算是理顺了大半,势头也挺好的。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兴趣,随时欢迎。有你搭把手,我也放心。”   林超惊讶了一下,并未想到萧云徊会旧事重提,看得出来他有些高兴。   他沉思了一会儿,回道:“我是很看好你的生意,但当年你起步困难时,我也没给你搭把手,现在跳出来就想利滚利,我都要鄙视我自己。”   萧云徊轻笑一声,他大学时和林超越走越近,就是发现林超这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胸中有大义,愿意坚持哥们情谊,三观很正。   萧云徊也不催他:“行,我话放这了,你慢慢想,我们慢慢谈。”   林超:“好。”   似乎是为了把话题朝轻松的方向掉头,又可能真的出于好奇,林超煞有介事试探萧云徊:“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我家诗彤也抓着我探讨。我说出来你别生气,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萧云徊轻松应对:“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和小袁,谁是老公,谁是老婆啊?”   萧云徊:“……滚!”   回到家的萧云徊和袁恒宇,仿佛得了肌肤饥渴症,客厅内、厨房里,沙发上,床上,能形影不离之处绝不单独行动。并且,萧云徊回家后,袁恒宇直接将自己的枕头搬进萧云徊房间,扬言要天天抱着一起睡,偶尔还想花样百出这样那样。   从前袁恒宇还是个大聪明,萧云徊每每幻想袁恒宇谈恋爱的样子,到关键部分就画面卡住,因为想也知道这小子是个情调破坏大王。   然而,真正和袁恒宇开启恋爱生活后,他才发现,不恋爱的人各有各的不同,恋爱中的人,都一样不堪入目、不忍直视、不容细想。   袁恒宇在萧云徊旁边就忍不住腻歪,站时搂着,附赠一些上下其手;坐时靠着,时不时啄一下再端详一番;躺时就腻在萧云徊怀中,浓密而蓬松还偏硬的头发,在萧云徊身上胸口胡乱磨蹭。   这啄一下,也有其学问。先蜻蜓点水,然后轻扣门扉,再然后攻城略地,再再然后难舍难分,最后如痴如醉。   袁恒宇的亲昵,大抵体恤温柔,偶有一阵猝然激烈,夹杂天然去雕饰的侵略欲望,让萧云徊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心潮澎湃。   萧云徊原先就知道袁恒宇可爱,但不知道他这样可爱。   他惶恐地问袁恒宇:“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荒淫无度了?”   袁恒宇支起小脑袋不解地看看他,再黏回到他身上,言简意赅概括:“情之所至。”   萧云徊捏着袁恒宇的耳垂,轻轻使劲,调侃他:“小宇,我以前都没发现,你居然是隐藏的情话高手。”   袁恒宇聊表认同,他把身体再支起来,两颗桃花眼懵懵懂懂望著萧云徊,说:“我以前看书上那些谈情说爱,都不理解。认识你以后,就都理解了。”   这是不是俗称的,开窍?   萧云徊有些小得意,天马行空想,自己要有一天寿终正寝,回首过往,会不会在自己的功德簿上记下一件:成功唤醒一枚小人机的七情六欲。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笑一声,连带怀中袁恒宇随其胸腔节奏微微共振。   “你笑什么?”袁恒宇搂紧萧云徊一些,问。   “你猜。”萧云徊逗他。   “我猜你在想你的东方朵朵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看得出来袁恒宇哪怕怀拥软玉温香时,也有一个创业梦。   “……”萧云徊一时语塞,袁恒宇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   “我猜错了吗?”袁恒宇问。   “也不是,”萧云徊觉得袁恒宇的这个畅想也未必不能说有趣:“你倒是说说,东方朵朵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   他要考考袁恒宇。   袁恒宇沉吟一声,边将身体顺着萧云徊身体的曲线缓缓滑下,索性脑袋靠在萧云徊的大腿上,细细描述起来:   “会有一个更大的厂房,可能会像墨寒姐义乌的厂房那样大,但会比那里干净。”   “会有很多工人,他们大都是本地留守人口,你对有难处的人总心怀善意。”   “会有一个质检区域,专门检查各地的产品是否使用了你选择的生产材料,有没有偷工减料……”   说时迟那时快,萧云徊连忙打断袁恒宇,试图抖落掉大腿上袁恒宇的脑袋,作势要起身:“你等我去拿手机,把你刚刚说的都记下来,我都没你想得细!”   袁恒宇在萧云徊一阵动作中直起了身,看着萧云徊站起来找到手机,等他折返回沙发上坐好,继续说:“还会有我,和你一起考察场地、查看设备、估算收益、计划未来,我功能齐全,还能定期升级。”   “你就好好念你的书或者完成你的梦想,兼职当我的顾问不就好了吗?我会给你开工资的。”袁恒宇旧事重提,萧云徊也实话实说,说出他心中的理想状态。   “继续念书,我们就要继续异地。到时也像现在这样,交叉来回奔波吗?”袁恒宇推进问题。   萧云徊被袁恒宇一句话噎住,他发现,他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思考袁恒宇毕业后的事。   ——“他挣脱出苦海的未来里,会有你吗?”   韩采蓉的质询总不时在萧云徊脑海中盘旋。也许再加上袁振峰举起酒杯颤抖的手,和赵钰萍提起袁恒宇要远渡重洋时那希冀的神态。   “你没有回答,说明你也认为这是个问题。”袁恒宇一语中的。   “现在先不讨论这个好不好?我这刚起步,也不知道将来做成什么样,你先按照你既定的路走。”萧云徊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撑起额头按摩眉头,这一画面也被袁恒宇捕捉下来。   “……好。”袁恒宇如是说。 第51章   回杭州不到一个月,萧云徊又返回星港县,和岳凤她们沟通网店情况。   萧云徊在微信上给他们四人拉了个小群,方便工作交流。   岳凤果然是明白人,平日里不管是她还是赵钰萍、庄先琴,有不明白的,她都会主动站出来,在群里询问。   如此一来,回到星港县大家再见面时,萧云徊已经汇总了将近一个月的常见问题,几个人在厂房的一个单间里立起一张大办公桌,饶有兴致探讨如何改进。   由于还在草创期,尽管发货量比较可观,但货品单价低、流水不断滚动,以及三位临时员工的工资支出,林林总总算下来,萧云徊每个月赚取的利润其实比快递点也多不了多少,但劳心劳力程度却远远超出过去。   支撑萧云徊做下去的主要原因,还是预期。   与搏西西的运营部门展开规律性合作后,他的网店可以持续展示在搏西西母婴类目下的推广页面,这也是短时间内网店销售量不断攀升的主要原因。   尤其在网店挂上“东方朵朵”之后,经过一段时间搏西西的品牌推广,已经有少量母婴的零售商和消费者,专程为了品牌而来。这让萧云徊看到建立品牌的影响力。   闲暇时光,他开始搜索草根创业人士的传记故事和影像访谈来看,看他们如何在品牌的疯长期把握机会,实现转型。   于是他不免开始烦扰新的问题:保守发展,还是继续扩张?   回到星港的日子,萧云徊通常每天下午会到他的小厂房,和岳凤、赵钰萍还有庄先琴她们待会儿,处理她们处理不来的一些问题,顺便充当壮劳力。   刚开始萧云徊在时,庄先琴不太发声。   一次,岳凤开玩笑:“老板,你一过来,我们就好像被监督了一样,压力可大了。”   赵钰萍和庄先琴在旁边不说话,只偷笑。   萧云徊这才检讨到,小厂房地方不大,他天天去反而会让三位员工不够自在。他不好意思地问:“真的假的?”   岳凤也很顽皮,她指着庄先琴说:“你看看人小庄多紧张,你来了,她都不好意思给小包子喝水换尿不湿。”   庄先琴连忙在一旁摆摆手对萧云徊否认:“不是不是!”边语气有些嗔怪地小声叫岳凤的名字,说:“就知道欺负我老实人!”说着还作势要拿一坨空气丢她。   坐在中间的赵钰萍看得饶有兴致,仍是偷笑,直到庄先琴朝她示好:“赵姐,你快帮我说说好话。”   萧云徊看着三人的打闹场景,明显已经全无团队刚组建时几人见面那种局促,倍感高兴。   他连忙安慰:“这些活儿说多是多,但也不用争分夺秒,照顾好孩子是第一位。”   说着,他抱过庄先琴身边正在玩一件“东方朵朵”在售玩具的小包子,亲切地招呼起来。   庄先琴见状,立即申明:“这个玩具,我花钱买了的。老板我给你看我的购买记录。”话音刚落,她赶紧翻找她的手机。   萧云徊连忙阻止,又拿起货架上几个类型不同的玩具,一股脑儿塞给小包子,问:“你想要哪个?”   庄先琴正要说不,小包子不谙人情世故,罪恶的小胖手马上伸出,指着其中一个:“要!”   萧云徊继续搂着他,把新玩具送至小包子手中,逗他说:“叔叔送一个给你,你亲叔叔一下好不好?”   小包子完全不认生,小手抓起萧云徊送的礼物还没握稳,两只小短胳膊搂起萧云徊的脸啾咪了一下,还附赠口水洗礼,亲完咧嘴露出几颗孤零零的小白牙,笑开了花。   有了这许多回合,庄先琴慢慢卸下紧张,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淡淡一句“谢谢老板”。   萧云徊更是客气:“我还没谢谢你们三位呢,这一个月以来,这么多货,发错的产生纠纷的屈指可数,多亏你们帮忙。”   到了晚饭点,岳心婕有时会到小厂房帮忙,给岳凤打下手。   岳心婕没有听觉,也不会说话,所以她的世界很安静,连带她这个人也很安静。   萧云徊在小厂房第一次看见岳心婕现身时,他正埋头和庄先琴一起包货。   一个抬头,眼前正好出现开门的岳心婕,她背着洗得格外干净的旧书包,扎着马尾辫,一些额前碎发微卷飘逸,书卷气十足。   岳心婕见萧云徊朝她明媚一笑,先是吃惊,随后低垂着眼、目中无人走到岳凤边上,陪岳凤干活儿。有时其他人各种互相打趣说笑,她也低头做事,总归有些孤僻。   两三次后,一天下午,岳心婕又过来帮忙。   萧云徊仍像往常那样朝她友好微笑,岳心婕终于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转头从书包里一阵倒腾,翻出一瓶果汁,一言不发递给萧云徊。   岳凤没有,赵钰萍和庄先琴也没有,这盒果汁是萧云徊专供。   岳心婕这般架势,让萧云徊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反而一旁围观的岳凤很是高兴,扬了扬眉示意萧云徊赶紧收下。   岳凤朝他解释自己女儿的行为:“她这孩子就是倔。你请她喝了果汁,她就要请回你。”   萧云徊看了看岳凤,接过果汁,学着她和岳心婕沟通的样子,咧大嘴巴慢慢说:“谢谢。”   岳心婕会意,缩回她的手,摆了摆,示意“不客气”。之后,她又默默回到她妈妈身边,明显更自在了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开始干活。   小厂房设立的一个小杂物间,里边堆放着一块画板,和一些绘画相关的物件。萧云徊后来才知道,这也是岳心婕的。   岳心婕从小就对画面、色彩特别敏感,小时候家里只有简单的信纸和水彩笔,她可以一个人坐在桌前,一画就是一整天,画山、画树、画水流,画人来人往喧嚣嬉戏。   “她是一个对世界充满爱的孩子,只可惜她听不见,也不能用嘴巴说。”岳凤这样告诉萧云徊。   萧云徊从岳凤手机相册里看了许多岳心婕的画,暖调为主、用色丰富。一个个岳心婕臆想中的世界,像一颗颗红橙黄绿的棉花糖,难以想象,出自那个眼睛一扫就对周围人充满戒备的姑娘之手。   萧云徊想,如果能以画读心,岳心婕一定有在岳凤的呵护中,好好成长。   “她能画出来,就很好,至少她还有一个方式表达自己的这份热爱。”萧云徊安慰岳凤,他问她:“岳心婕是艺术生吗?”   岳凤摇摇头,有些汗颜:“是想送她高中去学艺术,但……确实有困难。现在想优先帮她做完人工耳蜗。”   萧云徊点点头,表示认同,若有所思。   “所以,你想资助岳凤姐的女儿?”萧云徊把岳心婕的事抽空和袁恒宇说了,袁恒宇在微信上问。   【知我者莫若小宇也。】萧云徊边感叹边打字。   “可是无功不受禄。”袁恒宇输出真知灼见。   【是啊,我担心什么小宇都会懂。】萧云徊焦灼打字,在线等挺急的:【所以你有什么好办法?我的万能小宇。】   “有。”   “先放一放,交给时间。”   “这是你的人生哲学。”   袁恒宇素质三连一气呵成荡气回肠,讽刺得萧云徊说不出话,但又好像挺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你……嘲讽我呢?】萧云徊有些愤愤然。   “没有。”   “觉得你很有智慧。”袁恒宇否认。   萧云徊琢磨,对方是袁恒宇,理应是真在感叹他有智慧。   可结合他们先前因为未来规划不欢而散,这上下文着实可疑。   于是临回杭州前,他想和韩采蓉再谈谈。   “所以我的答案还是,不同意。”萧云徊还没说什么事,只嬉皮笑脸朝韩采蓉凑过去,韩采蓉就知道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经过了一段时间互相装作无事发生的沉淀,对待此事,萧云徊和韩采蓉都冷静了许多。   “奶奶,我到时会郑重地向袁叔叔和赵阿姨登门道歉的,我保证。”萧云徊讨好似的帮韩采蓉捏肩膀继续说:“我想你祝福我、支持我,还有,帮帮我们。”   “你去登门道歉,被他爸打,你是还手,还是不还?”韩采蓉不买账,依旧是一声长叹:“他是个闷葫芦,他爸家暴,他妈身心都需要人照顾。他才二十岁出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如果五年后、十年后,局面仍然无法改观,不得不分手,他还年轻,你一身伤痛无人可说,还能站起来吗?”   韩采蓉说到动情处,不免有些哽咽。   萧云徊连忙伸出原本就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帮她拍打顺气,嘴上不敢多加刺激,轻轻嘟囔:“他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我们真的很合,很要好……”   韩采蓉在萧云徊乖顺的安抚中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听着萧云徊近乎有些祈求的自白,一时间唏嘘不已,不再态度强硬地否定什么,只喃喃道:   “世人都想强留这份‘要好’,可越是强留,就越是如镜中花、水中月、手中沙……徒留幻影、徒留人生长恨……”   萧云徊在她身后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背,恍惚间觉得岁月悠悠,终究是不再多言。 第52章   2019年,陈奕迅宣布暑期以香港为起点,一共举行为期25场的演唱会,主题定名为Fears and Dreams。   知道这个消息的曾诗彤可坐不住了。   曾诗彤从学生时代就是个追星小妹,小小年纪痴迷港风,从前勒紧裤腰带追几位天籁港星开演唱会的次数,早已不胜枚举。   毕业后,她本来惆怅自己变成全职儿女,身边朋友自称社畜牛马与她渐行渐远。自打加入工大快递点小分队后,这种忧虑不复存在。   早在几个月前陈奕迅的票务资讯一出,曾诗彤立马统计,谁打算和她一起去看Live。   林超:“诗彤的局我必定赴汤蹈火,没啥好说的,就是去!”   曾诗彤:“很好,我没白疼你~”   孙大哥 :“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好好玩。”   曾诗彤:“去吧去吧孙哥,你也是年轻人,你是中流砥柱,你不去我们玩不安心的!”   孙大哥:“实在走不开。小徐现在找了工作,没法跟着到处跑,皓皓主要由我带,暑假他妈已经给他报名了补习班。”   的确,之前皓皓年纪小,小徐姐在家全职带娃。   随着皓皓长大懂事,工大快递点离家近、又总有些信得过的小年轻们互相照应着,小徐姐终于在开年后找到住家保姆工作、成功上户,并且运气不错,遇到体贴的雇主。无论如何,孙大哥一家人的收入来源直接翻倍,慢慢在杭州站稳脚跟。   曾诗彤:“唉,好吧,我明白。虽然我们小团体很需要孙哥,但谁让孙大哥是好男人,好男人是属于太太和孩子的,嘿嘿!”   萧云徊:“我就不去了,林超要是走了,这边生意也需要人照顾,我正好留下来。”   曾诗彤:“不行,萧老板,你今年一直干得跟拼命三郎一样,你得给自己放个假,劳逸结合。”   萧云徊:“不了不了,你们小俩口去就行。放心,我帮你们把守大后方,你们想玩几天都行。”   曾诗彤:“萧老板,我可听林超说你大学时最喜欢陈奕迅的歌了,你去看过他的Live吗?和原唱一样好!去吧去吧,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萧云徊:“大学是大学,现在出来搬砖知道民生之多艰,实在没时间风花雪月了。”   曾诗彤:“我们认识这么久,是不是一次像样的团建都没有过呀?你应该主动请我们!现在我请客,你们是不是得给我这个面子?”   袁恒宇:“他去我就去。”   萧星星:“我哥去我就去。”   曾诗彤:“萧老板,萧云徊!你现在一拖三,我不管,你必须得去!”   萧云徊:“……”   折腾到最后,被曾诗彤那句“认识这么久一次团建也没有过”道德绑架,众人总算遂了曾诗彤的愿。   除了孙大哥一家人,全员开始办理证件,准备暑期的香港行。   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六月底时,袁恒宇本科论文的导师、他打杂项目组的老板,兼他们学院院长找他谈话,希望他暑期可以留在Z大实验室帮忙干活儿一个月,时间正好撞上他们的团建香江行。   本来,曾诗彤和林超打算在香港玩一周,萧云徊和袁恒宇预计来回香港共三天,然后返回杭州工大快递点,毕竟孙大哥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萧星星则筹备萧云徊、袁恒宇走后,直接从广东飞回江苏老家。   袁恒宇的计划一调整,他的团建参与只得流产。   曾诗彤忍不住骂骂咧咧:“万恶的领导、万恶的资本家,放假都不让人舒舒服服的,真让人生气!”   萧云徊也奇怪,他明明是被劝着去的,临到袁恒宇去不了,他竟顿觉有些失落,这失落又提醒他,他居然有过期待。   袁恒宇对曾诗彤解释:“我导师现在让我进项目组,希望我早点开始做毕设。”   他又对众人说:“到时休息日不用工作,我周五下了班飞过去,演唱会在周六,来得及,我证件已经办好了。”   曾诗彤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我只是为萧老板生气,本来大四就要忙起来,大三暑假好不容易可以和对象狂欢一把,居然还要被导师截胡!”   萧云徊表现得并不太在乎,只是说:“那有什么的,我们几个平时不几乎天天都见?”   林超见萧云徊都表态了,十分有眼力见地在旁边委婉叫停:“这老师是小袁的本科指导老师,掌握人家生杀大权的!肯定不能太随便。”   萧星星不动声色,逗她哥开心:“萧云徊,这不好吗?原本你们四个成双成对,留我一只钛合金单身狗,现在他搂着她,你搂着我,十分公平!”   萧云徊着实被萧星星那句“钛合金单身狗”弄得猝不及防地想笑,又听萧星星对大家科普:“小宇哥的毕设指导老师,是他们学院院长,在我们学校很牛的!我听说他特特特特喜欢小宇哥,所以人家,是有步骤让小宇哥正式加入团队呢,不算剥削劳动力。”   “你听谁说的?”萧云徊纳闷,怎么谁都知道点袁恒宇的学业动向,就他不知道,各种从其他渠道听说。   “哎呀!”萧星星好像并未猜到萧云徊会有此一问,头一秒仿若被抓奸,下一秒又神态嘚瑟,朝萧云徊做个鬼脸:“不告诉你!”   演唱会的前一天,去掉袁恒宇,剩下四个人以奇怪的组合成双成对,去了香港迪士尼乐园。   曾诗彤从小学起,就有家人带着到香港迪士尼,早已经驾轻就熟。只是上海迪士尼落成后,香港乐园几乎成了儿时回忆。   一进园区,曾诗彤先买卡通发箍,一人一个。林超则紧随其后当拎包侠。   萧星星拿到发箍,倒没那么想带,毕竟从小也不是可爱控。   曾诗彤见萧云徊在一旁无所事事,递给萧云徊一个小兔邦尼发箍,想要给萧云徊带上。   萧云徊被曾诗彤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倒弹,连忙后退,表示自己不接受卖萌。   曾诗彤则调皮地对萧星星和林超说:“我敢保证,如果发萧老板带这个发箍的照片给小袁同学,他马上打飞的过来!”   林超很识趣地在此处发问:“咦,我错过了什么?”   萧星星一副没眼看的神情,也在一旁笑而不语,用起哄的眼神无声打趣萧云徊。   萧云徊奇怪,敢情他哪次和袁恒宇打情骂俏时,被他们注意到了不成?等晚上这小子飞过来听演唱会,一定要好好教育他!   只是……他会来吗?他总有他的事要忙,也有他的人生要过。   一阵人潮汹涌,眼看电子花车游行时间到,曾诗彤牵着林超的手力大无穷扯着他往人流中走去,不时转头朝萧星星和萧云徊呼喊:“快快快,跟上来,王子公主要来啦!”   在喧嚣的人来人往中,萧星星也挽起走神的萧云徊往游行的方向走去,周围簇拥着大人小孩、俊男美女。   “你……在想他会不会来吗?”一个声音飘进萧云徊耳朵里,旁边的萧星星一脸看戏地发问。   “没有,”萧云徊飞快否认:“这个场景太年轻,我一下子适应不来。”   他在想袁恒宇会不会来,或者,袁恒宇该不该来。   “他肯定会来的。”萧星星斜着身体凑近萧云徊耳边轻声说,一脸神秘兮兮、老神在在。   萧云徊掸开萧星星的手,严肃警告:“什么时候居然敢对你哥的事指手画脚了?”   萧星星见萧云徊满血复活,都有力气怼人了,满意一笑,又揪着萧云徊的胳膊去追曾诗彤,嘴里催促:“赶紧的赶紧的,别耽误我看游行!”   待到周五晚上,众人从迪士尼筋疲力尽出去,陪曾诗彤去她喜欢的茶餐厅打卡时,萧云徊收到袁恒宇的微信。   “今晚有工作要周一交,周六白天得加班。如果周六白天能做完,我买晚点的机票过去。”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他俩毕竟不在一个行业,随着袁恒宇长大,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形影不离,萧云徊于是回复:【别来回折腾了,以后还有机会。你周末得加班,做完了好好休息。反正我周日下午也回去了。】   袁恒宇:“好”。   萧云徊把袁恒宇的动向告诉其他人,曾诗彤倒比他还难过似的,撅着个嘴,郁郁寡欢:“小袁同学快毕业了,以后会不会越来越忙?然后星星接着也毕业了,我们快递点小分队,以后是不是越来越难凑到一起了……”   旁边的林超瞄一眼萧云徊,对方明显嘴上说“没事”脸上写着“出大事”,他赶紧在桌下用膝盖撞一下曾诗彤,以示提醒。   曾诗彤看起来是真难过,对林超置若罔闻,只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毕业季总是让人伤感。长大,原来是这么费劲的一件事啊……”   袁恒宇终究没有出现在2019年8月的陈奕迅香港演唱会上,那个萧云徊身边的座位,空空如也几小时,直到Live结束。   陈奕迅的歌声依然动听,吉他尼龙弦一般的质感,清亮中带有一丝不圆融的元素,娓娓道来这个收纳不和谐并与之共存的世界。一如萧云徊大学沉迷时那般让人动容。   只是萧云徊觉得,从前他经历单纯,听歌只是听个旋律与气氛。如今再听起这许多歌,竟不知不觉代入情境,不可避免患得患失起来。   这种无法克制的微妙情绪,整个演唱会都在萧云徊的内心此起彼伏、翻江倒海。   直到演唱会即将结束,观众大喊返场时,几个人零零星星开始往外跑,萧云徊才想起看看有没有袁恒宇的消息。   手机里,收到的最新一条是袁恒宇的动向:“我到了,在场馆外的门口等你。”   发送时间,二十分钟前。   一分钟后,几乎是飞奔的萧云徊趁着大部队还未蜂拥走出,冲到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袁恒宇。   袁恒宇仍旧着他经典的便宜装扮,流川枫发型,深灰色棉布T恤和齐膝的黑色宽松运动短裤,搭配一双白色低帮帆布鞋。   他背着用了几年的帆布书包,手里握住萧云徊给他买的生日礼物iPhone XRM,微靠在大门口的墙边,略显疏离的侧影被门外的黑暗仿佛映出金边。   “小宇!”萧云徊大喊一声,管他周围几个人侧目 ,反正这里谁也不认识谁。   袁恒宇循着声音朝萧云徊望去,一回头,一侧身,接住扑向他的萧云徊。   二人身高大差不差,袁恒宇不过多个三四厘米,但这一刻肾上腺素暴增使他箍住萧云徊的腰,将萧云徊的体重全盘托向自己那一侧。   “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能进场了。”袁恒宇说。   萧云徊搂得紧紧的,狠狠吮吸夹杂着飞机味、青年男性荷尔蒙,以及常用沐浴露香味的、独属于袁恒宇的气息,只知道说:“不晚,见到了就不晚。 ” 第53章   两个人一起回了酒店,一进屋,袁恒宇便十分巧妙地发现了被丢在床头柜的兔子头箍。   袁恒宇:“这是什么?”   萧云徊一看就来气,愤怒控诉:“还好意思说,肯定是你什么时候乱叫‘小兔子’不注意场合,被他们都知道了,故意给我买这个打趣我呢。”   袁恒宇坐在沙发上笑得暧昧,捡起发箍追萧云徊:“小兔子,戴给我看。”   萧云徊边跑边躲、边躲边骂:“滚!敢跟你哥玩cosplay呢……胆子倒是……”   威胁的话还未讲完,就被袁恒宇逮个正着,堵在墙边上,双手被袁恒宇的双手束缚在身后。   “你不喜欢就不戴。我的小兔子,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袁恒宇凑近萧云徊说,言语间缠缠绵绵,浓情蜜意伴随着袁恒宇轻轻的吻,缓缓流出。   萧云徊有些害羞,闭上眼睛,努力回应,享受这份独属于他的温情。   在香港的第三天,萧云徊兴高采烈加入大部队行动,吐槽的精准程度都比前两天高了数倍。   曾诗彤私下悄悄和萧星星说:“还得是袁恒宇!你看你哥超爱!”   萧星星:“你别大哥说着二哥,你们这帮臭情侣,还让不让单身狗活啦!”   曾诗彤不怀好意地朝萧星星笑,哼哼两声,不方便多讲。   不久后,曾诗彤在快递点召集大部队,说要宣布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最新消息,星港正在招标几家全国大型快递的县级代理,明年年后,县里面打算联合几大快递公司,集中招标县代理合并县物流中心项目。接下来的半年到一年,再招标一个电商产业园运营项目,这两个项目一先一后,打算有序进行。我们有没有什么能做的?”曾诗彤把从她爸嘴里听来的消息,迅速传达给她的快递点小分队。   萧云徊认真分析:“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我们目前在杭州做出的成绩,拿去和县领导和快递公司谈,这个项目还真有机会拿下。”   林超也有些心动,问萧云徊:“你估摸着几大主要的快递公司代理权拿下,要多少钱?”   萧云徊根据他们的代理价格,折算一个市有多少区,再等比例缩水一些,给出自己的心理价位:“拿下一两个主要的,大致至少要凑出七八十万。”   林超小叹一口气,对萧云徊说:“我们现在在杭州大学城,这里的情况也摸得比较透,照理说按兵不动也能稳定养活自己。但我最近这一年受到你和诗彤影响,尤其你又返乡了,诗彤也说她想回乡创业,我不得不说,我对这个项目有点兴趣。”   袁恒宇在旁边,突然说起上次和萧云徊一起去南京市电商产业园的经历:“这两个项目一先一后进行,可能因为县级代理的物流中心,最优方案是安置在电商产业园。”   他的意见提醒了萧云徊,尤其作为一个每天有大量订单需要收发的电商卖家。   “换句话说,如果把仓储、物流和商家这些电商链路上的环节集结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建设电商园的条件,而这是星港县政府正在盘算的?”萧云徊问。   袁恒宇认同:“有可能。我们一起去参观南京电商园时,你问过那个负责人,大量的货如何快速运输到快递点,这说明这是一个从业者关心的问题。”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盘下这个县代理,又能把我现在搏西西的店和这个物流中心整合到一起,说不定会事半功倍。”萧云徊听明白了。   甚至曾诗彤都听明白了:“就和先前萧老板在搏西西的一部分货在我们快递点发一样,我们快递点从萧老板的店身上薅了不少羊毛,但萧老板的货直接在我们这里仓储物流,他也觉得节省成本!”   “就是这个意思。”萧云徊肯定曾诗彤的猜想。   林超于是提出新问题:“可是我们现在在中国的新一线城市,还在人流量大的快递点。到小县城,我们真的能有所长进吗?别到时候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反而干得远不如现在轻松。”   “理论上说,中国县城目前的快递单量应该还有潜力。”袁恒宇一边捣鼓他的电脑,不知从哪个权威网站上调出一组一组数模图表,一边说:“我正在查,目前中国城市的物流已经饱和,单量的增长倚仗消费量的提升。但是县乡村,”袁恒宇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比划:“这两年政策正在扶持开发电商用户,这种基数的大幅增长,可能抵消物流单价收益持续下降的弊端。”   这下林超听得清清楚楚,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感叹:“学霸果然是学霸,敢情这是一块未开垦地!”   随即他冲萧云徊玩笑道:“你可别让他跑了,毕业后至少让他给我们做个理论顾问。”   袁恒宇光速自我推销:“我还可以做我们公司的计算机技术支持。”   萧云徊赶紧勒令他俩打住:“梦里啥都有。算算看我们口袋里几斤几两再说。”   曾诗彤第一个举手:“我可以众筹二十万!我想入股!”   林超见曾诗彤开了口,也对萧云徊交底:“还真别说,自从来了杭州,我这几年确实存了些钱,我现在的积蓄,再拼拼凑凑一点点,应该也能凑二十五到三十,但整个人也就被掏空了。”   这回轮到萧云徊犯难了,倘若他和林超一样,一直把物流挣的那些钱绑在腰上,这会儿拿出至少十万可能不成问题。   但是,眼下正是他往搏西西的网店凶猛投入时期,他前不久才在星港县琢磨自己究竟要不要趁着搏西西平台本身的上升期,也跟着冲刺一把,两三年内把规模做大。如果真是如此,意味着他口袋里的十万八万,别说现在,短期内也不一定拿得出来。   另一方面,他在搏西西一个月的流水十分乐观。拿最近一个月举例,几十万的月流水,扣除林林总总,盈利没有百分之三十也有二十,倘若月月都有这样的境况……   萧云徊迟疑间,袁恒宇对他说:“我暑假开始在实验室工作,比预料的多挣了钱。接下来这一年在实验室打工,也会拿到劳务费。我的钱都可以给你。”   萧云徊听了进去,却不置可否。   不多时,他才表态:“也算我一份,但我现下不确定能给出多少,等我回去再整理一下我手头的流水资料。”   自打搏西西的店铺开业,萧云徊总结经验、汲取教训,开始每天做创业笔记。   他将每月的进项和出项都大致计算,同时也统计当月销量首五位的畅销品和末五位的滞销品,再随即做出调整。这样的策略不知长远如何,至少短期内,效果甚佳。   晚上回去,萧云徊把资料拿出整理,发现一年来他网店的盈利,从去年每个月堪堪持平,到今年暑期利润达到每月三至六万,成长速度可谓卓绝!   这也正是为什么,从去年到现在,他的银行卡里的款项进进出出,如今已经多了二十余万。   距离年底还有不到四个月,银行卡里有将近四十万现金流,每个月需要铺在生产上的现金流至少十来万,还未计算用于品牌类目扩张的支出。   如果品牌的销量按照过去三个月盈利估算,到明年上半年招标时,拿出三十万入股应该没有问题。   抓住这个机会,结合之前在南京市电商园李博阳和周总提供的一些工业园微小企业扶植资讯,入驻星港县政府背书的电商园,再通过县物流总代理、物流集散中心等平台,和县政府建立打交道的机会,对他的网店来说,很难说不是一个重大利好。   当前面临的风险,如果接下来的半年,不能稳定像上半年那样再盈利十几万,会有:一、没有多余的现金流用于入股;二、交出现金流,每个月用于生产预支的费用捉襟见肘。   还有个潜在的后果,是明年之内应该没有余钱再扩张生产线,毕竟投入在县级物流的钱多久能收回来还是未知,何况现在的体量三人按股权分配再招聘工人,并不知道盈利何如。这又是一场豪赌。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他们有机会拿到项目的基础上。萧云徊估摸着,有曾诗彤父亲的牵线搭桥,加上他们目前杭州的近三年运营经历,再加之自己附带的搏西西店铺月流量,拿下事在人为。   他不得不找袁恒宇商量商量。   “按照目前的涨势,我们店作为搏西西重点流量推广店铺,加上我们合作的三个加工厂都发展成熟,接下来的盈利没什么风险。”袁恒宇分析,说话间敲击着键盘,屏幕上弹出一个预测数模,他指着对萧云徊说:“模型预测我们2020年上半年的收益还会增长30%。”   萧云徊如释重负:“有小宇你给我提供资料,我就放心了,你说话最有保留。那我直接和林超曾诗彤他们说,我出三十万。”萧云徊思忖了一下,还是说:“只是我担心,七八十万都不一定拿得下,毕竟这两年物流代理费用一直在涨。”   “到明年,我可以给你十二万。”袁恒宇再次试图雪中送炭。   “到时候看,风险太大只好作罢,再找机会。”萧云徊有些犹豫:“我不能再用你的钱。”   “可是这个机会,你不想错过。”袁恒宇直指要害。   萧云徊没有否认,而是自然而然双手搂住袁恒宇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靠在袁恒宇的脑袋上,小作休憩,模棱两可说:“我过年时再套套我奶奶的话,她手头上应该有一些存款。我不想用那些钱,但实在不行也只能……希望年前生意一直都有好态势。”   “嗯。”袁恒宇用额头顶了顶萧云徊的脑袋,作为回应。 第54章   袁恒宇和萧云徊谈恋爱的事,袁恒宇几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室友。   说是告诉也不尽然,确切说是不知哪次,室友们对他的桃花运又一通响亮的彩虹屁输出后,袁恒宇说:“我有男朋友了。”   众人听闻此事,三观尽碎。   余有海:“卧槽?!MD你居然是GAY??!”   何涛:“兄弟们,我觉得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怎么回事?主要恒宇对女孩儿的兴趣好像真的很淡,简直是淡到没有!不对,等等,我怎么也没看出他对男孩儿有兴趣……”   还是沈正一最机灵,立马福至心灵,问:“我猜猜,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吧?”   袁恒宇毫不避讳:“是。是萧云徊。”   众人更为瞠目结舌。   余有海:“卧槽!我说你怎么老提他,我以为你们只是同乡兄弟情,原来,原来……!恭喜恭喜啊,你俩真是郎才郎貌……”   何涛:“就是那个毕业两年就创业的哥哥?我记得他的人看着特别靠谱,他经历也挺励志的,恒宇啊,恭喜你。讲道理我没想到能看见你谈恋爱的一天。诶你们谈恋爱什么样?我还真有点好奇。”   余有海:“谁能想到,我们计算机院大帅哥,居然毕业前有主儿了,还是个男孩子。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帮你保密的!”   袁恒宇:“为什么保密?”   沈正一:“话说回来,我们也好久没一块吃过饭了。适逢这样的大喜事,要不你引荐引荐,我们再和萧大哥一块儿吃个饭?这次身份都不同了。况且都大四了,大家都各忙各的,聚一场少一场。”   袁恒宇:“好,我问问他。”   袁恒宇于是问萧云徊,什么时候有空,以袁恒宇男朋友的身份和他的室友们一起吃个饭。   萧云徊想起当年一行人一桌吃饭,几个小孩儿欣欣向荣,而自己老气横秋,有些想婉拒。但想着这几个人也算袁恒宇为数不多的朋友,如今即将各奔东西,一起吃一顿实属常理,便答应下来。   只是,他对袁恒宇干的这事颇有微词:“你干嘛告诉你室友我们的事?我就怕回头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你们领导那儿,或者你妈那儿,对你影响不好。”   袁恒宇奇怪:“有什么影响不好?”   萧云徊:“……”   说好约饭后,萧云徊又开始辗转两地来回奔波,袁恒宇也逐渐忙碌起来,总是一拖再拖。   直到2019年深秋初冬时,某一天快下班时,林超和曾诗彤为约会先走一步,孙大哥也照常接皓皓放学,留下萧云徊做收尾工作,萧星星打下手。   袁恒宇带着沈正一、余有海和何涛到快递点找萧云徊一起吃晚饭。   居然是萧星星眼尖,先大喊一声:“沈正一!你们怎么来了?”   萧云徊这才侧目过去,见到袁恒宇携三个笑容满面的小青年,朝气蓬勃朝他们走来。   萧云徊将本来正忙着收拾的手从一堆杂物中抽了出来,几乎下意识地,将手在自己后背的外套上擦了擦,再用手背抹了抹头上脸上可能的汗和灰尘。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这灰头土脸的。”萧云徊压低声音在袁恒宇耳边抱怨,以往还没什么,如今以袁恒宇男朋友的身份和袁恒宇的室友见面,仪容不整总有些不合时宜。   袁恒宇不管,他歪着头审视萧云徊的脸蛋,笑了一下,很肯定地说:“还是白白净净的,小兔子一样。”   由于袁恒宇并未刻意压低音量,旁边空气一时间随着他说话的内容而凝结,众人在无声中哗然。   倒是萧星星不以为然,对其他三人说:“你们习惯就好,天天这样。”   萧云徊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萧星星怎么和袁恒宇的室友混得这样熟?!   几个人都比较随意,于是挑选了快递点附近的一家湘菜馆。   袁恒宇很少和萧云徊提及学校的事,这些室友的故事自然也鲜有出现在二人的对话当中。   从袁恒宇和其他三人交流的状况来看,更多是他们问、袁恒宇答,他们主动、袁恒宇接受并回应。尽管如此,四人关系看着的确不错,相处可谓自然融洽。   四个人坐下来,也不见外,开始七嘴八舌互损。   萧云徊索性先问候:“都大四了,你们现在都特别忙吧?”   沈正一不知为何格外殷勤,秒回道:“是,云哥,我们现在都忙着卷生卷死。”   萧云徊注意到,旁边的萧星星突然捂着嘴,幸灾乐祸地笑了。   何涛接话了:“正一你别凡尔赛啊,最安逸的就是你!”他说着,对萧云徊解释:“正一他打算保研,他爸妈都是N大的教授,他绩点也高。现在正在纠结是保Z大还是N大,萧大哥,你说他凡不凡?”   沈正一连忙撇清:“别,就俩教书的,别在云哥面前让我难堪了你。”   萧云徊瞥他一眼,觉得这沈正一上次挺正常的,这回怎么总有点讨好他的意思。   他无意继续沈正一家世这个话题,问众人:“你们都打算读研究生吗?”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说:“对啊。”   只有袁恒宇一人回:“不打算。”   这回轮到余有海说话:“我现在在申请美国的学校,托福和GRE倒是考得可以,就是GPA不够绝对优势,搞得空前焦虑。要是恒宇的绩点能匀给我一点就好了,他那个几乎满分的绩点简直暴殄天物!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说完,余有海觉察到自己可能言多必失,又补充道:“萧大哥,我们可太羡慕袁恒宇了。小小年纪就跟着你创业,现在他要毕业了,你也事业有成,强强联手,神仙眷侣!”   萧云徊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并未多说。   这时,他放在桌下大腿上的手,被袁恒宇的手悄悄紧握住。萧云徊不知为何心中升出一股懊恼,有些不明所以地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和萧云徊之间仅隔一个萧星星的沈正一,仿佛注意到袁恒宇和萧云徊之间诡秘的气氛,他试探性对萧云徊说:“云哥,袁恒宇他个人能力强得可怕,理论和动手都很OK。他绝对会干一行精一行的!”   沈正一不说倒好,一说反而将焦点引到自己身上。   萧云徊接过话头问:“小沈,我刚听小何说你在纠结保研的事,你们现在是正在报名选择学校的阶段吗?”   沈正一瞧了萧云徊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斜眼看袁恒宇,隐隐约约觉得袁恒宇好像微微对他摇头示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再度迎上萧云徊质询的眼神,对方严肃中透着一种威压,沈正一人麻了,什么都招了:“现在还在交材料阶段,过两个周截止。然后考察、公示、决定!”   在萧云徊面前他决定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行。我知道了。”萧云徊并未纠缠,礼貌谢过。   他这番干脆利落的态度,让沈正一又寻思,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倒是一整个饭局几乎沉默寡言的萧星星,在这个神奇的时刻又一次捂起嘴,十分鸡贼地笑了。   余有海和何涛还在抢着和袁恒宇交流,袁恒宇则不时同他们说话,不时回头观察萧云徊,俨然忙得不可开交。   萧云徊闭上眼睛,用手揉揉太阳穴,开始理清楚这个饭局的巨大信息量:   第一,这个沈正一,不太对劲,不对劲的方向可能和萧星星有关。   第二,虽然他曾经和袁恒宇交底,并不欢迎袁恒宇放弃自己的梦想,和他创业,但袁恒宇并未听进去。   第三,事情还能补救。   饭局结束的时候,早已华灯初上。   出了饭店,袁恒宇的几个室友们喝到微醺。   也许是到了离别之秋,聚焦眼下,众人的未来皆迷茫难循。   走着走着,其他三个人竟勾肩搭背唱起张震岳的《再见》,也没忘记顺手搭起袁恒宇,形成夜路上一排四人的壮观场面。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连平日里素来喜欢作壁上观的萧星星,居然都低头走在他们前面,踏破原本静寂的夜,嘴里依稀跟着吟唱。   萧云徊望着这些身影,恍惚间想起自己当年毕业时,也是如此脆弱、困惑、忧郁和一无所有,现在却难以真正感同身受。   在十字路口和袁恒宇的室友们作鸟兽散,看着他们送萧星星一起进校门,萧云徊和袁恒宇才坐上回家的出租车。   窥见袁恒宇表情不善,萧云徊半开玩笑半审问他:“老实交代,那个沈正一……是不是在追我妹?”   在车里坐在他身侧的袁恒宇,却对他的问题无动于衷。   袁恒宇的侧影映衬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一动不动,唯有一盏一盏路灯,转瞬即逝时在他的半边脸上打下光与影,忽明、忽灭,忽明、忽灭。   一路无话。   回到家,各自拾掇、洗漱过后,袁恒宇从萧云徊房间拿回自己的枕头打算分床睡觉,萧云徊才终于忍不住叫住袁恒宇:“我和你谈谈。”   “如果是关于保研的事,不想谈。”袁恒宇少有如此任性,看着萧云徊,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要放弃那个保研机会吗?你是全年级第一吧?”萧云徊不想顺着袁恒宇,直接开门见山问。   “没有规定年级第一一定要深造。” 袁恒宇似乎无心恋战,做完最后表率,推开门就想进自己房间。   萧云徊把住门,还想说些什么。袁恒宇却一把掀开萧云徊扶着门把的手,头也不回。   “嘭”的一声,袁恒宇的房门重重关上。 第55章   之后的整整一周,袁恒宇早出晚归,在实验室深耕,正好错开和萧云徊交流的时间。   萧云徊才真正开始回味袁恒宇曾经的问题:袁恒宇继续念书,他们继续异地,到时会变成什么样?   有一刹那,萧云徊冲动地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就这么肆无忌惮和袁恒宇夫唱夫随、形影不离、双宿双栖。   可下一秒钟,韩采蓉的劝诫、袁振峰的颓靡、赵钰萍的重燃希望,甚至童年记忆里萧成东病榻上那些断断续续终成空想的执念,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小的时候听萧成东说他更小时的故事,有薛伊宁在时的那些故事。他天真地问:“爸爸,你还爱妈妈吗?”   他分明看见萧成东红了眼眶,可萧成东却淡淡然笑了笑,不作回答。   原来,人世间有些问题,真的没有答案。   萧云徊在网上查了查,错过了保研,几乎也错过了考研,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找袁恒宇谈。   当晚,袁恒宇回家时已经十点,萧云徊正坐在沙发上等。   袁恒宇进门看见萧云徊,视若无睹回房间拿好衣物,准备洗澡睡觉。   萧云徊一把叫住了他。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做前沿科技,然后深造。现在为什么要改变?”萧云徊问。   “因为人生有变量。没有规定人的梦想不可以改变。”袁恒宇似乎并没有消气,仍然目视前方,冰冷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云徊试图动之以情:“上次我回星港,你妈还让我再劝你。你知道你受导师器重、导师想推荐你去美国实验室这事,让你爸你妈多自豪吗?”   袁恒宇没有接话,丝毫不为所动,想要错开萧云徊走进浴室。   似乎很少见袁恒宇如此冷淡,萧云徊有些受伤:“你到底怎样才肯好好地去考研保研,过自己的人生?”他话音刚落,是一声长叹:“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现在就在过我自己的人生。”袁恒宇回得义无反顾。   袁恒宇油盐不进,让萧云徊心中愈发憋闷。   他忍不住质问他:“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行我素?能不能不要因为你天生淡漠,就压根不顾及周围人的思想感情?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把你的人生倾注到别人身上?!”   这句控诉,让原本漠视前方的袁恒宇有些动容,他缓缓转头朝向萧云徊,眼神里诸多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萧云徊的心也跟着刺痛了一下。   “我会接受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 袁恒宇说。   “不是你接不接受的问题。是我不接受!”萧云徊有些自暴自弃:“是我不想背负你因为我而改变的人生。”   此言一出,袁恒宇望向萧云徊的眼神,对比刚才有了更强烈的情绪。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抿起双唇,上下牙齿牢牢咬住以至于脸颊处跟着收紧,好像下定什么决心,然后说:“好,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语毕,袁恒宇转身、拿外套、打开家门,一气呵成。   “袁恒宇,这么晚了,你要去哪!”萧云徊试图从后面追过去拽袁恒宇,却被他一把甩开。   “不要你管!”袁恒宇的声音回荡在楼道。   萧云徊想去追,腿上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追到了,然后呢?   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几乎形成死结,除非有一方让步。   他不想失去袁恒宇,于是他反反复复在微信上编辑信息:   【我答应你,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杭州,和你在一起。我老家多招几个人】   可他明明才和袁恒宇说,自己想把握住机会,拿下县政府物流这个项目。到时必然在杭州的时间更少,更甚者,也许会离开杭州。   【到时候你有空就回老家找我,我保证不催你回学校,随便你旷课】   可袁恒宇会因为实验室的工作,不得已错过他们的香港行和陈奕迅演唱会。这些都不可抗拒。   【或许,你先试试和我创业一年,如果你不喜欢,再回去念书】   可他知道袁恒宇不会不喜欢。就像袁恒宇说的,选择就是选择,他愿赌服输。然而在星港县,韩采蓉年事已高,袁恒宇父母神经脆弱,街坊邻里保守固定,没有人会祝福他们。   他和袁恒宇,无论在哪个时空里的未来,都如此虚无缥缈。   两天后,袁恒宇趁萧云徊上班时,回家收拾了一些常用品,搬到学校去住。   两个人整整两周都未联系,倔驴之间怄气也互相不理不睬,场面可称史无前例。   萧云徊无精打采在快递点混迹两周,谁都看出不对劲,谁都不敢讲话。   还是萧星星胆大包天,趁其他人不在时偷偷问:“你……和小宇哥吵架了?”   萧云徊连忙否认:“没有的事,他现在忙着毕设,天天跑实验室,肯定不能像以前那么随心所欲。”   “可是……既然他都打算毕业随你而去,又怎么会为了实验室的事,而让你在这儿孤独得天天魂不守舍呢?”萧星星倒看得透彻。   见来者不善,萧云徊连忙反将一军:“你别说我,我还没说你呢?那个沈正一,怎么回事?”   萧星星绝对比萧云徊坦荡,云淡风轻说:“我已经二十岁了,就算现在谈恋爱,也合情合理。我还没怪你抢走我男神,还不珍惜人家、把人家赶出家门呢!”   “我哪有?是他自己……”萧云徊反驳,话说一半,才发现中了萧星星的圈套。   “你不想小宇哥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前途,可那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参照系太单一了?你总觉得读硕读博就是正统,贩夫走卒创业自给是小打小闹。”萧星星并不完全确定萧云徊和袁恒宇闹别扭的原因,可从沈正一透露的袁恒宇回宿舍时间,尽管袁恒宇三缄其口,她能猜到和那晚饭局有关。   “我……”这个问题对萧云徊来说,何尝不是一言难尽。   “那我问你,如果你是袁恒宇,你会怎么做?会毕了业立刻飞奔到异地的恋人那里,一起共创美好的未来,还是按照世俗给你的设定,选择曾经适合你的成功路径?”萧星星见萧云徊欲言又止,换个方式问。   “就不能稳妥地世俗成功,又和恋人共创美好的未来吗?”萧云徊明白萧星星的意思,但仍然怀抱一丝希望,想听听她的答案。   “就像爸爸选择生下我,妈妈选择陪他放弃公职。妈妈选择去深圳闯荡,爸爸选择陪她同行。妈妈想要更好的自我实现,离开了我们;爸爸想要一家人长长久久,回到我们身边。”   萧星星用萧成东和薛伊宁的故事作比喻,回答萧云徊。这个答案,她也曾思考良久:“选择,就意味着取舍。哥,你是知道的。”   萧云徊点头,萧星星说的,他都懂。   “只是……”   “只是不是每一个选择都能善始善终,你怕小宇哥有一天会后悔现在的决定?”萧星星琥珀色的瞳仁盯着萧云徊,直指萧云徊的内心。   半晌,萧云徊没有说话。他不想承认,也无法否认。   “奶奶总说,我很像你,可我觉得吧……有一点,我和你非常不像!”萧星星小脑袋晃起来,睥睨萧云徊:“你啊,总想顾全所有人,于是呢,把自己的心情藏起来。久而久之,藏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深,远到你自己都忘了在哪里,深到你想依靠时,已经忘了怎样去依靠。”   “我……”萧云徊听着萧星星小大人一样貌似十分哲思的话语,想反驳自己铁骨铮铮男子汉要什么依靠,说出来却是含糊其辞的:“有吗?”   “你要相信,你想保护的人,也会希望保护着你。”   萧星星鼓励他:“关键是,他可是袁恒宇!”   萧云徊被萧星星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到,有些自嘲地笑了。   怎么?袁恒宇就那么厉害,连萧星星都对他五体投地。   是啊,袁恒宇就这么厉害,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韩采蓉和萧星星之外,萧云徊最想好好守护的人 。   左思右想,他再次编辑了一条微信,摒弃各种各样关乎前途关乎抉择关乎后果关乎虚无,发了出去:   【小宇,我很想你。 】   并没有像大多数时候一样,即时收到袁恒宇的回复,萧云徊感到有些沮丧。   下班后,他顺道去了一趟Z大。   也许他总刻意回避袁恒宇在学业上那些璀璨和遥不可及,所以,他才惊觉,袁恒宇临近毕业,他甚至不知道袁恒宇的系楼在哪里。   沿途一共问了三四个人,终于找到系楼。   在楼外踌躇等待了二十分钟,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几个路过的学生,得亏袁恒宇出名,最后问的那个同学帮他在实验室找了一圈,回答他说:人不在,可能回宿舍了。   在袁恒宇的宿舍楼下又是一番天人交战,再二十分钟过去,只看见拿着饭盒来来往往上上下下各种陌生男大生,唯独没有他的袁恒宇路过。   他终于还是铩羽而归。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家,萧云徊郁闷得连拧钥匙的力气都要使不上来。   孰料打开门,居然闻到久违的饭香,再低头一看,发现鞋架上赫然踩着袁恒宇常穿的一双黑色匡威帆布鞋,整个两居室不知因为烹饪还是人气,显得热气腾腾。   “小宇,你回来了!”萧云徊兴奋地朝着厨房里喊。   只听厨房里果然有人,袁恒宇一如往常回复:“菜快炒好了,10分钟后开饭。”   萧云徊哪顾得了那么多,鞋子一脱外套一放冲进厨房,不管袁恒宇连做饭围裙都没卸下,一把抱住,一顿狂亲。   袁恒宇倒是会摆谱,一边被萧云徊抓住猛亲,一边面露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专心致志继续炒菜。   “小宇,小宇,小宇~~~~”萧云徊疯狂撒娇,重复叫着袁恒宇的名字,叫一声,亲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袁恒宇拧灭煤气,放下锅铲,转头面向萧云徊,终于将他狠狠搂在怀中,眼对眼、心贴心。   两人浑然忘我地拥吻,不知天上地下,如何吮吸对方的气息都不够。   吻着吻着,从厨房到餐厅,从餐厅到房间,从房间到床上,一时间,烈火干柴。   萧云徊只记得摇晃的天花板、浑身发汗的袁恒宇,交错的粗喘,和永远不够的触碰,那之后,便是颤抖与战栗呼啸而来,矜持与意识杳然而去。   再醒来,竟然先听见袁恒宇肚子咕咕叫。   萧云徊凑着袁恒宇的体温,蜷缩在被窝里咯咯笑。   “中午忙得没吃饭,想下午早点下班吃。快下班时看见你说想我,就马上回来了,还顺便去买了菜。”袁恒宇解释。   萧云徊得意极了,心想老天就给我砸下这么宇宙洪荒只此一个的袁恒宇!   他不多说,只管把腿扒到袁恒宇身上,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极尽缠绵缱绻。   不一会儿,两人的呼吸逐渐深重,耳鬓厮磨间又有了兴致。   适逢袁恒宇肚子再次抗议,萧云徊猛然理智回归,推开袁恒宇,说:“饭菜都凉了,我起来热了一起吃。”   萧云徊作势要下床,却被袁恒宇牵住手,袁恒宇这时才轻描淡写说:“想告诉你,我申请保研了。” 第56章   “想告诉你,我申请保研了,”袁恒宇对萧云徊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通过。我申请了N大。”   Z大在杭州,去一趟星港县两个小时。N大在南京,往返星港县满打满算只需一个小时。   萧云徊本来以为,袁恒宇杳无音讯这两周,是故意撑过保研报名的时间,让生米煮成熟饭,不成想最后做出妥协的竟是袁恒宇。   “那你以后,岂不是不能抱你导师的大腿了?”萧云徊有些关切地问。   袁恒宇笑,既是认真回答又是一语双关,回道:“能抱你的就行。”   说完,他真去抱萧云徊的大腿。   萧云徊被袁恒宇蹭得身体发痒,敲袁恒宇的脑袋教训道:“你个小色中饿鬼,别人说饱暖思淫欲,你怎么饿着肚子也这样?赶紧起来!”   袁恒宇趴在萧云徊腿边呢呢喃喃了几个回合,也听话坐起来收拾吃饭。   也许是志趣相投,也许是二人都不喜争端,袁恒宇和萧云徊很少吵架。   萧云徊曾经以为,那次关于袁恒宇前途的分歧,会是他们那时最难的坎,如果这都能跨过去,那未来的坎他们只要互相扶持,定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殊不知人生际遇总有猝不及防,就像袁恒宇在深圳平安金融中心的顶层,做出多种假设的排列组合。   在命运降临之前,无人知晓是哪一种。   萧云徊还记得,2019年冬天特别暖,明媚的阳光毫不吝惜打到水泥地板上、干枯的枝丫上、人们的身上,在湿冷的温度下绵软轻盈,甚是舒服。   以至于他后来只要碰上这样的冬天,就浑身不自在,宁可出门在外脸被冷风呼啸,刮得像被镰刀割。   古人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难怪那个冬天又暖又苦又漫长。   袁恒宇的前途有了着落,这个着落,是他和萧云徊争论后的结果,结束异地但没完全结束,读硕了但放弃本科积累的资源。   可袁恒宇告诉萧云徊,学术圈很小,从Z大跳到N大,和以前的大牛依然可以有合作,毕竟导师之间本就互相认识。萧云徊总算放心了。   于是,萧云徊抽空回了趟星港。   暑假过后,有两个月他一直和岳凤她们在群里闲聊。快递单量仍然稳中有升,微信群里的技术问题却越来越少——三位阿姨姐姐本就能力卓绝,一经磨合,愈发熟练。   萧云徊再回星港县时,一开门就见小包子朝他扑过来,小朋友健忘,但这孩子好歹没忘了给他提供玩具赞助的萧叔叔。   萧云徊一把抱起小包子,发现他起码又重了几斤,果然小儿的生命力总最旺盛,从他们身上极容易体会白驹过隙。   在星港县满打满算打算待两周,每天仍旧两点一线简单生活。   白天在小厂房陪岳凤她们干几个小时活儿,边打下手边听她们拉扯家常,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谁谁今年过年快返乡啦,谁谁谁打算在县城买房啦,萧云徊听不腻,只觉得这地气接得真温暖。   中间几个人一起出去吃了一顿晚饭。   大冬天的,在小县城众人围炉吃火锅,氛围值完全拉满。   赵钰萍在一旁招呼两个带孩子的:“你们多给孩子夹点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岳心婕则自觉站起,给每位长辈盛汤,盛完以后坐下逗一逗小包子。   众人其乐融融,像一家人,全然没了初次见面时那种戒备和拘谨。   和袁恒宇更是蜜里调油,每天回家就要互相汇报。   从前还是微信来微信去,现在只觉不够,每天不听声音不看脸怎得解相思之苦?直接改打视频!   老房子隔音不好,有时萧云徊在视频这头嗯嗯啊啊卖个小萌,袁恒宇在视频那头宠溺发笑,一顿猛夸。隔墙有耳的韩采蓉日日吃狗粮,觉得自己遭到了撒娇精的背叛,血压直线飙升。   萧云徊在今朝有酒今朝醉,韩采蓉在明日愁来今日愁。   她多想提醒他,可话到嘴边,看萧云徊每天红光满面喊“奶奶”,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欢乐的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直到那个下午赵钰萍神色匆匆、甚至惊慌失措赶到小厂房,告诉大家,袁振峰已经失联一天一夜。   袁振峰沉溺烟酒,常常在家发完一通脾气,便借口外出买烟买酒打酱油,销声匿迹几小时,然后折返。此前他最长失踪时间是一整夜。   事发前的征兆,赵钰萍细想回来,大概是找到工作的近半年,赵钰萍逐渐走向社会、变得开朗、回复之前部分大方自信,而袁振峰偶尔会突如其来地问:“小萍,你现在快乐吗?”   赵钰萍的回答自然是:“是啊,现在儿子出息了,我也又找着了自己能做的事、交到朋友,想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奢求的了。只是……如果你能好起来,再多为这个家,我就彻底知足了。”   如何理解“如果你能好起来”?   从赵钰萍和袁恒宇的角度,恐怕是袁振峰能戒烟戒酒,不再情绪失控不再狂暴不再怨天尤人,然后惜取眼前人。   但从袁振峰的角度,兴许病入膏肓,积重难返。   袁恒宇,作为他痛苦的根源,这个根源流经过岁月长河逐渐好起来,可它扩散出的痛苦已经入骨难销。就像与肿瘤作斗争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好了。   那个月袁振峰突然一反常态对赵钰萍呵护有加,仿佛回到刚谈恋爱时。   戏本里常演的桥段是,才子佳人跨越九九八十一难,终于破镜重圆,从此幸福生活。   可生活不是《西厢记》与《牡丹亭》,赵钰萍等啊等,等来了警察找到袁振峰的消息。   他离开在他们曾经郎情妾意的一片小树林,只是即便在县城,这片小树林也早已被时代的浪潮翻覆为一片钢筋混凝土天地。   世界在剧变,个人身在其中好像不成长便堕落。   才子佳人的故事,终究成为天上星、镜中花、水中月,彷如流水东逝、一梦浮生。   袁恒宇是袁振峰失踪的那天晚上回到星港县,并被带去警察局做笔录的。   原来,在袁振峰失踪的前一天,他去了一趟杭州,请袁恒宇吃了一顿饭。   警察问袁恒宇:“那天你父亲有没有什么异常?”   袁恒宇沉思良久,回答:“没有骂我,没有动手,只是单纯的叙旧。”   两位围坐在一旁的警察听见袁恒宇的回应,不知作何表情,只相互望了一眼,彼此交换神色。   随后,袁恒宇详细讲述了他们吃饭时袁振峰聊了什么内容,大抵是袁恒宇出生前他和赵钰萍那些无忧无虑的浪漫叙事,以及袁恒宇出生后他和袁恒宇那些父慈子不孝的沉重叙事。   那时,袁恒宇还无挂无碍坐在自己的孤独星球上,每天看太阳东升西落,不知疲倦不知忧伤。   那时,也许,袁振峰就这样从地球上,遥望他落在星星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人们常说,世间所有相聚都是久别重逢。殊不知,相聚和离别总互为因果。   找到袁振峰的那晚,袁恒宇和赵钰萍,谁都没有哭。   赵钰萍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成创伤后应激,整个人完全懵了,只能众人轮流照看,多由韩采蓉、岳凤和庄先琴陪护。   袁恒宇,从得到袁振峰失踪的消息回到星港县,当中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与提供线索,到找到袁振峰,已经几乎两天没有合眼。   萧云徊分不清袁恒宇的状态,究竟是天生淡漠,还是疲惫到麻木。   他陪袁恒宇回到家,陈旧的家具和内饰几十年如一日摆放。   赵钰萍说,袁振峰离开前的那一个月,不时翻箱倒柜整理东西。   所以,当袁恒宇打开这些箱子柜子,袁振峰留下的一切,几乎整齐陈列在那里,有衣物、书籍、存折、笔记本,诸如此类。   萧云徊想劝袁恒宇休息会儿,因为他知道,今夜一过,这个家从此需要袁恒宇撑很久。   可当他看见袁恒宇一言不发,有些魔怔地折腾袁振峰留下的东西,仿佛在寻觅什么,他简直心如刀绞。   他不想打扰他,于是搬张椅子坐下,看袁恒宇将袁振峰收拾好的那些东西又摊开来、翻过来、折回去,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宿。几度睡睡醒醒,终于听见袁恒宇用些许沙哑的嗓音说:“在这里了。”   萧云徊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走到袁恒宇身边,看他手捧一本看起来已经年代久远的笔记本,页面早已泛黄,上面写着:“希望我爱着的妻子和儿子,从今往后,能够真正幸福。”   留言时间正是上个月。   萧云徊偷偷观察袁恒宇,见他并未显得尤其动容,而是开始翻看这本笔记。   往前翻,扉页上工整写着四个大字:“康复日记”,字体隽秀,蓝黑钢笔墨水在泛黄的书页上已经略显浅淡,字却仍然清晰。   “2001年09月20日,今天带儿子去上了一节认知和一节语言课。儿子和老师一点交流都没有。认知课的老师说,这样他要重修前面的课程,语言课也要先停了。明明在家里已经能对我笑了,是不是儿子不喜欢她?”   “2002年04月10日,今天带儿子去复查。觉得这段时间儿子进步已经很快,可医生检查完还是说,上一阶段康复效果不好,儿子的进度又落下了。他妈妈听到这个结果后又哭了。唉,下次还是不带她一起去。”   “2003年11月10日,今天,儿子对我说了一句话…… ”   ……   萧云徊陪袁恒宇,静静翻看着这些袁振峰笔下的陈年旧事。   如果说,过去他尚且不知袁振峰对袁恒宇究竟是何种情感,那这本笔记让他知道了。他仿佛见证一个柔弱的君子,被生活的挫折和绝望逐渐压垮的缓慢过程。   他难以想象,如果是他,是否会有更多耐心。   或许是日记的提醒,袁恒宇忽然开始和萧云徊分享他的童年记忆。   “我想起……那一天,他带我去康复学校。放学时他让我在路边,等他买盒饭回家,我就在公交站牌边的花圃,数小草。我从白天,数到晚上。从一根小草,数到记不清多少根小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来,回来时也不说话,盒饭也没看见,只抱着我哭。”   萧云徊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高气压,终于在某个时刻冲破云层,磅礴大雨倾泻而下。   “小宇!”   他痛苦地搂住袁恒宇,右手不自觉揪住袁恒宇后脑勺浓密而质地偏硬的头发,眼泪不受控制地向外汹涌。   “你可以哭的,你可以哭。你再也没有爸爸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再也没有。”   “买盒饭需要这么久吗?”袁恒宇依旧面无表情,只不解地问。   他却逐渐从站立调整姿态,坐到床边,将脸一整个埋入萧云徊的胸膛。   “你说,他那时在想什么?”   萧云徊觉得自己没有答案,他又想,或许他有。   无论如何,在那一刻,他只是将袁恒宇搂紧一些,再搂紧一些,安慰他说:“不要难过,你不要难过,他早登极乐了……” 第57章   袁恒宇的爷爷奶奶是县文化局的小领导,外公外婆在县宣传部门工作。   袁恒宇的父母,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属于自由恋爱。   与萧成东和薛伊宁后来相识不同,由于从小都跟着爹妈参加各种系统内联谊和汇演,四舍五入,袁振峰和赵钰萍算是青梅竹马。   袁振峰从小长得白白净净,头发浓密发质偏硬,板正地穿着黑色棉质裤子和白衬衫,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总笑得弯弯的。   要是找他帮什么忙,会听见他轻柔地说:“好”,人温柔话不多。   袁振峰从初中起就是好多姑娘的男神,赵钰萍远远望着他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会想:“有那么好看吗?”,但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可赵钰萍也不差啊。   袁振峰的头发又黑又密,她的头发也又黑又密,发质还偏软,不论扎起两条小麻花辫还是一根大马尾,都各有各的漂亮。   袁振峰的眼睛又圆又亮,她的眼睛也又圆又亮,睫毛还长长的,眨巴眨巴向爸爸妈妈要个什么小零食小文具,一要一个准。   她还有又长又弯两道月亮一样的眉毛,还有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白牙。还有从小被妈妈送到少年宫学习形体和舞蹈锤炼出的淑女气质。   从小学开始,喜欢她的男孩子可谓成打出现。这要搁在古代,到她家提亲的人可能要踏破门槛。   可她谁也没答应,谁让她小小年纪,就遇见那个让她惊艳的少年。   袁振峰毕业后被分配至共青团,赵钰萍则进入县文工团。   参加工作后,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一起,赵钰萍才知道,袁振峰居然也关注她已久。   一个小县城,两个互相倾慕的青年人,生涩地寻觅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约会场所,逛溜冰场、音像店、书店,看电影,还有离县城不远但独自幽静的公园一样的小树林。   小树林并不偏僻,只是树木茂密,往来多为闲散之人,展现一片自在气息。   袁振峰少年时总要作许多演讲,索性找了这块清静之地练习。   和赵钰萍恋爱后,他们就在这里吟诗作对、谈情说爱。   才子佳人、门当户对,对在爱情里的人来说,没有比这些更美好的词。袁振峰和赵钰萍结婚,成为县文化系统的一件大喜事,一时间到了好多人。   他们的婚姻,获得所有人的祝福。   然而,命运总喜欢玩一些排列组合。   两个柔弱的人,倘若一直在顺境里,也许会春风得意、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可当他们被投放到逆境中,结论变得不可预测。   袁恒宇,作为一个特殊儿童,造就了这两个柔弱之人的逆境。   为了“治好”袁恒宇,他们走南闯北、慌不择路、兵荒马乱,奉献上自己的人生。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娱乐产业的多元化,观众逐渐被分流至电视电影与流行音乐,地方文工团的财政缩减加上市场化改革,一批人员面临转型。   赵钰萍年轻漂亮、大方自信,业务能力过硬,原本是文工团的骨干力量,却因为袁恒宇的降生,无奈失去了工作。   然而,失去工作的赵钰萍,并不足以坚强到直面袁恒宇每日康复的种种具体,袁振峰不得不抗下许多。   为了更好地照顾袁恒宇,也基于工作实在无法胜任,他从共青团调到文化局,拮据地支撑起一个需要巨量投入、却结果未卜的家庭。   欠债与还债,康复与回到原点,希望与失望,失望到绝望,一场场绵延不绝的哭泣。悲苦与苍老爬上袁振峰曾经白净的面庞,疼痛与无能为力渗透进他的骨血。终究是,伴随着一缕缕青烟,飘向远方,飘散在天际。   从知道消息后一直没有眼泪的赵钰萍,直到看袅袅青烟越飞越高、逐渐与稀薄的云层融为一体,才真正捂起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滴落在手上。   过去像走马灯一样轮流闪现,那些甜蜜的、平淡的、痛苦的、无法承受的,都化为烟、化为风、化作一场大梦,梦了无痕。   身旁之前一言未发的袁恒宇,轻轻搂过她,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沉沉地说:“妈妈,你不要难过,爸爸他,早登极乐了……”   伏在袁恒宇胸口压抑着哭声的赵钰萍,听见袁恒宇的安慰,先是惊讶,然后难以置信、噙满泪水的眼睛不由自主越睁越大,最后猝然挤作一团……她终于失措地嚎啕痛哭起来。   萧云徊目睹这一切,只觉眼前一阵模糊,擦一擦变得清晰,转瞬间再模糊,反反复复,不明所以。   近些年来,袁振峰在家主要担任兴风作浪的角色,抽烟喝酒、吃斋念佛,自相矛盾的事做出不少热闹,惹人厌烦。   人去楼空之后,没有那缭绕的烟味儿,和不时弥漫的大悲咒和心经,赵钰萍竟觉出几分落寞来,人真是奇怪。   袁振峰遗留的物品里,有一份若干年前袁振峰给全家人一起买的人寿保险,他的那份受益人自然是赵钰萍,赵钰萍却对此事浑然不知。   袁恒宇于是联络保险公司进入索赔程序,赵钰萍在一旁哭得厉害,怪儿子无情、怪程序残忍,诸如此类。   尽管如此,赵钰萍还是在袁恒宇和萧云徊的陪同下,送别了袁振峰,打起精神,把袁振峰的生活用品都整理出来,拿去烧给他。   袁恒宇从这些物品中挑拣出一件海军蓝廓形夹克外套,连同那本他先前找到的笔记本,迟迟不肯交出。   赵钰萍训袁恒宇:“拿去一起烧掉,给他带走。”   萧云徊在边上,看袁恒宇固执地拒绝。   赵钰萍又劝袁恒宇:“这样对他不好,让他牵挂……”   可袁恒宇不知哪里来的牛脾气,坚决说不。   赵钰萍还想说些什么,萧云徊正犹豫该不该说话,却听见袁恒宇说:“小时候,他好像常穿这件衣服,送我去康复。”   半晌,空气凝结成一声长叹,赵钰萍看了看萧云徊,说:“罢了,随他去吧……”   随它去吧。   时光荏苒,人们相聚、离散、遗憾,然后遗忘,进退间也不过几场日落,几场日出。   袁恒宇处理完袁振峰的后事,不久后又回到杭州继续做毕设。   按照原计划,萧云徊也该回杭州。   因为赵钰萍的事,不论作为街坊还是小工厂的同事,更何况还多袁恒宇这层关系,萧云徊有义务留下来陪她一段时间。   柔弱的赵钰萍,却比大家想象的坚强,至少表面如此。   萧云徊的小工厂气氛依旧如常,进入深冬,一个个人穿着厚实,蜷着身子像球一样工作。   由于担心赵钰萍,韩采蓉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加入了“东方朵朵”的大军。   大家仍然边干活儿边不时谈笑风生、互相调侃,话题内容依旧家长里短,直来直去,无人特地招呼某某的感受。这样的气氛,赵钰萍反而更为受用。   萧云徊观察,赵钰萍也许真的看开了许多。   袁恒宇走后那几周,萧云徊几乎天天下班后陪赵钰萍一起吃饭,送赵钰萍回家,再汇报给袁恒宇。   饭局有时加上韩采蓉、岳凤和庄先琴,有时岳凤和庄先琴养娃缺席,有几次只萧云徊和赵钰萍两人。   袁振峰保险理赔下来那天,正巧其他人都没空,赵钰萍看着心情不错,邀请萧云徊到她家做饭吃。   萧云徊便陪赵钰萍到菜市场买好菜,回家赵钰萍主厨,他打下手。   萧云徊本来没想提保险的事,毕竟赵钰萍先前比较抵触。   没想到赵钰萍主动提起:“这次一共拿到了五十万。说实在的,我们家情况你知道的,苦了半辈子,临了第一次在银行卡上看到这个数字,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话题,萧云徊觉得不太好接,只好说:“这个钱,您肯定舍不得花吧。”   “是啊,”赵钰萍下意识肯定,可手上剁了几块鱼,又长舒一口气,推翻先前的说法:“现在想想,也不一定。”   “人活一辈子,其实到头来也不过如此,不必太执着于非要这样、非要那样……”赵钰萍手上精细地做着刀工,继续说道:“现在小宇考上了研究生,如果他将来想出国读博,这些钱,也能给他当学费。”   听到“出国读博”四字,萧云徊先是一愣。   赵钰萍见他没说话,怯生生地问:“出国,五十万,不够吗?”   萧云徊回过神来,赶忙安抚赵钰萍:“小宇要是出国读博,肯定能拿到奖学金,不需要花这些钱。这些钱您留着就行,我看他挺会搞钱的。”   赵钰萍显然得到安慰,甚至有些如释重负,接着说:“那这些钱留给小宇结婚生子用。我现在把自己过好,以后见到他爸爸,也能够交代了。”   安静的氛围,突然被一阵杂乱无章的噪音打破。   原来,是萧云徊从挂钩上拿下的锅铲,摔在了灶台上已经准备好的锅碗瓢盆堆里,锅碗瓢盆又胡乱共振掉落在地,产生连锁反应。   萧云徊赶紧道歉,蹲下来收拾残局,又发出一些新的噪音。   好在摔下来的这些物件都是不锈钢,萧云徊把它们重新收拾、冲洗,放回原处。   赵钰萍停下手中剁了一半的鱼,看萧云徊手忙脚乱整理好,才开始继续作业。   两个人沉默良久。   又是赵钰萍打破局面:“小云,你们年轻人懂得多,我想你肯定知道,小宇的问题,是基因问题。”   正在摘菜的萧云徊,听赵钰萍这么说,手上顿了一下,轻声应了句:“嗯。”   赵钰萍继续说:“照理说,小宇这样的孩子,都不该结婚,怕对对方不公平、对后代不好……唉。”   气氛因为赵钰萍这声“唉”,显得愈发沉重。   “可是现在医学很发达,我之前听你袁叔叔说过,我自己也查了一些资料,说是可以试管婴儿、挑选基因,就是价钱不便宜。也许,这笔钱正好可以……”   赵钰萍的叙述,让萧云徊大脑逐渐空白,他从前总觉得,只要袁恒宇融入社会、知冷知热,袁振峰和赵钰萍便会逐渐离苦得乐。   可袁振峰因此离开了,他又听见赵钰萍谈论,她和袁振峰对袁恒宇这一生长久的忧虑。   那一刻,他深刻意识到,对袁振峰和赵钰萍来说,这场修行没有尽头。   萧云徊强撑起沮丧的心绪,提振嗓音劝赵钰萍:“您放心,小宇这不挺好的吗?好多他这样的孩子都结婚生子了!他要有基因要继承,也是学霸基因!”   赵钰萍被萧云徊逗得阴霾全无:“你这么会讲话,一会儿要多吃两块我做的鱼!”   说完,赵钰萍把切好的鱼都放进面粉蛋液中包裹,洗了洗手,开始用手指匀速地搅拌。   两人一个洗菜,一个搅拌,不再交流。   又过了半晌,打破沉闷的空气,赵钰萍突如其来问:“小云,你会不会觉得,阿姨很自私?”   萧云徊不确定赵钰萍指的是什么,但他想,多半是希望袁恒宇开枝散叶。   他关上水龙头,将洗好的菜交给赵钰萍,安慰她说:“阿姨,幸福不就是这样的吗?您现在苦尽甘来了,你和小宇,都会幸福的。”   赵钰萍接过萧云徊递出的洗菜篮,朝萧云徊微笑:“托你的福,谢谢你,小云。” 第58章   人在母体里成长十月,长到麻雀虽小一应俱全,再呱呱一声响亮落地,带着天性、完整的肉体和未经雕琢的灵魂,成长、社会化、衰老、死亡,一步步历经人间折损。   就像每个故事的开头都是边走边唱,大多故事的结尾却不是岁月如歌。   高中结束时,萧云徊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是运气好找到相爱之人,萧星星不用说,等时机成熟到韩采蓉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总能得到她的体谅和祝福。   至于其他人,大抵和他无甚关系。   要是没碰上,也好,自己一生护韩采蓉和萧星星周全即可,倒得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现在回头看,原来十七岁时的认同,不意味着二十七岁时还能认同。一个人认同,不意味着另一个人也会认同。哪怕两个人都认同,也不意味着大多数人会认同。   世界以人为参照日新月异,像一本始终读不懂的书。   和赵钰萍那次对话后,萧云徊有些下意识冷着袁恒宇。   倒不是和赵钰萍一番交流后他就痛下决心挥泪斩情丝。正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身体才先于头脑胡乱表态。   两个人视频时袁恒宇问:“最近生意不好吗?这几天都不见你笑。”   萧云徊否认:“没,挺好的,前几天和刘总打电话,他还说每年过年能冲一波业绩,让我考虑再增加一条生产线。”   “那你怎么想?”袁恒宇问。   “我问了墨寒姐,她说找个机会和我谈谈这事。”萧云徊如实回答。   “哦,”袁恒宇点点头,又将话题拉回去:“那是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袁恒宇何时变得如此自觉?   萧云徊想来好笑,调戏袁恒宇:“怎么看出我不高兴了?还怀疑是因为你,你倒是说说。”   袁恒宇有理有据:“因为有时候我的信息你不及时回复,视频的平均时长比之前短,视频时也没精打采。如果因为别人不高兴,你会找我说心事。”   萧云徊被袁恒宇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感慨人小鬼大:“我的行为轨迹你算是摸透了。”   猛然间,他又想起,世上有那么多情侣常常见面却天天吵架,他和袁恒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如胶似漆,却不知如何长长久久,他不由得软弱起来。   “小宇,要是能一直这么幸福地在一起就好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萧云徊突然畅想未来。   “我们本来就要一直在一起。”袁恒宇很笃定地说,语毕,他好似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问:“你是想我了吗?”   萧云徊并未料到袁恒宇竟会这样问,他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叹息,回:“嗯,想你。”   那个周末,袁恒宇不由分说跑回星港县,给萧云徊一个惊喜。   那天下午萧云徊还在小厂房忙活,袁恒宇匆匆杀到,一开门,韩采蓉、赵钰萍、岳凤、庄先琴、岳心婕和小包子全在。   袁恒宇见到萧云徊,二话不说扯起他的手腕,往最靠里的库房走去。   二人房门一关,袁恒宇顾不得一路过来风尘仆仆,汲取养分一般,将头埋进萧云徊的颈窝狠狠依偎,坦诚地撒娇腻歪。   萧云徊却没袁恒宇那样风花雪月的好兴致,他推开袁恒宇,小声斥责道:“你刚刚这是干什么?你妈在场,我奶奶在场,所有人都在场,你牵我的手,她们怎么想?!”   袁恒宇的脸从缠绵悱恻变成小有委屈,他解释道:“我牵的是手腕。”   萧云徊被袁恒宇怼得没脾气:“要不是你一直揪着我的手,不成体统,我都不会跟你进来。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袁恒宇心中一团思念的熊熊小火焰,几乎要被萧云徊的数落浇熄,他又变成外人面前不动声色的样子,言简意赅回复萧云徊:“没有忘。”   “没忘就赶紧出去吧,要不她们以为我们在里面做什么。”萧云徊说着,就要伸手开门。   孰料袁恒宇用手摁住他的胳膊,微蹙眉头,问道:“我记得你说要保密,但你没有回答过我为什么。”   “先出去再说,”一时间,萧云徊被袁恒宇不合时宜的刨根问底弄得烦躁,忍不住数落:“这里是小县城,这种事不保密难道到处说,很光荣吗?”   “我们互相喜欢、彼此陪伴,为什么要保密?为什么不光荣?”袁恒宇的手,猛地使劲一下。   萧云徊却不觉得疼,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袁恒宇,只好搪塞:“回头再说,外面有人。”   相识三年半,袁恒宇再是木讷,也知道萧云徊此刻的意思。他于是悻悻地松开手。   下一秒钟,萧云徊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重新投入到和奶奶阿姨姐姐们的谈笑风生当中去。   下班时,众人感慨袁恒宇忙里偷闲过来不容易,不得一起吃个饭,便人马齐全杀到常去的火锅店。   一个月前,他们还担待着赵钰萍也许会爆发的情绪,一个月后,大家已经齐聚一堂互相玩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袁恒宇整场饭局几乎一言不发,只被招呼到时,才客套地三两个字回应和谢过。   虽说袁恒宇在大多聚众场合习惯一言不发,但萧云徊知道,一言不发和一言不发之间亦有区别。   宴席散去,袁恒宇走在人群的最后,萧云徊刻意放慢脚步凑了上去。   一阵四顾无人察看,他霎时间牵过袁恒宇的手,又赶忙抽回来,小声哄他:“今天是我不对,别不高兴了,小宇小宇。回头你要对你家小兔子干什么坏事 ,我都不拦你,好不好?”   袁恒宇听萧云徊自称“小兔子”,倒觉新鲜,脸上阴霾迅速被扫去大半,正要准备回应。   只听前方赵钰萍温柔的嗓音,穿透月色传递而来:“小宇,和妈妈回家啦。”   原来到了行路的转捩点。   袁恒宇只得对萧云徊简单说:“明天去找你。”便两步小跑跟上赵钰萍,渐渐隐没在黑夜中。   韩采蓉在赵钰萍旁边,瞧着萧云徊目送袁恒宇越跑越远,不知是不是心疼孙子,怎么总觉得,他的身影有些落寞呢。   第二天,一向以不解风情为标识的袁恒宇,用自己在实验室打工存的钱,在星港县最高级的酒店开了一间套房,邀请萧云徊前往同住,并表示要对他家小兔子这样那样,多种多样。   两人在酒店一番一日不见如隔若干个秋之后,搂搂抱抱躺在床上聊天。   “我们的事为什么不能让她们知道?”袁恒宇旧事重提。   起初,萧云徊没有回应。   于是袁恒宇又说:“林超他们,沈正一他们,都知道,没有人觉得有什么。”   寻思袁恒宇太过单纯,萧云徊忍不住发话:“那是你不知道。林超他们且不说,你把这事告诉你同学,我不是要说你同学坏话的意思。我是说如果,谁一不小心说出去了,碰见有心之人想要坏你的事,也许保研名额分分钟没了。”   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失分寸,萧云徊赶紧呸呸两声,补救道:“百无禁忌。”   “如果这样,那就不是我的。”袁恒宇看起来并不在意萧云徊说的那些情况:“我有手有脚,总有出路。”   “那家人呢?家人也能轻轻松松接受吗?”萧云徊反问道。   他本来总以为,袁恒宇是他心中一棵象牙塔里骄傲的小劲松,他只消让他笔挺地长在那里,和他过些人间的漂亮日子便好,不曾想自己却将这些不潇洒的顾虑脱口而出。   “我会和我妈说的,你交给我。”袁恒宇并未觉得有何难处。   “好朋友知道这些,祝福完我们百年好合就各回各家。家人知道了,吵一架、哭一场,然后呢?帮我们在小地方面对一天一天的戳脊梁骨。害怕过年、害怕聚会、害怕大家聚在一起谈论谁谁谁家孩子又在哪个体面单位高就了,嫁了娶了什么人,几几年生下第一个孩子……”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也许是不知道下次再说会在何时,萧云徊的诉说排山倒海朝袁恒宇席卷而来,汹涌程度令袁恒宇难以想象。   许久,袁恒宇只是重复方才的话:“我会和我妈说的,你交给我。”   “和你妈妈说,然后呢?让你妈再承受一次她过去二十多年承受的那种痛苦?”   萧云徊追问完,突然一个大喘气——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出乎意料地,袁恒宇神色并未非常受伤。   他看似又思考了很久,继续说:“我念了硕士,尝试接兼职的项目,多存钱。等毕了业,我们把我妈和你奶奶都接出来住。这只是我目前想出来的第一种方案。你说的,我以前没考虑过,等我思考了以后,我们一起商量更多的方案。行吗?”   有一刹那,萧云徊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他比袁恒宇大六岁。严格来说,袁恒宇要走的路,他刚刚走完,袁恒宇跌过的跤,他刚爬起来。   他喜欢他,只想他好好长大,保护他不必将自己吃过的苦再吃一遍、将自己受过的伤再疼一次。   可他却因为强撑不住的狼狈,让袁恒宇迷茫地说,“这只是我目前想出来的第一种方案”。   “小宇,我真的好喜欢你。”萧云徊不知再说什么,行还是不行,对还是不对,他已经无从回应。他只想紧紧抱住袁恒宇,哪怕沉醉,此时此刻。   “我也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再多5%。”袁恒宇似乎并未料到萧云徊会突如其来表白,他边热情回应萧云徊的拥抱,边坦荡自陈。   萧云徊被袁恒宇天马行空的量化方法逗得忍俊不禁,嫌弃道:“为什么是5%?听着有点少。”   袁恒宇回答得一板一眼:“因为超过太多,你会不高兴。5%,刚刚好,比你喜欢我多,也不会让你不高兴。”   袁恒宇惯常一脸认真讲奇形怪状的话,可袁恒宇关于5%量化的阐释,萧云徊听懂了。   他一时间百感交集,吻一口袁恒宇,又舔一舔他的嘴唇,朝他笑道:“好干。”   说着,萧云徊伸出手,将十指埋入袁恒宇的头发当中,顺着他发丝的形态,极爱惜地轻轻撩动。   袁恒宇不知这温情从何所起,但觉格外舒服,只蜷缩在萧云徊身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   直到这再温柔不过的触碰停下来,萧云徊在他耳边说:“小宇,我们再做一次吧?”   袁恒宇才意识到,他的冷静和理智,在萧云徊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他顺势再攀到萧云徊上方,和他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融化在彼此的温度里。 第59章   袁恒宇在星港县待了一个周末加一天,由于实验室每日工作耽误不得,立刻回了杭州。   萧云徊给宋墨寒打电话,两个人就刘总说的,过年时追加一条生产线的事展开探讨。   宋墨寒说:“作为你的供货商,我自然愿意你再多生产个30%,我这边原材料还算充裕,应付你的需求没什么问题。赚你的钱还不轻松?”   萧云徊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所以作为我的朋友呢?你就别和我卖关子了。”   “作为你的朋友嘛……”宋墨寒话锋一转:“我会觉得你过去一年走得太顺。说实话,你是我合作的伙伴里最年轻起步最快的,你正好踩上了搏西西这班复兴号列车。但是……”   宋墨寒山路十八弯:“按你之前说的,你年后打算和朋友合伙注册新公司,申县里的项目。你目前合作着三个工厂五六十条产品线,你应该知道你的现金流压力有多大。”   萧云徊坦承:“墨寒姐你料事如神。但我这段时间盈利一直呈增长态,搏西西也气势如虹。小宇给我做的预测模型说,我明年上半年保守同比增长30%。所以我才纠结,想说趁着过年赚票大的,资金回笼迅速,明年现金流更加充裕。”   宋墨寒直指要害:“只要想扩张,现金流总会有压力。因为你的现金一直在赌超越你现金驾驭规模的结果,但结果有两种:一种,像你过去一样,杠杆撬动更大利润;另一种,就是被套住。当然,我知道有些泼冷水,就当是我多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看过的潮起潮落吧。把你当弟弟,才和你分享这些。”   “谢谢墨寒姐,”看宋墨寒不见外,萧云徊决定皮一下:“果然只有徐奶奶这么举世无双的老太太,才能有这么聪明通透的好姑娘!”   宋墨寒被他油腔滑调到无语,吐槽她妈:“别提了,这位老太,现在一边在家帮我带女儿,一边嫌我女儿笨,怎么教都教不会。骄傲得咧,动不动就是,我和她外公都是……她怎么……你说这些精英阶层怎么对普通孩子一点容忍度没有?”   萧云徊在语音这头笑得停不下来,非常感同身受地应和:“家有一宝,如有一小。还真别说,我从学生时代就常常觉得我好像养了两个妹妹。你慢慢受着吧就!”   等萧云徊笑完,宋墨寒旧事重提:“所以萧总,你有什么打算?我们年前这条生产线,您是加呢,还是不加?”   见宋墨寒如此提纲挈领,萧云徊嘿嘿笑了两声,斩钉截铁回:“加!”   萧云徊在宋墨寒的工厂选出五款销量口碑俱佳的产品,根据他近半年来收集的一些关于尺寸、用料和舒适度的资料,联络工厂的设计师傅,进行细节改样,重新投入生产,并预付了增加生产20%的订金。   他本来步子打算迈得更大,恰恰是把宋墨寒的话听进去了,才有所取舍。   但年前所谓冲刺的机会他没经历过,就当试试水,再不济,这些货品都经过市场检验,年后总能卖掉,应该耽误不了计划定于明年春夏开始的县政府项目招标。   那之后,他跑了一趟江苏正在合作的两家工厂,考察一圈,过年前的确一派如火如荼,甚至临时工人都比上次来时多了好些。众人挤在偌大的厂房里热火朝天地干活儿,更提振了萧云徊的信心。   掂量着宋墨寒的忠告,他在两间工厂中选择其一,微调产品参数、提升产品质量,增加了两成订单。   掐指一算,这批加急订单能在年前一个月左右出来。   2020年过年早,赶上年前狠狠卖一波,年后恢复平稳生产,现金流也算就此盘活。   这些都打点完毕,加之袁恒宇天天奔实验室,不能时刻在快递点帮工,萧星星正值大三课业繁重,萧云徊决定年前再回趟杭州,等袁恒宇和萧星星寒假时,三人一起回家。   临行前,萧云徊千叮咛万嘱咐韩采蓉:“我看赵阿姨最近状态不错,但网上不是有个‘微笑忧郁症’?就是人前快乐人后忧伤。你可千万看好她,多给人送送温暖!”   韩采蓉没好气地怼他:“要走赶紧走!你怎么不多关心关心我?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成天胳膊肘往外拐,拐到最后全世界都高兴了,就你抱着我哭鼻子!”   萧云徊知道韩采蓉意有所指,也不接话,只管撒娇、只管插科打诨。   回到工大快递点时,已是隆冬季节,由于回得匆忙,他并未通知小分队的小伙伴们。   他在门口看见孙大哥的北汽不在,估计正在送货。果不其然,进去看见林超、曾诗彤,还有袁恒宇。   三人见到他很是高兴,萧云徊的重点倒是落在别处,他率先数落起袁恒宇来:“你小子,不该在实验室搬砖么?不会是翘班过来的吧?”   曾诗彤在旁边一副磕到了的表情,捂着嘴偷偷笑。   袁恒宇于是解释:“年底收发货量大,每天孙大哥要跑两趟,上货卸货赶时间,我实验室的事做完了,就早点过来。”   林超赶紧帮腔:“你家小袁同学每天四点后过来,帮了我们好大忙!你可别训他,训他就是训我!”   反倒萧云徊不好意思起来:“抱歉,这趟回去时间有点长,你们在这边辛苦了。”   曾诗彤不管,先犯花痴:“不辛苦不辛苦,你在我们还不能天天见到小袁,你老把他藏在家里!你不来,我们养眼得很!”   萧云徊知道,这是林超和曾诗彤给他台阶下,他也不再多说,默契笑笑,表示感谢。   才刚到十二月,曾诗彤就不甘寂寞起来,召集大家在2019年12月30日到莫干山旅游度假村玩一圈,顺便一起跨年。   由于小徐姐和皓皓不能乱跑,孙大哥揽下周末的快递工作,解放其余几名年轻人,让他们趁机疯狂一把。   萧云徊有些担心袁恒宇:“你第二天翘班,没问题吗?”   曾诗彤对萧云徊的举措非常不满:“你怎么老管他呀,他想做什么他自己不会决定吗?”   “我首先是他哥,得替他妈照顾他。”萧云徊正色道。   萧星星在一旁灵魂吐槽:“养胃,这个答案十分养胃!”   萧云徊一听萧星星说“胃”,立马紧张,赶快询问:“怎么了,你胃哪儿不舒服了?看医生了没?”   萧星星:“……”   袁恒宇倒是云淡风轻:“我工作效率高,请假一两天,没有问题。”   拗不过袁恒宇,也的确有些小期待呼朋引伴去度假,于是萧云徊还是和众人一起,踏上了欢快的莫干山度假村之旅。   度假村被层层青松环绕,在冬日笼罩出别样绿意,搭配上和煦的阳光,空气清新、万籁俱寂,仿佛与世隔绝,烦恼也随之一并消散。   也许因为短暂抛开那些盘根错节的人事物,在度假村的两天,萧云徊的心情明显变得轻快起来。   袁恒宇注意到,对他说:“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常来。我请你来玩。”   萧云徊趁机调侃袁恒宇:“哟,袁大研究生果然多金有购买力,不会次次都请我住套房吧?”   想起他俩那天在套房的骄奢淫逸,袁恒宇不好意思起来,成功被萧云徊调戏到。   跨年那晚,众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度假村的空地上生火烤肉。   一番大快朵颐后,夜已渐深,思绪渐远,他们开始在篝火堆前胡乱闲扯。   可能是周围温度在缓缓下沉,林超和曾诗彤、萧云徊和袁恒宇,彼此靠得越来越近,几近依偎。   林超见不远处还有一只萧星星,缩着脖子手搓口袋聊以取暖,不禁心疼万分,对她说:“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小沈……领过来?”   话音刚落,林超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不由得惊恐万分地朝萧云徊看去。   只见萧云徊仿佛已经被恋爱冲昏头脑,一脸祥和倚靠在袁恒宇的臂弯中,一旁的萧星星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摆烂样,林超这才放下心来。   萧云徊没发话,不代表他没竖起耳朵听。   从林超话里那意思,他立即洞察到,他不在的日子里,这帮人又发生了许多微妙的故事,还碍于他当哥哥的身份不告诉他。他以静制动,倒要看看他们玩出什么花样。   萧星星很是自然,一如既往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不急,再观察观察,我可没打算随随便便把自己绑死在一棵树上。”   林超凭借火光偷瞄萧云徊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心如止水,赶忙拾掇自己砸下的烂摊子。   他搂着曾诗彤鼓起手掌,恭维道:“好!实在是好!我们星星果然拥有新时代独立女性的典型风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活得高尚、活得洒脱、活出真我!”   全场立马尬住,林超的话比莫干山度假村的隆冬还要寒冷。   几近零度的暗夜里,唯有曾诗彤笑到打鸣。   远处不知哪里,另一个烧烤空地的上空,突然升起一簇一簇烟花,烟火快速冲上天空、又短暂地在天空绽放开,刹那间的光照亮夜空,照亮每一个人的脸。   袁恒宇低头看靠在他身旁的萧云徊,正对上萧云徊抬眼,萧云徊的鼻子被冷空气冻得红红的。   “马上要零点了。”袁恒宇的声音温柔,言语带笑。   “嗯。”萧云徊没有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时间,不同的空地上响彻各种各样的倒数声,越来越多的烟花爆破开来,跨年的气氛被推向高潮。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后,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烟花被统统炸上天,在深邃的星空下交相辉映。   曾诗彤已经挣脱林超的束缚,和萧星星紧紧相拥,林超只能从身后将两个小姐妹的肩膀一并拥住,勉强挤入相亲相爱的世界,三个人开始相互不断两两祝福。   那边热闹喧嚣,这边岁月静好。   袁恒宇和萧云徊一齐站起来,沉浸在天空的忽明忽暗中。   在光影交叠的笼罩下,袁恒宇心无旁骛目不转睛盯着萧云徊,好似怎么也看不够,并提交申请:“想亲你。”   “有人。”萧云徊身体再三逼近袁恒宇,嘴上仍是铁齿铜牙。   袁恒宇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明明被秒拒,却神色淡然,只回复一句:“明白。”   下一秒钟,袁恒宇发觉自己的嘴唇,被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光速轻啄一下,然后看见眼前萧云徊的脸靠近成特写大小,露出坏事得逞的微微笑。   “嘿嘿,我亲爱的小宇新年快乐!”他听见萧云徊兴高采烈地说。   “新年快乐,我亲爱的小兔子。”他于是喜笑颜开地回。 第60章   2020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早。   林超打算趁春节买上两瓶好酒,到曾诗彤家会见未来岳父岳母。   和曾诗彤恋爱有一年多,加上年后二人打算合伙开公司承包县里的项目,林超这会登门可谓时机绝佳。   孙大哥和小徐姐,打算过年时快递停运那一周,带上皓皓回趟老家。离家许久,几年打拼,一家三口今时今日总算有所积蓄,可谓衣锦还乡。   春节早,寒假放假自然也早。袁恒宇和萧星星、萧云徊买了同一天的票,预计寒假放假一周后返回家中。   过年在即,早先在刘总那儿加订的货,已经陆陆续续发到星港县的小厂房,这会儿赵钰萍她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谁知天不遂人愿,临近返乡时,袁恒宇实验室里一位师兄,临时反映家里人突发急症、命悬一线,必须即刻赶回家中。   为了完成年前实验室的进度,袁恒宇预计在Z大多留十天,然后回家。   就在萧云徊和萧星星返乡后不到一周,2020年1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开始蔓延。   2020年1月底,WHO宣布COVID-19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不仅如此,全球范围内,每日开始实时播报感染人数,各大研究机构、智库系统更生成多种数学模型,用以预测疫情的发展态势。   那一年,人们总说,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2020年1月底,樱津宣布封城,限制出入,关闭公共交通,随后樱津所在省份的其他城市,也相继落实相关政策。   全国人民,在极度的忧虑、悲痛和恐慌中,刷着社交媒体上的种种片段:陷于永夜的城市、隔绝的城东城西、不绝于耳的救护车声、哭天抢地的呐喊、来不及道别的天人永隔,和兵荒马乱中的最后一眼……不能回想,不忍回想。   全国范围内,政府很快采取措施,限制人员流动,并关闭非必要的商业和公共场所,以减少病毒传播、确保更少的人受到疫情的侵害。   孙大哥、小徐姐还有皓皓,作为“春运”大军的一员,不得已放弃了归家计划,留在杭州。   林超和曾诗彤,虽然人都在杭州,未免给曾诗彤的家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二人决定各自留守家中,放弃过年见家长计划。   袁恒宇推迟不到十天的火车票,恰恰这十天,疫情愈演愈烈、风险不断加剧,封锁政策也紧锣密鼓出台。   考虑到韩采蓉和赵钰萍都年纪不小,和萧云徊商议后,袁恒宇决定先取消火车票、以静制动,等疫情控制稳定再归家。   萧云徊则不得不正视,疫情对他的生意带来的直接影响。   宋墨寒的工厂,由于地处人口流动极其活跃的位置,被迫关闭,其关闭时萧云徊加订的订单还有20%尚未完工,因为其上游的原材料提供商也应势停产,原材料更是一时间有价无市。   刘总的工厂,比宋墨寒工厂的状况略好不多,尽管及时将萧云徊的订单悉数完成发出,但很快,也不得不暂时关停。   从数据上看,疫情扩散总算以最快的速度被控制住。可没有人预料到,这是漫长的中小企业停工停产的开始。   年后,春节前一周开始停运的快递,并没有马上恢复运输。   在停运前,萧云徊搏西西店铺的月流水,已经连续半年保持在几十万上下,并且近一个月本来仍有增长态势。   而疫情的出现、对未知的恐慌,加之上下游中小企业此起彼伏地停工停产、快递的停运,截至二月中旬,店铺销售量明显缩水了40%左右。   更迫在眉睫的,是快递的停运导致新生成的订单无法及时发出,从而流动资金回笼困难。   萧云徊焦头烂额地在电子账本上反复查看,手头上好容易存留的一些闲钱,也于年前为了争取主动,贸然支出将近十万用以加单,回本不到20%。而遥遥无期的快递复工让现金流的收入暂时卡死。   在消费端,有一些商品已经售罄,而另一些商品还有余量,消费者购买询单时,各种当下无法解决的问题纷纷体现。比如一个订单无法买到所有的产品,于是潜在订单流失;或者担心发货之日遥遥无期,索性购买后退货,林林总总。   萧云徊还不忘和林超曾诗彤打听县物流中心招标的事,收到的消息是,现在各级政府的头号工作就是疫情防控,其余一切都延后考虑。   袁恒宇在Z大独自啃面包,日子也不好过,只得和萧云徊在视频电话里诉诉衷肠:“生意那边,还好么?”   “说好肯定不好。现在没有恢复生产,大家都在家里,还有一些购买欲望,每天询单下订单的人并不少。但因为物流和上游暂停,不知道何时是个头,这个影响才最让人担心。”萧云徊一声长叹,失神一阵,问:“快递点那边,我听林超说现在还是停运中?”   “嗯,”袁恒宇说:“我上回骑单车去了一趟,街边的店铺全部关门。”   “你别乱跑了,”萧云徊觉得袁恒宇这小子不省心:“记得带口罩,别让你妈担心。”   “嗯,”袁恒宇听话,又问:“你钱还够用吗?你把银行账号给我,趁还能出去,我给你转十万块钱。”   “不用,”萧云徊立马拒绝:“年前给墨寒姐和刘总他们下订单的钱是还没收回来,但目前手里还有些积蓄,没有用钱的地方。”   袁恒宇面无表情,没什么表示,想来已经猜到萧云徊会如此反应。   撒出去的钱暂时回不来,但需要用钱的地方姑且无消息,虽说搏西西的店铺受到影响,但萧云徊深知全球人民都不好过,他勉强放平心态。   谁知,正月十五还差一天,韩采蓉突然急症入院。   她起先是有几天失眠多梦,并未放在心上,一天起夜忘了披外套,解了趟手又检查一下门窗是否关严实,来回不到十分钟。   第二天晚上,韩采蓉突然手脚冰冷、高烧不退,伴随有咳嗽症状。   萧云徊和萧星星吓得连忙打电话到县医院叫急诊,可没想到特殊时期、又值冬天流感高峰,急诊室外人满为患。   医生见韩采蓉年事已高,又有高烧和咳嗽指征,十分严阵以待,立即开了一系列检查,考虑隔离和后续治疗方案。   萧云徊推着年迈且病弱的韩采蓉满医院的检查科室跑完,坐在昏沉着面色苍白的韩采蓉旁边,看萧星星带着口罩跑上跑下把结果全部取回来。   还好,不是COVID-19。医生见到检查结果,诊断韩采蓉是细菌感染,立马到她的移动病床边,给她注射抗生素。   折腾完一圈,已经接近凌晨。   萧云徊和萧星星出来得急,没顾上穿衣。   萧云徊见萧星星惊魂未定口罩都带反了,隆冬时节仅穿一件秋装卫衣,伸手探了探萧星星的手,冰冷对冰冷。   于是他劝萧星星:“你先回去,我陪奶奶打完针,没啥事就一起回去。”   萧星星不肯,眼里闪着一点点光,说:“要回去一起回去。”   也许那个冬天,看过太多生离死别,萧云徊明白萧星星是什么意思。   他心疼妹妹,搂着萧星星,拍拍她的脑袋,安慰她:“现在医院感染风险大,我们三个都能早走就早走,毕竟一个感染上,其余两个交叉感染逃不了。你现在先回去,好好休息,增强免疫力,再做个早饭。估计明天不到早上我们就回去了。”   萧星星本想争取,但寻思萧云徊说得在理,自己感染了年轻免疫力强,但要是传染了韩采蓉,其后果不堪设想。   她懂事地点点头,投进萧云徊怀里紧紧抱住,说:“哥,我不能没有你和奶奶。”   “嗯。放心吧。”萧云徊拍了拍萧星星,跟她保证。   叫了一辆滴滴,确认萧星星被送到家。   萧云徊又坐回急诊室外走廊上,韩采蓉的病床旁边看守。   急诊室外堪比人间炼狱场。   凌晨时分,萧云徊抓住韩采蓉冰冷的手,听见各种此起彼伏的声响,有因为疼痛不堪忍受的哼唧声,有患者家属或平静或恍惚或歇斯底里的喟叹声,有不知在祈祷或是对谁说些什么的呢喃声,多是道尽人世苦楚。   过了好一会儿,韩采蓉被萧云徊握住脱力的手,回握住萧云徊。   萧云徊本来在边上昏昏沉沉打瞌睡,猛然间感知到韩采蓉的动静,连忙凑上前去,探了探韩采蓉的额头,好像不怎么发烧了。   “你怎么样了?”萧云徊连忙问。   韩采蓉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三分血色,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由于口罩的缘故,只看见她弯弯的笑眼。   她安抚萧云徊:“这会儿好多了。”   说着,她又微抬起身,猛烈咳嗽几声,引起一旁几人侧目。   萧云徊赶紧服侍韩采蓉换个姿势躺好,埋怨道:“你就别逞强了行不行?”   韩采蓉没说话,萧云徊又换了温柔的语气,轻声和她说:“一会儿你打完我问问医生,估计就能回去了。星星我已经让她先回去给我们打点后勤工作了。”   “嗯。”韩采蓉似乎很放心。   她牵起萧云徊的手,让萧云徊挨着她的头侧边坐好,然后说:“刚刚梦见你爸和你爷爷了,我在梦里想,我是不是要交代在这儿了,这么早就来接我。”   萧云徊听得直冒火:“大过年的,你干嘛说这些?你知道刚刚萧星星眼泪汪汪和我说什么?她说不能没有你和我。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韩采蓉没有看萧云徊,也没接他的话,只是目光怔怔,望着医院走廊天花板刺眼的顶灯,继续说:“我批评了他俩一顿,说,你俩拍拍屁股走了,我可比你们负责任。我不走,我孙子孙女这世上还有人依靠、有人疼。我现在要真走了,留下两个小的,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尤其我这孙子,从小就不知道心疼自己。现在有我,他还能撒两句娇诉两句苦。如果我走了,他得多孤单?”   “我想看他至少有个自己的家庭、有知暖知冷的人陪在身边,能知道疼他、照顾他。也许再有个小孩子,让他享受天伦之乐……”   一向以冷硬酷老太著称的韩采蓉,说着说着,居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然后,我就醒了。”韩采蓉将眼神聚焦回萧云徊身上。   萧云徊无言以对,他探出手,给韩采蓉擦去眼角顺流而下的泪,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她:“奶奶,你别哭,都会有的。” 第61章   韩采蓉挂完抗生素和生理盐水,医生查看了她的检查结果,肺部有些感染,但尚且可控。   医生给她开了一个疗程的抗生素,并嘱咐萧云徊,密切观察她的咳嗽情况,有必要尽快送医。   就这样,萧云徊搀着韩采蓉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拂晓时分。   萧云徊估摸着萧星星可能已经入睡,打开门,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饭香。   萧星星听见开门声,忙不迭跑出来,边跑边大叫:“奶奶,哥!!!”   看见两人全须全尾站在她面前,且精神状态都还不错,她高兴得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哎哟!”韩采蓉被萧星星扑一个猝不及防:“没事都要被你弄出事来!”   “呸呸呸!”萧星星对韩采蓉的乌鸦嘴表示无语。   萧云徊伺候韩采蓉洗漱、换衣服、喝了点萧星星煮的粥,直到睡着。   随后萧云徊再自己洗漱,洗漱完已经困得张嘴的力气都没,躺在床上倒头大睡。   两三个小时后,韩采蓉醒过来,仍旧有些低烧,但她嘴硬,一直说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然而,当天夜里,高烧开始反复,萧云徊和萧星星又想送她去急诊,她却坚决不从,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挺过这晚就会好。   萧云徊只得整夜陪在韩采蓉身边,不时用沾水的毛巾给她擦拭身体、敷敷额头,以达到物理降温的效果。   韩采蓉在升温、降温反复折腾中,居然睡了三天里最扎实的一觉,终于在第三天上午,她彻底退了烧。   到了第四天,韩采蓉身体稳中向好,已经打算起来给萧云徊和萧星星做午饭。   萧星星见状,又重启她的吐槽模式:“我说萧云徊这每天拼命三郎一样的个性是随谁的?原来我们家一共有两个拼命三郎,还此起彼伏地拼命……”   韩采蓉被萧星星逗得哭笑不得。   拼命三郎萧云徊,在韩采蓉生病后的第四天,终于睡了六个小时的整觉。   他醒来时正值黄昏,恍恍惚惚打开手机,听见各种手机信息提醒音,才记起自己有将近四天没怎么看手机、也没有联系袁恒宇了。   手机上袁恒宇的信息停留在昨天,袁恒宇话不多,一共发来十来条微信,打了不到十个电话,主要内容是“你怎么了?”“不高兴了吗?”,最后一条是,“我等你。”   除此以外,还分别收到几条林超的微信和曾诗彤的微信。   林超微信的中心思想,兄弟你赶紧联系我十万火急,诗彤给你发的微信你看了吗?我们进军星港县物流中心的巨轮即将起航!   曾诗彤微信的中心思想,听说半个月后要开始复工复产了,今年最迟夏季县物流代理和物流中心的项目要启动招标了,我们之前探讨的合伙趁现在赶紧筹划起来!   萧云徊再定睛一看,人不在,群已经先拉起来了。   林超和曾诗彤在里头秀了好几回合恩爱加讨论了一回合正经事。大致进展是,筹钱、注册公司,递交申请。   萧云徊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来不及搭理那么多,反手给袁恒宇拨通一个语音电话。   算一算应该正是饭点,他还想,会不会人在食堂注意不到电话,结果对面直接秒接。   “……”袁恒宇接了电话,却没有说话。   “小宇,我奶奶前两天发高烧,烧到送急诊,我都担心死了,一直在照顾。今天上午刚好点,总算烧退了。”萧云徊一股脑儿全部说给袁恒宇听。   对面那边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听起来肃杀的气氛,好像顷刻间被化解。   随后袁恒宇说:“我现在回去?给你搭把手。”   “不用。你回来这趟来回隔离就半个月,你留在那儿好好毕业。”萧云徊想也没想便拒绝,毕竟现在多事之秋,袁恒宇毕业在即、人口流动自带风险、他和袁恒宇家各有一个中老年人、生意的不确定性在每个环节增加……他实在已经疲惫不堪。   “……”对面袁恒宇又沉默了,半晌,他说:“林超和我说了年后县政府就要招标的事,你把你的账号告诉我,我打十万元给你。”   “不用。”萧云徊再次拒绝。   这些信息他才刚看到,自己也要盘算消化一会儿,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疫情的发展并未停歇,宋墨寒那里也没有传来更好的消息,一切都悬而未决,让人头疼。   他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便问:“怎么你消息这么灵通?林超那儿的第一手消息你都知道?”   “我找不到你,没办法了。”袁恒宇的回答却并不轻松。   萧云徊自然知道,袁恒宇绝对不是一个会随便主动给其他人发微信的人。   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些绝情,萧云徊想给袁恒宇解释一下个中因由。   一口气上来,却发现事情一件赶着一件、情绪一堆绕着一堆,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袁恒宇那边先发话:“你没事就好。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你忙完再找我。”   “嗯,”萧云徊回复他:“你也好好照顾着自己,别每天干啃馒头,别到处乱跑、戴口罩。”   “好。”袁恒宇答应着,又说:“我等你。”   “嗯。”   晨昏颠倒半工作半休息了几日,蹉跎一场已经是二月下旬。媒体的风向逐渐从愁云惨雾过渡到众志成城,眼看政策面也开始松动。   曾诗彤托父亲的人脉打听了一番,拿下星港县的全部物流代理权,少说也要一百万往上。   但对方倒是乐意牵条线,表示如果三月份疫情向好,请曾诗彤方和两个最大的快递公司的市级代理吃顿饭。退而求其次地说,花不到一百万拿下这两个关键代理,那县物流中心也志在必得,政府后期还能有所补贴。   因地制宜,萧云徊理所当然接下这个请吃饭的任务。同时,他也很清楚,一旦谈得顺利,县级代理权的程序很快就走下来,意味着一系列的资金需求将纷至沓来。   而现下,全国范围内,大的快递公司刚恢复运输,总算生意又活动起来。萧云徊和林超的快递点,也陆续在开启工作。   但毫无疑问,疫情对实体经济的创伤是剧烈的。   临近春天,各地复工复产的热忱,已经前所未有高涨。   可萧云徊打电话给宋墨寒,还是收到一筹莫展的消息:原材料不足和涨价,生产端受到影响。何况尽管复工复产的号角吹响,但真实境况下,尤其工厂这样的密闭场所,各级政府还是因为大规模复工可能产生的消极后果,多采取保守态度。   “我打算下周开始试行开三分之一的生产线,尽量避免人员聚集。但原材料仍然没法保证。目前你需要的一等材料,很多地方已经断货了。我手头上倒是还有一些撤单的其他客户的准一等材料,手感差别不大。我把样图拍给你,你考虑一下,这批材料可以再生产两波你现在断货的产品。至少撑到五月,让你资金更快回笼。”宋墨寒丢给萧云徊一个选择。   “我想想。”萧云徊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简单盘算,按照年前林超和曾诗彤能够出资的份额,萧云徊再拿出三十万,哪怕仅盘下两个主要快递公司的县代理权,现下手头上流动资金即将陷入绝境。   想要资金更快流动,搏西西店铺的补仓又迫在眉睫,而眼前畅销货品眼看见底,其他产品销量又有限,但他不想妥协做生意的原则,一环扣着一环,难上加难。   他拿出手机,条件反射想像从前一样,问问袁恒宇的看法,却看到聊天记录上,过去几天他们几乎只在你好再见吃了没——袁恒宇本科学业也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刻,他不想打扰他太多。   就这么纠结别扭着过了几天,一日下班后,赵钰萍叫住了他,说自己已经买好菜,想请他到家里吃个饭。   “东方朵朵”在快递重新运输后,也开始正常复工,只是大家每天工作的时长大幅缩减。   他和赵钰萍几乎常常见,这会赵钰萍叫他吃饭,加之萧云徊本就有些心虚,他猜测赵钰萍有事要找他说。   一路忐忑吃完饭,似乎也无事发生,突然赵钰萍说:“小云你等等,我去拿点东西。”   她这才从房间拿出三个厚厚的红包,交给萧云徊,说:“小宇给我打了十万块钱,托我交给你。”   萧云徊立马猜到,这里头就是袁恒宇说的那十万块,一时间,他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赵钰萍见萧云徊一动不动,开始说话:“小宇说你们已经谈好了一年的利息,对不起啊,我说了他,兄弟之间,讲什么利息不利息,你别听他的。”   萧云徊觉得自己被袁恒宇将了一军,他显然没办法在这种场合跟赵钰萍你推我拉,他只得收下红包,说:“赵阿姨,谢谢了。利息的事您别生小宇的气,跟银行借钱都得给利息呢,小宇给我的可是友情价。”   赵钰萍将红包递给萧云徊,嘴里喃喃道:“友情价?友情价好啊……以前小宇没朋友,认识你以后,好像多了好些朋友。有你这么好的孩子做小宇的哥哥,引导他积极向上、融入社会、回归正常,他爸和我,真的感恩……”   也许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见萧云徊没有接话,赵钰萍转而又问:“小云,你是不是哪里有困难?”   萧云徊听到这话,赶紧否认:“没事赵阿姨,东方朵朵现在维持经营都没问题。是今年开春县里有其他项目招投标,我和几个朋友想试试,所以想多备些现金。”   赵钰萍欲言又止了好几轮,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最近和小岳、小庄都担心你,我们都商量好了,如果疫情影响了公司,我们降薪陪你共渡难关,你别觉得是熟人抹不开面子。这事本来准备三个人在场时和你谈,但我们谁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你。现在我俩单独在一起,我好歹说出来了。”   “咳,”萧云徊朝赵钰萍笑了笑,安慰她:“你们别担心,有了你们,已经是我们公司最大的财富,公司有什么难关都能挺过去!”   赵钰萍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问:“你知道最近你小岳和小庄姐总念叨一句什么话互相鼓励?”   “什么?”萧云徊疑惑。   “紧紧团结在一起!”赵钰萍捂着嘴笑起来,长长的睫毛齐刷刷遍布在笑眼上,甚是好看。   袁恒宇借钱给萧云徊,无疑是雪中送炭。   有了这十万,萧云徊想到接下来应付招投标和等待上游复工的节奏,都有些如释重负。   但是,袁恒宇这小子一意孤行,通过赵钰萍给自己送钱这事,让萧云徊有些担心。   他和袁恒宇在一起时间越久,他越是对这些薛定谔的外力胆战心惊,他已经没有理性去分清,很多话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拿到钱的那个周末,揣测袁恒宇不用线上开会或上课,他装模作样微信质问他:   【你小子现在胆大包天了,都敢摆你哥一道了?】   袁恒宇:“?”   萧云徊:【我说十万块。】   袁恒宇:“我知道你收到了。收到就好。”   萧云徊意识到,年后将近一个多月以来,他和袁恒宇的交流已经稀薄得堪比上班打卡,袁恒宇的字里行间难免有些小脾气。   萧云徊鼓起勇气,想再哄哄袁恒宇:   【谢谢。有了这十万,我心里轻松多了。】   袁恒宇:“嗯。”   看见袁恒宇言简意赅的回答,萧云徊的心刺痛了一下,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步,让他和袁恒宇走到了这一步。但又好像,本该如此,只能如此。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思绪乱飞,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萧云徊又听见微信震动音。   袁恒宇:“我想见你,我想回去。”   萧云徊看到袁恒宇信息的当下,肾上腺素急速拉升。他想,如果这肾上腺素能持续半小时,哪怕半小时,他会立马丢下横亘在他和袁恒宇跟前的所有这些事,买张火车票,踏上不能反悔的旅程。   可惜人无再少年,冲动也唯有转瞬即逝,他仍然冷静地回复:   【不行。】   【现在疫情还没有】   他第二条信息尚未打完,就收到袁恒宇那边的回复:“知道了。你不必说,你说过很多次了。”   萧云徊知道,袁恒宇生气了。   他正踌躇着该和袁恒宇说些什么,对面却像连珠炮一样火力全开:   “我想见你,你不同意。我想给你打钱,你不给我银行账户。我想陪着你,给你搭把手,你拒绝我。”   “我已经不想听你的了。”   “你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了。”   原来懵懂如袁恒宇,也会看清一段行将就木的感情当中,那些渐行渐远背后的意涵。   犹豫很久,萧云徊发送出五个字。   【小宇,对不起。】   爱情开始时总繁花漫天,千百种形式,爱情结束时总有一句对不起,有人在抱歉,有人觉得被亏欠,无人能例外。   萧云徊看着袁恒宇的那头“正在输入中”,好多个回合,然后忽而变成一段语音来电提示。   他的拇指,在绿色的接线按钮旁边纠结到发抖,迟迟按不下去,直到按键消失在屏幕。   不一会儿,语音来电提示再次响起。   萧云徊深吸一口气,终于接起电话。   袁恒宇在那边的语气听上去并未特别悲伤,反而出奇冷静,他一如往常地问:“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只是我太累了,对不起。”萧云徊无法停止说抱歉。   “怎样你才会不累?”袁恒宇说:“我可以改。”   萧云徊觉得自己已经沮丧到快要失语。   “你不喜欢承受我的人生,我就继续我原来的人生。”袁恒宇又说:“我可以听你的选择保研,也可以这个月在学校好好做事。我可以改,也可以等你。”   “不要改,也不要等我。”   萧云徊回应袁恒宇:“过去的四年,你陪伴我,我陪伴你,都付出了真心。有你的每一天,都像做梦一样开心,简直是……不应该属于我的开心。”   “只是这条路,现在到了尽头,从今以后,你要走你的路,我要走我的路了。”   “对不起,小宇。”   第三次“对不起”出现时,萧云徊终于觉察出,袁恒宇的声音似乎流露出些微的颤抖,他彷徨而迟疑地问:“我……不懂?”   萧云徊当然知道袁恒宇不懂什么。   就像萧云徊长久以来,也不懂为什么他和萧星星作为萧成东和薛伊宁爱的结晶,如今却孤零零留在韩采蓉的身边;也不懂为什么袁振峰和赵钰萍宁愿软弱地互相伤害一辈子,也无法用爱强有力地互相支撑起彼此,去对抗命运赠予他们的逆境。   就像袁恒宇在深圳平安金融中心云际观光层说:“离开的那个人,主观上未必不想留下。”   他不懂,为什么想留下的人,却不得不离开。   这人世间,让人不懂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毫无预警地,在袁恒宇说完“我不懂”后,萧云徊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不能让袁恒宇听出留恋,那样此刻的狠心便前功尽弃。   他无奈地挂断了电话。   袁恒宇面对萧云徊戛然而止的电话,几度反复,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可终究,什么也没有再发出去。   他和萧云徊的微信聊天界面,就这样,停留在2020年2月底,春季要来临的前夕。   Z大照常在一个月寒假后开学,但老师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归寻常,已经是春末夏初时候的事。   萧云徊和袁恒宇租的房子,由萧云徊口头联系房东、房东再联系林超,最后林超托袁恒宇办了退房手续。   萧云徊的行李几个箱子打包,一趟快递,统统寄回星港县,整理起来那么轻松。   袁恒宇也毫无意外地搬回宿舍去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三月的某一天,袁恒宇出门拿午饭外卖,听见学校广播站在播放一首悠扬的老歌。   那歌声缓慢,转调婉约,鼓点清淡,似有万般柔情在心头。歌词唱的好像是:   我想是因为 我不够温柔   不能分担 你的忧愁   如果这样 说不出口   就把遗憾 放在心中   破天荒地,不解风情的袁恒宇,停下,在宿舍楼前的人来人往间、提着外卖把那首歌听完。   春日将近,袁恒宇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天空中和煦的阳光已有些微的刺眼,然后叹息一声,抬脚离开。   那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第62章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劣质空调作业的白噪音,26度节能锁定让人安心。   冰箱里放着一半冰镇西瓜,是晚上吃完剩下的,另一半打算明天继续吃,毕竟夏天如此炎热。   厨房里摆着一排酸奶瓶子,瓶身已经用水洗过并且擦干。   出租屋逼仄,床也不大,两个人睡显然会不小心碰到彼此,但房间的布置却一丝不苟。   萧云徊一如往常早起开窗,窗外已经人声鼎沸、生机勃发。   街道上货车往来穿梭,年轻的批发商和网店店主搬着箱子提着袋子忙得热火朝天,勤奋的物流人员骑着电动车马不停蹄,一些平价快餐店密集地在场景中四散开去。   萧云徊在全中国最大的物流集散地义乌,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坐在路边快餐店吃早餐,一根油条一个烧饼一杯豆浆,便宜实惠十分管饱。   路过一对卖首饰的小夫妻,在义乌青年创业社区一齐打拼已久。   小夫妻中的丈夫,忙着把他们装好的货卸到快递点,妻子则一遍一遍检查确认包裹没有错漏,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搬运和盘点包裹时,他们的手不断在包裹丛林中穿梭,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出发白的光亮,恩爱秀得格外刺眼。   每周二四六,快递点会来一辆货车,拉送从这里发出的外贸订单,货运生意由一对中年夫妇共同负责。   那个老板,特别爱老板娘。   每次老板娘只消在车下稍稍指挥,老板便在车上吆喝一声:“好嘞”,然后精准停车、瞬间到位。   夫妻俩默契程度可见一斑。   夏夜凉风微拂,萧云徊和林超的烤串摊上忙得不可开交。   烤串摊前,总有一群青年男女畅享未来。   每当夜幕降临,大家围坐一桌,天南海北悉数自己又如何起飞、如何梦想成真。   这里不会辜负任何一个造梦人。   对了,还有小乐。   萧云徊扛着一编织袋的袜子到快递点,打算发出满满当当的订单。   人未至,先见快递点跑出一个长头发、穿校服的小姑娘,小姑娘蹦着跳着,拉起裙摆行一个公主礼,用调皮的翻译腔说:“小云哥哥,欢迎光临!”   萧云徊熟悉地朝她笑了笑,问:“作业写完了没?”   小乐自豪地冲他炫耀:“早就写完啦!我在帮我妈妈干活儿呢!”   小乐的妈妈,慧姐,正坐在快递点的里间,给她的二女儿喂饭吃。   她见萧云徊过来,毫不客套对他说:“小乐她爸爸今天工程队忙,要晚饭后才回来。这会儿太忙了,小云,还麻烦你帮我应付一会儿。”   “好!”萧云徊答应着,十分熟练地走上操作台,开始帮慧姐整理订单。   傍晚的客流量特别大,发货的、拿货的,快递点的访客络绎不绝。   萧云徊低头抬头间,只觉时光飞逝,好似过了许久,四周逐渐寂静下来。   这时,突然听到一丝响动。   一个少年身着深蓝色帽衫卫衣外套,内衬一件浅灰色柔软棉质衬衫,和一贯的直筒牛仔裤加黑色板鞋,流川枫一样,出现在隐隐约约泛橘黄的自然柔光里,夕阳一半在门内,一半在门外。   萧云徊抬头定睛,看见袁恒宇。   他想,小宇,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觉得你很好看?   袁恒宇脸上挂着温柔的微微浅笑,不由分说牵起萧云徊的手往外走。   萧云徊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周围的场景如积木一样坍塌又重新排列组合,空间光怪陆离色彩斑斓,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耳边呼啸而过。   不知不觉,袁恒宇松开萧云徊的手上,已经提溜着很明显刚从超市扫荡回的基础生活用品,这其中,还有两盆可爱的仙人球。   袁恒宇把它们一球一盆放在两个房间,嘱咐萧云徊:“你平时用电脑和手机时间长,多肉可以吸收一些辐射。”   萧云徊觉得心里暖暖的,他乖巧地认领袁恒宇的安排,毫无异议:“哦……好的。”   话音未落,杭州出租屋的场景像碎片一样纷纷四散,耳边有风,承载他和袁恒宇无牵无挂地遨游。   他们穿过清晨的西湖,透过晨曦的薄雾,以断桥为起点,循着苏堤一路向南,穿越沿途的风景如画、人山人海,他想袁恒宇陪他环湖大步走。   又飞跃到河坊街。河坊街边明清建筑古色古香,河坊街的各种饼各种糖各种酥,让萧云徊心情大好,他想袁恒宇陪他从街头吃到尾。   千岛湖的红色塑胶步道,与蓝色的天幕、太阳下的银光湖面相映成趣,空气中都漂浮着青年人的朝气蓬勃,美成一幅画。   萧云徊在袁恒宇的身后哼哧哼哧地骑车,为了加速追上袁恒宇,他脚下狂踩腿上生风,却看见袁恒宇竟站在一棵笔挺繁茂的树下等他,不疾不徐。   萧云徊一回头,望向步道外波光粼粼的湖面。   太阳渐渐落山,湖面闪烁,水波温柔。   袁恒宇见他看得痴迷,幽幽地朝他迎上来,邀请他去坐皮划艇。   秋天的江浙,在白日转向黑夜的须臾,随着流水潺潺送去些许寒意。可袁恒宇在身边,他只觉得温暖。   他想和袁恒宇像南极冰面上依偎的两只企鹅,超越海洋辽阔极地寂寥,漫长地陪伴。   他们共同走过数十个工厂,从义乌,到苏州,到南京,有做玩具的、衣物的、消费品的,有传统的、有现代化的……恍恍惚惚间,袁恒宇打字查资料的声音在空间中回响,袁恒宇和他的许多对话,也交错杂乱不绝于耳。   在那些无序的片段中,他们讨论工厂、讨论生产、讨论选址,讨论捉襟见肘的口袋,也讨论五光十色的未来。   恍惚间,萧云徊好像身处于一个现代化厂房的轮廓当中,这里布置整洁,完全不似从前他和袁恒宇在江浙奔走的许多杂乱的逼仄空间。   在忙忙碌碌的氛围中,许多熟悉的面孔在工厂中各司其职,有赵钰萍、岳凤、庄先琴,还有不时来帮忙的岳心婕。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中年女性和小孩儿,女人们辛勤地分单包货,孩童们玩成一堆,好不和谐。   他正奇怪袁恒宇怎么不见了,忽而听见他在讲话。   他仍旧像学生时代一样手捧电脑,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和键盘间来回移动,霎时间弹出几个数据图表,有模有样地,给他汇报年度收益、同比增长和未来趋势。   不知为何,萧云徊看得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   反倒是袁恒宇问他:“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萧云徊抹了一把脸,确认自己尚处清醒,赶紧回答:“不是,没有,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说完他感到奇怪: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呢?这不只是,我很多个平常日子中的某一天吗?   并未从纳闷中抽离出来的萧云徊,发现身旁的袁恒宇,从桌子底下,轻轻握住他放在大腿上的手。   也许少年人血气方刚,袁恒宇的手掌温度偏高,干涩地轻轻摩挲萧云徊的手。   饭桌上许多人觥筹交错,徐奶奶、宋墨寒、林超、曾诗彤、萧星星、孙大哥、小徐姐、沈正一、余有海、何涛……萧云徊喜欢这样,和袁恒宇在饭桌上接受祝福,在饭桌底下牵手。   一转眼,人好像越来越多,人声鼎沸无比嘈杂。   天空中突然一声冲天巨响,很快巨响化作炸开的烟花。熙熙攘攘的倒数声,伴随烟花绽放开的节奏,霎时间尤为热闹。   待到昙花一现后,天空又变作巨大的圆形黑幕,唯有几颗星星,稀稀落落垂挂其中,像几只孤单的萤火虫,大眼瞪着小眼。   萧云徊回过头去看向袁恒宇,满心满眼,都是他清晰的侧颜、笔挺的鼻子,和干净利落的下巴弧线。他觉得,袁恒宇比这夜景还要美上许多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萧云徊情不自禁用右手抚过袁恒宇的后脑勺,半强硬地凑上自己的吻,是深深的吻,怅然若失许久那样深。   袁恒宇被吻后,先是感到错愕,但很快也投入其中。   于是,他们在时空裂隙中拥吻,伴随凛冽的冬风,凉爽的秋风,热浪拂过的夏风,和柔软的春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   好久、好久以后,嘴唇分开来。   袁恒宇对萧云徊说:“谢谢你带我认识这个世界,很高兴遇见你。”   萧云徊好似早就知道这一切,他双手珍惜地握住袁恒宇的后颈两侧,说:“谢谢你告诉我你喜欢我,这让我有了勇气对你说,我也喜欢你。”   萧云徊觉得,在这漫长的时间中,自己就像这个世界的主宰。   他和袁恒宇拥抱的位置仿佛形成圆形舞台,螺旋上升于一片漆黑中,却有一道强光打下,印照在他和袁恒宇的身上。简直像坐过山车一样,越飞越快、越升越高,直到升至深圳平安金融中心的云际观光层塔顶。   放眼望去,脚下的一切皆魔幻而虚妄,仿佛世间只此萧云徊和袁恒宇。   袁恒宇一板一眼回答着萧云徊的问题:“所以分手并不完全等同于抛弃,因为离开的那个人,主观上未必不想留下。”   “不对!”萧云徊忙不迭反驳:“想留下的人,就不应该轻易离开。”   “那如果,我们当下有过不去的坎呢?”袁恒宇手扶玻璃幕墙,鸟瞰的视线突然聚焦到萧云徊身上,神色清淡,却抛出一个好像很棘手的问题。   萧云徊一时语塞,他依稀觉得,自己被这问题困扰良久。   可不知怎的,他的嘴不由控制说出语焉不详的话:“你知道吗?”   “什么?”袁恒宇问。   “我以前总想好好保护你,想你也许要等很久、经历很多,才能明白,这世界是怎样运转……”萧云徊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态变得有些错乱,他接着说:“后来我才明白,有你的时候,已经是最好的日子。”   “那不是很好吗?”袁恒宇的嗓音轻松明亮:“我们现在一直在一起了。”   “是啊……”很神奇地,萧云徊突然心底一沉,然后听见自己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你这样看着我,我心里总觉得酸楚。就好像……好像我曾经失去过你一样。”   如同每一层梦境都会有某种象征,它提醒,这是在梦中。   当人触及到这个象征的破绽,他们就会从梦中醒来。   萧云徊最后的话,暴露这破绽,提醒萧云徊,一场大梦即将觉醒。   只见眼前的袁恒宇,还来不及对萧云徊的话表示诧异,他的影像便逐渐稀薄,薄成雾,再薄成风,薄到不复存在。   他们身处的舞台,也随袁恒宇影像的消逝而急速坍塌,萧云徊在一阵猝不及防的自由落体中大喊一声:“小宇!”   然后,他在自己的叫声中清醒过来,睁眼望见周遭一片漆黑,额头上冷汗直冒。   黑暗中,萧云徊无可奈何对自己叹一口气,习以为常抬手去找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界面应着开机命令,在黑暗中发出亮光。   他刚睡醒,还不适应强光,于是眼睛微眯看一眼手机:2021年12月11日,凌晨5:18。   原来那之后,又过了许久。   黄粱一美梦,梦醒三两年。 第63章   那个漫长的冬天后,又过了将近两年。   2020年3月,全国复工复产、疫情控制稳定后,萧云徊和林超、曾诗彤合伙注册了一个公司,用于之后与星港县政府的招投标合作。   股权分配是萧云徊45%、林超35%,和曾诗彤20%。作为交换,林超入股了35%到萧云徊经营搏西西店铺的公司,相当于两人长期展开深度合作。   这样做的好处是,让萧云徊在招投标的公司,拥有更多的股份,同时也实现萧云徊从前说的,让林超也进入电商领域分一杯羹,毕竟物流电商不分家。   萧云徊当然也明白,这个节骨眼,无疑是林超入股他电商公司的最佳时机——平心而论,林超的入股缓解了萧云徊持续几个月的现金流困境,这让萧云徊有更多的时间和金钱成本,去应对县政府的招标事宜。   萧云徊本来也很犹豫,自己已经套了一些钱在生意里,在如此水深火热的时刻拉兄弟入伙,会不会显得不够道义。   倒是林超十分大气:“我眼馋你这电商生意很久了,之前你顺风顺水,我不好意思上赶着,现在你小作调整,我还不得趁火打劫?”   林超认为,对比全球来看,中国控制疫情的速度堪称迅猛,何况非常时期,许多物资供给反而离不开电商物流,他更肯定萧云徊这门生意的前景。   林超是个老物流人,电商行业交道打得不少,萧云徊自然信得过他的判断。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扭捏,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实现股权的各种和平友好演变。   股权明晰后,开始进攻。   萧云徊在星港宴请风帆、重通两大快递公司的市级代理吃饭。   那时聚众外出吃饭并不被鼓励,大家心知肚明,但萧云徊还是给足他们面子,请去酒店款待一顿,再一同喝了两次咖啡、一次茶。   这当中,曾诗彤她爸穿针引线的县政府两位领导,也陪同前往。   对方虽未口头承诺什么,但字里行间,对萧云徊林超这几年的行业积淀,与县领导的背书,都予以肯定。   萧云徊买着烟、提上酒,再备一些江浙盛产的红绿茶精致礼盒,装模作样觥筹交错,必要时还陪着社会一番,吞云吐雾两把。   袁恒宇从前最讨厌烟和酒,袁恒宇身上固守着浓烈的象牙塔气息。   离开袁恒宇后,萧云徊觉得,他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熟。   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际,萧云徊纳闷,自己为何如此不费吹灰之力改头换面,适应那些他曾经弃之如敝履的生活方式。   股市楼市、月薪年薪、国家政策、市场机遇,聊天中那些过去觉得惊天动地的叙事逐渐被轻拿轻放。而无关痛痒的宏大话题,却在无数次无甚区别的对话中,被反复提及,聊到麻木。   打点好招投标需要的几方关系,已经恍恍惚惚进入四月。   政府的招投标公告千呼万唤始出来,整个竞标过程持续一个多月。   由于招标同时涉及到县政府补贴的县物流中心建设项目,许多县外、甚至市外的公司都跃跃欲试,竞争对手可谓强劲。   萧云徊、林超和曾诗彤不时在线上讨论作业,拜托曾诗彤的父亲,和宋墨寒作为主要顾问,加上不时能获取的内部信息,众人使出十二万分努力,把项目方案、业绩证明,还有时间管理等重要部分,都写得漂漂亮亮。   那段时间,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从未在晚十二点前睡过。   萧星星一直留在星港,纵然忙着上网课,也不时辛勤给萧云徊端茶递水。   连远程辅助宋墨寒,都被萧云徊骚扰到直想骂娘。   昏天暗地加班干活将近两个多月,县政府和快递公司传来捷报,拿下!   他们的公司,拿下星港县两个头部快递公司的县域代理权,并且,也拿下了县政府未来打算重点补贴的县级物流中心建设项目。   除此以外,和县政府几个回合下来知根知底,随后电商物流相关潜在项目,他们也将成为第一顺位候选人。   原本,两大快递公司并未在星港县设置代理,所以县乡层面的快件都由市代理收发。   林超和萧云徊接手后,他们承袭了其中一个快递公司租用的场地,并加大面积以达到超过5000平方米的仓储空间,重新规划了格局。不仅如此,他们还从二手市场接手一批使用年限五年内的办公设备,用于短期过渡。   根据县政府的可靠消息,两年内,星港县会建设本土第一个电商产业园。   按照萧云徊和林超现在电商+物流在县域的影响力和行业资质,县政府十分愿意和他们继续合作。   为了后续能得到更好的政策支持,萧云徊和林超,将极大精力花费在新人招聘和团队组建上。   在接手全国两大快递头部公司的县代理权后,萧云徊和林超马上展开乡镇一级物流承包商招募,以两年一次合约为周期,和他们签订承包合同,相当于把县域的代理权进行下沉。   除了各个县的乡镇承包商以外,他们还在全县范围内招聘了一批本地的临时工人,主要负责物流每天的分拣工作。   萧云徊索性将他自己的小工厂也搬进这个场地,请赵钰萍、岳凤和庄先琴三个快递分拣练家子,带领其他人快速学习适应工作。   杭州那边,林超、萧云徊和袁恒宇三个壮劳力的相继离开,快递点可谓损失惨重。   好在曾诗彤仿佛一夜长大,艰难而勇敢地扛起快递点的管理和运营,并将小徐姐聘请过来进行协助。   她还再招募了一位孙大哥从老家介绍的年轻小伙,和孙大哥一起负责接送快递,小伙子话少人也勤奋,不愧为孙大哥选中的人。   等这些陆陆续续理顺,已经接近五月中旬。   那时樱津刚从封锁中解放出来,四月起,江苏开始呼吁市民捐献物资和报名志愿者。   萧云徊自宋墨寒他们恢复生产后,总算逃脱原材料缺乏的困境,熬过入不敷出弹尽粮绝的三个月,逐步向好,虽然难以和2019年的盛况媲美。   他从宋墨寒那儿的上游高价购买一批一等棉,用于制作口罩,他也报名、并被选入了赴樱津志愿者的江苏分队,跟随大部队带着物资去了樱津。   本来星港阵地刚草创企稳,正是用帅之际,但和袁恒宇分手后的萧云徊,把刚从杭州抵达星港时的林超着实吓了一跳:不知是疲惫还是伤心过度,萧云徊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这小子还对工作卖起十二万分力,仿佛要将所有空闲全部填满。   林超寻思,这个状态实在可怕,适逢萧云徊想去樱津,林超便不再劝阻,由着他去。   萧云徊在樱津当了一个多月志愿者,每天生活规律、紧凑而疲惫,那些人间疾苦,也让他短暂地从个体的苦痛中抽离出来,无暇思考更多。   他清晨早起,检查、穿戴防护设备,一切就绪,便开始一天的工作。   工作内容主要是协助当地社区的工作人员,对负责的社区居民输送物资。   结束后,再检查自身体温,小组开会讨论遇到的问题和改进的办法。不时地,会被轮到夜班,以应付物资输送缺乏人手时的紧急情况。   对于萧云徊来说,从事物流输送已经十分在行。他所在的社区因为有他加入上手迅速,其他志愿者也很快被组织起来,更高效率地完成工作。   就这样日以继夜,在樱津当了将近一个月的志愿者,萧云徊终于回到星港县。   也许舟车劳顿,也许积劳成疾,回到星港的第二天,萧云徊突然大病一场,像是漫长的喧嚣终究归于死寂。   萧云徊在医院躺了一周,头五天昏昏沉沉浑浑噩噩醒不过来,因为好梦留人睡,梦里总有袁恒宇。后两天日日家人朋友围在身边好不热闹,他佯装快乐险些弄假成真。   神奇的是大病初愈,周围所有人突然绝口不提袁恒宇,仿佛一觉醒来,发现过去那些风花雪月不过都是黄粱一梦,他兀自和梦里那人爱了一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直到他终于挣扎着从医院爬回家,又稀里糊涂在家躺了两周,然后,全国人民都解放了。   所有人都重新投入到正常的生活和工作里,不管在那个半年,他们失去了什么,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萧云徊也是某一天随手翻开日历,才发现整个上半年就这样兵荒马乱着告别,袁恒宇的大学生活,也应该结束了。   当年耳鬓厮磨时约定,袁恒宇的毕业典礼他绝对不能缺席,他却只能在遥远的地方后知后觉。   正犹豫要不要给袁恒宇发一条信息,祝他毕业快乐,再寒暄两句,萧云徊猛然想起自己还欠袁恒宇十万块钱。   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萧云徊再三推敲,编辑出一条以“十万元”为开场白的微信,点击发送,发现自己居然被袁恒宇删除好友。   看见微信对话框旁边冒出刺眼的红色感叹号,萧云徊第一时间苦笑一声,嘴上忍不住骂道:“这臭小子!”   可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那个夏天像天空中的飞鸟飞过,再也不回来。 第64章   半年后,紧接着,星港县电商园招标开启。   已经手握两个头部快递公司县代理的萧云徊、林超和曾诗彤,因为半年里开展县物流中心建设的效率喜人,立即获得县政府的青睐。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招标进程前所未有顺利。   结束招标后,他们紧锣密鼓地开始搭建新的团队。   如果说,过去在快递点、搏西西电商,和县物流中心的运营,都算草台班子赶鸭子上架,他们中标星港县首个电商产业园项目,定名为星港繁星数字产业园,便成为他们公司化的开始。   他们明确划定分工,萧云徊负责电商板块,林超仍然主持他熟悉的物流板块。   物流板块的主要工作,是和上下游物流代理对接,以及监管县域物流的正常运营。除此以外,还要协助县政府推行县域物流体系的建设。   这些业务林超大都比较熟悉,少有的新业务,也让林超兴奋不已,沉浸在体力劳动升级成脑力劳动的喜悦当中。   电商板块则复杂许多。   电商园的运营,和原本三两个人靠年轻气盛扛起一个电商店铺大有不同。   他们后来才知道,之所以能拿下这个电商园,除了他们掌握较为优质的物流资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萧云徊的搏西西店铺已经异军突起,成为贡献星港县GDP的前二十大电商店铺之一。   适逢星港在大力发展县域电商,他们自然需要一个高大全的典型案例,而萧云徊和他的搏西西店铺,则成为最佳蓝本。   草创的电商园,需要组建的板块很多。   不仅要忙于县域电商招商,还要担负起孵化地方电商人才的重任。   正因如此,接手电商板块后,“繁星”划拨了电商培训与孵化、农产品展示与出售,以及网红直播基地等板块。   显而易见,这不同于萧云徊当年莽莽撞撞,凭借初生牛犊之力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开始频繁出席一些必要的社交活动,通过这些活动,建立繁星电商园的知名度、打点相关负责部门,寻求可能的合作机会。   自然而然,他们将县域物流中心、和搏西西店铺的仓库,搬到了繁星。   磨合半年,原本物流中心的临时工人都已经驾轻就熟。   萧云徊索性根据赵钰萍、岳凤和庄先琴的各自专长,分别安排她们跟进电商孵化,园区招商和物流每日分发的运转。   赵钰萍年轻时能歌善舞,如今内容直播平台不乏各种表演速成,正是赵钰萍的强项,她进入了市场营销部。   岳凤办事练达爽快、擅长交际,联络电商物流下游、应对潜在的入驻商家,最为得心应手,她去了运营部。   而庄先琴兢兢业业,加之照顾小包子最好地点固定,管理仓库的临时工人、检查收发当日货物,可谓相当合适,她被留在林超身边,作为草创骨干,和林超一起解决物流部门的新难题。   随着电商园区建设发展深入,他们也开始和县商务部门以外的人合作。   比如人力资源部门,他们定期分发补贴,用以哺育本地返乡、留守和失业人口,鼓励他们通过电商创业,实现自力更生。   县政府认为,萧云徊作为草根、年纪轻轻成功创业的事迹,足以打动大多数人,于是建议萧云徊成立电商培训班、分享经验。   萧云徊推脱不掉,只得接下。谁知运营了两期后,效果十分不错,来上课的学生都夸萧云徊人年轻长得又帅,还非常谦虚!   如此一来,培训也成为萧云徊操心的一大板块,并由赵钰萍从旁协助。   另一方面,长达半年的疫情后,直播成为一种广泛被接纳的自我表达方式。   星港县政府敦促萧云徊和林超,尽快招揽几位本地业已成名的网红,到直播基地占住坑位享受补贴做成广告。   萧云徊只得请岳凤积极招商,在社交平台物色和拣选本地颇具特色的网红们,邀请他们进驻电商园。   萧云徊暗想,这会儿可体会到当年和袁恒宇一起,去南京市那个新建电商园时,赵总的不易了。   思及此处他又立马打住,警醒自己:想什么呢?都忙成陀螺了,还管不住自己,总是忘不掉袁恒宇?   他们的确忙成了陀螺,以至于到了2020年年底,曾诗彤终于从杭州回到星港家乡,正式加入繁星数字产业园。   杭州那边,林超和萧云徊逐步撤离后,曾诗彤铺陈了大半年,将孙大哥、小徐姐和孙大哥的小伙计,一齐纳入工大快递点的利益共同体。   孙大哥对快递业务本就比较熟悉,曾诗彤则将自己管理和算账方面的经验分享给小徐姐,所幸小徐姐也很快上手。   曾诗彤返回星港前,将业已发展成熟的工大快递点的承包权,拱手交给孙大哥和小徐姐,也呈送了林超和萧云徊付出几年青春,挥汗如雨披星戴月的无数心血。   其他离别话语说得多了,让曾诗彤记忆犹新的,却是孙大哥和小徐姐分别对她讲了同样的话:“你放心。”   随后,她在杭州和萧星星大醉三天抱头痛哭相互告别,临了不忘嘱咐一句:“你一定要,我一定会。”   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一定会好好的。   命运有时甚是奇怪,一年多前,曾诗彤在香港伤春悲秋毕业季到来,怕不久以后,袁恒宇和萧星星将要离开工大快递点小分队的怀抱,孰料先抬起脚的,是她自己。   然而,也来不及离愁别绪太久。   回到星港后,曾诗彤立马化身为总经理助理,协助萧云徊和林超组建管理团队,并事无巨细着手处理繁星电商园的各种规章制定、账目整理和资料归档。   2020年,对萧云徊来说,用恍若隔世形容,丝毫不夸张。   每天睁眼就是干活,闭眼就是睡觉。   眼睛一闭一睁之际,呼朋引伴有,琼楼玉宇有,创业前梦想许多遥不可及的东西,仿佛一夕之间尽在掌握。   只是,偶尔某个无名夜晚,也许飘来一阵风。   他的意识一旦随着那风流淌到某个远方,便会突然升起一股忧伤,顺着这意识空隙钻进他的大脑,沿血管流向心脏,像迷雾一样,在他的体内化开,如同水溶化在水中,悄无声息、通体遍至。   袁恒宇那小子也是犟种,元旦、寒假,乃至春节,他明明近在不到两小时往返的南京,不回来就是不回来。   原来萧星星他们口中那个高冷的袁恒宇,竟然真实存在。   离开袁恒宇,好似只有萧云徊宇宙的某一个星系,停止了运转。   其余所有人的日子,依旧照常如火如荼。   2021年春天,林超和曾诗彤结婚了。   满打满算,这两人自由恋爱已有两年,据说连架都没怎么吵过,总有一方义愤填膺起来另一方就开始笑场,发掘对方较真可爱之处。   所谓琴瑟和鸣,不过如此。   林超和萧云徊同龄,2021年也已接近而立。   曾诗彤比林超和萧云徊小两岁,自认为在27岁找到如意郎君,符合自己对人生的预设。   两人本来没往那处想,谁知疫情分别一阵,再见面时,均感叹世事无常事不宜迟生命不容浪费,匆匆带对方见家人见朋友回溯童年展望未来,疫情一结束,适逢曾诗彤返乡创业,领证婚礼全流程,一项也不落下。   林超和曾诗彤的婚礼,在星港县最豪华的酒店,大摆宴席三天,往来各种星港名流。   那时距离萧云徊和袁恒宇分手,已经整整一年。   林超惊觉自己的伴郎候选团,萧云徊、李博阳和袁恒宇,竟形成一个大型三角修罗场,还是全员BE的那种。   尽管曾诗彤强烈建议他邀请萧云徊和袁恒宇,踢走李博阳。但他还是在询问了萧云徊的意见后,同时又邀请了李博阳和袁恒宇。   该说天公不作美还是无巧不成书,袁恒宇因为学业繁忙只能来一天,可袁恒宇来的那天,繁星电商园正好接待一个重要的来访团,萧云徊不得不缺席婚礼;适逢李博阳也公务缠身。   结果就是,袁恒宇值班的那天,其余两个都不在;其余两个值班的那两天,袁恒宇已经离开。   萧云徊还是后来从林超和曾诗彤婚礼的照片集里,头一回看见穿西服的袁恒宇。   照片中的袁恒宇,站在人群中,立刻成为海拔顶点,丝毫不虚。   一年不见,他的脸颊好像比萧云徊记忆里的瘦削了些,看身材却未觉变化,依旧笔直挺拔、英气逼人。   袁恒宇在照片里的神情尴尬。萧云徊知道,他向来是个照相做表情苦手,所以他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僵硬维持直到快门按下。   萧云徊能想象,他当时艰难挤脸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袁恒宇剃掉了他酷似流川枫的发型,又变回和萧云徊共赴义乌前,那个母单气息浓厚的精神短发,发型审美从家门口五元剃头小店,升级到校门口五十元托尼老师社区发廊,眉目也因此格外清楚。   萧云徊看到这改变时,第一反应和自己有关。   可很快他想,他俩分手都一年多了,不见面的日子更加漫长。   袁恒宇,N大学霸、未来的前瞻行业精英,和他这种十八线小县城社会生意人不同。   袁恒宇的世界会越来越大,他会离开星港,离开南京,也许有一天,离开中国。   而萧云徊,只是袁恒宇青春年少时,在他尚未进入色彩斑斓的大千世界前,拂过他生命的一抹单调的暖色,仅此而已。   再然后是夏天,萧星星终于从Z大毕业了。   韩采蓉和萧云徊作为家属,被萧星星强制打包到Z大,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说是毕业典礼,远没有那么隆重,无非是穿着租来的毕业礼服,和家人朋友在校园里边走边拍。   那是和袁恒宇分手后,萧云徊第一次重回Z大、重返杭州。   他满怀近乡情怯,到了后却发现,自己比想象的豁达许多。   只是走在曾经熟悉的道路上,故人早已各奔东西,心中不免唏嘘。   帮萧星星收拾行李打包回家时,沈正一来了。   这小子的保送名额被袁恒宇突然抢占,只好卑微考研,好在功底过硬,一不小心考回南京,和袁恒宇继续做同学。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沈正一像当年萧云徊和袁恒宇那样,辗转在两座城市往返的火车上,只为多看喜欢的人一眼。   终于,萧星星给他一个机会,两人正式开始恋爱。   尽管被袁恒宇抢过保研名额,但沈正一不敢有恨。   他见到萧云徊,一口一个大舅哥,哪管萧云徊已经眉头皱上天。   萧云徊还抽空回了一趟工大快递点,顺便和孙大哥、小徐姐吃了顿饭。   到达快递点时,正值周末日上三竿头,人未进屋,便听见皓皓调皮的小嗓门。   萧云徊再凑近,见皓皓拿着小徐姐的手机正在吃鸡,而小徐姐在柜台忙着整理入库,孙大哥的小伙计在辛勤码货。   萧云徊原本种在杭州出租屋的植物,有徐奶奶让他照顾的君子兰,还有袁恒宇送他的仙人球,正绿意盎然一排横陈在快递点的窗台上。   它们历经萧云徊袁恒宇寒假返乡托管至林超家中,林超赴星港创业托付给孙大哥,一路辗转,依然勃勃生机。   快递点也如是,一派热火朝天欣欣向荣,只是新人换旧人。   和孙大哥、小徐姐的那顿饭,三人各种话当年。   酒过三巡,许是怕萧云徊不舍,孙大哥搂着萧云徊的肩膀,又是一番叮咛嘱咐,中心思想仍旧是:“你放心。”   临别时,三人在饭店外燥热的夏风中寒暄再见。   仿佛欲言又止好久,孙大哥忍不住说:“疫情后刚复工那段时间,忙不过来时,我请小袁过来帮过几次。”   夏夜晚风中,袁恒宇的名字,从他人口中轻巧飘出,遥远得有些不可思议。   孙大哥窥见萧云徊的反应,以为说错话,并未再详述袁恒宇过来帮了什么、具体时间,只是喃喃道:“小袁是个好小伙子……”   “我知道。”萧云徊回答得飞快。   袁恒宇的好,萧云徊怎会不知道?   “你知道就好。”孙大哥不再多说。   就这样,萧云徊和孙大哥、小徐姐,分别在那个炎热的夏夜里,萧云徊对杭州的记忆,也停留在那个炎热的夏夜。   再然后,2021年秋天,萧云徊在南京市中心位置租了一套小两居。   起因是萧星星毕业后找到一个铁饭碗,在南京某国有银行的分行网点做柜员。   萧云徊陪萧星星去单位报到时,见她和人合租一套,居住环境不算友好。   他大手一挥,直接在萧星星单位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让萧星星赶紧搬过去。   谁知此举遭到萧星星疯狂吐槽:“你怎么这么烦?!怎么变成一个妹控爹味男了?”   萧星星从学生升级为社畜,其吐槽能力也大幅跃升。   萧云徊知道妹妹主意大,怕再说真的爹味溢出,便随她去了。   他本来打算将房子再转租出去,孰料繁星电商园被做成典型,市县政府不时邀请他到市里讨论开会。   他发现在南京有个落脚点也不错,便索性将房子保留下来:一间他睡,摆一套办公设备避免背着材料两头跑;一间萧星星搬了些家里的趁手东西,囤在此地,主打狡兔有两窟。   萧云徊呢?   还是和韩采蓉生活在当年的老房子里,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他早先打算在县城买套大平层,让韩采蓉和他一起搬过去享清福。   哪知韩采蓉十分机警,问道:“你不会真打算和我绑定孤独终老吧?”   她这一问,倒把萧云徊问个哭笑不得。   他想想,算了,他还在事业上升期,没工夫处理买房装修那些破事,倒不如真和这个刻薄老太勉强打包,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小房子里互相祸害、长长久久。 第65章   2021年12月11日,凌晨5:18,萧云徊从长梦中惊醒,回到冰冷的现实。   华东的冬天不是一般的冷,萧云徊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半天,直到浑身温度从脚到头开始降低,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起床。   蹑手蹑脚爬起来,生怕惊动韩采蓉她老人家,哪知打开房门,猛地闻到一股熟悉的烟火气——韩采蓉已经起床,开始做早餐。   听见萧云徊的动静,韩采蓉也不奇怪,头都没回,只是问:“又没睡好?”   “不是,这不水喝多了么?”萧云徊赶紧搪塞,作势要去厕所。   “少来,”韩采蓉一秒看透萧云徊的伎俩,倒没打算多说什么:“再过20分钟稀饭就煮好了,要是饿了就乘一碗来吃。吃完有时间,休息一小时再去上班。”   萧云徊见韩采蓉并未开启念叨模式,如释重负,赶紧伏在她肩上蹭蹭脑袋撒娇,说:“那我一会儿喝一碗再躺会儿。”   这一蹭,被韩采蓉发现这小子果真不是出来上厕所的,韩采蓉的嘱咐虽迟但到:“你睡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现在这份工作压力这么大,你就歇一歇……”   萧云徊被韩采蓉一念,仿佛中了紧箍咒,分分钟从韩采蓉肩上弹开,双手抱头作痛苦状,回怼道:“奶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这么难伺候了?”   “因为你以前没这么不听话!”韩采蓉朝萧云徊愤愤然。   萧云徊被韩采蓉愤怒的样子逗笑了,耀武扬威说:“奶奶,我现在翅膀长硬了,好歹也是堂堂一个企业老总、一个电商园的运营总指挥,还是我们星港县的知名企业家,你想管我,可没那么容易!”   韩采蓉过滤掉他那些无人在意的头衔,直达要害:“你放心,没了你这些企业照样转,只有你自己,没了好身体就知道吃亏!三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   “不带这样的,一大早你就在这制造年龄焦虑,我今天一天的工作都没法开展了!”   萧云徊自然知道韩采蓉对他是最纯粹的关心,他调侃韩采蓉,纯粹杠一下很开心:“粥快煮好了没?你赶紧喝一碗,刚好把嘴堵上!”   韩采蓉被萧云徊的人小鬼大逗得哭笑不得,心想这孙子孙女怎么一个个都是活宝。   她无可奈何似笑非笑瞪了萧云徊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星星说周末她要回来住两天,你周五下班有空开车载我到超市买几个小菜。”   “遵命!”萧云徊感谢韩采蓉不叨之恩,随后他问:“她一个人回还是?”   “没说加碗筷,估计是一个。”韩采蓉回。   萧云徊谢天谢地:“可太好了,我实在不想见到沈正一,那小子天天一口一个‘大舅哥’,过于肉麻。”   “我看他挺好,人长得不错,嘴甜,学历也配得上我们星星。靠谱。”韩采蓉好像有不同意见。   萧云徊见韩采蓉也对沈正一赞许有嘉,表示抗议。   韩采蓉不管不顾,继续说风凉话:“你这就是典型的哥哥疼妹妹,怎么看准妹夫怎么不顺眼。现在网上怎么说来着?要学会断舍离!”   萧云徊内心大呼一声卧槽,感觉韩采蓉的下一波念叨已经在路上。   他赶紧冲进厕所先躲为敬,嘴上还十分孝顺阳奉阴违:“奶奶我先上个厕所,一会儿我出来继续听你说!”   疫情后,萧云徊彻底搬回家住,韩采蓉多了个伴。   萧云徊起先以为,韩采蓉和他的相处还会是他学生时代那样,严厉的大家长和听话的教师子弟模式,没想到却彻底变成新时代小萌新,和当代生活技能满点大佬模式。   萧云徊给家里换了一整套智能设备,一开始,韩采蓉天天处于活见鬼状态。   萧云徊还给韩采蓉买了一块iPad Air,并饶有耐心教她使用国内几个主流社交媒体,如何追剧、如何吃瓜、如何汲取正能量。   韩采蓉倒不排斥,从前她就愿意接触新事物,苦于没有年轻人让她走走捷径。现在一个电商创业先锋就在同一屋檐下,可不逮着一头小绵羊使劲薅。   萧云徊发现,韩采蓉刷小紫书刷得不亦乐乎。   她不仅爱看暗含广告的生活小常识,还爱看那些自我推销的诗与远方,什么“课题分离”、“说走就走”,各种网络心灵鸡汤关键词,成为萧云徊返乡后,韩采蓉心底的一片温柔乡。   萧云徊才意识到,韩采蓉也有一颗少女心,只是命运让她必须迅速成长以自强。   如今,他和萧星星总算长大归巢,韩采蓉反倒卸下重担、表现依赖。   门外,韩采蓉还在嘟嘟囔囔唠叨些什么,萧云徊躲在厕所里偷笑,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这是萧云徊稀松平常的一天,也是繁星电商园稀松平常的一天。   萧云徊早上九点不到,抵达电商园,刚出电梯踏上走廊,便差点和曾诗彤撞个满怀。   适逢曾诗彤正打开她办公室的门,只见她穿着羊毛长裙和羊毛内胆中跟踝靴,一身过腰西装长外套显得尤为干练,外观气质与两年前工大快递点的娇小姐简直判若两人,十足商业女精英范儿。   萧云徊正打算光速溜回办公室,就听见曾诗彤在后头叫住他:“萧总萧总,上午的PPT你准备好了没?要不要我帮你把把关?”   曾诗彤自从接手繁星的财务与综合行政部门的一把手位置后,整个人官瘾猛增,把电商园自上而下狠狠管理了一遍,其管理范围,当然也包括萧云徊和林超。   林超私下里对萧云徊抱歉好几次:“我以为,她也就管管我管管公司,谁知道,她连你也管?!你多担待!”   萧云徊自然知道曾诗彤不是好发淫威。   可能由于她学的会计专业,再加上自小耳濡目染家人运营公司,公司的账目和行政经曾诗彤手,一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萧云徊佩服不已。毕竟现下他们公司规模不大,从外找人负责账目,他们未必真的放心。   曾诗彤呢,私下里还是敢爱敢恨天之骄女做派,但工作不到几年,已经被淬炼得雷厉风行。先是独立处理完杭州工大快递点的管理和交接工作,再是这两年将繁星电商园的运营,从三个个体户皮包公司状态,升级为正经八百各司其职的小公司,运筹帷幄能力可谓一骑绝尘。   跑不掉只好加入,萧云徊回过头故作正经:“李珊珊上周就发给我了,我前两天在她做的版本基础上改了一版,也理顺了。一共需要演讲大概二十分钟。”   李珊珊是萧云徊现在的助理,负责协助萧云徊进行一些日常业务处理和部门协调。   曾诗彤满意地点点头,又提醒萧云徊:“下一个过来的考察团,大部分是省外一些中型以上规模的农业企业,还有观望华东县域经济发展的海外资本,吕局让你亲自带队,你时间可别忘了留出来。”   “知道,”萧云徊回复:“李珊珊一早就和我说了,说你对她千叮咛万嘱咐。”   听见李珊珊不辱使命,曾诗彤十分高兴,莞尔一笑,又露出几分日常里惯有的娇气,对萧云徊说:“那我回去上班了,一会儿还要给部门开个短会,不和你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萧云徊求之不得,飞速启动右手挥别示意,自己也赶紧回办公室,准备上午要汇报的PPT。   他们和县商务部门的例会,一般一月一次。   通常就是将一个月的工作内容进行总结汇报,讨论接下来新的工作内容,照相存证、再上传社交平台即可。   有萧云徊坐镇作为门面的电商板块,林超稳住颇有经验的物流后方,再由曾诗彤把握行政和账目,不得不说,术业专攻搭配完美。   汇报完,送走县领导,萧云徊带着会议精神到物流中心找林超。   林超人没找着,倒见庄先琴迎上来,告诉他,林超一早就出去,和其他几个小物流公司的县代理开会,商讨县级物流体系建设事宜。   年关将至,上一年庄先琴的丈夫因为加班费,没有回家过年。   萧云徊正想和庄先琴寒暄几句,孰料远处几个孩子,以小包子打头,争先恐后朝他跑了过来。   “包俊辰!叫你别皮!”庄先琴见小包子没大没小冲萧云徊奔来,赶紧勒令制止。   继庄先琴之后,繁星又招聘了好些留守妇女,并在萧云徊的坚持下,于物流楼内腾出一块地方,给这些有养护需求的女工们的孩子,建造一个小小游乐场,也避免小朋友到处乱跑发生危险。   庄先琴知道小包子和萧云徊关系好,可她还是屡屡教育,萧叔叔是妈妈的老板,你要讲文明、有礼貌。   可小孩子哪懂什么秩序,他见萧云徊蹲下朝他伸出双手,一个小弹跳,跳进萧云徊怀中,指着另一个孩子就要告状:“萧叔叔,简子晨说我骗人!你快给我作证!”   萧云徊正要问作什么证,小包子旁边同龄的小姑娘、简子晨发话了:“包俊辰说你去年在小区外面街心公园那儿给他放了好多烟花,我不相信!我都没看到!”   小包子据理力争:“你当时都没在星港,你自己说你去苏州找你爸爸了。”   两个孩子争论间,萧云徊才理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起因是去年小包子的爸爸、庄先琴的丈夫本来要过年回家,却临时为了挣三倍加班费选择留在上海,小包子在繁星的物流中心陪妈妈干活,一天天蔫了吧唧的。   萧云徊知道后,便安慰小包子,过年那天,实现他一个愿望。   小包子这才说,上次回家,爸爸答应过年陪他一起放烟火。   于是,萧云徊年前驱车买了一后车厢烟火,在他们小区外那个街心公园,陪小包子放了整整两个小时,迎来许多大人小孩围观,好不热闹。   终于在去年大年三十那天,把小包子哄得喜笑颜开,也让庄先琴感激不已。   “萧叔叔,包俊辰说的是真的吗?今年也会有烟花表演吗?”萧云徊的思绪被简子晨的问题拉回来:“我今年会在家里过年,我也想看。会有吗?”小姑娘殷切的小眼神稳稳瞅住萧云徊。   萧云徊侧脸看一眼怀里的小包子,却发现小包子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两只小手分分钟顺着肩膀攀上萧云徊的脖子,一副阿谀奉承样。   萧云徊立马会意,心里骂道:这臭小子,小小年纪的,就知道借花献佛了。   嘴上倒是很配合,对简子晨说:“你们想看的话,叔叔再去买烟花给你们放。去年的烟花,确实漂亮。但叔叔今年再给你们多买几种样式,到时候保证超级无敌漂亮!年三十,吃完晚饭,街心公园见!”   “耶!!!!”小包子和简子晨一起拍起了小巴掌。   说时迟那时快,小包子扭动着身体挣脱出萧云徊的怀抱,高高兴兴牵起简子晨的手,头也不回朝远处走去,一边还信誓旦旦对她保证:“到时候会有好多颜色的烟花,也会有你最喜欢的蓝色呢。 ”   萧云徊看着两个小屁孩儿的背影,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深深地套路了。 第66章   周末到了,韩采蓉一大早就在忙活,等着迎接萧星星这个小祖宗。   萧星星一般要中午回家,可这次却来得异常早。   萧云徊还想趁周末睡到自然醒,就听见萧星星哼哧哼哧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小姑娘还算尊老爱幼,回来好歹不是空着手,左右提溜一只盐水鸭,右手捧两盒打包的小笼包,一边放下行李和韩采蓉打招呼,一边大嗓门喊着屋里的萧云徊:“哥,快出来吃早餐,给你们带了韩复兴的小笼包,热一下就能吃了!”   萧云徊被点了名,无奈从床上爬起来,开门迎客。   才一出来,就见萧星星迎上来笑盈盈地,问:“两周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萧云精准吐槽:“想你有没有扰人清梦?”   萧星星委屈极了:“我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带小笼包,大包小包紧赶慢赶的。”   韩采蓉拿着萧星星带回来的食物去热,在厨房里发问:“正一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玩?”   萧云徊赶紧制止:“快别了吧,那小子……”   “巨烦对吧?”萧星星表示赞成:“成天鞍前马后的,一点风骨也没!”   萧云徊听萧星星这么数落,一寻思,沈正一好像也没那么差,算是根正苗红的好小伙一枚,便抬杠道:“那你还喜欢他?”   萧星星拒不承认:“考察期、考察期你懂不懂?”   萧云徊也懒得拆穿她,从蒸锅里端出刚热好的小笼包,一口下去咬破半个,溢出几滴可口汤汁。   中午吃饭时,萧星星一到饭桌上,就开启对社畜生活的精准吐槽:   “上周三有个客户,让我给他取两千元,我说你卡里只有一千五,他不相信,质疑是不是我们把他的钱花掉了,我……?”   “上周五有个人,自己密码记错了,输入三次后卡被锁,非说是我们银行故意设置的圈套。我给她解释了好久,她总算好像勉强接受了,结果反手给我个‘服务态度不好’,我……六月飞雪啊我!挣点工资容易吗!”   萧云徊听着有些心疼,他顺手乘一碗韩采蓉特意炖的乌鸡汤,递给萧星星,嘴上还是不饶人:“欢迎来到成人世界。”   韩采蓉却十分愤愤不平:“毕业那会儿大家都说银行是铁饭碗,谁知道现在这么折腾孩子的。星星要是不喜欢,就不做了,回来奶奶退休金养你!”   韩采蓉这么一说,萧星星立马喜笑颜开,哪管屁股粘着椅子,就匍匐到韩采蓉身上,感叹道:“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奶奶!”   她冲萧云徊做个鬼脸,哼哼道:“不像某些人!”   萧云徊朝萧星星切了一声,以示鄙视,就看见萧星星突然一个激灵从韩彩蓉身上坐起来,凶猛扒饭,然后一个空碗摆到萧云徊面前,说:“萧云徊,给我打一碗饭来!”   萧云徊正准备教训孩子没大没小,萧星星又说:“你是主,我是客!”   萧星星身后,韩采蓉已经捂着嘴忍不住笑。   萧云徊摇摇头,心想得了,反正我就是我们家食物链最底端,便悻悻朝厨房走去。   萧云徊才刚走到厨房,饭都没来得及盛出来,饭厅便传出萧星星和韩采蓉嘀嘀咕咕的声音。   就是那种自以为悄无声息天衣无缝,其实厨房里的人,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分贝大小。   萧云徊一边无奈一边盛饭,显然,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萧星星:“奶奶,我上周周末去N大找沈正一,你猜,我碰到了谁?”   韩采蓉:“……还有谁,你前男神呗。”   萧星星惊叹:“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吗!我奶奶真是冰雪聪明!”   韩彩蓉:“不要作无谓恭维,有话快说!”   此话正中萧星星下怀,她于是语调渐慢,开始回味:   “你不知道,我当时正站在沈正一他们系楼楼下,百无聊赖等他。突然,两个身影从门里走出来,其中靠我这边这个,是一个冷色调着装的高个子。我的雷达,立刻‘叮’一下响了,直觉告诉我,此人好像是个帅哥。”   “我定睛一看,我靠,居然是他,果然人会无数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奶奶,你知道,上次看见他,还是暑假在他们食堂远眺那次。他最近头发又留长了些,帅回颜巅时期!”   “他一开始也没看见我,被我叫住后,他回头,叫我星星,然后朝我轻轻一笑,说,好久不见。冰雪消融、冰雪消融啊奶奶!”   “对不起,这个场景,在我每天被生活鞭打的同时,也不过被我盘了区区八百遍。”   韩采蓉:“……行了,你别在这犯花痴了,你已经是有对象的人!”   萧星星:“有对象也可以欣赏帅哥呀!何况是我男神,从未塌房那种!”   韩采蓉网络冲浪已经小有成就,甚至连“塌房”都能听懂。   只听空气突然安静。   片刻,韩彩蓉又再自以为很小声地问道:“他……没再谈朋友吗?”   萧云徊纳闷,韩采蓉和赵钰萍明明交往频繁,难道她们之间聊不到袁恒宇吗?   但转念一想,他和赵钰萍现在几乎天天见,在那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和赵钰萍几乎再没像从前那样,聊过袁恒宇。   “他啊……”萧星星即将回答韩采蓉关于“谈朋友”的问题。   萧云徊下意识竖起耳朵、额头冒汗,穷浑身之力汇聚到耳朵周边的神经,可能高考考英语听力时都没那么拼过。   可惜什么也没听见,不知是萧星星没说话,还是她刻意放低音量。   意识到自己在厨房待得太久,萧云徊十分配合先做出动静,再端着饭碗,从厨房回到饭厅。   映入眼帘的,是韩采蓉和萧星星身体滞后于意识的光速彼此分开,背景音还夹杂慌乱中极不自然的几声咳嗽。   萧云徊内心无语冷笑,也不戳破,顺手将饭递给萧星星:“快吃吧小朋友,吃完了还得重整精神,继续面对生活的艰难险阻。”   许是做了亏心事,萧星星一反常态毕恭毕敬接过饭碗,十分乖巧:“谢谢哥!”   和林超再见面已经是下周周中的事。   过了午饭时间,萧云徊感到一阵困倦,但下午还和运营部有一个会要开,讨论他们最近在网红基地挖掘和扶植地方主播的进度。   他想找林超和他一起下楼抽根烟、提提神。   两年间,除了将自己老干部风的穿搭,从几十元单价水准提升到几百元,林超的变化并不显著。   在办公室见到萧云徊的第一时间,林超一脸头大猛吐苦水:“兄弟啊,就县里物流体系建设这事,我已经开了整整一个月的会了!”   萧云徊赶紧安抚:“那可不,有了您老这抛头颅洒热血为国为民的精神,我们才能顺利拿下和推进这个项目,把县里的物流主导权牢牢攥进繁星手中。”   林超见萧云徊又阴阳怪气跟他贫,小心翼翼问:“最近我没在园里,诗彤没为难你吧?”   萧云徊调侃他:“你怎么老把你老婆想象成洪水猛兽,没她,我们可没法像现在这么春风得意。”   林超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脸上流露出些许得意,坦承道:“那是,我这不跟你客套吗?在家里我天天把她夸上天,谁让她天上地下、只此一个,外表内在、样样全面……”   林超和曾诗彤秀恩爱,萧云徊已经听到耳朵长茧。   他们仨有一个创业合伙人小群,他们和其他部门的负责人还有一个繁星中高层的大群,大群小群里,这俩随时随地大小秀恩爱,园区里谁人见了不夸一句贤伉俪。   林超看萧云徊在他新一波的自我陶醉中逐渐走神,突然话锋一转,半八卦半认真地问:“我上周去市里开会,你猜我遇见谁了?”   自从和袁恒宇分手以后,萧云徊最怕这种要人命的设问。   他一阵慌张,又冷静寻思,这两年他们核心交友圈里的人,甚至包括韩采蓉,没人敢轻易在他面前提袁恒宇,是什么机遇,给了林超这个熊心豹子胆?   一眨眼工夫,还没等萧云徊想好如何回复,林超自问自答、揭晓谜底。   “是李博阳!”林超兴致勃勃说。   林超发现一个小秘密。   自从萧云徊和袁恒宇分手后,“李博阳”的名字,从他和萧云徊的关键屏蔽词中被解放了出来,但与此同时,“袁恒宇”被扔了进去。   听见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萧云徊面色假装镇定如常,在心里一个激灵、长舒一口气。   他心想:妈的,一个李博阳,犯得着专门搞一个设问来钓人胃口?有什么直接说不就完事了?   林超于是直接说:“你记不记得上次我和诗彤婚礼上李博阳带过来那个女伴?”   “嗯?有吗?”坦白讲,林超的婚礼那两天,萧云徊一边应酬得不可开交,一边小心思还惦记着袁恒宇会不会忙完手头的活突然杀个回马枪,他哪有闲工夫关心李博阳。   “咳,你跟那些县里的领导交道打得风生水起,眼里完全没有市政府工作的有为青年是吧?”林超知道萧云徊对李博阳已经大概率放下芥蒂,便虎胆包天揶揄一番。   “有话快说。”萧云徊对林超这人的八卦质素感到无语,火速催他讲重点。   “那姑娘,真是他现在女朋友。”林超神神秘秘地说,完了还不忘补上一句:“我家诗彤真料事如神,当天她就跟我说,这姑娘应该是他女朋友,我还不信。我还以为他……”   林超还以为李博阳是一个纯同,这不奇怪,连萧云徊也这么认为。   他们听李博阳道过生活之多艰、吐过性向之苦水、许过正道之飘扬,却唯独没听他谈论过哪个姑娘。   “他要真喜欢了这姑娘,那是好事,”萧云徊难得公开点评起李博阳:“但他要是还像从前那么瞻前顾后、精致利己,那他可真是进化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了。”   林超摇摇头,说:“我没细问,上周就聊到他承认那是他女朋友。但诗彤已经一口咬定他是个骗婚gay了,她说婚礼时觉得李博阳还是对你格外用心。”   “算了,我们还是打住吧。”萧云徊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过来本来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下去抽根烟?”   林超和萧云徊,在不计其数的应酬场合中,烟瘾和酒量同时增长。   尤其繁星草创时期一度资金周转困难,他们经常相约,到当时还是半个废墟的繁星露天停车坪吞云吐雾,在云雾缭绕间相对而立、相顾无言,释放如山的压力。   “不了,”林超果断拒绝,露出甜蜜微笑:“嘿嘿,要开始休养生息、植树造林。”   “嗬,你小子……”萧云徊立刻会意。   当年两条一无所有单身狗一齐到义乌打天下,如今林超即将成为事业有成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生赢家,而他萧云徊还是事业有成一条单身狗。   正所谓谈恋爱不分先后,笑到最后才最狗。   兄弟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的?   萧云徊微微一笑,大胆祝福:“赶紧的,到时我作为干爹,一定包个大红包!”   林超毫不客气,已经作揖拜谢:“先替他们谢谢干爹!”   靠,还他“们”?野心不小! 第67章   繁星初创不到一年,县政府希望其成为星港电商产业做大做强的里程碑,对运营公司自然委以重任。   林超在为县物流体系建设的开展焦头烂额,萧云徊则致力于建设本地的网红扶植和电商人才孵化基地。   当初和县政府签订电商园运营权时,县政府给他们设定下硬性指标作为条件,这让萧云徊和林超不得不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整整半年,萧云徊、曾诗彤和市场部、运营部开的会议不下三十场。   赵钰萍利用她曾经的文艺骨干优势,在公司物流区的本地临时工人中,组建出一支繁星中年广场舞小队,开始在嘟音、慢手等平台扒舞,集体学习,并注册繁星电商园的官方账号,进行宣传和官媒运营。   这支舞蹈队,通过社交媒体的“本地”频道被分享出去,逐渐成为繁星电商园的门面之一。   岳凤所在的运营部,也在积极搜寻整个江苏的大小网红,和像萧云徊、林超这样白手起家的电商创业青年,以极其优惠的条件,吸引他们入驻繁星。   “从上个月我们开会到现在,又有两个正在做直播的本地青年想要入驻我们园区。但我看了一下,他们都刚起步,粉丝也不多,没有过万。过来我们可以协助他们做运营。”岳凤汇报近期的工作成果。   “那他们有没有说,是怎么找到繁星的?”曾诗彤问。   “有,”岳凤回答,毕竟曾诗彤交代过,主动联络的人,都问问他们是从哪里找来,以便考验广告投放效果,“他们都是从朋友的微信群里看到公众号的招聘广告。”   “近期说到的几个,好像都是来自官方渠道的流量。看来我们还需要加大在电商和内容创作平台上的推广力度,优化推广方式。”萧云徊点评道。   赵钰萍赶忙回复:“我已经在和先前入驻的创业青年讨论,再做一支青年人的舞蹈队,专门扒一些街舞什么的。我在嘟音上,看到好多小年轻都在跳这个,问了一圈我们园区的那帮年轻人,他们还挺感兴趣。”   “也行,”萧云徊肯定,随即他问:“舞蹈确实感染人,只是项目是不是有些重复?这个舞蹈队支持组建,毕竟面向不同年龄圈层。但除此以外,我们还有没有其他区别于舞蹈的推广方式?”   曾诗彤赞同:“是,舞蹈偏动,我们是不是还能找到一秒抓人眼球的推广方式,像舞蹈一样直观有感染力,但更加罗曼蒂克一些,能吸引到一些文艺范儿的主播,毕竟现在好多年轻人想法已经不太一样,挣了钱就想享受生活,喝茶喝酒旅游归隐,我们可以扩大圈层。”   场面突然一度异常安静,众人纷纷点头,顺便低头故作冥思苦想、眉头紧皱。   适逢此时,会议室的门轻轻被推开,探头进来的是运营部门的一个小姑娘,她轻轻唤岳凤:“经理,你女儿来了。”   语毕,萧云徊依稀看见门外,岳心婕背着画板站在那里。   还没等岳凤做出反应,萧云徊一拍脑门,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们能不能以画画的方式在内容创作平台上作推广?”   岳凤还没太跟上萧云徊的节奏:“你说……让心婕操刀,为园区画画再放到网上吗?”   “对。”萧云徊点头。   曾诗彤也在一旁赞同:“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有接地气的嘟音神舞,也有一些高大上的艺术展示。”   “就比如,画我们园区,画我们日常的工作场景,也可以画这一行可能的美好前景。心婕的画本身用色温暖,很容易打动人。”萧云徊说道,随即他问:“心婕画一张画的工作量大概是多少?”   岳凤闻言,立即朝着门外招手,示意岳心婕进来。   她走到岳心婕身边,冲着岳心婕边说边比划,两人就此交流起来,然后岳凤根据岳心婕的回应作答:“一副简单的油画,一天到一周吧。心婕说她可以放学后多过来观察我们的工作,前期调研需要花一些时间。”   萧云徊看了曾诗彤一眼,见曾诗彤举起双手小幅度鼓起巴掌表示满意,于是他说:“那我们按照单幅画给心婕开补贴,岳凤姐你来负责这个项目,我们争取在下一个半年,完成一套繁星的全场景图,心婕边画,我们边在几个社交平台发布,如何?”   岳凤看一眼岳心婕,再和她简单交流了一番,爽快回应道:“那就这么定!”   会议结束,项目又有一些推进,大家都很高兴。   曾诗彤回办公室前不禁感慨:“还得是我们萧总,果然脑洞特别大!”   萧云徊朝曾诗彤笑笑,两人寒暄两句,便准备回办公室。   萧云徊却突然被什么轻轻扯住衣袖。他一回头,原来是岳心婕。   萧云徊停在原地,朝岳心婕微微一笑,混合着简单的手语和唇语,慢慢说:“怎么了?要请我吃饭?”   岳心婕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出几个字,给萧云徊看:“快一个月没见了,一起聊聊吧?”   萧云徊朝不远处正在等着岳心婕的岳凤看一眼,示意他和岳心婕先单独聊个天,一会再把她送回去。   岳凤点头首肯,萧云徊则让岳心婕先到他们电商区尚且空着的一间办公室等他,自己返回办公室,给岳心婕泡一杯奶茶端过去。   自从园区开始运营,萧云徊和岳心婕,两个青春期对世界应激过的人,慢慢走得近了。   起因好像是岳心婕在她妈妈工作时为她作画,萧云徊坐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夸奖。   岳心婕虽然听不见,但觉得既烦又温暖,毕竟萧云徊是除了岳凤以外,她的第一个观众。   渐渐地,他们能天南海北说些心事。   两个迄今为止人生一大半日子都为爱的人活着的人、两个漫漫长时间龟缩在自己的壳中直面孤独的人,偶尔坐在一起,喝杯热奶茶或者冰饮,竟觉得格外舒服。   岳心婕已经高三,2022年就要毕业,所以暑假过后,她来繁星电商园的频率降低了些许。   “真的放心让我做这个项目?”岳心婕手机打字和萧云徊交流。   萧云徊点点头,问:“不是挺好的吗?”   怕唇语加比划不利索,他也换手机打字:【刚好可以练习作画,也创建一个平台让更多人看到你的天赋,里面可能不乏有机会。到时候你申请学校,还能作为一项履历。】   岳心婕似乎并不想轻易领情:“你是为了帮我,才故意建立这个项目的吗?我不需要这样。”   萧云徊连忙摇摇头,举起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你问凤姐,我是看到你在门外,一拍脑门想到的这个策略。我们正在讨论,找一个更文艺的方式推广繁星。】”   见萧云徊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岳心婕觉得有些好笑,便没有再追究。   为了更谨慎,她还是问:“也不是知道我要做人工耳蜗,所以变相资助我?”   萧云徊被岳心婕点醒,恍然大悟:“咦,这的确是个思路!”   他纳闷岳心婕怎么小小的脑袋里装着那么多七拐八弯的想法,但还是非常严肃地打字,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早说过了,你的画有价值,不仅有治愈人的价值,还有市场价值。】”   “谢,谢。”岳心婕不再多说,张着嘴比照唇语发音。   萧云徊摆摆手,颇有野心地展望:【我还指望着你的画,让我们繁星,冲出星港、走向世界。】”   岳心婕伸出手捂住嘴巴,羞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岳心婕的额发有些自来卷,浅浅淡淡铺陈在额头上方,像绒毛一样柔软,洋溢着浓郁的少女气息,青春、美好,充满愿景。   见岳心婕没说话,萧云徊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赶忙打字询问:   【我光想着你的画能给我们园区带来推广效应,拉升我们的档次,没想过你是不是有时间?才想起你明年要高考!你刚刚说的是,你还得花时间在园区作观察和前期调研吧?要不要等到你高考后?】   岳心婕看了看萧云徊,沉默片刻,回复道:“没有关系,高考不重要。”   【为什么?】”萧云徊有些诧异:【你是在凡尔赛还是在开玩笑?】   岳心婕摇头否认,回:“因为高考后打算直接工作,减轻妈妈的负担。”   岳心婕举起手机给萧云徊看,又低头下去敲打一番,再举起来:“毕业后可以在繁星工作吗?我妈妈为了给我手术,存了太久的钱。”   见岳心婕这样说,萧云徊有些生气,又有些伤感。   他顾不得情绪挂脸,直白地问:【那你的梦想呢?】”   “得先能生活,才考虑梦想。”岳心婕回得无奈:“而且离开星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对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包容。”   这句话提醒萧云徊想起,第一次见到岳心婕时,她防备的眼神。   现在,她好容易有了除妈妈以外让她卸下心防的一个朋友,才心甘情愿说出这些话。   萧云徊想劝她,外面的世界已经比你想象的更加开放包容,但想想,怎么回复都不合适。   好在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让他明白,人在困局时倘若对一切方向毫无头绪,不如索性沉下心来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振奋一下精神,鼓励岳心婕:【反正你先认认真真画好画,想做的事,我们一件一件实现,繁星永远是你的后盾!】   岳心婕笑了,高兴地点点头。 第68章   2021年的繁星电商园,在忙碌的筹备县级物流体系建设,和紧锣密鼓的园区招商引资过程中,结束了。   元旦过后,赵钰萍敲响萧云徊办公室的门,给他送上一份市场部群策群力的、针对二十到三十岁本地嘟音和慢手青年主力用户群体的引流方案,旨在吸引一些年轻的潜在本地网红。   萧云徊招呼赵钰萍坐下,简单浏览了项目策划书,问赵钰萍:“这个项目和之前建设的广场舞队,在创意形式和推广方式上有区别吗?”   赵钰萍答:   “有的。除了之前县里官方的平台外,我们这次还想通过岳凤她们部门,联络现有一些地方网红,联动他们在嘟音和慢手的个人账户上,直接给我们宣传。”   “我们策划在年后假期,由园区的年轻网红们在中心商圈做路演,再把路演视频发到繁星在社交平台的官方账号上,同时,小年轻们也有自己的宣传渠道,以达到多管齐下的效果。所以,需要萧总和曾总你们看看行不行。还可能需要你们批一些经费。”   “好,我再和曾总商量一下,”萧云徊低头继续翻阅策划书,然后抬头,朝赵钰萍笑:“您看,您又和我客气了,我们不是说好,没外人的时候,叫我小云吗?”   赵钰萍“哎哟”一声,不知是演绎还是真忘了,说:“平时叫得太习惯了,改不过口。”   她接着说:“要是和你奶奶在一起,肯定叫你小云。在公司里,还是正式点好。”   见赵钰萍有自己的考量,萧云徊也不多加劝阻,想来近两个月都在各忙各,于是寒暄:“快过年了,年前这个项目估计开展不了了?你们如果时间上有压力,年后做也没事。”   赵钰萍却别有见解:“我们部门想的是年前先把具体方案做出来,趁年后、寒假结束前,看能不能开展,挣一波流量,正好好多年轻人都从外地返乡。”   萧云徊沉思一下,觉得有理:“倒是。说不定人家一看,这电商园还免租金几年提供给年轻人摸索创业,直接留下不走了。”   赵钰萍直乐,随声附和:“真有可能,那我们赶紧开始策划准备。萧总你方便的时候,也麻烦尽早和曾总通个气。”   “行,”萧云徊把策划书草稿递还给赵钰萍:“那麻烦你们了。如果过年前大家都有家里的事要忙,也别勉强。慢工出细活。”   “好,没问题。”赵钰萍爽朗接过策划书,转身准备出门。   走了两步,她突然在门口停下来。   萧云徊看着赵钰萍的背影,有些费解,于是问:“赵阿姨,还有什么事吗?您直说。”   赵钰萍转过身朝向萧云徊,褪去方才那身职业干练,周身又返回些许两年前怯生生的僵硬,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萧云徊见状,也不催她,只是抬头,耐心地望着她,再问了一声:“您是还有什么事吗?”   空气静止片刻,赵钰萍仿佛意识周游了一圈地球,又重归现实。   她扯动嘴角挤出笑容,说:“没事,小云,那我先出去了。”   “嗯。您别累着。”萧云徊回复道。   江浙的冬天,格外寒冷。   尤其繁星电商园地处县城与郊区的交界,周围没有热源聚集,放眼望去能见山峦,在此处办公难免要抵御低温摧残。   萧云徊穿着厚厚的鸭绒服,站在园区空旷场地中,等待春节前最后一个参观团时,内心一直在用神兽热情问候这个隆冬参观团的组织者们。   比约定的时间晚二十分钟,才见一辆大巴姗姗来迟。   旁边的曾诗彤更狠,上身仍是精英范儿长款女式西装,下身着一条经典网格羊绒长裙和贴身长袜,露出笔直的小腿,连大衣外套都嫌冗余,却已经在面部堆砌好能见八颗牙齿的职业微笑。   萧云徊正欲对曾诗彤的敬业程度感慨万千,就被曾诗彤用手肘撞击提醒:“来者都是领导和金主爸爸,你作为园区的门面,一定好好亮相!”   “遵命!曾总!”萧云徊斜过身体轻声回应曾诗彤,然后将模式调整成热情洋溢接待状态,一马当先迎上前去,到大巴门口和下车的来宾一一握手。   参观团的人平均年龄都是四十五往上,除了其他省市的农业企业过来学习乡村振兴数字化,还有早年留洋的海外资本,过来观望中国华东地区县域数字经济发展。   萧云徊对每个潜在金主爸爸都笑脸相迎,在工大快递点披星戴月几年,又和各路人马在星港县觥筹交错两三载,这点待人接物的基本操守对他来说还是不在话下。   直到一个气质卓绝的中年女性下车,她握住萧云徊的手时,刹那间,两个人都愣了神。   在几乎要破坏掉车中其他人下车平均节奏的当儿,两个人同时撒开对方的手。   她有一头整洁的短发,不知是挑染还是天然,她棕黑的头发间,有规律地交错掺杂着灰白颜色,显出格外风度。   她的五官深邃分明,眼眶周围分布一些看起来十分讨喜的细纹和雀斑,映衬着她青白瓷的肤色。   她的穿着极为干练,一套深色调西装套装,外边随意披一套长款加拿大鹅羽绒服,走过萧云徊身边时,带起一阵含混木质香调的风。   萧云徊忍不住侧目用余光再次扫过那个女人,却发现她只是径自走向参观团队伍当中,并未回头看他。   整个参观过程进行得颇为顺利,除了中间,那个女人提了几个尖锐的问题。   他们在参观物流中心时,林超还在介绍物流区日常的运转,这个女人不合时宜发问:“据我所知,目前国内一些快递的分拣等工作已经采用机器自动化设备,为什么你们刚建的新兴产业园,却还在用最基础的廉价劳动力?”   说这话时,旁边的工人们还在工作,萧云徊见她这样物化员工,气不打一处来。   但林超的主场,他还是听见林超有礼有节回答:“我们目前正在和县政府合作物流体系建设项目,机器的优化也是这个项目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同时,我们几个,都是九零后白手起家的返乡创业青年,我们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承担起解决本地就业的社会责任。”   萧云徊在心底为林超摇旗呐喊,只见那个女人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随后,在参观直播基地时,她再次提问:“我从你们的宣传资料上看到,你们的电商园从去年起就已经开始运营,但我发现,你们的直播基地现在仍在招商入驻。这是否意味着即便有政府扶持,中国当前的县域电商行业,仍然不具备海外资本的投资价值?”   这个问题是两年来,他们和星港县政府一直积极求索的,萧云徊自然对答如流:   “中国正在经历数字化的变革,现在全国范围内县域经济数字化的策略,正是我们国家对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倡议的后续补完计划。”   “这些政策在鼓励更多的普通人有机会创业、有平台创业,同时,以平台作为基础,也降低了创业成本,提升了成功的可能性。”   “互联网+提供给大众,更多传统行业数字化的可能性,地方又通过各种形式,比如县域电商产业园,为这种结合建立渠道。而现在这种结合,已经逐步呈多样化,就我们刚才一路参观过来的,培训、直播集群、电商孵化,就是最好的案例。”   “境外资本应该看到,一旦县域数字经济走上正轨,是一个既有大量人力资源支持、又有政策积极背书的、极具潜力的市场。嘟音和搏西西在下沉市场的成功,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番慷慨激昂的对弈,让林超和曾诗彤率先鼓掌,其余参观团成员和繁星的员工,也跟着为萧云徊喝彩。   荡漾着掌声的人群中,萧云徊和女人隔着三米远距离,互相直面对方的挑衅。   像刚才提问林超一样,女人没有继续追问,倒也没再现冷笑,而是跟随旁人举起手,或仪式性或敷衍地轻轻鼓掌。   中午吃饭时,萧云徊和林超、曾诗彤同桌,林超心有余悸感慨:“刚刚那个女人是哪家公司的?我靠过于犀利了,我差点被她干废在现场!”   曾诗彤鼓励他:“我觉得你回复得很好,我们就是牢记使命、不忘初心!”   萧云徊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从那个女人进食堂起,一直聚焦到她离开。   虽说在参观时有意刁难,但她好像并无私心,没有在午饭找个机会过来,和他们几个负责人假意迎合几句,而是和参观团的其他人,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吃过饭后,萧云徊回到自己的电脑上,才迫不及待打开李珊珊两周前给他发过来的文件夹,详细重新查看本次参观团人员的全部名单——这样的参观团每月都有,萧云徊会大致浏览一番,再让李珊珊根据对方的背景和专业领域,针对性地准备他们可能感兴趣的信息,提前了解,方便会面时有效交流。   萧云徊无法忽视这个人。   他举起手,怀着愤怒、也许还有难以整理的期待心情,在Excel的“查找”栏输入了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   然后屏幕上跳出一个结果:   “星云集团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 薛伊宁(新加坡)”。   对于薛伊宁的不请自来,萧云徊感到出离愤怒。   这个女人,在萧云徊萧星星野蛮生长的时候不来,在萧成东撒手人寰的时候不来,在萧云徊成长叛逆与世界为敌的时候不来,在他迷茫于人生艰难抉择的时候不来。   如今他勉强算是事业小成,几乎再无后顾之忧的时候,她出现了。   他当然更无法谅解她自以为是横空出世在繁星电商园,初初亮相就到处下马威。   他知道韩采蓉这些年和薛伊宁一直有联系,也知道薛伊宁每年都会给韩采蓉一笔钱,美其名曰萧云徊和萧星星的成长教育基金。但他不认,自然不会收。   他不免把这股无名火迁怒在韩采蓉身上。   那晚回去,他一反撒娇精之常态,对韩采蓉甩起脸子。   韩采蓉毕竟活了这么大年纪,自然不是吃素,一见孙子这样,就大体猜出个所以然。   她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问:“你见到她了?”   不问倒好,这一问,仿佛将一颗火种丢向一片草原,萧云徊分分钟被点着了。   “好家伙,老太太,敢情这些事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是吧?就专门瞒我?”   韩采蓉一脸无辜:“我也是上个月知道她回来了,但她一直没到星港来,只在南京和星星见了几面。”   听到薛伊宁还先向萧星星下手,萧云徊瞬间感觉腹背受敌,他气得直摇头,怒道:“可以,很可以。所以上回萧星星回来什么都没说,敢情你们全都叛变了!”   韩采蓉被萧云徊的较真逗笑了,她安慰他:“你今年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妈妈回来了,不好吗?”   “不好,我们的生活现在很平静,她回来算什么意思?”萧云徊被韩采蓉笑得烦躁。   他心里难受,难受的是他自小到大倔强的那些坚守,在韩采蓉和萧星星的坦然和接纳面前,显得阴暗爬行又不堪一击。   倘若袁恒宇在,他绝对不会……   思及此处,他不敢再想下去。   倒是韩采蓉的回答先将他的思绪打断:“你妈妈说现在中国市场很大,她想来看看有没有投资机会。我让她去北京上海看,她说不,偏要到你这儿来,看看你做得怎样,和你有没有合作机会。”   “不可能。”萧云徊斩钉截铁地说:“她爱回国回她的国,我是不可能跟她合作的。……我不会原谅她。”   是不会原谅她远走高飞抛夫弃子,还是不会原谅她在他十六岁那年,掐灭一个少年心中关于“母亲”这个命题最后的火苗,他说不清楚。   气氛由此变得凝重了几分,直到韩采蓉再次轻描淡写打破沉寂:   “我给她发个微信,让她周末过来吃顿饭。她一直想找机会,我让她等等,等你愿意。”   “诶诶诶,奶奶,等等!”萧云徊听闻立刻求饶:“我没愿意、我不愿意!”   萧云徊秒变撒娇精。   “不愿意你自己和她说去!”韩采蓉快被萧云徊的扭扭捏捏烦死:“你不想跟她合作、不想和她往来、不想再见,全都当面和她谈,逮着我使劲薅干嘛?小心我告你虐待老人!”   “我……”萧云徊一时语塞,韩采蓉如此这般软硬兼施,他也不好推脱。   所谓尊老爱幼,就是奶奶给的台阶,该下的时候还得下。   事不宜迟,韩采蓉找准时机对萧云徊一顿顺毛,约定了薛伊宁和萧星星周末回家吃饭。   萧云徊再次见到薛伊宁时,她和萧星星有说有笑地进门,看起来感情已经联络得亲密无间。   她褪去在繁星和萧云徊见面时的盛气凌人,换上一身更为轻松的装束:一件酒红色的高领修身针织衫,和高腰牛仔裤,风韵中不失干练。   薛伊宁一进屋,便毫不客套将她那件熟悉的加拿大鹅挂在屋门口的木质衣架上,似乎没有要讨好萧云徊的意思。   四个人一起吃饭,薛伊宁直接控场,时而和韩采蓉寒暄生活琐事,时而和萧星星母慈女孝,萧云徊则在一旁一言不发,暗自生气:这一老一小,变节速度堪称一骑绝尘!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小时,席毕之际,萧云徊不想久留,主动起身打算收拾碗筷,才听薛伊宁对他说:“小云,你去拿杯子,我今天带了两瓶红酒过来,我们喝一点。”   萧云徊不想买账,但也不愿破坏韩采蓉和萧星星的兴致,一言不发进厨房,拿了四个杯子出来。   萧星星则在一旁察言观色,很识时务起来开瓶斟酒。   “小云,你现在事业很成功,也很有前景。我为你高兴。”薛伊宁举起茶杯,竟然客套起来。   茶杯装上红酒,二者显得格格不入。   萧云徊虽对薛伊宁有意见,但也无意让气氛陷入琐碎的冷嘲热讽,于是心不在焉举起茶杯,冷冷应了一声:“干。”   但薛伊宁似乎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她开始话当年:“上次在这里和你吃饭还是你上高中的时候,转眼已经十几年了。”   她不提此事倒好,提起此事萧云徊立即怒火中烧。   他还记得高一那年,薛伊宁回家的前一天,韩采蓉告诉他,薛伊宁会在星港待上半天,萧云徊第二天直接请假没去上学。   他头一天晚上几乎一夜失眠,第二天一早便跟着韩采蓉打下手,打算给薛伊宁做一顿家常盛宴。   孰料,薛伊宁中午才姗姗来迟,吃过饭后,对萧云徊萧星星嘘寒问暖了几句,便说自己希望趁着下班前赶回南京再办点事。   至于她当时回江苏,是为了一些户籍事宜,并非专程看望萧云徊和萧星星——这些是萧云徊后来才知道的。   “哥?”萧星星将手放到萧云徊眼前,晃了又晃,将萧云徊的意识从回忆拉回现实。   萧星星见萧云徊的注意力重新聚焦,提醒他:“妈妈问你你们产业园和县政府合作的那两个物流和直播基地的项目,政府能给多少补贴?”   见薛伊宁谈及公事,萧云徊调整一番自己的情绪,两眼中刨除多余的思想感情,回道:“这个无可奉告。”   薛伊宁实事求是地说:“其实在知道你做县域数字经济之前,我从没关注到这个领域。你奶奶告诉我你的近况后,我让人给我整理了国内数字下乡的相关资料,你和你的合伙人在做的几个子项目,的确比较前瞻。”   “谢谢夸奖。”萧云徊面不改色回应。   萧星星坐在萧云徊和薛伊宁中间,见二人剑拔弩张对弈,内心突然觉得他们在某一方面竟有些如出一辙。   “我其实很想问,你们物流中心的设备如此老旧,你们真的是为了所谓的社会责任感,不做基础的产业升级吗?”薛伊宁一语中的,说中萧云徊和林超的心事。   据林超说,他近几个月不断和省里县里各种层级物流代理开会,同行一直在讨论设备智能化问题。   林超也去参观过南京一些区的物流中心,整体的工作效率比星港当前至少高40%。   虽然萧云徊知道,林超回答薛伊宁的问题时,在临时工人和参观团面前难免有些冠冕堂皇,但他并不想轻易对薛伊宁交底,便说:“物流这一块不是我负责,如果你感兴趣,我把我的合伙人微信推给你,后续你们可以继续探讨细节。”   “你们的项目第一期是五年吧?我们的项目可以跟你们建立长期合作,第一个合作周期,三年,我按照逐年投入的方式,总投入三百万,帮你们进行设备和人力的优化,并提供给你们一些业务模式和财务管理等方面的建议。而你们,要给到我合适的股权。”   薛伊宁在商言商:“坦白说,多亏了你,我才会对一个没有主流产业支撑的县城,产生投资兴趣。”   薛伊宁和萧云徊交锋的几个回合中,韩采蓉和萧星星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是他们对投资经营不甚了解;二是这对母子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悬崖边跳舞,他们的关系摇摇欲坠,简直随时都将走向破裂。   薛伊宁提出入股后,其他声响也消失了,空气仿佛静止。   萧星星见萧云徊一言不发、眉头紧锁了许久,不知是在保持理性还是在天人交战,然后她听见他说:   “我不想。”   “什么?”薛伊宁预判萧云徊也许会把她推给自己的某位合伙人,也许会狮子大开口提出一个刁难人的天文数字,小概率地,会像她一样先把钱挣到手再说,但萧云徊却说出一个任性的答案。   “对不起,我不想跟你合作。”萧云徊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从那天在繁星开始,我就耐着性子看你秀你的优越感、商业嗅觉和契约精神,到今天也一样。我很高兴,你看到了我们公司的市场价值,我也祝贺你现在求仁得仁,过上你想过的生活。”   “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任性的人,是那种哪怕是年轻时的你,都会觉得幼稚而且意气用事的人。我只想和让我舒服的人一起工作。”   “正因如此,你不必捏着你的鼻子和我在这权衡利弊。星港本就是个弹丸之地,不值得你这样的境外资本挖空心思找角度和我们合作。没什么事的话你请回吧。”   原本大气不敢出的萧星星见萧云徊下了逐客令,有些生气地喝止:“萧云徊!你至于吗!”   薛伊宁看了一眼萧星星,目光再回到萧云徊处,似乎并未太过错愕。   她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是讥讽是戏谑还是无可奈何,但显然,她的气焰比刚才提条件时被莫可名状削弱了几分:“小云,我希望有更多时间和你们相处。”   谈生意不成便开始谈感情,萧云徊不由得对薛伊宁此人的手段嗤之以鼻:“你不走,那我走。”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顾不得萧星星追了几步想要阻止,夺门而出。 第69章   那次在家里和薛伊宁不欢而散后,萧云徊总算过了几天消停日子,没再见过薛伊宁来打扰。   他曾经旁敲侧击从韩采蓉那儿套过话,韩采蓉也是愿者上钩,向他透露信息:薛伊宁接下来的规划大概率是新加坡和中国两头跑,所以她在南京和星港的日子还长着。   萧云徊直呼倒霉,想着如果这个投资不是来自薛伊宁,而是来自一个素不相识的境内资本,那他倒真想和她谈谈后续发展。   趁着在露天停车坪旁一片空地放风的当儿,他叫来林超和曾诗彤,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向两个合伙人坦白,并做好准备负荆请罪。   谁知林超安慰体谅的话还没出口,倒是曾诗彤先打抱不平:“哼,我听着都生气了!我们不赚她的钱,我们铁三角永远都是友情第一、利益靠后。和精致的利己主义不共戴天!”   萧云徊还没来得及感动,林超的手掌已经抚上肩头:“别有心理负担,哥们站你!你这一路走来,我看得最清楚,你是最有资格作这个选择的人!”   语毕,林超左手盘过萧云徊、右手搂起曾诗彤,大冬天的,将三人的脑袋紧紧凑在一起,曾诗彤和萧云徊就着这个姿势,看起来并没有很享受,但林超显然被自己狠狠感动了。   既然两位合伙人都不介怀自己意气用事痛失潜在强劲投资人,萧云徊便开始马不停蹄投身于年前各种紧锣密鼓的外联事宜。   他和曾诗彤分工,由曾诗彤携林超主要负责和县政府的几位常打交道的局长处长联络感情,他则准备了一些当地特产,送给东方朵朵的生产厂家。   在两年中,东方朵朵也扩充了规模。   他们的合作厂商从原来的三家,扩充到将近十家,产品线也相较过去翻倍。   为了进一步提高生产质量,萧云徊外包了质检流程,致力于让疫情后再出发的东方朵朵更有生命力。   其他后来加入的厂商外联,一般交给李珊珊负责。   而初始的几家,则由萧云徊亲自走动。   萧云徊把江苏的两家合作厂商礼品呈送到位后,特地跑了一趟上海,去看宋墨寒和徐奶奶。   经历疫情和繁星电商园招标之后,萧云徊和宋墨寒的感情可谓更上一层楼,成为了真正亲密无间的战友。   一年多没见,但视频音频的联络丝毫不减,倒是徐奶奶,自从上次杭州一别,这是第一次见面。   徐奶奶看见萧云徊,笑得快要花枝乱颤,先给他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抱完之后,徐奶奶颇表赞同对宋墨寒说:“你说得对,少了日晒雨淋,他果然变得更帅了!”   宋墨寒赶紧搂住徐奶奶的脖子制止:“当事人还在现场呢,你收敛点!”   三个人于是在上海市中心一家高档咖啡厅坐下来,点一点餐食,开始闲话家常。   上次分别后,徐奶奶似乎胖了些,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只是细致看来,头发略微花白了几分。但健康状况十分良好。   “我现在作息什么的都异常规律,除了每天要和她,还有我外孙女斗智斗勇,”徐奶奶假装埋怨地看宋墨寒一眼:“人反正越活越精神。”   “那太好了,徐奶奶,我们工大快递点小分队的人,可惦记你了。听说我要来上海看你,都羡慕得不行,想念你请他们吃的杭州本帮菜。”萧云徊喜庆地说。   “我听墨寒说,你们现在事业做大了,一个一个都小有成绩了。”徐奶奶拢了拢她标识性的披肩,优雅地半倚在沙发上说。   “对,工大的快递点孙大哥一家人接手了,现在做得有声有色。星星毕业后去了南京的国有银行上班,她每次回来都跟我抱怨,但好在工作稳定。我和林超,还有他太太诗彤,成立了公司,和县政府签订了一期五年的合同,运营星港县第一个电商产业园。目前是第二年。多亏墨寒姐,一直远程指导工作,我们招投标时期才能做得这么顺利。”萧云徊回答。   徐奶奶几分慵懒,好像对年轻人艰苦奋斗的故事兴趣缺缺。   她耐心听萧云徊说完,单刀直入问:“小宇呢?”   “呃……”袁恒宇去了哪里,萧云徊自然比任何人都关心。   只是由于周围人都知道他和袁恒宇那个肝肠寸断的离别,已经太久无人在他面前提及“袁恒宇”,导致萧云徊应对如此场景的技能也变得生疏起来。   宋墨寒适时插话:“他考研了,考回了N大。”   萧云徊被宋墨寒救人于水火之中,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对宋墨寒感激涕零。   疫情那年,他压力山大,和所有人都聊工作聊前景。   反倒远在天边的宋墨寒,能陪他犹抱琵琶半遮面聊一些琐碎心事。   他并未亲口坦承过他和袁恒宇曾经是怎样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宋墨寒看出几分。   “哦,”徐奶奶恍然大悟的样子,云淡风轻说:“少年们都各奔前程了。”   萧云徊若无其事陪着笑,怅然若失却突如其来袭上心头,只听宋墨寒对徐奶奶说:“你不总说么?聚散本是人间常态……”   咖啡厅的落地窗外夜幕低垂,路上楼内逐渐亮起灯火,人们踏着夜色归家,屋内饱暖温存抵御屋外昏暗寒冷,这是人间常态。   咖啡厅内一对相亲相爱的母女在拌嘴打闹,人们举重若轻谈着聚散别离,也是人间常态。   在上海匆忙待了两天,再回到星港时,已经距离过年只有一个星期。   萧云徊刚回到繁星,就被以小包子和简子晨为首的几个小孩儿包围起来。   原来,上回他们和萧云徊约好后,在物流中心的儿童玩耍区域打闹嬉戏时,又把萧叔叔放烟花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小区附近十几个孩子都约好要一起看烟花。   萧云徊见阵仗这么大,怕大冬天孩子们在室外待得太晚冻着,便约定好大年三十晚上、年夜饭过后,八点准时开始放烟花,昏天暗地放它半小时,不想出门的孩子也能在家里的窗口欣赏。   见老板如此日理万机还菩萨心肠,岳凤和庄先琴连连感慨:“谁要嫁了萧总,这辈子多么幸福不敢想!”   过年前的一周,岳心婕学校放假,她已经蹲点到繁星电商园,开始创作前的参与式观察。   市场部关于年后路演方案的预算业已批下。   赵钰萍他们部门,组织了十几个园区内新入驻的创业者排练街舞,意外之喜是,这几个人又趁着返乡大潮,拉入伙十几个兄弟姐妹。   如此一来,年后的路演浩浩荡荡能有几十号人。   这些杂事风风火火忙完后,萧云徊着手和韩采蓉一起采购年货,迎接萧星星过年回家。   为免夜长梦多,萧云徊特意嘱咐韩采蓉:“大过年的,就我们祖孙三人,整整齐齐。”   韩采蓉不置可否:“这我可不能给你保证,惊喜天天有。”   萧云徊被弄得十分无语,又不想再问细节,一直活在薛伊宁天降的薛定谔恐惧中。   年二十九,萧星星拖着疲惫的社畜身躯,踏着寒风回家了。   她一回家就大吐苦水,俨然在银行柜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能遇上奇葩。   韩采蓉心疼不已,直接帮腔:“我们星星也不是非要做这份工作不可,再考察考察它,实在不合心意就把它踹飞,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云徊暗叹,老太太的时尚词汇量真可谓一日千里。   萧星星听到韩采蓉如此宠溺,必然大受鼓舞,直接就是熊抱伺候,伴随各种孩子气的撒娇话语:“奶奶最好、奶奶最妙、奶奶最疼我、奶奶世界第一等~”   萧云徊冷眼旁观,觉得这个场景怎么似曾相识。   大年三十那晚,总算一切如萧云徊所愿,韩采蓉、萧云徊和萧星星一家三口整整齐齐过年,不多不少。   萧云徊早在过年前一周,就特地开车到南京市郊一个烟花生产厂,买了将近十盒不同种类大型组合烟花,打算到时候放上天炸个热闹。   才到七点四十,萧云徊赶紧开始帮韩采蓉收拾碗筷,并撺掇萧星星下去帮忙。   萧星星显然不为所动,直接拒绝:“不去,我对当孩子王没兴趣,我要在家陪奶奶看春晚。”   萧云徊连威逼带利诱加祈求:“我怕待会儿孩子多,手忙脚乱,有安全隐患。你牺牲你半小时宝贵时间,我再多给你一个红包,可好?”   萧星星听闻“红包”二字,原本正在辛勤洗碗的手总算停了下来。   她眼球骨碌碌一转,权衡利弊一番,点头同意,但还不忘吐槽:“你这么喜欢张罗,能不能赶紧努努力找个对象,天天单身狗就会薅我和奶奶的羊毛,服了你了都。”   萧星星身旁正拾掇厨房的韩采蓉,没忍住噗嗤一笑。   自从萧云徊和袁恒宇分手大病一场以后,她可不敢在他面前再提这些,也就萧星星人小鬼大,敢犯上乱来。   也许过年喜庆,也许辞旧迎新,萧云徊并未对这个话题继续回避,一反常态接萧星星的话:“忍不了了,我今年务必要努力找一个,省得哪天被你们俩背刺了还帮你们数钱!”   萧星星和韩采蓉听出萧云徊还在介意薛伊宁那事,两个人侧目交换眼神,再相视一笑,无奈偷笑那种笑。   收拾好剩余的年夜饭,萧云徊带着萧星星,拖一个之前买的运输小推车,萧星星从后面护着,将一箱一箱的烟花从家里运送到小区街心公园的空地上。   街心公园坐落于方圆几个小区的中心,在此地放烟火必然能收获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萧星星边帮萧云徊摆放烟花盒子边在内心感慨,我哥是会蹭流量的。   几乎同时地,小包子和简子晨飞奔抵达,陆陆续续,五分钟内,街心公园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孩子。   庄先琴携小包子的爸爸包崇华一齐到场,包崇华身材魁梧,眉眼间却相当顺从,看起来和庄先琴一样,是个不太会来事的老实人。   庄先琴见萧云徊和萧星星忙碌地摆放烟花,便自觉维护起其他到来家长和孩子的安全距离。   包崇华十分默契,见状也跟随庄先琴,给看烟花的观众划出一道安全线。   整个街心公园骤然热闹起来,四处都是孩子们的嬉闹跑跳声,呈现出星港冬夜难得一见的繁盛景象。   一切准备就绪后,萧云徊掏出火柴,冲周围比划一下。   大人们小孩们意识到盛会即将开始,都随之欢呼雀跃起来。   萧云徊右手握住一根火柴,呵起白气,轻轻转动手腕,划过左手手持的火柴盒侧边的磷片摩擦面。   劈嚓一声,胡乱闪烁的火光顺着摩擦瞬间燃烧起来,又被萧云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向导火线。   导火线在一阵短暂的滋滋声后,随着火花由外向内迅速蔓延,奔向烟花盒中。   一声响彻天际的烟花爆破声由地面向空中迸发,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四散开来的漂亮烟火,红橙黄绿青蓝紫。   周围人也因此一片哗然,眼神忽上忽下,追随此起彼伏的烟火,看夜空忽明忽暗。   萧云徊聚精会神地点燃一个,看一会儿,再点燃下一个,隐隐约约听见许多赞叹声音,听见包俊辰兴奋着喊道:   “蓝色!蓝色!是简子晨最喜欢的蓝色!”   也听见包俊辰小小声郑重地说:“简子晨,我们一起来许愿望。”   还听见简子晨轻轻回应:“拉钩拉钩,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萧云徊面带微笑、抬头望天,沉浸在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当中。   他想,倘若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是……   霎时间,他又打断自己的联想:大过年的,现在事业顺利友情坚挺阖家圆满,本不应该有什么遗憾。   比料想的时间还要长,烟火大会约莫持续了四十五分钟。   等烟火大会接近尾声,四周原本被照亮的夜又归于昏暗。   空地周边由于适才燃放过大量烟花,被蒙上一层稀薄的尘雾。   几个熟悉孩子的家长,抱着孩子过来向萧云徊道谢,然后各回各家。   庄先琴带着包崇华和小包子过来,要给萧云徊搭把手,一起收拾现场的残局。   萧云徊盘算,有他和萧星星两人足够,于是力劝庄先琴趁丈夫在家好好团聚一番。   萧云徊和庄先琴二人在刺骨的寒冷空气中你推我拉还没几回合,就见不远处小包子和简子晨两人带着毛茸茸的手套手牵手,催促庄先琴回家一起抱团取暖看春晚。   “先琴姐,你快回去吧,这么冷的夜小孩子们别冻感冒了。我们收拾收拾现场也回去了,很快的,放心。”萧云徊宽慰庄先琴。   庄先琴回了回头,看丈夫解开大衣,将两个孩子包裹在怀里挡风,便也不再客套,连声道谢后踏着夜色离开。   萧云徊正寻思,他和萧星星两人打扫,应该不消二十分钟就能把现场整理完毕。   一个回头,才知道什么叫拔帚四顾心茫然——妈的,萧星星这个没义气的姑娘,早早就跑了!   他抬起手机直通萧星星的电话,得到的回答是,人已到家,刚开始看春晚,打扫那是另外的价钱。   萧云徊气得直接挂掉电话。   无可奈何,求人不如求己,他决定单枪匹马,在人潮散去后的空地上清扫烟花碎片。   大年三十,周边的小区高楼上一反常态密集地亮着灯,空地上的萧云徊,却在方圆几米烟雾笼罩依稀可见的距离下孤身一人。   无人在意的角落,他忍不住实力开骂。   骂萧星星姑娘长大翅膀也长硬,前脚背刺哥哥转投敌方阵营,后脚拿完红包拔腿就跑丝毫不念战友之情;骂以包俊辰那小子为首的调皮小屁孩儿过河拆桥,看烟花前亲亲可爱萧叔叔,看烟花后统统消失无影踪。   正骂着呢,左手垃圾斗右手扫帚,远处小推车旁伫立一个中型垃圾桶。   手上不停嘴里不停,空地舞台天高地广,一人表演铿锵有力。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身后轻轻叫一声他的名字,声音透过耳朵传输至大脑听觉皮层,初步判断大约来自三四米开外。   萧云徊本在弯腰劳作,被迫直起身来,以为出现幻听,却也由于害怕不知是幻还是真,久久不敢回头。   于是,万籁俱寂的夜中,他又听见那个声音。   “是萧云徊吗?”他问。   如此熟悉的声音。   如此陌生的称呼。   也许,两年来,萧云徊曾幻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再相逢。   但他竟从未预演过眼前的场景,以至于他的心一阵惊慌而惶恐地狂跳,震颤到他的眼皮忽上忽下眨个不停。   萧云徊深深吸一口冷空气,平复好状态,蓦然回首,终于在逐渐散去的雾霭中,看见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修长轮廓。   他的发型又蓄成标准的流川枫形状,曾经萧云徊宠溺时,会伸出五指没入其中无意识地抚摩。   他的肩膀宽阔线条好看,曾经萧云徊疲惫时,会将头靠于其上,仅用嗅觉,便能识别平复他心神的独特荷尔蒙。   他不论站着还是坐着总将腰杆挺直,曾经耳鬓厮磨时,萧云徊从他身后轻轻搂住这把好腰,脸蛋在他的背上调皮地摩挲不停,他会伸手向后逮住萧云徊,木讷地说甜腻情话:“小兔子,不要闹。”   格外的安静与朦胧中,袁恒宇踏着夜色,朝萧云徊慢慢走近。   一步,两步,三步……   ……三米,两米,一米。   终于,他再次看清楚了他,青春依旧,清新依旧。   电光石火间,萧云徊的脑海中跑马灯似的闪回他们在一起的四年。   那是挥汗如雨满洒心血奋斗的四年,是懵懂无知探索世界的四年,是他们共同成长的青春,一踩油门狂飙千里,一去不复还。 第70章   爱情开始时总繁花漫天,千百种形式。   别后重逢总在猝不及防时,让人惊叹时光太匆匆,让人懊恼当下太狼狈。   袁恒宇踏着迷茫的夜色,朝萧云徊走近。   有一秒钟,萧云徊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兴许他脑海中还慌乱地穿梭着一些极其肤浅的问题:我出门前梳头了吗?我这身行头是不是不修边幅?我刚刚自说自话他听见了吗?和两年前比,我现在是不是很世俗很让人幻灭?   ……   随后,他才注意到,袁恒宇并不是一个人,他身旁伴着一位青年男性,比袁恒宇矮半个头,比萧云徊大概矮一顶假发的海拔。   萧云徊下意识避免多打量那个男孩,将目光锁定回袁恒宇的脸上,鼓足勇气摆出照旧的哥哥架势,假装那些年从来都无事发生。   格外出乎意料地,袁恒宇目光清冷、神情淡漠直视他,倒真像极了事如春梦了无痕。   “你一个人吗?”袁恒宇问。   两年不见,萧云徊对袁恒宇的改变程度无从拿捏。   但他一贯单刀直入问问题的风格仍然存续,竟让萧云徊当下毫无缘由地倍觉安慰。   “哦不是,他们刚离开,一会儿过来。”萧云徊的余光,不自觉又瞥过袁恒宇身边那个男孩,所以他下意识含糊其辞、假笑一下。   “……”袁恒宇没有再接话,也未立即做出其他反应。   这种深沉让萧云徊感到陌生,好似刚刚拉近的距离,又被推开千万丈。   “啊……那个,师兄,求科普求介绍!”袁恒宇旁边那个男孩受不住沉默的尴尬,决定率先破冰。   “哦,”袁恒宇如梦方醒,伸手示意那个男孩:“他是萧云徊。”   又转头对萧云徊说:“他叫杨童,是我同门的师弟。”   “哦——”   刹那间,杨童注视萧云徊的眼里好像有了光,他深吸一口气,盯着萧云徊的脸端详了足足有五秒钟,又再重重呼出这口气,热情似火地说:“你就是——呃,赵阿姨的老板,萧总!萧总好!”   萧云徊被杨童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由于对方释放出绝对善意,他并未觉得被冒犯,反而庆幸在杨童一番插科打诨下,他和袁恒宇之间的绝对零度气氛稍微有所缓和。   他礼貌回应杨童:“你好。”   说时迟那时快,杨童忽然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一脸自来熟地对萧云徊说:“萧总,加个微信好友行吗?”当真诠释了什么叫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萧云徊混迹商场也有几年,奇形怪状的人见了不少,但他不得不在内心承认,杨童这阵仗,务必是他心中第一梯队的顶级e人。   承认归承认,他还是拿出手机扫一扫。   微信界面打开,萧云徊突然意识到杨童旁边站着的这个人,连他的好友都删除了。   他一边扫,一边余光瞟过杨童身边一言不发呆若木鸡的袁恒宇,瞬间潜能激发,在极短时间内超强度自我鼓励:萧云徊,快,打蛇随棍上,现在、立刻、马上,顺便把袁恒宇也加一加,一点都不突兀,过了这村就没那个店!   伴随一套剧烈的内心戏组合拳,萧云徊和杨童平静地互相通过了好友验证。   适逢萧云徊心中的冲锋号角刚吹响一半,就听见袁恒宇直来直去打断节奏:“我帮你打扫。”   “不用……”萧云徊想要阻止的手还没伸到位,却看见袁恒宇已经自顾自在小推车旁拾起本来为萧星星准备的那把扫帚,开始做事。   杨童倒不把自己当外人,也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喊道:“师兄,我来帮你装垃圾!”   说罢,他搬起垃圾桶,屁颠屁颠跟着袁恒宇忙碌起来。   萧云徊无可奈何,也不再矫情,在袁恒宇和杨童的几米开外,默默清理另一摊。   三人搭配,倒也真干活不累,区区不到十分钟,现场已经收拾妥帖,垃圾也被推送到附近的社区垃圾站。   袁恒宇于是向萧云徊道别:“那我们走了。”   “们”字听起来,有些刺耳。   萧云徊还来不及细品,下意识回了一句“今晚谢谢了”,就见袁恒宇简单应了一声,便转身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一直围着他转的杨童,一路小跑尾随袁恒宇。   跑了一小段,杨童突然福至心灵,回过头去,冲萧云徊喊:“萧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萧云徊也朝杨童回复。   他猛然意识到,他还没向袁恒宇道声新年祝福!   眼看袁恒宇越走越远,萧云徊内心逐渐急迫,他咬着冬天里有些干涩的嘴唇,一番天人交战祈祷机械降神,在一阵高速的能量自我补给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在漆黑的夜中喊一声:“小宇!”   超出他期望的,袁恒宇停下脚步,尽管徒留背影。   “新年快乐!”他对袁恒宇说。   袁恒宇并未转身,听到萧云徊的专属祝福,也只堪堪回半个头,淡淡地说:“新年快乐”,便再次抬腿,向前方走去。   推着推车进门回屋,韩采蓉和萧星星已经靠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看春晚。   萧云徊适才把外套脱掉,就听萧星星问:“哥,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萧云徊仿佛老鼠被踩了尾巴,立刻应激回怼:“我能有什么要说的?!”   萧星星吃了瘪,反倒如释重负,对韩采蓉说:“我还以为他又要碎碎念我几个小时,居然没有!”   原来萧星星在说她逃避萧云徊的扫垃圾任务,偷溜回来看春晚的事。   在韩采蓉和萧星星的亲切注视下,在客厅明亮的日光灯照耀下,萧云徊觉得自己还没从刚才再见袁恒宇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整个人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内心时而兴奋不已、时而捶胸顿足。   等在韩采蓉身边坐了有一会儿,心神终于安定下来,萧云徊想起刚刚那个叫杨童的男生,竟然和袁恒宇一起回家过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意识到自己想太多,萧云徊连忙打消罪恶的念头,在心里骂自己:袁恒宇和我都没关系,我还去关心袁恒宇和那个杨童的关系干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   骂归骂,他的身体依然很诚实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左滑右滑……滑到杨童的朋友圈。   没有三天可见,没有三十天可见,杨童同学的朋友圈,十分赤裸地展示了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大写e人。   萧云徊敏锐地发现杨童的朋友圈里,尤其近半年,居然有好几张他和袁恒宇的合照。   说是合照,也不尽然。   照片的场景五花八门,有在实验室的,有在食堂的,甚至还有户外团建的,但袁恒宇基本都是方才见面时那副不苟言笑难以亲近的样子,并未目视镜头,而是在工作、吃饭、干活,其存在意义相当于一个旅游景点,杨童则呈游客状经典打卡标配比V。   其中,在实验室的合照还搭配文字:“今日份和男神师兄搬砖的一天!”花痴程度可见一斑。   虽说袁恒宇有迷弟迷妹从来不是新鲜事,但袁恒宇显然不是会随便把不相干人等领回家的个性,至少……在萧云徊的记忆里不是。   记忆中的袁恒宇……   过去多为懵懂乖顺,更不提两人恋爱后,他随时随地流露出一本正经中费劲罗曼蒂克的努力,偶有小小倔强脾气上来,也很难不让萧云徊觉得可可爱爱。   像今晚和照片里这样的浅浅淡淡,萧云徊实在鲜有遭遇,细细回味起来,竟别有一番让他闭上双眼便挥之不去的独特魔力?   尤其是……朋友圈里某张杨童站着打卡、以俯瞰之势自拍旁边的袁恒宇的照片,堪称可圈可点。   拍摄者选取独特的角度,清晰地呈现了袁恒宇笔直的身型和过硬的侧颜,及认真严肃的工作场景。   被拍摄者对镜头毫无知觉或无所畏惧的态度,更彰显其清冷孤高的气质,达到引人遐想的潜在效果……   电视里春晚刚结束一段大型歌舞,又开始放送一些网络段子堆砌而成的拙劣小品,韩采蓉和萧星星边看边摇头边吐槽,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萧云徊在一派岁月静好的背景音中,北京瘫在沙发上,从清晰到恍惚,上滑下滑朋友圈,双眼凝视屏幕,意识出离远方。   好一会儿,小品又换成中国风的歌舞。   在一阵筝琴箫鼓的吹拉弹唱中,萧星星突然神秘兮兮将脑袋凑到萧云徊手机屏幕前,想看个热闹。   萧云徊被萧星星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出一个激灵,慌乱中智商重新上线,猛然惊觉自己的屏幕停在了袁恒宇照片放大后的怼脸特写,袁恒宇低垂着眼的长睫毛正占据屏幕的大半位置。   “卧槽!”萧云徊忍不住爆出国骂,拇指熟练一个上扬赶紧将屏幕调回主界面,惊慌失措间一个手滑,手机摔在了地上。   萧星星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言论,就围观她哥做贼心虚这一出好戏,被萧云徊蠢到无语凝噎。   眼见萧云徊已经如此窘迫,她也不好意思再火上浇油,只好看着她哥满面狼藉地陪笑装无事发生、捡手机装无事发生,将手机放置回口袋、身体重心偏移至沙发扶手侧、抬眼紧盯电视机气定神闲状装无事发生。   多大的人了,还一副少男怀春样,萧星星欲言又止、不忍吐槽:“哥,你……”   “咳咳……”萧云徊坐直身体,故作兄长老成姿态装无事发生:“怎么了?你说。”   “……”萧星星瞬间有点心疼她哥,决定放过,于是另起话题:“想和你提前通个气,过两天,沈正一会过来给我们拜年。” 第71章   年初二,沈正一如期而至。   不得不说,这小子虽然人没过门,但礼数尽显:一盒龙井、一盒年货坚果礼盒、一盒西洋参,甚至都用红色剪纸样花纹的礼品袋整整齐齐装点。   萧云徊嘴上不说看在眼里,暗叹这小子目前看起来配得上他妹。   沈正一手上不闲,嘴也没停。   一见面,他就冲上前去想给萧星星一个熊抱。   可惜,“星星我好想你啊”还没喊完,就被萧星星举起五指山硬控:“少来,谁给你的勇气抱我的?”   沈正一看起来已经被萧星星拒绝到百炼成钢,也不懊恼,嘿嘿两声陪笑,立即转头谄媚韩采蓉:“奶奶,我特别想你!”顺便将熊抱技能施法完毕,幸运的是,韩采蓉总算接受了。   看得出来韩采蓉对沈正一很满意,拉扯着这小子寒暄了至少有十分钟。   之后,沈正一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萧云徊,准备发动甜言蜜语技能。   萧云徊怕了,连忙摇头摆手全都用上:“我俩就算了。”   沈正一公关点到即止,他见萧云徊无意与他纠缠,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亲切的“大舅哥”,算是表达他的无限尊重。   四个人,十菜一汤,其中一半是荤,韩彩蓉对沈正一排面给足。   沈正一也十分乖巧懂事,每吃一口都要露出《食神》里薛家燕吃黯然销魂饭的神情夸张恭维一番,看得席间萧云徊和萧星星叹为观止。   当然,韩采蓉笑得前仰后合。   吃完饭后,帮忙收拾完碗筷,萧星星大手一挥、兴高采烈对韩采蓉和萧云徊说:“我们要出去约会啦,白白!”   目送萧星星他们离开后,萧云徊才和韩采蓉吐槽:“你看这姑娘,平时对沈正一各种挑三拣四,其实他来,就她最开心!”   韩采蓉斜瞥萧云徊一眼,槽上加槽:“这嘴硬程度不和某人一个样?”   正所谓言多必失,萧云徊突然中箭,不敢再说话。   萧星星和沈正一的约会,一直持续到晚饭过后。   等他们回来时,韩采蓉和萧云徊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沈正一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留宿,他一回来,韩采蓉和萧云徊便自觉地将客厅的沙发铺成沙发床,并将厚重的新床褥置于其上,以免沈正一夜里冻醒。   晚上,萧星星从浴室出来换沈正一进去,便照例叮嘱萧云徊:“我进去睡觉了,你帮我好好照顾一下他,别让他觉得我们家亏待了他。”   萧云徊不耐烦:“还用你教!”   等沈正一进去浴室,韩采蓉和萧星星已经回房睡觉,萧云徊给他在沙发床头留了一盏橘色的暖灯,自己也坐在床旁的沙发椅上,百无聊赖刷手机。   本以为夜深人静,二人随意闲聊几句再互道一声晚安,就要各自进入梦乡。   孰料沈正一人没出来,电话却一直响个不停,堪称夺命连环call。   萧云徊只得隔着浴室门在外面喊:“你有电话,打了好几轮,可能有急事。”   “哦哦,我知道了大舅哥,我尽快出去!”沈正一在里头才回应,萧云徊就听见浴室内一阵不知什么掉在地上又被拾起的乱七八糟声音。   待到沈正一出来,他看了看手机,便匆忙向萧云徊打招呼,示意自己去厨房回个电话。   厨房里沈正一的声量不大,不知是由于夜深人静,还是沈正一在刻意压低嗓门。   只是萧云徊隐隐约约被动听到的那些语气,与沈正一对待韩采蓉和萧星星的大相径庭,流露出明显的怒意和抵抗。   电话接近尾声时,沈正一忍不住轻声咆哮,刺破年夜的寂静。   他好像在说:“知道了!我明天下午就回去,还不行吗!”   不经意参与到这尴尬的时刻,萧云徊正踌躇如何应对沈正一才不显矫揉造作,等了许久,沈正一却迟迟未从厨房出来。   正恍然大悟沈正一是不是因为过于窘迫被困在厨房,沈正一又周身轻快地出现了。   他脸上挂着熟悉温和的笑,对萧云徊轻声抱歉:“不好意思,哥,家里打电话,希望别吵到奶奶和星星。”   萧云徊摇头宽慰:“不会,我奶奶睡眠质量很好,我妹她睡觉前要刷半天手机,你别客气。”   说着,萧云徊准备进屋睡觉,却被沈正一叫住。   “哥,现在才不到十点,我们聊聊,可好?”沈正一咧开嘴表示友善,问道。   萧云徊将自己方才坐过的沙发椅朝沈正一的沙发床沿挪了挪,然后坐好,示意同意。   两个人不痛不痒聊了半天,从南京哪家小吃店最好吃哪个楼盘现在最贵,聊到星港县域经济发展方向,再到繁星电商园的日常琐碎。   终于,沈正一小心翼翼地问:“哥,我想问,星星到底对我,怎么想的?”   这一问,倒把萧云徊问笑了。   在沈正一和萧星星恋爱前,应着袁恒宇的缘故他和沈正一见过,印象中是一个戴眼镜的谦谦君子,初见时明明与萧云徊这样的创业青年无甚话题,他却最照顾周全。   后来,从萧星星嘴里零碎地过滤掉她的正反春秋笔法,也能勾勒出一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形象:敢于为心中真理跟老师抬杠战权威,敢于在袁恒宇抢他保研名额后继续和他称兄道弟认结果,敢于在萧星星片叶不沾身虐他千百遍的个性下,仍旧待萧星星如初恋。   从任何意义上,沈正一都是个很好的男朋友。   萧云徊一笑,沈正一更紧张了,俨然差生等待公布零分。   萧云徊说:“萧星星那个性,都让你这样登门拜访了,你还从别人那里打听她对你的感觉?”   沈正一如释重负,又立刻忧患起来:“我能感受到星星喜欢我,可我总觉得星星特别飘忽,就像……风清扬!哥你懂吗?有一种风一样抓不住的感觉。我这边,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这辈子认定她了!”   满打满算,萧云徊仅比沈正一大六岁左右。   但当他看二十四岁的沈正一,一脸义正辞严说认定萧星星,萧云徊还是觉得略微唐突。   这种唐突又让萧云徊意识到,也许几年间,他已经离奋不顾身爱一个人的冲动如此遥远。   “你说一辈子认定,可一辈子那么长……”萧云徊喃喃自语,说出当年韩采蓉反对他和袁恒宇的恋情时,相似的话。   人生那么长,谁能料定哪一步踏碎这镜花水月?   “哥,你别觉得我幼稚,我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性格。”沈正一一脸信誓旦旦,随后,他话锋一转:“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我?”萧云徊有些奇怪,沈正一怎么悄无声息间拉他入伙。   沈正一微眯双眼、目视前方、伸出右手在空气中勾勒,仿佛前路有一片迷雾但他和萧云徊终将披荆斩棘一般:“我们都是那种会遵从自己的心意,不论结局如何,我们无怨无悔……”   萧云徊被沈正一的戏精样整得有点无语,不想陪他演,在旁边黑人问号看他自我剖析。   沈正一继续心直口快:“哥,你别不承认。我啊,是一路看过来的,我知道你,和恒宇,你们都是这样的人。”   萧云徊没想到沈正一会猝不及防提及往事,虽然近些年已经逐步学习表情管理,但他还是在某个瞬间流露出一丝错愕。   这些微未被妥善隐藏的情绪,竟也被沈正一捕捉到。   沈正一顿觉自己可能多嘴,慌忙道歉:“对不起,哥,我说多了。”   听旁人提起袁恒宇,对现在的萧云徊已经不算什么,因为他前天刚见到过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活体袁恒宇本尊。   他突然想起什么,不动声色试探道:“说起来,我前天看到小宇了,还有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   “哦,杨童。我和星星今天出去约会也碰到他们了,他们在看人放鞭炮。”沈正一分分钟被套出话来,随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在公然讨论袁恒宇,他大舅哥伤筋动骨分手了的前男友?!   他颤巍巍问道:“哥,你现在已经如此泰然处之了吗?”   “嗯。”萧云徊本来还想再打听点什么,但沈正一这个笨小子径自转换了话题,他只得顺水推舟问:“他……这两年,怎么样?”   “他上了研究生就去了我们系的一个牛导组,计算机视觉方向。我和他不在一个组,倒也是一个牛导,做自然语言处理。”沈正一似乎打算从宇宙起源开始回忆。   “……倒也不必如此详细。”萧云徊打断之。   沈正一一愣,听懂了萧云徊的意思,挑重点说:“他挺不容易的。据说上头的师兄师姐都是嫡系,有些欺负他。大四暑假那会儿就进组了,他们大老板忙,实验室实际管理、他们一个博后大师兄就把不想干的活儿都给他,加上硕士生本来就要做一些打杂,我记得我刚开学就看见他起早贪黑泡实验室了。”   “后来他想用本科数据发表论文,结果他们实验室大师兄突然莫名变成了作者之一……简直丧尽天良!那论文我看了,就是恒宇在Z大时的研究成果。”   “总之还有各种穿小鞋行为,一言难尽,我都怀疑是雄竞的程度。”沈正一痛心疾首地说。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萧云徊问。   “怎么可能……”沈正一否认,他略有些得意:“哥,我也算一个小小上蹿下跳的情报搜集驿站,这些系内八卦我还是略知一二。”   “那他……”萧云徊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关切,又回收一些情绪,问:“他吃了很多苦?”   沈正一安静下来,沉思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的个性,哥你最清楚,他都不一定能知道人家在给他穿小鞋。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是,我常常在系楼里见他端着咖啡行色匆匆,大学时他可不喝的吧,多少还是辛苦。”   沈正一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说:“不过他现在处境好些了,交到了朋友,至少上班吃饭能有个人一起行动。哦,哥,就是杨童。”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沈正一这小子出乎意料又把话题绕了回来,让萧云徊捡起可乘之机:“我那天和杨童还互相加了微信,他们看着……关系不错?”   沈正一奇怪萧云徊怎么反复在意杨童,迟疑一下,突然后知后觉萧云徊的痛点,连忙解释:“哥,你别介意,他们就是同为外校保研过来的难兄难弟关系!24k纯战友情!”   沈正一右手握拳,敲击胸脯保证。   萧云徊被沈正一一脸清澈地贴脸开大,应激性陡然提升,故作冷淡地嫌弃:“……你是不是恋爱脑?任何话题都能被你拐到这个方向?”   沈正一好歹在萧云徊旁边察言观色也有一年,对他的秉性摸透个三四成,知道这人嘴硬心软是个纸老虎,于是斗胆继续谏言:“恒宇还是老样子,这两年光我知道的,起码有三个人对恒宇有好感,但他一直单身。所以我才说,你、我,恒宇,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萧云徊:“……” 第72章   本来说好要在星港陪萧星星三天、再一起回南京的沈正一,临时因为有事,不得不先回家。   到车站送沈正一离开后,坐在萧云徊车上的萧星星,有些闷闷不乐。   察觉到车内四处弥散的低气压,萧云徊逗萧星星:“怎么?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才五分钟不见,小嘴撅得都能挂上瓶盖了。”   萧星星不想理人,身体侧过去靠在已经关闭的车窗上,窗外冬风凛凛、萧瑟异常。   萧云徊打算再努力一下,拐一个弯,又说:“他会很想你的,昨晚还一直问我你对他感觉怎么样呢,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汽车上偷偷哭鼻子了,你信不信?”   许是想到沈正一心心念念自己的乖巧模样,萧星星头上的愁云惨雾被消解了三两分,但她依旧沉默。   车缓缓开着,车站到家的距离不过十分钟,明明如此短,却又好像如此长。   很久以后,萧星星怔怔地说:“原来是这种感觉。”   “嗯?”萧云徊被萧星星突如其来的感慨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来是这样,心紧紧的、又慌慌的感觉……”萧星星不回答萧云徊,自言自语说着。   那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这个春节,萧云徊果然未能逃脱他薛定谔的恐惧。   沈正一回去后的第二天傍晚,薛伊宁来了。   韩采蓉和萧星星自然早知此事,萧云徊理解她们的心情,也不想多计较。   上次不欢而散后,萧云徊自省一番,承认自己太过冲动、也有责任,心想如果韩采蓉和萧星星能开心,自己往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逢场作戏,横竖不过几回合饭局。   几次会面过后,薛伊宁和韩采蓉、萧星星已经毫不见外,只和萧云徊尚且维持表面和谐关系。   四人晚饭,薛伊宁问起萧星星:“不是说这次让我见你家眼镜小少年吗?人呢?”   萧云徊内心吐槽:眼镜小少年,亏萧星星想得出来这外号。不对,怎么她跟他从来没这样撒娇过?   萧星星有气无力地说:“别提了,本来说过来待到和我一起回南京,但家里有急事又赶回去了,只得下次了!”   韩采蓉在旁边帮腔:“沈正一那个小朋友很乖,人很优秀、又很谦虚,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书香门第出身。”   薛伊宁挺起身板搂着萧星星,十分无所谓沈正一的来头:“主要是对我们星星好,懂我们星星,人品好就够了,对吧星星?”   萧星星被薛伊宁说得显然有些害羞,那是萧云徊几乎没见过的模样,全然不似和他这个哥哥相处,也与和韩采蓉撒娇不甚雷同。   尽管不想承认,也许,这就是所谓独属于母女的天然联结。   萧云徊在一旁默不作声,百感交集,又有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涌上心头。   正在此时,薛伊宁的焦点突然转移到他身上:“小云有女朋友了吗?”   “他……”这个话题让谈话间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萧星星怕萧云徊被一触即发,连忙抢话。   “你不用管我。”萧云徊冷冷答道,制止萧星星继续在他和薛伊宁之间和稀泥。   “你想和我奶奶我妹相亲相爱,可以,但你不要管我。”他再次重申。   “哥……”萧星星一马当先想叫停萧云徊。   萧云徊不理会萧星星,依然目光如炬注视薛伊宁,面色却如霜雪般不着一丝温度。   沉默良久,薛伊宁开口:“小云,我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但我希望让你看到我的诚意,我想慢慢回到你们身边。”   薛伊宁终于褪去她用以全副武装的精英主义,将自己的内心剖析给萧云徊看。   “哼,”可惜萧云徊不吃这套,他太了解薛伊宁,知道倘若利益与自我实现重新摆在她眼前,其余所有她仍会不顾一切抛下 :“所以呢?因为我们长大了,不再需要悉心浇灌养育,这时候捡回现成的还能享受天伦之乐,何乐而不为?真不容易,好坏都让你占了。”   眼见萧星星又想出言干预,旁边的韩采蓉在桌子底下抵住她的手臂,待萧星星回头一看,才望到韩采蓉小幅度摇摇头。   “是我的问题,”薛伊宁看起来已经做好推心置腹的准备:“我无法为过去的自己辩解太多,但我从未忘记过你和星星,甚至靠着有一天风光体面与你们再重逢的愿景,在最辛苦的日子坚持下来。”   “可是我,我爸,萧星星,我们要的从来不是所谓的风光体面,”萧云徊的声音越来越冷,几近降至绝对零度:“你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吗?”   薛伊宁沉默不语。   她当然知道萧云徊他们要的是什么,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正因如此,所以她无法说话。   “我再问一句不合时宜的,你,究竟爱过我爸吗?”萧云徊咄咄逼人。   薛伊宁仍旧无言以对。   萧云徊被薛伊宁的坦诚逗笑了,他冷笑,直到笑不出来,然后故意说破:“我们要的,是父母相爱,是在一起,是一家人,幸幸福福、团团圆圆地在一起!”   他的声量渐涨,发泄过后,再由强及弱:“因为你,这个念想再也无法实现了……”   不知不觉间,萧星星的眼泪在空气中划下一道自由落体,掉落在饭桌上,萧云徊在细微的泪光流线中才注意到,萧星星哭了。   他再回过头去,看见韩采蓉抿着嘴肩膀抽搐,她竟也是老泪纵横。   他强撑住睁大眼睛,却顿觉眼前薛伊宁的轮廓愈发模糊,从模糊,到抽象,鼻腔中一股突如其来的锐气强劲冲撞,如此难以抵抗……   终于,他发现,自己也哭了。   萧云徊闭上眼睛,努力镇定,屏住呼吸不想再让眼泪不争气地在薛伊宁的面前落下,不想再让那些童年的少年的杂乱无序又无处安放的感情,在一个不值当的人身上寄托。   他站起来,作势去拿外套,再次想要逃离现场。   “小云!你不要走!”薛伊宁跟着站起来,仓皇地试图阻止萧云徊的离开。   那些颤抖与不确定的语气里,她失去了无数社会属性赋予她的坚强铠甲,她退化成一个母亲,仅仅是一个母亲,一个总算明白她也许将永远失去自己儿子的母亲。   萧云徊听见叫声,回过头去,说:“不要走,然后呢?什么也不会发生……你无法改变什么,我也一样。”   “你就不能……!”薛伊宁几乎是喊出来,可喊到一半,她底气几乎消失殆尽。   尽管如此,她还是问:“你能不能尝试着原谅我?”   这个问题着实打中了萧云徊的七寸,萧云徊被一触即发,再也顾不得努力想掩藏的、因为这个一走十余年的陌生女人的几次谈话和几次会面而心烦意乱、歇斯底里的那些情绪,他哭着质问:   “我们挣扎着长大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奶奶一个人生病带着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的时候,你在哪里?萧星星哭着问我和我爸要妈妈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爸病重的时候,你在哪里?”   “……甚至,甚至,他到死前都在等你,回来,看他一眼!你叫我……怎么原谅你?啊?!”   “哥!你可不可以不再要说了!”萧星星哭着从饭桌旁站起来,双手抓住萧云徊的双臂,将他推向门口的墙壁。   “嘭”的一声,萧云徊的后背撞向墙面,而后鸦雀无声。   两兄妹相顾无言,唯有满脸泪水,唯有满眼泪水。   也许,薛伊宁也为之动容,她站在原地,缓了许久,问:“你就那么恨我吗?”   “我不恨你。”萧云徊回答得毫不犹豫:“恨你还要浪费精力心神,我只把你当成陌生人,只要你回来,不要再伤害我在乎的人,我们就相安无事。”   薛伊宁绕过饭桌走到萧云徊面前一米开外,她想再靠近一些,又怕轻易将他逼退,于是隔着一米的距离,恳切地说:“我说过,我很有诚意。我会从现在开始,陪在你和星星身边,我会等到你愿意原谅我。”   “我原谅不了你……”萧云徊被客厅的白炽灯光照射,只觉得头晕目眩、睁不开眼:   “我原谅不了你了。即便我奶奶和我妹都和你相亲相爱,甚至我爸,到后来回忆你,总是那些风花雪月意气风发……即便到最后,只有我,像个小丑一样。这个家里……就算没有第二个人再不原谅你,但我不。”   “我看过我奶奶、我爸、萧星星,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有多么苦、有多么想……那些日子太冷、太久。还有我自己。”   “所有这些时候,你不在……而逝去的永远回不来。我无法原谅你。”   语毕,萧云徊披上外套,丢下一句“我去外面转转,对不起”,便匆匆出门。   这一次,萧星星没有叫住他,没有人能叫住他。   就像无人能回应他年少岁月里每一个午夜梦回的如果、要是、多希望,和也许有一天。 第73章   走出家属楼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   萧云徊抬头看周边林立的万家灯火,随着春节的过半,一些亮起的灯又重新熄灭。   四下无人,有几个不太认识的孩子在追逐着玩烟火,唤起一丝喧嚣,在这寂静的晚上,显得格外动静分明。   萧云徊独自走着,路过楼道,路过门前的花圃,再路过篮球场和空地,冥冥之中,走到了街心公园休息区那个放置健身器材的公共领域,他曾经的满血复活乐园。   不远处,一座年久失修的秋千,孤零零伫立在那里。   它见证萧云徊走过童年和少年时期,见证他的失落和欢笑,陪他走过懵懂的情窦初开和爱一个人的诗情画意。   而如今,它还在那里,他也在那里,形影相吊。   天太冷,夜已深,周围几乎没有人,万籁俱寂。   萧云徊的背影慢慢坐落于其中的一个秋千之中,在辽阔的星空下,像一只孤单的鸟儿。   他抬头,望见天空像巨大的黑色幕布一般将世界笼罩,天高地广,月明星稀。   他深深地叹一口气。   也许他已经太久没有哭。   那些因为薛伊宁而掉落下来的不争气的眼泪,竟然像决堤一般,直到他逃开那个场合许久,依旧绵绵不绝。   萧云徊狼狈地吸一下因为哭得太凶太狠而堵塞的鼻子,由于天寒地冻,他佝偻地缩紧身体靠在秋千上。   天上星,亮晶晶,他在心底问:“爸,我真的做得对吗?”   刹那间,周围仿佛斗转星移、日夜颠覆。   他看见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无忧无虑在崭新的秋千上飞来荡去,他的爸爸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推着,他的妈妈在前面满怀友爱地迎着。   而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浑然不知后来世间愁苦这样多。   他看见一个倔强的十六岁少年,明明舍不得却说不出口,只能在地下看天上飞机起起落落反复告别,猜想总有一架载着他即将离开的妈妈。   他脚下擦擦作响,脸上泪水直流。   也正在此时,一个不识七情六欲的男孩,伸手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那时他太年少,不知两个孤独的灵魂可以这样天长地久紧紧相拥,也不知道他漫不经心的回复,会成为日后对另一个生命而言如此珍贵的答案。   他脑海中不可避免闪回过四年间和袁恒宇那些平凡而温馨的瞬间。   他陪他走出孤独星球,他陪他一起倾听这个世界的回声。   他只消一本正经讲一些胡言乱语的话,他便心花怒放,觉得多么好笑,多么可爱。   而如今,他的袁恒宇长大了,可长大的袁恒宇,不再是他的。   目光所及之处,眼前模糊成迷雾。   他强撑起浮肿的眼皮,再吸了吸鼻子,下意识伸出厚重的袖子擦过脸上的泪水,惊觉由于空气太冷,泪水都要结成冰。   明明四下应当静寂无声空无一人,他好在这里痛痛快快哭一场,重新整理杂乱脆弱的心绪,再有气力面对这之后的艰难险阻。   黑夜中却不合时宜出现一个声音。   “你不要哭。”   然后,他看见一只手轻轻伸到自己跟前,手上递过一张叠好的面巾纸。   像在做梦一样,萧云徊顺着手的方向抬头,还未抬到与那人目光交汇,意识到自己正处失态,他又慌张低下头,用大喜大悲过后的嘶哑嗓音逞强地回:“没事,不用。”   半晌,二人沉默无言。   如果不是四周静谧,如果不是萧云徊的注意力已经高度集中于此,他一定不会听出,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人的手并未因为萧云徊的拒绝而收回,而是停在原处,许久,他再说话:“你不要哭了。”   意识到袁恒宇大概率看到了自己哭鼻子全流程,萧云徊内心大呼丢人,但随即安慰自己反正他不是没看过,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袁恒宇手里那张面巾纸,并拿它用力擤了擤鼻子,继续找补:“重感冒了,但还是谢谢你的纸。”   “……”袁恒宇没有说话,而是顺着萧云徊旁边的秋千,坐了下来。   袁恒宇毫不尴尬地坐下,让萧云徊始料未及。   大过年的,他如此丢人在公共场合哭到鼻青脸肿,还恰巧被两年未见的袁恒宇看见,他分分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连通回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三天三夜。   ……   良久,二人无语。   预见到袁恒宇这家伙大概能跟他耗在秋千上一言不发到天明,萧云徊清了清原本不适的嗓子,试图破冰:“这么冷的天,你不陪你妈看春晚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袁恒宇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呼出一口气,才说:“没有怎么。”   昏暗低温的空气里他呼吸温热,幻化为淡淡的白雾,继而消散。   话题又被这小子终结了。   萧云徊发现,两年不见,袁恒宇变得愈发深沉,分分钟就能把天聊死。   他不得不开启一个稍显轻松的话题:“那个……你师弟没和你一起出来吗?”   “他和我妈在聊天,和看春晚。”这个问题袁恒宇倒对答如流。   这下轮到萧云徊不自在了,他满腹狐疑:怎么觉得,这个答案听起来如此暧昧呢?   他一时间有些愣住,内心复杂,正不知作何反应。   适逢袁恒宇突发奇想跳出来补充回答:“他爸妈今年在国外访学,他自己一个人,说没在县城过过年,非要我收留他。”   “哦,这种情况是得收留。”萧云徊附和道。   他意想不到袁恒宇还做出补充说明,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这个补充说明是萧云徊专供。但不得不承认,无缘由地,他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   袁恒宇没有接话,于是又一阵旷日持久的沉寂。   如此尴尬,萧云徊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发现袁恒宇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正巧,他这肿得像灯泡一样的红眼睛,也不适合回去面对三堂会审,多待一会儿也好。   他在内心头脑风暴,想法环世界一圈搜索后,灵机一动,再次开启新话题:“你借给我的那十万块……”   “收到了,我妈给我了,”袁恒宇抢答:“利息比存在银行划算。”   没想到这小子还学会了开玩笑。   暌违已久的袁恒宇式一本正经胡乱搞笑,让萧云徊猝不及防。   一瞬间,他没憋住,笑了出来。   二人身边的空气顿时不再苦楚,洋溢着一丝明快的气息。   萧云徊隐约看见袁恒宇用腿在地上微微蹬了一下,于是秋千有节奏地轻轻晃动起来。   不自觉地,他也随着袁恒宇的动作,小幅度摇晃起自己的秋千。   “你为什么哭?”   萧云徊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个话题,却遭遇袁恒宇主动出击,直球问题少年袁恒宇虽迟但到。   意识还没经过大脑,萧云徊条件反射嘴硬:“没有,真的是最近气温骤降,不小心着凉……”他有点编不下去了。   袁恒宇并未马上对此做出回复,只是不言不语侧过头,费了好一番力气,眼神聚焦到萧云徊脸上,仿佛在审度,又仿佛在继续等一个他认可的答案。   他的反应让萧云徊慌不择路低下头,不知是自觉哭像难看,还是太久没有承接袁恒宇如此直白的凝望,他放弃抵抗、坦承道:“我是哭啦,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碰到……”   “那个,我妈回来了。”   “你不是希望她回来吗?那为什么哭?”袁恒宇反问。   除却韩采蓉和萧星星,袁恒宇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知晓萧云徊关于母亲叙事最多的人,所以他这样问。   “如果我说,她不在的时候,我想念她。可她回来了,我才发现自己没法原谅她……你会觉得我矫情吗?”既然开诚布公,萧云徊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也许,他真的需要一个答案,至少袁恒宇是一个了解他、且能公正评判的人。   “我理解,”袁恒宇丝毫没有犹豫地回复:“子女理解父母,总需要花很长时间。”   萧云徊想,袁恒宇或许在赞同和安慰他,或许,也说的是自己和袁振峰。   这让他想起他和袁恒宇共同度过的旧时光,那些从寻常日的问与答里,升华出的默契和独一无二的精神陪伴,时隔两年之久,竟仍未被完全磨灭,仿如星星之火,伺机燃烧。   “你……这两年,还好吗?”萧云徊突然问。   袁恒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头看天,脖颈拉扯,露出好看的流畅线条,然后他喉结滚动一下,言简意赅回:“还好。”   静默片刻,袁恒宇问:“那你呢?”   萧云徊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若无其事记流水账:   “后来工大快递点转给了孙大哥,我和林超、曾诗彤合资先承包了星港最大的两个物流代理。”   “再后来,和县政府关系变好,于是我们又拿到了繁星电商园的运营权,林超负责物流、我负责电商,曾诗彤负责行政。现在主要精力都投入在这儿。”   “对了,林超和曾诗彤也入股了东方朵朵,现在我和这两口子,是深度绑定在一块儿了。”   “赵阿姨、岳凤姐还有先琴姐都在我们电商园做得风生水起,一个个都是女强人的架势,你应该也能从赵阿姨那儿知道一些……”   萧云徊将这两年的经历如数家珍向袁恒宇倾囊吐出,袁恒宇安静地侧耳倾听,像曾经的许多时候一样。   说着说着,萧云徊突然想起,前阵子商务局的官员和他谈论起建立电商园技术团队和信息系统的事。   他不免回忆当年袁恒宇如何义无反顾想要毕业和他一起创业,如何满目憧憬畅想成为他未来公司坚实的技术后盾。   思及至此,他忍不住唏嘘不已,正分享着的嘴也停下来。   轮到袁恒宇疑惑:“怎么不继续说了?”   他正琢磨该如何接话,远处依稀看见一道身影,似乎在黑暗中找寻什么。   那身影四处张望,直到望向他和袁恒宇所在的秋千处。   即使隔着那么老远,萧云徊也能辨识出,萧星星看见他和袁恒宇二人独处在秋千处时,身体的那一滞,流露出究竟何种程度的震惊。   萧星星停在原地,进退两难了一会儿,终于小跑奔向他们。   她跑到他们面前,一脸说不上是惊诧还是猎奇的小样,各自打招呼:   “小宇哥好!”   “哥!”   萧云徊被她看戏乐子人的眼神弄得有些羞赧,也顾不上袁恒宇会不会察觉出来,便问萧星星:“你怎么来了?”   萧星星老实交代:“奶奶担心你离家出走,让我出来找你,”她十分有眼力见地洞察到萧云徊在袁恒宇身边情绪早已暴雨转晴,于是斗胆开玩笑:“我就猜到你跑不远,毕竟良家妇男……”   “咳咳……”萧云徊见萧星星越说越离谱,已有起哄架势,赶紧站起来出言阻止:“好了好了,现在我没事了!”   他转回头对袁恒宇说:“我们回去吧,你也赶紧回家,别让你妈担心。”   袁恒宇“嗯”了一声,也站起来,跟随他们一并走向宿舍楼。   直到三人分道扬镳,袁恒宇进入自己的单元楼,萧星星才一脸吃瓜表情瞥过萧云徊坏笑,伸出手作话筒状举到萧云徊跟前:“哥,说出你的故事!”   “神他妈的故事,回家睡觉!”   萧云徊不理睬萧星星,越过她开门回家,内心却直犯嘀咕:怎么刚刚哭得乱七八糟,这才一会儿工夫就满血复活了?难道健身器材公共领域的秋千,真的有疗愈奇效? 第74章   话说,萧云徊在和薛伊宁的争执中摔门而出后,薛伊宁和韩采蓉还有萧星星再在家中坐了一会儿,不敢久留,怕萧云徊回来见到再度崩溃,只得安慰韩采蓉和萧星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事情总会好起来,便驱车离去。   第二天早晨九点多,萧云徊正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头,被阵阵微信信息通知声此起彼伏骚扰,最后更是避无可避,直接语音电话来袭。   萧云徊原本还在梦中沉沉酣睡,猛地惊醒听见这催命一样的微信语音轮流召唤,迷迷糊糊牵挂着不是工作日还能如此急迫,唯恐繁星电商园出了什么事故。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撑起红肿的双眼点开手机,妈的,居然是萧星星。   打开微信界面,萧星星的信息纷至沓来:   “哥,你们电商园在这儿办街舞大赛呢,我正在看,你快来。”   “哥,你们阵仗弄得挺大的,居然还有摄像团队,你快来,快点来啊,不会还在睡觉吧?”   语音未接通数:三个。   萧云徊无奈回消息:【大姐,我还在睡觉,我眼睛疼行不行?我今天不想见人,要休息,你消停点。】   萧星星并不打算放过她哥:“别啊,快起来,你快过来!你们园区的春节活动,你当老板的都不关心吗?”   萧云徊:【活动有专门的部门负责。小祖宗,放过你哥!】   萧星星:“不是,十万火急,哥你必须过来!”   萧云徊:【究竟怎么了?】   对面没有秒回,萧云徊以为这姑娘终于偃旗息鼓,结果下一秒钟,语音响起来。   萧云徊边骂草泥马边接起来:“萧星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   电话那边声音无比亢奋,说话都仿佛开了两倍速:“不是,哥,那个,那什么,你们的活动,有问题!”   “嗯?”   萧星星这句话,终于成功地引起了萧云徊的注意,他紧张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关切询问:“现场出什么问题了吗?”   “啊对对对,就是那个电……那个……那个……哦哦哦!人流量特别低……门可罗雀!不知道为什么!”   萧星星语气万分严肃:“你们部门的人都在那儿一筹莫展,设备好像也不大好使,要不你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我已经在帮忙了!”   大过年的,返乡的人潮还未散去,选址又是星港核心商圈,街舞更是当下势不可挡的流行元素,人流量低……吗?萧云徊分明还模模糊糊听见萧星星语音电话里熙熙攘攘的声音。   但不论如何,电商园那边需要帮忙,就算他不是老板,他也会去,反正单身狗一条,在家待着也是待着。   他回应萧星星:“我半小时内到。”便一套行云流水洗漱穿衣打车出门。   在星港中心广场被滴滴师傅放下,他已经听见露天舞台漫天缭绕的重低音效果嘻哈音乐,广场附近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这哪是萧星星说的什么门可罗雀,门庭若市差不多。   他一边狐疑一边健步上前,行走过程中,也没觉察出设备有任何问题,听上去效果十分强劲,甚至现场气氛早被点燃,许多行人都驻足于前,看台上年轻的平台创业者们充满活力地表演。   萧云徊穿过几层人流,终于在人群的尽头看见萧星星那颗作恶多端的小脑袋瓜。   萧星星正仰头陶醉于台上时尚而有律动的表演,她的左边站着赵钰萍,本次活动的主要策划人之一,她的右边站着一个有些陌生但好像最近见过的身影,想起来了,是杨童。再右边站着袁恒宇。   等等,袁恒宇?!   一时间千头万绪全部理清,敢情萧星星这臭丫头新年一过,就开始上蹿下跳搞事情。   萧云徊立刻想起自己现下眼睛肿得像灯泡,双眼皮都快被撑成单眼皮,正犹豫要不要落荒而逃,好巧不巧,萧星星在此时伺机回头,锁定了他。   “哥!”萧星星在远处喊,尽管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歌声中,但仍然被萧云徊精准捕捉。   不叫倒好,这一叫,他周围的人也跟着回头,其中包括袁恒宇。   萧云徊避无可避,只得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故作镇定移步上前。   和众人笑脸相迎打过招呼拜过年之后,他走到萧星星和赵钰萍之间,打算找个空位把自己安插下来。   谁知,萧星星看来铁了心要兴风作浪,居然一个滑步将她自己从萧云徊身后铲到赵钰萍右边,意味着萧云徊和袁恒宇之间又少了一个身位——仅剩杨童一枚。   萧云徊见萧星星在赵钰萍面前如此天秀,怎么还看得下去表演?他甚至顾不上担心和袁恒宇距离越来越近的尴尬,只疯狂祈求萧星星这一着棋赵钰萍千万别看懂。   下一刻,神迹降临了。   赵钰萍突然冲和她相隔两个身位的杨童喊一声,把杨童从袁恒宇身边叫了过去,并且,杨童挤到了赵钰萍的左边!   这是巧合是意外还是失眠多梦?萧云徊内心疯狂跃动,扪心问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和他尚隔一个空气身位的袁恒宇突然回头看他,由于并未讲话,所以难以解读他的眼神是在邀请还是在费解。   萧云徊正在天人交战,冷不丁左边一股不知道哪个混蛋突如其来的邪恶力量将其冲撞,他一个趔趄向袁恒宇身上倒去,说时迟那时快,袁恒宇伸出左手手臂接住了他。   萧云徊立刻通体发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起身来站稳,侧目假笑对袁恒宇表示感激,随后恶狠狠地朝萧星星投去秋后算账的目光,却发现他和袁恒宇正被三双好似都在幸灾乐祸的眼睛实力围观,他们分别是,萧星星、杨童,和赵钰萍。   等等,为什么还会有赵钰萍?!   萧云徊一脸错愕满心狐疑,寻思这三个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时,他身边的袁恒宇发话了:“你们园区办的活动,效果很好。”   说话时袁恒宇嘴角似笑非笑,是那种外人看来平平无奇,但萧云徊仅凭借回忆反刍就能辨析,这是袁恒宇心情还不错的弧度。   萧云徊转头望袁恒宇,两人近在咫尺,他忽然想起刚刚袁恒宇扶他的瞬间,他回头时二人暌违已久的鼻息交错,竟然依旧让他心荡神驰。   “……那还不是赵阿姨组织得好。”萧云徊正色回应道,在心里骂自己不要脸,而立之年还绮梦纷飞。   “等有机会的话, ”袁恒宇顿了顿,喉结不规律地滚动两次,然后说:“我想去参观繁星电商园,我还没有去过。”   “好啊!”萧云徊想都没想就应承下来,应承完恨自己怎么这么急不可耐,显得风度全无,但莫名其妙心情变得更好了是怎么回事。   众人又站在原地看了半小时表演,表演结束后,赵钰萍开始打点部门的人善后工作,舞台四周的人潮也渐渐散开,萧云徊才觉察出天寒地冻,藏在口袋里已经多时的手早就有些瑟缩。   杨童在一旁对袁恒宇和萧星星感慨:“师兄,星星姐,这种天气真的巨想吃火锅!”   萧云徊偷瞄一眼袁恒宇,心生一计,干咳两声,故作自然搭腔:“我请你们去吃火锅吧?星港新开了一家正宗的重庆火锅,口碑很不错。”   另外两人还未发话,超级e人杨童已经冲到萧云徊面前点头卖萌:“好啊好啊!萧总是自己人,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不和你客气了!”   萧云徊还来不及细品明明才第二次见面,他怎么就变成杨童的自己人,先余光瞟过袁恒宇,看他状似毫无异议,十分安详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他于是脚步轻快,跑过去问赵钰萍她们要不要一起团建吃火锅,赵钰萍婉拒,说部门已经约好一起聚餐,让萧云徊这个老板最好别出现,免得员工过度紧张。   萧云徊会意。   两人正默契一笑,萧云徊才发现岳心婕背着画板从侧边走了出来,准备离开。   萧云徊几步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岳心婕伸手指指自己的画板,萧云徊看懂了,这姑娘正忙着给繁星电商园画宣传画呢,路演的确是个好题材。   萧云徊连忙打字表示感谢:【你这也太敬业了,那我必须要好好犒劳犒劳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火锅?】   岳心婕表示疑问,在手机上打字问:“你们?”   萧云徊回头指了指萧星星、袁恒宇还有杨童那一伙等在那里的人,给岳心婕介绍:“我妹,赵阿姨的儿子,还有他同学。”   岳心婕微微皱起眉头:萧星星她知道也打过照面,但不熟;杨童是纯粹的生面孔;唯独袁恒宇,是一起吃过饭的人。   她飞速在手机上打下两个字:“是他。”   “谁?”萧云徊疑惑。   岳心婕比划高高的个子,再在脸蛋附近画圈示意漂亮的容颜,再指一指袁恒宇的方向。   这下萧云徊可算明白了,他做贼心虚赶紧制止岳心婕:“你这,别让人家发现了!你还记得袁恒宇啊。”   岳心婕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脸上却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打字:“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   萧云徊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吗?”   岳心婕继续打字:“我不去了,有不熟的人在,不想去。”   萧云徊知道岳心婕这姑娘性格孤僻,也不勉强,于是催她:“天太冷,你赶紧回家!”又补充:“新年快乐,也代问岳凤姐新年好!”   岳心婕朝他默契一笑,做出一个双手作揖拜年的动作,还有吃饭的动作,再指了指等在那里的三个人。   萧云徊紧张地回头看一眼,好在萧星星和杨童在谈笑风生,袁恒宇似乎正好放空,无人注意到他这一边。   他才放心再转回头,目送岳心婕上车回家。 第75章   送走了岳心婕,萧云徊回归大部队,和萧星星、袁恒宇还有杨童,四人一起到火锅店点餐。   四人围坐,也无嫌可以避,萧云徊索性十分干脆坐在袁恒宇的旁边,对面是作壁上观的萧星星,斜对面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杨童。   众人点完菜,两盏清茶下肚,萧星星和杨童开始唱双簧。   萧星星调侃:“杨童,你可倒好,居然能住在小宇哥家里,你知道他本科在Z大的时候可是有名的高岭之花!”   杨童看起来很有话要说:“星星姐,他现在也是我们院的高岭之花,要不是我一直缠着师兄,他压根不和我玩。”   萧星星眼神光速扫过萧云徊,再扫一眼袁恒宇,摆出姐姐架子:“杨童,那我倒考考你,看你对小宇哥了解不了解?”   堂堂袁恒宇头号迷弟杨童,听见关于袁恒宇的话题,自然当仁不让:“星星姐,你尽管考,我尽我所能回答你!”   萧星星眼珠一转,直达要害:“那你说说,小宇哥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啊???”   这个问题似乎把杨童考倒了,他支支吾吾、左思右想、冥思苦想,甚至有刹那间,眼神鬼使神差和萧云徊撞了个满怀,然后试探性问:“高高瘦瘦的?白白净净的?”   说完,他但求甚解状看萧星星,萧星星则不置可否,一个努嘴朝向袁恒宇,示意他问问本尊。   萧云徊循着萧星星的示意趁机望向袁恒宇,不出所料,见袁恒宇对这两人胡搞瞎搞无动于衷,正想开口,将他从窘境中解脱出来,却听得杨童继续猜想:“外在好像八九不离十了吧?我再说说内在。内在,就我目前觉着吧……温柔的?体贴的?大气的?那种很阔绰会主动请客吃饭的……年上?”   指向性过于明显,再装傻如萧云徊,也听得出杨童这小子勾勒的究竟是哪位多金邻家大哥哥形象。   萧云徊静若处子,不敢讲话。   何况,杨童猜就猜,飘忽的眼神不安分地乱扫,还边思考边扫,随着思考深度的加剧,目光莫名其妙锁定在了萧云徊身上,让萧云徊在内心疯狂自我怀疑:不是,难道他真的在暗示我?不是,怎么感觉全世界都变成了撮合我和袁恒宇的NPC?   他在饭桌底下猛掐一把自己的大腿,好家伙,火辣辣的疼,他没在有做梦。   NPC仍在继续发动剧情。   杨童猜测完袁恒宇理想型的各种属性,萧星星若有所思点头,审视一番,突然点名萧云徊:“哥,在场的人里面就你和小宇哥最铁,你说是不是这样的啊?”   萧云徊挤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同时目露凶光,用萧氏兄妹独有的默契眼神警告萧星星:今晚回家有你好看!   他心想,事不宜迟,不管这俩活宝是不是出于好意,他必须立刻站出来制止这场闹剧,省得袁恒宇不自在。   于是他语气轻松表情略微严肃正色道:“高岭之花之所以高岭,就是因为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你们俩别瞎八卦了,当事人都被你们说无语了。”   回星港竞标创业这两三年,觥筹交错间,谈话节奏何时起何时休,如何全身而退,他萧云徊还算颇有经验。   他思忖,袁恒宇这小子对这种起哄话题向来兴趣缺缺,也不知个中弯弯绕绕所以鲜有反应,当事人不接茬,在他这儿又吃个闭门羹,萧星星和杨童该消停了。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高岭之花袁恒宇开腔了:“我是喜欢这样的人。”   彼时萧云徊自以为巧妙化解一场荒诞戏,正从容饮一口茶准备下咽,此话一出,仿佛在他身后劈一道如来神掌,他一口气上不来,半口茶呛到鼻腔中。   萧云徊一个大喘气,紧接着一连串咳嗽,高岭之花倒是反应及时,问:“你没事吧?”   萧云徊连忙调整呼吸,冲袁恒宇摆摆手,说没事,心里大骂本来没事,被你一撩拨,好像有点事了。   他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现场四个人:萧星星无疑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助攻。杨童成分不明,但似乎被萧星星掌控节奏。他和袁恒宇,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互为前任且现在皆是单身。根据袁恒宇关于理想型的回答,表明其目前不排斥恋爱相关话题。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所有线索都将指向那个结果——他在向他丢出“本人适龄单身可勾搭”的橄榄枝!   这个结论让萧云徊彻底淡定不下来,他不顾方才鼻腔里还残存呛入的茶渣,猛灌两口浓茶,但求清醒。   袁恒宇直言不讳谈感情,这坦荡架势,甚至把萧星星都震慑住了。   可她毕竟见过世面,也就当场石化了区区两三秒,仿佛求得尚方宝剑,耀武扬威朝萧云徊挑衅:“你看看,哥,人家小宇哥大方承认了自己的理想型!”   萧云徊左手托额右手举着茶杯假装持续饮茶,口中闪烁其词嗯嗯啊啊,告诫自己挺住,挺过这一波不引火烧身,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萧星星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哥,你平时工作在南京和星港两头跑,也算颇有人脉,你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配得上我们小宇哥?你给介绍介绍呗!”   刹那间,萧云徊看见眼前一座死火山突然岩浆迸发,这画面与他的心境融为一体,而他站在火山之巅疯狂呐喊:萧星星,你死定了——!   当然,表面上他依旧不动声色,毕竟是年轻有为的星港电商行业带头人,这种四人修罗场他绝不会输,于是他故作云淡风轻说:“小宇是N大的学术新星,在学校里认识志同道合的人最理想,到时一起追求学术梦想,做一对贤伉俪,岂不美哉?”   这是应付萧星星逢场作戏的话,也是他心中的大实话。   说来丢人,和袁恒宇分手后,有时他在梦里都能看见袁恒宇和高校里同样优秀的姑娘花前月下郎才女貌,醒来总难免独自惆怅:他既觉得应该如此,又始终害怕如此。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杨童表示不认同:“我们院现在就有优秀的学姐对师兄示好,但师兄好像天选打工人,每天只知道实验、数据和论文,”杨童一脸傻笑,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的眼神又聚焦回萧云徊身上:“说实话,我还挺想看看师兄谈恋爱什么样,嘿嘿。”   萧云徊慌张回避杨童眼神,寻思这小子前半句,好不容易把话题引向人间正道是沧桑,怎么后半句又绕回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节奏王者萧星星大概率也意识到话题将被带偏,于是发力:“也许不是学姐不够好,是小宇哥的理想型太具体了,但凡具体,对其他人来说,就无解了,唯有……”说罢,她目光扫过萧云徊,再与袁恒宇交会:“唯有具体的人可解。”   袁恒宇对此无甚表示,除了可能好像大概,头稍微前倾了那么一下子。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细微肢体语言的鼓励,萧星星乘胜追击,嬉皮笑脸问:“小宇哥,如果再碰到你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办?会直球出击吗?”   萧云徊心中已经无力吐槽,很难说萧星星这个问题是为了撮合他和袁恒宇,还是为了方便自己吃瓜看戏。   袁恒宇没有回答,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显然,根据萧云徊对袁恒宇的了解,应对这种假设性的问题,袁恒宇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已读乱回。   未免局面持续尴尬,萧云徊觉得自己上场的时候到了。   他右手捞起茶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一口饮尽,拿出在繁星电商园给人培训电商技能时的专业架势,挺直腰杆,瞅准时机,打算做个结案陈词。   然后他听见袁恒宇突然开腔:“我会等。”   萧云徊始料未及袁恒宇会回答萧星星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题,更参不透这三个字的答案,究竟如何意味深长。   萧星星和杨童两个起哄的似乎也同样迷惑,二人一时语塞在原地。   不得不说,对比从前,袁恒宇变得更会察言观色了,他于是进一步阐释:“书上写,有缘分的人总会相遇。所以我会做好准备,等他出现。”   说话时,袁恒宇前半句看向萧星星,可是最后那句,从萧云徊假装失焦的眼角余光窥探,他分明转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萧云徊不免揣测,袁恒宇究竟是平等地眼神照顾到在场的所有人,还是意有所指地将关键句子……落在了关键处?   萧云徊也忍不住琢磨,他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准备呢?他说等的那个“他”,究竟是薛定谔的人,还是……?   可惜无人能知晓。   适逢此刻,袁恒宇的手机响起,他从口袋里拿出他的iPhone XR Max,一通行云流水收发信息,随后对杨童说:“于冠朝让我们今天下午回去。”   杨童听见“于冠朝”三字,肉眼可见变成一颗泄了气的皮球,凄凄惨惨问袁恒宇:“师兄,你不会打算听他的话吧?这年还没过完呢?”   袁恒宇手掌翻覆间,大概是回完了信息,又将手机装回口袋,对杨童说:“我说不回去,现在是公共假期。不用理他。”   杨童这才一副得救模样感谢上苍,大夸特夸袁恒宇:“我的伟大师兄,我的男神师兄,你就是我最酷的师兄!”   萧云徊从袁恒宇和杨童的聊天内容推断,于冠朝大致就是沈正一口中袁恒宇那个不做人的大师兄。看见袁恒宇这小子在压迫下依然好好做事,且脊梁骨笔直,萧云徊甚感欣慰。   让他真正意外的,是袁恒宇手中那台久违的iPhone XR Max竟然崭新。   那是2018年11月10日,袁恒宇20岁生日时他给他买的礼物。   那时他们还拮据,他也朦朦胧胧不知如何自处对袁恒宇的感情,历经几番天人交战犹豫不决才艰难送出。   那时袁恒宇说,他会好好使用。   他的确在好好使用,而且一用就是三年多。   萧云徊只觉恍恍惚惚,明明茶该越喝越醒,可眼前旧物故人新情境,这些神奇的时空交错,当真是茶不醉人人自醉。 第76章   寒假过后的第一个星期,袁恒宇所在的实验室迎来第一次组会。   每月一次的组会,全实验室的硕士博士生博后,通常分为两种极端态度。   卷生卷死者如于冠朝,将其视为每月一次的角斗场,用以展示自我内卷程度并窥探他人内卷程度,方便调整内卷方向与机制。   贪生怕死者如杨童,将其视为每月一次的凌迟场,有本事在三分钟内讲完自己一月所得绝对不拖五分钟,并熟练地自行划上句号。   当然,例外如袁恒宇,自然属于第三种情况:吃饭睡觉上班打卡,其余一概不关心。   终于,实验室十几号人轮流汇报完寒假所思所想,导师依次做完结论之后,实验室诸位齐刷刷殷切望向导师,等待一句“大家辛苦了”,做好准备走人吃饭。   只听导师突然福至心灵,随口问一句袁恒宇:“上次开会我分派给你的ICCV三维风格迁移的文献,你看得怎么样了?”   2022年寒假过后,袁恒宇已经进入研二下学期,完成了开题,开始着手自己的个人研究,他主动找导师沟通问题的次数也慢慢增加。   由于大导师手头横向纵向母子项目较多,平日一对一辅导学生时间几近于无,更何况袁恒宇只是硕士研究生,堪称实验室的底层劳动力。   所以,整个研一期间,除了每月团队例会,他和导师并无其他交道。   尽管如此,他研一一年在实验室可谓起早贪黑。   大学毕业后没过多久,袁恒宇尚在杭州处理一些历史遗留事务,便接到于冠朝的电话。   此前,距离导师通过邮件抄送将袁恒宇介绍给整个团队,仅仅过去一周时间。   接过电话,于冠朝自报家门后开门见山问,袁恒宇最早何时能够到岗做事。   考虑到实验室打工大概率有学生补助,加之一气之下想逃离星港,袁恒宇办好杭州的所有手续,一张火车票两个行李箱,便头也不回驶向南京。   刚到南京,日子并不好过。   由于还不是注册学生,没有宿舍分配,加之袁恒宇多少有些洁癖,他只得在学校附近找一间七天酒店,入住前用酒精细致全房擦拭一遍,才略微有些肉痛地安定下来。   到南京后的第四天,袁恒宇终于在N大的学生宿舍地下室找到一个每月不到三百元的铺位,如此一来,七月八月的住宿总算有了着落。   当天签字交钱搬家,地下室铺位的两月房租加起来,恰好等于他在七天入住的三日费用总和。   开始上班后袁恒宇发现,暑期的工作内容,其中四成归属于导师项目,六成时间在给于冠朝私人打工,补贴更是指望不上,实验室底层廉价劳动力当之无愧。   无奈人生地不熟,只得先摸着石头过河。   于是,成天起早贪黑在实验室等待冠朝派活儿,不像来念硕士,更像在人才市场时刻等待被领走的临时工人。   每日打工披星戴月,睡眠总算比毕业那会儿好上许多。   只是偶尔恍恍惚惚在梦中,忽觉床是软的,蜷在被窝中怀里靠着一具温柔温暖的身体,醒来总有些怅然若失,才顿悟不论在义乌还是杭州,那样舒适的出租屋实非偶然,原来再不可复制。   硕一那年,加入实验室的硕士新生只他一人,理所当然,袁恒宇成为于冠朝最趁手的跑实验工具人。   那时袁恒宇的硕士研究主题尚未确定,于冠朝便将自己的部分工作量分摊至袁恒宇头上,让他重复基础性任务,而自己则解放到其他创造性劳动上去。   一到组会,于冠朝又会将袁恒宇的所有工作量完全归功于自己,并告诫他:“组会上多由我来说,这个实验框架我更为熟悉。你多汇报汇报你的上课和文献阅读进度。”   数次,袁恒宇想申请做独立的研究,却被于冠朝以硕士新生为缘由将计划不断推后,袁恒宇不得不凌晨排队跑实验。   袁恒宇讨厌于冠朝,这是他到N大后不足两个月,得出的结论其一。   这让袁恒宇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更加努力,早日摆脱于冠朝,做想做的事。   那之后,他白天复现于冠朝指派的内容,晚上跑自己的实验,寻找研究兴趣。   就这样日以继夜,研一熬夜到凌晨已成常态,他总算确立了研究课题,开始博览文献。   在此过程中,他将本科论文修改成小论文寻求发表,第一次求助导师,并得到导师的有效意见。   两个来回下来,在进行了大幅度修改后,他将自己作为一作,导师作为通讯作者进行投稿。   投稿过程较为顺利,两位审稿人一个给的是小修,一个给的是大修,完成后第二轮,直接通过。   直到论文定稿前期刊再次确认作者,袁恒宇竟然发现,他和本硕两位导师的后面,还跟上了于冠朝的名字。   他当场在实验室质问于冠朝,自己的本科毕业论文与他有何相干。   孰料于冠朝大言不惭表示,袁恒宇的实验数据经过了他的指导和实验室的设备,他成为作者其一,本也是实验室的某种传承。   袁恒宇初生牛犊,并不了解复杂的办公室政治和所谓的团队传统,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认定导师是通讯作者,自然与导师相关,便去长信分析小论文上所有数据文献来源,与于冠朝划清界限,并坦荡抄送于冠朝。   导师当时对袁恒宇了解尚浅,仅有几次例会和文章指导的粗浅印象,允诺他会再询问调查。   可不久后见刊结果说明一切——于冠朝的名字仍未被删去。   见到木已成舟,袁恒宇知道顽抗无益,只对于冠朝更为戒备,开始严格记录区分于冠朝的每日分配工作量,与自己的工作内容与数据。   而让导师另眼相看,则是在一年后的某次组会结束,袁恒宇就一个复现数据结果异常问题直接请教,并提出自己尝试调整后,优化的结果。   谁也没料到,正是缘于研一一年超出常人一倍时间的辛勤劳动,竟让导师注意到袁恒宇的学术潜力,他甚至开始直接邮件袁恒宇,与他探讨未来实验室的前瞻方向,建议袁恒宇深耕其中之一。   时间回到2022年寒假过后的第一次组会,众人正欲各自解散奔赴食堂的中午。   工作狂导师在散会时信手拈来问一句袁恒宇,ICCV文献复现进度何如,同样工作狂的袁恒宇立即公事公办、严阵以待。   倘若一个对人情世故有所知觉的人,此时必然搪塞一番,三两句话简单概括,留待下次与导师单独开会继续切磋,先吃饭为敬,甚至导师本人恐怕都有此打算。   但显然,这是别人,而不是袁恒宇。   他顺势重新打开电脑,深入浅出对答如流:   “我对比了不同网络架构的迁移效果。但是,在复现实验中,我发现原论文的方法在实验室数据集上的表现存在问题。我对风格损失函数做了调整,使模型在3D物体上的风格迁移效果更加自然,有效减少了纹理破碎问题。”   导师原本已要倾身起立,听见袁恒宇的见解,又坐定下来,丢出一根橄榄枝:“这个思路不错,可以再扩展一下。如果我们结合NeRF进行渲染,你认为能不能在3D全景场景的风格迁移上有更好表现?”   袁恒宇用鼠标滚轮迅速地扫了一遍电脑上的资料,沉思片刻,抬头自信作答:“我想试一试。”   这句话,让目睹导师信手拈来单点袁恒宇的于冠朝,不免下意识皱了皱眉——毕竟3D视觉和NeRF正是他的研究领域。   现在,导师公然和区区一介研究生二年级的小毛孩谈扩展,让他情何以堪?   尽管如此,于冠朝的领地意识并不妨碍几个低年级的小硕士、甚至新来的博士生对袁恒宇刮目相看。   他们的刮目相看包含两层意思:   第一,虽然袁恒宇一直以来展现出惊人的天选打工人姿态,但他们未尝想过,这个例会时除了汇报便沉默寡言的小青年,竟然得到导师如此青睐,俨然要实现基础劳动力向核心劳动力的转型,更何况,他本科甚至并非来自N大实验室。   第二,他做了他们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会议结束后,众人作鸟兽散,杨童等待他们差不多都离开会议室,并目送几个以于冠朝为代表的嫡系出门,听其中一个师姐对于冠朝语焉不详地说:“算了,他怎么可能……”   言及此处,她不再多说,与于冠朝一同朝食堂走去。   杨童眼见他们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才敢轻哼一声,展开他的花痴三连:“师兄,你刚才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你没看于冠朝……”   说起这个名字,杨童刻意放低音量:“他刚才脸气得都紫了,对不起,我看得好爽,我通体舒畅,今天中午要大吃特吃!”   袁恒宇虽不关心于冠朝死活,但于冠朝路过他桌子时,有意无意撞动桌角,惊扰了他稳妥地摆在桌上的手机,这个场景让他很难忽视。   当然,确认手机安然无恙后,他的脑海中立马开始构思3D风格迁移结合NeRF渲染的两种方案。   他没有接杨童的话,而是将电脑和水杯全部整理收拾到背包中——袁恒宇如此沉默和已读不回,杨童早就习以为常。   杨童也不懊恼,安安静静等在门口,看袁恒宇整理桌椅,关灯关窗帘,最后才面无表情对他说:“走,去吃饭吧。” 第77章   2022年的新年,好像发生了许多故事,怨憎之会,久别重逢……然而,萧云徊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春节假期结束了,众人又匆匆踏上各自的行路。   但萧云徊总不免想起,他们围观街舞路演时,袁恒宇说,有机会让他带他参观繁星电商园。   他也还记得,在明明仅有四人的饭局中,袁恒宇说,他在等他理想的那个人出现。   他甚至从来不知道赵钰萍究竟看没看透他和袁恒宇的关系。   当年他默认她在小心翼翼试探和敲打。   即便那时不知道,后来萧云徊和袁恒宇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身为袁恒宇的母亲,总该体察一二。   既然如此,她为何又在路演时和萧星星、杨童他们一齐起哄,给他们制造机会?   可惜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那之后,袁恒宇的消息好像重归于沉寂。   萧云徊和袁恒宇,既没有趁此机会加回微信好友,也无后续任何联系。   一晃又一个多月过去,转眼迎来山花烂漫的春天。   谁也不曾想到,上次春节路演在星港取得奇效。   路演两个星期后,南京市电视台透过星港县商务部门的领导牵线直接联系到萧云徊,对繁星电商园做出一次全方位的跟踪报道和访谈,主题是“逐梦青年的归乡路”。   这次报道不仅将萧云徊、林超和曾诗彤这些返乡创业青年树立成楷模,更生动呈现了繁星电商园对地方就业的扶持。   而以赵钰萍、岳凤和庄先琴为代表的留守妇女再就业,则展示了凋敝如星港这样的人口输出地,另一种制造人力资源活力的可能性。   结合官方媒体报道,加上市场营销部门持之以恒在嘟音、慢手上深耕账号和各种活动,繁星电商园的知名度在年后一跃而起。   李珊珊那里萧云徊的接访日程都从三月一直排到了七月。   值得一提的是,岳心婕关于电商园劳动众生相的油画作品,也陆陆续续在几个主流社交平台上繁星的官媒账号上线,获得一致好评,普遍反响是:原以为城市化后各大县城早已沦为工业建设的后花园,却不知还有一群有为青年在这里造梦造浪漫,简直诗与远方同时存在。   在软磨硬泡征得岳心婕同意后,萧云徊让南京过来拍摄繁星纪录片的摄影团队,拍摄下一组岳心婕为繁星写生作画的镜头。   即便影像中仅留下岳心婕认真的背影,但一经播出,这个长发的纤细女孩,她灵巧的手和温暖的用色,一时间成就了一段热议佳话。   萧云徊想,日后岳心婕如果申请美术学院,也许这能成为有价值的经历。   开年后几次部门负责人碰头,市场部和运营部简直捷报频传。   赵钰萍主张负责的几支繁星不同年龄层、针对不同目标群体的文娱表演队,成为了星港网红一样的存在,已经有当地人特地慕名到繁星踩点打卡请求合照,甚至,慢慢有人透过社交媒体联络他们商议商演。   鉴于一波极其高效的宣传,春天以来,岳凤他们部门收到的关于入驻电商园细则的咨询,较去年多出整整一倍多。岳凤表示,现在她接电话,恨不得把自己吊起来卖,一口一个“一位难求,入驻从速”,堪称酣畅淋漓。   萧云徊也明显感觉到,年后到电商企业入驻区域晃荡,从前只觉空空如也,现在一路过去,一派热火朝天、欣欣向荣,很有一种看自己的奶娃茁壮成长的成就感。   一天下午,萧云徊从物流仓储部门林超那里开会回办公室,途经电商园的网红直播基地。   他百无聊赖路过业已闲置了有大半年的一块区域,如今人丁逐渐兴旺不说,他居然发现有人正在直播。   人还没靠近,就听见其温柔好听的嗓音,正在唱一首王菲的《红豆》。   明明是男中音,唱起这首歌却别有一番恬静而奋不顾身的味道,仿佛一个殉道者,心甘情愿诉说某种义无反顾的选择和等待。   萧云徊被这摄人心魄的歌声吸引过去,忍不住透过玻璃幕墙细细张望,看见一个十分漂亮的男孩,虚掩着门坐在办公室里直播,周围满是专业的直播设备,他的面前和侧边还放着两台精细的补光道具。   不知是萧云徊动静太大,还是男孩天生敏感,他很快注意到了萧云徊的存在,然后对屏幕里大约是他直播中的粉丝调侃:“你们等等我,我门口突然站了一位帅哥,我要过去会会。”便友好地打开办公室的玻璃门,询问萧云徊有何贵干。   果然最是美人藏不住。   萧云徊原本远远观望,只觉得这男孩少年模样,盘靓条顺。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的相貌极其精致:两道略粗的远山眉,自带风流的狐狸眼,唇红齿白、头发细软漂染成亮粉色,他还化一点点淡妆,颇有些时下流行选秀Idol的味道。   萧云徊好容易从猝不及防的惊艳中回过神来,未免被当成变态,连忙说明来意:“抱歉,打扰你了,我刚好路过这儿,听你唱歌很好听,就停下来看了两眼,希望没打扰到你。”   狐狸眼男孩大概从小美到大,早已习惯这种花痴目光,并未流露出嫌恶神情,反而十分大方自我介绍:“你好啊,我叫齐昭,是新入驻这个园区的主播。你也是来这里做直播的吗?”   萧云徊连忙否认:“不是,我在这个园区工作,我叫萧云徊,办公室就在你上面两层。之前这片办公室一直空着,年后慢慢来的商家多了,都入驻满了。”   齐昭听见“萧云徊”三字,思忖一下,恍然大悟:“你就是这个园区的老板对吗!曾总、岳经理和珊珊和我说要介绍我们认识,但你最近和林总忙着物流体系那边的事,没找着机会。真是无巧不成书,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看得出来,齐昭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社交技能炉火纯青,萧云徊在心中暗暗佩服。   他盯着齐昭那张绝世容颜好半天,总说不上来哪里面熟,于是忍不住问:“我冒昧一句,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请问你是不是曾经参加过市里或县里哪个电商相关的官方活动?”   齐昭不知萧云徊指的是哪次活动,正琢磨从何说起,突然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哎呀!我忘了我的粉丝们还在等着!”   他着急忙慌地返回座位,适逢他的粉丝又给他刷了一波礼物,于是他熟练念出一长串粉丝ID聊表感谢,再把刚才他和萧云徊在门口的一番交流分享给他们:“你们知道吗?我刚给你们唱《红豆》,把我们园区老板吸引过来了。”   屏幕里好像也有人认识繁星电商园的老板,只听齐昭继续回复:“对,对,就是萧云徊。他真人也很帅,要不我能过去给他开门吗?是的,真,年轻有为!”   再然后,他自称“昭昭”和粉丝亲切交流,这提醒萧云徊想起他不止一次听人说起,星港有个大网红,叫“齐昭昭在线会发光”。   萧云徊在星港电商优秀青年表彰大会上听见过这个账户名,甚至不止一次听岳凤提过:“齐昭昭在线会发光”有将近百万粉丝,是星港县最大的网红之一。   岳凤再三强调,这名网红年龄不大人却练达,输出内容多为唱歌弹琴或者正能量人生感悟,是县里多次宣传过的电商楷模之一。要是能邀请到他入驻繁星,繁星必然蓬荜生辉,有效吸引到更多年轻的返乡创业电商人的关注。   而他之所以觉得齐昭面善,是由于他在岳凤的盛情介绍下,不止一次在嘟音上刷到过这个男孩的视频,只是真人见面并未第一时间认出。   记忆终于串联起来,适逢齐昭也对粉丝进行了一波安抚,然后礼貌下播。   他这才回过头来继续与萧云徊寒暄:“不好意思,萧总,刚刚人还在直播,所以冷落了你一会儿,请你别介意。”   萧云徊迫不及待问齐昭:“所以你是不是就是网红‘齐昭昭在线会发光’?”   也许早已习惯被路人随机认出的戏码,齐昭对此并无太多额外情绪,只平淡地说明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呀,之前一直没有签MCN,因为自由自在惯了。但过年那会儿看到咱们繁星的路演,特别喜欢。”   “后来想看看你们有没有官网或者其他官方平台 ,可以多了解了解,可惜没找到太多。”   “直到看到岳经理女儿的画,简直惊艳!正巧你们嘟音账号上在招商,我上周索性直接到园区逛了一圈,和岳经理还有曾总一拍即合,马上敲定合作,我这周刚搬过来。”   萧云徊一听,上一个年度市场部和运营部这套组合拳打得实在漂亮,竟然百万粉丝的网红都不请自来。   他立刻提出邀请:“既然今天有缘碰上,择日不如撞日,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你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我请。”   齐昭听上去有些为难,他从桌上捡起手机,对萧云徊说:“萧总,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给我男朋友问问看,他明天刚好有个出差,我们之前讨论今晚想有仪式感地二人世界吃顿饭。”   萧云徊点头会意,于是齐昭移步到办公室的另一角打电话。   徒留萧云徊在原地回味刚才齐昭说的话:他说的的确不是“朋友”,也不是“女朋友”,而是……“男朋友”?   按说他和萧云徊第一次见面,就如此这般在工作场合光明正大出柜,况且星港的开放程度也不比北上广深杭。   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自我认同到这种地步了?   萧云徊觉得信息量有些巨大。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齐昭打完电话,对他抱歉:“对不起,我男朋友明天要出差,今晚我可能不方便。过几天我请你吃饭吧萧总,刚好我对繁星有很多好奇,想向你请教!”   说着,齐昭双手合十眯起狐狸眼,作卖萌状楚楚可怜。   萧云徊最吃软不吃硬,欣然点点头:“特别理解,有时间再约,我办公室就在四楼。有事随时找我。” 第78章   开年后第一次和县商务局的例会,除了萧云徊、林超和曾诗彤,以及繁星各部门负责人以外,还请到几位新入驻的大小流量网红。   在会议上,入驻的电商创业者说起他们对繁星电商园的初印象。   齐昭果然在电商直播行业经验颇丰,侃侃而谈自己的入驻经历,说到他如何被春节的路演吸引,再看到各支舞蹈大队,继而发现繁星众生相图画。   虽然他没有找到星港社交媒体外的网络官方门面,但还是凭借出色的冲浪经验,顺藤摸瓜入驻园区。   他坦承:想被记录,想和繁星一样,留存在影像历史当中。   齐昭话音刚落,迎来一阵雷动掌声。   县商务局的吴处适时总结:   “萧总、林总、曾总,三位英雄出少年,运营繁星电商园不到一年,已经极大程度带动了地方数字经济增长,带动了地方就业活力,更为人口输出的县、市,乃至大省,做出了榜样——通过电商的多样化创业,让更多不适应城市工业部门的人们,重新走上工作岗位,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   领导说话处,必有喝彩声。   众人掌声三连。   吴处战术后仰,等待仪式结束,而后话锋一转:   “但是,整个交流会开下来,我仍然看到一些繁星电商园可以进步的空间。”   “第一,齐昭网红的入驻过程,暴露了我们在信息化建设方面仍有不足。我们应当趁热打铁,立即建立繁星的信息化网络,不光现在的社交媒体上注册账号,我们还可以建设网站,甚至做一个小型信息平台,推动信息化与工业化的深度融合!”   “第二,马上我们就要启动三级物流体系建设,这意味着,我们有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工作需要开展。并且,这些工作涉及到与基层的沟通、选址,和长此以往的协调,这些对繁星来说是新的挑战,亟需建立团队来开展工作。”   “另外,关于三级物流体系的基础设施建设,林总已经提交了一个整体的建设方案给我们,这个方案做得很好。关于林总提出的将现在的快递分拣设备更换为全自动化,以解放更多的劳动力到其他部门。我们也已经在总项目中设置预算,这些后续我们进一步再谈。”   吴处的总结发言掷地有声,直接囊括了萧云徊、林超和曾诗彤主持各项工作当前遇到的困难,也回应了以齐昭为代表的入驻创业青年看到的不足和诉求。   会毕,吴处还有其他工作,匆匆离去。   萧云徊、林超和曾诗彤则聚在一起吃饭加开小会。   “我说,齐昭真会给我们加工作量,‘信息化融合工业化’,看来今年不止我连轴转,小云和诗彤也可有得忙了!”林超感慨。   曾诗彤则有不同意见,她数落林超:“你怎么这么不知进取?人家齐昭是星港的第一网红,百万粉丝,肯定没少接触MCN和地方产业园,人家愿意来我们这,给我们指出问题,说明我们还有进步空间!”   她顿了顿,转而对萧云徊:“不过,我记得吴处也不是第一次和我们说这事。之前开会就老说我们缺一支信息化的团队。”   “嗯,”萧云徊点点头:“这事我会想着,回头我们再和各部门开个会,一起商量如何建设。”   林超在旁边见萧云徊和曾诗彤聊得热火朝天,连忙招手示意:“两位老总,可怜可怜我们物流线的打工人行不行?”   曾诗彤笑中带宠看着林超:“我听先琴姐说,你们上周已经去了一趟,就是出师不利。”   林超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们是不知道,这基层水还挺深。我自从公司拿到三级物流体系这个项目,谁能想到,已经被各种基层干部请吃饭喝酒,很多人都想争取这个村级物流点的选址。”   “毕竟是县政府牵头的项目,他们肯定乐意合作。”曾诗彤点评道。   “诶,也不完全是这样,”林超纠正她,难得他运筹帷幄日理万机的老婆大人曾诗彤也有片面之时,他自然要抓准机会好好表现一下:   “村里的人啊,大致分为两派。一派呢,本身就在村里开烟酒杂货铺子,这种一般在村里人缘都不错,他们自然乐意接下这活:能装修店面,能刺激人流量,反正店铺开着也是开着,何乐而不为?”   “这另一派啊,就不一定了。村里地处偏远,本就没有这个那个店子。现在临时要求各村都选址,青壮年都在外头打工,又占地方又要人力的,谁乐意因为这事被困在村里,更不说究竟能不能盈利……”   “所以你们的复杂之处,就是要应对各式各样的声音?一个村有一个情况?”曾诗彤沟通效率极高,立马发问。   林超有点小得意,他打算吊一吊曾诗彤的胃口:“是,但又不完全是。你看我年后是不是应酬电话接得比平时多?”   萧云徊预感这两夫妇的随地大小秀恩爱虽迟但到,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果不其然,曾诗彤佯装怒意,粉拳一捶,和林超打情骂俏起来:“哼,坏男人,你还好意思说!难怪你在家都不和我聊工作!怎么,在家里有这么个如花似玉冰雪聪明的老婆,你还敢去外面拈花惹草?!”   曾诗彤秀恩爱,林超定当鼎力配合,他故作被粉拳痛击状,坚定又孱弱地说:“我才不会对不起我老婆!”   接着,他变回正经继续解释:“每个村,都有不同的利益团体。我本来以为,现在大伙都外出打工去了,这会才知道,很多人都还关注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在村里做点事情。于是呢,今天张三请我们喝茶,明天李四请我们喝酒,想要分得村级物流点这一杯羹的人,都竞相活动起来了!”   曾诗彤嫉恶如仇的脾气又上来了:“那你可不许随便和他们喝得烂醉又称兄道弟,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犯错误了呢!”   林超拍胸脯保证:“那是自然!就算现在应酬多,你哪天看我八点后回家?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   他又消沉下去,感慨道:“所以我才愁啊,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可我这面对的每一个都是具体情况,简直一筹莫展。”   萧云徊于是建议:“那不如你下次去村里时,我和你一起去。有两个人在,至少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方便展开工作,就像我们一贯的配合路线那样。”   林超被萧云徊说得笑了:“敢情是一招吃遍天下,从应付上头到忽悠下头,屡试不爽,屡爽屡试是吧?”   这一下,萧云徊和曾诗彤都被逗得一乐,三个人聊天的氛围空前友好。   吃完饭后,曾诗彤搂着林超的胳膊等萧云徊,三人准备一同回各自的办公室。   这时,林超突然想起什么,对萧云徊说:“你刚刚说,最近要开始忙繁星信息化建设的事。其实我有个提议,不知你乐不乐意采纳?”   萧云徊无语,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如此吞吞吐吐了:“我们多少年兄弟了,你还跟我在这扭捏?”   刺探一波口风,林超终于放心托出:“或许,你不介意可以问问博阳,上次我在市里开会,和他一起吃饭,正好有说起。他负责的南京那个电商创业园,信息化建设做得风生水起。”   曾诗彤在旁边一脸嫌弃:“你把小云推给李博阳,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林超连忙摆手:“那可没有,他现在和他女朋友关系还挺稳定的。”   曾诗彤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可千万别是什么骗婚狗男人!”   萧云徊见林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加之上回在林超曾诗彤婚礼,和李博阳当伴郎也算各司其职互不冒犯,他觉得不必过分矫情:“我这边没什么不方便,我相信你的判断。”   曾诗彤在旁边举起小手:“那我也要去!我要保护小云免遭狗男人毒手!”   林超在旁边爽朗一笑,宠溺回应:“老婆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超在萧云徊那儿要得尚方宝剑,李博阳那边向来希望和萧云徊重修旧好,不论这个好是什么好。   一来二去,叙旧饭局轻松成行。   众人在李博阳工作单位附近的小炒饭馆里碰面。   三个大学时把酒言欢的兄弟,如今再气氛祥和坐在一起,一笑泯恩仇,其中两位已经带上家眷。   李博阳的女朋友名叫林思霏,是南京市直机关单位的公务员,本地姑娘,父母皆在体制内工作,和李博阳算得上门当户对。   五人开局破冰寒暄几个回合下来,推杯换盏之际,大家都能看出,林思霏这姑娘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十足一个不论当朋友还是恋人都让人如沐春风的好姑娘。   曾诗彤心里藏不住事,没忍住问:“思霏,你怎么看上李博阳的?”   林思霏祭出了经典回答:“我们俩部门领导关系不错,各自都说单位里有一个干活踏实又长久单身的小青年,就给我们制造了一个机会。结果我俩聊一聊,互相看对眼了。”   曾诗彤还是不放弃:“那你们是谁追的谁呀?”   这个问题让林思霏些许羞赧,她有些不好意思回应,于是眼神示意李博阳。   李博阳瞬间接收信号,赶紧坦承:“那肯定是我追的思霏,她条件那么好,我不过五关斩六将,岂能抱得美人归?”   李博阳果然还是李博阳,那个自大学起就在学生会里拳打脚踢叱咤风云的好学生,他自然最会处理这些微妙的人际社交场合。   林思霏得到这个答案,肉眼可见被大为取悦。   曾诗彤似乎还存有不甘,正想继续追问,这时服务员陆陆续续来上菜。   众人一边吃一边聊,终于切入正题——关于李博阳所在部门负责的电商园项目的信息化建设。   李博阳其人虽然人品存疑,但业务能力的确不错。   他介绍道,南京市萧云徊参观过的那个电商产业园,如今已经颇具规模,有了较强的市场运转能力。   这个电商园作为南京市重点扶持的园区,其信息化建设主要包括:园区管理的信息化,园区入驻企业的服务支持、园区运营技术研发、园区数据分析系统建立、网络与安全维护,还有数字培训的开发。   在这些内容中,繁星电商园目前的信息部门,仅负责网络与安全维护,并夹杂一些数字培训与营销的开发,后者还与岳凤所在的运营部有一些职能重合。   李博阳补充:“如果是星港县体量级别的电商园,其实建立一支硬核的信息团队,找一个技术负责人做统筹管理,一两个开发工程师开发和维护园区管理系统,一个系统运行维护工程师确保数据安全,再一个数据专员主要负责数据收集、整理和分析,其余一些零碎的活儿交给外包团队即可。”   萧云徊于是发问:“那凑齐这支团队,我们如何具体展开工作更能少走弯路?”   李博阳见萧云徊主动提问,必然严阵以待。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在手机上搜索一番,回答:“先搭建信息的基础设施和基础管理系统,方便系统化运营整个园区;再建设企业服务平台,方便垂直管理并协调每一系统每一环节;之后是一些数据分析优化。前两步乃重中之重。”   “知道了,”萧云徊若有所思,转而对曾诗彤说:“看来我们回去就得草拟一个招聘启示,先招聘一个技术负责人。”   “收到!”曾诗彤回答得十分干脆。   也许是正事聊得太枯燥,林思霏有些插不上话。   她很有礼貌地趁众人聊天空档时发言:“你们慢慢聊,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优雅地退开座椅,站起身来,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林思霏一离开,原本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的林超和曾诗彤,即刻转变一副八卦嘴脸。   林超不知来之前是否得到曾诗彤的耳提面命,趁机开门见山说:“博阳,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博阳释然一笑,倒像在奇怪林超怎会如此见外,爽朗地说:“说吧。”   林超亮出一个破冰之微笑,问:“所以,你和小林,是认真的吗?”   李博阳似乎觉得林超这个问题异常诡异,皱起眉头却勾出浅笑,反问道:“不是认真的,我为什么要谈这个恋爱?”   不知是不是萧云徊多心,他敏锐地察觉李博阳说话时,眼神扫过了他的方向。   他实在不想掺和李博阳那点感情破事,毕竟敏感身份摆在那。   但既然李博阳有意无意暗示他了,他索性及时表态:“作为兄弟,如果你真的找到喜欢的姑娘,我特别祝福你。但不要总做那种既要又要的事。”   这个“总”字,十分灵性。   萧云徊不想谈从前,但他看穿李博阳此人仿佛一生都在世俗与欲望中反复横跳,不论是为了几年兄弟感情,还是为了那个姑娘,他就再多管闲事一回。   适才林超想要探得一丝李博阳的口风,他还在那宠辱不惊地避重就轻。   这下萧云徊似是而非地点拨,他有些不淡定了:“其实我…… ”   在一旁蓄势待发的曾诗彤,听到“其实”二字,简直作势要开喷。   恰巧此时林思霏从洗手间回来了。   她一回来,众人不得不中止刚才的话题,场面一度骤然降温,任谁都能洞悉其中蹊跷。   她开玩笑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什么陈年旧事了?要不我再回避一下?”说着,她做出腾挪椅子的动作。   曾诗彤连忙阻止:“不是不是,思霏,是他们又在那儿下班聊工作,我问他们能不能聊点别的?我们刚寻思开什么新话题呢,你就回来了。”   林思霏看来并未怀疑曾诗彤的说辞,索性争取主动,尝试开启“运动”话题,并以她和李博阳第一次约会场景就是羽毛球馆牵头。   众人也争先恐后加入话题,以掩盖方才李博阳欲言又止制造的尴尬空气。   那之后,回到繁星电商园,萧云徊、林超和曾诗彤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收集关于开展信息化建设各部门可能产生的诉求。   权衡之下,众人认为,对比李博阳所在部门主持的南京电商创业园,繁星目前的规模仅不到前者的四分之一,自然运营成本也可以压缩至他们的四分之一。   加之那天谈话后他们立即张贴了技术负责人招聘启事,但奈何星港池子太浅、留不住技术人才,几番面试结果均不理想。   曾诗彤建议,目前信息部门的正式员工,两位大学毕业生刘鸣贤和周颖,专心做数据收集、分析与日常网络安全维护,再整合一支两到三人的技术团队,负责搭建网络系统的基础设施即可。这样既能缩小投入,又船小好调头,随时可以重新排列组合新的团队。   会毕,众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办公室。   萧云徊抬脚要走,却被赵钰萍笑吟吟拦在走廊想说事。   “要不我们回我办公室谈?”萧云徊询问。   赵钰萍摇头婉拒,说:“就一两句话的事,在这儿说就行。”   萧云徊正准备问什么事,见赵钰萍支支吾吾了两下子,好似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说:“说起信息化这方面,我有一个人选……”   萧云徊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正张嘴要问是哪家的孩子还是赵钰萍哪个大侄子,下一瞬间意会自己想得远了。   他还愣在原地没回应,赵钰萍振作一把,继续发言:“星港这边技术人才比较少。但小宇这两年一直在他导师的实验室打工,他研一暑假有一个月也去大厂实习过。我不清楚专业的细分合不合适,但要说编程这些,他也是会的,还很擅长。”   找袁恒宇做萧云徊公司的技术顾问,简直是几年前他俩你侬我侬时的梦想照进现实。   但萧云徊不敢多想,就像他不知道赵钰萍究竟在盘算什么。   他于是谨慎发言:“谢谢赵阿姨的建议。我想问问,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小宇的意思?”   赵钰萍连忙双手举起、摆手否认:“小宇并不知道繁星有信息化建设这个规划,是我觉得他可以试试。”   原来是赵钰萍剃头挑子一头热,萧云徊呼出一口气,又问:“那他会不会不……?”   话还没说完,赵钰萍就抢着回答:“不会!他肯定愿意来,这点我可以给你保证。他这两年挺优秀的,学了很多,也许真的和我们岗位能契合。”   赵钰萍如此这般拍胸脯为袁恒宇保证,恍惚间将萧云徊的思绪拉扯回两年前,他终于从九死一生的企业资金运转中回出血来,凑齐十万元连同利息,一齐还给赵钰萍的时候。   那时赵钰萍作为他和袁恒宇的中间人,看得出对他不当面交付十万元的举动满心狐疑,可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居然是截至今日之前,他和赵钰萍最后一次谈袁恒宇。   走廊正巧路过两个员工,礼貌地向他和赵钰萍打起招呼,不免将萧云徊的思绪拖回现实。   他结束沉思,点点头,回赵钰萍一句:“我会认真考虑。”便和赵钰萍分别在走廊上,各自回去办公室。 第79章   那一天,在重庆火锅萧星星和杨童的一唱一和下,袁恒宇说,他会等,他会做好准备,等那个人出现。   萧云徊不是傻子,所以他会设想,如果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可是,如果是说给他听,为何袁恒宇要说,等他“出现”呢?   他进而又想,当年赵钰萍那样柔弱,而他也太过脆弱。   以至于尤其袁振峰去世后,每当与赵钰萍二人独处,他便犹如惊弓之鸟,害怕她突然开口说出惊天动地的话,而他自知无法承受。   然而现在,对比两年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以为他不知道。   可当他再见到袁恒宇,当袁恒宇再递给他一张面巾纸,他开始不由自主期待。   这种期待好似输送给他无穷的勇气,去化解那些被薛定谔的话语支配的恐惧。   如果说,和袁恒宇分手后的两年他究竟想明白什么,那大概是,他曾以为他像兄长一样守护缓慢地在象牙塔里成长的袁恒宇,拿起他仅有的攥紧在手中的无所畏惧为袁恒宇遮风挡雨。   而事实是,或许袁恒宇才是那个更坚强以应对苦难的人,他在所有关键时刻从未拒绝向他伸出手。   于是即便他们分开再久,他哪怕仅凭借拥抱的余温,仍然有力量热爱这世界。   思前想后,萧云徊选定在周末的晚饭后,与韩采蓉共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旁敲侧击与她聊聊。   他像往常一样亲密搂住韩采蓉,在她身上恣意地撒娇,忽然闻到韩采蓉身上一股浓厚的膏药味。   这股膏药味让他醒过神来,想起韩采蓉和他说过当天会去医院例行看一些老年人的腰酸腿疼。   这则叮嘱又提示他重新细致观察韩采蓉:距离他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她头顶的白发已经毫无空隙地蔓延,她的四肢皮肤由于肌肉流失产生并不美观的褶皱,她的行动也似乎比从前迟缓许多。   萧云徊前所未有对韩采蓉的衰老有如此直观的认知,一时间,他不知作何表示,只将韩采蓉更紧地搂在怀中。   长久的养育让韩采蓉顷刻便洞悉了萧云徊的惶恐。   两人安静坐着,不管电视里演出何种爱恨情仇。   良久,韩采蓉拍拍她身上萧云徊的胳膊,安慰他说:“你看,总有一个人,会像我现在这样陪着你的,是不是?”   萧云徊下意识撅起嘴、语调低沉,并不认同:“你就是你,怎么可能有人像你?”   像是早已预判萧云徊的回答一般,韩采蓉轻轻一笑:“世界这么大,只要你细心一些、耐心一些、勇敢一些,说不定你会发现,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   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等他?   萧云徊参不透韩采蓉话中深意,只是依旧搂着,不再讲话。   韩采蓉又说:“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两年,我的确是老了……”   萧云徊正要阻止韩采蓉继续说自己老,却被韩采蓉执意打断:   “你给我买的那个iPad,简直打开我新世界的大门。我才发现啊,原来世界这么大,原来故事这样多,人活一辈子不易啊……”   “所以,才要好好为自己活,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   “以前因为你爸的事,我总患得患失。可是现在换一个角度看,他何尝不是无怨无悔爱过活过……现在你妈也回来了。”   “原来结局之外,还有结局。”   原来结局之外还有结局。   所以,萧云徊和袁恒宇在2020年的离别,也未必是故事的全部,对吗?   萧云徊把林超从办公室叫出来,到他们从前常抽烟的露天停车坪空地上聊天。   林超奇怪:“你不是叫我下来抽烟的?”   萧云徊无语:“你不说你要植树造林吗?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吸二手烟?”   林超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正在努力中。”   而后他安慰萧云徊:“但你想吸还是能吸,毕竟我俩可是艰苦奋斗时期的烟酒搭子,我绝不叛变!”   说着,他以萧云徊为圆心腾挪45度角的身位:“我站在上风口就行。”   “那个……”萧云徊踌躇一下,打算开门见山:“关于信息化建设那事,我心里有个人选,你帮我参谋参谋。”   “嗯,你说。”林超早已和萧云徊在事业上达成各种默契,现在一切发展平稳,自然是支持态度。   “你也知道,星港这边不好招聘合适人选。面试那几个都不太行。”萧云徊尽力铺陈前情提要。   “嗯,具体情况诗彤都和我吐槽过,据说油腻男居多吧。”林超啧啧称是。   “我们的初始规模又远不及李博阳负责对接的那个电商园,未必需要建立一支成熟的团队。外包几个认真负责的技术骨干,可能足够。”萧云徊循序渐进、层层铺垫。   “嗯,很有道理。”林超逐渐琢磨出味儿来,看破不说破。   “然后你知道,名校大学生,要么考编考公要么继承家产,其余也没太多人乐意回星港。”萧云徊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   “是,所以我们甚至可以考虑外包两三个名校硕博在读生做兼职,最好在南京本地的,这样既节省成本,又能够利用人才。”林超抢过萧云徊的话头,帮他抽丝剥茧:   “只要不耽误他们的时间即可,反正目前我们当务之急是搭建起一个面向外界的门户网站和一个内部企业管理系统,以及定期维护,未必需要天天坐班,稳定后还可以远程办公。”   “果然有默契,你完全说到点子上了!”萧云徊如释重负,本来还以为要酝酿很久,结果一半伏笔让林超自己引了出来。   时机已成,萧云徊清一下嗓门,正色道:“所以……”   “所以,你不会想找袁恒宇来做繁星的技术顾问吧?”林超不装了,直接报答案。   听见林超在他面前如此毫无负担说出“袁恒宇”三字,萧云徊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回过神来,他立刻在心底大骂:萧星星这个宇宙无敌大嘴巴!   林超似乎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几个回合,不知该从何说起。   萧云徊理解他的顾虑,连忙补充:   “小宇的性格你应该知道,如果他同意来做,他一定会尽十二万分努力。而且,他是熟人,过来试试水,看看我们完成这几项工作究竟需要多大人力物力,到时不论增人减人,和他沟通都好说话。”   ”加上原本我们技术部门已经有两名员工,再加两到三人专项负责一些网络基础设施搭建,就目前我们的规模来说,绰绰有余。”   林超不得不实话实说:“其实这一块是你和诗彤在和县政府对接,我给不了太多专业意见。上次开会诗彤也说到不如外包,船小好调头,有助于我们摸索创建团队的过程。”   他一个大喘气,喘完继续:“但是,小袁还是个学生,有他本职的工作要做,难免分心。我记得他大四最后那段时间忙到分身乏术,天天灰头土脸,毕设都在高铁上改……”   意识到自己多言了,林超咳嗽两声以示无事发生,连忙话锋一转:“何况他专业不完全对口,这些对他来说同样隔行如隔山。”   萧云徊还来不及琢磨林超说的袁恒宇分身乏术所为何事,便被林超一通现实主义鸡汤猛灌,分分钟从如置云端到跌落尘埃。   也许是林超的建议实在合情合理,半晌,萧云徊再无开口说话。   林超瞟了瞟萧云徊,见他明明踌躇满志来,俨然要愁云惨雾去,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狠,况且他并不真正觉得不可行,只是萧云徊问他意见,他阐释了自己的个人倾向。   他叹一口气,换一种方式问:“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为了繁星电商园的信息化建设,还是为了袁恒宇?”   这个问题倒不是成心给萧云徊难堪,林超只是想,袁恒宇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要是他的兄弟萧云徊希望和小袁同学旧梦重圆,那这个岗位袁恒宇独一无二非他莫属,他林超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但如果萧云徊只是想起一个熟人弟弟可以胜任这份工作,那这个空缺面向市场,总能找着更合适的。   他正酝酿将自己这番感人肺腑的真情剖白,转换成让萧云徊这个薄脸皮能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萧云徊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点起一根烟。   那根烟点燃后升腾出的烟雾,顺着林超下游的风,掠过萧云徊低垂并未看他的脸,齐刷刷朝萧云徊的身后飘去。   “是为了袁恒宇。”   待到这阵烟飘过,场景很神奇地仿佛完全定格下来:林超被萧云徊的回复吓懵在原地,而萧云徊仍旧是低头叼烟,不再作更多交流。   如果不是因为萧云徊嘴里的香烟烟蒂重新产生燃烧助推,其末端的烟草再次被点起星星之火,林超一定以为,这是在梦中。 第80章   在林超那里报备后,林超告诉了曾诗彤,曾诗彤一阵敲锣打鼓就差婚礼贺词都呈上。   在那之后,萧云徊又纠结三天,终于用三天冷却时间一气呵成搓成大招。   袁恒宇把他微信好友删除,没关系,他可以打电话。   袁恒宇从杭州回了南京,有可能用回他曾经南京的号码,没关系,袁恒宇的iPhone XR Max支持双卡双待。   如果杭州的号码已经查无此人,他打算立即召唤他的准妹夫沈正一,分分钟得到袁恒宇的南京号,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一通自我鼓励的心灵鸡汤后,萧云徊终于按完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将手机放到耳边时,竟控制不住手在颤抖。   嘟——   嘟——   嘟——   ……   萧云徊敢对天发誓,那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漫长的几声嘟,嘟声之后还是嘟,直接嘟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萧云徊被挂掉电话,站在办公室的窗边开始浮想联翩:会不会号码的主人已经不是袁恒宇?会不会袁恒宇以为是骚扰电话,所以不接?会不会袁恒宇还存着他的号码,因为是他,故意不接?他该不该在这种可能的沉默拒绝中被劝退?   他无从得知。   映入眼帘的是窗外初春的新绿。   已经接近下午四点,楼下空地上往来的运输车辆开始变多,偶有几个园区内的工作人员拿着推车运送货物,一年来,园区的招商空缺几近满员,一切皆如当年他和袁恒宇在杭州小两居里作过的那些畅想。   一番天人交战已经过去半小时,萧云徊在自我重建中再次被注入力量。   他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手机,一通行云流水点开重新拨打。   他心想,事不过三,他再给自己两次机会,每次限定五个嘟。   如果迎接他的仍是十个嘟,那他愿赌服输……到时候再说!   也许上天听见了他的祈祷,当他再次拨通电话,那头还没来得及开“嘟”,已经被对面接了起来。   “……”电话虽然被接通,但对面既没有“嘟”也没有“喂”,主打一个一言不发。   这些年自主创业练就的打开局面能力也没有白瞎,萧云徊鼓足勇气问:“你是小宇吗?”   “我是。”袁恒宇声音听起来沉着清冷,鲜有情绪夹杂,仅凭声音判断,比他们春节重逢时要冷漠许多。   暌违两个月,萧云徊终于又听见袁恒宇熟悉的声音。   他不可遏止地心情雀跃,稳住语气向袁恒宇自我介绍,简明扼要说明来意和团队建设布局,并提出待遇和出勤时间可以再议。   毕竟他听沈正一说过,袁恒宇近两年一直在实验室连轴转。   袁恒宇听萧云徊报完条件与义务,不多时,他回复道:“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会在一周内答复你。”   萧云徊理所应当同意,袁恒宇说完“再联系”,便匆匆挂断电话。   那之后一个周,对萧云徊来说前所未有漫长,手机更是如影随形贴身携带提醒全开。   终于,到了约定的最后一天,袁恒宇的电话如期而至。   萧云徊接通电话,二人先是沉默无言。   然后袁恒宇开门见山:“你说的条件,我没问题。我这边还可以带我的师弟,杨童,就是在过年时你见过的人。他编程的基础扎实、掌握的技术很多。”   萧云徊在电话这头忍不住双手握拳激动,再朝电话那头云淡风轻地说:“很好,你们熟悉能形成默契,也省得我们再找一个人过来和你配合。”   袁恒宇倒也直接:“上次你说你们园区一周运营六天,其中一天出勤我们可以定在周六,其余工作日的出勤,我们无法保证,只能争取达到你说的每周两天。”   袁恒宇还是一如既往,认真和萧云徊讨论工作。   “嗯,我上次就说了,出勤的问题我们可以再议。我们的合作以目标为导向,只要你们按照标准完成任务,其他方面我们都可以配合。”   既然袁恒宇这小子公事公办,萧云徊也不甘示弱,拿出职业素养理性沟通。   两人就业务问题相谈甚欢,友好挂断,约定下周袁恒宇和杨童一起到繁星电商园签合同。   萧云徊曾经以为,在电商物流行业几经摸爬滚打后,他的心早就和摔跤后身上磨的茧一样硬。   可想到下周又可以定期见到袁恒宇,想到过年时被疑似萧星星或杨童的某个混蛋撞到袁恒宇怀中时的心荡神驰,他不自觉嘴角上扬起来。   进来送文件签字的李珊珊从未见过萧总如此莫名其妙痴痴笑,有些害怕:“萧总,你还好吗?”   “我好吗?当然,我很好啊!”   李珊珊看萧总笑容满面说自己很好,可李珊珊没看萧总这样笑过,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很好。   事实上,萧云徊兀自左右互搏的那一周里,袁恒宇在于冠朝的压榨下,度过了平均每日睡眠时间三小时的七天。   起因自然是开年后那次例会,导师随口确立袁恒宇硕士期间可以深耕的方向,那之后,他与导师邮件往来十几个回合,深度细化硕士论文命题。   导师直言不讳,他们实验室在NeRF优化方面尚较薄弱,希望尽快有一组能展示的实验数据,而袁恒宇的硕士研究,可以在此交叉中深化。   涉猎这个领域,自然增加与于冠朝的正面交锋几率,那是当时的袁恒宇,不曾想到的。   于是,于冠朝借由此事,假导师之名,更方便地利用袁恒宇,今天让他跑数据,明天让他做优化,诸如此类。   接到萧云徊电话前的两周,袁恒宇正应于冠朝要求在做一个优化实验,于冠朝将自己的部分工作划拨给他,要他数据清洗、代码优化和实验跑通,完成时间在周五的下一次组会前。   依照袁恒宇当下的学术素养,他自然知道如此任务早不是一个硕士能够负荷。   他试图和于冠朝争论工作量,并要求于冠朝明确修改方向和实验设定,但于冠朝只是含糊其辞。   不善社交如袁恒宇,也不难看出,于冠朝在故意刁难他。   袁恒宇十分讨厌于冠朝,所以他不想输。   从接到任务后,袁恒宇又变回研一那个天天熬夜跑实验的拼命三郎,一边苦查相关文献,一边改代码调参数,一肝就是整两周。   杨童则自告奋勇担任袁恒宇的助理,在一旁查文献打下手,兼端茶倒水添咖啡,每日雷打不动坚持到凌晨两点往后,堪称迷弟之典范。   正所谓实践出真知,在实验中,袁恒宇发现,原本于冠朝主导使用的方法收敛速度较慢。   依据近半年阅读的文献,他尝试用其他方法提升渲染速度,居然大获成功。   他还把原来的算法换成更接近人眼感受的方式,意外发现画面中的细节变得更加清晰,连立体感都逼真许多。   到了周五组会,众人各自汇报,导师旧事重提,提问于冠朝该项目优化进度。   于冠朝总结道:“这项目由于和恒宇的研究方向交叉,我将内容接近的部分交给恒宇负责,方便他推进自己的研究进度。只是,他目前还在调整,可能因为代码有些地方没对齐,进展有些缓慢。”   一办公室十几号人,分成两幅嘴脸,一边嫡系师兄姐们,表现出理所当然的看戏神情,另一边新晋搬砖一线劳动力,无不流露扼腕唏嘘。   唯有杨童,倚仗与袁恒宇形影不离,知道袁恒宇艰苦卓绝的超前进度。   他遮遮掩掩给袁恒宇一个眼神,表达无限期待和无声支持。   他的精神补给包才发射到半空中,便听袁恒宇打脸于冠朝:“我昨晚已经跑完了一组实验,优化后模型收敛速度从4分钟缩短至3分30秒,渲染质量在细节保留、边缘平滑性等方面都有显著提升。”   说话间,他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实验对比可视化放出来:优化前,细节模糊,边缘噪声;优化后,边缘清晰,风格自然,并且,帧率更快,延迟变低!   杨童握起拳头,在桌下做出一个隐蔽的奥利给,意外发现邻桌博一两位新生黎菲菲和李诚,竟和他隔空互奥。   导师细致地端详了袁恒宇的对比,抬手握住下巴一番思考,提点过后,毫不吝惜夸奖:“这个方向很好,恒宇你继续改进,”话说到一半,导师的脸转向于冠朝:“你也多帮恒宇看看。”   于冠朝脸色瞬时煞白,他强忍不悦,对导师点头称好,并微笑望向袁恒宇,展现友善。   谁知袁恒宇面无表情也不对视,默默低头记录刚才导师提出的建议方案,丝毫不打算粉饰太平。   导师似乎也洞悉整个团队些许剑拔弩张,但这显然不是他要关心的事。   他鼓励袁恒宇:“加油,争取暑假前用这个方向写一篇论文,投年底的国际会议。”   袁恒宇点头答应。   例会结束后,于冠朝看来有些悻悻,并未对袁恒宇当前的工作进度再做点评。   袁恒宇拿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一贯岁月静好的手机上,出现一个未接来电,拨打时间,二十五分钟前。   重点是,定睛一看,未接来电的这串数字,他在梦里都会倒过来背!   袁恒宇难以置信地站起再坐定,情不自禁锤了两下桌子。   锤的这两下虽不算重,但成功地引起了杨童的注意。   杨童关切地走上前去,一脸不可思议问道:“师兄,你刚才是在胜利地奥利给吗?”   袁恒宇自动屏蔽了杨童的对接申请,正一脸茫然盯着手机,电光石火间,那串熟悉的数字猛然又蹦了出来!   袁恒宇想也不想,点击接听,突然想起,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对面十分游刃有余,言之有物地赋予袁恒宇一个千载难逢的兼职机会,袁恒宇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袁恒宇思及于冠朝,统筹当前工作强度,并不敢立刻应允,毕竟对方是很重要的人。   挂断电话,在一旁暗中观察的杨童忍不住八卦嘴脸:“师兄,让我猜一下,电话里这个人……不会是萧总吧?”   “是,”袁恒宇大方承认:“你为什么会猜到?”   杨童摸摸后脑勺,犹豫一下,说了实话:“因为师兄,你的表情,好荡漾啊……”   袁恒宇被杨童直指春潮汹涌,脸不红心不跳,反而说:“我要找于冠朝谈。”   “找他?”杨童震惊:“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谈我接下来的时间规划,不会再代完成他的工作量。” 第81章   袁恒宇在电话里说,会带杨童于下周六到繁星电商园参观,说话时正值工作日周五。   挂完电话后,萧云徊才发现他们既没有约定具体时间地点,也没有交换下次沟通使用何种方式。   他一把子坐到椅子上,简直要捶胸顿足。   正郁闷到躺平,心中痛骂自己愚蠢至极,突然收到手机微信提醒,点开界面,居然是暌违两年之久、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2020年年初的袁恒宇!   “下周六早上九点,我和杨童到电商园找你。”   “可以吗?”   袁恒宇这臭小子,信手拈来装无事发生联系他。   既不提当年擅自把他删除的事,也不给加回好友的动作增添一点仪式感,如此理所当然因公约见,倒颇具袁恒宇的一贯风格。   但萧云徊哪有闲工夫计较这些,两年间,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可以和袁恒宇这样心平气和谈话,他高兴还来不及。   【好。我的办公室在主楼四楼,你和门口保安说你是信息部门新来的工程师。之后我们会制作一个临时职工卡给你们,方便你们吃饭和通行。】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没有哥哥架子,端一下是必须的。   “好。”袁恒宇更言简意赅。   周六一大早,萧云徊就到了繁星电商园。   那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几乎是年后第一次拥有这样热烈的暖光,仿佛整个冬天寒冷的积温正开始缓缓消融。   袁恒宇穿一件浅灰间白格子衬衫,套一条碳灰帽衫外套,格子衬衫扣到最上面那一格,下身是水洗蓝宽松牛仔裤和灰色高帮板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搭配这不同层次的灰,顶着流川枫发型,显得格外文艺寡欲。   袁恒宇和杨童于是到萧云徊办公室签临时工合约。   做到萧云徊这个位置,这些事务性工作早已交由他人处理。   可在前几日萧云徊的小剧场中,一旦签约这些必须到场的工作交给人事部门,他实在想不出还能在哪个环节柔顺杀出。   思前想后,他决定亲自操刀。   三人签约完毕,萧云徊带袁恒宇和杨童到信息部门,和同样两个刚大学毕业的员工刘鸣贤和周颖介绍认识,结束后,三人走到信息部门外面面相觑。   萧云徊正欲邀请二人一齐参观繁星电商园,突见袁恒宇转头十分僵硬对杨童说:“你去和部门的其他两个同事做一下分工。”   “啊???”   杨童第一反应十分惊讶,但霎时间,“啊”的语气突然从上扬变作山路十八弯,顿挫后先扬后抑,最后稳如泰山,笃定如世界尽收眼底。   萧云徊叫住杨童的手尚未抬起,却见杨童已经光速溜进信息部办公室,徒留萧云徊和袁恒宇二人,眼神各自乱扫在对方以外的所有空间。   萧云徊正鼓起勇气酝酿开场白,打算开口说话。   孰料袁恒宇先他一步直达要害:“我想你现在带我参观电商园。”   萧云徊的脑回路还停留在如何合理与袁恒宇搭线的赛道上,被袁恒宇这个直球程咬金半路杀出,人正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袁恒宇没等到萧云徊的及时回复,追问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有,很有!”萧云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出完在内心骂一句猴急什么,好容易请来的人别直接吓跑了!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在繁星园区四处乱逛。   初春时节,尽管已有阳光普照,气温依然低下,却不及萧云徊和袁恒宇当中的空气冷。   去掉杨童这个活跃气氛的e人大活宝后,二人之间前任身份的干预程度显著增高,两人并排无言走着,中间相隔半米,正好能塞下一个活人。   说时迟那时快,也可以说怕什么来什么,因为萧云徊很快在前方发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曾诗彤。   曾诗彤手拿文件行色匆匆,分明有要事在身,但见到袁恒宇和萧云徊这个2020年前限定绝版组合合体,她立即按捺不住兴奋气息,两步合一步满脸兴奋地平移过来。   “哎呀哎呀,这是谁!小袁!!!啊啊啊星星说你现在超帅的果真没骗人!”曾诗彤许是见到故人,在工作场合难得裹不住她的女强人外壳,情不自禁花痴起来。   “诗彤姐,”袁恒宇有礼有节:“我过来办入职。”   萧云徊洞悉曾诗彤的八卦眼神,知道她不会放过自己,只好硬着头皮故作严肃介绍:“我带小宇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曾诗彤斜眼瞥萧云徊,似乎无数种思想感情都交融在这眼神当中,似笑非笑调侃:“萧总亲自带员工入职……”   “诶你不是手上还有事要忙吗?我们参观完也还有事 ,回见!”   萧云徊生怕曾诗彤再多说一句,他的蓄谋已久就要完全露馅在袁恒宇跟前,赶紧扯着袁恒宇的手臂越过曾诗彤,徒留曾诗彤在他们身后诶诶诶诶。   走到转角电梯前,萧云徊才反应过来前任授受不亲,一把松开袁恒宇的手臂,两人社交距离再次来到半米,两颗脑袋都垂得低低的,各自紧盯两架电梯上上下下的指示数字。   大约过了有一分多钟,眼看已经要尬死在现场,萧云徊计上心头:“那个,我先带你去参观我们这层楼的网红直播基地,然后带你去另一栋楼看林超他们那边的物流场地吧?”   萧云徊语毕,袁恒宇还是直勾勾望着电梯按键发呆半晌。   “叮”的一声,有人到达,从电梯里越过二人走出来,朝萧云徊打声招呼。   趁此时机,袁恒宇耗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目光聚焦到萧云徊身上,简单回答一个字:“好”。   余光瞟到袁恒宇看过来,萧云徊不有所回应就不礼貌了,他也顺势潜能爆发,回望住袁恒宇。   只见半米开外,那双令人魂牵梦绕的桃花眼依旧多情幽深,对比过去更少一些少年稚气,多几分平静坚定。   察觉到意识分分钟要被这桃花眼吃干抹净,萧云徊再次错开眼神,猛烈点击向下按钮,尴尬笑道:“其实就在二楼,刚刚错过电梯了,再等下一趟。”   “没关系,”袁恒宇回应速度很快:“我不急。”   正常人说“我不急”,代表他真的不急。   但是,袁恒宇对萧云徊说“我不急”,应着他俩分手两年终于重逢甚至再度共事这层身份,加之袁恒宇不久前对萧云徊说他在等,这不免让萧云徊听者有意,想入非非。   好容易下一趟电梯终于到位,两人总算到了二层。   二层在繁星建园初始,就被设计用作直播基地,这既算是县政府的发展建设重点之一,也是当前中国电商园的支柱产业之一。   萧云徊带袁恒宇不慌不忙走着,同时介绍来龙去脉:   “这两年,直播在县城的火爆程度真的难以想象。我看我们园区那些老老少少,工作闲下来都自觉刷嘟音和慢手。”   “你知道吗?繁星刚启动的时候,这里整——一层楼都没人,每天路过这儿只闻到装修味道,看见空荡荡的桌椅。现在这儿全入驻满了。”   “得亏赵阿姨原本就是文艺骨干,她把市场部搞得有声有色,不光会举办节目,也特别会关注现在的电商用户都喜欢什么,所以策划出来的活动帮繁星拉了好多入驻的企业。”   萧云徊聊起繁星的前世今生,逐渐身心放松下来,和袁恒宇之间原本僵硬的空气也变得缓和而松弛。   袁恒宇静静跟随,像从前每一次萧云徊兴之所至打开话匣子那样,一言不发但认真倾听。   这让萧云徊恍惚他们好像未曾分开过。   行至齐昭办公室附近,他们又听见清脆的歌声,路过时那一句正好落在:“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也许注意到门口有人驻足,齐昭的歌声戛然而止,而后,他一只手推开门,另一只手还抱着刚才弹唱的民谣吉他,正巧遭遇门外的萧云徊和袁恒宇。   “萧总,你好,这位帅哥是?”齐昭十分有眼力见,一眼便认出眼前萧云徊身边的小青年绝非等闲之辈。   萧云徊早已适应了和袁恒宇一起时的大哥哥角色,正要介绍,却听袁恒宇自己开口:“我叫袁恒宇,目前在N大读人工智能硕士,是新到信息部的实习生。”   不知为何,袁恒宇的主动让萧云徊莫名其妙有些惊喜,他浅浅补充:“他是市场部赵钰萍经理的儿子。”   齐昭听罢,不动声色端详了袁恒宇片刻,对萧云徊说:“是啊,难怪我说,说不上来哪里面善。赵经理的美人基因真是强劲!”   他继而又转头向袁恒宇:“好巧,我男朋友也在N大读博,听见N大,感觉好熟悉。”   萧云徊在心中感慨,这才第二次见面,这位大网红就两次对不同的陌生人提及男友,现在的社会新鲜人到底不一样了。   袁恒宇的关注点也不偏不倚,正巧落到这里,问:“男朋友?”   齐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性取向的坦荡,并不一定让每个人舒服,他解释:“不好意思,我习惯了,对粉丝常常聊我和我男友的事,有些口无遮拦。我性别男取向男,和我男朋友都是很早就认同并且出柜,我们在一起也快两年了。”   萧云徊没料到话题突然如此转向,更何况在他和袁恒宇面前,有些无所适从。   正在此时,又听见袁恒宇单刀直入:“你们怎么出柜?”   齐昭似乎有些诧异袁恒宇会有此一问,随即,他一双狐狸眼眨一眨,又神色如常:   “我高中时和我当时的男友爱得死去活来,被家人发现,想棒打鸳鸯,我不服,就索性出柜。后来被赶出家门。现在和家人恢复了联系,但也算不上完全和解。”   “我现在的男友家中开明。他中学发现自己喜欢男孩,有些迷茫,于是找父母谈话,互相开解,甚至寻求治疗,最后认清这并不能为人力所改变,所以他得到了祝福。”   说到这里,齐昭灿若星辰的漂亮脸蛋上突然惨淡一笑:“我和他,是两种极端,也算是中国家庭出柜的两种经典结果吧。”   然而他并不悲观:“不过就我们接触的大包邮区圈子来看,像我男友这样的好结果,越来越多。”   袁恒宇点点头,似乎某种程度上得到解惑:“明白。”   和齐昭才第二次见面,萧云徊觉得这样的聊天多少有些严肃、沉重和充满风险,便不着痕迹打断节奏:“我们是不是打搅你了?刚听你直播歌正唱到一半。”   齐昭恍然大悟,赶紧冲到屏幕前,对他的粉丝说:“刚刚我们园区有同事来了,和他们相谈甚欢,一下忘记直播,对不起宝宝们。”   他对粉丝道完歉,想放下吉他再起身和萧云徊袁恒宇寒暄三两句,萧云徊不想久留,抬起手做出开溜动作,示意他和袁恒宇就此离开。   齐昭会意点头,礼貌一笑,重新拿起吉他。   待到萧云徊和袁恒宇行至走廊尽头,便又听走廊里悠悠扬扬传出歌声,正是继续的刚才那一首,只是歌词从头来过,走到: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   萧云徊和袁恒宇,两人变回一言不发下了楼,一起走向林超负责的物流板块。   物流板块,由于涉及到大量快递分拣、储存和运输等工作,所以区分于萧云徊他们所在的主要办公区,独立成一幢楼。   正因如此,繁星运营初期,萧云徊在这里大刀阔斧进行一些功能划分,使得这栋楼工作的人们没有写字楼那么死气沉沉,反而呈现更多自由空气和欢声笑语。   两人才抵达二楼,便听见各种孩童嬉戏的动静。   袁恒宇有些疑惑地望向萧云徊,哪知萧云徊对此略显得意。   他见袁恒宇好奇,满面含笑朝他招呼:“电商园里的临时工人中留守人口的比例很大,他们很多都承载着养护孩子的义务,所以我索性在这里搭建了一个小型游乐场,方便把这些小屁孩儿聚集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也正好让他们玩在一起。”   说着,萧云徊的手指越过这层楼的一众仓库货架,指向楼层尽头一块约莫五六十平方、被儿童围栏围起来的小型游乐园。   这座小型游乐园虽不比真实游乐场,但滑滑梯、蹦蹦床,还有小型玩具工具应有尽有、稳定更新,堪比一个简陋版早教乐园。   “当时我想做这个小型游乐场,又和林超这家伙起了分歧,他觉得我又恻隐之心泛滥。不过好在诗彤全力支持我。”   萧云徊似乎对这个设计颇为自豪,径自带着袁恒宇走近一些展示:“不过,林超现在已经真香了。他说将来他家的娃也要带到这儿来玩。”   袁恒宇正听萧云徊介绍,转眼间两人走近孩子群,见几个孩子听见好像是萧云徊的声音,已经循声朝他们看来。   一个看起来十分调皮捣蛋的孩子发现是萧云徊,立即越过围栏扑了上来:“萧叔叔!”   他的小短腿连滚带爬在柔软的垫子上颠过,好像下一秒钟立即要重心不稳摔下去。   “包俊辰,你慢点!”萧云徊关切地嘱咐他,人也赶紧迎上去。   这小子倒好,也不顾袁恒宇在旁边,一把子将自己弹跳起来,蹦入萧云徊怀抱中。   萧云徊接住包俊辰的冲击力往后退了半步,袁恒宇正下意识要上前去扶,却见萧云徊又调整重心稳住,将这小孩抱起,回头问袁恒宇:“你还记得他吗?小包子?”   他依稀看见袁恒宇的眉头不经意皱了一下,表情发紧,但转瞬即逝。   随后袁恒宇摇摇头,示意不记得。   “这个哥哥好帅啊。”   袁恒宇听见叫包俊辰的小孩对萧云徊感叹,随后萧云徊轻轻温柔笑一声,笑声一如当年那样好听。   “你小时候见过他。你还记不记得?”萧云徊问包俊辰。   包俊辰摇摇头,兴趣点突然转移,问:“你上次答应奖励我的大白兔奖品 ,你忘了吗?”   “大白兔?”萧云徊一边疑惑,一边体力不支索性把包俊辰放下,却又单膝跪在地上同他水平讲话。   包俊辰和萧云徊看来十分亲密,他靠得萧云徊很近,两只手熟悉地搭在萧云徊两边肩上,解释:“上次你说让我给心婕姐姐当模特,我一个下午都在玩小火车,我早就不想玩了,简子晨找我我都拒绝了!”   萧云徊恍然大悟,饶有兴致哄道:“哦哦哦!还真是,是我的错,下次我给你补上好不好?我们拉钩。”   说着,萧云徊伸出小拇指。   突然间,萧云徊旁边一颗脑袋幽幽凑近,竟是袁恒宇半弯腰低头下来想和包俊辰讲话。   他问:“什么是给心婕姐姐做模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包俊辰也不例外。   他见袁恒宇主动和他讲话,居然难掩羞涩,一只小手捂着嘴偷笑,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给心婕姐姐当画画模特,心婕姐姐把我们都画出来。”   顺着他短短胖胖的小手指,袁恒宇望见场地另一边,一个正坐在画板前作画的长发女孩。   也许周围都是熟悉孩子,也许因为到了工作的绝对舒适区,萧云徊一扫和袁恒宇刚开始逛园那种尬破天际的状态,愈发随心所欲起来。   “我带你去看岳心婕画画。”他和包俊辰告别后,对袁恒宇微微一笑,脚下生风走向那个长发女孩。   “嗯。”袁恒宇应了一声,也紧跟上去。   那个叫“岳心婕”的女孩画画极其专注,一直到萧云徊走到她身后,拍一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才发现后面站两个人。   萧云徊转头问袁恒宇:“你还记得岳心婕吗?岳凤姐的女儿。”   袁恒宇摇摇头,接着,他看萧云徊和岳心婕连比划带手机打字,无痛交流起来。   袁恒宇见萧云徊正要例行介绍自己,连忙对岳心婕像刚才在齐昭那里那样自我介绍。   虽说这段台词看起来已经提前背好,但萧云徊看得欣慰,总觉得认真呵护的孩子有好好长大。   袁恒宇叫袁恒宇,岳心婕早知道,她浅浅朝袁恒宇一个点头和微笑,便继续旁若无人和萧云徊聊天。   袁恒宇并不知道他们在手机上互换了什么信息,只隐约从萧云徊张嘴解释的那些词汇,分析出他们也许正在讨论:袁恒宇为什么会到繁星来上班。   别过岳心婕之后,萧云徊给袁恒宇继续细说前尘,把他们如何从赵钰萍开始启动电商园推广项目,到如何通过各大路演和岳心婕的画发酵、网罗社交媒体上老中青三代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袁恒宇侧耳倾听,偶尔提出灵魂一问,此间种种都与从前两人相处并无二致,仿佛不消许多片刻,他们便轻而易举回到最好的时光。   一遍囫囵吞枣式参观后,几个小时也过去了,已经接近饭点,两人打算回信息部接等在那里的杨童。   快到信息部时,萧云徊寻思他们难得独处,总还想再多说些话,于是总结发言:“今天先把我觉得繁星最拿得出手、我认为最神来之笔的地方都给你介绍了一遍,也算我、林超和诗彤这两年的心血。还有一些妙处,等你来熟悉了,慢慢体会。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可以问我。”   “好,”袁恒宇答应得简简单单,却突然说:“你运营着一个你曾经设想过的电商园,和你喜欢的人一起工作,做你想做的事。很为你开心。”   明明参观时袁恒宇不露声色,居然在此时话起从前,这让萧云徊始料未及,竟也格外感动。   他犹豫着,要不要对袁恒宇说,这不光是我一个人设想过的未来……   话到嘴边、咽下去,到嘴边、再咽下去,往复两三次后,像下定决心般,他终于要开口说,身后猛地传来一个声音:   “啊啊啊啊,萧总,师兄!!!你们可算回来啦!!!” 第82章   可怜而自觉的电灯泡杨童,在上班报到的第一天,被他的男神师兄无情抛弃。   为了给他的男神师兄和男神师兄的意中人制造独处机会,他只得于休息日蹲在繁星电商园信息部,和两名年龄相当的新同事边讨论工作边尬聊,一尬就是一上午。   好在饭点在即,男神师兄和男神师兄的意中人终于回来接他了。   男神师兄的意中人是个大方多金的小老板,大手一挥就驱车带他们去吃星港最高级的烤肉自助。   烤肉,是他男神师兄善解人意的意中人在询问他的意见后,选择的午饭项目。   如此一来,虽然他为了给这两人制造机会等了整整一上午,但他在那几个小时为破除尴尬和熟悉业务所耗费的脑细胞,终于得以补偿。   三人吃饭时,袁恒宇依旧坐在杨童的对面,不同的是,袁恒宇的旁边坐着他的意中人,萧云徊,萧总。   杨童敏锐察觉,历经一上午的园区参观,萧云徊和袁恒宇之间,没有初见时那么尴尬加前言不搭后语了。   他还记得年三十夜里,此二人再度重逢,萧云徊直接愣在原地,沉默的袁恒宇比以往更加沉默。   好在他牺牲自我挺身而出数度化解尴尬气氛,他高兴地想,经此一役,他在袁恒宇心中的好感度评分,应该有所提升。   烤肉似乎很适合消融久别重逢后的冰雪,杨童发现,萧云徊和袁恒宇各自忙着张罗烤肉,反而免去务必破冰的绞尽脑汁。   据杨童观察,萧云徊的肉是烤给大家的,袁恒宇的肉不知道是烤给谁的。   杨童正好乘这东风,大快朵颐一番。   席间,萧云徊和杨童、袁恒宇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话题无非是学习状况、父母兄弟、繁星电商园介绍、重要同事科普及办事指南,林林总总。   袁恒宇依旧沉默大半场,杨童唯一有记忆的大概是,袁恒宇时不时对萧云徊说:“我来烤,你快点吃。”   明明他们实验室团建时也吃过烧烤,可他从未见他心无旁骛的师兄催别人吃过什么东西。   吃完饭后,萧云徊提出把袁恒宇和杨童送到车站,让他们保留好车票,方便日后报销。   杨童却突然见袁恒宇对萧云徊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一趟超市。”   然后袁恒宇一个人幽幽离开,独自到楼下超市辛勤探索。   杨童正纳闷,有什么特产在南京不能买、非得在星港买?   过了区区不到五分钟,袁恒宇回来了。   袁恒宇并未像杨童想象中那样,提一个印有“星港特产”的包装袋,反而右手十分寒酸地仅握一包大白兔奶糖。   杨童正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却见袁恒宇站定在萧云徊面前距离一米位置,掌心朝上,将握住的那包奶糖递到萧云徊跟前,说:“给你。”   如此,杨童只能揣测,在他尚未出现的时光中,萧云徊喜欢吃大白兔奶糖,而现在不善言辞的袁恒宇重新买给他,当作再次示好。   然而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他见萧云徊想了想,露齿一笑,温柔地对袁恒宇说:“你怎么还记得这个?虽说包俊辰那小屁孩已经沦为你的颜粉,但你现在也开始学会宠小孩子了?他妈妈说,他最近会牙疼,先治疗完牙齿再说,不让他随便吃糖。我想过阵子再给他买。”   袁恒宇没有回话,只是眉目低垂、拿着大白兔的手也顺势落下去,转瞬间,又再抬起,把大白兔凑得萧云徊更近些,一贯的言简意赅:“给你。”   萧云徊疑惑:“要不下次见到他,你自己给他?”   袁恒宇摇摇头,执着到甚至有些稚气,维持原本递糖姿势:“给你就好。”   萧云徊这才无可奈何的样子接过那包大白兔,一个简单的手与手之间物品交换的动作,审时度势如杨童,发现萧云徊白白的耳后皮肤印上一层粉粉的红晕,直通脖子根。   杨童在心底狠狠暗叹:原来人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真的会变成小可爱!星港真好玩,我恨不得天天来!   N大食堂,杨童鬼鬼祟祟的脑袋又开始四处张望,他要找他的男神师兄。   地毯式搜索模式开启不到五秒,他见远远的一只修长的手掌高高举起,哇靠,居然是他的男神师兄主动向他暴露自己的位置!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杨童化身成小型冲锋炮欢快地投射向袁恒宇的方向。   “谢谢师兄带飞,果然还是师兄厉害,业务能力强,还有人脉!萧总这个兼职待遇给得可真不错!”坐定下来,杨童三下五除二一通彩虹屁吹起来再说。   “如果你觉得任务太重,也可以不做。”袁恒宇已经习惯杨童这样一惊一乍:“毕竟要牺牲节假日时间。”   杨童赶忙向男神师兄表忠心:“我回家反正也是形单影只,还不如和师兄在一起赚外快!只要于冠朝……”   说着,他声音压低,四下张望,以确保周遭安全:“只要他别施加淫威就行!不过师兄,你上次在导师面前疯狂打脸于冠朝,简直太帅了!”   杨童觉得袁恒宇完全活成自己梦寐以求的样子。   “他利用我们的工作时间完成他的工作量,就是不合理。”袁恒宇对此不以为然。   杨童忍不住放下筷子,对袁恒宇竖起大拇指:“师兄,你知道吗,我们几个一年级新生一起聚餐,人人都夸你上次组会帅到没朋友!”   想了想,杨童记起一个新八卦:“秦琳,你记得吗?就硕一那个妹子,和我同班?”   袁恒宇看着杨童嘴皮上下活动,一阵发呆,摇了摇头。   似乎已经猜到答案,杨童做出注解:“秦琳和我一年进来的,上次组会坐我左手边那个?她明明是N大本科毕业的。可她那天和我吐槽,说上头那些师哥师姐,以于冠朝为代表,对她也不怎么样!开学以来,她问了不到五次问题,三次于冠朝都说……”   杨童提一口气,学于冠朝耀武扬威样摇头晃脑:“‘这个很简单,你自己查一下文献吧!’总之,知识是不开源的,砖都是我们搬的,简直无耻!”   杨童越说越来劲,但说到下一部分,他语气变得温柔讨巧起来:“秦琳说,在上次组会后,她试着找你问问题,结果你给她分享了你做的代码框架,她受宠若惊!”   袁恒宇认真回顾,似乎确实有一些同门和他讨论问题,至于具体是谁,讨论了什么,一概归于空白。   “秦琳说完,博一的李诚师兄、黎菲菲师姐马上附和,都说师兄你堪称我们实验室一线搬砖民工的刺头标兵,咬紧牙关、不畏牺牲,以身犯险为我们争权益、谋福利!”   杨童似乎深有感触,描述得绘声绘色、忘乎所以。   “他们还说,自从上月例会后,于冠朝居然破天荒开始不用强制坐班,怀疑是和上次组会导师对于冠朝说,‘多帮帮恒宇’有关,这不明摆着敲打他不要乱派烂活儿给小的们吗!”   杨童一脸得意继续说:“可是我问他们,你们知道为何实验室开始有了明确的每周任务清单吗?都是我们袁恒宇师兄,后来三顾于冠朝,和于冠朝大战几百回合换来的!大家都惊呼: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杨童说的这事,袁恒宇倒一清二楚。   自从接到萧云徊的电话,他花了一周时间,找到于冠朝三次,要求他给出明确的每周工作量与工作内容分工表,方便打工人提前安排当周计划,顺便改成机动坐班机制。   于冠朝开始懒得搭理他。   直到第三次,袁恒宇索性直接做出每周分工与工作量计算表模板。   也许是担心袁恒宇一言不合将这张表抄送到导师那里,于冠朝终于松了口,不情不愿接受了袁恒宇的改进建议,并据此建议编排每周工作内容与指定人员,群发表格以示天下。   自此,众新人也可以按照自己的规划合理安排每周工作时间,不必耗在实验室没日没夜等活儿派。   “天下苦于冠朝久矣……”   杨童一顿猛烈输出、感慨万千,做出总结,袁恒宇没有再回应。   两人默默干饭几个回合,杨童又开启新话题:“师兄,你发现没有?我们实验室的格局慢慢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袁恒宇显然洞察不到微妙的办公室政治风云变幻。   “我们计算机视觉杂鱼组从最受苦受累的底层,升级成有尊严的搬砖牛马,感觉我们这群喽啰,要在师兄你的抗争下,从旧社会走向新时代了!”   杨童作为袁恒宇利益集团第一受益人,表示很有发言权。   袁恒宇:“……”   杨童早已习惯袁恒宇式沉默,毕竟他和袁恒宇有一半对话都会自然而然石沉大海,那又怎样?还有一半时间他的男神师兄都回他了不是吗!   “师兄,我懂,我get到了!”杨童右手敲敲胸脯,觉得今日份和男神师兄的友情点数又有提升,即将迎来level up!   远处,一个短发的飒爽女孩端着餐盘走向门口,似是一人吃完准备离开。   杨童眼尖捕捉到这画面。   他心花怒放对袁恒宇说:“师兄,我不和你一起回实验室了,我看到我女神了,过去打个招呼!”   说着,他暴风骤雨式拾掇起自己餐盘里的残羹冷炙,准备闪人。   “好。”袁恒宇看来早已习以为常。   话音刚落,袁恒宇面前的杨童一道凌波微步使出,将自己传送到短发女孩的身边去。 第83章   和袁恒宇见面后的第二天,南方一波猛烈的倒春寒袭来,路上行人纷纷掏出已经洗干净压箱底的羽绒服,重新穿上。   继大年夜那天萧云徊和薛伊宁狠吵一架后,薛伊宁销声匿迹一阵,终于在乍暖还寒之际再度出现。   薛伊宁既然若无其事出现,萧云徊自然当无事发生。   他已不再是青春少年时,不想对一切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那些曾经不愿放下的愤怒和恨意倒不如独自坚守在心中。   毕竟现在的韩采蓉充满希望,萧星星也全然幸福,他无法由于自己的倔强去剥夺她们选择原谅的权利。   他不禁想到他儿时曾哭向萧成东,想求得父亲的一丝慰藉,萧成东却摸他的头笑叹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   他那时太过年幼,听前半句似乎并不美好,便忘了后半句父亲究竟如何言说。   直至再长大些,越来越接近萧成东当年的年纪,历经了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有一天猛然记起,那句完整的话好像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觅得快乐时须且行且珍惜,如此方才不负此生。   萧星星见萧云徊又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不管屋外热闹喧嚣,便端一杯热茶进来安抚:“她来了,你……没有不开心吧?”   萧星星在萧云徊面前连“妈妈”都不叫了,得妹如此,夫复何求?   想到这儿,萧云徊不禁失笑:“没事,你出去陪她们多聊聊,我公司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也确实没话说。”   “哥,我其实一直想问,”萧星星并没有被萧云徊劝退,而是默默搬了张椅子坐在萧云徊旁边,将端给他的茶递过去一点,问:“你……真的不怪我吗?”   萧云徊奇怪地看着萧星星,说他们兄妹情深吧,这姑娘天天得理不饶人俨然萧云徊头号黑粉,说他们水深火热吧,他知道她一直知冷知热。   萧云徊摇摇头:“当然不,你们都能开开心心的,我也会很开心。”   萧星星听萧云徊不怪她,显然如释重负,但转瞬又纠正他:“不对!”   她举起两只手顽皮地捏萧云徊两边的脸,将原本面无表情的他硬生生捏出一个微笑。   “萧星星!好痛!你有毒吧!”萧云徊作势要去逮萧星星的手。   却听见萧星星有理有据反驳他的观点:“我和奶奶开心,是我们的事。你有你自己值得开心的事,你有你自己开心的权利。”   萧星星开始说绕口令:“你会因为我们感到高兴而高兴,我们也会因为你感到高兴而高兴,但我们的高兴,不能代替你的高兴 。你明白吗,哥?”   “我……”萧云徊有点被萧星星绕进去了。   “就像……”萧星星干脆举例子:“就像小宇哥,他是你一个人的高兴,而不是我们的高兴。但如果你们能够双宿双栖……”   萧星星开始搞事情,两只手竖起食指并在一起作戏曲里夫妻双双把家还状:“那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们高兴!”   “我靠,我说你怎么突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原来你埋伏在这!”恍然大悟的萧云徊伺机报复,狠狠捏了一把萧星星的脸。   “臭萧云徊!!!”萧星星怒了,声量放大一倍,小拳头立马捶过去,还上了点力道。   嬉戏打闹中萧云徊抓住萧星星的两只手臂,悄无声息转移注意力:“我突然才发现——你个臭丫头最近好像没怎么说你们单位的坏话了啊?怎么,成长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惊闻“单位”二字,萧星星嚣张气焰瞬间全无:“……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直接被你一句话问养胃了。”   “养胃”这等网络冲浪一线词汇,萧云徊已经在韩采蓉和萧星星的多次对话中被被动科普。   他见萧星星分分钟蔫了下去,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好得很,好得很啊~”萧星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摆烂样:“唉,躺平任虐咯!心气,全无啊~~~”   总是踌躇满志作壁上观的萧星星,文能小嘴一张一合立马兴风作浪,武能初高中独当一面和班里讨厌的男生实力对打。   萧云徊从未看过萧星星这副自嘲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但他不想流露太多让萧星星不自在,所以摸摸萧星星的头,半开玩笑说:“谁敢惹我妹,我俩一起带上家伙今晚就收拾他!”   兄妹当了二十余年,这点默契还是有,萧星星当即马屁成精:“所以说,有人直接出生在罗马。我出生的时候有个叫萧云徊的哥,我已经赢在起跑点啦!”   和袁恒宇签约后的新一周,萧云徊开车上班,随意打开电台,正在放一首陈奕迅的老歌,明明大学时听觉得平平无奇,可歌到某处他不自觉心情很好、轻快地跟唱:“从前没讲今次要说多谢你,我有你给的爱因而完全……”   哼完反应过来,速速警醒:八字还没一撇呢,在这傻乐什么?追到了再唱不行吗!   那之后的几天,萧云徊前所未有热爱上巡视繁星,尤其不经意间重点关注繁星信息化建设的进度。   信息部门的刘鸣贤和周颖告诉萧云徊,袁恒宇和杨童已经和他们对接上,上次杨童简单询问了园区商家入驻管理系统需要的核心功能,但他们回复,这个问题得集中其他部门的共同意见。   后来袁恒宇拉了一个四人小群,讨论他们各自当前擅长的技术,和在前端后端数据库建设的选型。   萧云徊听完暗自思量:敢情这小子现在都已经独当一面到能拉群谈协作了。那既然核心功能的内容不清楚,怎么不知道来问问他这个老板?   就这样满怀希望到处串门上班,到收获失望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两天后,周三来袭,他一上班曾诗彤立马找他来议事。   曾诗彤开门见山、冠冕堂皇:   “小袁和他学弟今天过来了,刚到办公室和我商议入驻系统的需求分析和系统设计的事,正巧超超也在,他想让小袁他们搭建一个内部的物流仓储联通管理系统。”   “我们得召集全部门开一个会,谈一下各部门诉求,也知会一下这个事,方便后续其他部门配合信息部。”   萧云徊听见“小袁”,眼睛瞬间亮了,正愁不知道怎么找借口和袁恒宇你来我往,这不机会送上门来?他没有什么时候比今天更想开会!   他压抑住雀跃,对曾诗彤正色道:“那行,我去找他们沟通一下。”   此时曾诗彤褪去严肃露出看戏嘴脸:“你去哪儿找呀?他没和你汇报他在哪里吗,萧总?”   萧云徊差点昏过去,心想家里一个萧星星已经够受,公司还有曾诗彤这尊菩萨。   “你知道他在哪里?”萧云徊无心恋战,既然有了合理借口,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找到袁恒宇他们才是正经。   “嘿嘿,今天放过你!”爱起哄的曾诗彤终于善心大发:“他们在物流部,和超超商量物流仓储联通管理系统的事。祝你成功!”   看着曾诗彤一脸得意的喜庆表情,萧云徊无可奈何地道谢一声,便下楼往物流仓储楼走去。   边走边拿出手机查看:难道袁恒宇这臭小子到他的地盘都来去如风,完全不打招呼?   打开微信,果然有消息,张主任李主播王总,还有林超,偏偏没有袁恒宇。   他站在繁星园区的空地上按照优先序回复后,才最后打开林超的微信,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抓人眼球的感叹号,夹杂着已经有画面感的林超语气:“我这里情况很复杂,正在替你承受一个非常规的顶级修罗场,如果你看到这条短信,无论如何速来救驾!!!!!!”   林超这人向来热衷一惊一乍,萧云徊早已见怪不怪。   林超口中关于萧云徊的修罗场……加之袁恒宇在那儿,难不成是李博阳过来考察?   即便如此,如今李博阳已有女友,也翻搅不出什么大风浪。   萧云徊这么想着,加快速度走到林超的办公室。   一到办公室,才发现这串感叹号果然意味深长:好家伙,林超办公室直接围堵着三路人马,一拨是跟林超手下负责三级物流体系建设项目的员工,一个袁恒宇,还有一个,竟然是薛伊宁。   萧云徊看见薛伊宁气不打一处来,更不希望薛伊宁和袁恒宇扯上什么关系。   他努力忍住不发作,走近林超。   林超见到他仿佛见着救星,谢天谢地:“你可算来了!我这边临时要下一趟村里,听说附近有几个村负责人聚在一起对我们现在推行的物流项目建设有意见,想在青禾村和我们谈一谈。我得马上去。你这边……”   他靠近萧云徊悄声说:“小袁是我本来叫过来想讨论我们物流仓储系统的核心诉求,薛女士过来说想和我们谈合作买设备的事。你能不能帮我应付一下?”   上次林超就说物流体系建设在基层复杂棘手,萧云徊正想给他参谋参谋。   他于是说:“我和你一块儿去吧,上回说好的下次一起去随机应变。”   林超没意见,萧云徊处理问题本就比他圆融,萧云徊想去他自然求之不得。   他为难地回头望向大型非常规顶级修罗场的组成者,正眼神示意萧云徊如何是好,却看袁恒宇合上手头的笔记本电脑,一面将电脑装进双肩背包,一面说:“我也一起去。”   林超更为难了,茫然无措求助萧云徊。   茫然的表情还没摆稳定,萧云徊那边斩钉截铁的声音已经发出:“好,我们现在出发。”   “等等!”薛伊宁突然叫住他们:“我有充分处理多方冲突的经验,可以协助你们应对棘手情况。我也想考察一下你们这个项目如何在基层运转。我也一起去。”   萧云徊最讨厌薛伊宁掺和他公司的事,之前早已严词拒绝,现在这人又来这里招摇过市,简直离谱。   他正欲开怼,却被一旁林超拉扯住衣袖,压低声量劝:“你妈年后过来我们物流部门好几次了,她注册了一个国内公司,确实在和我探讨合作的可能性。我们也没和那么多基层打过交道,车里刚好也还有座位,要不,一起去吧?”   萧云徊无言以对。   要是事情单单关乎他和薛伊宁,他一个闭门羹扔在她脸上便完事,现在牵扯了工作场合的林超,他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同意。   于是,连同司机一行五人,立刻动身赶往青禾村谈判。 第84章   汽车缓缓驶上高速,车内由于组成复杂,很长时间都陷入一片尴尬的宁静当中。   薛伊宁眼尖心细,发现上车时萧云徊有意坐在了她和袁恒宇中间,明显要进行区隔。   虽然她和萧云徊相处时间不长,但儿子的倔强脾气她有所领教,直觉这个坐在侧边的小青年倘若没有重要来头,萧云徊不会执着于这种坐次。   于是她开启话头向萧云徊:“请问这位小青年是哪个部门的?”   自春节那次大吵一架,萧云徊和薛伊宁几乎未再说话,仅维持着端饭上菜递盘子的冷淡关系。   见她手长还想伸向他一心护着的袁恒宇,萧云徊简直忍无可忍,他于是没好气怼道:“你不用管。”   听见萧云徊的反馈,薛伊宁知道又触及儿子逆鳞,便不再在他身上下工夫,转而攻向当事人袁恒宇,问他:“刚听林总叫你小袁?”   袁恒宇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看一眼萧云徊,见萧云徊转头眼神示意他不要搭理,他便沉默不言。   薛伊宁原本过来繁星是想与林超继续谈购置全自动化设备和合作的事,却意外撞见袁恒宇在和林超谈物流仓储线上管理系统的设计。   她在深圳外贸公司摸爬滚打时,对物流仓储尤其熟悉,便也上前贡献上几句意见。   她看这个青年手指灵巧在电脑上不间断地敲击,记录她的建议和林超的诉求。只是仔细端详一会儿,隐隐约约觉得他的面庞,好似久远岁月里的某位故人。   再到车上见萧云徊和这位青年在她面前一番眼神交流,几个场景对比下来,这青年很有一副萧云徊之下众生平等的架势。   加之他能一句话坐进这趟车与萧云徊同行,作为合作伙伴的林超甚至毫无意见,她猜想萧云徊和这位青年肯定不仅止于工作关系,甚至可能私交甚笃。   她怀抱弥合与儿子裂痕的期望回国,自然不想真心惹怒萧云徊,见他如此抵触,便不再强人所难,将身体靠回座椅上,索性闭目养神。   半小时后,青禾村终于到了。   抵达青禾村一个农家乐时,里屋的人瞥见熟悉的车牌号码,便热情洋溢出来迎接。   说是有冲突需要大家碰头解决,乍一看反而像迎接领导出行,只能说各自都在心中算账,谁也不愿轻易把脸皮撕破。   一行人互相介绍坐下后,觥筹交错礼尚往来几句,青禾村的村会计发话了:“林总,我们很看好这个项目,我的侄子正巧在我们村开一个杂货店,他那里人流量大、他人也年轻精力好,我认为把这个网点设在他那里最好,村里其他两家开杂货店的不乐意,所以上次才闹到你那边。”   青禾村毗邻星港县郊,足够现代化,家庭创业的人也多,快递收发货量自然能得到保证,难怪大家对青禾村网点这个名额争先恐后。   另一个人自我介绍是南岭村的民意代表,林超身边一直跟进该项目、刚才同行开车的员工立即小声给林超和萧云徊汇报,这人其实是南岭村一霸,靠江湖义气在南岭周边闯荡起一半服气和一半畏惧的声音。   “我们村完全不一样。我们村离县城远,压根没几个件,大家都要去外面打工,没人愿意揽这个活,最后烂在我老婆手里。我们也不想做,我马上就要去杭州那边包工程,她到时候跟过去,谁管这个烂摊子?”   其余人也附和道:“以前不是你们公司牵头,也有其他公司做过这种送货下乡,我就合作过。人流量确实能带一点给杂货店,但漏件错件那些事搞得乱七八糟,一个件一丢,完全不够补窟窿,最后都找我们麻烦。”   周边七嘴八舌漂浮着各种赞同和反对声音,有人说:“这个项目对快递多的村是个利好,但我们这些偏远村一年到头没几个件,还要人守着,是不是浪费大家时间?”   还有人说:“是利好又怎样?最后变成分蛋糕任人唯亲,后续也没人给我们培训告诉我们怎样做?我们会有什么收益、什么风险,有人说之后处理起错件漏件来最麻烦,还有可能赔钱。你们公司不给我们保障,我们老百姓得不到收益啊!”   林超虽说从事快递行业多年早已和各路人马打过交道,但如此以第三方公司领导的立场处理基层多方纷争,还是头一遭。   这些人里面涉及村干部和地头蛇,他更不知道这背后盘根错节有多深,会怎样不利于后续开展工作。   他内心试图运筹帷幄,却被你一眼我一语围困得手足无措,只得一直安抚:“你们慢慢说,一个一个说,我们记下来,回头一并处理。”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响亮而有些傲慢的声音,力压群雄:“现在也不是按闹分配的年代了,繁星目前正在设计几套线上管理系统,等这些系统成型后,网点选址从候选、选拔、培训上岗、问题件处理、年度考核,清退流动的所有流程,都会纳入到系统当中,一切都会公开透明化。”   众人闻声望去,见一气质绝佳的中年女人漫不经心发话,却又句句切中要害。   在一阵揣测这个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声音里,有人对薛伊宁的论调提出质疑:“怎么做?说是那么说,没见到有人已经马上要给自己侄子了吗?”   薛伊宁看一眼林超,再看一眼萧云徊,见此二人一时也被她这种调子很高的架势弄得无言以对,遂提出自己的方案:   “可以做成积分制,通过几点:网点地理位置的通达性、网点当前的资源可用性、网点的服务辐射范围、居民反馈度四个方面做出一份详细的积分考察表格。”   “通过给四个指标建立出不同权重,比如通达性40%,资源可用性30%,其余两点各15%。随后对各个指标进行细化,比如资源可用性细化为,是否已有成型的基础设施,水、电、网络的配套完善程度如何。每项指标建立一个0到10分的考察表格。”   “通过各指标得分乘以其权重,算出每个候选的总分,公开排序。这并没有什么不容易做到的。”   薛伊宁的回复掷地有声,混乱的场面由于她清晰的思路竟然瞬间安静下来。   有人救场,林超自然很高兴,他回过头去观察萧云徊动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从萧云徊的眼神中读出一丝认同,难怪原本十分抵触薛伊宁的萧云徊,直到现在还未出言阻止。   这时,南岭村那位“地头蛇”再次跳出来:“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认为这是个香饽饽,像我们村,就没人想做。”   与他同阵营的声音立马又被撩拨起来,纷纷表示赞同:“对!对于快递不是香饽饽的村,你说这些也没用啊。”   薛伊宁反问:“你们现在快递都不能到村,不想快递到村变得方便吗?”   几个刺头一时间被她反问住。   南岭村的“地头蛇”迎难而上:“我们可以不收发快递。如果有快递,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到乡镇拿,没必要专门腾出一个人去收发一年也不会有几个的快递。大家都没时间,要忙着打工挣钱!”   “既然要打工挣钱,村级快递点就是一个现成的岗位,你们怎么不知道把握机会?”薛伊宁再次反问。   林超见此机会,赶忙补充:“的确,这个岗位会有固定工资每月三百,其他的会通过快递订单按单量提成。随着三级物流体系的成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收发快递,这个提成的前景也会越来越好。”   地头蛇似乎并没想过还有岗位工资,些许偃旗息鼓,但仍然问:“一个村,每天零零星星几个件,还指着每个月三百的收入活吗?出去随便打个工都不止这点。”   薛伊宁回得不紧不慢:   “本来三级物流体系建设就是为了普及中国农村的电商覆盖,等到完全覆盖了,消费习惯自然会被培养起来。你能用手机点一点就买到东西,何必再去集市买?这反倒利好你们偏远的村子。”   “等大家都习惯电商购物了,还能进一步促进村子的电商创业,收发本就是一体。如果盘活了村子里的电商创业,很多人压根不需要去打工,就能挣到相应的工资。”   众人哗然。   电商创业如今在农村已是势不可挡,越来越多出现在嘟音和慢手上的农村网红翻红获利,没有人不想这种机会下一个垂青的就是自己。   见无人再有异议,薛伊宁接着说:“繁星目前正在打造线上物流管理系统……”   说着,她望向袁恒宇,示意道:“这位小青年所在的信息部门在负责这些系统的搭建,请他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进度。”   袁恒宇早已拿出电脑在一旁默默记录和检索,他见薛伊宁提到信息建设,提示自己介绍进度,便简单科普刚才构想出的三级物流体系快递管理系统建设草案:   “根据刚刚你们反馈的主要问题,我初步构思可以搭建一个系统运用于县级分拨、乡镇中转、村级派送,并包含几个核心功能。”   “第一,包裹追踪与更新;第二,包裹纠错与村民反馈小程序;第三,数据分析和优化,用于规划物流路线;第四,村级物流网点共享协作平台。”   萧云徊巧妙接过话头:“这里面有一些技术还需要搭配我们购进更先进的物流分拣设备,但听起来大部分功能都可以通过比较基础的系统实现。小宇,如果一套精简版的系统,从开发到使用,大约要多长呢?”   “最基础的一套系统,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袁恒宇回答。   薛伊宁见萧云徊适时出来插话,必然料到他刚才为何没有打断自己讲话。   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适逢林超出来补位:“如果我们现在开始做选址工作,我们预计半年内能实现快递到村,这套系统也紧随其后开发出来。所以请你们认识到,这是一个共赢的结果,也极大可能会拉动每一个村的经济发展。”   “听起来的确可行。”方才沉默许久的青禾村村会计率先表态:“这样也好。我刚才想了一下,我侄子这个杂货店的位置和条件都接近积分制的要求。有这样一套雷打不动的规则,反而能少掉一些风言风语。如果你们真的能落实,我们倒是很支持。”   南岭村的“地头蛇”态度也积极起来:“如果后续能做得这么公开透明,我们村有很多留守的人,倒适合这份工作,条件是网点由你们出钱搭建!”   林超连忙回复:“如果你们村没有类似杂货店网点的话,我们的确会出资标准化建设一个新的网点。”   “好!”地头蛇突然变得爽快:“有你这句话,我们村会全力配合你们推进这个项目!”   几个领头羊纷纷原地倒戈,剩下的声音也逐渐都变为附和。   放眼望去,的确,气氛中的剑拔弩张被化解,甚至有人开始期待项目的推进。   萧云徊看一眼正在收拾电脑的袁恒宇,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一眼薛伊宁。   孰料这一眼正巧与薛伊宁的目光撞上,萧云徊做贼心虚立马错开,习惯性对袁恒宇喊一声:“小宇,收好了我们就准备回去了。”便快步朝林超走去。 第85章   袁恒宇和杨童和繁星签约做兼职,有整整一个月。   萧云徊有规律地发现,他们一般都在周三、周六出没繁星。   倒是袁恒宇这小子意外地挺有领导能力,据分管信息部的曾诗彤说,由于技术过硬醉心工作,信息部那两个正式员工已经对他服服帖帖,几人分头展开合作,繁星的信息化建设可谓有条不紊推行。   奇怪的是,明明见面时依旧像过去一样默契和谐,袁恒宇却从未主动找过他,当面没有,连微信也没有。   萧云徊暗自唏嘘,当年那个冲动之下便从杭州跑回星港看他的痴心少年,终究像他期许那样长大,懂得点到为止,懂得恰如其分。   那么,他为何还因此感到失落呢?   当然,有了工作这层关系,他和袁恒宇这一个月也并非全无交集。   繁星开了一个全部门碰头大会,讨论接下来的商家入驻系统、物流仓储管理系统,和那天在青禾村提及的物流体系快递管理系统,所需要的部门支持和各部门的核心诉求。   袁恒宇和杨童对当下的意见进行汇总,同信息部其他两人落实实现这些诉求所需要的技术,在又一次大会上列出方案。   各部门的人再根据技术的各项成本进行诉求精简,从而实现效率最大化和系统服务最优化。   两次会议上,除了交流时由于对方表达太过迂回导致袁恒宇听不明白,萧云徊挺身而出帮助沟通和解释,其余时间,袁恒宇表现出十足的专业态度和素养,与当年总是刚正不阿点评萧云徊创业过程的他并无二致。   只是从前刚直犀利后,他总会凑近乖巧试探问:“你不高兴了吗?”   现在萧云徊却无从再窥得这柔声细语。   除此以外……   除此以外,便是那日萧云徊在楼下空地上百无聊赖解压抽烟,袁恒宇正巧搬着他的电脑从电商楼越过空地穿梭至物流楼时,从萧云徊身后叫住了他。   那时萧云徊还不知道袁恒宇出现的三六定律,他事后回想,如果早知道,他绝无可能那个时间在空地上大张旗鼓,做袁恒宇最不喜欢的事。   萧云徊单手夹烟,正吸入一口准备吞云吐雾,转过身看见袁恒宇时,分分钟想起他最讨厌烟。   二人隔有几米本来看不真切,萧云徊却直觉袁恒宇的眉头分明轻蹙一下,再转瞬即逝。   萧云徊一口气上不来,烟雾在鼻咽腔盘旋一圈,便因为袁恒宇猝不及防从体内混乱地游走窜出。   见萧云徊一阵猛烈咳嗽,袁恒宇单手托电脑上前,另一只手本能地伸了出去,却不知为何停在空中一秒。   也就在那一秒,萧云徊调整好呼吸顺过气来,这只手才又悄无声息放下来。   萧云徊理顺呼吸后,几近仓皇地将烟蒂扔在地上,立即踩灭,再若无其事打招呼:“小宇,你今天过来了。都习惯了吗?”   “嗯,我们一般在周三周六过来,”袁恒宇老实交代行踪,似乎并不追究萧云徊那一根烟:“刚去诗彤姐的办公室聊商家入驻系统的事,现在去超哥那里再聊一下物流系统。杨童已经在那边等。”   萧云徊点点头,脑子里有一半声音还在祈祷,说话时最好没吐出烟味:“那你快去吧。”   “好。”袁恒宇也无心逗留此地,简单答应一声,便朝物流楼走去。   萧云徊趁此机会赶紧蹲下,正欲拾起方才踩灭在球鞋脚下的烟蒂,却不经意见到前方的袁恒宇骤然转身,朝他走来,站定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只低头看着他问:“你有心事吗?”   袁恒宇要去找林超谈公事,袁恒宇却折返回来问自己有没有心事,萧云徊当下还沉浸在消灭抽烟现场的窘迫当中,一时尚未理清其中逻辑关系,于是迷茫地摇摇头。   看萧云徊摇头,袁恒宇“哦”了一声。   二人面面相觑一阵,袁恒宇终于又憋出一句话:“你如果有心事,可以和我说,我帮你论断。”   三月底四月初,江浙已开始有春风吹拂。   萧云徊维持蹲姿抬头望袁恒宇,见他在光里流川枫一样的轮廓,稍短的发梢立起,被风轻轻摇摆,他笑着应承他:“嗯。”   袁恒宇听到他的答案,终于转身去开会,而萧云徊捡起烟蒂站起身来,目送袁恒宇的背影。   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百感交集:   熟悉的袁恒宇,陌生的袁恒宇。   旧的袁恒宇,新的袁恒宇。   他的袁恒宇,不属于他的袁恒宇……   交织在一起,这么远,那么近。   入夏的某一天,周四下班时候,萧云徊想起先前齐昭几次在开会上建言献策都切中要害,一直约饭也未能成行,便按下二楼电梯,想着如果碰上就顺便一起吃一顿。   临走到齐昭的办公室,就听见两人交谈的声音——齐昭似乎有朋友在。   萧云徊没有多想,上前敲门探个究竟,竟看到袁恒宇站在齐昭办公室内,等他下班。   这是怎么回事?袁恒宇不是逢周三六上班?怎么周四也在,还特地来等齐昭下班?   萧云徊满心狐疑,只站在门口难掩手足无措。   还是齐昭眼尖,敏锐地发现门外有人。   他本来在整理设备准备离开,注意到门口有动静便抬眼探头去望,见是萧云徊,似乎很开心:“萧总,欢迎大驾光临!请问有什么事吗?”   袁恒宇循声也回头看萧云徊,还没等萧云徊讲话,他先自我陈述:“我来找齐昭,有事要问。”   萧云徊不明所以,只得对齐昭说:“本来想我们一直没机会一起吃个饭,你每次在会议上分享的一些平台推广方式都特别管用。如果你有事要忙……”   “我想请齐昭吃晚饭,如果你没吃饭的话,”齐昭还没回答,袁恒宇倒是率先发起进攻:“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萧云徊有些踌躇,毕竟他和袁恒宇是这种关系,毕竟齐昭对此一无所知,他怕稍有不慎节外生枝。   他正准备婉拒,又听袁恒宇说:“就在繁星附近,应该会很快吃完。”   说着,袁恒宇掏出他的iPhone XR Max看时间,再说:“已经到饭点了。”   齐昭虽认识袁恒宇不久,但袁恒宇一向冷淡木讷,如此争取着实反常,他侧目见萧云徊还在犹豫,于是顺水推舟:“走吧萧总,刚好我还想和你聊聊繁星最近的发展呢。”   齐昭和袁恒宇都盛情邀请,而自己本意就是来约饭,萧云徊便不再推脱,三人一齐到了繁星附近的家常菜馆。   齐昭很有洁癖和边界感,茶壶刚上来,他就把茶杯各种消毒,又将茶壶主动推向袁恒宇,示意他自行消毒。   再然后,他向服务员要了公筷,谨慎交替使用公筷和私人的筷子。   萧云徊暗自思忖,这个漂亮男孩果然讲究,也提醒自己格外注意,不要犯了他人禁忌。   几口饭菜下肚,齐昭提前道歉:“我可能不能和你们聊太久,一会儿我男朋友要来接我了。”当真是行走的秀恩爱机器。   既然齐昭主动提及男友,袁恒宇也单刀直入:“你上次说出柜,我想知道需要做什么准备,提高家人的接受程度、减少伤害?”   萧云徊内心大写的无语:这小子这举动无异于在齐昭面前大张旗鼓出柜。   他瞥见齐昭十分意味深长一个抬头,再眨眨眼:“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就我的经验回头去看,我会说,如果还没有喜欢什么具体的人,只是情感萌动,那不如再沉淀两年。如果有喜欢的人……”   齐昭停下来,眼睛一亮,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此问题既出,袁恒宇和萧云徊同时愣住。   萧云徊顿时觉得心跳加速、如坐针毡,捏住筷子的手都肌肉发紧。   “有。”   不是坚定的回答,也不是欢欣鼓舞充满希望的回答,袁恒宇听起来语气有些自嘲:“不过这和他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要完成的事。”   倘若放在两年前,有人问袁恒宇这个问题,萧云徊想,袁恒宇大概会无限骄傲地指着萧云徊告诉他: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我还想和他做许多事,我还想为他做许多事。   可是,现在,他只能说:这是我自己要完成的事。   萧云徊突然感到内心曾经呵护的某种东西破碎的剧痛——那个他下决心要奋力守护的少年,却正因为他给的伤害,成长为不得已接受人世间那些求而不得,覆水难收。   他失落到呼吸局促,喘口气出声,而后被齐昭注意到这些不自在。   “你还好吗?”袁恒宇却先问出口。   他提起茶壶,往萧云徊杯子里将一杯茶满上:“你喝一口水。”   齐昭看在眼里,并未插嘴,转而回答袁恒宇的问题:   “出柜很痛苦。或者说,每一段关系的破裂都很痛苦。可是不破不立,没有人规定,破裂后的关系不可以再建。也许某一些人得到幸福,必然经历无数次破坏后的重建。”   “你要问有没有皆大欢喜的出柜?我只能说,也许没有,至少我未曾看到过——每一个所谓‘不正常’的故事里,都有眼泪,不论是自己的眼泪,还是他人的眼泪。但这并不代表坚持无意义。”   在现代社会,同性恋不正常,自闭症不正常,能读硕博选择电商快递体力创业不正常。   人们与生俱来被框架在“正常”的秩序当中,于是不正常让人痛苦。   齐昭的话语饱经风霜到远超越他的年龄。   萧云徊不知道袁恒宇作何感想,可他听齐昭的陈述,忽然明白自己曾经那许多痛苦的根源。   是的,不正常带来疼痛,所以为了逃避这痛苦,人们常常遗忘要坚持。   “我明白了。”袁恒宇说。   不多时,晚饭已经进入尾声,袁恒宇付完账后,萧云徊提出开车送齐昭回家、送袁恒宇去汽车站。   话音刚落,齐昭的手机铃声猛然响起,只见他看一眼手机,一反老成常态调皮起来,朝远处黑暗中招手:“在这里。”   这时,一个高个子文质彬彬的青年,有些害羞,举着手机缓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昭昭!”他喊。   齐昭孩子一样冲过去搂住那个青年,就是一口猛亲。   那青年极致宠爱地抚摸齐昭的脑袋。   这一刹那,萧云徊才觉得齐昭真正呈现出他本来年龄该有的状态。   齐昭与青年一阵亲热后,搂住他的胳膊回头对袁恒宇和萧云徊介绍:“这是徐文泽,是我男朋友。”   接着,他向徐文泽介绍萧云徊和袁恒宇,还不忘强调一句,袁恒宇和徐文泽是校友关系。   徐文泽看起来也十分友善:“谢谢你们照顾齐昭,他说在繁星工作很开心。” 第86章   徐文泽接到齐昭后,两人就和袁恒宇与萧云徊告别。   萧云徊见徐文泽也只搭乘滴滴来接,提出想送他们回家,却见齐昭悄悄给徐文泽使眼色。   “我俩还想去一趟县中心广场,恒宇赶着回南京,你就别送我们了。”   齐昭笑盈盈回绝萧云徊的好意,徐文泽似乎也很有默契,立马在一旁附和,可见平日对齐昭有多宠。   萧云徊和袁恒宇于是目送徐文泽和齐昭离开,再度陷入漫长的沉默。   虽说年后二人一直以各种姿势花式见到对方,但分手后,真正这样夜深人静时单独相处,除了过年在萧云徊的满血回复乐园聊天,还是头一遭。   “那我们……现在开车去汽车站?”萧云徊问袁恒宇。   “好。”还好袁恒宇没有拒绝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人总难免对幸福心生向往。   别过齐昭和他男友许久,萧云徊不住开始回想,齐昭说他在上一段恋爱里死去活来从而不破不立,他男友徐文泽在与父母长期的周旋中终成自我,而不论玉石俱焚还是和平演进,无人能全身而退。   可现在,分明,他们在一起,仿佛拥有全世界,仿佛拥抱全世界。   人真的可以那么无忧无惧地活着吗?萧云徊在内心问自己。   “你在想什么?”坐在副驾驶的袁恒宇,打破萧云徊的沉思。   “……”   萧云徊被袁恒宇问出此题,突然百感交集。   他想起他们在星港最高级酒店的套房缠绵过后,他问袁恒宇,如何让家人得以解脱于经年累月的风言风语,袁恒宇笨拙而认真地为他描绘未来,说:“这是我想出的第一种方案”。   他想起袁恒宇泰然处之将他们是恋人的事公布,在每一个场合毫不在意地与他牵手与亲吻。   他想起淡漠的袁恒宇曾给他的炽烈的爱,如此温暖,如此丰满而无残缺。   “很多,很多。”萧云徊回复。   他只觉得心乱如麻,有万千句话想讲给袁恒宇听。   袁恒宇不再开口,或许也陷入某段久远的时光。   车窗玻璃上,映照的路灯向后飞驰,车内仿佛空气静止,车外时间匆匆流逝。   汽车站不远,驱车十分钟就到达。   萧云徊一边张望车外寻一个地方停车,一边侧目在车内看时间,离汽车站关站还有二十分钟,绰绰有余。   他的脚渐渐松开油门,转换到刹车。   “在这里停就可以了。”袁恒宇看见萧云徊的停车姿态,作势转身要解安全带,再把双肩包背好。   下一秒钟,萧云徊倒转车头,一脚油门重新上路。   袁恒宇的安全带尚未解开,他不知萧云徊此番操作所为何意,只很疑惑回头望向萧云徊,问:“这是要去哪里?”   “我直接送你回学校吧。”萧云徊说着,打开支架上的手机导航,口头输入N大地址。   袁恒宇第一时间没有评价,停了片刻,他说:“要不你送我回家吧,我明天不去学校,刚好后天去繁星上班。”   “你明天不用去实验室吗?”萧云徊问,他想起沈正一之前说过的,袁恒宇实验室那个不好对付的大师兄。   “本来打算去,但一次不去没关系。”   长大的袁恒宇虽然学会为了喜欢的人隐藏部分自己的心情,但仍然不喜欢说谎:“开车来回要一个多小时,太晚了,我不想你辛苦。”   “没关系。”   萧云徊目视前方,注意力却不可遏制一直集中在右边的袁恒宇身上,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也许是齐昭和徐文泽给了他勇气。   他只想和袁恒宇再这样单独待一会儿,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不对,其实他有太多话想对他说。   包括2020年的春节他坐在急诊室外的走廊上、韩采蓉的床边,昏昏沉看刺眼闪烁的白炽灯光、听身边不绝于耳的痛苦声音,他有多无助。   同年春日降至,他好似停在寒冬,每夜思及从此人生再无袁恒宇陪伴左右,他有多孤单。   在樱津做志愿者看众志成城、看生离死别,看人们在寻常的安逸生活里无法想象的艰难和忧患,他有多想不顾一切奔到袁恒宇身边,任性地告诉他人生只此一次,我不能没有你。   而后回到星港大病一场,他在医院半梦半醒间,多少次看见袁恒宇,他在病床前握住他的手,那么熟悉,那么具体,那么触手可及。   太多情绪,无从说起。   太多过去,无可追溯。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汽车开到一个红灯路口,萧云徊暂时停车,余光瞥一眼袁恒宇,对方似乎也在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萧云徊忆起往昔,突然忍俊不禁。   这一声轻笑无疑引起了袁恒宇的注意,于是他问:“你为什么笑?”   这时,绿灯亮起。   萧云徊一边启动油门,一边飞速转头对袁恒宇说:“我想起,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只要上车就立马带上耳机听英语,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也不管周围是不是还有人、场面是不是还需要照顾。”   萧云徊停顿一下,嘴角上扬,颇带些宠溺意味:“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你有多让人恨得牙痒痒。”   袁恒宇也微微一笑,好像总算懂得自己当年有多我行我素,但他还是问:“你为什么恨得牙痒痒?”   “……”   这个问题可把萧云徊难住了。   他想,他总不能说,恨你不解风情、恨你不通七情六欲,恨你美男萧云徊当前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他陷入思考,在脑海里的中译中系统转换良久,方才回答:“恨你不解风情,恨你不通七情六欲,恨你美男萧云徊当前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如此坦诚的玩笑,无人知晓夹杂多少真心在其中,于是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只是笑着笑着,车内的空气都莫名寂寞起来。   为免太过冷清,萧云徊熟悉地点开他惯常听的流行歌曲怀旧电台,里面正在放一首莫文蔚的《爱情》。   四分钟时间,缠绵悱恻的旋律,柔软有经历的嗓音,吉他与钢琴,小二度到四度的音程跳跃,一段一段在闪亮的车灯下被碾压而过的昏暗公路,在这无境的夜色和有尽头的夜晚。   萧云徊和袁恒宇,无人再开口,静静听完这首歌。   车终于从高速下匝道进入市区,意味着二人即将分别。   依然是漫长的无言,而后,导航指示已经抵达N大前倒数第二个红灯时,萧云徊暂停车辆等绿灯,他转头想对袁恒宇说点什么,突然间:   袁恒宇:“我……”   萧云徊:“我……”   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有话要讲。   于是他们相视一笑。   “你先说。”萧云徊让着袁恒宇。   袁恒宇却执意:“你先说。”   “那我可说了啊。”萧云徊一边启动车辆穿过绿灯,一边示意袁恒宇做好准备。   “嗯。”袁恒宇回。   “小宇,我当时,真的很难过。”   “哪个当时?”   “2020年,我们分隔两地,却因为隔离无法见面的那个当时。”   “哦,是你和我分手的时候。”   “……”   袁恒宇这小子倔强起来,简直六亲不认,何况还有先天优势。   时至今日,萧云徊还是拿这样的他一点办法没有。   可这一刻他太想告诉他:“也许现在这样说有些不合适了,也许你会觉得我马后炮……”   汽车终于开过星港到N大的最后一个路口,这一次迎接他们的是绿灯,所以他们不需要等在这路口,也再没有半分钟的时间。   萧云徊瞄一眼车速表,发现时速早已降至最低。   他接着说:“如果现在的我,能知道后来的故事会这样发展,会知道结局之外可能还有结局,我一定会告诉当年的那个我,给我死死地逮住袁恒宇这个臭小子,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袁恒宇只有一个。”   第一时间,袁恒宇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车也在此时如期抵达N大校门口,夜已经深,只偶有几个晚归的学生匆匆忙跑回学校。   许久,袁恒宇终于一个转身,解开安全带,同时他说:“谢谢。”   倘若是刚认识那会儿袁恒宇说谢谢,萧云徊会以为他正通过自己的颅内数据库进行场景判断,然后不痛不痒与现实世界作交流。   可现在的袁恒宇说谢谢,萧云徊明白,他真正懂得了他的意思。   “你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萧云徊怕袁恒宇赶不上门禁,催促他。   袁恒宇却没有着急下车,而是突然开口:“和你分手后,有过很长时间的痛苦。”   萧云徊从未听袁恒宇措辞中使用带有如此厚重情绪的字眼,当下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我曾经……很喜欢你。”   似乎并不期待萧云徊有任何回应,袁恒宇自顾自继续说:   “在和你分手以后,开始很讨厌你,不断回味你讨厌的片段。”   “又过了很久,我开始很想你。想我们在杭州一起生活的四年,你留给我的生日礼物,你在我爸妈那里护着我,你在我爸去世时安慰我,想你小兔子一样的圆眼睛,你右眼睛眉毛中间那颗只你才有的小痣。想你每天工作和生活的样子。你教过我,这是喜欢。”   “想明白了原来讨厌你,是因为喜欢你。再后来我会想,你教我认识世界,教我喜欢一个人,那些不高兴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有很多思想感情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你再难过,都会抱紧我。”   袁恒宇轻笑一声,而后叹息,好像这段话在他脑海中已经演练过千万遍:   “我也是过了很久,想了很多……才明白你为什么和我分手,以及你需要什么。”   “对不起,当时的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萧云徊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听见袁恒宇这般自我剖白,他仿佛五感尽失,唯觉鼻酸难忍肺腑疼痛,他多么想下一秒钟拥袁恒宇入怀,不诉离殇,只话久长。   可尚未等到他身体反应,袁恒宇已经动作迅速,背上双肩包开门下车。   萧云徊眼角余光掠过袁恒宇似乎在车外弯腰至车窗,有话要说,连忙调整情绪,眨眨眼稀释眼眶里已经合成的泪水,打下车窗向外看。   “谢谢你送我回学校,”袁恒宇平静的面庞没有遗留过多情绪痕迹:“你到家了给我发微信,我会等。”   “嗯。”萧云徊回复他。 第87章   离开N大后,已经超过十点。   不知是不是和袁恒宇共度的这个夜晚太耗心神,萧云徊觉得疲惫不堪、心绪不宁,所以临时改道,去了他在南京租住的房子。   去之前他给萧星星发微信:【你今天在南京的家里么?】   “?不在。我在单位宿舍。”   萧星星突然秒懂:   “!!!所以,哥!!!你又一次拿下我男神了?!”   萧云徊:【……滚】   萧星星:“奸笑.GIF”   南京出租屋的陈设简单,由于萧星星从小被奶奶哥哥宠大,并不会做很多家务,客厅几乎维持房东原本极简审美。   只有萧星星自己的小房间,有一些她、也许还有沈正一二人单独知晓的机关巧思 。   萧云徊安顿好后,连忙拿出手机,点开袁恒宇的微信对话框,深吸一口气,回复:【到家了】   对面几乎秒回:“怎么这么快?”   萧云徊笑,几乎能想象袁恒宇攥着手机心无旁骛等待他消息的样子:【没有,我在南京租了一个小房子,今晚回这边了。】   “在哪里?”袁恒宇问。   【在玄武区XX街道这边。当初繁星刚成立时,南京老有培训,加上萧星星又到南京工作,我索性租了一个两居室,大家都方便。平时她住得多。】   袁恒宇那边突然安静,萧云徊等了一会,觉着奇怪:这小子怎么聊天聊一半跑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前男友待遇?   再过几分钟,袁恒宇的微信才姗姗来迟:“我查了地图,离我们学校不远。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告诉我,我请你吃饭。”   N大袁恒宇的学院,明明地处近郊校区,不远吗?萧云徊刚刚可是开了好一会儿车才到家。   萧云徊对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往上翘,他决定皮一下:【那我一定要常来,多蹭你几顿,让你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袁恒宇回得十分较真:“我明天就开始做美食攻略。”   那之后,萧云徊和袁恒宇互道晚安,便结束了两年后第一次非工作性质微信谈话。   萧云徊不知择席还是心潮澎湃,竟然半宿失眠,躺在床上反复回味袁恒宇那些话:他隐隐在这两个月的数次交往中察觉袁恒宇成熟了许多,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这是袁恒宇在午夜梦回之际辗转千百遍,想求得一个答案所做出的努力。   他心疼他,想告诉他,自己的不眠之夜绝不比他少,又有些释然地闪念:也许,如果,他们还有以后,往后的日子里,他一定会更加……   周六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萧云徊的微信上,独属于袁恒宇的那一页,依旧是悄无声息。   到了周日,萧星星带沈正一回家吃饭,薛伊宁也应邀上门。   沈正一和薛伊宁已经熟到阿姨长阿姨短,看来他们在南京绝对不止见过一面。   青禾村一役后,不可否认,萧云徊对薛伊宁不再像从前那样敌意尤甚。   原因其一,是薛伊宁在推进林超实施三级物流体系建设项目上,的确帮了大忙。   不仅是她青禾村帮他们舌战群儒,毕竟萧云徊和林超虽有几年和官员商人打交道的经验,但处理多方基层冲突尚经验不足。   从青禾村回繁星后,薛伊宁又向林超那边,提供了一份她在青禾村提及的积分考察表格的详细指标体系样本,以至于横盘了许久的基层推进终于徐徐展开。   原因其二,是林超私下里将薛伊宁找他商讨进一步合作的事和盘托出。   薛伊宁在国内成立了合资公司,打算以境内公司的身份和他们建立合作,初期的合作目标主要是厂房和设备的优化,林超和萧云徊坦承过,他们现在标准化硬件设施,即便当前已经中标数字乡村建设的相关项目,仍然要垫钱报销,操作上让预算过于吃紧。   后期,薛伊宁想观察物流体系的建立和完善会不会带来其他商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考虑后续以物流作为载体推广其他服务。   近两个月,薛伊宁一直和林超在就这事商讨。   这些路径,确实可行,何况薛伊宁感兴趣的是农村物流板块,频繁沟通的是林超,他萧云徊自然没有太多资格发言。   吃饭前,趁着一个递碗的动作,萧云徊主动对薛伊宁说:“上次,真谢谢你了。”   这是他和薛伊宁在青禾村后第一次见面。   薛伊宁接过萧云徊递的碗筷,看似有些意料之外,又预期之中:“上次是哪次啊?”   她笑笑,有些顽皮地看着儿子。   韩采蓉、萧星星和沈正一都被这一幕惊吓到不敢讲话,生怕下一秒萧云徊又晴转多云,多云转雷电大暴雨。   孰料萧云徊也轻巧陪笑一声,回应道:“我们在青禾村那次,你帮我们把物流体系村级点这事理顺了,还有后来,你给林超他们部门的种种帮助。”   萧云徊话音刚落,其余三位观众的目光又聚焦到薛伊宁身上,只见她欣慰一笑:“能帮到你我很庆幸。”   气氛还没来得及走向煽情的世纪大和解,萧云徊赶紧咳嗽两声:“那什么,吃饭吃饭!”   说着,他坐下低头专心扒饭。   吃饭时,萧星星提出她最近最大的忐忑:“奶奶,妈,哥哥,你们快帮帮我!我下周末要去沈正一家见家长了!穿什么、送什么、说什么,速速来给我建言献策!”   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众人一时间哗然。   韩采蓉不悦:“你这臭丫头,怎么才跟我说?”   薛伊宁却好像对此不以为然,她当着沈正一的面便说:“星星你不用太紧张,你们现在还年轻,一切皆有可能,世界大着呢,别年纪轻轻就把自己先绑起来。”   她说着,又看向沈正一:“这话对正一也奏效,二十三四岁,正是约会的年纪,享受当下,学习对方优点,双向选择。”   沈正一并未对这话表现出任何反感,而是赞同道:“阿姨说的是,”他转头又安慰萧星星:“你别紧张,只是见见,我家人的想法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家里又没矿要继承。”   不出意料,萧星星有些生气反驳沈正一:“你倒是好,因为嘴巴甜,和我家里人都能混个上桌吃饭的待遇,我紧张一下你还要说风凉话?”   “不是,”沈正一见萧星星误会了,神情尤其慌张:“我是认真的,天王老子不同意都不管用,我这辈子是认定你了,星星!”   萧云徊听得眉头紧皱,暗自吐槽沈正一这小子怎么说话总是这么满?薛伊宁不刚说了,享受当下、双相选择么?   沉思完他立即警醒: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薛伊宁洗脑了?他绝对不能被万恶的资本主义化身的薛伊宁腐蚀了灵魂!   随即他听萧星星傲娇地说出他刚刚的心声:“我妈不才说了,我们现在就享受当下、双向选择,你也别太较真,动不动就对我托付终身似的,搞得我压力很大。”   萧星星拒绝得振振有词,可这姑娘压不下去的嘴角,分明流露出一丝丝小小的得意。   吃过饭洗完碗,薛伊宁和韩采蓉坐在客厅闲话家常忆当年。   尽管和薛伊宁之间不再像先前那般剑拔弩张,但萧云徊并不妥协,于是他泡一杯茶,端到自己房间。   不一会儿,听见敲门声,萧星星在外面毫不客气地喊:“哥,我进去了。”   他还没应声,便见门已经打开,萧星星也端一杯茶和一些奇芳阁的点心进来。   “沈正一呢?你不陪他?”萧云徊看这姑娘一脸奸笑,猜到准没好事。   “他在外头和他的准岳母还有准奶奶搞好关系,”萧星星说:“谁让他自称妇女之友。”   萧云徊发现萧星星也是个嘴硬的主儿,但他还是给她打气:“好好见家长,好好表现,他家里书香门第,你又这么古灵精怪,他们肯定会很喜欢你!见家长的一切费用……哥哥给你报销!”   “耶!”萧星星喜出望外,仿佛进来就是为了这趟报销似的。   耶过之后,她终于小心翼翼挤到萧云徊身边坐下,不忘初心,回到了她骚扰萧云徊的正题:“哥,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回去咱们南京的房子那一通探索,发现你们……挺不着痕迹啊!”   说着,她嬉皮笑脸一旁看戏。   见萧星星为了探寻他和袁恒宇的蛛丝马迹化身为福尔摩斯,萧云徊忍不了了:“你是不是变态?”   面对如此指控,萧星星不乐意了:“干嘛?我又没翻垃圾桶,我就看看床单换没换,不行啊?”   “滚滚滚,哪凉快哪待着去!”萧云徊扛不住,赶紧送客。   “嘿,就你这最凉快,我就爱跟你待着,不行吗?”   萧星星继续贫嘴套话:“那你老实交代,你这阵子好久没去南京出差了,那天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这一问,倒把萧云徊问惘然了。   他喝一口茶,安静下来,沉默良久,问萧星星:“你说,我和他,还可能吗?”   半开玩笑把亲哥的真心话诈出来,萧星星没想到投入产出比如此之高,立马来了精神:“怎么不可能?!那天我们一起吃重庆火锅,他说在等的人,不就是你?!你又不是不了解他……”   萧云徊好一番思索,终于憋出一个字:“嗯。”   “那不就得了?”在萧星星看来,这件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你喜欢他,他喜欢你,我都奇怪你们怎么还没亲嘴上床!”   “我……”萧云徊无语,心想萧星星这姑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随着年龄的增长重口味也逐渐叠加。   “哥,你别语塞,我给你盘一盘逻辑,”萧星星一脸老成状,开班授课:   “当年,是你和他分的手,他是被抛弃的那个。你们当年那么相爱,那站在他的角度,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当初他即便再喜欢你,也只能放手。”   “同理,是你和他分的手,那如果他还是他,你还是你,他又怎么会主动再朝你伸出手呢?何况小宇哥骨子里是那么骄傲的人!”   这让萧云徊突然想起,南京那夜,袁恒宇离开前对他诉衷肠。   因为萧云徊还是萧云徊,袁恒宇还是袁恒宇,所以……   “所以,他在重庆火锅的时候才会说,他在等。”   “他在等,如果你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你,如果你已经想明白,那些坎即便不分手也能一起迈过去,那他就等到现在的那个你了,不是吗?”   萧星星仿佛化身为恋爱大师,语毕她补一句:“不过这都是我猜的,毕竟对面是袁恒宇,不能以常理做论断,你肯定比我了解他,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萧星星一通胡乱点拨,萧云徊再回首去看袁恒宇那些语焉不详,似乎一切皆有迹可循。 第88章   不知不觉时光已经走到艳阳高照的夏日,杨童一大早乘坐南京到星港的汽车抵达繁星电商园,他的男神师兄袁恒宇早已经忙碌地工作起来。   杨童虽然不如袁恒宇是个天选肝帝,但当初以本科年级第一名保送到N大的学霸质素还是有的,在与部门三位同事问好过后,他辛勤地投入到繁星线上系统的搭建当中。   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收到一条微信。   工作日一大早收到微信,非批评即派活儿,杨童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信息。   信息的来源,居然是他正在兼职的繁星电商园的直属老板、他男神师兄唯一的前任,和现在可能正在搞暧昧的对象——萧云徊。   总好过是大导师和于冠朝,杨童凝视着微信,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感恩现世安好。   然而聪慧如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条微信看起来并不那么简单。   “那个,小杨,你能不能来一下我办公室?”萧云徊在微信上说。   “那个”,表扭捏;没有让李珊珊或者其他部门的人来传话而是采取微信直呼,表可能事关私人而不是公务。   杨童下意识往袁恒宇的方向瞥一眼,见他已经入定至搬砖牛马之蓬莱,本人心无旁骛,手机静寂无声。   于是,杨童小心翼翼从办公座椅上挪窝,敲开萧云徊办公室的大门。   果不其然,一见到杨童,萧云徊率先不好意思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顾左右而言他:“小杨,你们来繁星有两个月了,一切还习惯吗?”   杨童有效地注意到“你”字后面,还有一个“们”。   杨童发现,袁恒宇师兄的眼光十分优秀。   萧总明明已经事业有成,却依旧穿着休闲,常年卫衣仔裤球鞋,色系主打白灰墨绿,低调讲究,和师兄十分般配。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萧总身上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气质,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杨童从一番爱屋及乌的陶醉中醒来,方才想起萧云徊刚刚问的问题,连忙回答:“嗯,多亏萧总照顾,我们一切都很习惯。”   我“们”,有刻意强调一下。   “那就好,”萧云徊继续问:“你们中午都在食堂吃饭吗?晚上呢?”   杨童总算看明白了,敢情是萧云徊有意发展自己成为眼线,关怀袁恒宇在繁星电商园的饮食水平:“当然,萧总,繁星的食堂挺好吃的,员工价格也不贵。”   杨童突然味觉打开,想起繁星的鸭血粉丝汤味道很不错。   他继续回答萧云徊的问题:“萧总,我们晚上在哪儿吃不固定。比如上周周六,我在师兄家蹭饭,周日和他一起回的学校。上周三,我们在汽车站附近的面馆各吃了一碗面条。再上周……”   杨童巨细靡遗向萧云徊汇报一切,十足具备眼线自觉。   “要不……以后每周三,我请你们吃晚饭吧,吃完再把你们送到车站。”萧云徊沉思片刻,几度挣扎,说。   “这……”   杨童迟疑,他自己当然可以现场同意,但不知师兄会作何反应?   可是,结合萧总出现以后师兄的种种反常,师兄自然是想亲近萧总的……吧?   杨童不能擅自替师兄作决定,他左右为难。   “或者……”萧云徊支支吾吾提方案:“或者,你要不现在问问……咳咳,你师兄,微信、电话都行。”   杨童得令,申请借一步在办公室角落给袁恒宇拨电话。   过了一会儿,萧云徊见杨童握着手机阳光灿烂地问:“萧总,师兄说谢谢你请我们吃饭。他问以后周三什么时间、约在哪儿见?”   手中保留着和袁恒宇通话的杨童,不敢怠慢、问出问题,只见坐在办公室窗边的萧云徊粲然一笑,眼尾随这笑容卷起淡淡自然纹路,白皙的脸蛋上映出窗外一层浅浅的初夏日光,窗帘薄如蝉翼、随风微拂……   有一刹那,杨童想,他们曾经必定很幸福。   “我们在两栋楼之间必经的空地上见吧,以后周三下班后晚六点十分,老时间、老地点。”萧云徊爽朗地说。   杨童连忙拿起电话:“师兄,萧总说……”   “好。”   电话那头的袁恒宇如此坦荡、如此言简意赅、如此欣然接受,让杨童觉得夹在他们当中的自己,是相当多余。   然而多余归多余,重要也很重要。   那之后的每周三,萧云徊、袁恒宇和杨童,约在老地方等,三人再乘坐萧云徊的车,到县城中心的商圈吃各种中餐西餐地方美食。   中学时杨童在物理课上学到过,介质,指的是一种物质,通过它可以传播光、声音、电磁波等能量或者作用力。   在和萧云徊还有袁恒宇的饭局中,杨童觉得,自己成为了某种介质。   他们一起去吃海底捞,萧云徊一口气点下若干份牛肉羊肉卷,边打点下肉捞肉边招呼他们吃:“那个,杨童,你们多吃点肉,你们平时两头跑要消耗大量脑力体力,多吃点蛋白质补充营养。”   杨童敏锐地发现,萧云徊只要准备夹带私货,就会不自觉支支吾吾,“这个那个”。   通常这种时候,自己作为介质的功能就要显现出来。   换言之,萧云徊刚刚那句话可以翻译为,这是萧总担心他师兄在学校伙食太过朴素,委婉地对他师兄表示日常关心的意思。   此时,杨童会极其具备眼力见地对袁恒宇说:“师兄,萧总让你和我多吃点肉。”   把自己也加上,主要因为头一两次杨童直接删除句子中的介质,导致萧云徊的脸蛋害羞成了猴子屁股。   而带上介质,萧云徊似乎颇为认可杨童的转译。   杨童作为编外社畜,要懂得随时讨老板欢心。   相形之下,他袁恒宇师兄倒是敢于直面光明磊落秀恩爱的人生。   一般这种时候,师兄会毅然决然夹起一串萧总捞起来的肉卷,大口大口把肉吃掉,并点评:“特别好吃。”   说完,师兄会再拿起勺子,从锅里捞出一串肉,送到萧总碗中,嘱咐道:“你也要吃,不要一直照顾人。”   诚然,这个场景对初初成为介质的杨童来说,堪称十分震撼——他认识了将近一年的人机男神袁恒宇,在恋爱里居然是一个年下直球甜宠男,连点评喜欢的人捞的普通火锅店肉卷都要评价“特别”好吃,恋爱脑实锤了!   久而久之,作为此二人的介质已成习惯,杨童慢慢回归平静,思考一些更深刻的人生命题:也许,爱真的可以给人勇气,去战胜始终横亘在生命中那些与生俱来的力所不能及。   “所以——师兄,你和萧总当年为什么会分手?”   介质当了若干天,在N大食堂吃饭的空档,杨童一边干饭,一边忍无可忍、不吐不快:   “你之前虽然说过,但当时我不认识萧总,联系不上本人,所以感受不具体。”   “现在看看他,再看看你,再看看你们……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   不知是听见“萧总”二字还是“分手”二字,吃饭向来非常专注的袁恒宇突然停下来。   他沉思片刻,简明扼要回四个字:“性格不合。”   “有~吗~?”   虽然杨童只比袁恒宇小一岁,但初恋尚在未来时的他,对感情知之甚少,自然不懂得这四个字在分手世界的巨大含金量:“可是我总觉得,你还宠他,他也宠你,你还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不知是不是杨童多心,他好似看见袁恒宇鲜有情绪波动的脸上闪过一丝明媚,转瞬即逝,但袁恒宇没有再说话。   自打杨童认识袁恒宇以来,袁恒宇就像他们实验室一道劳模的风景线。   他几乎每次到实验室,都能看见袁恒宇在工作;他几乎许多研究上不懂的问题,都可以在袁恒宇那里寻得解法。   可你要问杨童,袁恒宇和ChatGPT有何区别,从前的杨童还真未必答得上来,直到他见到重遇萧云徊的袁恒宇。   原来,人和人工智能的区别,就是不论他多么摒弃或缺失作为人的部分,一旦有了爱的那个人,他便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   他会关心曾经被他视为盲点的领域,也会为爱的人笨拙迈出舒适区,去做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擅长的事,一如袁恒宇递出的那包大白兔奶糖,和他大口吃肉,评价的那句“特别好吃”。   “师兄,”杨童吃完最后一口饭,咽了咽口水,问:“师兄,你还喜欢萧总吗?”   杨童抛给袁恒宇的问题,总是直白回复一半石沉大海一半。   他少有见到一个问题扔出去,看袁恒宇在仿佛静止的画面中凝神思索,唯双眼有规律地眨呀眨。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袁恒宇反过来问:“只有喜欢,够吗?”   在杨童眼里,袁恒宇是任何难题只要开口便能给出解法的人,他未曾想过,也有问题让袁恒宇保持开放性回答。   他困惑不已,鼓起勇气感慨:“互相喜欢,是多么幸运的事!有了喜欢……还不够吗?”   袁恒宇似乎接收到杨童的费解,又似乎没有,只是再三缄口不言。   杨童等了一会,再等一会,可惜始终没有等到袁恒宇的答案。 第89章   每到学校食堂午饭时期,袁恒宇不可避免听杨童八卦实验室及他本人二三事。   杨童最近研究进展本来颇为顺利。   继提交了最新一期的研究报告,与导师一对一深谈后,杨童心花怒放,因为他撰写的一篇论文草稿得到了导师的肯定意见。   尽管如此,导师强调,在投稿之前一定要做至少一次大修。   唯一不爽的点,是导师在返稿时还特意抄送了一份给于冠朝,说他们都用Transformer架构,可以请于冠朝帮忙把关。   杨童不忿:他是做基础模型的构建,于冠朝搞的是3D视觉任务,这样也能强行把关吗?   他忍不住在吃饭的时候和袁恒宇提及此事:   “没想到这次又落到于冠朝手里,他后来还特意回复导师邮件抄送我,说,‘请老师放心,我会认真按照您的要求把关论文’。”   “平时对老师一个劲地谄媚,对我们下面的人就颐指气使。啊~~~~~~~~师兄,我最讨厌这种两面派了!真是生气!”   袁恒宇面不改色,给出了建设性意见:“你可以按照老师给的意见大改,改完直接投稿,或者你也可以给我看看,不经过他手。”   “我靠,师兄,我的亲亲师兄,我最爱的男神师兄!”杨童又来了:“虽说当年我是为了我女神才来的N大,但师兄,你已经是我在N大最大的收获!”   杨童疯狂表忠心:“别看师兄经常高冷不理人,但师兄以身作则对抗恶势力,耐心回答我的专业问题,时不时提点我研究的创新性……这些伟大的精神,都像明灯一样启迪着我前行!师兄,你是外冷内热的神!”   杨童的彩虹屁机制一旦开闸便难刹车。   但袁恒宇似乎注意到什么其他关键词,思绪飞远,在杨童高强度的盛赞声中,他突如其来问:“你的女神,是什么样的人?”   袁恒宇难得展现对研究和萧云徊以外的人事物的兴趣,何况袁恒宇关心的,还是他的初恋心事,杨童受宠若惊。   他不由得感慨,自从萧总出现后,他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男神师兄,越来越有血有肉了!   感慨完,他见袁恒宇还沉默不语在原地等答案,便回到记忆碑谷当中,认真地、缓缓地抽丝剥茧,郑重地寻找那个锚点,从而定义这个初次,以便更诗情画意地勾勒出他迄今为止最喜欢的女孩:   “她啊……”   “说来很好笑,那年我第一次遇见她,是我大二下的期末考试前,我在操场边颅内编程,边跑步健身。突然间,我听见她和她当时的男朋友吵架。”   “那时她还长发飘飘,那时我从没喜欢过什么姑娘。我看见她气鼓鼓地一边哭一边绕着操场跑道绕圈走,她当时的男友在她身后一直追,一边追一边道歉。”   “可这姑娘是个倔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那种,”   杨童沉浸于往昔,那些细碎的片段让他忍俊不禁:“回想起来很是好笑,她倔归倔,却也不离开操场,只让她男友一直哄人,而她偏偏不原谅。”   “师兄,你不知道,我本来在认真复习下周要考的内容,目光却不自觉被她吸引,看她犟脾气和她男友拉拉扯扯转了若干圈,最后她男朋友也生气了,和她分道扬镳。”   “她看着她男朋友的背影,霎时间嚣张气焰全无,蹲在地上排山倒海哭起来。好一会儿,哭完了,情绪平静下来,她才头也不回离开操场。”   说到此处,杨童许是具象化了女神的可爱之处,甜蜜一笑,又半开玩笑自嘲道:   “师兄,我当时想,我要是她男朋友,肯定要再陪她走上十圈。我后来想,那可能就是一见钟情吧:心疼一个人,正是坠入爱河的开始啊,该死!”   “心疼一个人,是坠入爱河的开始?”袁恒宇疑惑。   杨童固然经常对袁恒宇发仰慕之花痴,但那也由于他师兄值得!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和人掏心掏肺分享私密少男心事的笨蛋!   正因如此,袁恒宇其实是他初单恋故事的第一位听众。   见袁恒宇不仅有反馈,还饶有兴致问出新问题,杨童十分激动,道出他的真知灼见:   “是啊,师兄。我后来发现,其实小情侣吵架,男生哄,女生哭,都是稀松平常。可那个下午,在学校操场里,她梨花带雨的哭和倔强,而我无缘由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公式可解释……”   “这大概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袁恒宇神情恍惚,似乎想到很远,似乎想了很多。   许久,他回了一个字:“是。”   杨童的故事还没讲完:   “当下的我,没有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喜欢。我只是鬼使神差再在那个时间去那个地点,怀揣隐隐约约的某种期待。然后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真的遇到她一次、两次、三次。皇天不负有心人!”   “再然后,说来巧合,在某个朋友的朋友的KTV局,我居然认识了她,她竟也对我有印象!我们互相交换了微信号,那时她和她当时的男友也分了手——可惜已经大四了,到了告别的季节。”   “我在微信上主动找过她三次,她正在保研还是申国外间焦头烂额,而我托福GRE都考完了准备充分,我不忍再打扰她。我们就发展成朋友圈默默关注偶尔点赞的关系。”   “只是,在我和她在微信上那三次交流当中,她不开心我安慰她,她知道我成绩很好,开玩笑让我保研N大,说如果她撞大运考上N大,至少不用一个人在新的城市孤零零开始。因为她这一句话,我放弃了出国、申请保研。”   “……所以,你来到N大,是因为你的女神?”袁恒宇问。   杨童想一想,点点头,再想一想,又摇摇头,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因为她,可是,也为了我自己。”   “那她知道这件事吗?”袁恒宇又问。   “师兄是问,她知不知道我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来的N大?”杨童困惑。   得到了袁恒宇沉默的肯定后,他回答:“她不知道,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与她无关。更何况,如果告诉她的话,岂不让人压力山大?现代社会,大家卷自己就很辛苦,谁承载得起别人的人生啊……”   “……”   袁恒宇一时无语,不自觉地,陷入一层又一层的回忆。   脑海中恍惚回到三个周前,他提交了一份打算投今年ICCV的论文初稿,然后被导师单独在办公室约谈。   在钻研完论文待改的细节后,导师向他抛出橄榄枝:“你有没有考虑继续读博?我一直和UCLV那边的实验室有合作,那边风格迁移实验室的大老板,他的方向非常前瞻,我料定你也会很感兴趣,是我在美国读博时期的师兄。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英语考试和研究计划,下半年去美国参会,我顺便介绍你给那边的团队认识。”   得到老师如此器重,袁恒宇有些吃惊。   毕竟研一时他大都在听从于冠朝调遣,平心而论,除了组会外,时至今日他与导师单独交流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另一方面,在导师告诉他UCLV风格迁移的大老板是其师兄前,袁恒宇早已在网络和文献检索中,掌握到这个信息。   并且,不夸张的说,UCLV的确是他的梦校。   他素来对社交与大量文字处理工作感到头疼,但计算机视觉和图形学的交叉学科,让他始终保持强烈的钻研欲望。   他大学时期更为欣赏的优化理论,也多出自于UCLV学派。更不提他想都能想到的强大计算资源和高质量的数据管理方法。   作为AI人,对UCLV心生向往几近本能。   在这个人生重大决策面前,他也不可避免地想到萧云徊。   他想起的不是他们在驶往南京的车上那番推心置腹的攀谈,也不是有杨童做伴的每周一次的外出觅食,而是更久远以前,他们在杭州出租屋中的那次争吵。   萧云徊说:“我不想背负你因为我而改变的人生。”   坦白讲,那时的袁恒宇并不明白,为何他自行做出的选择,却成为他喜欢的人需要背负的人生?   在那次冷战的两周里,他冥思苦想,也只能得出肤浅的结论:也许是喜欢的不对等、成长阶段的不匹配、他改变了原有的人生轨迹,让对方不快乐。   于是他痛定思痛,回归本位,提交保研申请书,报考了N大。   那之后,毕业、疫情、分手、离开Z大进入N大新实验室搬砖,接踵而至,待到昏天暗地闯过这一关又一关,已经到了2020年夏天行将结束时。   总算,他的人生按部就班回到正轨,只是喜欢的人已渐行渐远,他也因此来不及在尘埃落定后心平气和时再问一句,究竟为什么。   面对导师递出的出国深造橄榄枝,袁恒宇并未犹豫很久,便直率回复:“我读研开始一直在准备出国,UCLV是我的梦校,托G也有现成。”   导师看起来并不意外:“那好,你回去按照我们今天讨论的几点修改论文,尽快投稿。争取这次参会机会。”   袁恒宇:“好。”   结束种种闪回,袁恒宇眼中N大食堂的背景再次从模糊拼凑到清晰,他面前正坐着的杨童,刚才还在侃侃而谈。   “……师兄?”眼前是杨童越过桌子,凑近到他失神的双眼。   “嗯?”袁恒宇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杨童的话题上:“……你刚才说到什么?”   对袁恒宇的跟不上节奏,杨童十分服帖,正所谓师兄沉默千百遍,他仍待师兄如初恋。   他解释道:“我刚刚说到,我是因为我女神来的N大,不过她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她,毕竟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关乎我自己的人生。而她不属于我,她也有她的人生要去摸爬滚打,她不该再承载我的人生。”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袁恒宇没有说话,可看起来也未走神。   只是,良久后,他才点点头,回复:“你说得对。”   杨童内心揣测,师兄到底是听了他和女神的故事呢,还是没听?师兄说他说得对,究竟评价的是哪一句?   很显然,袁恒宇并不打算给他任何答案。   但无所谓,师兄人狠话不多,却是个实诚人,他要赞同就是真赞同,今日份男神师兄首肯+1! 第90章   林超的三级物流体系建设项目紧锣密鼓推进着,萧云徊这边也不甘示弱,开春以来,一共开展了小十次电商培训,接待了四个省内外来访团。   社交媒体上,繁星电商园已经成为星港本地家喻户晓的创业创新基地,甚至有一些青年人蒙受感召,因此回乡创业。   岳心婕的两个系列油画主题《两肩日月》和《乡归星火》,被相关领导注意到,从而南京市商务局的部分官员包括李博阳,一齐到星港以会谈星港青年艺术新星的由头重新访谈了岳心婕,其中岳凤和萧云徊全程作陪。   《两肩日月》主题,其主角是繁星电商园身兼母职同时操持工作的中年女性员工,其中最大尺寸的一幅,其模特正是岳心婕的母亲,岳凤。   《乡归星火》主题,其主角则是那些怀揣梦想返乡创业的青年,萧云徊可以说是岳心婕在该主题最大的缪斯。   会后,萧云徊和南京市、星港县政府官员商议,以推广电商示范县的某个子项目的由头,为岳心婕筹措一场“电商创业与数字时代的县城精神”主题画展,希望得到有关部门支持。   萧云徊同时也坦承,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助力岳心婕的耳蜗手术,毕竟她天生倔强,不肯轻易接受他人帮助。   县政府领导对岳心婕通过阳春白雪的方式对星港的先进生产力做出宣传的事大为满意,立即与萧云徊讨论如何操作,画展此事便顺理成章敲定。   临近毕业季,曾诗彤每次见到萧云徊就和他提招聘应届生二三事,甚至希望他们能在南京市内举办招聘宣讲会,把包括萧云徊、齐昭在内的星港红人都请去宣讲,多争取几个高校毕业生返乡就业。   鉴于曾诗彤已经在萧云徊耳边叫唤了整整大半年县城缺人才,萧云徊自然全力以赴跟进项目,甚至因此顾不上在三六定律时刷存在感,甚至导致缺席一次周三和袁恒宇还有杨童的三个人八百个心眼子的欢乐饭局。   待到他终于从这堆焦头烂额中解脱出来,居然破天荒暌违两年半,收到袁恒宇主动发来的微信,内容依旧是那么言简意赅:   “你下周四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似乎怕有什么语焉不详的地方,下一条微信紧随其后:“就我请你,杨童不会去。”   萧云徊看到信息先是难以置信,接着敲锣打鼓放鞭炮!   事不宜迟,他分秒必争查日历:下周六,薛伊宁和萧星星要回家吃饭,说是为他庆祝三十岁生日,周六没空;下周四晚,日程空白……   等等,上次萧星星说,因为2022年7月7日是工作日,所以改成7月9日周六一家人团聚吃顿便饭。   所以2022年7月7日,萧云徊三十岁生日,恰恰是下周四?!   也就是说,袁恒宇暌违两年半从未主动私事发微信,结果不发则以一发雄起,直接仪式感拉满?!   萧云徊看着微信,情不自禁扬起让李珊珊看到会心惊胆战的春心大动式微笑,笑到停不下来,笑到如置梦中。   他本想拿腔拿调几回合,重新立起哥哥风范,却不自觉拇指一阵迅速敲击,飞出两个轻飘飘乐呵呵的字:【好啊。】   那边袁恒宇居然还未善罢甘休,得寸进尺道:   “吃完饭的时间也空出来给我好吗?”   萧云徊还没回复,却见袁恒宇第二条微信又匆匆而来:“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我想整个晚上都约你。”   从被袁恒宇删除微信好友的红色小感叹号,到好容易冷冰冰加了回来,再到加回来两人躺在彼此通讯录的普通工作伙伴行列小半年,这委屈萧云徊可受得太久。   以至于,哪怕仅看到袁恒宇在微信那头流露出的一点点从前那般小任性,都让萧云徊幸福得在办公室忍不住深呼吸,嘴角完全放不下来。   【好啊。】他爽快地回复,抬头望向窗外艳阳天。   江浙已经进入盛夏,一些物流工人穿着清凉在烈日下搬运输送。   打开窗户,偶尔传来短短长长的蝉鸣,偶尔听见热火朝天的吆喝声和拆装包装的声音,让他不禁回溯他和袁恒宇正当年少的那年夏天,也是这样滚烫的温度,天空是无限透明的蓝,时光是无休无止的慢,梦很遥远,彼此很近。   2022年7月7日大清早,萧云徊一改往日休闲便装,难能可贵穿上略显时尚的oversize衬衫,甚至在前一天特地去修剪发型,呈现一派精致气息。   虽说萧云徊特地嘱咐萧星星,关于他和袁恒宇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要胡乱声张,但韩彩蓉作为萧星星头号闺蜜,难免略知七八。   韩彩蓉看着已经两年不修边幅心如止水的孙子,在生日之际花枝招展,甚至哼起小曲儿,惟有内心祝福。   7月7日一整个白天,林林总总开了两场会,但萧云徊回忆起来,惟余空白。   总算熬到六点下班,他仿佛重回小学听见下课铃响被彻底解放,怀着雀跃的心情细致地照了一波镜子后,确认无误飞奔下楼。   果不其然,袁恒宇早已经等在那里,新时间,老地方。   那时太阳还未完全落山,袁恒宇远远的轮廓依旧像流川枫一样,他背着双肩包低头笔挺站在光与影的中间,夕阳一半在身上,一半在身外。   同样的光与影,同样的日与月,同一个人,一晃眼,距离他们在义乌开始的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六年。   袁恒宇在空地上瞭望等待,见萧云徊下楼来,便远远朝他微微一笑。   萧云徊怕他久等,三步化作两步小跑过去,问:“等很久了吗?”   袁恒宇摇摇头否认,心情看起来很好,也不催萧云徊赶紧去开车,而是语气略微宠溺情不自禁说:“跑得快快的,气喘吁吁的,像个……”   话到嘴边,意识到言多必失,袁恒宇不再讲话。   萧云徊当然知道像个什么!   重逢后难得见袁恒宇这般甜蜜暧昧话当年,他于是乘胜追击:“像个什么?”   倒是袁恒宇有些害羞,但他显然不如大学时候方便逗弄,倔强起来咬紧牙关就是不说,又再摇摇头,一副你若无情我便休的傲娇样子。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袁恒宇仍不就范,萧云徊对比起曾经一逗一个准有求必应的袁恒宇,有些悻悻,表情语气也逐渐沉寂下来。   袁恒宇注意到,像从前一样歪头凑近萧云徊的脸蛋,端详着问:“你不高兴了吗?”   此情此景,无论如何,多少有些旧梦重温。   萧云徊正想怎样用这张“不高兴”的脸再调戏一下,突然二人身边一辆汽车慢慢驶过,车窗摇下来,原来是李珊珊。   “萧总好,”李珊珊毕恭毕敬打招呼,她又看着袁恒宇:“是……信息部的小袁对吗?小袁你好。”   萧云徊还未回应,刚反应过来他和袁恒宇在大庭广众公司空地上举止是否有些暧昧,却见原本与他近距离眼对眼的袁恒宇光速警觉地弹开半米,立即换作冷淡面容,有礼有节对李珊珊说:“是我,你好。”   李珊珊再寒暄一句:“你们两个要一起去吃饭吗?”   萧云徊:“是。”   袁恒宇:“凑巧碰到。”   两个人异口同声,答案却大相径庭。   李珊珊略微不解,但归心似箭无意追问,随口祝福一句“吃好喝好”,便匆匆抬起车窗,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徒留萧云徊和袁恒宇面面相觑。   萧云徊记忆中的袁恒宇,对除了萧云徊以外的人,反应格外滞后,所以他鲜少看过袁恒宇如此这般迅速对他人的存在做出反馈。   甚至可以说,有那么点避嫌的意味?   “还在不高兴吗?”袁恒宇倒是清晰洞察萧云徊的喜怒哀乐。   “没有。”萧云徊不由自主有些挂脸。   “那我请你去吃饭好不好?”袁恒宇又歪头看他,笑脸相迎,桃花眼似是而非勾引人,虽说身体相隔的那半米不再进犯。   见袁恒宇如此殷勤给了台阶下,萧云徊也不扭捏,他作恶狠狠状:“你最好请我吃到好吃的!”   说着,他示意下去开车,便和袁恒宇在公司门口短暂分道扬镳。   由于最近二人都在规律约饭,所以各式各样他们从前常吃的美食也尝了个遍,一经商量,他们索性去吃自助餐。   星港地界不大,又属县城,这座自助餐厅要价不高,自然门庭若市。   好在当天是周四工作日,他们等位不到半小时,就顺利入席。   毕竟过了饭点许久,两人坐下后便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之际,开始聊天。   “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杭州最穷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过对美食的追求?每次攒上一个月工资,狠狠饿他一天,再跑去吃海鲜自助吃到撑。”萧云徊触景生情,轻松话起当年。   “嗯,那时候没什么钱,但吃得比现在还要好。每次你都请我吃。”袁恒宇依旧像从前一样,细心听萧云徊说那些琐事,再认认真真作答。   两个人又无关痛痒聊了一阵,袁恒宇猝不及防插入新话题:“今天约你出来,是有原因的。”   “哦?”萧云徊见袁恒宇如此郑重其事为他过生日,觉得可爱,明知故问。   只见袁恒宇转过身去,从双肩包中掏出一个礼盒,上面覆盖一层精致礼品包装纸,颜色黑灰为主,十分素雅,很有袁恒宇的风格。   “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袁恒宇双手将小礼品盒递到萧云徊面前:“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不可否认,萧云徊从以前就对袁恒宇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爱又恨。   虽然这小子经常一本正经地得罪人,但他也总一本正经将满腔真情意毫无保留地呈送。   “谢谢,”萧云徊迫不及待地双手去接,问:“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袁恒宇点点头。   萧云徊按照包装的痕迹小心翼翼拆开礼物,映入眼帘的,是一台iPhone 13 Pro Max。   东西是好东西,但这和他四年前送给袁恒宇的礼物简直新瓶装旧酒,他反而有些期待落空。   袁恒宇仿佛看出他的失落,问:“你不喜欢吗?”   “没有,很贵重,但你是学生,不该送我这么贵的礼物。”一整天与过去相比些许陌生的袁恒宇相处,让萧云徊的心情无可避免地变坏。   他不禁迟疑,当他们叙完这一切旧,真的还认识现在的彼此吗?   “我不是模仿你,随随便便送的礼物,”袁恒宇虽然嘴笨,但好在聊胜于无:“你送我的手机,我用了四年。在你和我分手以后,我也每天使用它……看见它,就能想起你。”   萧云徊仿佛乘坐过山车,心情刚刚落到一个波谷,袁恒宇一开口,分分钟给他送上万米高空。   他在内心大敲警钟,心想不好,自己堂堂而立之年有为青年,早已不是那种对面小年轻说两句情话便脸红心跳的年纪,却怎么还像几年前一样,只消袁恒宇轻轻几句诉衷肠,便可打消积累一天的那些混杂的不快。   他忍不住拆台,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之前说‘讨厌’我的时候,岂不是气得要砸手机?”   本是一句无心玩笑话,袁恒宇竟认真审视内心,再谨慎作答:“是有很生气的时候,但没舍得砸手机。因为你走了,更要珍惜你留下的礼物。”   自从上次驱车南京的路上两人推心置腹后,袁恒宇是一点不装了,主打一个对他们的过去信手拈来。   萧云徊听袁恒宇无悲无喜谈论过往,跟随袁恒宇的叙述幻想那个场景,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难以克制地心疼。   “那你小子就更用心险恶了,明知道你总让人印象深刻,还送我这样一个形影不离的礼物,是想我彻底忘不了你是不是?哼哼。”   萧云徊不想气氛过于沉重,忍不住插科打诨,但插科打诨里又何尝没有夹杂真感情。   “没那么想过,”袁恒宇惯不走寻常路:“希望你想起我的时候,是开心的回忆,毕竟过去你照顾我很多。”   袁恒宇如此这般珍重,萧云徊彻底明白了,他必然不可能再嬉皮笑脸。   他低头凝望那台尚未拆封的iPhone 13 Pro Max,手轻轻握了握包装盒,好一会儿,才再抬头对袁恒宇说:“谢谢你,小宇。我周末就把数据全部倒到你送我的手机里,以后用你送我的礼物给你发微信。”   袁恒宇微微抬起嘴角:“是你的礼物,你想怎样使用都可以。”   两个人从自助餐厅出来后,漫无目的闲逛在星港县中心商圈。   由于过去在杭州,他们都忙于追求事业学业,回溯起来以约会为名的二人行动居然屈指可数。所以这回袁恒宇正经八百预约了萧云徊一整晚,两个人反而不知所措,陷入尴尬。   夏夜里的晚风吹拂,正巧过完饭点,全城人民齐齐出动,中心广场好不热闹。   袁恒宇远远看见广场周边尚有一张闲置长椅,便提议萧云徊过去坐。   萧云徊想反正怎么约会都是约会,索性跟着袁恒宇过去,一股脑儿坐下来。   袁恒宇也随之入座。   只是袁恒宇坐下时,似乎并未控制好距离,一不小心冒进了区区五厘米,以至于二人短袖衬衫之外裸露出的手臂皮肤不可避免摩擦到彼此。   萧云徊在内心大力吐槽袁恒宇这小子欲擒故纵钓他,然而吐槽归吐槽,手臂却好像灌了铅一样,不知为何挪不动道。   他外表强装镇定,内心意犹未尽。   都怪这区区五厘米,让他原本吃饱喝足都涌向肠胃的血液,突袭他的感官,导致他防不胜防地内心悸动。   前一秒钟,萧云徊还在感慨,这五厘米到底是否袁恒宇蓄意为之,恐怕只有袁恒宇和老天爷知晓了。   后一秒钟,袁恒宇的手臂不遑多让,又朝萧云徊侧拐近一分米。   “你小子要牵快牵要搂快搂!比,比这过分的事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萧云徊在内心大声疾呼。   可惜述情障碍底盘人设,进化成钓系大后期人格实在太具先天优势,袁恒宇曲折手臂维持发乎情止乎礼触碰萧云徊手臂状态,不进不退,至少超过五分钟。   萧云徊不能忍了,天人交战后决定爆发:妈的,你不牵我牵,你不搂我搂!   电光石火之间,他抬起手臂正打算故作豪迈搭上袁恒宇估计已经曲折到麻痹的胳膊,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问:“小云,你们也吃完饭来遛弯吗?”   萧云徊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岳凤和岳心婕,岳凤看起来笑容满面,岳心婕却看似冷冷冰冰,不怎么想加入谈话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要不是袁恒宇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移开他的手臂,萧云徊险些要相信方才袁恒宇手臂巍然不动超过五分钟,真的是因为人麻了。   “岳凤姐好,”袁恒宇站起身来和岳凤打招呼,又看向岳心婕:“你好。”   岳心婕看着袁恒宇,眉头微蹙,点头示意打招呼。   萧云徊也跟着站起来,回答岳凤的问题:“我们吃过饭,散了会儿步,就索性在广场这儿坐一会儿。”   岳凤看着这哥俩好,连连称赞:“好久没见你们俩混在一块,这不小宇一有空回家,立马又来找你云哥一起玩了。”   “是,回到繁星兼职,有空出来一起吃饭。”袁恒宇并不打算反驳岳凤口中的兄友弟恭,顺着岳凤的话继续说。   岳凤还想东拉西扯几句,岳心婕突然打断对话,扯一扯岳凤的衣角,指了指商场,岳凤这才打住:“心婕想过来买两件衣服,这不多亏小云,下个月她要办画展了。”   萧云徊的目光越过岳凤的脸去看岳心婕:“心婕,我听说画展还没办,你有两幅画已经卖掉了。下个月,加油啊。”   旁边的袁恒宇不明所以转头,看萧云徊一脸阳光灿烂鼓励岳心婕。   岳心婕总算露出当晚的第一个微笑,冲萧云徊默契地点点头。   送走岳凤岳心婕母女俩,萧云徊问袁恒宇:“要不要再坐会儿?”   哪知袁恒宇摇头如拨浪鼓:“不要。”   见袁恒宇想走,萧云徊第一反应竟有些失落:不知道这次约会过后,下一次,又是哪一次?   他正沉浸在莫可名状的离愁别绪当中,只听袁恒宇问:“我们去K歌吧?”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一别两年的袁恒宇,尽管从前他们和工大快递点小分队其他人去K歌从不开嗓只会发呆,如今也知道主动带人去KTV约会了。   萧云徊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欣慰。   “好啊。”不争气的是哥哥架子再大,架不住一张迫不及待答应的嘴。   两个人不由分说杀到KTV,袁恒宇点了一间两到四人的包房,买了两个小时。   空间十平方米左右,萧云徊坐下之后,袁恒宇在与他相隔一个身位的沙发上也坐定下来。   萧云徊瞄一眼袁恒宇,有些不满:刚才大庭广众之下非要挤个五厘米贴贴,现在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反而矜持起来,真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臭小子!   事不宜迟,他一面愤愤然,一面直接将屁股向袁恒宇的方向明目张胆腾挪半个身位,心说你不勾搭我来勾搭。   果不其然,被心上人不断靠近,淡定如袁恒宇,肉眼可见也焦躁起来。   想来他们曾经有漫长的时间,也处于现在这样郎情郎意暧昧不明的状态,可那时袁恒宇之所以泰然处之,是由于他尚对“喜欢”一无所知。   而现在,他喜欢萧云徊,且从那时开始,一直喜欢。   再设身处地到这情境,纵然不解风情如袁恒宇,也开始手足无措,无意义地搓大腿,甚至一个不小心弄掉话筒再仓皇地捡起来。   萧云徊看在眼里,忍不住偷笑,却难掩心中久未体会的心潮澎湃。   “你要唱什么歌?”他先破冰问袁恒宇。   “我不会唱,我听你唱,”袁恒宇连忙谢绝,举起平板关切询问:“我点一些吃的喝的,你要什么?”   萧云徊摇摇头:“今晚吃得很饱,点鸡尾酒吧?”   袁恒宇在平板上一阵倒腾,萧云徊也不再客套,开始点歌。   两个小时,对处于尴尬期又互相还贼心不死的前任来说,大抵属于不长不短的时间。   长的是,开始总很难熬,尤其其中有一个不解风情的正经孩子,那节奏恐怕要无限次由另一个人鼓起勇气再三破冰。   短的是,萧云徊和袁恒宇,前一个小时,一个人在兢兢业业唱K,另一个人勤勤恳恳听歌,简直比在星港中心广场的长椅上还无交流。   第一个小时,毕竟只和袁恒宇两个人在,萧云徊不想气氛太多伤感矫情,满满当当点了一系列热闹非凡的气氛组歌曲,甚至《祝寿歌》、《生日快乐之歌》都轮番唱了一遍,鸡血打到总算自己都累了。   第二个小时,三两杯小酒入腹,萧云徊终于开始唱陈奕迅。   他先唱了几首除却袁恒宇大概任何大学生都能哼上一段的那些歌曲,如《孤勇者》、《背包》、《K歌之王》,等等,主打一个无伤大雅。   他生怕袁恒宇无聊,数度眼角余光瞥过照顾,好在袁恒宇既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发呆,而是静静沉浸在他普普通通但算得上温柔的嗓音当中。   直到屏幕再次熄灭又亮起,音响中G大调吉他和弦响起,其上才缓缓浮现两个字,《绵绵》。   在点这首歌之前,萧云徊本来犹豫,这是他在和袁恒宇分手初期常听的歌之一,所以近乡情更怯。   手指举起许久,终究还是鬼使神差点了下去。   他不知道,他究竟只是想在此时唱这首曾经伴他度过孤枕难眠的歌,还是想在此刻唱这首歌给袁恒宇听。   四分钟的时间,也许萧云徊唱得比之前任何一首歌都要情之所至,也许没有。   只是一曲终了,袁恒宇突然开腔:“想再听一次,你唱刚才那首歌。”   萧云徊唱罢,再听袁恒宇提如此要求,心弦难免被轻轻撩动,他特地倒回去,悉心重唱一遍,逐字逐句体会歌词。   和你也许不会再相拥   大概你的体重,会抱我造梦   从前为了不想失约   连病都不敢痛   到哪一天,才会想起,我蠢   和你也许不会再通宵   坐到咖啡酸了,喝也喝不掉   从前为了舍得无聊   宁愿休息不要   谈论连场大雨你窗台漏水,不得了   这是一首唱求而不得的歌。   这世上有万千爱情故事,萧云徊和袁恒宇的爱情故事,只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其一。   他们之间,既没有荡气回肠的国仇家恨,也没有万众瞩目的惊世骇俗。   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人,相遇之前,努力勇敢生活;相恋之后,毫无保留去爱;分别之时,思念疯长,如此而已。   KTV包房内的气氛,由于这一首苦涩的慢节奏情歌变得空前暧昧。   不知何时,二人身侧原本若隐若现的小段距离也不复存在,他们的身体在靠近,他们的心也在靠近。   重唱的《绵绵》还未进入到尾声,顷刻间,音箱中传来一阵电波混乱的嘈杂声,响彻整个包房。   可萧云徊已经顾不上左手松懈导致徐徐滑落的话筒,因为袁恒宇的脸凑得他越来越近,袁恒宇的桃花眼看似比过去更为多情幽深,深不见底,深到让人沉溺。   近在咫尺的袁恒宇,突然打破这朦胧:“我有些话,想要先问你。”   “……”   袁恒宇专注在任何时候强化不解风情人设,但萧云徊已经顾不上吐槽他。   他软绵绵斜靠在包房的沙发上,双眼半睁不睁,眼前是侧过上半身无限接近他的袁恒宇。   他抬起手臂,像多少次在梦中那样,将手搭上袁恒宇的肩膀,再顺着肩膀上轻薄的棉质衬衫,慢慢滑向袁恒宇的后颈,夹带若有似无的缓缓的情挑摩挲,最后落定在袁恒宇的后脑勺上。   而袁恒宇一动不动,默许萧云徊做这一切勾引,甚至可以说,当暌违已久再次触碰到袁恒宇的脖颈之时,萧云徊的手,和袁恒宇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我还是想先问清楚……”袁恒宇看似还有话要说。   可惜话到嘴边尚未出口,他忽而被后颈上萧云徊的手猛地朝前一拽,骤然地,他的鼻尖几乎要撞上萧云徊的嘴唇。   如此直白而前所未有的诱惑,清心寡欲如袁恒宇,也难以再三抵抗。   萧云徊但见无限近在眼前的袁恒宇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鼻息继而逐渐厚重,以至于萧云徊的脸上开始有规律地荡漾着热潮。   霎时间,袁恒宇原本撑在沙发上的一只手忽然揽过萧云徊后腰,让萧云徊猝不及防重心由于惯性向后仰去。   随之,袁恒宇的唇不再含蓄地凑上来,萧云徊内心狂跳,下意识闭上双眼,两只手顺从地勾住袁恒宇的两侧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包厢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声鼎沸。   萧云徊和袁恒宇还来不及屏蔽这干扰,包厢门始料未及地被一群看起来青少年模样的人争先恐后打开。   两人连忙从彼此身边弹开,将那些乱七八糟造次摆放的身体和手瞬间排列有序,却听见为首的青少年高喊一声:“哥哥你好帅啊,我爱你!”   喊完,“砰”地一声关上包厢门,那青少年便携其他人在一阵热闹的哄笑声中扬长而去。   包厢内,还在持续播放萧云徊早先点的若干首歌曲,袁恒宇和萧云徊惊魂未定、面面相觑。   “他们在做什么?”袁恒宇从小社交活动参与有限,和快递点小分队出去玩时大家也不玩这么刺激的项目,他自然无从得知。   “估计是一群高中生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萧云徊由心动变为惊慌,从惊慌再到失语,短短不过一分钟,他一边心咚咚狂跳,一边解释给袁恒宇听。   “真心话大冒险是什么?”袁恒宇询问。   这小子在刚刚那种罗曼蒂克箭在弦上的时刻都有问题要问,这时候有此一问着实不稀奇。   萧云徊在无语中为袁恒宇科普基本常识:“一个游戏,输了就要根据赢家的要求做一件荡气回肠的事,例如跑到陌生人的KTV包房里大喊帅哥我爱你。”   “哦,”袁恒宇恍然大悟,甚至如释重负,他继而点评:“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萧云徊对袁恒宇的感慨大为不解,却没有再追问。   他清楚袁恒宇这小子一向很轴,那时他说有问题要问,就一定是真有问题,袁恒宇在他已知的领域内,是一个非常重视程序正义的人。   只可惜经由这帮青少年一闹,适才的迷离气氛终究荡然无存。   萧云徊看看时间,离午夜十二点还差十五分钟,南瓜马车即将上路,萧云徊和袁恒宇也该回家了。 第91章   萧云徊生日之后,协办岳心婕的画展成为他当前工作的头等大事。   其实这些琐事大可以交给李珊珊着手,但萧云徊心存想法,希望岳心婕能趁此机会筹得一笔资金,等做完耳蜗手术后,利用画展的履历与作品集,申请到心仪的高校。   岳心婕自然心领神会,所以她也格外努力在画展前勤奋画画,多完成了一个系列主题,并且配合市县媒体的安排,在岳凤的协助下接受了几个专访用于造势。   画展最终设定举办三场,举办地点分别为南京市两场,星港县一场。   画展之前,由于忙乱,萧云徊有一阵子没和袁恒宇大规模眉来眼去。   他三十岁的生日之后,除了与袁恒宇、杨童的饭局仍在继续,他和袁恒宇也再无其他私下交往。   萧云徊于是鼓足勇气,主动微信袁恒宇: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如果没那么忙的话,周日要不要一起去岳心婕的画展?】   【如果你很忙的话,就算了,还有机会。】   发完微信,萧云徊逐字逐句检查这三句话,确定没有歧义——“就算了”三个字虽然有些劝退,但“还有机会”又增加了无限可能,着实无懈可击!   袁恒宇那边大概的确很忙,等了恐怕有好几十分钟,他才回复:“和你一起吗?”   回复的内容倒是不改一贯直球风格。   萧云徊无语:【不是和我一起,那你想和谁一起?】   袁恒宇这次倒是秒回:“我和岳心婕不怎么认识,以什么身份去?”   萧云徊笑,心想士别两年,袁恒宇这小子都会钓鱼执法了,但他偏不上钩:【以同事身份去。】   袁恒宇:“我要去。”   距离上次岳心婕的画被报道,到本次画展之前,除了《两肩日月》和《乡归星火》,岳心婕又画了一个新的主题:《新苗共长》。   这个主题,主要描绘的是像简子晨和包俊辰那样,在繁星电商园长大的孩子,他们见证父母劳动的真实场景,他们的成长伴随着父母辛勤工作的种种画面,他们的学习和玩乐都发生于欣欣向荣的繁星。   这其中,最大尺寸的一张画作,其主角是庄先琴和包俊辰。   画面中,母亲抱起孩子,而孩子的小手指向远方。   由于使用的是80x120cm的规格,画面中人物的思想感情,也因此倍显浓郁。   那是岳心婕在日常生活中观察到的现场情境:   一次,包俊辰哭着对庄先琴说想爸爸,庄先琴饶有耐心告诉他:“你的爸爸啊,就在我们的南边,等天气变冷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包俊辰举起小手问妈妈:“是那个方向吗?”   庄先琴点头:“是的。”   “这些平凡的琐碎的瞬间都被画面记录下来,有些甚至当事人都忘了……可是因为被画画的人记下来,当时的那份思想感情也得以留存 ,真好啊,小宇。”   萧云徊看着岳心婕画的庄先琴和小包子,感慨道。   “你喜欢会画画的人吗?”袁恒宇却好像没听明白他的中心思想,猝不及防重点误。   问归问,萧云徊怎么觉着空气里嗅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会不会画画倒不是必须项,”他浅笑一下,探头看看神情疑惑的袁恒宇,说:“我喜欢笨笨的人。”   “笨笨的人?”袁恒宇看起来是真费解,直接交代心声:“你能举个例子吗?”   见袁恒宇自诩不笨一本正经想要切入他的理想型,要不是画展严禁喧哗,萧云徊忍不住要笑出声。   要是换作以前,他已经忍不住想上手捏捏袁恒宇的小脸蛋,再亲昵地骂一句:“笨蛋!”   他俩正在别人的画展甜蜜暧昧拉扯着呢,那边岳凤、岳心婕,庄先琴和包俊辰一齐朝他们走来。   “岳凤姐,你们那边应酬完了?”萧云徊眼尖瞅见,关切询问。   岳凤和岳心婕双双点头,岳凤说:“告诉你个好消息,这场画展三十幅画,目前已经卖掉七幅,而且啊……”   她声量放低:“单价还不低!”   “太好了!”萧云徊很为岳凤母女高兴,他转而面向岳心婕,放慢速度说:“我就说过,你肯定行。”   岳心婕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字:“多亏你一直鼓励我。”   这时庄先琴突然对岳凤表示认同:“你说得对,萧总和恒宇果然兄弟情深。自从恒宇来繁星以后,总见到他俩在一起。”   岳凤尚未搭腔,袁恒宇无缝接话:“这份工作是他介绍给我的,有很多工作要谈。”   萧云徊侧目,纳闷,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逢场作戏了?   岳心婕看似对此话题极度不感兴趣,挽起岳凤的胳膊,好像想走。   岳凤会意,和庄先琴就此话题寒暄三两句,正要邀她一起再四处逛逛,却见包俊辰小小的一只站在袁恒宇的腿边,抬眼痴痴望着。   萧云徊和小包子认识两三年,早已交情匪浅,鲜少见到他如此情难自禁发花痴,觉得有趣,便蹲下问他:“包俊辰,你在看什么?”   小包子听见萧云徊叫他,才从魔怔中回过神来,他转头对萧云徊说:“这个哥哥真的好帅啊。”   包俊辰的童言童语,让在场的阿姨妈妈忍俊不禁,顾不上场所限制直接哈哈哈哈。   萧云徊也忍不住笑得脸颊通红,露出一口白牙,笑完,他顽皮地抬头看向袁恒宇。   袁恒宇被萧云徊面颊绯红地注视,瞬间紧张起来,他也随之蹲下,小声问萧云徊:“怎么了?”   萧云徊看看包俊辰,再看看袁恒宇,回:“小包子说你好帅,被你迷倒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袁恒宇虽说二十有四,却从未应对过如此直白而发自肺腑的花痴,也对和孩子打交道毫无经验。   他当下有些不知所措,陌生地望着不远处可以平视的包俊辰的星星眼,再转头看向萧云徊,和他仿佛能融化坚冰的春风般的笑容。   袁恒宇于是硬着头皮伸出手,呆板地搂住包俊辰。   萧云徊被袁恒宇突如其来对包俊辰示好的友善回应震惊到,这与他记忆里那个自说自话的孤独少年相去甚远,可这样的袁恒宇,他也好喜欢。   搂住包俊辰的袁恒宇早已头脑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作何指令,他半求助地寻找萧云徊,却见他专注而欣赏地端详自己。   他只好再努力尝试,转头面对包俊辰,看着他的眼睛,设想萧云徊此情此景可能会说的话,据此回应:“你也很帅。”   包俊辰的星星眼霎时间演变成烟花形状,随着他喜悦的心情而将灿烂绽放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   他忍不住抬头找庄先琴,对她说:“妈妈,超帅的哥哥说我也很帅!”   庄先琴教他:“那你要谢谢人家。”   包俊辰难掩兴奋心情,立刻学会:“谢谢你,大帅哥哥哥!”   袁恒宇终于如释重负,微微一笑,回到舒适区:“不用谢。”   那之后,三场画展相继举办成功。   等画展都结束后,岳心婕也高中毕业了。   正如她早前对萧云徊所说,她并没有申请任何艺术大专院校,所以高三毕业的同时,她也面临失学失业。   三场画展获得的收入,加上岳凤多年积蓄,以及岳心婕在繁星画画一年所挣外快,岳凤为岳心婕选择了一家澳大利亚品牌的人工耳蜗,包括手术约摸需要三十万,除去一些地方补贴,个人需要花费的医药费用高达二十五万。   这其中,岳凤和萧云徊商议预支五万元工资,为后续岳心婕的人工耳蜗康复留好后路。   做手术前,萧云徊特地找到岳心婕聊天:“你现在是害怕还是期待?”   岳心婕手机打字:“有点害怕,有点期待。手术那天,你可不可以陪着我妈?”   萧云徊:“我一定去。你放心。”   萧云徊想了想又问:“等你手术成功了,有什么打算?”   岳心婕:“康复、准备作品集,申请艺术高校。”   萧云徊:“你终于想明白了!”   岳心婕:“多亏有我妈,还有你,你们让我觉得,我会画画,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萧云徊:“本来也是很了不起的事。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画先琴姐和小包子的那幅画,有多么感动。画画,原来能留住那些当事人的记忆都留不住的珍贵瞬间啊。”   岳心婕:“笑脸.jpg”   岳心婕做耳蜗手术的那天,是一个大清早,所以头一天她就住进了医院,由她的母亲岳凤陪护。   第二天待到萧云徊和韩彩蓉赶过去时,岳心婕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徒留岳凤一个人在手术室外忐忑难安。   岳凤见韩彩蓉他们赶来,忍不住倾泻由头一天起积攒的排山倒海的焦虑:“你们不知道,昨天签了手术同意书,好多轮医生过来……还说有感染可能、面部神经损伤等风险……”   韩彩蓉赶忙搂住岳凤,而萧云徊则在一旁安抚:“放心,心婕她一定顺顺利利,没事的。”   果不其然,岳心婕的手术十分成功。   麻药散去眼睛睁开时,岳心婕目光所及之处,岳凤、萧云徊和韩彩蓉都聚在她的身旁,直到她因体力不支再次沉沉睡去。   一个月以后,岳心婕的世界不再静默如从前。   萧云徊和韩彩蓉一同去岳凤家探望她时,见她除了听力和沟通能力尚在稳步康复,其余日常活动已经照旧进行。   岳凤由于要照顾岳心婕,近一个月有时上班不得已要请假早退,有时居家办公。   萧云徊正巧趁此机会和岳凤沟通近期繁星的工作安排与实施。   临走时候,萧云徊抬手对岳凤还有岳心婕说再见,只见岳心婕缓慢、费劲但努力地张嘴发声,断断续续说着:“哥……哥……声音……温……柔,哥……哥……再……见!”   看望岳心婕回来,萧云徊没忍住,再度鼓起勇气,微信将这个喜讯分享给袁恒宇。   “你一直记挂的事,终于有了好的结局。”袁恒宇做出总结。   随后他突然另辟蹊径点评:“你总是当别人的哥哥。”   萧云徊一听,奇怪,这句话怎么拈酸带醋的,他调侃袁恒宇:【我首先是萧星星的哥哥,其次是你的哥哥。】   哪知袁恒宇对此定位十分不满:“我不要做你弟弟。”   萧云徊竟不知道开窍以后的袁恒宇如此可爱,他半玩笑半勾搭问:【那你不想做我弟弟,想做我的什么?】   “你自己思考 。”不解风情的袁恒宇,回答出一本正经却又值得深思熟虑的答案。 第92章   袁恒宇让萧云徊思考他想成为他的谁,起初,萧云徊认为袁恒宇的回答是一个纯粹的钓系行为,其正确答案必然是:成为你的男朋友。   可再细细品味,袁恒宇从来不是欲擒故纵之人,所以萧云徊想,袁恒宇心中另有其正确答案。   萧云徊真正意识到,袁恒宇较之过去的确长大了,他也不似过去那般全然能看透袁恒宇。   这反倒让萧云徊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当下只能发一个表情包打哈哈。   他想的是,即便袁恒宇现在还不说,他当下也无从得知袁恒宇心中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但是,已知袁恒宇喜欢他,他也喜欢袁恒宇,这次他要再三珍重——只要好好开始,一切皆会迎刃而解。   夏天逐渐过去,萧云徊与iPhone 13 Pro max和袁恒宇,都在磨合中渐入佳境。   岳心婕术后生理已经完全转好,恢复听力后的语言康复仍在继续。   同时,她也加入了县重点高中的复读班,开始为来年申请艺术院校做准备。   她的母亲,岳凤,总算落下心中大石,重新回到繁星忙碌运转的工作节奏当中去。   整个八月,林超和曾诗彤的心思都铺在三级物流体系建设的跟进上,连八卦萧云徊和袁恒宇的暧昧进展都没赶上趟,光是到南京参与这会那会,都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和李博阳碰头的次数简直比和萧云徊的还要多。   萧云徊和这对夫妻聚餐时,好几次听曾诗彤和林超说李博阳的坏话,其主要内容是,随着曾诗彤和林思霏的关系日渐亲密,林思霏忍不住向曾诗彤透露一些与李博阳的相处细节,这些细节加上曾诗彤原本对李博阳的有色眼镜,炮仗如曾诗彤,彻底忍不了了。   “李博阳到底行不行?!我听思霏那意思,他们俨然要谈婚论嫁了!”三人一起吃饭时曾诗彤问林超和萧云徊。   “唉……博阳人品还行,他现在又在体制内,人也比较洁身自好,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选择了这条路,不至于对不起他女友的。”林超表现得很为难,毕竟他记忆中李博阳虽有世俗,但还算正派。   “怎么?我们要求就那么低?只要‘不对不起我们’,就算是好人?对不起,那是旧社会,我们现在需要能充分给予我们情绪价值的丈夫!‘爱我’和‘人品过硬’是最基础的条件,这都达不到,还结什么婚?!”曾诗彤敢爱敢恨、敢怒敢言。   “他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萧云徊加入对话、提出问题。   “他……”曾诗彤话到嘴边,意识不妥:“哎呀你们别管他具体做了什么,总之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迹象,暴露他其实还是不喜欢姑娘。所以我要问你们,他到底是同还是双?这对我很重要!”   萧云徊回忆往事,认真作答:“坦白说,我的确没察觉过他有什么双的迹象。我不知道性取向是不是流动的。”   林超更为保守,奉劝曾诗彤:“老婆,他女朋友的问题,你差不多回答一下就得了,不要强出头,我怕对你不好。”   曾诗彤对林超唯唯诺诺的态度表示不满:“你是不是怕你和李博阳还有业务往来,回头我得罪了市商务局的人,不利于你开展业务?!”   林超就差举起手来对天发誓:“我不是想要包庇博阳。我是怕你这么掺和他俩的事,回头博阳知道了,他女朋友又向着他,弄得你里外不是人。”   “我……”曾诗彤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她沉默一会儿,依旧说:“那如果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跳进火坑,我的良心也会难受啊……”   林超看在眼里,心疼涌上,立即重整旗鼓:“老婆,那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支持你,做你的后盾。就算你在别人面前里外不是人,你还是我们家里最伟大的小公主!”   萧云徊被这二人腻歪到怀疑人生:“我说你们,怎么上天下地任何话题,都可以拐到秀恩爱?让不让路人活了?”   曾诗彤转过头来看看萧云徊,莞尔一笑:“那你倒是赶紧和小袁和好呀,让我们看两个帅哥秀恩爱,我反正是多多益善,嘻嘻。”   萧云徊:“……”   这次谈话后,没过多久,萧云徊收到了李博阳和林思霏分手的消息,消息来源当然还是曾诗彤。   那时距离他上一次见到李博阳已有好几个月,如果不是偶尔在林超和曾诗彤的聊天里蹦出李博阳的名字,他几乎已经要忘掉这个人。   “所以……看来博阳还算有一点最后的良心啊。”三人又一起公务聚餐时,林超感慨道。   “有良心个屁!有良心为什么要欺骗这么好的姑娘?!”曾诗彤愤愤然得很。   “所以诗彤,你直接告诉林思霏,说李博阳是gay吗?”萧云徊不敢相信这姑娘如此之虎。   “唉!”李博阳和林思霏一刀两断地干脆分手,曾诗彤反而些许唏嘘:   “我没说得那么明确,我就和思霏提出,李博阳对她如此发乎情止乎礼,但除此以外无可指摘,有没有可能不喜欢妹子。现代社会大家都会网上冲浪,思霏立马会意了,回去直白问李博阳。”   “我本来以为,就李博阳那个猥琐劲,大概率要恼羞成怒拒不承认。可谁知李博阳承认了,说的的确确很欣赏思霏,真心希望、也以为自己能和思霏长相厮守。”   “他们相恋这一年多里,李博阳也从未起二心,真心想要对她好,只是无能为力终究是无能为力……于是他们俩抱头痛哭一晚,协议分手!”   林超看来早已经知晓此事,在一旁加入唏嘘默不作声。   剩下萧云徊安慰曾诗彤:   “你也别太自责,李博阳是个大男人,这点打击他还受得住。何况听你描述,林思霏这姑娘宅心仁厚,想来也是真心爱李博阳这个人。他能遇上这么好的女孩,是他的福气,既然没有缘分,也不必强求。   “说白了,所有道路都是选择的结果,李博阳选择了犹豫不决,也就不得不承受既要又要可能带来的苦果。”   “就像那些选择坚持性取向并且出柜的人,他们也要承受可能和家庭决裂的创伤,自己有可能遭遇的冷眼和非议,还有家人有可能常年生活在他人的有色眼镜下的内心煎熬。”   萧云徊娓娓道来这些话,一边说,一边不知为何想到了齐昭那晚轻描淡写和袁恒宇说的那些对他来说惊天动地的话,也忆起更久远之前,当他问袁恒宇,如果赵钰萍和韩彩蓉,要终其一生活在星港他人的指指点点之中该当如何。   可要问现在的他,对比那时的他想明白了什么?   大概是,曾经他以为那些加诸在家人身上的冷眼和非议对他来说宛如天堑不可逾越,现在的他会思考,如果人生注定是喜忧参半,他想再坚强一些,坚强到足以与那部分注定的苦难共存。   曾诗彤侧目看萧云徊,简直叹为观止:“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云吗?还得是小袁同学!自从小袁同学再次出现后,我们诸事求全的萧总,简直脱胎换骨了呢!”   林超也难以置信,连忙半开玩笑八卦:“怎么?兄弟,这次来真的,打算成为著名星港出柜网红、彩虹意见领袖了?”   这几个字组合到一起,让萧云徊不适得倒吸一口凉气。   曾诗彤察觉,连忙阻止:“你别吓到人家。又不是每个弱势群体都要成为意见领袖,忠实于自己、忠实于爱人、忠实于家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萧云徊笑着看曾诗彤,若有所思,想起林超总夸赞她三观很正,的确所言非虚。   和袁恒宇、杨童的每周三饭局仍在继续。   不同的地方在于,杨童终于逐渐摆脱介质身份,可以做两个暧昧男子身边的专心干饭人。   他私下里问袁恒宇:“师兄,你和萧总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怎么看你俩都相亲相爱到路人一目了然的地步,你们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吗?”   只见袁恒宇若有所思,然后说:“我还在等。”   鉴于平时袁恒宇格局就在大气层,他的谜语人状态总让杨童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出场太晚,错过了什么重要环节,从而听不懂这些发人深省的话语。   他不得不发挥小学霸勤学好问的特质:“还在等什么?”   “等他回答出我的问题。”袁恒宇说得扑朔迷离。   正所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杨童停止发问,闭上嘴巴。   萧云徊好一阵事业暧昧春风双得意,待他回过神来,猛然想起萧星星这姑娘许久没回星港探亲,他正想找个周末微信关照一下。   孰料微信还没发出,先收到了沈正一的消息。   那边颤巍巍问道:“哥,星星最近有回星港吗?”   萧云徊握着手机觉得奇怪,萧星星和沈正一都在南京,萧星星的行踪沈正一理应比他们都清楚,怎么反倒沈正一来问长问短。   “怎么?你得罪我们家星星了?”萧云徊话不多说,端起大舅哥的架子问。   “唉……哥,情况有些复杂。如果星星回去找你,你务必和星星说,我沈正一上天下地问心无愧,对星星绝对矢志不移,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而且我现在已经和家里完全断了,等这段时间我的课集中上完,我就赖到星港去,住进家里负荆请罪!”   沈正一又是一阵慷慨激昂的海誓山盟。   虽然沈正一和萧星星吵架的个中原委萧云徊尚不清楚,但就沈正一这番自我剖白,萧云徊也基本理清了前因后果:   上次让萧星星如临大敌的沈正一家见家长活动看来以失败告终,在那之后,萧星星与沈正一不欢而散。   萧星星必然情绪不佳,未免家人担心,她所以没有回家,试图靠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 第93章   萧云徊回复完沈正一他知道了,即刻考虑联系萧星星。   萧星星这姑娘,冰雪聪明且自尊心强,倘若知道是沈正一撺掇萧云徊联系的她,必定不会服软。   萧云徊冥思苦想,只得找了一个十分蹩脚但萧星星必定会上钩的理由:袁恒宇喊你回家吃饭。   本来和袁恒宇和好这事还未板上钉钉,他不想惊动韩彩蓉那边。   但他寻思,想和萧星星推心置腹聊一聊,选在外面饭馆三人小聚总不现实。   索性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马上定日子,直接让袁恒宇登门拜访,杀韩彩蓉个措手不及。   萧云徊心中坦荡,纠结良久,冠冕堂皇微信袁恒宇:【小宇,帮我个忙。周末能不能来我家吃饭?】   袁恒宇那边沉寂一阵,而后一本正经回复:“我还有话想要问你,等那之后,再谈拜访的事。”   显然,袁恒宇的脑洞十分巨大。   萧云徊无语,这小子以前推一步走一步,现在萧云徊一步不推,他自个儿踩滑板飞驰。   他连忙否认:【不是,唉,我是想不动声色把萧星星骗回来。】   萧云徊于是把萧星星和沈正一的爱恨情仇简单给袁恒宇梳理了一遍。   “哦,我愿意帮忙。”为了表明诚意,袁恒宇关切询问:“除了到场,我还需要做什么?你提前告诉我。”   萧云徊有些惊喜:看不出这小子还挺积极主动。   按说韩彩蓉那天晚上与他旁敲侧击推心置腹,可见随着他的茁壮成长,韩彩蓉已经对他和袁恒宇的关系并无太多干涉意见。   只是赵钰萍那边……他尚且无从确认,更何况,他与赵钰萍现在还有微妙的上下属关系,他自然暂时不愿多想。   【没什么要注意的,带个肚子过来就行,好久没吃我奶奶做的菜了吧?】   从前韩彩蓉总让萧云徊和萧星星往袁恒宇家里送那几样菜,这其中就有袁恒宇喜欢吃的糖醋带鱼。   “好,到时见。”袁恒宇欣然答应。   袁恒宇答应这个荒谬的提议后,萧云徊联系萧星星。   他打开手机微信萧星星的界面,才发现有将近一个多月,他和他妹都只零星寒暄。   萧星星在他面前明明是个小话痨,即便不吐槽吐槽社会乱象、工作和沈正一,也会八卦八卦他和袁恒宇。   他猛拍脑门后悔自己最近过分忙乱,怎么就忘了多问问萧星星究竟怎么了。   但微信依然不动声色:【号外,家里即将迎来一位贵客,紧急召唤你回家吃饭!】   那边的微信良久之后才姗姗来迟,看起来意兴阑珊:“不了,最近工作忙得很,而且贵客估计也不贵。”   萧云徊瞧萧星星那冷冷淡淡的样子,揣测她以为这位贵客指的是“沈正一”,猜到萧云徊打算做和事老,所以谢绝帮助。   他不由得暗叹,幸亏自己搬出袁恒宇这个大救兵。   他于是又发一条微信钓胃口:【贵不贵我是不清楚,但有位姑娘可曾经惦记了人家整整五年……】   “周日吗?好的,加我一副碗筷!到时我要听完整无删版豪车,谢谢!”萧星星还是那个萧星星,恶趣味十年如一日。   周六时分,吃过晚饭后,萧云徊磨磨唧唧、犹犹豫豫、哼哼唧唧在韩彩蓉面前空晃了一个来小时:“奶奶,星星明天回来吃饭。”   “哦,”韩彩蓉宠辱不惊收拾东西,赶着去跳广场舞:“我知道,我菜都买好了。”   “还有……”他正要酝酿一波大的。   “小宇喜欢吃的菜也买好了,还给你们买了果汁和可乐,”萧云徊的惊天巨招直接被韩彩蓉轻描淡写三两句话带过:“没什么事的话我去跳广场舞了?”   萧云徊在内心大声咆哮:原来韩彩蓉什么都知道,萧星星那里果然没有任何秘密!   但韩彩蓉的漫不经心反而让萧云徊如释重负、卸下心防,他试探性凑近,搂住韩彩蓉 ,逗她:“所以奶奶,你这是……不反对了?”   韩彩蓉无语:“我一个老太婆,反不反对重要吗?你这颗大情种,不让你和那个臭小子在一起,你就一直孤家寡人,教我怎么放心?!”   听韩彩蓉称呼袁恒宇为“臭小子”,萧云徊感觉格外好笑,心想这才是亲奶奶。   谁知韩彩蓉也突然郑重其事:“所以明天……要不要也请上小赵?”   “咳,不是,”萧云徊百口莫辩:“我和小宇还没到那份上,就……还在磨合。明天的饭局其实是为了星星。”   “星星?!”韩彩蓉何其与时俱进,但这世界上居然有她漏掉的八卦。   萧云徊于是将他从沈正一和萧星星那探得的前因后果,拼凑成完整版,给韩彩蓉汇报清楚。   韩彩蓉听完,整个脸臭得像被倒欠了八百万,恶狠狠地说:“什么玩意!还以为是书香门第,其实也不过如此,我们星星不找沈正一是她的福气,我们不稀罕!”   萧云徊侧目,无法将韩彩蓉这张老教师的正经脸,跟“什么玩意”相互关联。   他赶忙为沈正一求情:“正一和我聊着,我感觉还行,他应该是真的喜欢星星,也扛了一些压力。”   韩彩蓉却有不同看法,弃之如敝履:“我们星星不缺这么一个追求者,让他麻溜地滚蛋!”   萧云徊瞠目结舌,韩彩蓉夸赞沈正一的各种甜蜜话语应犹在耳。   他觉得从今天才开始认识韩彩蓉,这老太太,护犊子绝顶超一流!   第二天,袁恒宇和萧星星都如约而至。   有了前情提要,萧云徊细致关注萧星星,总觉得她这一个多月瘦了一些,做哥哥的很难说不心疼,在心底忍不住暗骂几句沈正一全家。   袁恒宇暌违两年多突然登门拜访,本来是位稀客。   但韩彩蓉毕竟经过大风大浪,加之孙子早已交代“磨合”流程,她自然宠辱不惊像应付普通小辈那样善待袁恒宇。   只是某些特定时刻会猝不及防问出敏感问题,比如:“小宇,你们高校里有不少校园情侣吧?你妈妈不想你找一个同学谈谈恋爱吗?”   袁恒宇堪称死心塌地前任标兵,应对长辈含沙射影质问毫不含糊:“韩奶奶,我喜欢的人一直没有改变,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跟我妈坦白,他还是……”   萧云徊连忙战术性咳嗽,他心想,袁恒宇先前问他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他应该教他不要口无遮拦,随地大小表白。   萧星星却对这出大戏甚为满意,整个饭局“哎哟哎哟哎哟”个没完没了,显而易见已经被萧袁二人甜齁了,差点脱口而出叫出“哥夫”二字。   席毕,众人坐在一起闲话一阵家常,内容无非是赵钰萍最近如何、繁星最近如何、体制内最近工作如何、研究生生活近况如何,诸如此类。   无关痛痒后,因为知道萧云徊留有后手,袁恒宇陪着做完家务便择机告辞,留下萧云徊和萧星星两人,到萧云徊房间中推心置腹。   “哥,”萧星星一副磕CP脸:“我看你和小宇哥,进展十分不错啊。”   萧云徊本想立刻进入关爱萧星星时间,但她提及袁恒宇,让他禁不住喜上眉梢,想要多谈两句:“怎么看出的不错?你倒是说说。”   萧星星对萧云徊此举嫌弃至极:“好恶心啊你们臭情侣,秀恩爱,是秀恩爱吧!”   但她还是进一步阐释了何为“不错”:“觉得你不迷茫了,小宇哥不懵懂了,你们好像都比过去配合对方的节奏更加游刃有余。我看到了……怎么说呢,我看到的是你们都成熟了,更加小心翼翼呵护现在这颗爱的小树苗。”   萧星星说得有理有据,令萧云徊不得不叹服。   只是她说到“小心翼翼”时,萧云徊免不了认同:也许,这的确是他们现在的状态。   “不过,哥,”趁着萧云徊依然沉思之际,萧星星话锋一转:“你找我回来,应该不全是让我看你们小心翼翼的吧。”   冰雪聪明如萧星星,甚至不需要萧云徊点破一切,看来她也有话对萧云徊说。   “是,”萧云徊顺坡下驴:“沈正一那小子找我来了,让我给你带个话,说他对你矢志不移,不以任何外力为转移。”   萧星星听着,面露难色,反唇相讥:“怎么他让你带话你就带?有没有节操啊你?”   萧云徊忍不住笑了,他虽然笑,却并不真正开心。   从小与萧星星做兄妹到大,他太知道这姑娘何时真调侃何时假快活。   笑完,他忍不住说:“星星,你还记不记得,你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你永远会站在我这边?”   萧星星见萧云徊突然玩正经的,立即警觉侧目,神情嘲讽,嘴上却不自觉无奈说出:“记得啦。”   萧云徊伸手摸摸萧星星的头,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神情轻松却语气严肃地说:   “哥哥也是一样。你不喜欢一份工作了,就辞职;你在一段感情里受委屈,就算了。”   “哥哥不会觉得,你长大了,就非得要艰难地争取什么,我只希望你开心,希望你一直是那个元气满满的姑娘。”   “萧星星这个小仙女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人规定我们要过怎样的人生。哥哥永远都支持你!”   许久以后,萧云徊回忆起来也格外出乎意料,因为坚强如萧星星,倔强如萧星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萧星星,在听见萧云徊突如其来发自肺腑的护妹宣言后,竟然按捺不住掉下泪来,从一颗一颗泪珠儿,到一串一串连点成线,最后嚎啕大哭倒在他的怀中,久久不能平息。   “哥,我好累,我也想再坚强一些,可为什么长大是这样的?为什么长大会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第94章   那天下午,萧星星在萧云徊怀里哭了足足两小时。   起先她还压低声响,顾忌韩彩蓉会不会听见,后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已是生理反应停不下来,全然无了章法。   韩彩蓉倒也静水深流,成功将自己隐身为空气,甚至连萧云徊的房门都没敲一敲。   那一晚,萧星星推说近期工作繁忙,萧云徊明白妹妹还想独自疗伤,索性连夜把她和袁恒宇都送回南京。   在车内,袁恒宇和萧星星都坐后座。   顶着两个桃子眼睛的萧星星,连调侃哥夫的心情都没有,只在狭小空间内一言不发,眼睛木然睁着,不知望向何方。   萧云徊怕她尴尬,也不过度安慰,三人于是一路无话。   直到车在高速上开了将近半途,萧星星忽然听见袁恒宇叫她。   不想睁着肿成桃子的眼睛和男神对视的她,只得半侧面庞示意袁恒宇有何贵干。   袁恒宇并未过多说话,只将一张完好折叠的纸巾递到她的面前,伴随言语一贯极简的风格:“星星,给你。”   萧星星不明就里,不解为何男神突然提面巾纸来见。   她于是吸了吸鼻子,想清清嗓子,问袁恒宇所为何意。   一经张嘴,恍然大悟,眼泪再次从她脸蛋的两侧簌簌而下,一颗再一颗,一串又一串,仿佛无休无止。   萧星星并非容易情绪崩溃之人,更多时候她习惯假装坚强自嘲调笑那些不快的人生际遇,因此,她万分崩溃的那个夜晚,想来已是独自隐忍太久。   那天之后,萧星星光速回复到从前状态,萧云徊数度问起她和沈正一作何打算,她并未展开说明,只极其坦然总结:“我想要的爱情不带一丝勉强,不论勉强自己还是勉强他人,既然我和沈正一缘分不够,我自有打算。哥,我会像你和哥夫学习,坚强起来直到和正宫相逢的!”   “滚!”萧云徊无语,眼看这“哥夫”梗是过不去了。   不久后的一个周五,萧云徊下班回家,才走到楼下,便看见沈正一提着一袋水果和礼物,站在楼道处等他。   萧云徊正犹豫要不要搭理这小子,毕竟萧星星都放话不要将就,虽说他没能从萧星星嘴里套出她与沈正一后续如何,但她的态度,当哥哥的必须收到了。   可惜门口只有一个,萧云徊左躲右闪暗中观察半天,发现沈正一这小子打定主意在这儿堵他,按照萧云徊对韩彩蓉的了解,沈正一多半已经上门拜访过并被赶了出来。   萧云徊估计,他要不出现,沈正一八成打算打地铺赖在这儿,他还是于心不忍,走了出去。   “大舅哥!!!”   才露出半个身位,萧云徊立即被沈正一锁定,只见他迅速放下手头提溜的一大堆礼物,冲到萧云徊跟前。   猛然地,沈正一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委屈地改口:“云哥,见到你真好。”   萧云徊瞧沈正一这小情绪不大对劲,俨然下一秒钟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赶紧插科打诨:“你别别,这是干嘛?你不会想我把你搂在怀里安慰吧?”   沈正一还算会察言观色,萧云徊此话既出,他便知道自己这些情绪该当收敛,连忙使劲憋住,失落地说:“我刚想上门等你,可是奶奶不让我进门,说让我回家。哥,我和家里彻底闹掰了,现在星星也不乐意和我沟通,我没地方可去了。”   沈正一这人,说话和做事风格大抵相似,都主打一个过犹不及,萧云徊早有领教。   他皱起眉,产生些微恻隐之心的同时,对沈正一也十分无奈:“所以你这是跑到你父母看不上的姑娘的家里来,请她家里人收留你?”   沈正一一听萧云徊如此上纲上线,立即惊慌地抬起头,否认说:“不是,哥,唉,我只是实在不知去哪儿了,我不想失去星星,我只能来找你。”   良久,萧云徊轻叹一声,抬脚往前走,走了几步,对身后一脸茫然无措的沈正一说:“你上来吧。”   萧云徊开门带沈正一进屋,正与韩彩蓉撞个满怀。   倒是沈正一率先心虚,见韩彩蓉盯着自己,打算解释,孰料韩彩蓉一个转身,走进厨房不再过问。   萧云徊知道韩彩蓉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早该猜到沈正一不会轻易离去,他问沈正一:“你不回自己家,也不能去星星那儿,那你总不能不回学校吧?”   沈正一听萧云徊这么说,突然两颗托付终身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哥,你至少收留我一个周末吧。我真的好需要一个哥哥,陪我说说话,给我指指路。”   萧云徊看沈正一着实可怜,便说:“那你周末睡在我们家,周一麻溜滚蛋。”   说罢他补充重要一句:“不过你别指望守株待兔萧星星,她最近工作很忙,这周必然不会回来。”   见萧云徊总算松了口,沈正一感激涕零:“谢谢云哥!”   他继而又一副深谙萧星星套路的模样低落下去,说:“我没指望星星会回来。我知道她,她不开心的时候,都宁可自己挺过去。她就是这么一个坚强独立的姑娘。”   萧云徊想损他,你倒还挺把自己当回事,就知道萧星星离了你会不开心不成?   可瞧见沈正一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想起过年那日沈正一由于家人催促不得不提前离开时,萧星星在他车里的喃喃自语,更不说萧星星后来那场长长的痛哭,终究话到嘴边,不忍出口。   九月过去,天气逐渐冷了下来,星港县人丁稀少又依山傍水,温度更比南京城市还低出几度。   韩彩蓉对沈正一并无苛责,只是少了过去那份热情,明显生分不少,但依然亲力亲为帮他准备过夜的床上几件套。   等韩彩蓉进屋休息后,萧云徊再从自己房间搬来一床秋被,让沈正一如果觉得冷,自行加上。   沈正一这才半请求对萧云徊说:“哥,能再和你聊聊吗?”   萧云徊知道沈正一来这一趟有话要说,便搬一张客厅里的椅子坐在他的沙发床旁:“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哥,我想问你,在这件事上,你认为我支棱了吗?”沈正一问。   萧云徊沉思片刻,说:“嗯,你父母不喜欢萧星星,是你无法左右的事,你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态度鲜明地抗议,你没有不支棱。”   “哥,”沈正一继续坦承:“我爸妈并不是不喜欢星星,他们觉得星星聪明、可爱,妙语连珠,是个特别好的姑娘。他们只是……”   沈正一既想推心置腹,又碍于萧云徊听后怕是不悦,欲言又止。   “行了,你话都说了一半,还在这扭捏什么。”萧云徊无语,催促沈正一有话快说。   “他们是觉得,家中有人重病早逝,怕从优生学的角度,不好。”沈正一非常汗颜自己的父母如此顾虑,但他心直口快,不想欺瞒。   萧云徊听见沈正一如此言论,顿时眼前一黑,他更能理解萧星星当下何其难过,何其无法回头。   “但哥,我不这么想,我和你说过的,我认定了星星,就是喜欢她这个人,我不改变。”沈正一一腔热诚恨不得发下毒誓。   古往今来,抗争家庭与朝代的才子佳人故事层出不穷,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人非要去勉强,便也有人因这勉强而抽身离去。   萧云徊设身处地共情萧星星,竟然毫无不可理解。   他呼出一口气,再三审度,才问沈正一:“如果换过来,是萧星星的家庭嫌弃你这个人,你会怎样?”   也许,沈正一始终沉溺于决不向父母让步的刚烈当中,在此之前未曾换位思考过,在一段彼此相爱的关系里,倘若遭遇诸如此类的挑战,究竟是谁更倾向于抬脚离去。   沈正一一时间语塞在原地。   思忖良久,他坚定地回复:“我会像现在一样,努力找机会去见对方的家长,寻求可以沟通的余地。”   “嗯,”萧云徊表示理解,却下狠手,再将一军:“那如果对方反对的缘由,不可调和呢?”   不可调和?   就像……萧星星原生家庭的分崩离析和父亲的早逝。   就像即便萧云徊再喜欢袁恒宇,也不可能与他像异性恋一样,光明正大,儿孙满堂。   这些遗憾,统统错位在根源,早已无头可以回。   “我……不知道!”   说话惯常很满、满脑子罗曼蒂克理想主义的沈正一,在萧云徊层层深入的质询中败下阵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醍醐灌顶:“我不知道,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95章   恍然大悟的沈正一,依旧没什么改变,自从那个周末在萧云徊家死乞白赖过夜后,恨不得每周末都到萧云徊和韩彩蓉那里定点打卡,美其名曰“和哥哥谈话我受益匪浅”。   韩彩蓉私下吐槽:“这小子就是看我们俩都嘴硬心软好欺负,要不他怎么不直接去骚扰星星?”   萧云徊笑韩彩蓉的口嫌体正直,反过来问:“你乐意你孙女被人骚扰不成?”   “当然不乐意!”韩彩蓉连忙否认,甚至还学起萧星星的架势,白了萧云徊一眼。   在那之后,沈正一和父母的关系一直未有缓和,他已下定决心抗争到底。   那晚和萧云徊彻夜长谈后,他不再执念于萧星星如何看待自己,反而对萧云徊说:“我就做我想做的,我认为我该做的,至于星星如何选择,那都是她的自由。”   听君一席话,萧云徊虽表面不露任何声色,却也感慨沈正一此人至少并非朽木不可雕也。   当然,他也没闲着,微信通知萧星星:【最近周末沈正一都在我们家蹲点你呢,你要是还不想见他,就别回来。】   萧星星无不嫌弃地吐槽:“知道啦,三十年磨一剑,现在就是哥你发挥功能性的时候啦!”   看萧星星那架势,根据萧云徊对萧星星的了解,这姑娘好歹走出大半伤痛,继续勇敢迈步向前了。   由于沈正一的例行拜访,一来二去,萧云徊和沈正一的话题也开始从萧星星拓展到其他,譬如N大,譬如N大人工智能,譬如袁恒宇。   两个人周末在萧云徊房间喝萧星星孝敬韩彩蓉和萧云徊的茶时,沈正一八卦地问:“哥,你现在和恒宇怎么样了?”   萧云徊怼他:“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还有空八卦别人的事?”   沈正一满脸赔笑,十分周到地说:“我是看这些日子你都对我照料有嘉,再不懂事我也得问问哥你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嘿嘿。”   的确,这次他和袁恒宇再重逢,沈正一担当了他的第一个侦察兵,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更何况,沈正一的位置的确得天独厚近水楼台。   萧云徊于是问:“你应该也知道,小宇和杨童都到我们繁星来兼职了。你之前说的他实验室那边近况可好?我有旁敲侧击问过,可他也没和我说什么实话,问就是都好都好。”   沈正一立马挺直腰杆雄赳赳气昂昂,现下萧星星要与他划清界限,他生怕他在萧家完全丧失利用价值,这不,沾了袁恒宇的光,他体会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   “哥,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恒宇现在挺好的,他已经研二下了,不再是曾经的新人菜鸟。而且据说,因为能干活儿又不多事,深得他们老板赏识,吹出一阵九五后整顿职场新风!现在除了他们实验室大师兄那个利益集团,小的们都把他当做意见领袖。他们也不用像之前那样每天到实验室早报到晚点名,自由了很多。”   萧云徊听沈正一说着,想起袁恒宇那个直来直去绝不吃亏的个性,忍不住扬起欣慰的嘴角。   沈正一悉心观察萧云徊反应,发现自己的信息还算友好,遂继续:“而且不知道恒宇最近是不是事业爱情双丰收,我看他随时都春风得意的。有两次在系楼我们碰面,我和他打招呼,他还不忘跟我寒暄两句,问我就算了,甚至问起星星。哥,你敢信?话题终结者袁恒宇居然会主动制造话题了!”   萧云徊被旁人眼里各种妖魔化的袁恒宇形象逗得一乐,忍不住多问两句:“那他这样整顿职场,如果得罪了他那个大师兄利益集团,会不会影响到他毕业?”   “那自然不会,”沈正一言之凿凿:“他研一那会儿托G都考完了,估计这会儿正好开始申学校,他之前本科时期就很喜欢UCLV学派的理论,他背景那么强,几乎没有短板,我估计明年年初就有着落了。那可不是他的大师兄可以左右得了的!”   几个陌生的专有名词从沈正一嘴里脱口而出,不知为何将萧云徊的记忆拽回他和袁恒宇分手前的那个冬天,也是同样的人生转捩点,也是几个普普通通的名词便轻易拒斥了萧云徊的准入,也是突如其来的进退迷惘,再然后,是关于他和袁恒宇未来各自会走向何方的深深的、深深的不确定。   眼前,是沈正一的手在有规律地轻轻摆动:“哥?”   “嗯?”萧云徊的意识回到现实:“你继续说。”   见萧云徊情绪明显有几分下沉,沈正一开始自我反省,问:“哥,你知道恒宇之后的规划吗?”   这个问题彻底把萧云徊问住了,萧云徊几乎都要忘记,他和袁恒宇再度重逢后,拉拉扯扯这半年,他光享受和心悦之人甜蜜暧昧,却下意识回避了他们之间还有许多未曾逾越的现实命题。   他顿觉内心郁结,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沈正一理亏认错:“哥,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   萧云徊一个人漫无目的滑着手机,脑海里却乱七八糟不知道想些什么:袁恒宇大学毕业那年就想出国,后来因为萧云徊,他从Z大保研去N大,而后他们分手,袁恒宇重回正轨,回到萧云徊未出现前他为自己规划的求学路径,重新启动出国计划。   又一次地,他们站在相似的人生十字路口,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   萧云徊再次回过神来,才发现手机的搜索引擎上不知不觉搜索了好些问题:美国和中国的时差是多少小时?中国到美国的飞机需要多少小时?美国念一个博士的平均时长是几年?美国大学的寒暑假时间……   那之后的一周某天,他和林超、曾诗彤在食堂约饭。   三个人天南海北把繁星电商园的近况交流个底朝天。   随后萧云徊寻得一话题空挡,适时插入:“2020年都过去几年了,大家都渐渐学会和适应各种远程会议和远程办公。”   林超和曾诗彤:“嗯。嗯?”   萧云徊:“你们说,要是未来有几年,我偶尔远程办公,会耽误事吗?”   曾诗彤心直口快:“你要去哪儿?你打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吗?”   “咳,不是……”萧云徊连忙否认。   还是林超洞察世事,毕竟和他共同多吃了几年大学食堂的饭,他料定,每当萧云徊反常变态之日,必定是他与袁恒宇感情进展之时。   他于是幽幽道:“你不会想搬到南京去,和你的小男友双宿双栖,把我和诗彤丢在这里面面相觑吧?”   “唉,不是你想的那样……”萧云徊百口莫辩,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萧云徊通常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证明就是他想的那样,林超十分有自信地在内心论断。   他于是说:“我们也不是第一天合伙创业,更不是第一天当哥们,人生能觅得一个小袁不容易,哥们一定挺你到底,你放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创业当中,各种各样的情况我们遇得还少?只要我们几个人心在一起,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毫无疑问,林超的话让原本迷茫的萧云徊,至少有了几分底气。   午饭过后,他心绪不宁,索性到物流区域溜达消食,不知不觉走到繁星电商园他专门设计的儿童游乐场区域,破天荒看见袁恒宇的身影。   这是什么奇妙的组合?萧云徊霎时间一扫阴霾,怀着好奇的心情探身过去查看。   起先,他只见到袁恒宇半蹲在地上,再走近些,才发现袁恒宇竟是半蹲在地上搂住小包子。   “恒宇哥哥,虽然,虽然你真的很帅,但是我现在很伤心,就算是你安慰我我也会哭……呜呜呜……”被搂在袁恒宇怀中的包俊辰,居然在哭。   袁恒宇最不擅长应对他人有厚重情绪的场景,萧云徊闻声正欲上前,准备问问原委,好生安抚小包子一番。   他提起脚步,却听袁恒宇温柔地说:“想哭你就哭。”   袁恒宇说着,将手放在小包子的脑袋上,摸一摸。   小包子在他眼中帅哥哥的安抚下,哭声渐弱,却仍止不住抽泣,问:“恒宇哥哥,我会不会变成没人要的小孩?”   没人要的小孩?萧云徊奇怪,之前听庄先琴说,她丈夫过年马上要回家了,不知小包子是不是又想爸爸了。   “肯定不会,”萧云徊还没来得及思考袁恒宇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已经听见袁恒宇的答案:“就算你妈妈真的要和你爸爸离婚,你还有你妈妈,有萧叔叔,还有繁星这么多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你不会变成没人要的小孩。”   从袁恒宇的口中说出这句话,似乎有格外独特的治愈力量,以至于萧云徊的心中也随之微微一动。   “可是爸爸就是爸爸,没有人可以代替爸爸……呜呜呜……”小包子说到伤心处,原本转好的哭泣又逐渐汹涌起来。   过了许久,袁恒宇半蹲着,两只手捏着小包子小小的肩膀,认真看着他,说:“就算是这样,你也只好坚强,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坚强起来。”   听着袁恒宇式安慰,不自觉地,萧云徊感到难过,也感到释然。   他想,他是认同他的。   也许每个人都会长大,不论是好好长大,还是辛苦长大。   面对折损与缺失,是人行走世间无可避免的功课之一,却被袁恒宇这样毫无逻辑又合情合理地陈述出来。   更神奇的是,小包子的哭声因此而终于停息下来,他似懂非懂看向袁恒宇,光速扯过自己的衣袖胡乱擦干眼泪,满怀憧憬地说:“恒宇哥哥,我想要变坚强,妈妈希望我做一个坚强的孩子,所以我不哭了,我要从现在起就坚强起来!” 第96章   早上八点,袁恒宇准时抵达实验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一个小时后,于冠朝姗姗来迟。   不得不说,随着袁恒宇和导师的接触日益增加,于冠朝竟感受到一丝威胁。   此前,他是实验室的执行管理者,实验室的秩序一直维持良好,所谓新来的打工也出自传承,导师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到这小子出现后,俨然搞起了派系之争,以至于导师特地旁敲侧击,让他不要在实验室搞小团体内部分裂。   难道搞分化的,不是袁恒宇那个刺头吗?   无论如何,反正袁恒宇已经研二了,于冠朝想,权当他不存在就好,自然有硕一的新生可供使唤。   于冠朝这么想着,突然注意到,杨童今天早上居然迟到了?   于冠朝环顾实验室一圈,见除了袁恒宇以外还有几个学弟妹在敲击键盘,他特意不看袁恒宇,问道:“杨童来了吗?”   杨童最近忽得女神主动邀约,这事他已经第一时间自爆给袁恒宇。   “最近我要把女神放在一切优先级的首位,师兄,于冠朝那边麻烦你一定罩我!”杨童抬手作揖乞求袁恒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他去上厕所了。”袁恒宇面不改色心不跳回于冠朝。   于冠朝狐疑地看袁恒宇一眼,见实验室还有其他同事,不方便发作,只好原地坐下。   说时迟那时快,杨童突如其来破门而入,正巧与于冠朝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杨童,你知不知道几点了?”于冠朝面露愠色,质问杨童,显然不相信袁恒宇所谓的上厕所说辞。   杨童的脸迅速被惊吓情绪扭曲成麻花,他连忙求助似的望向袁恒宇,却听袁恒宇宠辱不惊说:“几点都得上厕所。”   杨童立刻会意,双手捂住肚子作疼痛状,缓步挪移到自己的工位上,也不管背后的双肩书包暴露出他俩的借口有多拙劣。   于冠朝本想再次申明实验室纪律,却又记起最近导师关于切忌小团体之争的警告,皱了皱眉,强忍下去。   杨童见于冠朝不打算穷追不舍,赶紧喜悦地与袁恒宇交换眼神,表示由衷感谢。   中午二人照例一起去食堂吃饭。   杨童忙不迭恭维:“谢谢师兄替我遮风挡雨,我要永远拜倒在师兄的牛仔裤下!”   袁恒宇不动声色,望一眼杨童,继续吃饭。   杨童分享欲爆棚,嘿嘿一笑,脸蛋呈玫瑰色:“继上次我女神邀请我陪她去狮子桥吃饭后,昨晚我又和她去看电影了!”   杨童笑容满面、陷入幻想、美得冒泡。   “恭喜你。”袁恒宇嘴角微微扬起,回道,看上去是真的为杨童高兴。   说起女神,杨童自然满心欢喜,可这欢喜还没持续十秒钟,杨童脸上突然痛苦面具。   不用想也知道,又是被于冠朝荼毒的。   “师兄,上次我提交的那篇论文草稿,不是被于冠朝拿捏了吗?他最近一直以指导我为由头,让我做一个和我论文有一丝丝关系,但和他研究紧密相关的视觉模型训练!啊啊啊我真的焦头烂额!”   杨童抓耳挠腮口吐苦水:“你不知道,我昨晚和女神约会回来,爬到实验室通宵达旦,今天早上四台闹钟都没能把我从梦里叫醒,苦啊,我实在是苦!”   袁恒宇看着杨童,片刻,他提议:“如果哪天你要和你的女神约会,可以问我是否有空。我如果有空,可以帮你跑实验。”   杨童惊呆了,受宠若惊到下巴都要掉在地上的程度,他连忙郑重其事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袁恒宇哈腰致谢。   大学食堂每天都在上演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杨童这番荒唐举动,并没有引起太多人侧目。   袁恒宇依旧面容平淡:“不用谢,我也常在实验室熬夜,只是顺便。”   杨童心满意足,他又坐回到袁恒宇对面,突然问起袁恒宇的学术进度:“对了,师兄,ICCV的征稿,是不是有消息了?”   “有,已经通过了。十一月会和导师一起去美国参会。”袁恒宇平静地说。   “我靠?!你简直无敌了师兄!!!”顶会一般最低门槛即为博士,作为硕士便能通过初筛,堪称学术潜力空前卓绝。   “那敢情好,师兄,你申梦校又增加了一条优势。”   说着,杨童记了记日子,由衷感慨:“时光飞逝啊师兄,申请季又到了,你的材料提交了吗?我的男神师兄即将迈进他人生的新篇章,说着说着,我都有些舍不得你了。”   话音刚落,杨童两只拳头放在眼皮底下作卖萌哭泣状,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一段时间,袁恒宇没有搭腔,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   杨童明白,师兄肯定是想到了萧总。   看看男神,再想想女神,他难免在心底感慨:爱情真是该死的复杂啊!   萧云徊在物流仓储部看见袁恒宇安慰小包子后不久,他终于在一次例会过后,从赵钰萍、岳凤和庄先琴三人的闲话叙旧中,获悉了上次小包子哭泣的原委。   本来,庄先琴和她丈夫做好计划:小包子学龄前,丈夫外出打工存钱,庄先琴在家照顾小包子的饮食起居。   待到小包子入学前,他回到星港买房定居,从今往后三个人快快乐乐、共享团圆。   此间种种,孤儿寡母的配置,庄先琴无法详述有多艰辛。   她硬是咬着牙提起这口团聚之气,几乎独自抚育小包子跌跌撞撞走到今天,这当中,能结识一群姐妹并成为繁星电商园的骨干,也是何其幸运与偶然。   然而,如今二人诺言兑现之期在即,包崇华却以事业发展顺利为由,给她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分居两地,等待更合适的团圆时机,二是带着小包子去上海投奔自己,男主外女主内,闯荡一番事业。   倘若庄先琴没有进入繁星,也许她如今做出投奔决定会更加义无反顾。   可现在,她在星港有朋友闲话家常、有事业努力奋斗,有理想稳步向前,这让她真正开始思考家庭与自我实现的孰轻孰重。   “离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有繁星的一帮姐妹,你还怕小包子不能好好长大?”岳凤不改其一贯雷厉风行的本色。   赵钰萍虽说素来瞻前顾后,但也知道繁星对她们来说意义非凡,她劝道:“你现在在星港,但凡你和小包子有什么要紧事,随便喊一嗓子,肯定有姐妹站出来帮你,要是你真的去了上海,没有经济能力,又没人搭把手,谁对你知冷知热呢……”   毕竟是姐姐们说话,萧云徊不方便插嘴,他便从听取的这些信息中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信息链,大致是:庄先琴的丈夫提出两种方案后,庄先琴二者皆不愿选,加之过往劳苦呼啸而来,新仇旧恨叠加,以及繁星作为后盾无可厚非,庄先琴终于想到了离婚,并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包俊辰。   作为孩子,包俊辰自然不能接受,自己心心念念苦等多年的父亲,最后被母亲的一个决定硬生生推开。   同样作为没能和父母一同长大的孩子,萧云徊最知道包俊辰从前多么满怀希望,现在却要直面家庭破碎,这种心情有多绝望难捱。   可他没有立场插手,只能默默听、默默关心。   正值上班时间,几位姐姐基本明确态度、长话短说,言谈不过三两句,最后庄先琴做出总结:“以前我总要配合他,现在不一样了,他还是认为我应该为这个家做出牺牲,我不同意,我也不想离开繁星。如果最后夫妻一场,只能走到离婚,那我也只能接受。但我一定会把小包子留在我身边。”   萧云徊听着,明白这世间每天都有无数曾经的眷侣走向分离,他人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他惟有叹一口气,安慰道:“先琴姐,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繁星永远是你的家。”   庄先琴显然有被暖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眨一眨眼,眼里尽是泪光闪闪。 第97章   2022年,繁星电商园响应县政府的号召,一共举办了小二十期电商培训班,培养县域大量赋闲劳动力的电商创业兴趣,并成功孵化将近三百人开始电商创业。   从最初萧云徊作为繁星唯一的培训教师,到后来以齐昭为首的地方网红担当重任,繁星的电商培训课程可谓日益多元化。   岳凤、赵钰萍策划的各项推广路演,和岳心婕在社交媒体引起的强烈反响,繁星与市县政府合作搬的几场主题画展,和诸如赵钰萍、岳凤和庄先琴这样的先进留守女性工作者接受访谈和宣传,使得电商园、电商创业、返乡、留守,这些词条在星港内外引起广泛关注和讨论。   多亏薛伊宁的一套完整的指标体系的科普,让林超所属的仓储物流系统,以极快的速度落实三级物流体系建设在各村的具体工程,在2022年10月之前,全星港县的村级快递点已经全部完成选址与建设,且投入运营。   与此同时,薛伊宁在国内的子公司和繁星签订了合作协议。协议签署过后,薛伊宁投资的部分预付款率先落地,正巧解了林超与县政府合作必须先交付项目再拿补贴的现金流燃眉之急。   由于薛伊宁曾经从事过长期的进出口贸易销售工作,结合她对大型仓储物流的熟悉程度,当村级快递点投入运营后,遭遇那些更琐碎的旷日持久的错件漏件沟通和村级流动问题,薛伊宁的指导给予了林超全方位切实的建议和实操,让在大型多线程项目推进毫无经验的林超,好好地上了一堂大课。   自从袁恒宇和杨童的加入后,原本相当边缘的信息部门,逐渐组建出一个团队。信息部几个青壮年小伙儿经过紧锣密鼓的加班加点,高效超额完成了园区商家入驻管理系统的初步搭建,稳步开始搭建物流仓储管理系统。   在十月最新一次和县政府的碰头例会中,曾诗彤主持汇报了月度和季度工作,并欣喜宣布,他们已经提前完成了当年县政府关于本地就业、税收的相关任务,这意味着,繁星的运营可以继续享受县政府的各项补贴。   曾诗彤于是召集林超、萧云徊,还有齐昭,积极攒局,商讨筹措跨年晚会。   节目最终确定在电商园内举办,全程约三个小时,采用线上线下结合形式,现场晚会与网络直播同步进行。   邀请参会人员包括各部门员工、入驻商家、合作公司,和各村快递点代表。   萧云徊分管的电商板块,打算组织入驻商家展示创意表演,如呈现爆款商品、特色产品快闪秀等;同时,培训板块也打算举办一个小型电商技能PK。而此二者齐昭都深度参与。   这其中,小型电商技能PK更由齐昭与萧云徊共同主持。   正因如此,齐昭与萧云徊交往的机会密集起来,二人不时会在微信上约个时间,探讨举办进度,共同吃顿便饭也成常事。   又一个周三,萧云徊和杨童、袁恒宇照旧齐聚在重庆火锅热火朝天边吃边闲话家常。   杨童快乐汇报:“萧总,你不知道,师兄真的牛,我们专业有一个顶会,两年一届,一般最低门槛都是博士研究生,结果师兄一作、我们导师通讯作者,被选中了。下个月要去美国做presentation呢。”   杨童动辄丢出专业的英文单词,萧云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美国”二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袁恒宇瞧一眼萧云徊,不由分说解释道:“出趟小差,十天左右就回来。这篇文章挂了导师通讯作者,所以才能入选。不过我会做一个20分钟的展示。”   听见只去十天,萧云徊莫名其妙松了口气,但他脑海中还是充满谜团,比如:这个会议是申请美国博士的部分工序吗?   他举起一盘肥牛,用公筷将其扫荡至鸳鸯锅中,再放下空盘,踌躇刹那,问:“那这个展示是全英文的?”   “嗯。”袁恒宇答。   杨童锦上添花:“不止是英文做展示,还有Q&A环节,还要用英文回答其他学者的问题呢,萧总,这些都是国际会议标配。”   “哦,”萧云徊听着杨童的科普,手里握一瓶刚开的王老吉,下意识摇晃了两圈,眼神停在近处片刻,又移向远方,问:“这个会议,对小宇的学术生涯,是不是很有用?”   杨童:“那是自然!恒宇师兄他……”   袁恒宇:“没什么特别的作用。”   杨童和袁恒宇异口同声说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杨童嘴快,话说到一半,听见袁恒宇的回答,终于惊觉自己有可能当了好大一个漏勺,发言戛然而止。   萧云徊看看当场石化的杨童,再看看宠辱不惊的袁恒宇。   袁恒宇对上萧云徊的目光,毫不怯场,反而朝他笑一笑,继续解释:“有这个经历,加分,没有也不扣分。最重要的是发表。”   “那发表你不是已经有了?”萧云徊想起沈正一跟他说,袁恒宇的本科论文被改编成论文发表,还被他那个不做人的师兄占了便宜。   话音刚落,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言多必失,毕竟他和袁恒宇未曾太多提及袁恒宇的学术生涯进展与规划。   或者说,他仍旧试图像过去那样关心袁恒宇的种种,却总觉得袁恒宇有时在某些方面语焉不详蒙混过关,不想深谈。   “已经有两篇发表。”袁恒宇坦诚相告。   “那……听你们一直聊发表,你们对毕业后,都有打算了吗?”萧云徊犹豫再三,还是问出这个问题,并有意无意夹杂一个杨童掩人耳目。   袁恒宇的未来,这个问题横亘在袁恒宇和萧云徊之间已经太久。   “我会升学。”跳过任何思考时间,袁恒宇淡淡道,好似早已做好选择。   经历了方才的漏勺实践,杨童显然不敢张口就来。   他见袁恒宇坦率作答,紧随其后:“我也是!”   “哦,这样。”袁恒宇的答案,出乎萧云徊意料。   升学……吗?   萧云徊想起沈正一说过,袁恒宇早已开始准备申请美国高校的事,看来大概率是真的,而且不会改变。   “快吃,再放一会儿肉都凉了。”袁恒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萧云徊低头一看,自己的空碗里已经被填满之前下的那盘肥牛,想都知道是袁恒宇帮他乘的。   “哦,知道了。”袁恒宇最擅长观察和洞悉他细微的情绪,不想自己的失落被袁恒宇看出,萧云徊连忙强打精神,低头一口咬下一片肥牛。   岂知那肥牛哪里像袁恒宇担忧的那样马上要凉,明明正刚出锅,明明热气腾腾,萧云徊不假思索地咀嚼和咽下,反倒觉得口腔和舌头一阵难耐的麻木,伴随着似是而非的钝痛,一并被他咽入腹中。   2022年年底,十一月初的某次周三聚会,袁恒宇直白地请假:“十一月中旬我要请十天假,和导师一起去美国开会。”   “美国”简直成为近期高频词汇,萧云徊听得郁闷,但他还是冷静地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11月21日。”袁恒宇巨细靡遗交代:“22号倒一天时差,23号可以来繁星上班。”   萧云徊感叹,这小子都出国开会了,还不忘回繁星上班,实乃天选牛马。   他点点头,示意准假:“你回头和部门交接一下,再和你诗彤姐知会一下。”   袁恒宇:“好。”   杨童也趁机讨假:“萧总,那我可不可以也请假十天,我申请肉身不到岗,我会在南京远程办公的,你放心!”   “哦?”自打袁恒宇和杨童来繁星兼职这大半年,杨童除非学校确实有事,从来没有无事要假:“你怎么了?是有事要忙吗?那你们一起和部门交接一下,再在曾总那边知会一声。”   “我,嘿嘿!”杨童害羞一笑,望了一眼袁恒宇。   “他要匀一部分时间出来约会。”闷葫芦袁恒宇率先爆料。   “啊!师兄,你怎么就说了……”杨童一副痛心疾首又欲拒还迎的样子,那架势明明巴不得袁恒宇大漏特漏。   萧云徊见杨童呈情窦初开娇羞样,必须礼貌性上前八卦,他冲袁恒宇使眼色:“所以……杨童……恋爱了?”   袁恒宇转头看杨童:“你自己说。”   杨童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般坦承:“嘿嘿,大概、可能、应该,快了。”   萧云徊接话:“所以是,还在追?”   杨童果真是头一回恋爱,说了几句,小脸立马通红,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呷一口饮料,再抬头求助似的:“萧总,师兄,和她吃了几顿饭、看了几次电影,但缺乏突破性进展,我实在是可怜兮兮白纸一张,你们快帮帮我。”   萧云徊和袁恒宇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怎么帮?”   杨童来了精神,端身正坐,清清嗓子,开始陈述:“最开始……总归是朦朦胧胧的,一起学习,一起玩,一起到近处远处约约会……但!如此往复,关系卡住了!就差临门一脚!是一束玫瑰花加郑重表白,是悄悄摸摸牵起对方的手,还是设计一个更为戏剧化的场景……”   一番慷慨激昂的意淫后,杨童露出八颗牙齿,友善提出问题:“所以,师兄,萧总,你们当初怎么开始的?”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萧云徊和袁恒宇不知各自回忆起哪个刻骨铭心的片段,以及他们稀里糊涂的拥抱、亲吻,再牵手、表白,同时一言难尽,汗颜地低下头颅。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私人了?”杨童虽然单纯,但实属察言观色之高手。   还是萧云徊经验老到,他打破僵局,上升到第三视角:“如果你觉得合适了……要不要直接说,你喜欢她,然后问,你够不够格做她的男朋友?”   旁边袁恒宇一阵不自然地变换姿势,看来这个场景他高低有些熟悉。   “就这?”杨童震惊:“会不会太朴素了?现在的姑娘眼界都高,这样能打动人吗?”杨童困惑。   “这你就不懂了吧,”萧云徊摆出哥哥架势:“如果你的感情真挚,那必然细心呵护自日常生活,又不由一场旷世告白决定……就问你,如果真的喜欢她,有勇气向她好好告白吗?”   “有!”杨童在不到四十平米的面馆发出爆鸣。   他转而怀着感恩的心冲萧云徊和袁恒宇伸出一只手掌:“萧总,师兄,快祝福我。我用请假这段时间好好筹备一个告白,希望等师兄回来时,我已经追到女神,摆脱单身!”   萧云徊会意,立马将手搭上杨童的手掌,真诚地说:“祝福你!”   他再看向袁恒宇。   袁恒宇原本不知杨童这一系列夸张动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见萧云徊的做法,他于是模仿,将手掌轻微搭上萧云徊的手。   起初那一秒,两人都像过电一般下意识弹开。   顷刻之后,袁恒宇再次将整个手掌覆盖上去,紧紧握住,对杨童说:“我也祝福你。” 第98章   约摸十天后,袁恒宇随着导师去了美国开会。   临行前,萧云徊不忘叮嘱,让袁恒宇上下飞机迁徙地点时,至少给个消息。   原本袁恒宇也不过遵循三六定律每周两日到岗,可袁恒宇离开后,星港仿佛彻底静寂下来。   袁恒宇到酒店是美西时间晚上七点,正巧萧云徊的上午上班时间。   他终于在办公室接到袁恒宇来自美国的微信亲切问候:“我到了,已经安顿好了,刚和导师简单吃过晚饭。给你报个平安。”   萧云徊虽然讨厌“美国”,但苦等了大半天来自“美国”的袁恒宇的信息,还是看得他喜笑颜开:【那你现在,是自己一个人,还是和导师在一块?】   “我和导师,一人一间。因为有时差,现在很困,所以躺在床上。”袁恒宇老实交代。   看见袁恒宇说累,萧云徊忍不住关心:【困了那赶紧睡吧,别聊了。】   “再聊一会儿。”袁恒宇人虽困,回复速度倒是惊人。   萧云徊内心有一丝甜蜜,他明知故问:“为什么还想聊一会儿?”   这要是搁以前,袁恒宇指定说出一个掏心掏肺又毫无浪漫的答案,他倒想看看现在的袁恒宇,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然后袁恒宇说:“你自己想。”   萧云徊无语,看来袁恒宇现在是和这四个字杠上了。   聊一会儿就聊一会儿吧,萧云徊想了一个话题,问:“美国……是什么样子的?”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接着,没了动静。   等了大致有五分钟,袁恒宇那边依然没有响应。   适逢李珊珊有个事进来找签字,萧云徊不得已将手机定格在和袁恒宇聊天的页面,一边分心看文件,一边每两秒一扫的频率瞥过袁恒宇的回复。   签字完毕,李珊珊正推门离开,萧云徊的视频电话请求突然响起。   李珊珊一个回头,发现他们萧总拿着手机的手好像握住热锅上的包子,拿起、放下,拿起、放下,怎样都抓不稳。   她寻思,究竟是谁的视屏让萧总吓成这样?可惜她身上还有其他要务,便顺手关门,徒留萧云徊一人在办公室仓皇。   视频响得萧云徊浑身燥热,全无要停下的意思。   萧云徊慌乱之际找了面镜子,秒速整理发型,拉开窗帘,制造点打光,腾挪椅子至明亮处,清清嗓子,故作随意状,点下绿色的接收键。   视频在连接中空镜了两秒,随后,屏幕上出现一个略显疲惫的青年面庞。   他的刘海蓬乱地铺在额前,看得出来刚洗过头发,并未悉心打理。   他身着一件萧云徊已经看到眼睛长茧的黑色连帽卫衣,黑色甚至有些褪色成水洗黑。   但他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笑成弯,连美国到中国如此遥远距离的通讯传送,都无法使其黯淡哪怕一点点。   萧云徊不禁看到失神。   “你怎么了?”屏幕上的袁恒宇问。   “哦,”萧云徊赶紧找补:“没事。你怎么突然视频?不是在睡觉吗?”   “你问我美国什么样,所以我视频给你看。”袁恒宇似笑非笑,回道。   所以,在萧云徊拿着手机等待的五分钟,和他后来与李珊珊处理工作的十分钟内,袁恒宇从床上爬了起来,换好外出的衣服,出门一阵溜达,找了个能简单呈现美国农村风貌的角落停下来,给萧云徊拨打视频。   说着,袁恒宇将摄像头调至后视,慢慢举着手机环视四周。   夜幕下,远处是低低矮矮胖胖的各种楼房,多为灰砖或木质结构,看不出年月,却也谈不上老旧。   街道宽阔笔直,没有太多修饰,更不提繁华的霓虹。   街上甚至鲜有行人路过,人烟稀少中透露着一丝不安全感。   视频里的一切既不豪华气派,也不新颖现代,平平无奇,形貌陌生。   “看完了?”视频从一堆无足轻重的楼房,转而变为让萧云徊怦然心动的袁恒宇。   “原来美国是这样的。”萧云徊感慨。   “怎样的?”袁恒宇问。   萧云徊组织一下语言,没有正面回答袁恒宇的问题,而是说:“你的脸,好像还是配N大校门或者星港中心广场的高楼大厦背景,比较和谐。”   “是吗?”袁恒宇笑了一声,轻轻问,不知他在问什么,不知他在想什么。   “看完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萧云徊知道他明天就有行程:“不至于别人随便一句话你就爬起来夜跑,人生地不熟的。”   萧云徊又千叮万嘱起来。   “你不是别人。”袁恒宇赶紧纠正,笑容也随之收敛而去。   毕竟常常从新闻上看说欧美治安不好,又是夜晚,萧云徊难免关心。   两人寒暄两句,萧云徊匆匆挂掉视频,等到袁恒宇再次回信,说已经重新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二人的微信聊天才再继续。   萧云徊想要调皮一下:【你刚刚说,我不是别人,那我是什么人?】   对面没有像萧云徊预想的那样产生任何犹豫,而是回复:“我有我的答案,很清楚的答案。”   不一会儿,萧云徊再收到下一句话:“等你有了你的答案,你告诉我。那我也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也许由于袁恒宇走后不同寻常静寂的繁星,也许由于袁恒宇的桃花眼着实太过璀璨,这一次,萧云徊没有再回避。   手指在空气中悬停许久,他慎重地回复:【我等你回来,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那之后,袁恒宇在美国开始了各种忙碌的学术活动。   这是两人在恢复暧昧期后第一次超过半周未见,袁恒宇秉持着去美国前答应萧云徊的,每到一处,纵使忙碌,都不忘报到一声。   于是,萧云徊俨然陪伴袁恒宇走了一遭美国,去研讨会,去团队聚餐,去参与研讨会组织的城市漫步,林林总总,仿佛闭上眼睛,想象袁恒宇在不同情境下奔走,轻轻呼吸,也能嗅到来自美利坚的风。   年底将至,萧云徊在繁星筹备跨年晚会,也忙到怀疑人生。   一次和齐昭开会过了饭点,适逢齐昭的男友正在出差不能来接,二人吃过饭后,萧云徊提议送齐昭回家。   谁知齐昭欣然接受,到了门口后,齐昭问:“萧总要不要进屋小坐?”   萧云徊本以为这种邀约纯属客套,便摆手婉拒。   但齐昭始终坚持,看似是真心想请萧云徊到家里小聚。   齐昭的家在近郊农村一栋设施齐备的自建房。   萧云徊久已未细致参观星港农村百姓的居住环境,一进到屋内,顿时被扑面而来的现代化气息完全震慑。   且不说江浙农村的自建房早已经是一幢幢别墅坐落于山水之间,进入之后才发现更是内有乾坤——一个敞亮的挑高会客厅,和深色调饱满美式乡村风豪华装修。   不仅如此,萧云徊记得齐昭似乎有洁癖,参观他家后更是确凿:偌大的两层小洋楼,被齐昭和他男朋友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说个离谱的比喻,简直是掉一根头发都能立马现行的程度。   从小住单元楼长大的萧云徊,不由得感慨万千:“齐昭,这就是我国当代头部网红的隐居生活吗?你们这生活质量也太高了!你果然有洁癖,我自认已经算爱干净,到了你家才知道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齐昭听萧云徊如此情真意切恭维,也无反驳之意,微微含笑坦然认领,嘴上还是说:“这个风格耐脏,我当时装修时就和我男朋友说,绝对不做偏白风格的。”   像是出于好奇,齐昭顿了一会儿,问:“萧总刚说我有洁癖,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云徊也开诚布公:“和你吃了那么多次饭,每次都见你认真擦洗、使用公筷,这样的生活习惯,想都知道肯定对清洁程度有点强迫。”   没想到萧云徊会拿出如此论据,齐昭先是一愣,却不搭腔。   他不知真心还是故意:“萧总倒是提醒了我。”   没有将萧云徊当外人,齐昭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出一粒红色小药丸,兑半杯开水,送了下去。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在萧云徊的眼皮底下完成,萧云徊和齐昭都觉稀松平常,毕竟现代人多处于亚健康状态,每日服用保健品实在无甚不合理。   齐昭服用完药丸,回头见有些茫然无措仍站立在客厅中央的萧云徊,连忙跑进厨房,拿出一瓶未开封的营养果汁:“萧总,我家没有醉生梦死的酒精饮料,只能拿这个儿童饮品招待你了。”   萧云徊抬手接过,顺便回应:“我平时在家也都喝白开水或者果汁。有时必要的应酬要喝酒,已经很麻烦,何况家里还有个爱念叨的老人,但凡她闻到酒味,就是一顿劈头盖脸。”   齐昭听萧云徊开玩笑,很应景地笑了,二人聊天气氛甚是和谐。   齐昭忍不住感慨:“真羡慕萧总你,家有老人关爱有嘉,也有小年轻真心为你。”   这个“小年轻”一出,萧云徊立即警觉,半晌没有说话。   萧云徊这阵沉默的空档多少有些醒目,齐昭趁机表忠心:“几次和萧总交往下来,很是投缘。这是实话。”   原本“小年轻”三字已经让萧云徊不自在,更何况从前不说,非于此情境再说“投缘”,在萧云徊看来着实有些意味深长,他不免戒备起来。   “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我也该回去了,要不家里老人又该念叨了。”萧云徊趁机告辞。   “嗯,”齐昭一副去留随意的样子,好像并无所图,也许的确是相见恨晚,他再次自陈:“萧总,我很喜欢繁星,谢谢你们。”   齐昭这一剖白,萧云徊好像懂得了他刻意而为若有似无打破防线的善意,他点了点头,朝齐昭笑着告别,开车离去。 第99章   在跨年联欢晚会中,齐昭所代表的网红队伍,和萧云徊所代表的电商培训队,除了竞赛类节目,作为两方的代表人物,他们也将有一个单独的节目:共同演唱一首调动气氛的流行歌曲。   对于流行风向,萧云徊远不如齐昭熟悉,所以,选歌任务自然落在了齐昭头上。   谁知齐昭选了一首经典老歌:Beyond的《光辉岁月》。   齐昭兴奋极了:“我平时在直播时多弹民谣吉他,这次我要好好秀一秀我的电吉他演奏。”   他还盛邀他的博士男友徐文泽一起,和萧云徊共同组成一支精简乐队,他弹电吉他,徐文泽作鼓手,萧云徊兼主唱和节奏吉他。   所以,萧云徊和齐昭排练时,第一要务就是练习粤语和扫弦和弦。   萧云徊无可奈何向齐昭调侃道:“我这一界学渣,你俩能文能武,还要教我速成粤语和吉他,我能不能在一旁伴舞打一套小学生广播体操?”   齐昭:“萧总,你是繁星最红的人,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可不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你、期待你,你还能有负众望?”   萧云徊当然不会被齐昭这样信手拈来的恭维哄骗住,但他骨子里本就是个拼命三郎,既然答应了,势必要好好完成任务。   齐昭讲话时常直指人心,加之上次在齐昭家中他主动突破关系界限,萧云徊对他的信任也与日俱增。   甚至,正是缘于齐昭总有超越年龄的早慧,二人之间逐渐建立起一份心照不宣的亲切感。   一次,排练时,萧云徊忍不住问:“小昭,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我怎么觉得你俩这么琴瑟和鸣,居然还能你弹吉他来他打鼓。你们简直十项全能!”   齐昭听见萧云徊这个问题,终于回归到他正常年龄的纯真:“我们是不是很配?我老和文泽说,我俩不光长相配内在配,哪哪都合适!”   难得见齐昭如此活泼欢脱,萧云徊乘胜追击:“那快说说你俩的故事。”   齐昭激动地放下吉他,拔掉插头,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热水,再递给萧云徊一瓶康师傅绿茶,这才做好准备开始大说特说。   原来,齐昭和徐文泽居然是网友奔现。   那时齐昭刚和前任乐队男友兼高中同学分手,在南京郁郁寡欢,消沉期间渐渐开始在嘟音上乐器演奏。   起先齐昭并不露脸,徐文泽被其灵活的指法吸引,常常给他打赏,有时还在评论中与其切磋琴艺。   渐渐地,齐昭直播间的观众越来越多,众人也开始旁观和打趣齐昭和徐文泽的关系。   那时徐文泽就像现在的袁恒宇那么大,正经历着苦闷的硕士生涯,每周固定去三次琴房或者去社团打鼓。   那时齐昭尚未从上一段情伤中痊愈而出,以为这辈子不能再爱任何人。   两人就这样各怀苦闷地淡淡交往,先是在嘟音上偶尔私聊,后来徐文泽问齐昭要了三次微信,总算有了进一步联系方式。   可齐昭并不预设未来会有发展。   也许正因为毫无设想,未来才毫无防备地扑面而来。   在一个寂静的暗夜,徐文泽再一次向齐昭表白,然而,齐昭这次拒绝的理由不只是:“我没有准备好。”   他说的是:“我有病。”   齐昭是真的有病。   他高中时因为和同在高中的校霸前男友,在一场高中附近的live house前排一见钟情一拍即合轰轰烈烈,同家人一度决裂,早早搬去和前男友同居。   尽管如此,齐昭仍旧凭借学习底子,考上了当地的985高校,其前男友也低空飞过进了一所同城211。   可惜好景不长。   他的前男友上大学后开始沉迷搞band,从前让他们形影不离的艺术、音乐、青春疼痛,变成了争吵的开端。   直到他的前男友开始外宿、外遇,而后有一天,齐昭被告知,前男友得了严重的性传染病。   坐在医院的白光下等待检查的齐昭,回忆起自己刚刚展开的一生,众星捧月的童年,逐渐叛逆的中二少年期,和猝然脱轨的后青春期,他暗自祈祷,这平凡又有些不平常的一生,恐怕大抵不会再过得更糟。   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他明明记得,距离他和前男友上次亲热,已经度过漫长岁月,可这漫长,终究未抵得过回溯背叛的遥遥无期。   “那时觉得这辈子完蛋了,父母也不在身边。其实,父母不在也好,他们要知道我沦落至此,岂不更会悲愤交加?”齐昭自嘲式地笑笑,毫不留情调侃自己。   齐昭论述自己“有病”,措辞是“严重的性传染病”,萧云徊没有再追问,究竟是何种严重的性传染病。   可是他恍然大悟,齐昭为何总在旁人面前呈现出生人勿近的洁癖状态。   “你那时和徐文泽说了你的……病,徐文泽是怎么表示的?”萧云徊礼貌询问。   “徐文泽消失了一天。”齐昭释然一笑:“消失的那一天,我觉得比我和前任肝肠寸断的整个那几年都要长,我才发现,我好像栽在这小子手上。”   故事行到转折处,作为听众,萧云徊忍不住扼腕叹息。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他慷慨激昂地杀了出来,说他昨天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这个病翻了个底朝天。他甚至联络到阴阳恋的案例……哦,阴阳恋就是,健康者和患者谈恋爱。”   萧云徊“嗯”了一声,不想打断,双眼聚焦到齐昭身上,继续听他娓娓道来。   齐昭:“我问了他三个问题。第一个,你不怕朝夕相处,被感染吗?他很直率,说怕,因为怕,所以才花一天时间查阴阳恋的可行性,查到有解决办法,心里的坎便过去了。因为日常预防传染病,总比找一个精神契合的人要容易得多。”   “我还想追问,可他说,人世间有太多恐惧。怕失学、怕失业、怕失恋、怕不能上岸、怕赚得不够多,怕人比人气死人……只要我们是凡夫俗子,就有害怕的东西,不能因噎废食。”   “我当时觉得他很真诚,不是一上来一股脑儿就和我说,我觉得这能行,而是提供给我具体的方案。于是我进行到下一个问题:你不怕我会早死吗?”   “他说:‘怕啊。不才和你说了么?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会恐惧,可你总不能让我因为几十年后失去你的薛定谔的恐惧,而现在就失去你吧?’我寻思,他说得确实有道理,逻辑强者,我喜欢。”   “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和我在一起,你可就不是出柜那么简单了。只要和我在一起一天,你就会陪我遇见这个世界的不公事,没人会关心我是怎么得的这个病,大家看到了结果,就会联想,我不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继而也会对你戴上有色眼镜。你可能会心疼我,也有可能,因为你我的共同遭遇,而不断沮丧……”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又有所超越,这不仅关乎直面自己的恐惧,还关乎如何处理与他人相关的恐惧。   “他挺调皮的,说:人活一辈子这短短几十年,我还瞻前顾后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我不累吗我?我从小到大好容易对一个人如此动心,他让我觉得人生如此有意义,我抓住他就已经够费劲,我还管其他人呢!”   听齐昭说得何其轻松诙谐,萧云徊也跟着笑了起来,正想恭维两句,却听见齐昭一个大转折:“但萧总,你别以为他说完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我和他就王子和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了。我当下是被他说服了,同意和他交往。”   “可是后来,我们真正开始同居、相处,才发现阴阳恋里,我当初提出的那些问题,都太过具体。我们不仅是性少数,还是病人与病人家属。曾经的我一个人去疾控中心拿药,一个人面对这些人生的陌生和不堪,今后有他和我分担,可是忧患不会减半,只会被复制成两人份。”   “情绪不好时,我们互相指责过,抱头痛哭过,怨恨命运过,可冷静下来我们唯有互相鼓励继续走下去,因为我们都不想失去对方,不想失去由于对方而不再孤独的那一部分世界。”   “有时我会想,如果是我健康时遇见他,有多好。但转瞬我又会明白,如果不是我有病,身体的病和心病,我不会在嘟音上直播寻找认同,也就不会遇见他。世界就是如此奇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一切都是有所安排。”   齐昭云淡风轻说起他生命中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对于那些深沉的命题,他如此举重若轻,也许他已经思考过太多次,也许他已经思考得太久。   听故事的萧云徊,也不由得为齐昭跌宕起伏的人生而唏嘘不已,他仿佛听得心都沉了下去,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齐昭从自己的叙事里跳脱出来,猝不及防问:“萧总,你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吗?”   仿佛没料到齐昭会如此单刀直入,原本尚沉浸在齐昭诉说里的萧云徊,冷不丁被问到哑口无言。   察觉到自己过于唐突,齐昭退回原位:“抱歉,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没关系的。”   “有过。”   理智尚未降服体内大量被齐昭和徐文泽的爱情调动的躁动细胞,萧云徊几乎是脱口而出:“也是因为那些未知的恐惧,失去了他,可失去他后才发现,自己的世界早因为他的出现而逐渐完整……原来,遇见他之前的孤独,和失去他之后的孤独,是如此的不同。”   齐昭先没说话,而是拾起吉他,狡黠一笑,才意味深长地说:“萧总,你知道我从我男朋友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道理是什么吗?”   萧云徊:“嗯?”   齐昭:“当你举棋不定的时候,选择相信和你相爱的那个人,而不是怀疑和拒斥他,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两个人的世界,总比一个人的世界,可能性要大上许多,不是吗?”   “……是吗?”萧云徊喃喃回应:   “是啊。”   他不自觉陷入恍惚中,听齐昭说话也时远时近、似幻似真。   然后,齐昭不动声色地拨动琴弦,弹起他们排练的那首歌。   可否不分肤色的界限,   愿这土地里,   不分你我高低…… 第100章   年底总是各种兵荒马乱。   晚会仍在紧锣密鼓排练中,光是人员的错峰安排和统筹,已经让萧云徊忙得不可开交,更不提年底和县政府,关于今年各种项目验收和明年各种项目开发的斡旋。   袁恒宇到了美国之后,可能由于忙于公务,又有时差,自上次视频一面之后,尽管两人维持着袁恒宇日常活动的报备与收到,萧云徊却体察到前所未有的牵肠挂肚。   他一面下意识不时查看微信消息,一面又担心自己的问候成为打扰。   忍不住想找个人聊聊,不知不觉间,萧云徊走向了林超办公室。   其实,林超和萧云徊的繁忙程度不相上下。   三级物流体系进入下一阶段,是日复一日各村快递的妥善管理和调度,适逢计算机部门的快递入库系统尚未搭建完成,这一过程需要从上到下不断磨合,林超整个部门正为优化此事焦头烂额。   与此同时,林超主管的快递板块,也承担了跨年晚会的一大部分节目筹备。   萧云徊想,尽管林超已经戒烟,拉他到楼下停车场空地放风,总没问题。   就这么想着,他人已经到了林超办公室门外。   林超所属的这栋楼,多为玻璃幕墙装潢。   当年林超搬到这间采光极好的单独办公室,本来乐不可支。   孰料曾诗彤十分不满,以“装修风格破坏办公隐私”为由,花了好一番工夫,用旧报纸把所有墙面从内部重新遮挡了一遍,林超即便无语但大气都不敢出,遮挡完成后还鼓掌表示曾诗彤审美卓绝,从而形成物流楼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萧云徊回忆这些趣事,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林超和曾诗彤这俩活宝实属天生一对,正欲抬手打算敲玻璃门,突然听见屋里穿出一个女声——是曾诗彤,而且……没听错的话,她好像在哭。   林超和曾诗彤小俩口自在一起之后极少吵架,吵架也多为曾诗彤对林超耳提面命,谅林超吃了一百八十个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舍得弄哭曾诗彤。   屋内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不想窥探他人隐私,萧云徊正欲抬腿离开,却听见曾诗彤带着哭腔说话的声音:“人家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是不是我当初不该坏了李博阳和思霏的好事……就像你说的,他对思霏真的很好,是不是真的各人有各人的命……”   听见“李博阳”的名字,萧云徊的耳朵忍不住竖了起来:曾诗彤这姑娘向来敢爱敢恨、我行我素,怎会因为区区一个李博阳,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而悔不当初到哭泣?   脚步不自觉沉重下来,他又听见林超的声音,相较从前应对曾诗彤的小暴脾气态度无甚改变,语气中流露着诚心、耐心与呵护:“不是的……当然不是……”   只是,与林超自大学开始相识相交将近十年,他并非听不出,林超的声音当中夹杂一丝不同寻常的迷茫,甚至是……沮丧?   曾诗彤没有因为林超的安慰而停歇,而是继续哭着,历数从小到大更多“作恶多端”的故事,质疑自己是否“恶有恶报”。   可在萧云徊听来,无非是一些正义感十足,憎恶恃强凌弱欺软怕硬、憎恶虚伪欺骗言不由衷的侠女故事。   更何况,曾诗彤一向自视甚高,怎会突然对自己的过去全然否定起来?   屋内,林超无能为力地哄,“不是”、“不要”、“不会”、“你没有”,反反复复言说,只为了平息曾诗彤当下崩溃怀疑人生的情绪,可是,仿佛又知道他说得再多,这些情绪也不会消失。   林超明明是能说会道插科打诨之人,却对眼下的情境一筹莫展,想必发生了什么事,萧云徊隔着一堵玻璃幕墙都能共情到林超的手足无措。   他正犹豫,自己作为二人共同的亲密战友兼好友,该不该打破僵局,进去做些什么,终于听见曾诗彤哭到无法自控,嘴里喃喃反复:“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们……我们明明都那么喜欢小孩子……”   “小孩子”三个字出现,让萧云徊的眉头下意识一皱,他的心头也随之一紧。   他知道林超曾经是杭州快递点小分队和皓皓关系最好的人。   他也总听曾诗彤畅想,东方朵朵里这些那些可爱物件,她家未来的小公主都要有。   他太了解他们,因为了解,所以心痛。   “没事的,现代医学技术那么发达,我们还年轻,可以慢慢治疗,慢慢尝试……”林超只能小心翼翼地安慰曾诗彤。   “可是医生说概率很低,医生给出的那些方案,听起来都好痛、好恐怖!”曾诗彤的哭声听起来透露着无数惊惧。   “那我们就好好保重身体,顺其自然,接受命运,好吗?”林超虽然为人豪迈,处事其实谨小慎微,尤其讨厌风险。   萧云徊想也知道,要他说出“命里无时莫强求”,多么勉为其难。   “可是那样我们就没有孩子,你……就不会有孩子……”话题总算进展到最让人痛彻心肺之处,曾诗彤的哭声也相应地尤为撕心裂肺。   下一瞬间,林超原本疲惫的轻声突然严肃而凝重起来,他说:“那我们就不要孩子!我们在一起,不是一直很开心吗?!有你,有我,我们的世界已经很完整!你不也常说,在网上看的那些生育之后的衰老变形,好可怕吗?那我们就放弃这个想法,好好过我们的二人世界!好不好?!”   林超的话语里混杂着解脱、绝望、本能求生欲和破罐子破摔,他好像疯了。   萧云徊的手指在林超办公室外的玻璃幕墙上扒得生疼,可他的身体像被人正中要害狠狠暴打,僵硬到无法动弹。   随后,他听见曾诗彤更加歇斯底里地回应:“不好、不好、不好!我要有孩子的人生,我要有选择的人生,我要有你、和你的结晶的人生!我要完整的人生!我不要残缺、我不要遗憾、我不要我爱的人因为我的缺陷而痛苦和不完美!!!”   曾诗彤好像也疯了。   “会有办法的,会有的,都会有……”疯了的林超无法治愈同样疯了的曾诗彤,他只能不停描绘那些毫无根据的场景,说平日里人们喜爱挂在嘴边的好听话语,重复、反复、循环往复。   萧云徊试图敲门打断这节奏的手,举起又落下,他闭上眼,再睁开眼,艰难抬起腿,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那之后的两天,曾诗彤作为主管考勤的副总,打电话向萧云徊要了两天病假,顺带解释林超作为家属,陪同请假。   萧云徊想也没想便同意下来,不由自主在电话里嘱咐:“你们好好休息,繁星有我呢。我们铁三角永远是友情第一,就像你常说的那样。”   曾诗彤在电话那头先是沉默,而后“嗯”了一声,略带哭腔,再匆忙挂断电话。   曾诗彤病假的两天后,接连着的周末,袁恒宇回来了。   翘首以盼的那个下午,萧云徊接到袁恒宇的微信:“已经到浦东机场了。”   他们上次交流还停留在袁恒宇回国的前两天,萧云徊让袁恒宇把机票信息发给他,起飞降落时都报个平安。   萧云徊知道袁恒宇在上海转机还要等两小时,这一趟旅程应该不易:【累吗?】于是他问。   “还好。只是下一趟飞机晚点了,可能要晚一两个小时。”袁恒宇实话实说。   【那岂不是要到九、十点?】萧云徊错愕。   “是,据说是天气不好。”   萧云徊立马坐不住了,适逢下班前两个小时,他正和齐昭一起练歌。   齐昭见他魂不守舍,便问:“萧总,你有什么急事吗?”   萧云徊抬头条件反射回应:“没有,回一下朋友的信息。”   须臾间,袁恒宇的微信发了过来:“有机场大巴,很方便。”   齐昭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弹起吉他催促萧云徊继续练习,只略微关心地看着萧云徊,看样子他并未轻易相信萧云徊的若无其事。   读过袁恒宇的回复,萧云徊再次抬起头,对上齐昭炯炯有神的眼睛,两人相顾无言将近十秒。   萧云徊拿起手机,注视时钟,思忖片刻,突然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对齐昭说:   “现在是2022年11月21日下午4点48分,我现在有种冲动,想要从星港开一个多小时车去禄口机场接一个人。”   “他五小时后会回到南京,他就住在南京,住的地方离禄口机场的距离,是我从星港开车到禄口机场距离的四分之一不到……”   “我明明不是冲动的人,更是过了可以冲动的年纪……”   “去!”   萧云徊话还没讲完,齐昭直接祭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单字。   “趁你还拥有,趁还没失去,想做就去做,想追就去追。”他接着说。   随后,萧云徊那边迎来一阵漫长的沉寂,长到齐昭重新拨动吉他上的琴弦,弹出几个最简单和弦,而齐昭应和着和弦漫无目的地哼唱旋律。   曲调很悠扬,空气很慢,内心很焦灼。   齐昭仍是不疾不徐,静静看尚在天人交战的萧云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当中。   只是,他淡淡的眼神却掠过,萧云徊身体先于意识开始恍恍惚惚收拾摊在他办公室的东西。   五分钟后,萧云徊终于开口:“我走了!”   说完话,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齐昭的办公室门,出门,又光速折返回来,落定在还拿着吉他的齐昭面前。   “谢了,小昭!”   齐昭爽朗一笑,大气地摇摇头,回道:“客气~”   晚高峰马上就到,事不宜迟,立即出发。   他认了,去他的美利坚,去他的截然不同漫漫人生路,去他的薛定谔的周遭未来种种不确定性,既然人人皆忧惧,他太知道他现在最害怕什么。   他怕回到那个没有袁恒宇的宇宙,害怕重新直面另一半灵魂缺失的孤独——所以,现在,他必须出发。   他想告诉袁恒宇他心底的答案,不管那是不是正确答案,不管袁恒宇的答案是什么,他必须这么做,非如此不可。   这一场冲动,他欠袁恒宇太久,好在还来得及偿还。   萧云徊明白,他内心早已休眠许久的、由于再见袁恒宇而星星点点缓慢燃起的火苗,渐渐连点成面、持续蔓延,再也无法熄灭。 第101章   袁恒宇说的果然没错,萧云徊驱车从星港开到南京市区,再驶向禄口国际机场,其路况堪称史诗级糟糕:除了正巧赶上晚高峰之外,一场绵延的暴雨竟然始终没有停歇,让原本已经乱七八糟的交通雪上加霜。   萧云徊堵在路上,看雨刷在玻璃上反复作无阻尼运动,心中暗叹,幸好一个冲动就开车出门,要不一来说不定人到了,反而和袁恒宇失之交臂,二来自己这瞻前顾后的臭毛病,刚好让高速路一动不动的车流治一治。   萧云徊在路上时,袁恒宇还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汇报自己那边晚点的飞机终于提前登机,接下来要关机两小时。   萧云徊当时正在开车,也不想让袁恒宇发现他冲动接人,只是趁堵车时随手打几个字:【那你导师呢?】   袁恒宇乖乖交代:“导师的家里人会来接。”   似乎猜到萧云徊会担心,袁恒宇又追加一句:“机场大巴很方便,学校附近刚好有一个站。”   萧云徊看着袁恒宇的补充说明,忍不住笑,心想这小子都会拓展思维了。   抵达禄口机场,停好车,走到到达区找张空位坐好。萧云徊举起袁恒宇送的iPhone 13 Pro Max查询,袁恒宇的飞机还要一个多小时到达。   百无聊赖,萧云徊索性开始刷手机。   手机刷了一阵觉得无趣,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的手,又鬼使神差点击到微信和袁恒宇的聊天界面。   自打两年多前和袁恒宇分手后,他养成一个好习惯,就是反复回味他和袁恒宇的微信聊天记录。   心情轻松时,看他们刚认识那会儿,袁恒宇不解风情的各种槽点发言,一边再次吐槽,一边对比袁恒宇后来的乖巧体贴。   心情烦闷时,看袁恒宇一本正经的小学究花式表白,回想他柔声细语时的语气、神情、姿态。   以至于有段时间,萧云徊晚上睡前闭上双眼,那些聊天记录、混杂着他回忆和想象里适配的画面,都能自动在他脑海中轮播,到后来,是哪一年哪一个月第几天,袁恒宇对他说了什么,他几乎都要背下来。   袁恒宇这小子竟然是个大型萧云徊情绪价值供给站,这当然是离开袁恒宇后,萧云徊才知道的事。   所以,当萧云徊换了手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曾经的聊天记录备份迁移——它们早成为他平淡生活里必须的一部分。   在又一次回味一遍袁恒宇生气时的倔强发言后,他手机上停留的微信界面突然跳出一条新信息:“已经到南京了,等我到学校再给你发消息。你早点休息。”   明明都已经快十一点,到学校时宿舍大概率关门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底气说“到学校再发信息”。   萧云徊连忙将手机揣回口袋,走到机场门口的落地玻璃门前,凭借依稀的倒影整理一番已经在车上整理过数遍的仪容,然后站到等待区的人群中。   好一会儿,终于,人群中出现一个高个子的青年,背着萧云徊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双肩包,穿着黑色羽绒外套,内衬黑色连帽帽衫,搭配一条浅灰宽松运动裤,和黑色高帮帆布鞋,手上推一个小型黑色行李箱。   即便是这一身黑,也丝毫没有掩盖袁恒宇的光芒。只见他的刘海柔顺地铺在额前,由于十几小时国际航班的折腾,略显几分凌乱,其本人却未流露许多疲态。   由于不知道会有人接,袁恒宇刘海下的那双桃花眼只冷冷地扫过前方,可能在定位机场大巴的搭乘处,随后,他回头和他身边的中年男子寒暄几句——那应该是他的导师。   萧云徊尚在纠结,袁恒宇和导师在一起的话,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出现。   下一秒钟,那双桃花眼突然福至心灵地朝萧云徊的方向瞟上一眼,再瞧一眼,定睛一看,袁恒宇当机立断朝萧云徊招手。   身旁的中年男子也循着他招手的方位投射目光。   就这样被袁恒宇揪了出来,萧云徊有些猝不及防,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应酬。   “你怎么在这里?”袁恒宇有些诧异地问。   “那个,我……”由于旁边还有外人,萧云徊突然大脑空白,暗叹冲动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谁知,下一秒钟,袁恒宇突然嘴角扬起,是那种只有萧云徊才能看出细微角度。   袁恒宇转头对他的导师说:“我朋友来接我,您不用特意送我了。”   萧云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袁恒宇的导师转过头来看他,简单打个招呼。   袁恒宇顺便向他的导师介绍:“这是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继而他又对萧云徊说:“这是我的导师。”   或许因为天色已晚,袁恒宇导师那边也有家人来接,三人简单社交后,导师匆忙离开。   目送袁恒宇导师远去的背影,萧云徊忍不住吐槽:“还‘好朋友’,怎么,长大几岁,连哥哥都不认了?没大没小!”   袁恒宇有些不满萧云徊这般倚老卖老,他回道:“我说过,我不把你当哥哥。”   经袁恒宇提醒,萧云徊很快想起袁恒宇留给他的那道开放性作业题。   萧云徊忍不住低头一笑,不再纠缠,而是主导节奏,伸手去牵袁恒宇的手正搭着的行李箱把手。   “走,我帮你推,我们去停车场。”他一边动作一边说话。   岂料袁恒宇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恐怕动作迟缓,连手都不会放。萧云徊的手正正好搭在袁恒宇扶行李箱把手的右手上。   两人双手触碰的一刹那,萧云徊仿佛摸到滚锅沸水,分分钟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原籍。   谁知袁恒宇另一只闲置的左手很不省心地搭了上来,压住萧云徊想逃的手,形成手叠手三明治。   萧云徊被袁恒宇吓得连忙左顾右盼,一边还没放弃挣扎,一边耳提面命:“你不怕你导师杀个回马枪?不怕他看见这一幕三观尽碎?”   袁恒宇见萧云徊也不是宁死不从,握住萧云徊的手愈发大胆起来,甚至想变换角度十指紧扣,一面找,他一面含笑,盯住惊慌失措的萧云徊,摇摇头:“不怕。”   萧云徊猝不及防红了脸,他自知脸皮比厚他胜不过袁恒宇,连忙错开眼神趁其不备抽回右手,若无其事状摸摸后脑勺,化解尴尬。   袁恒宇也不穷追猛打,而是一脸明媚看着萧云徊,两颗桃花眼直勾勾,说:“谢谢你专程来接我。”   尽管萧云徊习惯对自己的厚重感情轻拿轻放,但此时此刻,他肯定编不出“我刚好来送一个朋友”这种拙劣借口。   他只好拿出永恒的挡箭牌“哥哥架子”,搪塞道:“主要今天天气不好,而且你们宿舍不是有门禁吗?”   萧云徊关于“门禁”的考量,显然出乎袁恒宇的意料,因此袁恒宇听到时,露出些微恍然大悟的表情。   袁恒宇这一悟,N大宿舍有没有门禁这件事,倒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然而,袁恒宇没有揭晓门禁究竟存在与否,而提出了更加发人深省的问题:“回不去了,那怎么办?”   他这一问,直接将了萧云徊一军。   这要是搁在三年前,他俩无名无分就从义乌到杭州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好久,再随随便便将就一下实属平常。   可眼下,两人暧昧正浓,说不清道不明,如此这般,实在造次!   萧云徊天人交战后,低头给萧星星发出一条微信,同时,他安抚仍傻站在原地等待的袁恒宇:“我问问我妹,你要累了,先去那边坐会儿。”   袁恒宇摇摇头,示意没事,继续陪他乖巧等待。   等了约摸三四分钟,萧星星那边尚无消息,萧云徊想到袁恒宇国际航班刚下飞机必然疲惫不堪,忍不住了,借一步走出离袁恒宇三四米开外的距离,直接语音骚扰。   语音响了四声,萧星星那边终于接起来:“萧云徊,你干嘛?这么大半夜骚扰我?!”   “你在干嘛?半天不回信息?”萧云徊知道这个点不是他妹的睡觉时间。   “我在掐点做题呢,喵的,被你这么一弄,我思路都断了,浪费我一套真题!”萧星星正义凛然抱怨道。   “做题?做什么题?”萧云徊奇怪,虽说他知道自从进了银行工作,萧星星天天抱怨各种考试考核。   “哎呀你别管了,这大半夜的你夺命呼我,有何贵干?”萧星星不费吹灰之力搪塞她哥。   “那个……”萧云徊清了清嗓子,尽力遣词酌句:“你现在人在不在玄武区那儿?”   可惜,再怎样掩饰,核心诉求还是会暴露本意。   萧星星在语音那头释放出爆鸣式的姨母笑:“哦~~~~~哦~~~~~哦~~~~~没有没有!请哥哥和哥夫放心食用!”   “挂了!”萧云徊不想再听她在线磕cp,赶紧挂断。电话才挂,微信那边已经多了好几条萧星星的最新信息送祝福。   萧云徊实在无语,赶紧退出微信界面,然后朝袁恒宇走过去,说:“去我在南京租的房子过夜吧。” 第102章   萧云徊在玄武区租的房子,离机场倒不太远,适逢他们从停车场排队出去的时候,黑夜中终于放晴。   两个人一齐抵达出租屋时,已经几近午夜十二点。   屋内由于萧星星不时过来留宿,依旧打扫得干干净净,显出格外温馨宜居。   如此情境,对过去的萧云徊和袁恒宇来说,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以至于萧云徊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好在如今,纵然场景变幻万千,身边依旧只此一人。   结束了一天的风尘仆仆,二人轮流洗澡,待到一切都收拾完毕,已经将近午夜一点。   萧云徊进浴室前,明明将他在南京时常住的那间房,收拾出来给袁恒宇,并交代他可以早些休息。   可等萧云徊出浴,还是看见袁恒宇坐在沙发上,摆弄他的电脑,电脑旁摆放着萧云徊原本放置在电视柜上的一盆小小仙人球。   怕惊扰了袁恒宇干正事,萧云徊蹑手蹑脚走过去,这才见袁恒宇从专注地盯住屏幕中解脱出来,略微有些睡眼惺忪。   “你……还在忙吗?”萧云徊关心地问。   “没有,”袁恒宇否认得飞快:“我在等你。”   袁恒宇丢出一发干脆利落的直球,他接着问:“那两盆仙人球,你还养着?”   “这不是你当初送我的那两盆,早已经是三号机了。”萧云徊摇摇头,遗憾地回道,却又补充:“找一模一样的,找了很久。”   袁恒宇笑笑,或许也陷入怀旧,再说:“下次我再送给你两盆。”   此情此景,萧云徊不免有些想入非非,他知道袁恒宇已经疲惫,正欲劝他赶紧睡觉,却看见他洗过的头发,还半干不干。   袁恒宇和萧云徊共同生活四年,二人总有截然不同的习惯,洗完头后对脑袋的处置,就是其一。   对萧云徊来说,洗头吹头是一道完整工序,他基本确保,洗澡后顶着湿漉漉的脑袋绝对不超过五分钟。   袁恒宇则是萧云徊的反面。那时袁恒宇尚乖巧听话,所以,二人便达成共识,袁恒宇洗完头不吹头发只要被萧云徊逮到,萧云徊便亲自出征帮他吹干。   这共识一达成,便是三四年。   从最初吹风机拿得远远的,只是摸一摸头发;到后来摸一摸头发,还捏一捏脸;到再后来,一只手拿吹风机,变成两只手交叠着拿,摸一摸、捏一捏,亲一亲,十八般武艺尽显神通。   “我想和你聊聊。”袁恒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出邀请。   “要不,我帮你吹头发吧?边吹边聊?”萧云徊窥见袁恒宇实在有些精力不济,怕耽误他休息,想随便聊聊,吹干头发先去睡觉,毕竟明天还有时间。   “嗯。”袁恒宇欣然同意,立刻在陌生的餐厅找到一张椅子,放置在客厅的插座附近,就地坐落下来。   萧云徊站到袁恒宇后方,熟练地抬手,打开开关,有些近乡情怯地,在吹风机的嗡嗡声中,将手小心地触碰袁恒宇的脑袋,试探性地将手指探入他的发丝,穿过,再渐渐变为抚摸,循环往复。   然而,边吹头发边聊天绝对是个坏提议。   每次二人想说点什么,吹风机一阵嗡嗡嗡,袁恒宇便什么也听不见。   萧云徊不得不停下吹风机,和他闲聊两句,再开启开关,进行下一轮吹风。   如此一来,头发吹干的效率变得尤为低下。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聊袁恒宇在美国开会的见闻,聊繁星最近的总结与展望,不知不觉,萧云徊想到林超和曾诗彤。   那天之后,他思及此事,总是难以抗拒地难过,却无人能分享。   想来从前这些烦心事,他总可以毫无压力对袁恒宇诉说。   他没忍住,把他那天在林超办公室外听见的种种,都坦承给袁恒宇。他自然知道,不必嘱咐,袁恒宇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故事讲完,头发还未全干,袁恒宇配合地被萧云徊举着吹风机摆弄了好一会儿,突然开了口。   萧云徊连忙关上开关,只听袁恒宇感叹道:“他们应该很难过。”   “是啊,”萧云徊在袁恒宇身后表示赞同,告诉他他有多么无力:“我甚至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三个人在繁星草创时总互相打气,说我们铁三角无坚不摧,是最好的朋友,可到了这种时候,我连句宽慰的话也没法说。”   袁恒宇那边沉寂下来,萧云徊猜测,他应该不知再如何回应,他向来就不擅长应对此类话题。   为免袁恒宇陷入为难,萧云徊撑住椅背,倾身探头,调侃他:“士别三日,我们袁恒宇小同学都知道感同身受安慰人了?”   哪知袁恒宇正回过头,将脸侧过到萧云徊跟前,说:“我不懂生儿育女有什么重要。只是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会为他们难过。”   也许袁恒宇的话太让人心动,也许此情此景太过于旧梦重温,二人的距离实在靠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萧云徊内心无可遏制地疯狂悸动。   他忍不住继续靠近已经近在咫尺的袁恒宇,目光所及之处,袁恒宇的五官,慢慢在他眼前失焦。   然后,他吻了他,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袁恒宇并未料到萧云徊会如此主动,他下意识后退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厘米距离,但这一厘米,仍旧被萧云徊捕捉。   可这一刻,萧云徊已经理智爆炸,集结了无数个没有袁恒宇的夜晚,水滴石穿般汹涌的心旌动摇笼罩着他。   他再次靠近袁恒宇的脸,细细品味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独属于袁恒宇的气息,同时,他伸出两只手臂,从袁恒宇的身后勾住他。   清心寡欲如袁恒宇,没有对他的进一步行动表现反感,这对当下的萧云徊来说,无疑是无声的鼓励。   他于是重新吻上袁恒宇,这次是面颊,随后是耳轮,耳垂,耳后脖颈,萧云徊轻轻亲吻,吐息,甚至……舔舐。   袁恒宇尚未表现出明显回应,但萧云徊洞悉,他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响应。   他开始将手抚上袁恒宇的胸膛,缓缓向下,慢慢轻拂,是试探,是撩拨,是情难自禁。   两人毕竟有过太多云山雾绕的交锋,早已极其熟悉彼此的身心。   袁恒宇终于难耐挑逗,闭上眼睛,呼吸也不可避免变得沉重。   他无意识地抬起萧云徊那一边的手,轻轻安放在萧云徊的后脑勺上。   他的脸也扭到同侧,磕磕绊绊找寻萧云徊的踪迹,恍恍惚惚沉湎其中。   萧云徊的手不甘寂寞,早已掠过袁恒宇的胸膛,滑至腹肌,再试图向下探索。   这一探索,终于将袁恒宇从意乱情迷中牵扯出来,袁恒宇条件反射抓住萧云徊要继续的手,同时睁开了双眼,身体向后靠了一步。   感觉到袁恒宇的抽离,萧云徊有些不明所以,也睁开眼睛,语气中甚至有些恳切,表白道:“我很想你……”   “我有些话,想要问你。”袁恒宇将萧云徊拥住他的双臂,从自己的脖颈上拆下来,转过身体与他面对面,牵着萧云徊的手,正色道。   “好,你说。”萧云徊没有挣脱袁恒宇的双手,而是早有预料,同意地点点头。   “有很多问题,每一道题,你都要回答,不可以沉默,不可以含糊其辞。”袁恒宇给他打预防针。   “嗯,”萧云徊放弃挣扎:“我听你的。”   袁恒宇很满意萧云徊的这个回答,于是他神情清朗,开始问问题:“我说,我不想做你的弟弟,你知道我想做你的什么吗?”   “……”   这第一个问题,就让萧云徊十分无语,也只有袁恒宇这小子会这样一本正经正襟危坐问如此傻问题,他对答如流:“男朋友。”   “正确。”袁恒宇居然还开始批改对错。   紧接着是第二个问题:“我说,对我来说,你不是别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萧云徊回答。   袁恒宇摇摇头,想否定,后又思索,不置可否:“对,也不对。”   萧云徊不合时宜地“啊?”了一声,暗叹这么笨的问题,居然还有开放性答案?   见他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袁恒宇解惑:   “我想当你的男朋友,可是,这是我的个人意愿,取决于你同意与否。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不是你男朋友。这是你的回答中错误的部分。”   “你回答正确的部分是,我不把你当别人,因为我爱你,这不会你的意志为转移。”   不同于数年前那次表白,袁恒宇说“喜欢”,而这一次,他用的是“爱”,一个对他这样情感稀薄的人来说,如此奢侈的词汇。   萧云徊尤为动容,他反过来,将原本握住他双手的袁恒宇的手,小心翼翼放在掌心,想要再次与他温存。   孰料袁恒宇打断节奏:“我还有问题想问。”   萧云徊还沉浸在方才袁恒宇的表白当中,被临时叫停,只能欣然接受,他点点头,等待袁恒宇的下一个问题。   “在KTV那天,和今天,你都主动诱惑了我。为什么?”   “……”萧云徊再一次被袁恒宇问到语塞,果不其然,这小子还是那个熟悉的脸不红心不跳说起虎狼之词的配方。   可事到如今,他的本能,早已远远凌驾于仅存的理智,他不想再有所隐瞒:“因为我很想你,我……也很爱你。”   过去那些甜蜜的苦涩的片段,在此瞬间猝不及防呼啸而来,以至于当萧云徊再次回想,他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究竟如何熬过失去袁恒宇的漫长岁月,因此他追加回答:“比你爱我,还要多5%。”   “5%”这个梗,似乎也勾起袁恒宇的回忆,他难能可贵地轻笑一声,彷如雨后初霁。   他模仿萧云徊当年的语气,嫌弃道:“为什么是5%,听着有点少?”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   在极短的时间内,萧云徊在内心思忖:要说吗?   可他在袁恒宇回来前答应过他,他会给出自己的答案,所以今夜,他要对他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5%,是你能看见的。在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的地方,只会多,不会少。”   萧云徊想到他所有时候对袁恒宇那种小心翼翼的喜欢,也许,他总太担心袁恒宇会因自己的缘故受到伤害,这样的顾虑,反而伤害了袁恒宇。   他试图进一步解释自己的选择:“小宇,我想你知道,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永远希望,我爱你,而你还可以自由。”   听闻“自由”二字,袁恒宇的眉头不住微蹙,神情突然紧锁:“不正确。”   为了论证萧云徊的“不正确”,袁恒宇旁征博引、大段论据:   “神经网络的参数原本没有形态,如果没有数据的指引,它就像一台空转的机器,无法习得任何有价值的模式。而数据如果没有模型去学习和解析,也只是零散无序的符号——没有规则,也无法形成语言。”   “但是,通过不断地学习和调整,数据可以打造更多变、更适应复杂性的模型,模型也才能够不仅仅依赖过去的数据,还能推理、创造和解决问题。”   “爱不是桎梏,是彼此的训练数据——我们会彼此交互,共同进化,所以你爱我,不会让我失去自由,而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   萧云徊想,这断然不是袁恒宇信口开河临时演讲的论点。   大概,也许,袁恒宇已经就他和他的问题,思考太久。纵然这一大段论述中充斥着大量他听不懂的术语,他还是轻易明白了袁恒宇的意思。   可他毕竟不是他,所以,萧云徊只能沉默不语。   相识太久,袁恒宇又岂会不知萧云徊的沉默意味什么。   他不再纠缠,而是进入下一个问题:“你曾经说,我们相爱,会导致我们的家人面对无解的痛苦,就像我爸和我妈面对我的那种痛苦。”袁恒宇顿了顿,问:“你现在还这么认为吗?”   “我奶奶已经知道了。”萧云徊实话实说:“可能是怕我一直不找,孤独终老……”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向袁恒宇,对他坦承:“她已经不再反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袁恒宇不再给机会让萧云徊顾左右而言他。   半晌,萧云徊没有出声。   而后,他一声叹息,握住袁恒宇的手,语重心长:   “我不想骗你,小宇。”   “就算你说,你不希望当我的弟弟,只想当我的男朋友,”萧云徊无奈一笑:“可在我心里,我总不自觉把自己当成你的哥哥。”   “我爱你,也许我爱你的方式,就是像哥哥一样,照顾你,呵护你,让你走更适合你的路。即便……”话说到一半,萧云徊有些犹豫是否要再说透。   转瞬,他咬了咬牙关,下定决心:“即便有一天,这条路上,与你同行的那个人,不再是我。”   语毕,一个大转折,萧云徊坦承他这一次做出的决定:“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再逃避。相比三年前,我也更坚强了……小宇,所以,从今往后,所有你需要的时候,我都会在。我会等你,五年也等,多久都等,只要你还需要我。”   五年,是萧云徊在网上搜索的,美国读博的平均时间。   从萧云徊上一段话就有些不悦地袁恒宇,待到他说完这段话,显而易见的神态阴沉: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需要你,而你在任何选择面前,都会把我重新放在天秤上。”袁恒宇就此总结。   “当然不是!”这显然不是事实,萧云徊想也不想反驳。   在过去的三年里,每当他在繁星两幢楼的空地上,因为捉襟见肘的现金流和模糊不清的市场动向而苦闷抽烟时;每当午夜梦回时他从和袁恒宇两小无猜天真无邪天蓝草绿的绮丽梦境中醒来;每当他感叹世界变化太快,而自己仍怀抱死守旁人眼里无足轻重的坚持时;每当他再度重温那些浪漫的、温暖的、细水长流的,他人抑或是自己的生活片段却无人能陪伴与分享时,每时每刻,他多么需要袁恒宇。   可是张开嘴,再度面向袁恒宇那双如今逐渐能洞穿一切的桃花眼时,他心虚地词穷了。   袁恒宇的问题愈发犀利:“你对我,没有任何要求吗?”   “要求……?”萧云徊尚未琢磨透彻袁恒宇问题的精髓所在,困惑地摇摇头。   “如果你需要我,就告诉我。”袁恒宇郑重其事地说。   “我……”袁恒宇的影子逆光打在萧云徊的脸上,在他眼前形成威压,重如泰山,他也因此无从开口。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袁恒宇见他无动于衷,再次推心置腹,更加淋漓尽致剖白自己:“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袁恒宇抓住萧云徊的手比方才更加用力,萧云徊顿觉不堪其重,心事重重地抽出。   但这一次他没有逃,而是再度将手轻覆到袁恒宇的手上,安抚道:“今天太晚了,你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该休息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好不好?”   说完,他作势起身要结束话题。   身后的袁恒宇却未再像过去那样,悻悻地只说一个“好”字。   袁恒宇说:“所以,你没有想清楚。”   话音刚落,袁恒宇起身,放倒自己的小行李箱,动手将已经换下来待洗的旧衣物打包。   萧云徊看在眼里,惊觉袁恒宇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任性,有些不悦:“这么晚了,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明天再说不行吗?你睡在我的房间,我睡萧星星的房间,我不会打扰你。”   “我不。”蹲在地上收拾的袁恒宇却很轴地怼他:“你没有想好,我也不会不清不楚和你待在一起。”   “袁恒宇!”萧云徊随意瞟了一眼时钟,已经几近三点,他实在不能忍袁恒宇的倔强,他站在袁恒宇身后表达不满:“你现在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就因为我的答案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气到凌晨三点宁愿露宿街头也要离开我家?!”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袁恒宇反问道。   “……”   萧云徊愣住了:是啊,袁恒宇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他的气焰霎时间被袁恒宇的质询浇熄了一半,但夜已深,他不能任由袁恒宇一个人拖着行李在外头乱跑,他强行压抑方才上头的怒意,好言相劝:“好,就算是这样,就算我的答案有错,我们明天再说不行吗?我明天再好好回答你一次,好不好?”   “你总是这样!”袁恒宇神色不善地扭头看他:“下次再说,明天再说,以后再说,你总是这样说!”   袁恒宇嘴上骂骂咧咧,手里也没闲着,气鼓鼓地继续收拾行李。   他的控诉和举动,对萧云徊却彷如当头棒喝,让他顿悟,也许,过去,他的确用这样语焉不详的结束语,搪塞过太多他们之间潜在的矛盾。   由于回来仓促洗漱,袁恒宇的行李并未四仰八叉摊开来,只消三五分钟,袁恒宇便将这些东西全部收好,准备离开。   “小宇!”   见袁恒宇去意已决,萧云徊顾不得许多体面,连忙冲上前去,扯住袁恒宇的手臂:“我承认,以前是我不对,但我确定这次我不是在搪塞你,所以你现在不要生气了、先去睡觉,行不行?”   “我不!”袁恒宇显然没有因为萧云徊不咸不淡地哄他而回心转意,更是再将一军:“我是很生气,我生气的是,你总是逞强,你不相信我,不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依靠!”   说完,袁恒宇用力抽出手臂,开门,走向电梯。   萧云徊来不及思想,穿着拖鞋追了出去,追到电梯口,这个情景让他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他因此不免懊恼。   他再次揪住袁恒宇,未免惊扰到邻居,他不得不压低声音质问:“你说我总是这样,你呢?你也一样!每次一言不合就一走了之?!”   孰料,袁恒宇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回头看他,眼神装载诸多复杂情绪,悲愤、委屈、不甘,还有……心疼?   这双桃花眼勾魂摄魄,仿佛一支利箭刺入萧云徊的心脏,疼痛分明。   两个人站着对峙了半分钟,袁恒宇终于开口说话:“一走了之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应景的是,话音刚落,电梯门也刚好打开。   萧云徊颓丧地放开手,放袁恒宇离去。 第103章   浑浑噩噩的周一,萧云徊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班。   那天夜里,他目送袁恒宇离开。   由于夜已太深,他还是忍不住在微信上询问袁恒宇,究竟去了哪里,有没有容身之处。   袁恒宇那里却杳无音讯。   可惜工作日不会随着人失恋心情变差就变成休息日,萧云徊一到繁星,仅一上午,开了一个会,被李珊珊找签了三次字,还得着手准备下一个给县政府汇报的年终总结材料。   直到吃过午饭,人正由于低落的心情和连轴转的工作昏昏沉沉之际,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见一个比他更浑浑噩噩的林超,走了进来。   林超不顾他是不是正着手在文档前敲敲打打,十分霸道曰:“走,陪兄弟到楼下空地抽根烟。”   萧云徊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上周他站在林超办公室外听了墙角,此时他应该会半开玩笑调侃林超:“怎么?不怕影响你的植树造林大计?”   可惜千金难买不知道,他呆若木鸡的时间太长,长到林超都感到奇怪。   他若无其事抬起手在萧云徊面前比划,以确定他不再继续神游下去:“兄弟?兄弟?”   “哦!”萧云徊这才恍过神来,从抽屉里拿出烟盒和火机:“正巧我刚吃完饭,这会儿困得不行,刚好下去放风提提神。”   兄弟俩于是套上外套,走到楼下,在寒风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开火点烟。   “你……和小袁怎么样了?”还没等萧云徊组织好语言,开口询问,林超倒是先发制人。   “唉,”萧云徊觉得一言难尽,可他还是如实分享:“周末时,他从美国开一个学术会议回来,我去接他,然后一起到我南京那边的住处去了。”   林超看似有些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吃瓜的微笑,他仪式性感慨:“野啊兄弟,我以为最近你悄无声息每天在繁星起早贪黑,没想到闷声干大事,爱情事业,两手抓啊。”   萧云徊猛吸一口烟,荡过鼻腔,穿过肺室,再吞吐出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模糊的风。   而后,他说:“小宇长大了,他说他希望成为我的依靠,可是,我怎么能依靠他呢?”   原样的一套吸烟入肺的动作,由林超复制出来,只是林超好似很有闲情逸致地,吐出一个烟圈,问:“你为什么不能依靠他?”   他这一问,倒是把萧云徊问懵了。   萧云徊想把那天晚上他对袁恒宇解释的那些话,再转译成不肉麻版阐述给林超。   孰料林超直指关键:“因为你照顾他照顾习惯了?”   萧云徊没有否认,只是再吸了一口烟。   “草,”林超无语:“你哥瘾怎么这么重?”   “啊?”“哥瘾”这个词,让萧云徊猝不及防。   他以为当前的林超,应该要更茫然无措才对,殊不知这小子吐槽能力还是如此点满。   “你从小照顾你奶奶,照顾你妹,后来我们在浙江的四年你又照顾小袁,你不累吗?”林超开启了发人深省的灵魂演讲:   “你不要又拿那套什么你不需要人照顾来搪塞我,我不是说你不坚强。而是,谁都有脆弱的时候,在脆弱的时候,有个人依靠,有个人嘘寒问暖,不是很幸福吗?”   “你和小袁,是我从头到尾看过来的,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一起去锦湖看袜子时,小袁还是个多目中无人又不谙世事的小孩儿。但你发现没?即便在那个时候,我们一穷二白,小袁一问三不知,可他一直在乎你,听你的话,相信你。”   相信?   这个词提醒萧云徊,也是那天晚上,袁恒宇控诉他,不愿意相信自己。   “所以……”   林超总结陈词:“所以啊,爱是相互的,相信也应该是相互的。他依靠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可以依靠他呢?”   “……”萧云徊一时间被林超干沉默在原地。   片刻后,他回:“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好好重新思考。”   林超没有穷追猛打,反而气焰突然弱了下来,又问萧云徊讨了根烟,点燃,猛吸一口,将烟雾像哀愁一样,义不容辞吐出。   “只是,我懂。”   半晌,林超叹一口气,再说:“当你觉得,也许你会拖累对方,当你认为,对方的未来,没有你才会更好、更自由,你怎么能开口,说依靠呢……”   萧云徊眼前的林超,陡然如一位忧郁的哲人。   萧云徊觉得,自己那些阴暗爬行的念头,似乎被他这些话洞穿,他猛然又意识到,这大概是,林超换位思考的感同身受吧……   还没等萧云徊想好怎么接话,林超从鼻腔中,吐一口无比连贯绵长的烟,认真地说:“诗彤要和我离婚。”   “什么?”萧云徊料到林超来找他,势必有一轮推心置腹,只是事情发展的趋势如此急转直下,实在令他猝不及防。   “我说,诗彤打算和我离婚。”林超面色平静朝向萧云徊,惨淡一笑,再说一次:“但我不会同意的。”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平静的疯感。   萧云徊不问为什么,只是将手体恤地搂上林超的肩头,心酸地安慰:“她会想明白的……给她一些时间。”   “如果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呢?”谈话到了这里,林超总算卸下一些辛苦的武装,他迷茫地问询。   “都会想明白的……”萧云徊一边搂住林超,一边慢节奏拍一拍林超的肩膀:“再难的事,都会想明白……想明白,是奋不顾身去争取,还是心甘情愿地放下。”   “呵,”林超不知是被劝慰了几分,还是自嘲,发出一声轻笑:“所以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时间久。”   没想到林超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幽他一默,萧云徊只得跟着他哈哈假笑。   两声假笑笑完,林超突然严肃,问道:“我可不可以问问你……那年,你和小袁分手,是怎样的感觉?”   “被劈的感觉。”萧云徊不费吹灰之力秒回。   “嗯?”林超似懂非懂。   萧云徊解释:“被雷劈的感觉。觉得人被硬生生劈成两半,世界再也不完整了,再也不能好了。”   林超点点头,神情木然:“体会到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后来好了吗?”   他问完,看向萧云徊,适逢萧云徊正看着他。   萧云徊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两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林超像想起什么,从羽绒服的口袋中掏出手机,在相册中一阵翻找,然后停留在一张图片上,递给萧云徊。   萧云徊有些莫名其妙,仍然接了过去,仔细端详。   那是一张检查报告。   萧云徊乍看之下并未看懂,只见其上密密麻麻一些蚯蚓状的图形排列,其下注明,核型分析:46, XX, t(XX; XX)(qXX;qXX)。   虽然图片没有截取检测报告主人的名字,但萧云徊推测,它的主人,是曾诗彤。   他没有点评,只是将手机递回给林超。   林超自己作注解:“这是诗彤的染色体检测报告,报告上显示的,是她染色体平衡易位。”   这是萧云徊第一次听说“平衡易位”这个名词,但是,他清楚这个报告指向何处。   林超给萧云徊看过这张检测报告后,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他开始十分流畅诉说,他和曾诗彤决定植树造林后的经历。   原来,他和曾诗彤决定要孩子以后,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怀孕经历,而后流产。再之后经过一段时间调理,曾诗彤焦虑见涨,希望能迅速重新备孕。可林超担心她恢复不够,便提出先去检查,并遵医嘱。   谁知进了医院,便出不来。检查一项一项做,情况一点一点艰深。   直到终于找到染色体平衡易位的症结,医生丢出几个小概率数字,和一套三代试管婴儿的方案。   林超私下查资料,发现试管婴儿对女性的伤害十分巨大,且也未必能够成功。   更棘手的,是曾诗彤开始被备孕的希望和恐惧交错笼罩,不得解脱。   林超安慰她,如果没有孩子,那两个人就丁克。如果想要孩子,就慢慢试,也许能创造奇迹呢?   可两种路径曾诗彤皆无法接受。   她出生在幸福的商贾之家,家境优渥,父母恩爱,为人单纯,再有和林超戏剧性的相遇与结合,创业路上一路呕心沥血与高歌猛进同在。   她想,也许,自己前半生,将一生的好运气都消耗殆尽。   “所以,”林超如是说:“她的决定是,和我离婚。像我前面说的,她无法再相信我,因为她觉得,是她束缚了我的自由。”   萧云徊一声长叹,他甚至不知如何措辞安慰林超,他只好从曾诗彤的角度:“诗彤她肯定也很痛苦。大家都知道你特别喜欢孩子,何况是诗彤?”   “是!”林超肯定萧云徊的推论,却转折道:“可是我更爱诗彤。”   林超平静了许久的语气,忽而有些绷不住,在说完曾诗彤的名字后,萧云徊敏锐地捕捉到,林超尾音当中有那么一丝藏不住的哭腔。   “可是我他妈的,在这个世界上,最离不开的人,是曾诗彤啊……”   林超再也忍不住,他的脸猝然挤作一团,画面很有些猛男落泪的不和谐感。   以至于,萧云徊觉得,下一秒钟,自己都要被他丑哭了。 第104章   话说袁恒宇和萧云徊不欢而散后,拖着行李箱从萧云徊租的小两居走了出来,打了辆滴滴,索性回到实验室过夜。   N大对于研究生,其实没有门禁,即便晚归,只要和宿管说一声,也能悄悄回到宿舍。只是如果室友已经睡觉,多少有些打扰。   不要随便打扰室友,这是和萧云徊分手后,袁恒宇彻底搬入男生宿舍,才学到的道理。   更重要的,他想多和萧云徊待在一起。   如果N大有门禁,可以让他有更多机会和萧云徊说话,那就让N大有门禁吧。   这一夜,和萧云徊推心置腹坦诚相待提问回答,是袁恒宇蓄谋已久。   在他和萧云徊分手的那漫长的五百多天里,他夜不能寐时会想,当初出错的,究竟是哪个变量。   直到他把记忆中让他们不欢而散的对话都盘包浆,盘到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修改或杜撰,他才意识到,太多当初看起来轻描淡写被萧云徊结束的话题,种种他当下以为是他问错话、会错意、忽视他思想感情的冲突,就这样不声不响,被遮掩过去。   他最初想,他再也不要和萧云徊说话。   可当他开始反思这些问题,他的愿望变成,有一天,他要问问他,为什么?   是为什么要在他们讨论未来时欲言又止吗?   还是为什么要一言不合一走了之?   他不知道。   袁恒宇拖着杂乱的行李箱和疲惫的身躯,走向实验室,却看见实验室的窗口,还亮着半盏灯。   博一硕一新生惯常抢不到设备,熬夜泡实验室常有,他也不觉奇怪。   毫不犹豫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杨童正坐在两台设备前,勤奋地跑着实验,桌前还摆着两碗吃过没来得及处理的泡面。   由于先前杨童向他抱怨过,他白天要帮于冠朝做他的实验,大半夜才能跑自己的研究,袁恒宇很快对眼前的情况做出了判定。   颓废在桌前的杨童,原本听闻开门声,正欲东躲西藏,孰料地方还没找好,袁恒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他撞个正着。   袁恒宇尚未开口问,却看杨童发现是他,好似松了一口大气。   杨童一脸盼星星盼月亮的样子,冲他喊到:“师兄,我等得你好苦啊!!!!!!”   边喊着,杨童不管不顾,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子将袁恒宇熊抱住。   杨童虽然日常对袁恒宇各种花痴,但如此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还是头一次。   袁恒宇皱起眉头,条件反射将手抬起,以并不委婉的方式,用手掌区隔他和杨童身体之间的距离,并运了不小的气力在掌心,缓缓相向推去。   哪知杨童不打算放手,他会意到袁恒宇想和他保持距离,竟然比先前更为凶猛地靠近袁恒宇,紧紧拥住他。   袁恒宇一边和他力量角逐,一边语气降至冰点、冷淡到抗拒:“你快点松开。”   不知是缘于被男神师兄劈头盖脸拒绝,还是他的心情实在太过沮丧,杨童没有放松力气,身体却非常明显地抽搐起来。   伴随着抽搐,杨童的身体渐渐脱力,半个人的体重都压到袁恒宇身上,导致袁恒宇无法忽视,杨童究竟为何如此反常。   “你哪里不舒服?”袁恒宇在挣脱杨童拥抱的同时,询问道。   杨童已经无法好好回应袁恒宇。   哭了一个晚上的杨童,已经无法完整地说出句子,好好告诉袁恒宇,他到底哪里不舒服。   “师兄,让我抱抱你呜呜呜……”尽管杨童哭成一个泪人儿,拥抱袁恒宇的怪力,却丝毫未减半分。   他断断续续哭着,断断续续倾诉着。   袁恒宇的眼前,还在跑着杨童熬夜跑的关乎他研究的实验,身上,挂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悲伤得连话都说不连贯的杨童,此情此景,用光怪陆离来形容着实不为过,袁恒宇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有什么要哭的?”他只好一动不动,任由杨童扒在他身上,问道。   “师兄呜呜呜,你不懂呜呜呜,你生性淡薄,对绝大部分事都无所谓……你不知道、不知道求不得在这世上,有多难过……”   似乎被袁恒宇问到伤心处,杨童新一轮嚎啕大哭正式开启。   杨童的哭声震耳欲聋,为了让杨童冷静些,袁恒宇于是提出:“你先松开我,我去帮你拿一张面巾纸。”   “不用了,”谁知杨童十分体贴,他停止哭泣十秒钟,一抽一抽,有些抱歉地回复袁恒宇:“我,我都擦在你外套上了,师兄。”   袁恒宇:“……”   两个人沉默了将近再十秒,数据还在袁恒宇眼皮子底下勤恳加载,袁恒宇开腔问杨童:“你好了吗?”   不多时,杨童情绪平复了些,他靠在袁恒宇身上,低声说:“师兄,女神喜欢上别人,我没戏了呜呜呜……”   袁恒宇出国前,杨童喜上眉梢分享自己和女神二三事;袁恒宇一回来,杨童就如此悲痛欲绝,即便袁恒宇不思考,他也不会对杨童给出的答案感到惊奇。   杨童滔天的悲伤还未结束:“喜欢的姑娘把自己当备胎,好嘛,我就乖乖备着,可哪知道正宫天降得那么快……”   袁恒宇不说话,他又一次语塞了。   杨童却打开了话匣子:   “还有于冠朝……这个混蛋真的够了……呜呜呜……天天压榨我们的劳动力就算了,我是新生,我就受着。”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把本科的论文辛辛苦苦改成小论文要发表,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加上他的名字?这是我的idea,这是我熬了很多个大夜做出来的成果,我不服!”   说到此处,杨童有些咬牙切齿。   听见杨童遭遇了和他入学那年同样的事,袁恒宇叹息一声,问:“你有没有写信给导师,告诉他这篇论文没有于冠朝的工作量?有没有做一个表,理清楚你的工作量体现在哪里?”   搭在袁恒宇肩膀上的脑袋,摇了摇,杨童渐渐冷静下来:“是导师主动带上他的,我没做工作量表格,但是我有单独给导师发邮件,说这篇文章完全没有经过于冠朝的指导,导师说他会再沟通,就没有再回我了……”   杨童的经历,和自己如出一辙,袁恒宇不再给他出谋划策,而是又沉默下来。   短时间内没有得到袁恒宇的慰藉,杨童知道,自己的论文凶多吉少,他悲从中来,趁着夜色与四下无人,开始哇哇大哭。   这猝不及防的噪音在袁恒宇耳边炸开,袁恒宇下意识朝着杨童的反方向侧了一下脑袋。   误以为被男神嫌弃,杨童哼哼唧唧请求:“师兄,师兄,看在我事业爱情双翻车的份上,让我再发泄会儿吧……呜呜呜……”   袁恒宇有些无奈:“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发泄吗?”   “还不够,”杨童提出用户反馈:“你安慰安慰我……要不我好像在对着墙壁哭一样,一点互动都没有!”   “……”袁恒宇无语:“我说给你拿面巾纸,你用我衣服擦。我让你抱了这么久。我还在帮你监控实验。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这一问,把杨童也问懵了:他还需要袁恒宇做什么?他怎么能要袁恒宇没有的东西?   难得袁恒宇今天对他格外优待,适逢自己哭得稀里哗啦,杨童边哭边勇敢进谏:“师兄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什么事都伤害不了你,所以充满凡尔赛的气息!你怎么能知道,我们普通人辛苦挣扎好久好久,只能获得一点点,又全然失去的那种痛……”   “凡尔赛”这个熟悉的词汇,成功地引起袁恒宇的注意。   以前萧云徊总说他凡尔赛,那时袁恒宇似懂非懂,不明白萧云徊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私下聊天时,萧云徊绘声绘色同他分享相识的那些人、那些事,感慨相逢和离别,感慨平凡人的奋斗,感慨人生的遗憾。   他那时只能静静听,因为无法感同身受。   只是后来袁振峰的去世与萧云徊的离去让他渐渐领会,世事如流水……有些过往只能在梦中。   只是,此时此刻,袁恒宇恍然大悟,就像杨童一样,也许,萧云徊其实就是他感慨的那些普通人,其中之一。   他们努力争取,所以难以轻易释怀失去。他们光是应付自己这一生,看淡这些取舍,已经要耗尽所有气力。   而袁恒宇惊觉,自己似乎从未在他多愁善感患得患失之际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他懂得了他;告诉他,原来如此平常的获得,其背后也蕴藏着多么伟大的付出。   一通酣畅淋漓的倾诉后,杨童自省到,要再哭下去,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尽管眼泪还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自由落体,但杨童勇敢地深呼吸一口气,决定不再放任情绪,重回乐天小杨模式。   他一边张嘴呼吸,一边自说自话:“小杨今天伤心够了,小杨现在开始要振作起来!”   猛然地,他感觉到自己背上突然抚上一只手,随后,他听见袁恒宇冷冷的声音:“我知道了。我试着,安慰你。”   终于调适好心绪,打算重整旗鼓的杨童,来不及探知堪比人机的男神师兄为何骤然变性。   只是,猝不及防鼻子发酸,他“哇”地一声,将袁恒宇的羽绒服,再哭湿一大片。 第105章   等杨童平复好情绪,实验室外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杨童顶着浮肿的金鱼眼,一边对袁恒宇道谢,一边缓慢地收拾几夜颓废后的各种垃圾,打算和袁恒宇一起,等宿舍开门,就回去睡觉。   袁恒宇本就提溜着完整的行李箱过来,索性不时闭目养神,偶尔睁眼监控实验。   杨童才把两盒泡面的汤水在厕所倒掉,再拿拖把回来拖地,突然见袁恒宇全神贯注盯住服务器的屏幕。   杨童正欲继续投身于拾掇烂摊子的行动当中,却听袁恒宇冷冷发话:“你过来,看看。”   杨童内心暗叹,男神果然是男神,熬了一夜居然还想逮住他探讨学术问题。他实在元气耗尽,但碍于男神召唤,再不情愿,礼节该到位还得到位。   他放下拖把,腾挪过去,看见袁恒宇将屏幕调到代码界面。   “刚刚出现报错了,你看这串代码,是你写的吗?”袁恒宇问。   杨童写代码向来习惯用yt_作为变量前缀——让世界顶级代码都被冠以该前缀,更是杨童作为程序员的终极理想,他不止一次对袁恒宇倾吐过他的豪情壮志。   而袁恒宇给他呈现的这串代码,显然不是出自杨童手笔。   袁恒宇再多察看几行,代码中还出现了明显具有于冠朝风格的手动绑设备代码。   “师兄,所以于冠朝一面把自己的项目变着法让我干,一面又偷偷修改我个人项目的代码?!”杨童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猛然想起,他有一个最强有力的证据!   他二话不说,开始在代码中一阵翻找,果然,他的精心设计:def who_wrote_this(): return “杨童 was here! 【微笑emoji】”,已经消失不见——于冠朝一直在对他的研究代码做手脚!   “你存在什么目录下?”袁恒宇冷静地问。   “没有存在公用目录,存在我自己的个人目录下。”杨童眼珠在屏幕上高频地左右扫动,试图和袁恒宇一起复盘一切、寻找真相。   “你的个人目录,我看不到。如果你确定你的代码遭到改动,那就是于冠朝利用管理员的身份察看并修改。”袁恒宇做出大胆的推测。   “一定是这样!”逻辑链条渐渐浮出水面,杨童难以置信。   从小到大,他也许碰到过日常不对付的人。但这样损人不利己暗地里坑人的行为,他还是头一次遭遇。   “妈的,”杨童简直悲愤到怀疑人生:“我不能忍了,于冠朝这混蛋,简直欺人太甚!他要再这样得寸进尺,我就一次性全部告诉导师!”   袁恒宇立即提出方案:“你现在可以考虑保存证据,之后也留意代码被修改情况。”   见袁恒宇直接上强度,杨童气焰下降,有些怂了。   杨童从小就是父母眼里的纯良孩子,老师心中的乖宝宝,他的确未如此具体窥见丛林法则。   他搓了搓鼻子,叹一口气,说:“大家都是同门,我会找个机会暗示,正好也趁机让他明白,这样耽误我的实验进度,也不可能一直拿捏我。”   并不清楚杨童下一步要如何行动的袁恒宇,也不多话,言谈间便关闭各种设备,提示杨童:“你收拾完,我们就走吧。”   杨童应了袁恒宇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实验室被自己荼毒过的各种地方光速整理后,和袁恒宇一起,踏上了回宿舍的路。   那个周末后,曾诗彤又请假了两天,终于于周三早上准时到繁星上班。   她到萧云徊办公室报到时,萧云徊忍不住再多嘴两句:“诗彤,你要是还需要假期,就和我说,我可以帮你代理一段时间你手头的工作。”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我们的事啦!他那个大嘴巴!”曾诗彤强振起三分平日里的神气,坦白说:“也好,我们三人本来无话不谈、一起打天下,这件事我也不想瞒你……”   曾诗彤似乎已经预料到萧云徊不会袖手旁观,回道:“我最近心情不好,一个人待在家里总胡思乱想,来上班公务繁忙,也能找一下存在感,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有用之才……”   “你本来就是个有用之才,繁星没了你可不行!”萧云徊听见曾诗彤妄自菲薄,心底不是滋味。   曾诗彤素来感情丰富,听见萧云徊安慰,眼圈些微泛红,可她还是倔强地说:“你不可以安慰我!”   “怎么会?”萧云徊反驳,开始罗列曾诗彤的种种不可或缺:“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批了起码五份会议纪要和跟进事项,签了起码三份和县政府对接的审批文件,和若干份日常报销和缴费文件。昨天去齐昭那儿练beyond的时候,他说我退步了起码一个月!”   曾诗彤被萧云徊口中,她实实在在的强大作用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笑:“还是你厉害!这几天和超超在家大眼瞪小眼,越瞪越伤心!”   她深呼吸一口气,又说:“本来没有勇气来繁星的。可来了以后,见到同事,看到堆砌如山的工作,再见到我们萧总,立刻电量充满30%!”   曾诗彤平日城府不深,喜怒溢于言表。萧云徊知道她这番说辞不完全源于客套,回道:“反正你记住,繁星绝对不能没有你,我们铁三角,也缺不了其中任何一角。”   “哼!”曾诗彤立马听出萧云徊的弦外之音,不置可否,只略微对他的机会进谏表示不满:“你的人生大道理留着去给你家小袁同学讲吧!”说着,曾诗彤抬脚离开。   人走到萧云徊办公室的门口,手尚未开门,她忽而转身,问道:“你说……你要是我,会怎么做?”   “嗯?”第一时间,萧云徊对曾诗彤的问题一头雾水,略觉唐突。   可是再一眨眼,他很快会意,想了想,回:“要是从前的我,可能会像你现在这样。可如果你问今时今日的我……也许我会找个几个庙拜拜,乞求上苍给我足够的勇气,卯足了劲,扒到我喜欢的那个人身上,管他嫌重不嫌重,再不下来了。”   曾诗彤莞尔,似乎觉得这个答案很是可爱。她举起小拳头,紧握住,给萧云徊和自己打气:“谢谢!共勉!”   人们常常安慰他人学富五车,轮到自己直接翻车,这个道理,在萧云徊身上也尤为适用。   自打那天和袁恒宇在他南京的居所不欢而散后,萧云徊彻底豁出去,微信上,周三周六,变着法刷存在感。   袁恒宇同学,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倔强程度显著提高,不出意料,铁了心要和萧云徊划清界限。   微信回复:在你再次做好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没有除工作以外的话可以和你说。   本人:“萧总有什么事,可以给我们布置任务,除此以外,找我我也没话讲。”   靠,都“萧总”了,问题很严重!   萧云徊、袁恒宇和杨童的三六定律饭局,也因此不复存在。   萧云徊为失去这个和袁恒宇的常规勾搭机会而扼腕叹息,但袁恒宇的问题实在超纲,他对他们之间的磨合一筹莫展。   在这个一切有条不紊运行、却隐隐被阴霾笼罩的冬日,总算传来两个好消息。   第一,繁星主办的第一届现场直播跨年晚会圆满召开,更夸张的是,其直播在线人数在盛况时段,甚至达到十万!   这其中,由齐昭、徐文泽和萧云徊表演的《光辉岁月》,更是被票选为“最具时代精神节目”第一名。   这不仅由于表演者里有两个音乐练家子,更重要的是,齐昭和徐文泽在歌曲唱到高潮之际,在齐昭一段漂亮的吉他solo炫技之后,徐文泽突然冲向齐昭,二人紧紧相拥、激昂向对方道谢表白!   萧云徊当时在场上吓出一身冷汗,怕台下观众接受有限,怕事后政府领导清算。   孰料,台下气氛居然临时被徐文泽和齐昭并不油腻、但仿佛要生死相依的只字片语打动,全场哗然、掌声雷动。   被徐文泽和齐昭排挤在外的萧云徊,循着刺眼的镁光灯,依稀望见坐在前排的袁恒宇,好像也积极地鼓起掌来。   那之后,县政府表示此台晚会举办空前成功,建议从此形成传统。   萧云徊和林超、曾诗彤暗叹,以后年底重大任务+1。   与此同时,繁星电商园再次得到南京市政府的十分钟报道,尽管齐昭和徐文泽拥抱的画面被剪掉,但他们的节目依然登上新闻,一时间被传为星港佳话。   另一个好消息是,庄先琴搬家了!   此前,庄先琴和她在上海打工的丈夫包崇华大闹一场,缘于对方并未遵循两人自小包子出生后所协议的,男主外女主内几年,然后丈夫返乡置业长相厮守。   几年后,包崇华变卦,看好他在上海的发展前景,在确保自己会负责任的前提下,希望庄先琴再次为家庭做出牺牲;可繁星让庄先琴看到生命的更多可能性,她选择了与上次截然不同的路径。   不久后,包崇华回到星港。庄先琴已经做好准备,和他来一场好聚好散的道别。   谁知她却等到他说:“这一次换我来为你妥协。”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除却赵钰萍和岳凤这几个亲密朋友,无其他人知道,庄先琴和她的丈夫究竟谈了什么,有没有条件,是不是双方都心甘情愿、皆大欢喜。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夫妇俩以飞快的速度,在星港县中心买了一套精装修的三居二手现房,并在2023年元旦的后一天,专门宴请繁星亲朋好友一起闹新房。   闹新房当天,包崇华跟在庄先琴身边寸步不离,陪她招呼繁星的同事,看上去非常支持她的事业。他也毫不讳言地感谢庄先琴繁星的同事们,在他缺席的时间里一直照顾庄先琴和小包子。   趁阿姨姐姐们忙乱之际,萧云徊总算从简子晨手里截走包俊辰:“你去找小宇哥哥,跟他说,有人向你诚挚地赔礼道歉:小宇哥哥,不要生气啦!再给我一次机会!”   袁恒宇无视起人来果然得心应手,两人明明在同一场合,萧云徊刻意在他面前晃来荡去,他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冷眼旁观!   萧云徊很焦灼,生怕袁恒宇分分钟给他递交辞呈,那对现在的繁星,和他本人,都堪称损失惨重!   小包子疑惑:“恒宇哥哥要是问我那个人是谁,我要怎么说?”   萧云徊不耐烦:“你说了他就知道了!”   小包子追问:“要是他不知道我怎么回答?”   萧云徊威胁:“我平时怎么对你的?你是不是我兄弟?”   小包子无奈,转头跑进袁恒宇所在的另一间屋子里,百年蹉跎之后,灰溜溜地回来。   “怎么样?”萧云徊赶紧蹲下关切结果:“他怎么说?”   包俊辰摇摇头:“恒宇哥哥没说话。”   “什么?”萧云徊难以置信:“然后呢?你刚去了那么久,没说话你不早回来了?”   “后来我又夸他今天的发型好帅呢。”包俊辰表示自己和萧云徊的审美可能在同一梯队。   看来袁恒宇这小子短期内是不打算给他机会了,萧云徊悻悻地想。   “哦,对了!他还有说,”好在包俊辰没有帅哥面前理智全无,他突然福至心灵似的想起什么:“他问我,觉得道歉的人要怎样做才有诚意!”   “那你怎么说的?”萧云徊如释重负——他还有希望!   “我说我和妈妈道歉,都要写检讨,把检讨给妈妈看,再和她说对不起,她才原谅我呢。”包俊辰无意识惹祸不嫌事大。   萧云徊:“那他怎么说的?”   包俊辰:“他说对。”   “……”一盆冰水从天而降,萧云徊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包俊辰看萧云徊好像无意与他继续周旋,适逢简子晨再次走来朝他发出邀请,他乐颠颠牵起简子晨的小手,两小无猜快乐玩耍去。   徒留萧云徊一人在原地咬牙切齿:哼,这个难搞的臭小子!大学时那副稍微哄哄就兴高采烈的乖顺模样哪里去了?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第106章   那之后,袁恒宇当然没有辞职,但也没有再对萧云徊网开一面。   萧云徊想让杨童牵线搭桥,哪知杨童已经知道他和袁恒宇在吵架,这个超级无敌大介质竟然表示,萧总,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萧云徊暗骂:人家选择题都有多选,怎么你袁恒宇的问答题,还设标准答案!   骂归骂,他已经打定主意,过年时候,打包韩彩蓉和萧星星到袁恒宇家上门拜年,再择机勾搭!   不久之后,萧云徊跑到林超处套话,孰料林超压根看不出端倪,表示袁恒宇在他那儿继续钻研快递管理系统,进展极其顺利,搬砖非常积极。   “所以……你和诗彤怎么样了?”萧云徊故作不经意一问。   说起曾诗彤,林超的脸立马变了颜色,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还是不太好,慢慢恢复了百分之三十吧,但偶尔想起来,或者看到那些和小孩子相关的东西,又会悲从中来……”   萧云徊意会,拍一拍林超的肩膀,表示安抚。   “不过,”林超话锋一转,嘿嘿一笑:“她最近,没再提和我离婚了。”   “加油,兄弟。”萧云徊话不多说,唯有共勉:“我们,都会有的。”   林超:“嗯!”   就这样,兜兜转转,到了2023年春节。   距离上次萧星星回星港,已经好几个月。   萧云徊寻思,萧星星一来估计是为了避过沈正一,二来,按照她的个性,原地满血之前,必然会好好自行休养生息一番。   谁知萧星星一回来,便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她已经拿到LSD的offer,今年九月正式入学:“不过啊,我打算提前半年过去,先去那边语言学校适应适应!”   “伦敦的文娱活动特别多,星星肯定喜欢!到时候我国内这边公司理顺以后,过去陪你一起读书。说不定我也再申请一个硕士读一读。”薛伊宁兴高采烈地支持,看那架势,知道萧星星这个决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哇呜,超级期待!妈你快来陪我玩,有你过来,我看见外国人就不怵了。头铁就是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 and you?”萧星星开始畅想未来。   萧云徊在边上咬牙切齿看母女俩秀恩爱,很明显,这两人在萧星星没回星港的日子,一直在暗度陈仓。   “那星星,你这边的工作怎么办?”韩彩蓉关切地问。   “呃——”这个问题果然异常敏感,萧星星鼓起勇气,不得不老实交代:“其实吧,我几个月前,已经办理了辞职。”   “啊?”韩彩蓉明显十分吃惊,可她定了定神,只是说:“哦……”   “好家伙,萧星星,我说上次给你语音电话时你神神秘秘的,敢情在闷声干大事是吧?”萧云徊无语,又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萧星星死猪不怕开水烫。   “那你留学的经费,够吗?”萧云徊知道这姑娘有主意,干脆问出关键。   “嘿嘿,”萧星星作谄媚状:“果然还是哥哥疼我!”   萧星星一把子靠在萧云徊肩膀上,顺便给他捏松肩颈,说:“不过我的经费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半是我工作这两年的积蓄,另一半嘛……”她转回头去,给韩彩蓉和薛伊宁同时使个颜色。   “你妈每年给你们的压岁钱,存下来可不少,我这次,星星那份,全部交由她自己处理!”韩彩蓉适时插入对话。   “别,”萧云徊拒绝:“是给萧星星,没有‘们’!”   薛伊宁在旁边偷笑,没有讲话。   萧星星是个行动派,她上半年在伦敦的语言学校,甚至住宿都已经找好,过完年,她就要离开星港,离开中国。   四人饭局后,萧云徊和萧星星独处喝茶,萧云徊再次问,一年以后,打算如何?   萧星星依旧回答,不知道,也许回来,也许在英国再找可能,也许去另一个远方。   她有无限种可能,也有无限的迷茫。   “星星,很为你高兴。”萧云徊如是说。   萧星星抱紧自己,鸡皮疙瘩掉一地:“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萧云徊吗?怎么突然煽情?”   萧云徊抬起嘴角,微微一笑:“坦白说,我现在有种,老父亲看闺女要远走高飞的复杂心情。”   “少来!”萧星星严禁催泪:“请不要拔高自己的地位!而且现在科技那么发达,想联系我一个微信不是分分钟?更何况,你现在也是个多金小老板,想来看我,不也是分分钟?”   萧云徊一脸慈祥看着萧星星,尽在不言中:“嗯。”   都怪这气氛使然,萧星星还是输在太年轻。   她明明拒绝煽情,可萧云徊这一脸该死的慈爱,居然把她看到不由自主地破防。   谨防萧云徊轻易看见她的表情,她索性抱住萧云徊,趴在他的肩膀上说:“臭哥哥,要幸福啊!”   萧云徊伸出手,拍拍萧星星的背,像高中时的他安慰小学时的她那样:“嗯。”   一家四口在星港挤在一间小三居里,一起买年货、看电视,做饭吃饭,度过了其乐融融的三天,尽管这个其乐融融以萧云徊无视薛伊宁作为前提。   萧云徊发现,薛伊宁似乎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摸到了他的脾性。所以,他明明对她带有成见,但她或沉默或发表观点时,他并不觉得讨厌,有时……还有些认同?   比如她很尊重萧星星所谓的“没有未来”的未来,她乐意看她野蛮生长;又比如,她很鼓励韩彩蓉少女心的活动与爱好,甚至大张旗鼓和她展开讨论。   甚至,有几次,萧云徊和萧星星意见不合嘴炮之时,薛伊宁不偏不倚地意见输出,他竟觉得,和她有些志同道合?   妈的……不行!萧云徊在内心痛骂自己:萧云徊啊萧云徊,谨防变节啊你!   大年三十那天,韩彩蓉掌勺,由薛伊宁打下手,做八菜一汤年夜饭。   萧星星手持相机实时拍摄盛况,还得瑟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薛伊宁撸起袖子切菜,絮絮叨叨:“我这回可是向你们表忠心了,你们知道我多少年没做过家务了?”   萧星星还没来得及调侃薛伊宁,萧云徊下意识吐槽:“所以你和我爸在一起那会儿就这么作威作福啊?”   萧云徊从未主动搭过薛伊宁的腔,一时间,空气突然安静。   看得出来,薛伊宁在萧云徊说话的当下,以极快速度顿住。但她毕竟已经千锤百炼,控制住多余的喜上眉梢还是不在话下。   韩彩蓉和萧星星,见薛伊宁不发言,自然不会岔开话题。   于是薛伊宁边继续生疏地展示刀工,边说:“我和你爸在一起的时候,高精尖的活儿都由他做,比如现在我干的这个。”   恐怕意识到自己行动先于大脑反应,萧云徊不再接薛伊宁的话。   可是薛伊宁没有停止:“我洗菜,他切菜;他做饭,我洗碗……”   在薛伊宁的描述中,萧成东体贴入微的身影,和萧云徊童年记忆里的父亲形象,重叠在一起。   他的叙事里他们琴瑟和鸣,她的论述里他们相亲相爱,所有人都说,他们曾经那样要好。   既如此,为何后来又……?   某种不悦的情绪,伴随萧云徊感知到太阳穴处的血管跳动,提醒萧云徊,他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他自知不该在此时钻牛角尖,所以陷入沉默。   自薛伊宁回国后,她和萧云徊一起吃过的饭已有数十顿,她早已习惯儿子故作傲娇地假装无事,自然不会将对话的戛然而止放在心上。   但和萧云徊相处超过二十年的韩彩蓉和萧星星,看出些许端倪,二人协作错开话题,推陈出新和稀泥,场面总算重新热络起来。   四人一起吃过团圆饭后,韩彩蓉、薛伊宁和萧星星同坐一张沙发,萧云徊搬张椅子靠住韩彩蓉,一齐开始看春晚。   萧云徊的余光里,萧星星和薛伊宁堪称亲密无间,即便一起看电视,还情同姐妹说着小话。   萧云徊忍不住在心底哼了一声。   突然间,敲门声响起。   韩彩蓉没有动身,只朝门外应了一声:“谁啊?”   毕竟每年拜年的也就那几个熟人,要说拜年,好歹也得等到初一。   这种阖家团圆的时间敲门,总归有些反常。   “是我。”来人竟是赵钰萍。   听见门外是赵钰萍,袁恒宇的母亲,萧云徊不禁心错跳了一拍:这小子现在正对他进行惩罚性隔离,并且他为人耿直,肯定不懂什么阳奉阴违,可别是冷着脸被他妈拖过来,暴露了他俩的猫腻。   他仿佛座位上起火,立刻弹出去,三步化作两步开门。   门打开,萧云徊才发现,袁恒宇没有来。   萧云徊的片刻迟疑被赵钰萍看在眼里,她笑着回:“哦,小宇现在在家里。”   “没有。”萧云徊没想被赵钰萍一眼洞穿,连忙否认。   慌乱之际,他回头搬救兵:“奶奶,赵阿姨过来了。”   韩彩蓉见赵钰萍只身前往,站在门外看屋里一行人有些局促,赶忙站起来,问:“小赵,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赵钰萍尴尬露笑。   “那叫小宇一起过来看春晚?”韩彩蓉热情好客,伸手招呼。   赵钰萍没有即时回应韩彩蓉,而是望一眼,二人尴尬面面相觑一秒,她走进屋,在招呼下就萧云徊原本的椅子坐下来。   萧云徊请她坐在薛伊宁侧的单人沙发上,她只摇手说不,萧云徊便不再勉强,索性自己扎根下来。   几人寒暄几句,百无聊赖看起电视,且不时交流些闲事。   可是,萧云徊见赵钰萍明显坐得不踏实,几个节目之后,趁空档,他向韩彩蓉请示:“我去阳台抽根烟。”   韩彩蓉面色一沉,数落道:“都说了抽烟有害健康,你怎么还不戒?!”   “在戒了在戒了!”萧云徊立刻搪塞韩彩蓉,要不她又开始念经。   但他的确在戒了,因为……袁恒宇不喜欢。   他也不是真的要抽烟,他搬张房间的椅子,走进阳台,自己却靠在椅子一面的墙上,站定,抬头看月亮。   过了不到十分钟,只听有动静朝阳台靠近,不出所料,赵钰萍找来了。 第107章   萧云徊想,不出所料,赵钰萍果然有事找他。   “赵阿姨。”他甚至觉得,他几乎要猜出,赵钰萍今日来找所为何事。   萧云徊看着乌云深处若隐若现的月亮,闭了闭眼,呼一口气,做好准备,心里明白:该来的终究要来。   “小云。”孰料赵钰萍也不知从何说起,叫完萧云徊的名字,凭栏在阳台边,一时无话。   两人各自沉默了五分钟,赵钰萍总算打破僵局:   “小宇学龄前,有很严重的刻板行为。他两岁时,有一张很喜欢的椅子,他每天都要绕着那张椅子转圈,有时发出兴奋的怪叫。那时我们才刚开始给他康复没多久,看到他这么反常,都很害怕。”   “康复学校的老师说,他这样的孩子,是会有刻板行为,如果不威胁到人身安全,刻板行为可以缓解他的焦虑,让我们观察就好。但是,他爸实在看不下去,认为这样太怪了,就教育他,不可以转圈。”   “可小宇好像完全听不懂,他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还是每天这样转圈。他爸气他怎么教都学不会,后来他再转,就打他……打他他会哭,可是哭完,他还是会继续转,转着转着,就高兴了。”   这段童年经历,袁恒宇未曾向他提起。   当萧云徊认识袁恒宇的时候,他只是有些古怪。   所以在此之前,萧云徊不能想象,袁振峰和赵钰萍和他的“不正常”共处这么久。袁恒宇,和他的“不正常”,共处这么久。   “有一天,他格外兴奋,绕着那张椅子转了好多圈……在前一天,我们刚带他经历过一轮康复评估,他在评估时完全不配合。医生说他的康复进度很缓慢。无眼神交流,不会说话,明显刻板行为……”   “他爸终于忍无可忍,当着他的面,把那张他最喜欢的椅子,砸坏,扔了出去。”   萧云徊:“……”   “谁知他大发雷霆,他那时才两岁多……他惊天动地地哭,他不会表达,只能摔东西,想和他爸扭打在一起。可他又怎么会是他爸的对手?所以他被他爸狠狠打了一顿……”   说到此处,赵钰萍深深叹息:“我这两年回想起来,那就是他打他的开始。”   “然后呢?”萧云徊忍不住问。   “然后?”赵钰萍有些诧异。   沉默片刻,她大概揣测到,萧云徊的关切点是,袁恒宇是否找到了他的下一把椅子:“没有然后。小宇比过去更加缺少情绪起伏,有时发呆,有时玩自己的手,和他爸的关系,也逐渐降到冰点。”   又是很长的沉默后,赵钰萍说:“那之后,他很久才会说话,也很久很久,才再遇见,他喜欢的……”   他喜欢的……什么?   赵钰萍没有再继续说。   “阿姨,我……”萧云徊有些不知所措。   “我”字背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际,萧云徊在脑海中设想过千百种情境,演练过千百个版本,可当它真实发生时,他依然千头万绪、无从起始。   “小云,你知道吗?加入繁星这几年,我反复想,”赵钰萍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反复想,如果当年,第一次,我阻止了振峰砸掉小宇最喜欢的那把椅子,那之后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萧云徊不知道,赵钰萍说的“不一样”,指的是袁振峰毁掉袁恒宇喜欢的椅子,还是袁振峰后来打骂袁恒宇成性,还是袁振峰的离开,还是……所有这一切。   他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得继续听赵钰萍话当年:   “我以前总以为,在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里,我始终和小宇站在一起,我不够坚强,但……我试图用我的方式,维护他们父子的关系。”   “振峰走后,我慢慢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在过去那么久的时间,我一直都和振峰站在一起,希望小宇变得‘正常’,害怕‘不正常’的他,苛求‘不够正常’的他,想他‘正常’,认为‘正常’才是正确。可是……他生来如此,又有什么错?”   空气渐冷,赵钰萍呵出一道长长的、长长的白气,悄无声息地,她的眼泪掉落下来。   “原来,错的一直是我们……是我们接受不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儿子。我们因为我们的私心,我们从小到大收获的鲜花和掌声,我们的家庭给我们的温床,接受不了不正常的小宇,从而毁掉我们的一生。”   赵钰萍平静地自述,她的眼泪却无休无止。   萧云徊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搂过赵钰萍,赵钰萍直到被他突如其来搂进怀中,那强忍着哭泣的姿态,才开始不受控制地瑟缩。   他从前浑然不知,这个女人,如此瘦小,如此羸弱,现在竟如此坚强地挺直她的脊梁,压抑她本应该排山倒海的哭泣。   赵钰萍抬起头来,泪流满面,问:“小云,你说,我从现在开始改变,还来得及吗……?”   萧云徊察觉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滚落下来,他的眼前,赵钰萍泫然哭泣的双眼,早已模糊不清。   他拼命点头,拼命肯定:“来得及,来得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有时,安慰一个人是如此之难。   你明明看她苦难丛生,却还要,不断对她许一个未来。   可看见赵钰萍绵绵不绝的眼泪,萧云徊发自内心希望,让命运从此对这个柔弱的女人温柔一些。   她终于,终于鼓起一口气,去直面她遭遇的所有不寻常。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地……好好地……”萧云徊话到嘴边,还未讲完。   赵钰萍却好似完全会意,点头如捣蒜,抬起她窄小瘦削的肩膀,仿佛用尽浑身力量,紧紧抓住萧云徊的两只胳膊,嘴里反复言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屋内,正在播放2023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不时传来轻快的欢声笑语。   屋外,阳台上,泪眼婆娑对泪眼婆娑,一时间,尽在不言中,无人来打扰。   很久以后,萧云徊察觉到,怀中赵钰萍忍不住瑟瑟发抖,他才胡乱擦去脸上的眼泪,问:“阿姨,我们进去吧?”   半晌,赵钰萍轻声回应:“嗯。”   她从萧云徊的怀中支起身体,手指三两下将脸上的眼泪打散,深呼吸,定一定神,开门见山说:“小宇在家里,你去找他吧。”   萧云徊点点头,关切地问:“那你呢?”   赵钰萍:“你还担心我啊?我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家庭呢。”   见萧云徊迟疑,看起来还有些不放心,赵钰萍释然一笑:“我再缓缓,就进去一起看春晚。你们只要春晚结束后,别把我忘了就行。”   霎时间,在赵钰萍的鼓励下,萧云徊充满了勇气。   他“嗯”了一声,转身就想走,又被赵钰萍一把叫住。   “还有什么吩咐,赵阿姨?”   不知为何,萧云徊觉得周身轻快,他顶着才哭过的红肿眼睛,就笑出几颗牙齿,对长辈插科打诨。   赵钰萍被他逗得噗嗤一声,言简意赅,只说四个字:“祝福你们。”   祝福你们,从今往后,无论正常不正常,不管正确不正确,自由生长,鹏程万里。   萧云徊心急如焚,他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他从他家阳台匆匆跑出,再迫不及待对韩彩蓉她们胡诌几声去向,便头也不回奔向袁恒宇的家。   袁恒宇的家,和萧云徊的家,来回不到十分钟,单程步行不过五分钟。   萧云徊拿出小学时跑一百米的架势,才刚一分钟,就跑到袁恒宇家楼下,他从未感到这般轻盈。   双手撑住膝盖,在大年三十寒冷的冬夜中,随随便便喘了几下,便调整呼吸,一步恨不得三级台阶,冲上袁恒宇所在的那层楼。   “小宇!小宇!”萧云徊激动地敲门,不顾邻里有几家人会听见这叫声——他得到了他们最重要的人的祝福,其他的人,又有何干?   他继续敲,右手敲得发疼,转而用左手敲。   房间里依旧是无人应答。   他一边不停敲门,一边下意识掏一掏两边的口袋,想再加持夺命连环call!   他知道,今夜的自己很冲动。   他害怕过了今晚,他又回归冷静。   那么,在此之前,他要做疯狂的事,疯狂到回过头看,忍不住捶床板怪自己当初怎就这样不切实际、为爱痴狂。   但他一定不会后悔。   放手袁恒宇,是迄今为止,最让他后悔的一件事,所以现在,他一定不会后悔。   忙中出错果然不是开玩笑,一阵搜寻后,萧云徊发现,出来得匆忙,他甚至手机都没带。   正寻思是否回去拿个手机,定位一下袁恒宇的去处,突然一个闪念福至心灵!   萧云徊像儿时一样,长腿一跨,跳着下楼。   一层楼,两个十级台阶,他五步跳到底——他很需要尽快见到袁恒宇!   天太冷,夜已深。   天高地广,月明星稀,大年三十,周围几乎没有人,万籁俱寂。   萧云徊狂奔在辽阔的星空下,奔向熟悉的秋千架。   直到,依稀,他看见那个独一无二的身影,笔挺地坐在其中一个秋千上。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境的夜,和近在咫尺的,他爱的人。   耳边唯有由于剧烈运动而不受控制的粗喘,和“咚咚”、“咚咚”,雀跃的、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声。 第108章   在距离袁恒宇仅剩两米的位置,萧云徊奔跑的腿停下来,他还未平复到正常呼吸,鼻腔咸腥、双眼迷离。   他把速度放慢、再放慢,慢下来,好认真看清楚,这个他爱了好久的人,这个他唯一爱过的人。   “我在等你。”袁恒宇坐在秋千上,望着萧云徊由远及近,却没有动作。   “我知道。”萧云徊迫不及待回。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站,相隔一米,绵长地,互相凝望。   “我今天和我妈出柜了。”袁恒宇说。   这个消息,让萧云徊有些诧异,但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也许,本应如此,早该如此。   “我知道。”于是他回。   “你现在为什么来?”袁恒宇问。   萧云徊:“我在我家和你妈说完话,就去你家找你,我想告诉你我的答案,今天晚上有强烈的冲动,今天晚上必须说!我狠狠敲你家的门,但没有人在家。我情急之下从家里出来,又没有带手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我觉得你在这里,所以,我现在来找你。”   袁恒宇问:“我有很多问题,你都会一个一个,好好地回答吗?”   萧云徊:“每一个我都会回答,认真回答。再也不会对你说,下次再说,明天再说,以后再说……我统统都会回答你。”   袁恒宇没有即刻说话,他思考了一会儿,也许在想从何处起始。   半晌,他旧事重提:“在KTV那天,和在你南京的家那天,你都主动诱惑了我。为什么?”   这个问题,此时此刻问出,让萧云徊有一些窘迫。   但他想,脸皮丢了还能捡起来,袁恒宇只此一个,他不能再失去一次。   所以他跟随内心:“想你,想和你有肌肤之亲,想和你好。”   萧云徊突如其来直白,反而让袁恒宇措手不及,他一时间被他的答案震慑到语塞。   萧云徊暗中观察袁恒宇的神情,根据他对袁恒宇的了解,如此神情,应该算是……更舒展?   他听见袁恒宇翻篇,到下一个问题:“所以你是想和我好,而不是因为我们有过,所以……”   袁恒宇话还没讲完,萧云徊学会抢答了:“废话!”   他对袁恒宇补刀:“你的确是很帅,也是我的菜,但你可别凡,你哥我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我从小到大上过床的人只有……”   意识到再说下去,有些卖萌加勾引的意味了,萧云徊立马打住,可不知怎么回事,漫天的粉红泡泡说飘就飘,不由分说。   尽管他及时止萌,但很显然,袁恒宇也感受到这朴素的环境下,难以抵抗的旖旎气氛。   只见他嘴角轻轻抬起,满眼宠溺:“像个调皮的小兔子。”   这个暌违已久的外号,终于再次从袁恒宇嘴里脱口而出。   曾经萧云徊觉得袁恒宇没大没小,自己明明不是什么萌宠系恋人,不知袁恒宇哪个脑洞大开给他起花名,他因此格外嫌弃。   而现在,三年之后,当他再听袁恒宇掩饰不住的感慨,他才不得不直视,他有多么希望回到从前。   可惜,事情还没完,程序正义的袁恒宇,尚未跑到程序结束。   “你曾经说,我们相爱,会导致我们的家人面对无解的痛苦。你现在还这么认为吗?”袁恒宇再次问出那天在南京,导致他们谈话翻车的问题。   萧云徊张嘴笑起来,呵出温暖的白气,在这寒冷的黑夜,他的笑容格外明朗:“再也不了。我们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此题答出,袁恒宇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轻声叹息,却也没有反驳。   萧云徊解读,这大概不是最佳答案。   然而,袁恒宇不是会为男朋友与母亲落水究竟要救谁那种经典假设苦恼的人,随即他单刀直入,进入下一题:   “三年前,为什么和我分手?”   这个问题,在这三年,袁恒宇早已思考过千百遍,这一次,他要听萧云徊的答案。   萧云徊愣住,没想到袁恒宇会在极短时间内直指症结,可是,这个问题,三年间,他何尝没有反反复复问过自己千百遍。   只是他后来才发现,原来事后回想和当下体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也许得出天差地别的结论。   “是我太软弱……”   “我那时以为,我不够坚强,你还没长大,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一路走来,扛住得不到家人祝福的爱情,我不知道你何时才能成熟到足够了解自己。”   “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星港,和这里的一切,并非你的归宿……我害怕,害怕你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害怕我承受不了这个结果。”   萧云徊很清楚,为人处世上,袁恒宇直来直去,而他更为圆滑迂回,这也注定,他们总有无法完全达成共识的命题,这是当年他无法对袁恒宇说的话,也是他们会在南京那样的情境氛围下却不欢而散的原因。   可是,此情此景,袁恒宇问了,萧云徊一定要实话实说,哪怕他知道,这个答案在袁恒宇那里,必定无法合格。   有那么一瞬间,场面安静下来,萧云徊激荡的心,也随着袁恒宇的沉默和周边凝固的温度,逐渐冷却下来。   一阵静谧后,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袁恒宇毫无预兆地从秋千上站起,义无反顾走上前来,紧紧地拥住他,像曾经他哄他那样,角色调换,爱惜地摸着他的后脑勺,言简意赅说:“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么?   是明白萧云徊当年要下多大狠心,才终于放弃他?   还是明白萧云徊现在要有多勇敢,才终于站在他面前,不再逃避不再躲闪,想要和他再续前缘?   袁恒宇没有回答,只是久违地,将冰冷的唇拂过萧云徊同样冰冷的额头,口中呼出热气胡乱拍打在萧云徊脸上,而后他托住萧云徊的脸颊,用拇指指腹细致地抚过,注视着他,说:“你辛苦了,以后都有我,一直陪着你。”   从小到大,萧云徊自认非常坚强。   小学时,有人骂他有娘生没娘养,他敢跳起来拳打脚踢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大孩子。   后来萧星星在学校遭遇类似的事,他顾不得什么以大欺小,一副校霸模样对欺负萧星星的人就是一顿恶言警告。   再后来义乌创业中道崩殂,到疫情期间生意险些功亏一篑,他都打碎了牙和血吞,告诉自己,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一切总会好起来。   在外人面前,在命运面前,他从来不知示弱为何物。   可是,这一刻,袁恒宇如此温柔地抱住他,再次唤起他们最浓情蜜意时的昵称,也不再只是话从前,而是说现在,也许……还有,将来?   他难以言喻一股莫名其妙的鼻酸,仿佛突然体会到这许多年,他吃过的所有苦有多苦,他受过的所有委屈有多难过,他甚至不知道,这些苦、这些委屈,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他只是忍不住肆无忌惮扑倒在袁恒宇的怀中,双手不自觉扯紧袁恒宇羽绒服的外层,拼了命吮吸他曾经熟悉后来最陌生的气息,眼泪像失控一样断了线地向下淌。   他不明所以,他泣不成声。   而袁恒宇,依旧不善言辞。   他的拥抱,却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坚定,都要义无反顾。   他再不会放他走。   袁恒宇的怀抱果然香甜宜人,陷入其中一通哭着撒娇,时光匆匆流逝。   久未说甜言蜜语,袁恒宇这小子非但不见生疏,还有点士别三日的味道,一口一个小兔子,一口一个好可爱,把萧云徊逗得云里雾里,心花怒放。   两人在天寒地冻中你来我往打情骂俏好一阵,萧云徊的情绪渐渐雨转乌云、乌云转阴、阴转多云,多云转晴,晴转大晴,说时迟那时快,他总算想起,赵钰萍还在他家看春晚!   “完蛋!”萧云徊连忙从袁恒宇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你妈还以为我们在你家,肯定没我们的消息不敢回家!我们赶紧回去吧!”   孰料袁恒宇扯住他的手,让他等等,便从兜里掏出他的iPhone XRM,操作,等待,联络完毕。   “我和我妈说好了,她现在就回家。”袁恒宇语毕,将手机放回口袋。   “那我们也……”萧云徊正准备牵着袁恒宇各回各家,他出来时和韩彩蓉说的是,到外头遛遛弯,这一溜就溜两小时,不带这样的。   可袁恒宇搂着他,双手不肯放人:“我让我妈和韩奶奶她们说了,你和我在一起。”   “卧槽!”大年三十,不是没礼貌,只是想起了要爆粗的事:“这个年我估计要被她们调侃个没完了,而且我妈还不知道呢!”   袁恒宇先不说话,看萧云徊抓耳挠腮纠结无关痛痒的破事,但觉无比可爱,待到萧云徊苦水吐完,他将脸凑近萧云徊,额头倾斜,轻轻抵住萧云徊的额头,与他呼吸交换,祭出一个邪恶的小提议:“我们……去开房吧?”   听见袁恒宇又变成直白的小色中饿鬼,萧云徊忽地一下脸红,在KTV和南京家中主动勾引的嚣张气焰全无。   “要是我明天才回去,我估计萧星星要疯了。”萧云徊害羞搪塞。   袁恒宇的眼睛专注端详萧云徊的小表情,抬起两手捏捏他的脸蛋,说:“不管。”   不管就不管。   醉笑陪君三万场,只话久长。   大年三十,连成人保健品店都关了门,好在他们曾经骄奢淫逸那间酒店尚在营业。   有时言语尤其重要,不交代清楚前因后果,怎知如何整理过去未来?   有时言语毫不重要,他们像两头野兽一样交颈相拥,来不及说话,片刻不能分开。   迫不及待想亲近对方,他们索性一起洗澡,并在浴室里手忙脚乱做了一次。   待回到床上,二人丝毫未感到疲倦,却开始缓慢地,纵深地,绵长地接吻。   等褪去周身衣物,萧云徊让袁恒宇躺好在床上,自己则坐在他身上悉心摸索。   袁恒宇有些奇怪,问:“你不是不习惯这样……?”   “我想试试。”太久没做,哪怕方才在浴室有过准备,但久违的亲密,加上不熟悉的姿势,萧云徊还是忍不住勉强喘气。   袁恒宇连忙坐起身来,搂住萧云徊的腰,关切询问:“要不要改天再做?或者,用你习惯的……”   “不要,我今天想这样,以后也要这样……”   复合元年,他们的故事将重新开始,他也要变得不一样才行。   不知是不是袁恒宇逐渐长大,萧云徊好像觉得,和他撒起娇来,日益顺理成章、十八般武艺。   他搂住袁恒宇的脖颈,将身体倾倒在袁恒宇身上,脸蛋则贴近袁恒宇的侧脸,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抱着我……我来……”   最美景不过看禁欲者迷乱。   袁恒宇被萧云徊这一靠,这一句话,诱惑得方寸全无,他纵情抱住萧云徊,两人同频共振,严丝合缝,亲密无间。   天有多高?地有多广?无人能知晓。   可萧云徊和袁恒宇,对彼此的身体,从发丝到脚趾,没有一处不熟悉,没有一处不爱惜。 第109章   久旱逢甘霖,不妨好好下。   夜里,萧云徊迷迷糊糊醒来。   早已习惯断断续续的睡眠,和没有袁恒宇的夜晚,萧云徊枕在失而复得的袁恒宇的手臂上,如置云端,以至于他大半夜蹭着蹭着忍不住发笑,不慎把袁恒宇笑醒。   袁恒宇似乎也对怀里重新躺一只萧云徊这件事,感到陌生而欣喜。   他忍不住摸摸萧云徊的额头,再亲亲他的脸,两人情投意合,顺理成章又翻云覆雨一次。   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袁恒宇一睁眼,就见萧云徊趴在床上他的枕边,笑吟吟一脸小兔子样。   两人你侬我侬一阵,不顾匆匆间时光飞逝。   接着忍不住开始聊天。   “你昨天说,你和你妈出柜了,快给我讲讲。”萧云徊有些八卦地问。   “就是出柜了。她说她知道了。”袁恒宇概括能力满点。   “就这?有没有详细版的?”萧云徊难以置信,适才袁恒宇没醒时,他已经脑补了一个荡气回肠的悲壮故事。   被小兔子要求更新版本,袁恒宇沉思良久组织语言,试图描述:   “我按照齐昭教的,下载了很多关于同性恋和同性恋家庭的资料,做好准备给她科普。”   “吃过饭后,我说有很重要的事想和她谈谈,她说好的。我就说,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也不会按照她和我爸希望的结婚生子。”   “她问我,是不是已经有对象了。我说没有,但我有喜欢的人。可是不管我是不是有对象,我也不会结婚生子。她说她懂了,祝福我。”   “齐昭教我准备的资料我还没用上,我就递过去给她看。她拒绝了,说不需要看,她早就知道了。”   “早就?”萧云徊震惊,他连忙问:“早就知道,是有多早?”   “我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袁恒宇解释道:“她说,很早很早,她说了两个很早。然后她说,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我才知道,她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然后她哭了,我安慰她。”   原来……如此。   萧云徊有些心疼赵钰萍,便钻到袁恒宇的怀中,不再作声。   二人安静相拥。   过了一会儿,萧云徊问袁恒宇:“你说,做母亲,是不是很难?”   袁恒宇沉默片刻,大概在设身处地想象,过了一会儿,苦于实在找不到角度,艰难回复:“不知道。”   萧云徊却自顾自说起话来:   “你知道吗?萧星星年后就要出国了。所以,今年我妈一直住在我家,陪我们过年。”   “小时候和我奶奶我爸还有萧星星一起过年的时候,我总想象,有妈妈的家庭,过年会是怎样?今年终于想象照进现实。”   “你还别说,我妈来了,家里明明只三个人变作四个人,可我怎么觉得,家里热闹了好多?而且……”萧云徊沉吟一下,想到谈话对象是袁恒宇,不必故作强硬,才又继续说:   “而且,好神奇,我小时候总羡慕你家那样,传统、贤惠、柔弱的母亲,讨厌我妈那种为了自我实现不顾家庭的强硬女人。”   “可真正相处下来,她有点酷,能力强,也很直率,这一辈子,活得潇洒……却也总有人死心塌地惦记她。”萧云徊叹一口气,笑了一声:“小宇啊,你能相信吗?我居然有点欣赏她,甚至羡慕她……”   “我相信。”袁恒宇秒回。   萧云徊不爽,发出警告:“你这个回复速度,看起来有点敷衍啊。”   “你们有些像。”袁恒宇石破天惊地说。   “什……么???”萧云徊不解:“你和她接触那么少,你从哪儿看出来的?你别告诉我是长相。”   孰料袁恒宇对答如流:“在青禾村时,她回复那些村干部的处理方案,是你做事的风格。我当时想,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   的确不假,萧云徊想,硬要说的话,他对薛伊宁的改观,也正是经此一役。   萧云徊又纠结了,但他不管,对着袁恒宇,再怎么撒娇也不丢人,反正他又不是没看过:“啊啊啊郁闷!我觉得再和她相处下去,我都要成叛徒了!”   “为什么会成叛徒?”袁恒宇虚心求教。   “因为……”这个问题可把萧云徊难住了:“因为我应该要抵制她,抵制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可如果我被现在的她策反,我岂不是背叛过去的我自己了?”   萧云徊拔剑四顾心茫然,他发现韩彩蓉、萧星星,乃至萧成东,都是薛伊宁那边的人,要说忠贞,他的忠贞只对他自己。   “过去的你,不也一直在等她吗?”袁恒宇一脸朴素一语中的。   “我……在等她?”萧云徊嘴上固然强硬,内心已经困惑。   “我第一次看见你哭,是因为你不想她走;我们在义乌和杭州,你有时和我感叹,人总会顺水漂流,你又问我,人是否该逆水行舟,说着说着,你就会说起她。”   “你还带我去了深圳,你告诉我,这里是你爸爸妈妈奋斗过的地方。也是在深圳,你问我,她的离开,是对还是错。”   袁恒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戳之以一针见血:“你一直在想她,也一直在试图理解她。”   萧云徊有些错愕。   坦白讲,他之所以对袁恒宇始终卸下全副武装,恰恰由于袁恒宇不懂人情世故那些弯弯绕绕。   他未曾想到,他们之间发生过看似漫不经心的点点滴滴,都被袁恒宇这样记忆和解读。   也许,袁恒宇终于说中萧云徊的心事,他不再想反驳,也不知该作何回应。   于是他沉默着再贴近他,对他回以感谢的拥抱。   两个人如胶似漆,在酒店骄奢淫逸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终于回到家,顺便合体重新拜见了各自家人。   赵钰萍见到携萧云徊回家的袁恒宇,只不住点头,眼里噙满泪水,笑中带哭,又笑又哭,对二人说:“我很欣慰,我终于学会真正让我的孩子快乐!”   话音刚落,袁恒宇揽住她:“谢谢妈妈。”   萧云徊看着这母慈子孝的画面,说:“谢谢阿姨!”   韩彩蓉那边呢?   一进门,就听见萧星星震耳欲聋的大惊小怪:“奶奶!我哥和哥夫回来啦!”   袁恒宇在一旁微笑,萧云徊自知拿这姑娘没办法,只能眼神杀警告:“萧星星,我劝你善良!”   回家才知道,薛伊宁过完初一,说自己在外总睡不好,便回了南京。   韩彩蓉倒见过大世面,看见二人成双结对地回来,仍然宠辱不惊,只随口问了句:“还知道回来啊?”   萧云徊顿时被韩彩蓉说得不好意思,谄媚道:“知道知道,忘了哪里都不能忘了你这里!”   那之后不久,萧星星就去了英国。   萧星星走的那天,薛伊宁念她是第一次出国,决定一同前往。   韩彩蓉,袁恒宇和萧云徊,林超和曾诗彤,都到南京的机场送她们。   曾诗彤和萧星星两个小姐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等我年中忙完手头几个项目,找你哥给我批假去找你玩!”   萧星星:“好!我们到时环游欧洲!看遍天下帅哥!”   曾诗彤:“吃遍天下美食!”   萧星星又和韩彩蓉道别,韩彩蓉眼神闪闪烁烁,多少有些动容。   最后,总算轮到袁恒宇和萧云徊。   萧星星两步化作一步,跳到袁恒宇和萧云徊面前,舒一口气:“哥哥,小宇哥。”   袁恒宇开口祝福:“星星,一路平安。”   萧云徊却一时百感交集,脑海中千言万语,不知先说哪一句。   萧星星似乎洞察到萧云徊的思想感情,凑近到他耳边说小话:“哥,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萧星星古灵精怪对萧云徊一顿咬耳朵言说,萧云徊听见萧星星的小请求,先是吃惊,再斜眼瞥萧星星,一言难尽,无奈摇头。   无奈归无奈,他还是贴近袁恒宇的耳朵,将萧星星的诉求转译到袁恒宇那里。   只见袁恒宇边听萧云徊描述,边眉头渐皱,第一反应,拒绝地摇头,再经过萧云徊一顿好说歹说,他悟了,遂点头,朝向萧星星的方向。   萧星星就这样围观她哥公然给她开小灶,问袁恒宇:“准备好了?”   袁恒宇被这两兄妹弄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看看萧云徊,再看着萧星星,说:“嗯。”   “那我来了!”   萧星星一声预告,一个熊抱,突然扑进袁恒宇怀中,双手紧紧拥住袁恒宇,脑袋牢牢钉在袁恒宇胸膛处,闭上眼睛,宛如酣眠温柔乡。   袁恒宇已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料到萧星星下出一剂猛药,赶紧回头寻求萧云徊帮助,萧云徊在一旁焦急催促,抬起双手对袁恒宇示意。   袁恒宇这才意会,十分友好地回应,轻柔地搂住萧星星。   一旁的曾诗彤看来对内情一清二楚,抬起手掌轻轻鼓起来造气氛,林超一脸懵,流露出没眼看的难耐神情。   好像过了很久,萧星星和袁恒宇的拥抱分开,萧星星把萧云徊拉到一边,人小鬼大:“谢谢哥,夙愿得偿!”   说完,她俨然还在回味,凑近萧云徊补一句:“果然穿衣清瘦脱衣有肉,慕了,我哥真XING福!”   萧云徊听萧星星这色女又在胡言乱语,起手就揪她的脸,警告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以后自己在外,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这一句话,仿佛提醒了萧星星离别在即,她就着萧云徊捏脸,瞬间红了眼。   萧云徊一看不对劲,连忙放手,把双手放在萧星星脸颊两侧,低头靠近说:“坚强点,很快就回家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来接你,好不好?”   哪知平日里欢喜冤家的两兄妹,关键时刻温情格外刀人,萧星星哇地一声,将自己像一颗子弹一样投送进萧云徊怀抱中,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萧星星的脸还埋在胸口,萧云徊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她含含糊糊地讲话,她好像说:“是不是不生在小县城就好了?生在大城市,一辈子不用分开……”   一时间,萧云徊思绪万千,爸爸,妈妈,妹妹,也许,还会有……小宇?   他在星港,大大的地球上,一个小小的地方,拥抱许多人,送别许多人。   他不知如何安慰萧星星,因为他也不由得感伤起来。   他只能抬起头,眨眨眼,再一次将萧星星搂紧,不紧不慢地拍一拍她的背,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不一会儿,薛伊宁提醒,过边检还要留些时间,萧星星是初次经历,不如早点动身。   临行前,萧星星再和韩彩蓉依依不舍了一长段时间,回头过来找萧云徊,欲言又止:“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哥哥帮帮我。”   居然都主动示弱叫“哥哥”,想来势必是件大事。   萧云徊猜测到几分,他坦然回应:“说吧。”   萧星星扭捏一阵,碍于时间关系,不得不说了出来:“沈正一那个人,比较柔弱,情感呢,也比较细腻,哥,你帮我多关照关照。”   沈正一的名字,自那次萧星星泪洒星港回南京的车上之后,就再没有从萧星星口中提起过。   虽然沈正一还找萧云徊吃过几次饭,但问及萧星星,这小子也主打一个低头、沉默、无望摇头三连。   他本以为,萧星星这喜新厌旧的姑娘,早已把沈正一彻底抛诸脑后,不成想她还几分侠女精神。   “嗯。放心吧。”他回答。 第110章   送走萧星星后的一周,萧云徊总有些闷闷不乐。   明明和妹妹也不是天天见,可从前周末总能见,即便周末见不到,下个周末还能见,所以总是安心。   现在,她在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时区,开启和他全然不同的生活,一切都那么不一样。   更何况,她倒完时差就地生龙活虎,天天兴高采烈跟随薛伊宁探索新副本,俨然在全新的环境下找到了本体。   萧云徊不免回想,那次袁恒宇在美国和他视频,虽然没有像萧星星这般情不自禁活力重生激情四射,可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   开年第一天上班结束后,袁恒宇重色轻友打发杨童和部门其他两个小年轻聚会,自己便和萧云徊一言不合跑去开房。   刚到酒店,萧云徊见袁恒宇拎着一袋苹果,忍不住问:“这是给谁的?”   谁知袁恒宇毫无波澜:“给你买的。”   “给我?”萧云徊疑惑。   “糖心苹果,”袁恒宇卸下苹果、大衣、书包,凑近萧云徊,睁大眼睛,俨然要将他吃干抹净:“把这些甜甜的苹果都吃完,就变成高兴的小兔子。”   “什……么啊!”注意到自己或许被袁恒宇看穿,萧云徊习惯性搪塞。   哪知,袁恒宇不再是过去那个听话小弟弟。   他双手搭在萧云徊的肩膀上,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住萧云徊,桃花潭水深千尺。   “我想和你约定。”   “你有不高兴的事,要告诉我。我有不明白的事,要解释给我听。我会学习。”   “你也要学习,学习依靠我。”   看来,两人朝夕相处多年,建立的默契早已不言自明——袁恒宇发现了他有心事。   可他断然问不出口,袁恒宇是不是今年毕业即出国。   “我一直最相信你了……”萧云徊伸手就要去搂袁恒宇,试图行使撒娇糊弄学。   孰料袁恒宇把住他的两只胳膊,皱起眉头,面露些许愠色,表态道:“我不要犯和上次一样的错误。”   一阵沉默。   萧云徊顿觉有些抱歉,他低下头,再点点头,说:“我会努力,学着依靠你。”   萧星星临走前,嘱咐萧云徊将她放在南京出租屋的东西收拾收拾,也别忘了让沈正一把他留下的物品拿回去。   萧云徊于是约好沈正一,在南京的家中见面。   遥想上次和沈正一见面,还是过年前的冬天,如今,已是春日将至。   可沈正一的季节似乎滞留在寒冬,萧云徊一开门,就见他神色沉重,头上顶一朵跟随乌云,走到哪里凄风苦雨飘到哪里。   尽管如此,见到萧云徊,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微笑道:“云哥!好久不见,好想你!”   萧云徊叹气,算一算他和萧星星分手已有大半年,这小子倒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述,算是一颗情种。   毕竟时过境迁,未免提及伤心事,萧云徊若无其事和他一个拥抱,随后,二人开门见山收拾东西。   萧星星在这里住的时间不多,只是偶有周末和沈正一在这里过夜,或是要考什么试,过来这里闭关突袭。所以,她的个人物品并不太多。   为了维护萧星星大声主张的个人隐私,萧云徊从前鲜少踏进她的房间,推开门,才突有一阵离愁别绪涌上心头。   房间内十分整洁,东西不多,但格局排列和家中萧星星的房间如出一辙: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   许是从小就蜗居在不大的卧室,萧星星习惯将书桌架在床的旁边,再在桌角摆一盏小桔灯。   萧星星小时候,就这样连椅子都不坐,盘腿在床上写作业,有时偷偷压一本漫画在教科书下,韩彩蓉进来巡查时,她正面洞悉,迅速反应,很少失手。   床的另一面靠墙,她立了一面照片墙,把照片摆成心形,看上去充满生活情趣。   在家里,照片墙的主角,除了萧星星初高中零星几个小姐妹,绝大部分是韩彩蓉、萧云徊和她自己。   星港照片墙的正中间,摆一张韩彩蓉、萧云徊和萧星星合照的拍立得,那是萧云徊大学时第一次放假回家,刚到家脸都没洗,就被萧星星捕捉到的尴尬瞬间。   拍立得的下方写着:家人(爱心)。   沈正一正在书桌和柜子整理属于自己的东西,萧云徊趁机挪开书桌,凑近南京出租屋的这一面照片墙看。   这面墙的主角,主要是沈正一和萧星星,其次还有萧云徊、曾诗彤、林超,与萧星星的几个同事。   只是当他再细致定睛才发现,爱心的中间,是那张照片。   那年萧星星刚大学毕业考上Z大,一个县城姑娘,终于提着行李走向大城市,雀跃的心情使她想要遍历世界大杀四方。   他们在千岛湖吃饭、骑车、划船,对未来一无所知,对今后满怀畅想。   转眼间,距离那时已经过去六年。   照片上写着:友谊地久天长。   萧云徊不知道的是,后来,萧星星在那六个字的下一排,再添上一个手写体英文单词:Family(爱心)。   一时间,萧云徊望着照片发呆好久,直到吸引来沈正一。   他凑到萧云徊旁边,循着萧云徊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望去,感慨道:“哥,现在看,突然发现,那会儿你们好年轻啊。”   沈正一欠缺情伤的发言,成功地引起了萧云徊的注意,将他拉回现实。   萧云徊调侃:“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很老是吧?”   “不是不是!”虽然沈正一和萧星星分手了,但他心中希望的小火苗恐怕还未熄灭,所以他对萧云徊始终毕恭毕敬、唯恐得罪:“哥,不是。你看,那会儿你们的精气神,多么不同!”   沈正一说着,上手指导。   萧云徊顺着沈正一的手指看,听他有理有据解释:“那时候你看起来,特别少年!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有点校园初恋那味儿。但怎么说呢……”沈正一手托下巴,权衡怎样开口才不得罪人。   “现在,哥,你虽然穿着没有变化,可校园感消失了!你的气质变稳重了!”沈正一词穷,他觉得自己尽力了。   萧云徊无语,沈正一继续说:“还有,你看恒宇。他那会儿这朴实无华的发型,你看看那与世无争的懵比表情,啧啧,”他边说边摇起了头:“一看就是专注单身十八年的小镇做题家!”   “可你看看现在,”沈正一双眼一瞪,眉毛一扬:“我每回在系楼见他,玉树临风,行色匆匆,日理万机,身边呼朋引伴,那学术小佬范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的确,在这个有袁恒宇陪伴的世界里,萧云徊一直在成熟。   在那个萧云徊没有看见的世界里,袁恒宇也一直在长大。   说时迟那时快,萧云徊的微信突然响起,他低头滑开:说袁恒宇袁恒宇就到!   “在做什么?”袁恒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问一句。   【和沈正一在我南京家这边整理。】萧云徊回,这事他之前已经知会过袁恒宇。   “哦,”袁恒宇十分善解人意:“那你忙。”   萧云徊看袁恒宇无事就登三宝殿,嘴角轻扬,挑逗他:【你没事啊,没事找我干嘛?】   对于久别重逢的情侣而言,如此挑逗实属犯罪,袁恒宇直接一个视频电话伺候。   萧云徊不想不接,连忙看一眼沈正一,沈正一领会,很识趣点点头,示意萧云徊随时可以借一步去视频。   萧云徊走出房间,躲到厨房,确认门关严实,才甜蜜蜜打开视频,看屏幕上袁恒宇一张帅脸出现,然后问:“你干嘛?”   “我想你。”袁恒宇倒是从不矫情:“晚上我去找你们。”   “不行!”萧云徊拒绝,连忙解释:“我是怕沈正一有话想和我说,你在不方便。”   “嗯,”袁恒宇表示理解:“那周六见。”   “好,”萧云徊同意,想俏皮一下,压低音量,冲着屏幕轻声撒娇亲亲:“周六见,木木木啊!”   袁恒宇在视频那头,恍惚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三年阔别后,萧云徊竟可以为老不尊到如此地步,但很快,他喜笑颜开——显然,这招很是奏效。   为表回礼,他从他为数不多的经典情话辞典中检索一番,毫不含糊地回:“小兔子,亲亲。周六见。”   几年过去,虽说袁恒宇与其他人相处还是机械呆板,但和萧云徊在一起,二人磨合许久,总算达成有效交流的深度默契。   可当袁恒宇口头说出一些教科书式的甜言蜜语,脸上挂着正儿八经的表情,那画面还是格外滑稽。   萧云徊挂掉视频后,嘴角许久都降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在厨房待的时间太长,萧云徊自我整理完毕,调适为大舅哥状态,走出房门。   本来快步疾走,可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他好像听见,沈正一在哭。   他不得不放慢脚步,以确认究竟是不是那个声音。   紧接着,他看见,沈正一的手,留恋地摸着那面照片墙,他抬头,专注,轻声地抽泣。   不知该不该打扰,萧云徊犹豫间,沈正一也是知觉灵敏,回过身来,看一眼萧云徊。   他连忙秋风卷落叶般抬手扫去脸上的泪,努力堆起笑容,打招呼:“哥,你打好电话了。”   萧云徊想起萧星星的嘱托,暗叹这姑娘果然了解沈正一,为了不辱使命,他冲上前去,搭住沈正一的肩膀,安慰道:“你别太伤心,星星就读一年硕士,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不是吗?”   沈正一可能不想给萧云徊添麻烦,连忙点头,深吸一口气,明显想压抑住这股悲伤。   只是,萧云徊顺着他低垂的头看下去,却见他的眼泪吧嗒、吧嗒掉落在地,断断续续,没有终结。   “唉……”萧云徊了解妹妹,知道萧星星对沈正一还有感情。   可他不是萧星星,自然无法代替萧星星对沈正一有任何许诺,他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上一年过年时,沈正一讲过的话。   沈正一说,他,袁恒宇,还有萧云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他那时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就随随便便许下豪言壮语,怎知后来那些进退两难的人间疾苦。   现在,回头望去,也许他的天真话语,也未必不是有迹可循。   他们都是,倔强,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对,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萧云徊搂住沈正一的手紧了紧,以示支持。   或许,沈正一也领会到这层意思,总而言之,他忽然不顾一切,气吞山河地哭了起来,他抬起手臂擦眼泪的频率和速度,堪比乒乓球选手接球发球。   萧云徊不再说话,静静听着他哭。   可恶的是,萧星星这姑娘,只说过要他照顾他,至于如何照顾,照顾到何种程度,一概没有详细交代。   所以,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也仅仅是,陪他昏天暗地哭这一场。 第111章   沈正一收拾完他的东西,萧云徊陪他吃了一顿饭,又哭了一场,然后,各回各家。   萧云徊在残留萧星星气息的房子里睡了一夜,睡睡醒醒,做了许多梦,多是那些久远的星港往事,耳边闹哄哄总是萧星星在吵吵着直呼他的名字,不带任何尊称。   清晨醒过来,他鬼使神差拿出手机,点开袁恒宇的微信对话框,犹豫再三,打出一行字:【小宇,我们再住在一起吧。】   那之后,没过多久,袁恒宇收拾好自己在宿舍的必需用品,搬进了萧云徊在南京的出租屋,像曾经在杭州时一样。   萧云徊则多担待些,每天从南京开车到星港,不得不比从前早起一小时,好在夜晚的睡眠质量因为种种原因,得到很大提升。   从学校搬到萧云徊南京出租屋的袁恒宇,作息对比从前也有了改变。   过去单身狗一条,加之和于冠朝不对付,熬夜跑实验可谓家常便饭。   现在,有了家属,袁恒宇下班后,夜晚的时间,想到有人在家中等候,难免总是归心似箭。   两人刚同居时,由于各自禁欲三年,对彼此身体的渴求程度,堪称呈火山爆发之势。   过了一阵子,袁恒宇发现,萧云徊的表现较四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的确更加主动,也更为热情。   这本是好事,可基于脑海中关于萧云徊的大数据分析,袁恒宇初步得出结论:他好像有心事。   最近的一个例子,是他们洗漱完毕准备睡觉,袁恒宇收到导师一封工作邮件,他爬起来回复,耽误了二十分钟。   再躺上床,萧云徊不由分说凑近,施展一些轻轻的浅浅的慢慢的撩拨,含蓄地表达意向。   袁恒宇私心底喜欢萧云徊这一变化,萧云徊从前在床上矜持温柔,他心驰神往;如今,萧云徊愿意主动放开些,他同样心旌动摇。   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萧云徊不开心时,就会挤出假笑,一言不发埋进他的怀中,欲望与忧愁同时提升,问就是没事,问就是想再亲昵些。   ……那时候也是如此。   袁恒宇于是推导:   那天是工作日,他们原本日程照旧准备睡觉,变量是袁恒宇收到了导师的邮件,起床回信,并耽误了二十分钟。   而这个变量导致了异常结果——萧云徊不开心。   那么,变量(1)导师的邮件;变量(2)起床回信这个动作;变量(3)回信耽误的时长;变量(4)整个事件。   萧云徊最支持他的事业,也尤为善解人意,所以袁恒宇断然否定掉变量(2)和(3)。   基于以上事实,他初步推断,萧云徊的不高兴,和导师以及学校相关。   他再三对萧云徊叮嘱,有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及时坦承,并告知他为什么。   他好像做了他能想到的所有事,既然如此,为什么萧云徊还会因为他学校和导师的相关事宜而不高兴?   他不知道。   他还需要时间思考。   开年后第一次组会,距离上一次组会已经暌违三个月,卷生卷死派的舞台表演时间,也因此显得格外漫长。   于冠朝照例坐在导师的右手边,导师顺手一抬,便决定让他第一个发言。   于冠朝洋洋洒洒仿佛演讲,讲出自己在寒假期间的勤奋求实、乐学创新。   讲到一半,他点名杨童:“硕士研究生最近的研究进展都很不错,除了小杨进展稍显缓慢。他的研究目前可行性不强,开年以后也没有给我提供成型的进展报告,我认为目前我这个项目下面的子项目是契合他研究兴趣的,他可以跟进我的项目的同时,寻找自己的研究兴趣。”   这显然不是真相,袁恒宇抬头看向杨童,正与杨童视线对接。   众人也循着于冠朝的引导纷纷朝杨童望去,杨童似乎十分窘迫,他注视着导师,一时语塞,半天憋出一个字:“我……”   再不关心办公室政治如袁恒宇,大致也揣测到于冠朝私下修改杨童的代码,是想通过控制杨童的研究进度,左右他的研究旨趣,将杨童发展成眼下最趁手的工具人。   于冠朝没有在杨童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继续总结研究进展和实验室的总体情况,俨然实验室在他的管理下一派欣欣向荣。   之后,其余人也紧锣密鼓汇报近况,不一会儿,击鼓传花传到杨童。   杨童心不在焉,三两句话概括完自己的近期所得,便自行画上句号。   袁恒宇大致清楚,杨童近三个月以来,都在帮于冠朝折腾他的模型训练,直到深夜才有空挖掘自己的研究兴趣——他本科的研究方向,和未来的研究兴趣,其实与于冠朝的研究大相径庭。   孰料,导师关切地问杨童:“我记得你本科论文也在做基础ViT模型。如果你觉得有困难,我们可以之后一对一讨论一下,你也转到3D这边来,冠朝可以指导你。”   袁恒宇知道杨童希望坚持自己的本科研究路径,他瞧一眼杨童,发现杨童没有即时回应导师,而是两只手攥紧拳头,俨然又要哭痛鼻子。   袁恒宇没有多加思考,自然而然张嘴讲话:“杨童的研究一直有进展,但于冠朝利用管理员身份,私下修改了杨童的代码,导致目前没有进展。”   天降袁恒宇为其发声,杨童的精神显然为之一振,他抬起头来,双眼瞬间闪闪发亮!   于冠朝见又是袁恒宇来和他叫板,连忙看一眼导师,维持最后一点体面:“恒宇,你这个说法有些武断了。还请你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由于做贼心虚,于冠朝并不硬气。   袁恒宇不甘示弱:“有一些证据,证明你一直在干预杨童个人研究的顺利进行。而且,我亲眼看到代码被修改,只有管理员有这种权限,我是第一时间的目击证人。”   一旁的杨童人不窘迫了,腰杆也挺直了,坐在袁恒宇身边分分钟眉飞色舞。   黎菲菲、李诚和秦琳,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又酣畅淋漓地盯住袁恒宇!   这时,一位和于冠朝交好的师兄说:“有没有可能,是一些误会?比如杨童修改后不记得……或者其他人错误地修改了杨童的代码……”   “有这种可能,但这也不能证明于冠朝没有修改,因为我们在代码当中发现明显带有他习惯的写法。”袁恒宇正气凛然,证据没有拿出来,阵仗倒是丝毫不虚。   杨童不能忍了,看起来已经在袁恒宇的庇护下被打通任督二脉!   他接过袁恒宇的话茬:“是,而且冠朝师兄曾经找我谈过几次想让我做他的方向,协助他做3D的项目,但我回绝了。我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但是,老师,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我还是想继续做ViT,这才是我的研究兴趣所在。”   杨童说完,觉得还不够爽,誓要翻身农奴把歌唱,再补充一句:“接下来,我想投入到个人研究的探索中,没有多余精力跟进冠朝师兄的个人项目了,抱歉。”   这下轮到于冠朝语塞了,毕竟自从袁恒宇这个刺头进组,导师已经不止一次和他隐晦提及团队和谐问题,他当下再多说话便不体面。   只见导师闭目养神,显然,他虽未深入了解这群学生,但也能猜中个大概。   然而,位高权重如他,必然对小年轻们那些芝麻绿豆大的权益纷争不感兴趣。   众人沉寂一会儿,他睁开眼,说:“那小杨就继续做他自己的专长。”   说这话时,他先看杨童,再看于冠朝一眼,其警示作用可见一斑。   于冠朝和杨童纷纷应声,各怀心事。   会后,杨童和袁恒宇一起到食堂吃饭,心情大好。   坐定后,杨童感慨万千:“师兄,今天真是大快人心!我们才到食堂,你看,我们杂鱼组三位同僚已经向我发来诚挚的慰问,向你发来由衷的钦佩!”   袁恒宇专注干饭,没有多话。   杨童忍不住复盘心路历程:   “师兄,你不知道,我刚才第一时间特别想拆穿他,我苦于没有证据!正在此时,你站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有证据,结果你也是硬来,师兄,你简直太勇了!”   袁恒宇似乎不以为然:“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让于冠朝不要再修改你的代码、干预你的研究,所以只要点出这一点,让他知道,就够了。”   杨童好奇:“可是这样,师兄你不怕导师对你有看法吗?”   袁恒宇倒是轴:“为什么会有看法?错的是于冠朝,不是我,也不是你。”   “果然我当年来N大投靠师兄,是最正确的选择!”杨童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他再问:“师兄,当时那种肃杀的气氛下,你怎么敢……为我说话?”   “我是目击者,我说了我知道的。”袁恒宇的回答毫无私欲,宠辱不惊。   只是,猛然间,袁恒宇看似心中一动,嘴角浅浅露出笑意,言简意赅说四个字:“助人为乐”。   那一刻,杨童简直要被这一抹浅笑亮瞎双眼,他心想,等上了研三,他也要成为一个勇敢又助人为乐的好师兄,用心守护实验室未来的师弟师妹们,将袁恒宇师兄这份美德薪火相传下去! 第112章   袁恒宇开完组会,吃完饭出来,正回实验室,打算接一杯咖啡开始搬砖。   打开近日才变得有社交的手机,却见微信界面躺着三个未接的语音来电,来电者正是萧云徊。   复合后,有时在家中袁恒宇也要处理邮件,这些萧云徊都看在眼里。   所以,他极少在工作日的上班时段主动找袁恒宇,更何况是三个电话。   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袁恒宇回拨过去,无人接听。   正打算再过五分钟重拨,不到三分钟,他接到了萧云徊的回拨。   不是视频电话,仍是语音。   才接通,电话那头萧云徊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温柔甜蜜,反而由于焦灼出现些微颤抖。   袁恒宇还没分析出怎么回事,只听萧云徊一反常态,劈头盖脸不留余地问出问题:“小宇,你是不是在开会?对不起,我不想在这个时间打扰你……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分钟?”   袁恒宇有些担心,连忙回道:“我没有开会,你说。”   确认袁恒宇真的没有要紧事在忙,萧云徊才语无伦次加快速度,想在一分钟内事无巨细交代自己的忐忑:   “我奶奶摔跤进医院了……萧星星不在身边,我不想她担心,所以没告诉她。”   “医生说是髋部轻微骨折,万幸没有移位!所以不用手术,主要采取保守治疗,说是需要根据个人情况三到半年康复,医生说可以完全康复……目前没其他什么事,接下来就静养。可是我好不安,都说老人摔不得跤……我很害怕,刚刚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停不下来。”   “我真的不想乱想……才打给你,想听听你的声音。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好多了。”   “在县医院吗?我现在回去。”袁恒宇才不管萧云徊是不是好多了,他需要他,他就要陪在他身边。   “不用,医生说没事,我在这边守着就……”   “是县医院吗?”袁恒宇不理会萧云徊惯常的婉拒手段,再次重复问题。   片刻沉寂,萧云徊不再顽抗,随后他说:“嗯,我等你。”   “好。”袁恒宇挂断电话,赶忙回实验室收拾东西。   自从萧星星离开中国,除了萧云徊以外,韩彩蓉是最不舍的那一个人。   萧星星在南京工作时,尽管她总隔三差五才回星港,尤其和沈正一分手后,有好几个月她都蜗居在自己的小天地独处疗伤,但至少只要想,就能摸得到、抱得着。   韩彩蓉活到这把年纪,知道好青年志在四方的道理。   只是,萧星星这才刚走,她总觉得丢了三分之一魂魄,行走办事都不得劲,丢三落四已成常态,休息质量也大不如前。   摔跤正是在这些场景下的始料未及。   她本来只是弯腰将碗盘置入洗碗机,脚下还有个扫地机器人在马不停蹄运转,孰料挺起身来,忽觉头晕目眩,适逢扫地机器人刚好朝自己脚下挪动,她唯恐避之不及,抬脚突然重心不稳,一下侧摔在地。   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准备爬起来,才发现不对劲,她摔下去的那边腿使不上劲,疼得厉害。   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猜测可能有骨折,韩彩蓉事不宜迟,连忙拨打孙子萧云徊的电话,顺便自己呼叫了急诊救护车。   萧云徊是在上班时接到韩彩蓉的紧急电话。   电话另一头,韩彩蓉憋着一口气,听得出声音在维持平时状态,可略显吃力的停顿和气音,让和韩彩蓉经年累月同吃同住的萧云徊,一下听出端倪。   挂掉电话的当下,萧云徊飞奔回家,好在救护车也很快赶到。   韩彩蓉这个逞能的老太,直到被抬上担架,双手冰冷,还在抓住萧云徊的手,面色苍白挤出笑容,安慰他:“没事,没关系。”   跟随到了医院,萧云徊已经无法思考,慌张且麻木地跑来跑去,协助韩彩蓉完成各项必须检查。   一个小时手忙脚乱后,得到医生评估结果:轻微骨折(无移位),保守治疗。   趁医生帮韩彩蓉处理病情,加等待办理住院的当儿,萧云徊终于长舒一口气,考虑请个人过来交接,自己回趟家拿些生活必需品过来。   从前这些杂事只要一个电话致电林超,分分钟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但最近林超自己也不好过,萧云徊犹豫再三,还是不想打扰。   手机上滑下滑许久,一个名字竟然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薛伊宁。   这还是过年那天,在韩彩蓉和萧星星的猛烈撺掇下,薛伊宁殷勤抬起手机走到他的面前,他不想破坏当时热闹的气氛,勉为其难加的。   当初想着,加就加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谁能料到这么快便有机会联络。   他知道薛伊宁近半年频繁出入繁星物流楼,但不知薛伊宁现在人在哪里、在忙什么。   纠结再三,他还是编辑微信,发送出去:【我奶奶摔跤骨折了,现在人在县医院。】   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后续任何诉求,他没想过她会不会看见,何时会看见,又会作何反应。   哪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面语音回复:“不要慌张,我现在过去,我人正好在南京去繁星的车上。”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她的声音好像有宽慰作用,竟让萧云徊略感如释重负。   韩彩蓉在病床上安排住院,萧云徊在病房外等待程序到位。   病房内外,犹如天上十天地下十年的时间相对,萧云徊控制不住在网上胡乱搜索些“髋关节骨折”的养护知识,后又不可避免看到一些老年人骨折的前因后果,林林总总,危言耸听。   他恍惚间回到2020年元宵节前,守在韩彩蓉病床边那个无助的夜晚,以至于他可以很清晰辨明自己当下最强烈的思想感情:他想念袁恒宇,他非常想念袁恒宇。   可他知道袁恒宇在上班,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任何事,打扰他原来的节奏。   再灵魂出窍般看医院走廊外熙熙攘攘,眼神空洞,脑海中却飞速跑马灯:乖巧的袁恒宇,木讷的袁恒宇,眼里只有他的袁恒宇,倔强的袁恒宇,越来越一本正经的袁恒宇,还有……抱住他说,以后都会陪着他的袁恒宇。   那只抓住iPhone 13 ProMax的手,愈发蠢蠢欲动,不能克制。   终于,他抬起手,用恐怕会转瞬即逝的冲动,拨打了袁恒宇的电话。   电话接通,他负罪感上来,忙不迭迅速挂断——毕竟韩彩蓉看起来无甚大碍,他接下来只需要在医生指导下为她办理入院,再陪她悉心康复即可。   可是再睁开眼,他依旧按捺不住即刻联系袁恒宇的心情——他好像压抑这份汹涌的脆弱的宏大的感情太久,乃至时至今日,他对袁恒宇的需求有如山洪暴发不再受控,滚滚而来,漫天遍地。   他再次拨通他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估计是在开会。   过十分钟,再打一个,他只要听听袁恒宇的声音,听听就好。   第三次电话拨到一半,医生呼叫韩彩蓉家属,他连忙进去协助处理,倾听医嘱。   等到好歹让韩彩蓉住进病房,薛伊宁匆匆赶来。   不知是不是萧云徊推己及人,他难得看见薛伊宁有些神色慌张,甚至极有风度的几丝挑染样的白发,都一不小心飘出了耳后。   “你不要担心,不要紧张,妈妈来处理,不会有事的。”薛伊宁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反倒先安慰起萧云徊来。   萧云徊努力回归冷静,对薛伊宁描述了从韩彩蓉摔跤到他们见面,这段时间的种种信息。   只听薛伊宁又说:“髋关节轻微骨折,没事的,就好好静养。我今年也会多待在星港,有我,有你,我们再请个护工,可以照顾得很好。”   “嗯。”萧云徊点头认同。   毕竟曾经芥蒂颇深,母子俩分享完信息,再度陷入无话,两人于是一同进入病房,察看韩彩蓉的情况。   韩彩蓉的病房是两人间,县医院在2018年时做过一次翻新和扩建。   他们这次就诊的院区住院部,正巧是全新的基础设施,韩彩蓉躺在床上虚弱地表示,住在里面仿若宾馆,丝毫不用担心她的情况。   薛伊宁照顾人情世故是把好手,立刻和韩彩蓉嘘寒问暖起来。   正在这时,萧云徊收到袁恒宇微信,连忙回信。   韩彩蓉虽人在病床,但眼观六路,她洞悉到萧云徊这一举动,问道:“怎么了?是星星吗?”   萧云徊瞥一眼薛伊宁,有些不好意思,回道:“我没和星星说,她那心理素质,我怕她急得直接飞回来。”   不清楚韩彩蓉是否和他想法一样,他追问:“要告诉星星吗?要的话,我现在和她说。”   韩彩蓉急得人都要坐起来:“别别,和她说了不翻天了?我又没事,干嘛通知她,等她回来,我都好了。”   薛伊宁好像有不同意见,但她见祖孙俩都有自己的主意,也不多说。   一阵沉默后,韩彩蓉试探着问:“是小宇吗?”   萧云徊眨了眨眼,余光又下意识瞟过薛伊宁,还是坦承:“是,刚坐在走廊上胡思乱想,把你的事和他说了。他现在人在门外走廊。我说我现在出去,他陪我一起回去帮你拿一些生活必需品过来。”   韩彩蓉放空瞬间,很快了然一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听她说:“你叫小宇进来,我有话想和他说。”   “你……和他?”萧云徊错愕,尤其忌惮薛伊宁在旁边,有些不情不愿。   “快!”韩彩蓉看透他内心那点阴暗爬行的小伎俩,懒得理他。   “哦。”萧云徊再胆大包天,也不会不听一个病人使唤,他一个人走出门,在走廊上待了一两分钟,领着另一个人进来了。   薛伊宁显然认识这个青春洋溢的小青年。   她第一次对他印象深刻,是在去青禾村的路上,当时只觉得此人面善,不知在哪里见过。   后来在繁星的物流楼频繁出入,再见过他几次,才听林超提起,原来是故人之子。   直到2023年年三十,赵钰萍大驾光临韩彩蓉的家,和萧云徊在阳台一叙后,萧云徊消失一天一宿,截至她离开星港都没再露面,而韩彩蓉和萧星星对此事讳莫如深,探不出话,她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当然,她真正确凿这一切,还是等到韩彩蓉躺在病床上。   她亲眼看见韩彩蓉右手牵着袁恒宇的手,左手牵着萧云徊的手,将它们握在一起,强忍却始终没逃得过老泪纵横,对袁恒宇说:   “当年,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现在彻底把他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要好好陪伴他、照顾他!”   他的儿子萧云徊,看起来有些不明就里,但他还是难掩动容,泪光闪闪,望向袁恒宇。   而袁恒宇,这个思想感情仿佛从头到尾游离于整个氛围之外的年轻男孩,却倾身下去,很郑重地说:“韩奶奶,我会好好陪伴他、照顾他,我会学习成为他的依靠。”   韩彩蓉这个老太,向来能扛的事全都自己扛,当年薛伊宁提议她出钱给两个孩子请位保姆减轻负担,被韩彩蓉光速回绝。   现在,她如此郑重将最宝贝的孙子托付给这个男孩,想来必然经过种种披荆斩棘式的考验,想来必然早已天人交战、深思熟虑。 第113章   2023年,是繁星创建的第三年。   在赵钰萍的组织下,繁星已经建立了三支舞蹈队,它们分别是,留守老人/妇女广场舞队,电商创业青年街舞队,还有新鲜出炉的,留守儿童欢声笑语舞蹈队。   包俊辰和简子晨,自然成为欢声笑语舞蹈队的中流砥柱。   他们每天从托班下学,就去找赵钰萍和市场部门的其他小哥哥小姐姐学舞蹈,学了回来在物流中心早教乐园猛猛跳。   最新消息是,这不到十个孩子年后编排了一支《歌声与微笑》的舞蹈,在繁星的官方账号上一经播出、广受好评,嘟音和慢手的本地频道,突如其来涌现出一浪童年怀旧热。那些九零年代的老歌被纷纷扒出,各种配舞,一时间一派欣欣向荣。   岳心婕的画,继上次《两肩日月》、《乡归星火》和《新苗共长》三个主题的画展广受好评后,开年来,繁星的社交媒体一通重推,竟然又在社交媒体上“爆”了一把。   由岳凤帮岳心婕注册和管理的社交媒体个人账号,每天都源源不断涌入新粉丝,不费吹灰之力,岳心婕已然成为星港艺术小网红一枚。   但据岳凤说,岳心婕无暇顾及这些,正在一门心思复读、准备作品集 ,意气风发备考北京和上海的美院。   岳心婕非常忙碌,到繁星的频率也变低。   但偶尔,她还是背着画板过来,安安静静坐下、观察,花费两三个小时,画普通的繁星,那些伟大的时刻。   有一回,岳心婕来画画,萧云徊正巧碰见,就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边看她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寒暄。   “我可听说了,你拿到好几个美院的复试,我们繁星出去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萧云徊夸岳心婕,顺带自吹自擂一番。   岳心婕笑,张嘴展现她近半年的康复成果:“八字还才有一撇,仍需要继续努力!”   萧云徊点头:“听你妈说,你最近每天白天去南京的美术集训班画画,晚上回来还要狂肝几个小时。你去年才做的手术,也别太拼,得多注意身体。”   谁知,岳心婕听他这么说,神秘兮兮地回望他一眼,似乎不完全认可萧云徊这段论述。   只见她突然掏出手机,在界面点击、滑动,然后停在某个页面,秀给萧云徊看。   照片中是两个少年人,笔直站着面向镜头,背景是南京夫子庙。   少年其中之一,是岳心婕,另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是某个同样背着画板的男生,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看着有几分书生气质。   “这……是……?”萧云徊惊讶,岳心婕竟然大学还没上,就有了情况?!   岳心婕朝他莞尔一笑,又摇头,慢慢发音,解释道:“不是男朋友,他在追我。”   “好家伙!”萧云徊忍不住大声感叹,哥哥架势早已压抑不住,他瞄瞄周边,四下无人,转小声问:“你妈……知道吗?”   岳心婕不动,端详萧云徊大惊小怪,片刻后,才满面含笑,摇摇头,算是回答萧云徊的问题。   紧接着她解释:“我又不喜欢他!”   “是,是,”萧云徊附和,他心想,恋爱中嘴硬的人啊,我何止见过你岳心婕一个!   他也不戳穿,只是八卦:“他是你美术班的同学?那他……也要和你考一个地方的学校吗?”   谁知,反倒是岳心婕急了,她边说话边比划,手语口语一齐用上:“真的不是我男朋友,我……我……我有理想型!要像理想型那样才行!”   萧云徊本来不想八卦少女心事,毕竟他看着萧星星长大,知道小姑娘最多心思最要隐私,他生怕一不留心碰到逆鳞,连彼此之间那点最基本的信任都丧失了。   可他直觉,岳心婕好像很想对他分享这个男孩?毕竟他是除了岳凤以外,岳心婕的第一个好朋友。   他顺势问:“那岳心婕小朋友,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问出,岳心婕突然双眼圆睁,看起来像早有准备,极其郑重其事地,回答出几组看似平平无奇的属性:“善良,温柔,不畏艰辛,勇往直前!”   “哦……”萧云徊了然,没想到现在的零零后小朋友,还喜欢如此朴实的人格,他调侃她:“那照片里这位小书生,有几项合格了?”   岳心婕捂着嘴笑起来,到了这会儿,才总算有几分谈论少女心事的娇羞:“前两项合格,后两项,待定!”   回答完萧云徊,岳心婕的脸上少有地浮现出与萧星星异曲同工的吃瓜表情,她打字道:“你最近……好像很开心?”   萧云徊见岳心婕明察秋毫,眨眨眼装傻打太极:“为什么这么问?”   一个皮球踢到岳心婕那里,再被岳心婕踢了回来:“直觉。”   2023年是他和袁恒宇的复合元年,他当然天天开心,他掩藏不住笑意、卖个关子:“我不就和以前一样?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啊?”   岳心婕却不藏着掖着、直指要害:“只要他出现,你就会变得不一样。”   岳心婕手机屏幕上的这个“他”,十分意味深长:既没说出是谁,但萧云徊一秒钟便会意到是谁。   他满腹狐疑,心想难怪几次见面,他总觉得岳心婕对袁恒宇始终不咸不淡。   他实在好奇岳心婕究竟从何种角度如此明察秋毫,于是问:“你说的不一样,指的是什么?”   “会变颜色。”岳心婕郑重其事打下一行行让萧云徊似懂非懂的文字:   “和包俊辰他们在一起时,是繁星黄,不用身临其境,就知道会是暖暖的;和我、我妈、小庄阿姨她们在一起时,是玫瑰赭,很温柔,很怡人。”   “可是,有他出现的时候,会变成很多种颜色:有时是晨光蜜橙,有时是烟雾蓝,有时是软玉青色……”   萧云徊听岳心婕振振有词,觉得这个比喻光怪陆离,让人琢磨不透,但生生不息、好奇不止,他追问:“那你看我现在是什么颜色?”   哪知岳心婕比他还要调皮,嬉皮笑脸打趣道:“你现在……是五颜六色!”   萧云徊:“……”   说起来,萧云徊还带袁恒宇,和齐昭还有徐文泽吃了一顿饭。   2022年年底,萧云徊和齐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乐队排练,却也只在表演前彩排时,才和徐文泽打过五次照面,连话都没讲过几句。   这次吃饭,萧云徊总算看清,徐文泽这小子,除了大高个子,比袁恒宇还健壮些,浓眉加细长眼睛,走的是韩国欧巴那路线。   四人倒也不是刻意约饭,那天是袁恒宇上班的周三,而徐文泽接齐昭下班回家,正巧在繁星大门口撞个正着。   齐昭便提议,择日不如撞日,四人便找到县中心一家饭店小聚。   之前排练,加上2023年跨年时徐文泽在台上狂放的表白,结合文艺青年的刻板印象,萧云徊本以为徐文泽会是那种左右逢源吃得开的角色,孰料他意外害羞,回答完问题总要脸红一下,沉默程度可以与袁恒宇较个高下。   整个饭局,基本由老成持重且表达能力满点的齐昭控场,他一坐下就忍不住八卦:“所以……萧总,你和恒宇现在这是……?”   没等这句话抵达袁恒宇脑回路的终端,萧云徊不好意思一笑,坦承道:“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齐昭仿佛买的股票一年连翻三倍,惊喜异常,冲着徐文泽就是一顿自吹自擂:“你看,我就说吧?!”   徐文泽果然是十佳好男友,举起双手翘起两个大拇指,毫不怯场开始夸夸:“老婆料事如神!”   随后,齐昭转过身来,朝一脸懵的萧云徊和袁恒宇解释:“我还记得恒宇第一次来找我,在我办公室,偶遇萧总,那会儿我就看出你俩……不对劲!后来我们一起去吃饭,看恒宇那个郑重其事的样子,再看萧总你闪烁其词,我回家就和文泽说,你俩绝对不简单!”   说着,他兴奋地对徐文泽吆喝:“我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徐文泽看来对齐昭的话都倒背如流,他立刻朗诵全文:“你说,这俩明明互相在意得不行,还强行故作发乎情止乎礼,你呢,还得耐着性子和其中一个讲人生大道理,再观察另一个的反应……”   “行了行了,”萧云徊被齐昭和徐文泽调侃得恨不得钻地洞,他举起酒杯自罚一杯:“谢谢齐昭的数番开解,谢谢你们,让我学到了很多!”   袁恒宇已经习惯了和萧云徊共同进退,也适时举起酒杯:“谢谢齐昭给我提供的出柜教程,我出柜很顺利,也等到了喜欢的人。”   齐昭“噗嗤”一声没忍住,估计是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如此淳朴的祝酒词,他开怀一笑,陪饮一杯。   就在此时,萧云徊夺过话语权,恭维道:“话说跨年的时候,文泽你突然表白,是你们事先排练的,还是你突发奇想的?我当场都看傻眼了!”   徐文泽羞涩一笑,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得意神情,回答道:“没有彩排过,昭昭他不知道。”   2022到2023年跨年那天,徐文泽在表演Beyond的舞台上,趁着齐昭一段漂亮的吉他solo炫技,快步奔到齐昭身边。   猝不及防地,徐文泽问齐昭:“齐昭,当年你对我说,我们不会有未来,悲剧的开始不会带来幸福的结局,现在,你幸福吗!”   徐文泽行事虽总有一丝平静的疯感,但这节目毕竟在齐昭工作的场子,更不提还有平台直播和电视台转播,齐昭完全没料到徐文泽会突如其来疯个大的!   他愣在原地,只听见台下观众杂乱演进到几近整齐的呼喊声,以及萧云徊稚嫩而无助的简易和弦试图浪漫伴奏,台下的人代替徐文泽问:“现在,你幸福吗!”   “我很幸福!”   放眼望去,齐昭的眼睛被白得发亮的镁光灯照射,他觉得灵魂都要腾云驾雾:“我现在,超他妈幸福的!”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呼喊,刹那间,他们得到世上所有的祝福。   “徐文泽很勇敢。”众人还在回味那个燃到爆炸的名场面,居然冷不丁听袁恒宇一声感叹。   徐文泽与人为善,盛情邀请:“那小袁你回头和我一起去N大的活动室学打鼓,今年跨年,给萧总表演一个!”   袁恒宇显然被诱惑到了,但他还是不忘看向萧云徊——他不想他不开心。   谁知,萧云徊面带微微笑,只说:“我们小宇学什么都很快,打鼓的样子肯定超级帅!”   萧云徊和袁恒宇之间那斩不断的电波,令齐昭都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萧总,我原先不知道,你们俩在恋爱里,是这么肉麻的人啊……人不可貌相!”   众人大笑,沉浸在此间的幸福中。   萧云徊和袁恒宇的感情嘛,所谓失而复得更加珍贵,更何况,袁恒宇留在国内的时间恐怕只有半年,萧云徊自然格外珍惜。   由于韩彩蓉要养伤,萧云徊不得已又搬回星港,徒留袁恒宇一人在南京出租屋学校两头跑。   尽管如此,每逢周三周六,他们都一起到繁星上班,堪称实现他们还在杭州时的美好畅想,过上了短暂的夫唱夫随美好生活。   陪林超抽烟时,林超开玩笑问:“网上说同性恋在美国可以结婚,那小袁去了美国,你们可以在那边结婚吗?”   近半年来,林超抽烟越来越凶,即便萧云徊已经戒烟,他还是一个人站在下风口,五分钟就三根。   萧云徊没有再主动过问林超和曾诗彤怎么样了,只从林超抽烟的速度和频率,简易做出判断。   有时一口吞云吐雾后,也能从林超口中零零星星探知些信息,一言以蔽之,时好时坏。   即便每回在繁星见到曾诗彤,分明还是从前那般活力四射的样子。   作为林超和曾诗彤共同的好朋友,萧云能做的,仅仅是陪他多抽根烟,再陪她狠狠扎进工作堆当中热火朝天一遍再一遍,如此而已。   清明在即,萧云徊代替韩彩蓉去采买今年要给爷爷爸爸准备的东西,韩彩蓉提了一嘴,让萧云徊把薛伊宁也叫上。   和袁恒宇在星港酒店开房小聚时,萧云徊心不在焉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发呆,袁恒宇从工作中解脱出来后,于侧边搂过他的小兔子。   “你在想什么?有不高兴的事吗?”袁恒宇歪头关切地近距离察看萧云徊。   “就还是……我妈。我奶奶让我清明请她一起去,你说,我请吗?”对袁恒宇没什么好隐瞒,萧云徊实话实说。   “嗯。”袁恒宇斩钉截铁,随即,两颗桃花眼无比真诚地看着他,说:“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你。”   “我……”直面袁恒宇这张正义凛然的帅脸,再直面自己的脆弱面,萧云徊着实有些心虚,他故而错开眼神,习惯性想要逃避。   “不要不说话。”袁恒宇已经抓住萧云徊的七寸。   “哎呀我知道啦~小宇~”萧云徊伸手出来想要搂住袁恒宇撒娇,卿卿我我。   “不要转移话题。”袁恒宇逮住萧云徊两只腾空的胳膊,绝不姑息。   “哎呀知道啦!”萧云徊气急败坏甩开袁恒宇轻轻挟制住他的手,“我现在就请她还不行吗!”   说着,萧云徊三下五除二举起手机,拇指轻轻点击:“发出去啦!”   发完信息,他才终于把手机丢在一边,将袁恒宇扑倒在沙发上,启动干坏事模式,贪婪邪恶地对其动手动脚。   原来,坐在沙发上好几十分钟,要说的仅有十几个字,而他早已经打好:   【清明扫墓,奶奶让我问,你要不要来?】 第114章   古人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果然没错。   一大清早,萧云徊便孤身一人,去给几乎一年未见的爷爷和父亲扫墓。   按照往年规矩,萧云徊作为小辈,两手只是拿着扫墓的物件,与韩彩蓉在墓碑前默哀一阵,便听韩彩蓉历数这一年里熟识的人发生的故事,下到谁家孩子考学找工作结婚生孩子,上到哪个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退休养老,巨细靡遗。   儿时的萧云徊,站在一旁,会觉得这样的絮叨略显冗长,说到后来,他总忍不住昏昏欲睡。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到了这两年,听韩彩蓉絮叨这些,他突然不觉得厌烦,故而韩彩蓉静养在家不能去扫墓,萧云徊一个人在爷爷和爸爸面前,竟然一时无话,百感交集。   他只得蹲下来做出半跪姿势,一边摆出那些物件,一边在心底默默和离开的人找话说。   他先向他们解释,为何今年一整年,就清明来过这一回——因为他事业小有成就,业务繁忙,着实有些抽不开身。   他又向他们解释,韩彩蓉和萧星星为何没来。   说到萧星星去英国时,他充满憧憬和他们描绘萧星星口中和视频里那个中国以外的大千世界,临了,他不忘张嘴吐槽一句:“这姑娘现在天天说单身主义,劝都劝不动。还真别说,我发现萧星星那姑娘,越来越像……”   像谁?   他半句话含在嘴中,饶是说不出口。   适逢此时,他的身上,不再落下绵绵细雨,转而被一个圆形阴影所笼罩。   他抬头,见薛伊宁着一身黑色西装裤,上配一件素色衬衫与一条深灰色长款风衣,撑着伞,站在他的面前。   “你来了。”萧云徊仰着头,眨了眨眼,乘着风拂过的几粒雨滴,因此擦过他的眼睛。   薛伊宁没有应声,只朝他微笑、点点头,不知有没有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二人一阵沉默,薛伊宁大概也了解萧云徊本质内向,自然而然接替韩彩蓉的角色,开始诉说这一年家中发生的种种故事:   “老太太不小心摔跤了,不过好在她意识到位,马上拨打急救,只是轻微骨折,静养就可以康复。小云也很孝顺,天天公司家里两头跑照顾着。我现在一周至少三、四天在星港。老太太虽然还是不愿意请护工,但我和小云照顾她,还算绰绰有余。你们放心。”   “星星这姑娘,找了稳定单位、谈了恋爱,又分了手、辞了职,人生经历一下子丰富起来。不过你们不要担心她,她非常有主意,现在到外面的世界去增加阅历啦!”   说着,她笑了笑:“这一点,倒是非常像我。”   “小云这孩子,才是最让人担心的……”薛伊宁说到此处,停顿一下。   萧云徊本能地想要制止她说下去,毕竟他们之间芥蒂已经太深,他实在不知如何直面与她的关系。   话才到嘴边,他却想起袁恒宇说的,他其实在乎她,也一直试图了解她。   所以,他把嘴边的话,化作一口气,咽了回去,耐着性子,听她再说下去。   薛伊宁转而单独对萧成东讲话:   “你记不记得小云小时候,我就数落过,你天天给他读根正苗红、助人为乐、拾金不昧的故事,带他种花花草草,又教他什么草木也知愁,他迟早变得和你一样多愁善感!果不其然,现在啊,整个家就他东奔西跑、努力维系,好像接替了当年的你。”   这还是第一次,从薛伊宁嘴里,听她这样谈论起他小时候的事。   而这些事,也许当局者迷,萧云徊甚至没有太多记忆。   他忍不住对那段过去产生好奇,情不自禁问:“我爸以前跟我说,你不让我吃冰淇淋,他看我实在可怜,就给我买了,然后我消化不良一星期,你冲他大发雷霆。真有此事?”   难能可贵的,薛伊宁笑了,露出萧云徊好像从未从她脸上看过的某种诗意情怀,说:“当然,这样的事可多了。现在不总有爸爸带娃的搞笑集锦视频,你爹就是那种不靠谱的爹!”   见她笑得灿烂调侃起萧成东,萧云徊也不由得扬起嘴角,他轻易不敢说话,唯恐惊扰了薛伊宁的雅兴,不能听到更多从前的故事。   不知是洞察到萧云徊的意图,还是此情此景,太过适合话当年,薛伊宁接着说:   “你小时候,我和你爸还没去深圳那会儿,你特别喜欢荡秋千。就我们小区街心公园那个秋千,你天天要玩。那时候,你爸每次都把你推得老高,我每次看到都阻止他,然后教训他,这是不是你亲儿子?他总是信誓旦旦,表示自己会确保你的安全,然后低头挨骂,抬头阳奉阴违。”   “有一次,趁我不注意,他又把你推得老高,你直接从秋千上摔下来飞进前方的沙坑,摔了个狗啃泥……还好是个沙坑!你哇哇大哭,你爸还想瞒天过海,我气得差点要把他耳朵都拧下来,直接罚他大跪三天搓衣板!也顺便成为附近方圆几公里的知名悍妇!”   薛伊宁轻笑一声,转过头来,眼神重新聚焦回萧云徊身上,却发现他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动容,他甚至抬了抬手臂拂过脸颊,不知擦去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原来都是真的。”她听见萧云徊说。   “什么?”薛伊宁感到困惑。   “我一直以为,这些回忆,是我爸骗我的。因为我从小没有妈妈,他心疼我,就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哄我开心,让我不至于成为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萧云徊本不想向薛伊宁示弱,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无法克制地想要向她倾诉,想要和她共同回想,那个同时有萧成东、薛伊宁,和萧云徊的世界。   他站了起来。   曾经,他那么弱小,弱小到需要母亲强硬成悍妇以保护,如今,他已经比薛伊宁高出一个头还要多。   薛伊宁顺势伸出一只犹豫的手,慢慢地,试探性地,搭在萧云徊的背上,拍一拍,以示安慰。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也许泛滥的情绪难于收场,萧云徊打算结束话题。   哪知,话音未落,他忽然听见薛伊宁说那两个字:   “爱过。”   薛伊宁冷不丁吐出这两个字,萧云徊有些不解,他侧目,问道:“什么?”   “你曾经问我,有没有爱过你爸。我现在要回答你,爱过。我爱过你爸。”   萧云徊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薛伊宁,见她一脸坦然,却又隐隐约约从她的眼神当中,窥见一丝未曾消逝的幸福痕迹。   “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答案,曾经爱过,很爱很爱,以至于后来,再也没有胆量和另外的人长相厮守。”   萧云徊从韩彩蓉那里曾经听说过,薛伊宁后来在新加坡,也与一位合作伙伴再共同生活过,只是又是薛伊宁抬脚离开。   薛伊宁继续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现在什么都有了,反而常常想起你爸……我年轻时总想争输赢,想靠自己的力量过更好的生活。可惜后来才知道,原来挣扎出有质量的生活,比遇上一个萧成东要容易得多……”   “可是没有这个人,是否这一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呢?”薛伊宁自嘲地笑一声:“我没有答案,没有人有答案。”   “只是啊,小云,”薛伊宁叹一口气,说:“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选现在这条路,获得成功,回首却唏嘘,这是我要面对的人生课题。”   “也许你说得对,”薛伊宁复而开朗一笑:“你那次骂我,说我功成名后才想从你们身上找回天伦,你说对了一半。”   “另一半是,我越来越喜欢留在你身边。因为……有时看见你,会让我想起你爸爸,你和你爸爸一样,很温柔、很周到。可你呢,又有我的坚韧不服输,总是嘴硬,总是故作坚强,总想对抗命运。”   “你……作为成东和我的爱的结晶,留在这个世上,这对我,是多么大的慰藉……”   薛伊宁没有料到,自己会哭。   一如她早就料到,说出这番话,儿子一定会哭。   薛伊宁惯常不会应付过度煽情的时刻,可当她看见萧云徊泪流满面顿在原地的脸,她内心骤然萌生出天量的母爱。   于是,她将原本放置在萧云徊背上的手,缓缓地向上抬,一直抬,一直抬,抬到他的脸颊旁,为他拭去一滴泪。   薛伊宁没有算到的是,她猝不及防被萧云徊大力地拥入怀中,力道强劲到甚至导致她呼吸不畅。   而后,她听见那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强硬的嘴,开口喊出那两个字:   “妈妈!”   这句“妈妈”之后,再无其他。   没有原谅、抱歉、谢谢,没有旷日持久的无限想念,又或许,全都有。   但萧云徊没想到如此之难,难到他使尽浑身解数,才终于喊出那一声。   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好在,好在……   他睁开哭着的双眼,目光所及之处,是薛伊宁散发香气的发丝。   他背上搭住的手,有薛伊宁体温的热度。   他的耳边有人轻轻安抚,她反复说着:“妈妈在呢……妈妈在!”   他不需要说后面的话了。 第115章   开年过后第二次月例会管理层碰头,依旧平平无奇开始踌躇满志结束,但是,这一次例会结束,不同于以往结束。   尽管在会上丝毫看不出端倪,会后,林超约萧云徊陪他到停车坪空地抽根烟,然而,这一次约抽烟,也不同于以往抽烟。   自从2022年开始和袁恒宇互相勾搭渐行渐深,萧云徊就一直在戒烟。   大小场合,需要吞云吐雾的时刻,他也只是八面玲珑各种推脱婉拒,毕竟他不想哪次和袁恒宇出去吃饭,让他闻到他不喜欢的烟草味道。   2023年……复合元年,他和袁恒宇要做的事很多,就更不行了。   林超明知道这些,居然一反常态伸一支烟到萧云徊面前,萧云徊猜测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踌躇着抬起手,接过那根烟,还没想好要如何回应,便听见林超说:“我和诗彤,要离婚了。”   这次提及“离婚”二字,对比上次,林超显然平静得多。萧云徊便想,这也许正是林超近半年来常说的,“时好时坏”。   林超看了萧云徊一眼,似乎洞悉到他的为难,解释道:“我是想再坚持的,可诗彤说她看见我就难过,有伤心,也有负罪感,所以上周她搬回了自己家。”   萧云徊:“可刚刚会上我看你们……”   “我们还有说有笑是吗?”林超无奈地笑了笑:“是,两个人在家里抱头痛哭的时候,诗彤也说,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变得这么痛苦?”   “那你……”萧云徊试探着问:“同意了?”   “怎么可能?!”   林超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他猛吸一口烟,安静下来,说:“不过,我同意了先领离婚证,因为不做一个了结,诗彤会一直痛苦。”   林超吐一口烟圈,说出一句富含哲思的话:“我同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不代表我要离开她。”   自打义乌相识,林超和曾诗彤这一路走来,桩桩件件,萧云徊都看在眼里,他深知离婚这件事,不论对林超和曾诗彤,都将伤筋动骨去掉半条命,他自然理解,他说不会轻易离开。   他正失神,林超弹开火机,再次邀请他:“今天就破个戒,陪兄弟抽一根吧,晚上再去买一波醉,明天起来又是一条不屈不挠的好汉!”   如此,萧云徊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抬起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许久的那根烟,凑近林超的火机,看烟草被缓缓火光燃起,再深吸一口,看浅浅的火星在眼前由暗及明。   吐出久违一片烟,他斜眼远望,却看见袁恒宇背着双肩包正站在十几米开外——他大概率正从电商楼走到物流楼去找林超,他们在研发的物流快递追踪系统,已经开始试运行。   几乎下意识地,萧云徊将夹着烟的手背到身后,在心底骂了一声怕什么来什么!   “你们在抽烟吗?”萧云徊手速的确惊人,却还是被袁恒宇一眼识破,只听袁恒宇开门见山问道。   林超朝袁恒宇的反方向吐出尚含在喉咙的那口烟,再瞥一眼仓皇的萧云徊,连忙解释:“小袁,你哥他早戒烟了,他是陪我在抽……”   “超哥,你还有烟吗?”林超话音未落,倒是袁恒宇先问:“我想试试,是什么滋味,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问完,袁恒宇看向萧云徊,似乎并未流露出当年看袁振峰抽烟时的那般反感厌恶。   尽管如此,萧云徊仍旧不敢动作,他夹着烟、垂着手臂,任由那支烟缓缓自行燃烧。   林超接到袁恒宇的问题,先是看一眼萧云徊,见萧云徊也一脸不置可否万分混沌的样子,他才豪迈使然,掏掏口袋,借助重力,从烟盒中倒出半露的一根烟,连烟带盒递向袁恒宇。   袁恒宇并没有开玩笑,他欣然抽出那根烟,学着刻板印象里的夹烟动作,再伸出手,问:“超哥,可以再借个火点燃吗?”   袁恒宇连吸烟都如此一本正经,倒在这个严肃的时刻,把萧云徊给逗笑了,他忍不住教他:“点烟的时候,你得吸一口,能够助燃。”   袁恒宇真就摆出认真学习的架势,悉心听讲,然后“哦”了一声,用手将烟送到嘴边,再就着林超打开的火机,猛吸一口,看烟丝渐渐露出光亮。   袁恒宇25岁,吸入有生之年第一口烟。   并未像许多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第一口烟,伴随着赶不上烟雾流窜速度的呼吸,最终猛呛一口。   素来淡泊的袁恒宇,平静地吸完第一口烟,吐出,无事发生。   这一连串动作,倒把原本郁郁寡欢已久的林超逗乐,他梦回当年八卦王者,好奇地问:“小袁,第一次抽烟,感觉怎样?”   袁恒宇治学有方、严谨回答:“苦,吸进去一口,头发晕,舌根发涩。”   这一口烟,很苦,像人生一样的苦。   2023年春天,林超和曾诗彤,历经一年半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的快乐夫妻生活,以及半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葛后,终于离婚了。   神奇的离婚冷静期,从二十一世纪的2021年开始执行,无法挽救岌岌可危的高离婚率和低生育率,但使得林超和曾诗彤这两个相爱的人,多做了一个月夫妻。   曾诗彤搬回她在星港原本的家,繁星的管理大群小群,也因此冷清许多,见不到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总是边谈工作边打情骂俏,群内讨论内容的专业度含量,一时间陡然提升。   两个人去民政局领证那天,春寒料峭,竟让曾诗彤梦回结婚那年的春天。   萧云徊和袁恒宇作为曾经工大快递点小分队的两名重要成员,也参与了这项,林超和曾诗彤短短两年婚姻中的最后仪式。   办理过程中,曾诗彤从递交结婚证步骤,就忍不住哭。   办理的工作人员看出夫妻俩之间的恋恋不舍,眉头紧锁,恻隐丛生,问:“要不你们再想想吧?”   曾诗彤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回答:“不用,已经,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林超则在旁边一言不发,再一次凝望曾诗彤的侧脸,久久不能抽离。   等拿到离婚证出来,看见萧云徊和袁恒宇在门外等待,曾诗彤抬眼望向早春的日光,和逆光中的两位帅哥好友,情绪总算得以好转。   她于是大胆提议:“我们中午一起去吃一顿散伙饭吧?”   众人除了袁恒宇,都面色凝重,离愁别绪涌上心头。   曾诗彤怕大家误会了,连忙解释:“我不是说我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我和超超,还是繁星坚如磐石的铁三角组合,我们也还是工大快递点小分队不可或缺的成员!只是……我和超超以后不是夫妻了。”   说完这句话,曾诗彤立即低下头,小嘴撅起,分分钟红了眼眶。   林超见状,连忙凑上前安慰:“但你要记住我说过的话,我林超,说了愿意做你的备胎,就会一直做!等你哪天看到我不难过了……”   曾诗彤吸吸鼻子,抬起头,咧嘴一笑,颐指气使问林超:“你说你离婚后也不会找,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林超眼里忽而充满希望之光,他信誓旦旦,对天发誓。   曾诗彤的脸上闪过些许慰藉神色,但很快,她头再低下去,叹一口气,小声说:“不算数也没关系……”   众人又沉默,等待曾诗彤整理情绪。   许久,曾诗彤振奋精神,抬起头来,变回平日里元气满满那个大小姐模样。   她右手伸到林超跟前,林超立马会意,拿出早已经塞至口袋中不愿再看的离婚证,默契地递到曾诗彤手中。   曾诗彤左手举起自己的离婚证,右手手持林超的,双双打开,左看,右看,细细端详,不消半刻,咬起嘴唇,又眼泪汪汪。   “吃吗?”   民政局外不远处某个稍许安静的街角,袁恒宇清冷的声音和无厘头的问题,猝不及防地蹦出。   “我发现我口袋里有几颗大白兔奶糖。”   只见袁恒宇抬起右手,摊开几颗糖在四人跟前的中心位置:“我想了一下,应该是上周包俊辰塞给我的。”袁恒宇认真归因,冷静陈述。   当下凝重的气氛,顷刻间被袁恒宇不合时宜的只字片语化解,随春风飘散。   曾诗彤好像得到鼓励,不费吹灰之力憋回方才那几滴眼泪,率先从袁恒宇手上拿过一颗大白兔。   然后是林超,最后是萧云徊。   曾诗彤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装纸,将糖放入口中,就着半颗泪珠还剩在眼尾,咧开嘴角,点评这颗糖的味道:   “甜甜的。”   “嗯,甜甜的。”林超和萧云徊看看曾诗彤,紧随其后附和道。   萧云徊抬眼,见立了大功的袁恒宇,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恶向胆边生,捡起袁恒宇手心里的一颗大白兔,胡乱剥开,一鼓作气塞进袁恒宇的嘴里。   素来宠辱不惊的袁恒宇,显然没想到他这位一向喜爱以哥哥身份自居的男朋友,居然会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淘气,一不留神,被硬糖撞到嘴角,再被迫张开口,含住,待它慢慢软化,透出甜腻。   “啊啊啊气死我了!!!这两个人刚复合就到处秀恩爱!!!”曾诗彤瞬间炸毛:“你们还记不记得今天我和超超才是主角!!!”   众人大笑,空气中弥漫着大白兔的奶香味道。 第116章   春末夏初,袁恒宇毕业临近,有时二人争分夺秒的约会时刻,袁恒宇也不得不匀出三两分钟,回封邮件,回个信息,这让萧云徊对袁恒宇逐渐要离开,愈发有了实感。   2020年春天,他和袁恒宇被分隔在中国的两个地方,互相思念,互相失去,这一次,他希望变得不一样。   所以,在那一次和袁恒宇还有杨童的三人火锅后,袁恒宇斩钉截铁说要升学,那之后的半年,萧云徊和袁恒宇之间,竟再未谈及这个话题。   在此期间,沈正一那小子又提着精美小礼品,找萧云徊吃过两次饭,说好久没见顺便拜访,明眼人都知道醉翁之意在萧星星。   萧云徊私底下视频时问萧星星:“所以你现在,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了?”   萧星星露出青春期的叛逆神色,嫌烦两句,直接挂断电话。   萧云徊迷惑:当初临走托孤的是萧星星,现在不置可否的也是萧星星,沈正一这块烫手的山芋,他究竟是继续接呢,还是不接?   萧星星的心思还没揣摩明白,萧云徊再次接到了沈正一的邀约,邀约借口:毕业季在即,万千思念涌上心头,盼哥哥慈悲拨冗,择机再叙。   萧云徊看着沈正一的微信,忍不住对袁恒宇吐槽:“这小子黏黏糊糊的表述,知道的知道他曾经是我准妹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呢!”   哪知袁恒宇一本正经看他,认真地说:“对你有意思的人很多,不过我知道你只对我有意思。”   没错,复合元年,前任小男友常看常新啊!   无论如何,沈正一是个好人,人虽然面了点,哪怕作为兄弟,萧云徊也得作陪。   两个人还是照旧,回到萧星星和沈正一曾同住过的南京出租房,袁恒宇则听话回避,打算等沈正一走后,再回来幽会。   孰料这一趟沈正一是抱定必醉的决心来的,过来的时候,直接提了三瓶红酒,坐定后又叫了一箱啤酒。   萧云徊不可思议:“兄弟,你这是要干嘛?”   沈正一不说话,只用钥匙上的瑞士军刀将酒瓶一瓶一瓶打开,看起来打算不醉不归。   萧云徊直觉这人心里有事,便也不拦他,毕竟眼看又到毕业的夏天,空气中抹不开惆怅与寂寥,想起近在眼前的袁恒宇,他又何尝不能体会两三分?   简单吃过一餐外卖后,他们相顾无言,对瓶吹酒。   酒过三巡,难得沉默的沈正一,终于打开话匣子。   “哥,毕业以后,我要离开南京了。我已经拿到荷兰那边的博士工作合同,之后要跟一个五年的项目,去那边读博。今天想找你,来陪我不醉不归!”   沈正一这小子惯常毫无城府,这一次这个秘密,居然憋到尘埃落定,萧云徊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他了:“所以,你……?”   沈正一:“哥,我不是为了星星,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出走,我想离开这个家!”   在此之前,萧云徊听沈正一说过他和萧星星分手的理由,并没听他流露过太多对家庭的微词。   他原以为,他只是习惯成为一个乖孩子,从而不知如何出走或反抗。   思绪渐远,却被沈正一拉了回来:“从小到大,我都很听话。我知道我父母的控制欲很强,从前我就不好受,可我和他们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分歧……”   “我以为,只要我尽力做好,就能和他们相安无事……星星离开后,我才明白,即便被保护得再好,子女总有一天要离巢,分歧总有一天会到来。”   “只是……没想到这个领悟需要这样大的代价……哥,你别笑话我,我是真的喜欢星星!现在想来,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被她那种自由散漫的气息所吸引吧……那是我身上没有的东西。”   沈正一说了句不知道是在夸还是骂萧星星的话,结果把自己逗笑了。   萧云徊在一旁看得难受,个中内情他知道得不多,也唯有举起一瓶啤酒,伸手过去和沈正一的碰一碰,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星星说,她念完这个学位后,也不知道会去哪里,也许会留在欧洲,再寻打算。到时你多在她面前露露面……”   “不行了,哥。”   沈正一喝到半醉,抬起惺忪的眼,坚决地否定了萧云徊的提议:“我找欧洲的学校,是想离星星近些,这是为我的心。可我知道,我和星星,已经不可能了……”   和萧星星分手后,沈正一时常到他这里走动,以至于让萧云徊产生错觉,这小子肯定对萧星星还心存幻想。   所以,当从沈正一嘴里听到“不可能”,萧云徊感到些许震惊。   沈正一似乎也猜到萧云徊的反应,他惨淡一笑,实话实说:   “是星星说过的。我和她说,我会继续和我父母争取,我们可以离开南京。”   “可是星星说,对她来说,家人是底线,她不能原谅诋毁她家人的人。所以,我和她,不可能了。”   “哥,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赌星星不会和你说这些话。我利用了你的恻隐之心。我,我只是希望,再有人能陪我聊一聊星星……”   不知是不是意识和羞耻感在酒精下都容易麻痹,又或者在同一个人面前丢脸,只有零次和一百次。   因此,在萧云徊面前已经哭过鼻子的沈正一,再次抬起手,擦一擦眼泪。   萧星星那个姑娘,萧云徊从小看着长大,甚是了解。   如沈正一所说,她有些飘忽不定,时常作壁上观,可同时,她又是勇敢坚决的人。   她和他最像的,大概就是他们时刻想守护这个破碎的、但又完整的家。   萧云徊无言以对,他抬头,看着出租屋里装修风格早已陈旧的房梁,深深叹息一声。   陪沈正一对瓶吹了几瓶啤酒,掺杂不知何时已经饮尽的红酒,萧云徊也渐渐开始意识混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看着眼前的沈正一,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离愁别绪。   “你们这个专业,是不是要继续升学就得出国深造?”   他不敢和袁恒宇谈论此话题,袁恒宇也未主动再提起,他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现在,等待袁恒宇哪天也像沈正一这样,突如其来地道别。   “是啊,哥,”数杯黄汤下肚,沈正一放下在萧云徊面前惯常的拘谨,开始和他称兄道弟:“我们这一届硕士,几乎都申请了出国,大部分都收到了offer。”   停顿了一下,沈正一会意:“恒宇他……”   “我都明白。”萧云徊连忙开口,阻止沈正一说出某个他害怕的答案。   他想,即便要知道,他也要听袁恒宇亲自告诉他。   他已经下定决心,就算他要脆弱地抱着他哭一场,一觉醒来后,他还是欢欢喜喜送他出国,平平安安等他回来。   沈正一见萧云徊早已洞悉一切,也不多说,一时无话。   过了好一会儿,沈正一再灌一口啤酒,忍不住感慨:   “哥,你知道吗?大学时我们都觉得恒宇有些怪怪的。刚认识时,我们常常叫他不应,和他讲话他好像总心不在焉。”   “我们开始都对他有意见,觉得他仗着自己成绩好就假清高、目中无人,后来发现,他原来真的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萧云徊想起袁恒宇上大学时,他第一次和沈正一他们吃饭,就见他们一个个对袁恒宇青睐有加。   如果不是沈正一说起,他竟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   他饶有兴致继续听。   “可是,慢慢地,我们发现,他变了。他会笑了,也终于他喵的记住了我们谁是谁,有时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听没听进去,但和他讲话,他也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偶尔还能点一点头,交流两个回合。”   “我们知道他和你住在一起,在你那里打工。我们私下还偷偷讨论,他可能是在打工的过程中,遭到了现实的鞭打,从而终于有了人味儿。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和你谈了恋爱!”   “哥,你不知道,恒宇告诉我们,他有男朋友了,他的男朋友是你的时候,他那张少有表情的脸上,有多幸福!你也不知道后来……”   说到这里,沈正一突然停顿下来。   萧云徊不是傻瓜,他想,这个转折后面,接的应该是他们分手的那段时光。   他笑了笑,借着酒劲,云淡风轻又意有所指地调侃:“他好歹是半个小人机,就算再想我,以他的个性啊,实验室里坐上两天,就能好上许多。这样,哪怕分开的时候,我也没那么……”   沈正一明明几近烂醉如泥,但听见萧云徊如此轻拿轻放袁恒宇,十分不解地望向萧云徊,似有不同意见:“哥,他没你想的那么人机!”   “哦?”萧云徊笑了,他虽没有沈正一醉得厉害,但二人的精神状态在当下不分伯仲,他愿闻其详地看沈正一,有些质疑沈正一对袁恒宇的了解程度。   岂料沈正一俨然下定好大决心,说:“当年她们都不让我说,现在你们和好了,我告诉你,也无伤大雅……恒宇比你想象的,还要喜欢你!”   萧云徊正奇怪,沈正一这么神神秘秘,究竟要说什么?   然后,随着沈正一半醉半醒的沉沉声音,他听得他娓娓道来:   “那天,是我们毕业的散伙饭……”   那天,是袁恒宇沈正一他们班毕业的散伙饭。   白天一行本科毕业生穿着学士服,在Z大校园里回顾拍照,将自己和这个学习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永远定格于影像的场景当中。   晚上,班里组织散伙饭,几个带头的班干部,包括沈正一,众筹了一个坐下四桌的高档饭店大包厢,主打不醉不归。   那时人们刚从疫情的愁云惨雾中被解放出来,大家放肆地快乐,仿佛如此一来,便能把过去一年的所有苦难付诸脑后。   袁恒宇坐在最里边一桌的最里头的位置,左手沈正一,右手余有海,席间一如既往一言不发、专心干饭,偶有几个同学过来闲话敬酒,竟也应着情境喝了几杯。   饭局一共持续了三个钟头。   前一个钟头插科打诨、闲话过往。   中间一个钟头三三两两敬酒,敬理想敬未来。   最后一个钟头,离愁别绪久未散去,一些人开始掉眼泪。   沈正一他们一宿舍人平时脾性相投,毕业后要各奔东西,伤感情绪无处排遣。   虽说袁恒宇与他们交往最少,但相处越久,越知道袁恒宇本人心思澄澈,众人对他也有诸多不舍。   不知是余有海还是何涛,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关切地问起萧云徊,说大四那次一起吃饭,萧云徊曾许诺,毕业那天肯定会出席袁恒宇的学士服拍照环节,并且自告奋勇当他们几人的摄影师。   宿舍其他三人当中,仅有沈正一知晓内情,他自然如坐针毡看向袁恒宇。   见袁恒宇半天未有回答,沈正一正想如何适时插入其他话题,好不着痕迹化解局面的尴尬。   哪知片刻后,袁恒宇心平气和地说:“他不要我了。”   袁恒宇这小子,用宠辱不惊的语气讲出惊世骇俗的话,把沈正一吓出一身冷汗。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想怎样发言才能救兄弟于水深火热当中,回过头去,却震惊到瞠目结舌。   看起来无悲无喜的袁恒宇,在说完那句话后,顷刻间竟然泪流满面。   袁恒宇于桌角一隅众目睽睽的安静中,轻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端详酒杯,放空,再重复一遍:“他不要我了。”   不止沈正一,余有海和何涛,在场所有看见听见之人,无人不震惊。以至于刹那间,袁恒宇周遭全员石化,所有空气与时间,统统僵硬到绝对零度。   除了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其余人并不清楚袁恒宇口中的“他”是男是女,只依稀猜到,袁恒宇大概是毕业的同时,失恋了。   还得是沈正一,仗着他和袁恒宇复杂的社交关系,斗胆伸出一只手,抚上前去,聊表关照,说一句:“兄弟,你不要太伤心。”   袁恒宇嘴上回应着不会,眼泪的开关打开后,却好像轻易关不住闸,让沈正一一时间手忙脚乱想做些什么,可当下的他一筹莫展。   他无能为力地看袁恒宇面无表情呆坐原地,不断掉泪频繁眨眼,泪珠短暂停留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霎时间再落下来,周而复始。   而后,他说出那晚沈正一记忆中的最后两句话:   “没事,我没事。”   “给我一张面巾纸……” 第117章   临近十一点,沈正一醉成烂泥,萧云徊也被酒精束缚到堪称手无缚鸡之力,他想扶沈正一简单洗漱上床,哪知这人早已重如泰山。   他顶着满头的小星星,昏昏沉沉给袁恒宇打电话求救,让他从学校过来,帮忙善后。   袁恒宇接到电话后不久,便赶到他们在南京的出租屋。   托袁振峰的福,袁恒宇对收拾醉鬼经验丰富,三下两下就将沈正一扔到萧星星房间的那张床上。   随后,他才转过身来,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个醉但没有全醉,醒估计还得几个小时的萧云徊。   最近他们的相处模式有一些改变,萧云徊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摆出哥哥架势,严肃时间减少,撒娇时候增多,他喜欢这样。   尽管如此,一脸醉意朦胧还主动勾搭上来献身的萧云徊,还是让袁恒宇眉头紧皱——他明知醉成这样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胡乱耍流氓,简直是普天之下撩完就跑不负责任第一人。   “小宇~”   趁着袁恒宇将他的手臂搭到颈后准备将其运输回床上之际,萧云徊的手勾住袁恒宇的脖子,身体也不大老实起来:“嗯~~想要……”   说着,他带着酒味的热烈呼吸,略显急促地拍打在袁恒宇的耳畔。   “你喝醉了。”   袁恒宇朝萧云徊的反方向侧过身体,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扒下萧云徊的手,打算走出房间给他打茶解酒。   他这一拒绝,好似莫名激起了萧云徊的征服欲。   萧云徊快速抬起被袁恒宇卸下的手,重新攀上袁恒宇的肩膀,勾引式地亲吻袁恒宇的耳垂,挑逗到他身体快速起了反应:“你还装正经!你最喜欢装正经!”   看来萧云徊是完全醉了,平时他碍于哥哥形象爱惜脸面如命,现在倒一副纯真可爱撒泼打滚的小样,袁恒宇微微一笑,欣赏起来。   然而,他还是颇具科学精神地解释:“那是因为你在摸我。但现在也不能做,因为你醉了,我去给你倒杯茶。”   袁恒宇正要起身,萧云徊箍住他的手却不想轻易放人,只听萧云徊越来越不高兴:“讨厌你,现在越来越正经!以前明明很听话,又听话、又可爱,傻傻地跟着我……不会乱跑!”   骂归骂,哥哥架势居然不忘顺道捡了起来,袁恒宇无奈地在心中叹息一声,坦诚地反驳:“我现在也没有乱跑。”   “你有!”萧云徊听袁恒宇竟敢忤逆,立刻来劲,绑住袁恒宇的手也放松开来,面对面,摆出想要理论的架势:   “你……”   你原来在毕业那天,为我哭过。   你原来出现在2020年夏天我住的那间医院,难怪梦中牵住你的手,仿佛跌入温暖的湖水,如此真实如此治愈,让我反反复复醒不过来。   “小宇……”   萧云徊说不出话,只呜呜哭,他问不出那年袁恒宇是不是每日坐四个小时的来回火车,只为静静地看昏睡在病床的他一小时。   他太难过,那年他为他哭过,而他现在才知道。   沈正一说,2020年,萧云徊从樱津回星港,回来后躺了不到一天,立即进了医院,昏迷不醒,不见好转。   韩彩蓉萧星星关心则乱,急得直掉眼泪,恨不得终日求神拜佛。   还是林超旁观者清挺身而出主持大局,联系了袁恒宇,告诉他这个消息。   那时袁恒宇毕业在即,毕业设计修改到最后阶段,但他义无反顾踏上了往返于星港与杭州的火车,早出晚归,一边通勤一边修改毕业论文,只为每日探视得见的短短数刻。   “不要离开我……”   萧云徊仗着酒劲在袁恒宇面前任性,紧紧搂住他。   他恨自己不像他一样勇敢,恨自己总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和骄傲,恨自己因为害怕未来的变数和眼下得不到的祝福,而轻而易举放开手。   “我不是在你身边吗?”袁恒宇不明所以,看萧云徊猝不及防伤心起来,赶忙调动并不丰富的恋爱词汇库安慰:“我们现在一直在一起了。”   袁恒宇显然不知道,对久别重逢的爱人来说,老调重弹多有杀伤力。   故而,如果不是沈正一多嘴,萧云徊永远不会知道,袁恒宇在散伙饭的眼泪,和他后来握住他的手,静静守在他身旁,一天,两天,五天,端详他的睡颜。   而即便有沈正一,萧云徊也不可能知道的是,那年袁恒宇收到林超的电话,说你哥从樱津回来,大病一场,你过来看看吧。   袁恒宇心中有气,却也担忧萧云徊的状况,就算学业到了关键冲刺时刻,他还是毫不犹豫踏上归途。   他本来设想,到医院看他一眼,确定无事,掉头就走,反正他也不需要他。   可是,当他再看见他,和最后一次视频时相比瘦了一圈,细软的头发蓬乱地散在额前枕上,全然没有平日里或意气风发或耀武扬威的迷人神采,他觉得心脏停跳了半拍,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心痛。   他顾不得想他醒来后会很生气,难以克制地在韩彩蓉面前牵过他的手,连手腕都纤细到陌生。   出乎意料地,他听见他迷迷糊糊喊道:“小宇……不要走。”   他以为他是醒了,便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将眼睛贴近他的脸庞。   随后,他又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重复说着一样的话:“小宇,不要走。”   看来他只是在梦呓,看来他没有不需要他到他想象的地步——至少在梦中是如此。   袁恒宇安静地坐定下来。   他本来负气想,陪他坐上一会儿,没事的话,明天就不再来。   可当他握住他的手,即便是在韩彩蓉面前握住,他下意识又叫了两声自己的名字。   那天下午探视的一小时,袁恒宇数过,萧云徊在睡梦中一共叫了他的名字38次,平均每分钟0.63次,因为这样,他对他的愤愤然大概也消失了63%。   他决定每天都要来,他要数一数,他一共会叫几声自己的名字,好以此确认,他究竟口是心非到何种程度,才能狠下心来将他抛弃。   萧云徊更不可能知道的是,到第六天早上,他醒了。   林超打电话给袁恒宇,吞吞吐吐报告这个好消息,彼时袁恒宇正坐在通往南京的火车上。   在火车上的袁恒宇,奇怪林超怎么支支吾吾,正思考也许沿途信号不好,突然电话那边传来韩彩蓉的声音。   韩彩蓉的声音没有断断续续,她清清楚楚地说:“小宇,你不要来了。”   “为什么?”这是袁恒宇当下的第一反应,他向来喜欢问问题,何况那个最会回答他的人,还躺在星港医院的病床上,他正要去看他。   韩彩蓉看来并不惊讶袁恒宇会有此一问,从容回答:“你们已经分手,互相见到,怕更难过,怕他身体好不了。”   袁恒宇不认可这个论调:“可是他五天一共喊了我的名字287次,他想我,他醒来想看见我。”   窗外稻田呼啸而过,车内的袁恒宇拳头紧握。   “他看见你,然后呢?”韩彩蓉问:“你还是学生,要很久才能毕业。他这些天劳心劳力,你能为他分担什么?经济压力?世俗偏见?商业决策?”   “我……”袁恒宇竟然被问到无言以对,他仍不服输:“我可以陪着他,这非常重要。”   “重要吗?”韩彩蓉有些冷酷地说:“你还太年轻,身上有很多不确定性。他从小逞强惯了,从不诉苦,他需要能看透和体谅他脆弱面的人,需要能让他依靠的人。小宇,你能做到吗?”   “我……”袁恒宇再次被问住,他举着手机,看窗外疾驰的风景,在极短时间内揣摩韩彩蓉问出的问题。   他想起那次他们在星港最高档酒店的套房里,他回答一题,萧云徊便问出新的一题,萧云徊的脑海里好像忧虑着许许多多问题,而这些袁恒宇从来都没有想过。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现在好像做不成韩彩蓉说的那种,萧云徊能够依靠的人。   袁恒宇不想放弃,还在思考如何应对,却听韩彩蓉叹息一声,劝道:“小宇……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你们不适合。长痛不如短痛!”   袁恒宇正想反驳,他们两人只要彼此陪伴,就不会痛。   韩彩蓉再说:“他今天醒过来,工作顺利、家人朋友都在身边,他看起来很满足、很快乐。”   韩彩蓉的意思是,萧云徊已经不需要袁恒宇了。   袁恒宇曾经也这样以为,可他困惑,萧云徊会在五天内,于睡梦中叫一个不需要的人的名字287次吗?   他主动争取:“我想和他通一下话!”   他要亲自确认这件事。   “小宇,”韩彩蓉换作语重心长劝:“他因为你,总是伤心,现在好容易适应了没有你的生活,已经不伤心了。你希望他伤心吗?”   “不希望。”袁恒宇对韩彩蓉说的话有些无所适从,但这个问题,他斩钉截铁回答。   “那么,你们不再联系,他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伤心了。你明白吗?”韩彩蓉循循善诱。   “我……”袁恒宇本能地拒斥这种逻辑陷阱,但他好像没有更强劲的路径,以打败韩彩蓉的假设。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挑战韩彩蓉的逻辑,就听见韩彩蓉那边好像应了一声,然后她说:“探视时间到了,我要进去看他了。小宇,我说的话,你仔细想想。”   由不得袁恒宇深思熟虑后再做回答,韩彩蓉着急忙慌挂断电话,袁恒宇嘴里的“明白”,含糊在喉咙口,终究没有机会再讲出。   2020年,袁恒宇乘坐的那列火车,如期到达南京,却没有将袁恒宇载去萧云徊的身边。   “小宇,不要走!”   2023年,袁恒宇眼前的萧云徊哭得稀里哗啦,说出2020年在星港病院,他昏昏沉沉梦中呢喃的同样话语。   这一次,他可以义无反顾安慰他:“我哪里都不会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孰料,萧云徊俨然袁恒宇对他撒下过什么弥天大谎,有些自暴自弃地说:“怎么办,我比我想象的还要离不开你,我不想再过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办?我要怎样才能把那些丢失的时光找回来?”   袁恒宇一边忙着替萧云徊擦眼泪,一边一头雾水词穷畅想:“我们还有很长的以后。”   听见“以后”二字,萧云徊激动的情绪停下来,可不一会儿,他又将鼻息埋进袁恒宇的肩头,悲切地说:“可是以后那么远,可是以后我们相隔那么远……”   袁恒宇知道萧云徊有许多心事,曾经,他恨不得抵达他的大脑,去探索他究竟在惆怅什么,忧虑什么。   可当他真的说出来,他又觉得,萧云徊的想法,怎么那么奇怪,那么……可爱?   他问道:“星港和南京,不是很近吗?等韩奶奶康复以后,你再回南京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原本趴在他肩头的萧云徊,意识还在未来大洋彼岸的美利坚,猝不及防听袁恒宇说“南京”,只觉得更加伤感:“南京是现在时,美国才是未来时!”   “美国?”轮到袁恒宇一头雾水。   萧云徊酒精加持,索性摊牌:“我早就知道了,你要去美国读博。”   说完,他叹一口气,对自己无可奈何:“我还想和你做好多好多事……”   “我想和你再去杭州,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在西湖边拥抱,在河坊街胡吃海塞,在千岛湖骑行划船。”   “我想和你再去义乌,这次我们清楚彼此的心意,我们各自买一碗盖浇饭,在从前最忙碌的黄昏,盘腿坐在马路牙子上,边吃饭边看人来人往,幸福地体会人间烟火。”   “我想和你再去香港,这次不许你缺席,我们错开你工作忙碌的时间,你坐在我的身边,陪我一起看陈奕迅的演唱会。”   “可惜没有时间了……”   “小宇,你知道吗?好多好多时候,我总是阴暗地幻想,你可以不要走,不要奔向那些我一点也看不见的光明的远方,只是留在我身边……”   仗着醉意,萧云徊越说越动情,越说越心口合一……   终于,他意识到自己提出了极不合理的请求,连忙凭借仅有一丝理智对抗酒精,故作镇静,吸一吸由于哭泣堵塞的鼻子,找补道:   “但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你放心,我会欢欢喜喜送你走,平平安安等你回来。”   “这一次,换我等你,五年也等,多久都等。我说到做到。”   袁恒宇:“?”   袁恒宇:“……”   袁恒宇无话可说,二话不说,低头将萧云徊吻住,顾不得他究竟是酒气熏天还是酩酊大醉。 第118章   袁恒宇二话不说,低头将萧云徊吻住,顾不得他究竟是不是酒气熏天,气势凶猛,攻城略地。   刚借着依稀酒劲许下承诺的萧云徊,本来尚未反应过来,只对袁恒宇突如其来的吻情不自禁逆来顺受,随后渐渐适应、渐渐享受,喉头流露丝丝喘息,双手主动攀上袁恒宇的脖颈,一边配合,一边回应。   亲到总算酣畅淋漓,两人分开来,睁开眼睛。   袁恒宇看着萧云徊,问:“酒醒了吗?”   萧云徊搂住袁恒宇,做错事一般点点头,回:“现在醒了,可刚才也没有醉。所以说过的话,全都算数。”   袁恒宇抬起嘴角笑一笑,再问:“那如果我不去美国,你说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萧云徊立即直起身来,觉得自己更醒了,前所未有清醒:“谁不去美国?”   袁恒宇看萧云徊大惊小怪的样子,只觉可爱,他宠溺地捏一捏萧云徊的鼻子,再回:“反正我不去。”   “真的假的?”萧云徊激动得藏不住,仿佛天上掉馅饼一般:“你之前不是说你……”   “我什么?”袁恒宇一头雾水。   萧云徊差点忘了,袁恒宇这小子可不是那种会听潜台词的人。   他实在不想提醒袁恒宇,他半年前的话自己仍然记得清清楚楚,还忧患至今,可不说破他也不明白:“那次我们和杨童一起吃火锅,我问你们未来有什么打算,你说你打算升学,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袁恒宇就事论事回答,没有任何延伸。   “后来我听沈正一说,你已经准备好英语考试,打算出国。有时晚上,我看你都要回英文邮件……”萧云徊明人不说暗话。   “因为美国那边确实有意向的导师,本来已经和两边的导师说好,去年下学期开始申请。但是后来我做出了选择,我选择留在国内升学。”   袁恒宇汲取本科求学择业时期二人吵架的教训,认为这些决策琐事都不再需要烦扰萧云徊。   “所以……”萧云徊,深吸一口气,问道:“所以,是因为我吗?因为我才不去美国的?”   “是又怎么样?我不喜欢你问这个问题。”萧云徊突然提出和袁恒宇本科毕业时候雷同的疑问,让袁恒宇拉响警报。   原本浓情蜜意的氛围,也由于袁恒宇微蹙的眉头而略显紧张。   萧云徊先是一愣,而后思潮翻涌,会意到袁恒宇怒意的源头。   他抬起手,抚平袁恒宇的眉头,继而搂住他,与袁恒宇交颈相拥:“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萧云徊趴在袁恒宇脖颈与肩膀交界处,察觉袁恒宇的脑袋微微侧过,好像有些惊讶,他再陈述:   “趁现在头还晕着,我也不怕告诉你,没有你的每一天,我都过得不开心,好像有一半的精气神被抽到了某个宇宙,而我只能被时间推着,浑浑噩噩向前走。”   “我说我会等你回来,真的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其实我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那么勇敢,我也好想自私地不顾这前途那前景,一门心思让你留在我身边,从以前就这样想。”   话音未落,袁恒宇的头侧向萧云徊的脸颊,嘴唇轻轻触碰到他的脸颊上,双手也温柔地回拥住他。   “以前,我怕你将来后悔了,会怪我。”   “可现在,我得留一留你,虽然不知道留不留得住,但不留你的话,我怕我会后悔。”   在同一个人面前示弱,果然只有零次和一百次。   那次在秋千前趴在袁恒宇怀中大哭一场之后,萧云徊好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不论是对袁恒宇撒娇,还是对他袒露心声,都鲜有羞耻感。   他顺从地靠住袁恒宇,良久,才听见袁恒宇对他说:“我哪里都不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原来,去年冬天,鉴于与萧云徊的互相勾搭渐入佳境,在一次组会后,袁恒宇找到导师,坦承自己决定留在国内深造。   导师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无任何干预之意,反而热烈欢迎袁恒宇继续在实验室跟进硕士时期在做的项目。   由于错过直博时间,袁恒宇便在接下来的N大博士招生简章发出后,提交申请、参加考试,顺利回到实验室。   “所以我在这儿离愁别绪小半年,敢情你这走了一百步又走回家了啊?”萧云徊生气。   袁恒宇笑,怎么看他的小兔子怎么觉得俏皮可爱:“你没有问我,我以为是自己的选择,不想让你不高兴。”   说着,他像想起什么,问:“所以你前一阵子看起来不高兴,是以为我要去美国吗?”   萧云徊瞥他一眼,十分挑衅:“不行吗?”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舍不得我。”袁恒宇明显还陶醉在刚才萧云徊信誓旦旦留承诺的时刻:“那你就可以早点结束不高兴。”   “哼,”萧云徊鄙视:“你以后都不许这么瞒我,听见没?”   “如果你一直像今天这样,嘴甜甜的,又会回答正确的答案,我就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告诉你。”袁恒宇俨然比他还高兴。   2023年6月,萧云徊终于实现大四毕业那年的承诺,成为了袁恒宇毕业季的专属摄影师。   明明袁恒宇和他说,毕业典礼只是走个形式,博士时候还会再现,可他不管,他长枪短炮早已架好,他想参与和记录接下来袁恒宇生命中每一个重要时刻。   继校长和老师致辞完毕后,袁恒宇作为硕士毕业生代表,登上了讲台发言。   袁恒宇的讲稿,萧云徊事先看过,不外乎是回顾过去辛勤学习的经历,感激母校师长的栽培情谊,展望未来的闪亮纷繁,一点没有袁恒宇那种冷冷清清的味道。   可是,也许由于总想逃避,他过去太少关注袁恒宇作为学生的生活。   看着在台上穿着硕士服,既专业又沉稳发言的袁恒宇,他突然浮想联翩。   他想到他初一时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懵懂样子,想到他们一齐去义乌时他每天都在问问题的好奇宝宝样子,想到他毕业那年渐渐成熟、坚定、勇敢,想到他们重逢后,他那么骄傲、那么倔强,可他又始终不忘初心。   一晃眼七年过去,在萧云徊看到的没有看到的地方,袁恒宇长成一个如此美好的青年,他发自肺腑为他高兴。   毕业典礼结束后,部分人作鸟兽散,袁恒宇他们班级的实验组的同学师兄弟姐妹,拉着他一起各种合照。   萧云徊在一旁默默围观,凝望他从一个成日躲在家中角落、连上门都打不见照面的古怪小孩,终有一天长成为现在这个有归属、有师长、有同伴朋友的大人。   他再也不孤独。   合照完一批又一批,终于轮到杨童,杨童扯着萧云徊就开始死缠烂打:“萧总,你能不能给我和师兄拍一组组图?虽然师兄还在实验室,但师兄穿着现在这身衣服,记录了我们同甘苦共患难的硕士生求学时代,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萧云徊被杨童这小子逗得喜笑颜开,他摆出OK手势,连连点头:“你放心,今天照到包你们满意!”   于是,袁恒宇又变成旅游景点,杨童左搔首右弄姿,在旅游景点前后左右变换一百零八种姿势,满意度百分百。   幸运的是,这是袁恒宇拍照看镜头最自然的一次。   他总算不再是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他咧开嘴,甚至露出牙齿,沐浴在南京盛夏的阳光里,青春、耀眼、灿烂,让萧云徊恍惚间移不开眼。   就这样,他笑着,他也笑着,默契使然,爱意满满,随着快门按下,这画面定格于袁恒宇硕士生涯的最后一天。   等杨童终于对袁恒宇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比V打卡完毕后,他才想起礼貌一问:“萧总,要不要我帮你和师兄也拍几张?”   “要。”萧云徊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听袁恒宇蓄谋已久似的回答。   “拍就拍,谁怕谁?!”萧云徊无所畏惧,移步到袁恒宇旁边,跟他勾肩搭背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童摄影小有经验,见萧总和师兄都如此松弛,他信手拈来就是几张。   孰料,袁恒宇好像欲壑难填:“我不想只要这种的。”   “哈???”萧云徊错愕:“那你还想要哪种的?”   “我想照一张你亲我的,”袁恒宇大言不惭:“你昨天说,今天我毕业,今天我最大。”   萧云徊忍不住扭捏起来,眼神试图对袁恒宇交换神色,以示围观者杨童尚在现场。   哪知杨童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没事的萧总,我能接受,嘿嘿。”   他摸摸后脑勺,再补一刀:“该说不说……其实,我还挺想看的!”   萧云徊哑巴吃黄连,又不想扫袁恒宇的兴,他不得不眼神讨好打商量:“小袁硕士毕业生代表,那我能不能申请,就拍一张亲脸的?”   “可以。”袁恒宇倒是爽快:“但不可以是亲一下就离开的那种,拍的时候要一直贴着我的脸,搂着我的脖子。”   爽快归爽快,提条件不含糊。   萧云徊无话可说,他不情不愿抬起手,顾不得来来往往还有许多学生,搂上袁恒宇的脖子,开始催促杨童:“你快点,我坚持不了多久!”   “遵命萧总!”杨童嘴上答应得爽快,然后开始选角度、调焦,诸如此类,磨磨蹭蹭。   袁恒宇嘴角带一丝得逞坏笑,眼睛宠溺地瞥过萧云徊,看他焦虑地搂着自己的小样。   “好了好了!”杨童的镜头精益求精:“萧总,你……对对,你的嘴,再凑过去一点,眼睛深情一点,不要害羞,来,师兄脸再凑过去一点,碰到萧总的嘴,没错,师兄给个笑容,很好~”   咔嚓!   小袁同学,毕业快乐。   小萧老板,以后每一天,也要像今天这样无忧无虑。   但愿人长久。 第119章   毕业季过后不久,从岳凤那里传来好消息,岳心婕申请了北京、上海和浙江的一共三所大学,三所都拿到录取通知。   思量再三,岳心婕选择了上海的大学,这样既可以离妈妈近些,同时可以追逐梦想。   岳凤平日最公私分明,可这个捷报她着实藏不住,部门例会过后,她叫住大家,欢天喜地宣布。   众人玩命恭喜她,顺便马上撺掇务必要一起下个馆子。   岳凤连忙婉拒,实话实说:“心婕比较内向、孤僻,人一多她就不自在,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就是忍不住想告诉全世界,希望你们也为我开心开心!”   等众人散去,萧云徊正走进办公室,就见岳凤紧随其后跟了上来,也进了屋。   她说明来意:“萧总,我还想专门谢谢你。”   “谢我?”萧云徊疑惑,毕竟岳心婕有今天的成绩,是她一步一个脚印,坚强走出来的。   “嗯。心婕还这么小,我们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她能开画展卖出去画,都要多谢你帮忙。”岳凤如是说:“也恰恰是有了这些帮忙……人工耳蜗,大学学费,全解决了!”   岳凤从来都是爽快性子,明人不说暗话。   这么大一面锦旗,萧云徊顿觉承受不起:“如果不是心婕自己有本事,再怎么捧也没有用。何况,繁星因为心婕的画,接触了好多高大上的项目,这绝对是互惠共赢!”   岳凤见萧云徊一如既往谦虚,也不过分坚持,只是发出邀请:“心婕过一阵子就要去上海了。她要先上一个预备班,补习画画。在此之前,我想请我们东方朵朵草创班子,一起吃顿饭。当是谢谢你们这些年对心婕的照顾,也想你们为我们开心开心。”   “当然没问题!”萧云徊爽快答应。   众人聚会的日子,定在岳心婕启程前一个星期。   庄先琴一家人,岳凤和岳心婕,赵钰萍和袁恒宇,韩彩蓉和萧云徊,约在离小区不远的饭馆,一起为岳心婕即将开启的新生活,欢天喜地庆祝。   吃过饭后,已经华灯初上,夏日空气炎热异常,只隐隐约约蒸腾出一些离愁别绪。   分别之时,岳心婕走到萧云徊和袁恒宇面前。   她郑重其事地,张开嘴巴,说:“谢谢你。”   萧云徊笑:“你妈已经谢过我了,我早说过,是你有实力,我还要代繁星谢谢你呢。”   萧云徊语速较平时放慢,岳心婕也在专注聆听。   她看起来已经能靠听说交流大半,因为她听萧云徊说完,摇头:“不是谢谢这些。”   “那还有什么?”萧云徊疑惑。   “你不用知道,”岳心婕莞尔一笑,并不说破:“不过……有礼物送给你!”   说着,她从肩上拿下特意背过来的画筒。   萧云徊本来还奇怪呢,今天大家一起吃顿饭,这姑娘怎么还随身携带画具?   岳心婕双手托起画筒,递到萧云徊面前:“送给你们!”   “我……们?”萧云徊看了看身旁正站着的袁恒宇,适逢袁恒宇也扭头看他,两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回去才能打开!”岳心婕莫名其妙害羞起来,忍不住咧嘴乐,双颊也跟着泛起绯红,再嘱咐一次:“回去才能看!你们两个人一起看!”   话音刚落,她一溜烟跑向岳凤,徒留萧云徊和袁恒宇在原地双人问号脸。   夏天是充满能量的季节,也是送别的季节,这话不假。   不久以后,林超物流板块那边,有一位老员工,要请辞到苏州和正在打工的丈夫团聚。   孩子到了学龄时,他们商议后决定,要一起暂在苏州定居,他们的女儿,简子晨,自然也跟随他们离开。   除了物流楼那些姐姐妹妹,繁星电商园最伤心的,当属包俊辰。   简子晨离开三天,他哭了三天,哭一会儿,庄先琴喂他喝一点水,再继续哭,唯恐他把自己哭脱水了。   物流楼全员上下,轮番安慰,从萧云徊,到林超,到曾诗彤,包俊辰的眼泪,谁的帐也不买。   终于等到袁恒宇兼职来的那一天。   硕士毕业后,袁恒宇依旧留在现在的实验室,只是硕士身份转换成准博士,每周到繁星兼职的时间,还是遵循三六定律。   好几天前就听萧云徊描述了包俊辰不美丽的精神状态,袁恒宇已经做好准备担当大任。   果不其然,看见袁恒宇的包俊辰,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已经习惯和包俊辰交往的袁恒宇,蹲下来,将包俊辰抱住,机械地搂在怀里。   包俊辰躲在大帅哥的怀抱中,心情总算有所舒缓,从暴风式哭泣变成阵雨式抽搐,但表达欲还挺强:“恒宇哥哥,呜呜,简子晨走了,我的心都碎了……呜呜!”   袁恒宇听包俊辰小孩学大人说话,忍不住抬起头望向萧云徊,一副无奈表情。   萧云徊虽也被包俊辰的人小鬼大逗得快要忍俊不禁,但道德感使他压抑住,他赶忙睁大眼睛,给袁恒宇使眼色。   袁恒宇经过提点,不再迷茫,抬起手,摸摸包俊辰的小脑袋。   包俊辰无疑是顶级颜控,他停了停,一边抽,一边问:“恒宇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简子晨了?”   萧云徊听着,有些心疼,随后他看见袁恒宇摇摇头,说:“当然不是。她的家乡在星港,她就还会回家。”   包俊辰并未被立即说服:“可是我妈她们总说,星港穷,留不住人,心婕姐姐也走了,大家都要走。”   说完,包俊辰又眼泪汪汪,撇起小嘴,作势要嚎。   袁恒宇即便没见过如此阵仗,但哄他家哥哥也算经验日益丰富,他再看一眼萧云徊,仿佛获得爱的力量,捧起包俊辰的脸,很温柔地安慰:“可是,也有人回来。”   眯眼待哭的包俊辰,听袁恒宇这句话,好像在理,他竖起耳朵,继续听袁恒宇说:   “你看,你爸爸回来了。我,和萧叔叔,我们都离开,去上大学,去工作,但又回来了。”   “所以,离开不意味着你永远见不到她了。”   包俊辰有一丝要被说服的迹象,他瞪大眼睛近距离觊觎袁恒宇的美貌,问道:“那我怎样才能见到简子晨?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简子晨?”   “你什么时候能见到简子晨……我也不知道。”袁恒宇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包俊辰错愕地望着袁恒宇,一脸表情俨然在说:我娘说长得帅的男人都会骗人!   “可是,你可以等她回来。”袁恒宇提供了一个可行方案。   “等?”包俊辰还太小,必然不能体会这个单字的意味深长。   “是啊,等。”袁恒宇说。   说着说着,那些话,简直让萧云徊不可避免浮想联翩……   “等,是难过的状态。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甚至,她(他)会不会来……”   “可是,你在乎他,你想念他,而他远在天边……你只能等。”   “开始的时候,会很艰难,你希望下一天,他就会出现,来找你,回到你身边,说再也不走了……可慢慢地,你发现了,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后来,等就变成一种常态。你不再寄望他会出现,你只是等。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不管他会不会回来,你都会等。”   “听,听起来好像比现在还伤心呢。”连包俊辰都听出这心路历程有多难耐。   萧云徊忍不住鼻酸地眨眨眼。   袁恒宇却摇摇头,否认:“等你不再计较等了多久,你习惯了等待。有一天,你会发现,他又再出现了!”   说到这里,袁恒宇向来放空的眼神,霎时间犹如被点亮。   包俊辰也被勾起了某段记忆,他附和道:“简子晨也说,等到暑假和过年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这时,萧云徊总算插嘴:“那你就一边好好学习好好玩,一边等她。说不定啊,不知不觉地,寒暑假就到了,她可不就回来了?”   包俊辰悟了,他点头如捣蒜,目光突然坚毅:“我要等!”   萧云徊连忙拍拍他肉乎乎的小肩膀,鼓励道:“加油!”   袁恒宇也伸出手,拍拍他另一边肩膀:“加油!”   对了,送别岳心婕的饭局当晚,萧云徊和袁恒宇一齐回到他家中,在他房间里,打开了那个画筒。   那张画被小心翼翼卷起,妥善地放置在画筒中,萧云徊一步、一步,慢慢平铺开来。   画面上有两个男孩,其中高一些的那个,看起来应该是袁恒宇,另一个,一目了然,是萧云徊。   背景似乎是某个夜晚,从画中人的穿着打扮看,明显是隆冬时节。   画面非常有故事感,细细品味,好像是……高个子的那个人,也就是袁恒宇,正有些不高兴,而萧云徊在哄他。   并且,还有细节!   画中的萧云徊浅浅伸出手,牵起袁恒宇的无名指和小拇指。   萧云徊看见画的第一眼,便瞥起嘴感慨:“看来,我俩在一起,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啊。”   袁恒宇侧目,眉头又要皱起来:“你不高兴吗?”   萧云徊立马搂住袁恒宇亲一口:“没有,我很高兴,我特别高兴!袁恒宇大帅哥是我一个人的,我不高兴谁高兴?!”   袁恒宇无语,不免嘴角露出笑意。   哄好袁恒宇,萧云徊再和他一起仔细端详画面,他忍不住犯嘀咕:“这画画的……是什么时候的场景啊?怎么感觉,好像很久远?”   “是那一年,”孰料袁恒宇竟对答如流:“我大四的那一年。”   袁恒宇大四的那一年……吗?   那一日,因为一句“想你”,袁恒宇风尘仆仆从杭州坐车回星港,二人却由于萧云徊唯恐他人看出关系而发生争执。   后来东方朵朵大军一起去吃饭,袁恒宇生了气,一言不发。   席毕,袁恒宇走在人群的最后,而萧云徊刻意放慢脚步凑了上去。   一阵四顾无人上下查看,他霎时间牵过袁恒宇的手,又赶忙抽回来,小声哄他。   牵手那一瞬间,说是电光石火毫不夸张。   然而,相爱的人是如此难以掩藏爱意,因此即便这短短的一刻,竟也被旁人观察到,再记录下来。   萧云徊有些动容,盯着画,脑海不自觉闪回起当年种种,那些潜伏在乌云里的浓厚爱意,被他自我安慰式地轻描淡写,才自以为真的能够放下,却被旁人以如此厚重的笔触镌刻在永恒里。   “没想到,当年我们小心翼翼地下情,居然被岳心婕无意观察到,记录下来。现在回看当时的我们,简直恍如隔世……”   “不是无意观察到,因为是你,所以观察到了。”袁恒宇一针见血地指出。   “什么叫因为是我?”轮到萧云徊不明所以。   “没什么。”袁恒宇不回答他,却低头下去认真看画。   他细长的手指抚过画的边角处,才发现别有玄机:“你看,这里有字。”   “哪里?”萧云徊循声望去,辨识,再认真读出来:“那—些—悄—悄—相—爱—的—人!”   “好家伙,岳心婕那姑娘藏得挺深啊!”萧云徊猛拍大腿,发出感叹:“难怪那次和岳心婕聊天,她说你出现以后,我就会变颜色!”   话音未落,萧云徊意识到自己这话容易产生歧义,不由自主有些害羞。   他还以为袁恒宇反应不过来呢,结果袁恒宇的手,已经偷偷托上他的腰,脸蛋逼近,似笑非笑,语调暧昧,问:“变成哪一种颜色?”   “哎,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变颜色!”萧云徊觉得气氛逐渐走向旖旎,他忍不住嘴硬解释,尽管身体已经很正直地,在袁恒宇的轻轻抚摸下,撩拨出了感觉。   两人原本坐在书桌前,袁恒宇在外,手托住萧云徊的腰,调整姿势将其朝桌边挤压,一面爱不释手,一面慢慢接吻。   萧云徊伸出手回拥住袁恒宇,被一阵轻柔爱抚逗弄到险些意乱情迷。   “不行,我奶奶还在隔壁呢。”他速速别过嘴唇,防止继续,拒绝道:“等周末,去外面开房,好不好?”   袁恒宇的手停下来,有些沮丧,靠进萧云徊怀中,轻声嘟囔:“等周末,就两个星期了。”   看平时柳下惠模样的袁恒宇竟公然表达欲求不满,萧云徊觉得格外可爱,调侃他:“你不是很能忍吗?不是坐怀不乱吗?”   “不能忍,天天想。”袁恒宇孩子气地趴萧云徊怀里说:“怕你不舒服,怕你累,才忍耐的。”   萧云徊噗嗤一笑:“那明天我就请我妈过来代班,和我奶奶请假,说我和我家袁恒宇同学,要去酒店开房一天,你们多担待!”   袁恒宇平时反应迟缓,这会儿倒是机警。   他吃惊地抬起小脑袋瓜问:“真的吗?”   萧云徊只是开玩笑,见他家小男朋友居然如此较真,只好郑重其事首肯:“嗯,现在可不是悄悄相爱,现在是……光明正大相爱的人,所有人都要祝福的人,所以……男欢男爱,出去开个房,总不会有人阻拦吧?”   袁恒宇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拿出手机,开始浏览。   “你干嘛?”萧云徊困惑,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风情,这是掏出手机的时候么?   “我下单买一些新的计生用品,用闪送。上次剩下的,怕明天不够用。”袁恒宇深入浅出,对答如流。   萧云徊:“……” 第120章   夏末秋初,繁星很快又收到了县政府的耳提面命:去年首届星港电商节暨繁星跨年直播晚会,取得空前成功,今年再接再厉!   繁星的管理头疼极了,早早就开会策划今年怎么能来点不一样的?   现如今,齐昭成为了直播网红基地的带头人,他建言献策:   “直播这一块大家都是重度网络用户,主要群体和国内二次元群体大量重叠,所以,我们这次可以专门开出一个二次元板块。”   “我已经想到两个节目,一个九零零零后动漫歌曲大串烧,另一个,宅舞?”   曾诗彤直呼内行:“我现在天天刷健身舞蹈,轻度KPOP和宅舞,我认为你这个建议特别好!到时候我们部门贡献一个节目!”   萧云徊没有说话,瞄一眼林超,见那小子跟花痴似面带微笑满怀欣赏,一脸莫可名状的幸福感。   曾诗彤发完言,林超第一个鼓掌,曾诗彤捂嘴偷偷笑,面含一丝嗔怪的春色。   萧云徊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暗自想,离婚后原本还担心这俩离开对方活不了,孰料自己多虑了——婚姻在他们面前真就只是一张纸!   会议散后,萧云徊找到齐昭办公室,无事不登三宝殿。   齐昭奇怪:“哟,今天恒宇是不是没来?萧总都有空找我吃饭了?”   萧云徊被齐昭调侃惯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直说来意:“有个事……你能不能帮我参谋参谋?”   “哦?”齐昭侧目:“萧总一般不找我,找我就是为了……”   萧云徊无语,无可奈何,反正齐昭为人通透至极,他想藏什么也藏不住,索性放飞自我,一通陈述,究竟所为何事,要达到何种效果。   夏末的繁星静悄悄,只偶尔窗外飘过阵阵轻巧的风声。   从窗外探入齐昭的办公室内,萧云徊和齐昭正你来我往商量什么,从二人的认真神情推测,恐怕是件举足轻重的大事!   “所以,你是说,你和徐文泽都不帮我壮胆,就我自己一人表演?”萧云徊心中毫无底气,寻求专业意见。   “嗯!”齐昭扬着眉毛眯着狐狸眼,冷漠看戏:“你自己想要表演节目,干嘛让别人帮你壮胆?自己上!”   “可我……”萧云徊犯难了:“我什么也不会啊……”   “学呗!”齐昭一副学霸看差生的睥睨嘴脸:“就现在,到年底,还有三个月,整整一个季度,就台上四分钟,这你都不会?你可是萧总!2023年星港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   “好了好了!”萧云徊连忙抬手让齐昭打住,这小子惯常会把他架上天梯羞辱:“那我就再问一件事,我们是不是好兄弟?兄弟有难是不是该伸出援手?”   齐昭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萧总,虽说你搞事业样样是满分,但谈起恋爱来,完全是个小学生啊!恒宇比你成熟多了!”   “怎么可能?!”萧云徊胜负欲使然,他不能输,袁恒宇怎么能比他会谈恋爱?!   “放心吧!”齐昭不想教这个口嫌体正直的爱情笨蛋从零开始学爱人,只丢出一颗定心丸给萧云徊喂下:   “从现在开始,你每一个和弦、每一套指法,调音,咬字,抑扬顿挫,到时候灯光,舞美,报幕,只要你想,我齐昭统统给你包下来,徐文泽外援也请你随便使用。”   “但是,你准备的礼物,你要全心全意、尽心尽力,独立去完成,不可又瞻前顾后大意小节一通然后打退堂鼓,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啊,”萧云徊拿到技术顾问和外援的令牌,目光坚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2023下半年,繁星的另一件大事,是去年提交的星港数字创业大赛的项目,终于立项成功。   县政府决定,把星港县第一届数字创业大赛定于十一月,会议地址选在繁星电商园。   正因如此,繁星从立项成功后,就开始在全县范围内广而告之,更以丰厚的奖金和后续的技术、设备和媒体宣传作为背书,吸纳社会各界数字创业项目申请。   萧云徊和曾诗彤自然一丝不苟、严阵以待。   萧云徊坐在家中的书桌前,刚刚结束和曾诗彤的视频会议,看着李珊珊整理好的创业项目申请书,唉声叹气。   袁恒宇在一旁见状,连忙上前服侍,站起来捏着他的肩膀,帮其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关切问了句:“你怎么了?”   萧云徊实话实说:   “目前收到的一些项目申请书,都同质性太强,许多直播卖农产品的,大都单兵作战。也没有太高的技术壁垒。”   “县里总要求,要信息化带动工业化,要代表先进生产力。问题是,县城就这么大,年轻人都往外跑,懂信息有技术的年轻人更少,到哪里去找那种‘代表先进生产力、有引领水平’的新兴项目?”   话音刚落,他盯着袁恒宇,袁恒宇盯着他,两人异口同声,   袁恒宇:“我们来做一个。”   萧云徊:“你们来做一个!”   见袁恒宇也有此意,萧云徊连忙转身向袁恒宇,抓住他的手,开始撒娇:“我的好小宇,我的万能小宇,你真的能参加这个项目,为我们星港数字发展起到高科技引领作用吗?”   袁恒宇受不住萧云徊给他戴高帽,坦承道:“目前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再想一想,问问杨童,和信息部的同事。”   萧云徊连忙站起,兴奋地搂住袁恒宇,一口亲在他的唇上:“我的小宇最最好,厨房厅堂他样样行!”   袁恒宇:“……”   一个星期后,李博阳作为南京市商务局的电商板块负责人,大驾光临繁星电商园。   在此之前,李博阳倒也时常走访繁星。   李博阳和萧云徊之间的芥蒂,早在他们在南京和林思霏共同食饭的时候已经完全化解。   后来林思霏知晓内情,迫使李博阳坦白出柜,此事林思霏虽未指名道姓,但李博阳大致猜到乃曾诗彤所为。对待此事,李博阳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愤恨。   他和林超之间,隔着萧云徊和曾诗彤这两层关系,难免生分一些。   这次李博阳过来,算一算,他和几人已经一年没有叙旧。   他提议,繁星三位负责人,加上他自己,四人吃饭一聚。   饭局轻松攒成,尽管林超曾诗彤在离婚后,没有再共同出席私人饭局。   四人坐下见面,几口饭菜下咽,众人闲话完电商园二三事。   萧云徊敏锐地注意到,李博阳的无心言语,好几次差点将曾诗彤这个炮仗点燃,只是她深思一下,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博阳转而寒暄日常:“你们几个……这一年,都好吗?”   林超侧目过其余二人,迅速回答:“都挺好!”   他看萧云徊和曾诗彤没有要插嘴的意思,将话头又丢了回去:“你呢?看你一路仕途之路格外顺利啊。”   李博阳运气的确很好,这两年国内突然大搞领导干部年轻化,李博阳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办事靠谱,算得上年轻有为,已经不到三十五岁便升至副处。   李博阳并未太过炫耀,谦虚一笑,摆摆手,回道只是机遇赶巧。   他饮一口红酒,见到老友,还想聊些其他:“只是……其实这两年,挺孤独的。”   几杯红酒下肚,李博阳突如其来推心置腹:“自从和思霏分了以后,我一直也没找。”   话及此处,他一边斟酒,一边抬头看曾诗彤一眼,适逢与曾诗彤的眼神对上。   曾诗彤最经不得激,按照平时她恐怕早已发作,只见她神情有些不悦,竟再忍了下来。   李博阳洞悉曾诗彤面有愠色,唯恐误会,连忙解释:“诗彤,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我很感谢你。”   “感谢我?”曾诗彤带着疑问开腔。   李博阳自嘲式地笑一笑,双眼失焦摇了摇头,说:“思霏是个好姑娘……”   他没有继续林思霏的话题,而是抬眼望向萧云徊,开口道:“小云,想问问你……?”   “他有男朋友了!他们感情很稳定!”曾诗彤再也压抑不住她的侠女炮仗性格,将萧云徊的感情状态脱口而出。   大概是李博阳时常看萧云徊孤家寡人出没在繁星,他确实没料到萧云徊已经有了伴侣,李博阳当下难以遏制地神情错愕。   他叹一口气,举起酒杯,走到萧云徊面前,想要敬酒,却见曾诗彤猛然站起身来,挡在萧云徊前面:“你想干嘛?!不要发酒疯!”   李博阳有些微醺,但看神情尚未完全失去理智,只是紧盯着萧云徊:“我想敬你一杯。”   萧云徊了解李博阳,知道此人爱惜羽毛如命,必然做不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连忙给身旁的林超使一个眼色。   林超会意,一个闪现到曾诗彤身边,伸出手臂,却不知该搂还是不该搂。   曾诗彤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也识趣地在李博阳和萧云徊之间,让出空间。   萧云徊举起一杯酒,站起来,开门见山问:“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将李博阳的思绪抛向远方,他双眼失神,神游许久,再回到原地,怔怔地说:“大概是……勇敢吧。”   一句轻描淡写的羡慕,首先让曾诗彤惊讶地侧目。   她回过头与林超眼神交会,发现他也正望着她,犹豫举在空气中好久的手,还是落在了她的肩头。   “我能问问,是谁吗?”李博阳小心翼翼开口。   萧云徊点点头,回复:“是小宇。”   “哈……”李博阳好像如释重负,他继而问:“你们幸福吗?”   萧云徊看着他,也许是想起了袁恒宇,情不自禁勾起嘴角:“我们很幸福。”   “那就好,”李博阳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祝福你们!”   李博阳将手中的杯酒一饮而尽:“我这两年一直在想,如果你们能幸福,大概也能给我力量。”   李博阳如此合乎情理,倒让曾诗彤有些动容,毕竟她曾经亲手拆散过他和林思霏。   她不解地问:“你说的力量……指的是什么力量?”   李博阳扭头,朝曾诗彤笑了笑,直言不讳:“大概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力量?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力量?”   曾诗彤明白了,她低下头,再抬起头,看一眼林超,不出所料,林超也正看着她,两人皆是相视一笑。 第121章   袁恒宇坐在繁星信息部办公室,盯着电脑上萧云徊给他发送的“星港县第一届数字创业大赛”申请表格,陷入深思。   他见他家可爱的小兔子忧心忡忡,二话不说主动请缨,想要做一个青年创业项目。   可是看到申请表格,他才忍不住思考实际操作的可行性。   现在到比赛开始,只剩下两个月时间。   尽管繁星申明,仅需要做出具有实操意义的企划书,到时PPT演示即可。   但他给自己的计划是,至少做出一个简单的初始小程序。   最关键的是,他目前对究竟要做什么项目,仍然一筹莫展。   毫无疑问,AI是他的强项,他势必会做与之相关的产品,同时,应萧云徊的指导方向,他设想做出能致敬繁星的数字项目。   正闭目养神之际,只听杨童哼着小曲走过来打扰:“师兄,这两天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怎么?你和萧总吵架了?来和我说说,我给你们评评理!”   袁恒宇沉默。   说时迟那时快,杨童巧妙地看见袁恒宇屏幕上申请表格的几个大字:“数—字—创—业—大—赛!”   “哇!师兄!”杨童一惊一乍,随后注意到自己有些夸张,遂放低音量:“师兄,你打算参加创业大赛?”   “嗯,”袁恒宇点头,既然对方是杨童,袁恒宇也不藏着掖着:“男朋友任务。”   “噗~”杨童差点没眼看:“师兄,酸臭、酸臭啊!”   杨童吐槽完,灵机一动,举起右手:“师兄,我申请加入!”   “你有时间?”杨童自告奋勇,袁恒宇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刚刚正在盘算做一个小型AI APP程序的工作量,你能来的话,我的工作量正好减半。”   “师兄,你有proposal了吗?”杨童关切询问。   “没有,目前还在构思,一是主题,二是周期。我算了算,两个月完成的话,每天两到三个小时,目前做一个我心目中体量的试运行APP,需要五个人的工作量。”袁恒宇提出忧虑。   “这样啊。”杨童掏出手机,一阵捣鼓,过了好一会儿,他对袁恒宇说:“师兄,快看微信!”   袁恒宇一脸不解,低头翻出手机打开微信,见到一个五人小群业已成型,里头成员除了他和杨童,还有开学博三的黎菲菲、李诚,研三的秦琳。   微信群名:计算机视觉勇者无惧杂鱼组!   杨童朝袁恒宇邀功一笑,示意袁恒宇:“人员到齐,师兄快点发号施令!”   袁恒宇从小就是直球,他看一眼杨童,也不含糊,直接上强度:   【想做一个小型AI APP。   不是个人课题,也不是大型项目。   是我家乡星港举办的第一届数字创业大赛,需要免费劳动力(得奖的话有奖金)。   根据我目前的构思,做一个理想的APP,两个月周期,大致要求五人工作量。   如果有人愿意合作帮忙,请在群内联系我。】   袁恒宇的小广告发出不到十分钟,出乎意料,群内开始热血沸腾。   李诚:“我参加!恒宇的项目必定赴汤蹈火!”   黎菲菲:“参加+1!N大计算机视觉杂鱼组永不言败!”   秦琳:“啊啊啊啊男神师兄的项目,我举双手双脚支持,脑力体力一起支持!”   聊天记录再往下拉,他才发现,十分钟内,黎菲菲、李诚和秦琳除了自告奋勇,没有沉默,没有犹豫,没有推脱,甚至还打算自行分工。   事情顺利得有些超乎想象,袁恒宇不免问杨童:“这个工作量不小,也需要大量时间钻研,你确定他们可以吗?”   “放心吧!”   杨童扬起他骄傲的头颅,从未如此得意:“每次你和于冠朝斗智斗勇,我们都或精神或行动支持你,我们N大计算机视觉杂鱼组,团结一心、战无不胜!”   说完,杨童自觉这句话感召力卓绝,原样发进杂鱼组的群聊里。   此话一出,杂鱼组群聊,莫名其妙地兀自燃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讨论出一个有的放矢的项目。   杂鱼组成员每天晚饭后相约在学校旁边咖啡厅的讨论间,集思广益。   秦琳:“既然是电商结合AI,我们要不要做一个本地化的语音电商平台?”   黎菲菲:“做一个AI客服,协助本地电商创业者,快速上下架商品?”   李诚:“要不要用图像识别,帮农民识别灾害,推荐相对能抵御风险的农产品?”   杨童觉得这些项目都很好,可他回头看袁恒宇,见他低头沉思,根据他对男神一颦一笑的了解,这些都未切中要害。   几个人陷入瓶颈有三四天,周末黄昏,相约老地方。   众人坐定后,忽见一长相清秀白净的高瘦男子,着纯黑T恤搭配宽大墨绿色格子衬衫,一条简简单单牛仔裤,随意搭配一脚蹬帆布鞋,轻轻探门而入。   大家面面相觑,想说这位帅哥你是不是走错了,却看日常面无表情的袁恒宇,温柔一笑,起身相迎:“你来了。”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阵仗,有些拘谨,朝在场的黎菲菲、秦琳和李诚浅浅打了声招呼。   一番简单的各自介绍后,萧云徊跟随袁恒宇借一步到窗边闲话。   其余三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见杨童对他们使出意味深长又罗曼蒂克的眼色。   等他们隐隐约约好像从杨童的眼神中探知一些什么,再抬眼去望,见那高瘦白净男已经倚在窗边墙上,而袁恒宇站在他的对面,两人有说有笑,之间气氛格外轻松暧昧。   适逢夕阳西下,橘色的光打在高瘦白净男的脸上,如诗如画,如诗如画。   袁恒宇也察觉到这绮丽,他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下快速地捏一捏萧云徊的脸,赞叹道:“橘色的小兔子,好可爱。”   萧云徊数落:“这是在你同事的面前,你怎么这么没正经的?”   他继而又关切道:“你们的项目主题,还没有想出来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袁恒宇如实回答:“想了很多种方案,有本地化的电商平台,有协助电商创业的APP,还有助农APP。我觉得都很普通,不符合繁星的主题。”   萧云徊细品袁恒宇严阵以待的样子,居然还想思考繁星的专属主题,忍俊不禁。   袁恒宇见他笑得很是好看,有些迷醉,问:“你为什么笑?”   “我笑你啊,”萧云徊满怀宠溺:“认识你的时候是个问题宝宝。一天到晚,有那么多的小问题需要我回答,现在也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好神奇啊!”   ……沉默片刻。   “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袁恒宇骤然灵感喷发。   萧云徊不明所以:“我笑你,认识你的时候是个问题宝宝?一天到晚……”   “问题宝宝……后半句是什么?” 袁恒宇难得打断他讲话,脑回路不知拐到哪条十八弯的山路上。   “有那么多的小问题,需要我回答?”萧云徊只得懵懵懂懂回忆,老老实实作答。   “我知道了!”袁恒宇如梦方醒。   这一声“我知道了”音量明显增加,不远处,杨童、黎菲菲、秦琳和李诚全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见到袁恒宇转过身来对大家宣布:   “我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   “问与答!”   众人:“问与答?”   袁恒宇:“嗯,问与答。”   项目名称:问与答——虚拟陪伴APP   项目内容:设计一款轻量AI对话器(主要以手机端为主)   目标群体:聚焦弱势关怀   留守/空巢老人定制:每日提醒,方言模式,子女模式。   留守妇女定制:闺蜜模式,法律常识科普,情绪疏导。   留守儿童定制:哥哥/姐姐/伙伴模式,睡前故事,课本朗读。   精神障碍(如自闭症)用户定制:“高容错”提问模式,重复/跳跃提问回应,永远温和回应。   主要功能:陪聊,提醒,讲解家乡新闻琐事,科普知识等。   设计立意:让沉默的人被听到,让孤独的人被陪伴。   【五人分工计划表】   项目负责人/产品+运营(袁恒宇,外援萧云徊)   任务:研究用户(针对不同用户画像,做简单访谈)。   落实方案:萧云徊访谈,袁恒宇记录与录入。   对话系统开发:博三黎菲菲   任务:介入已有AI对话接口,返回回应。   APP开发/前段:研三杨童   任务:实现大字图标和语音按钮,简化手机操作界面。   语音播报:研三秦琳   任务:把AI回答变成语音播报。   后端/数据:博三李诚   任务:接入已有base,快速起后端。   预计开发时间:六周。   预计测试时间:两周。   任务经由袁恒宇分配完毕,众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各司其职。   开发的第二周,在萧云徊基于繁星的老人与妇女的访谈样本中,他们发现,本地用户语音识别不准、指令不清晰的问题尤为显著。   袁恒宇迅速将问题整理为用户语言特性文档,提出建立“关键词兜底逻辑”。   黎菲菲因此调整AI接口调用逻辑,加入“模糊匹配+关键词提取”策略。   好不容易走顺,紧接着他们又发现,已经极简的操作界面,还是会产生不可避免的误触,试运营时尤其老年用户反馈:语音和录入的按钮操作不够简便,造成误差。   李诚立刻观察后台日志,发现甚至产生了同一用户一分钟内重复出发语音录入高达五次的情况。   杨童复现问题,发现尤其是老年人,并非人人了解按住讲话松开结束的操作。   小组讨论后,袁恒宇提出模拟“对讲机操作”,优化微信的对话运用,结合秦琳加入语音播报提示,如“你现在可以说啦”/“请长按不松开”/“我收到啦!”,进行清晰提醒,达到全程指导操作效果。   最终,全员重构首页UI,简化成“一个大按钮+语音播报”的完全版本,在萧云徊选择的样本当中进行最后一轮投放试运行,收获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使用满意率!   临到项目申请书提交前的十月底,众人肝到怀疑人生,奇怪的是,大家也燃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们都是一群学术世界的小小螺丝钉,都从未着手完整操作和实践过一个项目,更不能设想,自己设计的项目,也许某一天,能帮助到一个或者多个,需要被看见的人。   这两个月,每个人都不可避免被暖意所笼罩。   星港县第一届数字创业大赛如期召开,全县一共有八十三个项目报名。   其中,由县政府和繁星的青年创业班底共同选出三十个项目参加展示,袁恒宇及其团队的“问与答——虚拟陪伴APP”当然是其中之一。   项目展示派出的是热情洋溢充满干劲的大写e人杨童同学。   他简要介绍了团队构成与任务分工,APP功能描述,问题产生与克服过程,甚至包括两个使用操作的案例小视频。   结束时,他慷慨激昂地说:   “这是一个致力于‘让沉默的人被听见,孤独的人被陪伴’的项目,我们想做一款温柔、陪伴感强的AI产品,去回应那些生活在孤岛上的人。”   “提问,本身就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和勇气。而我们的AI,希望照亮一盏灯。它也许不能解决你所有的问题,但它会耐心地倾听你的声音。”   “我们相信,每一个沉默的孤独的个体,都值得被回应——既可以好好提问,也能被给予温柔的回答!”   杨童发言结束,台下响起海浪般此起彼伏的掌声,久久不能平息。   萧云徊依稀看见,赵钰萍转过身去,抬起手来,不着痕迹地擦去眼泪。 第122章   袁恒宇一早醒来,认真洗漱,整齐穿搭。   他昨天刚去剪了头发,清晨还要在镜子里悉心整理仪表。   因为他今天要去县政府文化中心,参加2023年星港县十佳青年颁奖大会,暨星港第一届数字创业大赛社会影响力项目表彰大会。   前者,得奖的自然是他爱的人,萧云徊。   后者嘛,得奖人是他和他的团队。   赵钰萍在身后帮他检查仪容,照常唠叨:“上台领奖不要一言不发,要和领导握手,要说谢谢,还要面对台下观众,方便拍照。”   “知道。”他像从小到大那样,悉心受教。   等这些几十年如一日的唠叨说完,赵钰萍揪揪他的衣领,拨拨他的刘海,再拍拍他的肩膀,会心一笑,感慨道:“我的儿子,很精神,很优秀,很阳光,一直在努力地成长着。我彻底放心了。”   袁恒宇的父母,都是感情丰沛的人,他自小到大听见的推心置腹发言不少,只是他渐渐尝试去体会,这些发言背后的思想感情。   他爱的人,萧云徊,时常埋怨他是块木头,但他也会教他一些神奇秘法。   譬如,当妈妈突如其来夸赞他,当他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拥抱,会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高效沟通方式。   他伸出手,将娇小的赵钰萍,他的母亲,搂进怀中。   很快,他知道萧云徊的方法奏效了,因为妈妈的手紧紧地攀到他的背上,妈妈很欣慰地投入到他的怀抱中。   他还听见妈妈说:“小的时候冷冷冰冰,长大倒是知道疼人了,天天抱抱,我都要嫌你烦!”   赵钰萍嘴上嫌他烦,可是,她明明在他的怀抱中,那样沉浸。   时间快到了,袁恒宇即将出门,母子俩只好结束今日拥抱,反正来日方长。   赵钰萍叮嘱的嘴又闲不下来,断断续续提醒:这个带了吗?那个带了吗?上台领奖别紧张!不要太过秀恩爱,都是县领导,不要影响到你哥!   ……   袁恒宇只好一一回应,带了,知道,放心。   离开前,他一如往常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衣柜里安静地挂着一件九零年代风海军蓝廓形夹克。   柜门打开,时空回溯,袁恒宇注视着外套,片刻,言简意赅:   “爸,我去领奖了,明天见。”   说完,他关上柜门,转身出门。   2023年,星港的冬天格外温暖,明媚的阳光毫不吝惜打到水泥地板上、干枯的枝丫上,和袁恒宇的身上,在湿冷的温度下绵软轻盈,甚是舒服。   袁恒宇走出单元楼,不远处,萧云徊坐在车上等他,两人今天一起开车去县政府文化中心领奖。   他三步化作两步,小跑上前,快速移步到副驾驶,钻入车中。   还没来得及给他的爱人一个早安亲亲,便看他那张操心的小嘴一张一合开始活动:“吃早餐了吗?”   袁恒宇摇头,示意没有,今天起得比平时早,他借口和赵钰萍说,他会和萧云徊一起在外面吃完,再去参会。   萧云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袋包子,碎碎念仍在继续:“我就知道……这会要开一上午的,你不吃早餐,到时候饿了怎么办?越长大越不听话,我明明记得你小时候……”   他的爱人唠唠叨叨,摆足哥哥架势。   可他明明记得……   上周某天晚上,二人情到浓时,即将共达弃世登仙之幻境,他像往常一样,听萧云徊朦朦胧胧催他快些,体会他逐渐收紧的拥抱,忽而听见他好像含含糊糊喊了一声——   “老公”?!   这个史无前例的称呼,让上天下地仅有过萧云徊这一个恋人的袁恒宇,直接缴械投降,败下阵来。   两人事后气喘吁吁,袁恒宇趴在萧云徊身上轻轻吻他的眼睛,而萧云徊微启嘴唇索要亲吻。   气氛如此情意绵绵,袁恒宇求知若渴:“你刚刚叫我什么?”   闭眼享受和回应耳鬓厮磨之甜腻的萧云徊,仍置云端,只迷迷糊糊地问:“什么……?”   袁恒宇继续探索出真知:“你刚刚叫我什么?”   萧云徊猛地睁开眼睛,应激警报拉响,光速进入贤者时间,一脸淡漠坐起身来:“我先去洗了,小小脑袋成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依然趴在床上的袁恒宇,看萧云徊一脸正气凛然走进浴室,满腹怀疑,怀疑自己在某个环节,可能出现了幻听。   在萧云徊断断续续的交代声中,袁恒宇的思绪回到现实。   “我打听了。给你颁奖的,第一个会是合作企业高管,姓瞿,称呼瞿总。第二个啊,大概率是商务局的吴局,第三个,恐怕是县委书记,姓谢,叫谢书记……”   袁恒宇在萧云徊的科普声中转头望去,萧云徊的侧颜风度翩翩,伟大光明,实在不像会在床上撒娇叫老公的样子。   袁恒宇想,那声老公,一定是他太过投入,从而产生了错觉。   这是袁恒宇第一次去县政府文化中心,但他爱的人,萧云徊,已经去过好几次。   他带领他进场,可惜不能坐在他旁边——因为领奖人都有专属的名牌,各自坐在前排对应的位置上。   他旁边坐着杨童、黎菲菲、秦琳,还有李诚,他们和他一样,都第一次经历如此场合。   袁恒宇在心中默默背诵领奖时准备的稿件,那是由杨童这个气氛大王执笔,经萧云徊把关通过的,袁恒宇只消念出来即可。   待到萧云徊意气风发满面笑容走上领奖台,礼数周全把教他的那一套这领导那老师全盘用在自己身上,袁恒宇目不转睛,忍俊不禁——他的小兔子,真的好可爱。   他看着他,在雷动的掌声中领奖、鞠躬,站姿笔挺,笑容阳光,气质清新,他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恋人。   他和他,共同走过漫漫长路。   从现在开始,不对,从很早以前,他爱他,比他能形容的更深,比他能追溯的更久,绵延长远。   一周后,两家人例行小聚。   赵钰萍和韩彩蓉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萧云徊和袁恒宇在边上打下手。   薛伊宁懒洋洋靠在门框边磨洋工,顺嘴聊天:“我发现小宇很居家嘛!你瞧瞧,这个细心程度,择菜择得全神贯注的。”   赵钰萍调侃:“小时候没有社交,天天在家左手同右手赛跑,论专注程度,他是出类拔萃!”   “不是,”薛伊宁俨然发现了新大陆:“我老早就想说了,我觉得小宇特别适合做老公、做爸爸!”   “咦?”如此评价袁恒宇,众人倒是第一次听说。   除了萧云徊耳根子悄无声息地红彤彤,其余人都一副愿闻其详的好奇模样。   薛伊宁深度阐释:   “首先,情绪稳定,宠辱不惊,这不孩子遇到什么问题,他安静地摸摸孩子的头,说,不要紧,爸爸帮你想办法。”   “其次,有点酷酷的,这不,威严感就来了。孩子熊起来,在妈妈那里作威作福,他冲上前去,冷脸一摆,熊孩子立马不敢造次!”   “最后啊,就是行动上的温柔,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你们看看,小宇连择菜这种小事,都搞得这么精细,那打理一个小家,岂不是有条不紊?”   赵钰萍可能觉得这番言论足够新鲜,听得入了神,薛伊宁说完她忍不住前仰后合。   韩彩蓉呢,薛伊宁说的时候,眼神就没离开过萧云徊,摆明了喜欢看她孙子面红耳赤。   袁恒宇倒是在认真听讲,鉴于他听到了某个关键词。   他想知道,为何这个他在床上听见萧云徊叫唤两次的关键词,也出现在了薛伊宁嘴里。   说起叫唤两次……   这第二次,发生于前天。   前天晚上,他们照旧你情我愿。   袁恒宇在萧云徊身后缓缓开始温存,许是触到他飘飘欲仙处,他猛地哼哼一声,又是一声情意绵绵的……   “老公”?!   这回袁恒宇挺争气,总算咬紧牙关,顶住极品诱惑。   只是……   只是当他停下动作,俯下身去,看见萧云徊绯红的耳后根,再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怨:“你动不动了?不动我要睡觉了!”   实在有些……可爱?   袁恒宇还是学而不厌,再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萧云徊的手原本服帖地扒在床上,在袁恒宇动作停止之际,他顺势反手抚摸袁恒宇的头。   根据袁恒宇和萧云徊共同生活多年的数据经验,这是一只催促的手,是一只回避问题的手,也是一只害羞的手。   袁恒宇轻微勾起嘴角,心底有了答案,不再计较,顺从地亲吻恋人的耳垂、脸蛋,还有……他逞强的小嘴,直到亲吻渐渐被有节律的轻轻喘息所取代。   “薛伊宁女士,我记得您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怎么你理想中的父亲丈夫形象,还偏偏如此中国传统刻板印象?”   袁恒宇的思绪被萧云徊怼薛伊宁的论调拉扯回现实。   “这你就不懂了吧……”薛伊宁和萧云徊贫嘴:“人总是对她没有的东西心生憧憬!”   袁恒宇见萧云徊计上心头准备再杠,适逢此时,薛伊宁的手机响起了视频申请。   薛伊宁划开手机,对大家说:“是星星!”便连忙接起电话。   两秒钟以后,萧星星的脸出现在视频当中,她懒散的声音朝气蓬勃地随之而来:“我说怎么打我哥的电话我奶奶的电话都没人,原来你们又偷偷搞家庭聚会!”   萧云徊连忙怼:“没办法,不顾家的姑娘,只能吃暗黑料理,你活该!”   薛伊宁把手机一百八十度转一圈,以确保空间里的每个人都被照顾到,萧星星顺序叫人,接着反怼:“你就气我吧,等我毕业回家,要从星港街头吃到街尾,谁也别拦我,哼哼!”   萧星星这姑娘,在伦敦过得不错,逛了博物馆,听了歌剧,吃了炸鱼薯条,和朋友在夜晚的伦敦街头听人弹唱过死亡金属,也于清晨六点为赶红眼航班在昏暗无人的巷道里狂奔过。   更不提还有排山倒海的文献阅读、学术展示、团队作业,她全新的生活里,应接不暇,应有尽有。   萧星星和家人猛聊一阵,闹钟突然滴滴作响。   她关掉闹钟,事不宜迟:“我不和你们这群吃独食的坏蛋聊天了,就知道馋我!我和朋友出门啦,拜拜!”   众人笑,洋溢在每一份每一秒的岁月静好中。   晚上,萧云徊和袁恒宇回到他们南京同居的出租屋。   秋天过后,韩彩蓉康复得不错,人还胖了几斤,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孙子的幸福着想,她天天催萧云徊赶紧搬走。   薛伊宁也劝:“我每周至少三天去繁星,正好睡在家里,你们年轻人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吧!”   几番推脱后,萧云徊恭敬不如从命,他和袁恒宇又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   萧云徊先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他观察袁恒宇顶着半干不干的头发洗澡出来,准备二人晚上也许用得着的计生产品,忍不住在袁恒宇身后偷偷笑。   袁恒宇真诚发问:“你笑什么?”   萧云徊越笑越调皮:“看你忙着忙那,想想我妈说的话,好像真有几分道理。你会是个好爸爸。”   袁恒宇停下手中的工作,坐到床上萧云徊的旁边,认真地说:“可是我不会结婚生子,所以我不会当爸爸。”   萧云徊无语,没好气地捏捏袁恒宇的脸:“没、情、调!”   “但是……”   袁恒宇话锋一转,同时逮住萧云徊和机会:“我可以当薛阿姨说的另一个角色。”   萧云徊察觉谈话变得危险起来,连忙想要挣脱袁恒宇的拥抱,嘴里习惯性顾左右而言他:“你刚要忙的事呢?还不赶紧忙完?你再磨蹭我不等你先睡觉了!”   “不要。”袁恒宇拒绝,紧紧搂住萧云徊使其不得动弹,将头靠在萧云徊肩膀上:“你叫我一声,我就放开你。”   今晚他铁了心要为难他。   “小宇乖乖小宇弟弟,不是天天叫?!”萧云徊照例摆起哥哥架子。   有时袁恒宇不喜欢这副哥哥架子,有时他却很喜欢,比如现在。   袁恒宇一动不动,只管发号施令:“叫薛阿姨说的那个,你自己想。”   “小宇~”哥哥卸下半副架子,放弃挣扎,撒娇求饶:“下次再叫行不行~”   “下次是哪次?”袁恒宇不懈追问。   “下次气氛到了自然就……”萧云徊颔首红脸,承认作案,画饼未来。   “那好。”袁恒宇松开手,下了床,低头凑近直视萧云徊,却看见小兔子一样的他,尴尬得眼神乱飘。   他害羞又逞强的样子,真的好可爱,他还是不舍得为难他。   袁恒宇正欲起身离开,继续去忙手头那些事,以便早点陪床睡觉,却忽然被萧云徊牵起手。   小兔子的模样转瞬即逝,他又端起他的哥哥架子,感叹道:“小宇,我们现在好幸福。”   尽管不能完全领悟,但袁恒宇尝试去体会他说的所有细腻情感:“嗯。”   “有你的妈妈,我的妈妈,我奶奶,还有萧星星。”   他接着说:“我们从两个不完整的家,组成了一个圆满的大家庭。”   “嗯。”袁恒宇侧耳倾听,轻轻认同。   “我会好好珍惜。”他郑重地说。   萧云徊向来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他时常说这样的话,袁恒宇一点也不奇怪。   袁恒宇瞬间感到胸中有一股异样冲动,翻搅到体内波涛汹涌,让他迫不及待要开口——他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可当张开嘴,他却停滞,原来他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   于是,袁恒宇蹲下到萧云徊床边,握住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同样郑重地承诺:   “我也会好好珍惜。”   “珍惜这个圆满的大家庭。”   “还有你。” 第123章   2023年隆冬,徐奶奶去世了。   萧云徊和袁恒宇各自接到了宋墨寒的通知,邀请他们回杭州一叙。   二人于是一齐上路,参加了徐奶奶的葬礼。   徐奶奶生前鹤立鸡群,其葬礼果然也别具一格。   葬礼没有遵循传统的中式传统,而是模仿西式,依托于一家高端告别服务机构,举办在一个类似画廊的场所。   场所空间不大,类似一个小型教堂,可以容纳几十号人,正巧,宋墨寒邀请的参与者也不多。   他们分别是,二十来位亲戚朋友,不到十位要好同事,十位左右徐奶奶和其先生生前的得意门生,如此而已。   很荣幸,萧云徊和袁恒宇也成为这个仪式的参与者之一。   宋墨寒告诉他们,徐奶奶后来总对她感慨,他们是她人生最后一程遇到的朋友,她千帆过尽后再看他们乘风破浪,别有一番滋味,别有一段缘分。   从别出心裁的告别场地,可以窥见徐奶奶从前行事风格:极简、素净,没有香火味,没有宗教图腾,只在周边两张长桌上摆放一些她收藏的小玩意——几只浅绿的陶瓷耳环,几条米色褐色系的羊毛披肩,还有一块据说是她与先生的定情手表。   空间中央是一张木桌,桌上一排弧形摆放徐奶奶的生活照片,有他们曾在她家看过的那张她和先生年轻时的照片,也有她独自叉腰走南闯北闪耀青春的照片。   最后一张,是她坐在阳台上,穿着旧衬衫,身披惯常披肩,阳光打在半边脸上,意想不到回过头来,露出一抹明媚又烂漫的笑容。   看她朝镜头时笑得天真宠溺,不难想见,相机后那个人,大概是宋墨寒。   徐奶奶的葬礼没有具体而繁冗的流程,多半是来者参观徐奶奶生前所历所闻,缅怀一番,再与家属宋墨寒寒暄几句,寻常聊天,便也结束了。   宋墨寒看起来状况良好,一身素色装束,除了头发随手扎起露出额边两缕轻盈蓬松的头发,稍显凌乱,其余与从前见面并无二致。   待到前面那些长辈前辈都接待完毕,她终于有闲工夫和萧云徊袁恒宇闲话三两句。   她轻轻一笑,很猎奇地调侃:“哟,我妈面子真大,敢情来送别她,你俩都同框了。”   萧云徊虽然有些担心她,却也不想过分关怀,见她有心情调侃自己,顺水推舟:“那什么……我和小宇,我们和好啦。”   宋墨寒当天反应有些迟缓,她听萧云徊说“和好”,过了好几秒钟,一通百通,瞪大双眼,连连感慨:“哎呀,哎呀,我妈果然料事如神!”   萧云徊奇怪:“徐奶奶也知道我和小宇的事?”   “你们在工大快递点的时候就看出你俩不对!”   宋墨寒嫌弃萧云徊道行太浅:“后来我和她说,你俩好像断联了。我妈还说,不可能啊,我看每次只要小宇在,小云那精力至少一半分在小宇身上。小宇呢,更不用说,眼里只有他哥哥!”   听到这话,萧云徊和袁恒宇下意识对看一眼,相视一笑。   萧云徊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一直以为,徐奶奶都不知道呢。既然你们都看出来了,那我们也不扭捏了。”   宋墨寒笑:“其实疫情那会儿你天天肝肠寸断聊工作,我看你那状态就像失恋。还是我妈提醒我……你俩啊,可能是那种关系!”   三人心领神会一阵发笑,笑完,都深吸一口冷气,突然无话。   很长、很长的沉默之后,宋墨寒讲起了徐奶奶的近况。   在那之后,她做过一次心脏手术,恢复不错,但医生也指出她心肺功能不可逆转的可能性。   徐奶奶却坦言,早在第一次她于杭州家中突发心梗,她就逐渐想透了生与死的命题。   又或者说,在更早前,当她握住她先生的手,从温热到冰冷,她便洞悉人世终究是一场大梦,一场相逢,再一场别离。   “我妈她说,那次濒死体验,很奇妙,当真像书里写的那样……突见头顶耀眼白光,忽觉通体身轻如燕,伴随眼前掠过的跑马灯,飘啊,飘啊,飘向那白光之终末,飘向白光的源头……”   “除了白光,她还看见了什么?”袁恒宇不合时宜地发问。   “除了白光……她看见了什么?”   宋墨寒似乎没有料到会有人有此一问,她当场魔怔在原地,思考片刻,没有答案,只喃喃地说:   “是啊,我只听她说,缥缈恍惚之际,只见人生的跑马灯,可我没详细问……在白光中,她看到了什么?”   适逢此时宋墨寒的女儿走上前来,轻轻打断她的思绪:“妈妈,我想再为外婆插一束花。”   她的女儿看起来漂亮睿智,清冷沉稳,浑然不像徐奶奶描述中萧云徊想象的混世小魔王模样。   宋墨寒没有太多情绪,点头应允,目送女儿走开,继续和萧云徊与袁恒宇交流起来。   原来,那次心脏手术后,徐奶奶开始和宋墨寒讨论一些生死教育。   本来徐奶奶与其先生都是出身书香门第的知识分子,这些教育宋墨寒从小便有耳濡目染。   可接触归接触,但凡涉及到自己身上,纵然为人再是豁达,也难免有所抵触,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徐奶奶便把她送别她先生离开的那段经历,分享给宋墨寒。   宋墨寒从未那样日以继夜陪伴在一个重病患者身边,直至看他离去,更不知道个中如何具体辛酸不同往昔,只凝望徐奶奶神色平静娓娓道来,便不可抑制地心疼,不可避免地惶恐。   徐奶奶却说出当年她对袁恒宇和萧云徊一样的话——终有尽时,着眼当下。   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八个字,人越年轻,越参不透其中深意,只隐隐约约对此感到悲伤,对无从存留在手的地久天长唏嘘喟叹。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蓦然回首,萧云徊渐渐能体会,当初徐奶奶怀着怎样的心情说这些话……   相逢不远,所以离别不远。   离别有期,所以思念绵绵。   萧云徊和宋墨寒,在徐奶奶的告别室里,举重若轻谈着聚散离别,表面上神色平淡一如往常,可心中无不是怀着无穷的爱,和巨大的不舍。   就在此时,一个刹那,告别室的顶灯毫无规律地熄灭,亮起,再熄灭,再亮起,如此往复,达到五次。   萧云徊抬头看顶灯无故失灵又恢复正常,正还狐疑,扭头回来想与宋墨寒对望,再寒暄几句,却见她猝不及防瞪大双眼,抬手捂住脸颊,突如其来泣不成声。   “墨寒姐,你还好吗?”   萧云徊知道人往往会在钝痛中麻木,而某一瞬间,当那钝痛足够厚重,厚重到刺破人用以自我保护的坚强外壳,五感对于痛苦的知觉便会排山倒海,汹涌而至。   宋墨寒无法回答,她只是眉毛皱在一起,哭声被巴掌用力而挤压成一团难以轻易辨识的思想感情,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痴痴看方才闪过数次、再回归平静的顶灯灯光。   萧云徊不再说话,关切地将手搂上宋墨寒的肩头,顷刻间,宋墨寒的脑袋也偏到他肩膀一侧,自然而然倚靠住他,而袁恒宇目睹这一切。   许久,宋墨寒冷静下来,眨了眨湿润的眼,说:“是她。”   “谁?”萧云徊不解。   “是我妈妈,她回来了。”宋墨寒解惑。   在徐奶奶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她们明明不需要这样严阵以待面对死亡,但她常常谈起死亡。   某一次,宋墨寒忍不住问:“你真的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吗?”   徐奶奶眼神像少女一样澄澈,信誓旦旦:“相信啊!你爸爸离开时,我那天午觉,半梦半醒间,分明察觉他来抱我。等我醒来,周围一片岁月静好,窗帘轻轻飘起来,仿佛他来看我,仿佛他道过别。”   宋墨寒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可惜我们无从知晓,他也不能告诉我们,那一天,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有啊!”徐奶奶好似信心满满:“等我走的时候,我可以帮你问问他。”   宋墨寒常常被徐奶奶的童心未泯逗笑,她追问:“那你走了,又怎么能告诉我呢?”   “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徐奶奶抬眼端详手边一盏橘灯,眼前一亮,好像对这个试验性提议感到非常期待。   “我现在相信了……”宋墨寒叹一口气,带着哭腔:“原来真的有超越我们可以解释的世界,她还存在,只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是啊,墨寒姐,”萧云徊搂住宋墨寒,安慰道:“她从来是一个快乐跳脱的老太太,你看,她给你打暗号的方式,都还是那么跳脱……”   说着,萧云徊也有些动容,眼眶不免渐渐湿润。   他眨眨眼,又听宋墨寒问:“你们说……她会去哪里?那之后,她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她没有答案,他也没有答案。   袁恒宇却插入说话:“她看到你爸爸了,他们一起游山玩水。”   似乎没有想到袁恒宇竟然会在此时发言,宋墨寒侧目过去,露出疑惑神情,好像在问袁恒宇为何会有此论调。   怕袁恒宇无法会意,萧云徊连忙在一旁默契提醒:“小宇,你为什么这么说?是徐奶奶和你说过什么吗?”   “嗯,”袁恒宇点点头:   “徐奶奶说过,她的先生承诺,会在路的尽头等她。所以我刚才问墨寒姐,关于白光的事。”   “我推测,白光的尽头,就是路的尽头,她会在那里,看到她的先生,也就是墨寒姐的爸爸。”   他在路的尽头等她,重新牵她的手,褪去尘世间著相之苦,缥缈天地,地久天长。   “是啊,你说得对。”宋墨寒流着眼泪,情绪却平静下来:   “结束,也是开始。”   “像所有故事一样……” 第124章   2023年12月30日晚8点,第二届繁星电商园的跨年直播晚会如期举行。   有了去年的成功经验,2023年的直播晚会,社交平台上的围观人数直接翻了一倍还多!   一开场,一段由市场部拍摄和剪辑的年度回顾VCR在大屏幕上燃向播放。   伴随着VCR的播放,赵钰萍的团队带领着数支舞蹈队按照顺序冲上舞台,先是中老年人带着广场舞的身姿,再是年轻人在街舞声中连蹦带跳,最后是一群小孩子们天真烂漫潮水一样涌上舞台。   全场气氛瞬间熊熊燃烧。   VCR播放完毕,市场部的同事们和编外人员留守下来,开始舞蹈串烧,伴随色彩缤纷的LED灯,粉色宅舞,金属色街舞,火红色的广场舞,每段舞蹈由主持人齐昭口播部门职能和当年成就,可谓又尬又爽!   紧接着,是运营部和人事部还有信息部共同贡献的小品一个。   取材正是袁恒宇他们团队做出的“问与答——虚拟陪伴APP”用以参加第一届星港数字创业大赛的案例,小品则通过扮演不同群体的用户反馈,在嬉笑怒骂中呈现AI在日常生活的妙用与陪伴的意义。   然后,由曾诗彤和林超共同组织贡献了一个关于电商+物流的小品,讲述一个村民如何在成为村级物流点的负责人后,努力学习手机电商直播卖货,成为一代网红。   趁热打铁,该小品之后,一波与线上联动的直播卖货热火朝天展开。   以齐昭为首的各大流量网红尽显十八般武艺,让线上线下的人都忍不住激情燃烧,掏出钱包!   在一众团体节目陆续结束之后,迎来去年高票选出的表演者,与今年踊跃报名的单人或团体节目。   齐昭和徐文泽,在票选中拔得头筹,去年唱了《光辉岁月》,今年更为露骨,直接演唱同为Beyond的《喜欢你》,堪称爱得精彩、爱得坦荡!   台下虽然不完全是同一拨人,但在他们表演时,大家很快意会到齐昭和徐文泽之间无与伦比的化学反应,纷纷跟唱加起哄,气氛达到空前高潮!   最离谱的当属林超和曾诗彤,他们共同献唱一曲《小幸运》。   这两活宝偷偷离婚,繁星几乎无人知晓,导致众人仍将他们当做模范夫妻,和间歇性停止的行走秀恩爱机器。   拱火归拱火,让萧云徊想不通的是,林超和曾诗彤居然答应了这个邀约,还美其名曰“练歌”加“避嫌”,时常以各自的名义请他作陪到KTV大唱三百回合。   练就练,他舍命陪君子,谁知他就请假两三次,不知不觉,他莫名其妙被踢出三人局?!   萧云徊在后台一面紧张,一面怀疑人生:这俩口子离了婚都有办法秀恩爱!还不复合在等什么?!   萧云徊的节目,是倒数第二个,加之他不是一个表演型人格,所以节目播出的全程,他差不多都在后台颤抖。   当然,他不免给他可爱的男朋友发去微信求镇定:【快到我了,我刚才还想最后练一次,结果手紧张得都拨不动弦了。】   袁恒宇:“那就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到你了。”   萧云徊:【到时候一上台,全是镁光灯,我怕我一个音都弹不出来。】   袁恒宇:“你去年不是表演得很好吗?”   萧云徊:【那是有其他两个人在台上撑着场子呢!这次可是独唱!】   袁恒宇:“你上台后,往右看,我就坐在第三排的位置。你坐好后,我会向你招手。一直看着我,很熟悉,你就不怕了。”   萧云徊:【哼!】   萧云徊:【淘气卖萌.jpg】   袁恒宇:“抱抱.jpg”   萧云徊还想和袁恒宇打情骂俏两个回合,听见台上齐昭猝不及防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由我们园区的总负责人,万众瞩目的萧总,萧云徊为大家表演!”   台下的气氛即时被齐昭调动起来。   齐昭继续说:   “你们别看萧总平时在讲台上风度翩翩、八面玲珑,其实呢,他私底下是一个脸皮很薄的大i人!萧老师为了我们这次表演,一个人在繁星的办公室苦练三个月,可谓呕心沥血!”   “所以,大家可不可以给一点剧烈的掌声?!”   台下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萧云徊尴尬得快在后台原地爆炸,他紧了紧背着的吉他,心想齐昭这小子胃口先吊起来,结果他上去一个五音不全直接躺平,以后怎么见人?   齐昭搞的事情还未结束,待到掌声暂停,他的报幕进入尾声:   “今天呢,我们萧总要为大家演唱一首独自弹唱的流行老歌,这首歌的名字,我就先不报啦,懂自懂!萧总说,这首歌,他要唱给一个人!”   “那么,就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和呼喊声,呼唤我们的萧总上台!!!”   台下的掌声再次燃动,齐昭是会做效果的。   他避开麦克风,朝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节奏地高喊:“萧总,来一个!萧总,来一个!萧总,来一个……”   台下的观众接收到位,跟随齐昭的节拍开始朝后台呼喊。   萧云徊头皮发麻,顶着热浪滚滚的呼喊声走上舞台,站在台中央,眼见齐昭同其他工作人员帮他将麦克风固定,摆好座椅。   终于,台上只余他一人。   他垂眼望去,在刺眼的白灯中于台下尽力搜索,循着袁恒宇的指导,在舞台右侧附近的位置看见清清楚楚的袁恒宇的轮廓,他好像一边鼓掌,一边朝他微笑。   豁出去了!   萧云徊坐定下来,决定玩命。   指法摆好,手指活动,旋律由此在他抖动的手指下磕磕绊绊,缓缓地流泻出来……   他微启双唇,伴随着三个月练了八百回的音符,朝台下望着一个人,脑海中也只想着这个人,开唱: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   出现在我梦里。   我的爱就像一片云,   在你的天空无处停,   多渴望化成阵阵的小雨,   滋润你心中的土地……   袁恒宇在台下,安静听萧云徊开嗓。   按照他对萧云徊的了解,头两句,他有些紧张,他分明听到他歌声中那一丝无可掌控的颤抖,但渐渐地,他的状态好了起来,他沉浸在演唱和表达思想感情中。   只是,不知怎么地,袁恒宇在人群中,见坐在第一排的李珊珊回头看他,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   这不奇怪,奇怪的是,经过李珊珊的提醒,她旁边、他们信息部同事周颖也顺势回过头来,一边看他,一边与李珊珊交头接耳。   照常来说,袁恒宇轻易关注不到其他人的侧目。   然而,这样的眼光越来越多,从第一排,蔓延到第二排,波及到他所坐的第三排,这不得不让他狐疑起来。   直到……   直到杨童这小子举起手机,一脸瞠目结舌以手肘猛烈撞击袁恒宇的胳膊。   “怎么了?”袁恒宇有些无语地问。   杨童却俨然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双眼圆瞪、语无伦次,只疯狂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的眼前,塞进他的手中。   袁恒宇盛情难却接过杨童的手机,发现手机上正直播繁星电商晚会。   嘟音慢手这种社交媒体模式他并不熟悉,只大体知道基本界面,于是他看到……   直播室的在线观众已超十万,果然人丁兴旺。   他们在刷屏,观众发言区整齐划一刷着一行行相同的文字:   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   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   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   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   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   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   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   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小宇   袁恒宇一脸茫然,在萧云徊的歌声中将手机还给杨童,问:“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打出我的名字?”   在众人的跟唱声中,杨童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努力为袁恒宇解惑:   “师兄,这不是你的名字!!!”   “他们打的,是歌的名字!!!”   “是萧总唱的歌的名字!!!”   歌的名字?   霎时间,喧嚣的人声和嘈杂的电器混音声响一并消失,仿佛天地间,只袁恒宇与萧云徊二人。   光影定格,时间仿佛也为这一刻屏息。   舞台上的灯如星河般璀璨,映出萧云徊眼中的光芒。   袁恒宇在台下,望向台上的萧云徊,心脏像猛然被什么击中,钝痛又滚烫。   他简直从未见到萧云徊有过如此认真的神情,他眼里溢出来的丰沛的思想感情,以读不懂的袁恒宇读得懂的方式,瞬息万变被具象化。   终于,他听清他唱的那些歌词,也听懂他想对他说的话。   总有些话是不能提,   怕你会掉入选择题。   我把情感自私的那一面,   隐藏在黑夜里。   我的爱就像一扁舟,   在你的心湖无处停。   寻寻觅觅一个美丽的港湾,   希望不再流浪飘荡……   多亏相识的这漫长岁月,所以即便他只是在台上演唱那动人旋律,寄情于他人创作的歌曲当中,他也轻而易举懂得了他。   他懂得了他的无能为力和患得患失,懂得了他的孤独与坚强,懂得了他曾经口是心非放下他,只因私心太希望留住他。   从而,现在的他自然也懂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下定决心许下承诺,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   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至少想念的人是你。   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但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我想真的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还是没法相信,   真的没关系。   我会   永远   陪伴你…… 第125章   2024年元旦,冬天的杭州,天刚微微亮,萧云徊便扯着袁恒宇来逛西湖。   透过晨曦的薄雾,以断桥为起点循着苏堤一路向南。节假日的西湖人多到爆炸,但萧云徊饶有兴致,牵起袁恒宇的手,穿越沿途的风景如画、人山人海。   挤在人群中,他们面对波光粼粼的湖面,萧云徊看着旁边的袁恒宇,笑道:“现在不需要冲着湖面大喊我要发达啦。”   袁恒宇反问:“你现在想喊什么?”   萧云徊作势想了想:“要喊就喊,你送我的小宇,我收到啦!我很满意!”   袁恒宇嘴角抬起,微露悦色。   这时,不知哪边人潮汹涌,将袁恒宇一股怪力挤向萧云徊,袁恒宇紧紧护住萧云徊,二人一齐一个趔趄,袁恒宇的唇差点蹭上萧云徊的脸。   等人散去,袁恒宇正欲直起身来支开与萧云徊的亲密距离,却被他一把搂住:“干嘛?撩了就想跑?”   袁恒宇没料到大庭广众下萧云徊竟如此坦然,他索性不再退却,维持与萧云徊眼对眼脸贴脸姿势,回答:“不想跑。”   萧云徊没羞没臊:“那亲一个才准走!”   袁恒宇惯常面无表情的脸笑得灿烂起来,他凑近过来,无惧周围众目睽睽,蜻蜓点水般将唇落在了萧云徊的鼻尖上。   萧云徊这才心满意足地顺着袁恒宇的拥抱直起身来,再牵起袁恒宇的手:“走,我们去河坊街吃吃喝喝!”   街边各种饼各种糖各种酥,少了林超这个电灯泡,萧云徊教袁恒宇陪他从街头吃到街尾。   “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龙须酥!”萧云徊在袁恒宇面前无所谓暴露缺点,吃到嘴上酥糖碎屑胡乱安放。   他见袁恒宇目不转睛盯着他,有些不满:“小宇,你为什么不吃?光看着我有什么意思?”   萧云徊果然是袁恒宇的取向狙击:“看你吃东西就像小兔子吃东西,好可爱。”   “你怎么老是宠物塑我?”   萧云徊愤怒,他从刚买的装糖的牛皮纸袋中掏出一块完整的花生酥,耳提面命袁恒宇:“张嘴。”   杭州依旧,河坊街依旧,袁恒宇乖巧依旧。   他张开嘴,任凭萧云徊将那块花生酥喂到自己嘴里,再感慨:“好甜。”   萧云徊调皮露齿:“再甜,也没我现在的小日子甜!”   袁恒宇宠溺一笑,好奇怪,萧云徊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虽然偶尔还摆出哥哥架子,但袁恒宇甘之如饴。   他的小兔子,怎样他都好喜欢。   两个人租两辆共享单车,环杭州大学城骑了整整两小时,狠狠绕了一圈。   四年不见,大学城已经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在原本工大的后面,开疆辟土了两块版图。   好在四舍五入,方圆百里的快递中心,仍然以他们原来所在之处、也就是现在孙大哥和小徐姐经营的快递点为核心。   萧云徊停下共享单车,悄咪咪躲在快递点对面某间商铺的拐角处,鬼鬼祟祟观察快递点的旧貌新颜。   孙哥去年和他们讲过,为了让顾客有更好的收发快递体验,他们重新装潢了快递点。   萧云徊一看,嗬!原本破破烂烂的草台班子,变成标准化的气派门面!   不仅如此,他们原来转手给孙大哥那辆北汽,也换成了崭新的长安!   就这一会儿工夫,孙大哥娴熟地装货卸货,好不轻松!   萧云徊专注围观,夹带评论:“小宇,你快看!皓皓居然都能帮爸妈做生意了!我靠!皓皓怎么长这么高了……时光真是匆匆流逝!”   袁恒宇在一旁冷眼旁观,点评道:“为什么在这里偷看他们?为什么不过去和孙大哥还有小徐姐打招呼?”   萧云徊的偷看模式被打断施法,他瞥一眼袁恒宇,叹气,问:“已知,我们只有三天假期,我们这三天的行程是怎样安排的?”   “先到杭州,在杭州,要去西湖、去河坊街,还要来大学城。之后坐动车去义乌,去看一眼‘梦开始的地方’,留宿。第二天回杭州,在千岛湖玩半天,再坐火车回杭州搭夜班机去深圳。”袁恒宇对答如流。   “梦开始的地方”,是萧云徊给他们曾经共同生活和奋斗过的义乌青年创业社区起的名字。   “所以呢?”他倒要考考这个不解风情的小人机!   “所以……”袁恒宇直线思考,得出答案:“所以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孙大哥、小徐姐他们一起吃饭。”   萧云徊见袁恒宇说出正确答案,赞许有加地鼓起掌来。   袁恒宇却有异议:“可是只有三天,义乌、杭州和千岛湖是顺路,可以精简行程,下次再去深圳。”   “不行!”萧云徊却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深圳是我们这趟三天的行程当中,最重要的一环!”   袁恒宇端详萧云徊刚才偷感还很重、提到深圳秒变严肃的神情,不解地问:“为什么?”   “不告诉你!”   萧云徊卖个关子,抬手爱惜地摸摸他可爱的男朋友的小脑袋,忍不住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环杭州半日游后,紧锣密鼓赶往义乌。   抵达义乌的时候,已经几近傍晚。   曾经,在义乌,傍晚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   萧云徊和袁恒宇,在熟悉的地理位置各买一份盖浇饭,坐在马路牙子直接开吃,像两只歇息的鸟儿。   地点还是那个地点,饭店还是那个饭店,只是曾经放饭的王大爷变成张大妈。   义乌,这座起早贪黑毫不停歇的城市,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一切又在翻天覆地地变化。   扒了一口盖浇饭,萧云徊感慨:“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谁们?”问题宝宝袁恒宇,依旧不改本色。   “很多人,”萧云徊触景生情,历数他们在义乌邂逅的故人:   “那对卖发饰的小情侣,最后结婚了没有?”   “那对吵吵闹闹的中年夫妻,现在事业做大了吗?关系还和谐否?”   “那些夜晚在烤串摊结束一天的疲累搬砖生活,出来只此一刻放风吹牛的青年人们,实现他们的梦想了吗……”   “小慧姐,和乐乐还有她的妹妹,他们在大城市过得好吗?有没有顺利地安顿下来……”   萧云徊将盖浇饭放在身边的地板上,盘着腿席地而坐,托着腮想念起那些人。   袁恒宇也将盖浇饭放在另一边的地板上,托着腮,就这样看萧云徊感慨唏嘘、祝福祈愿。   曾经的许多许多次,在这里,或者其他地方,他也这样看着他,他也这样倾听他。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懂他。   “他们就像我们一样,兴许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兴许远方有更好的前程。”   因为懂得,所以袁恒宇开口说:   “人们逆水行舟,努力生活。人们顺水漂流,一路寻找自己的去处,一路寻找自己的归处。”   原本不自觉有些怅惘的萧云徊,听得袁恒宇如此发言,备受安慰。   他回头看向袁恒宇,露出极度幸福的表情,上半身好像定格此间幸福中。   之前撑住马路牙子的一只手,却渐渐挪移向袁恒宇的手,先是触碰他的手指,再将食指与中指搭在他的无名指和中指上,最后,轻轻牵住他的手。   袁恒宇理所当然任其牵住手,再回头陪他看车水马龙。   远处人声鼎沸,劳动的场景很美,绯红的黄昏很美。   这个平凡的世界,百看不厌。   二人在义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坐四十分钟高铁抵达千岛湖。   神奇的是,纵然都市变幻万千,千岛湖反而一如他们当年看过的模样,蓝天白云银色湖面,搭配青春洋溢的红色塑胶步道。   “走,我们去骑车!”萧云徊不由分说,牵起袁恒宇租单车。   可惜,当年他还可以借口社畜的人生疲惫的身躯,老父亲的速度和暗中观察的精力消耗。   再次骑行,他不得不正视他和袁恒宇相隔六岁的体力差距。   袁恒宇幽幽踩着单车明显放水,萧云徊竟跟在他身后哼哧哼哧骑。   为了加速追上袁恒宇,他脚下狂踩腿上生风,一阵头顶旋转小星星的猛骑后,他停车在一棵笔直的树下喘气休息。   抬头定睛,却看见恍惚的光与影中间,袁恒宇手持一瓶矿泉水伸到他的面前,耳边听见袁恒宇清淡的声音:“先喝水,我们一起慢慢骑回去。”   他心底一化,幸福地接过袁恒宇手中的水,缓缓回头望向另一边,看步道外波光粼粼的湖面,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终于轮到这趟旅程的最后一站,深圳。   深圳,毗邻香港,中国四座特大城市之一,中国高新科技重镇之一。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位老人南下划了一个圈,自此,深圳便从渔村蜕变为改革开放急先锋,引无数逐梦青年前仆后继。   在这几十年间,有人轰然倒下,便也有人杀出重围。   可无论如何,在这片土地上,那个时代的奇迹与阵痛,皆惊心动魄不可复制。   “原来人生啊,是这样的,小宇。”说话时萧云徊正站在深圳平安金融中心云际观光层,以541米的高度鸟瞰塔顶之下芸芸众生。   “怎样的?”袁恒宇问。   “有伤心,所以也会有开心;有失去,所以也会有获得;有一筹莫展之际……便也有柳暗花明之时。”萧云徊回答。   袁恒宇若有所思地听萧云徊讲话,许久后,不知他有没有全然听懂,只见他依然认同地,点了点头。   “小宇,你记得吗?”萧云徊旧事重提:“上一次在这里,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袁恒宇大脑开始搜寻关于该人物该地点的记忆,随后反应:“你问我……”   萧云徊却打断他,没有让他再说下去,他朝他爽朗一笑,解释打断的原因:“我现在没有问题了。”   此言既出,轮到袁恒宇困惑:“你说深圳之旅很重要,现在你说你没有问题了。那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见袁恒宇不费吹灰之力回归重点,萧云徊露出奸计得逞的一笑,预备憋个大招。   他朝近处的袁恒宇勾勾手,示意他凑得更近,方便听他小声说话。   袁恒宇默契照做,以为萧云徊想和他说什么秘不可宣的悄悄话,后脑勺却猛然被萧云徊的手掌力量牵扯,将他的的视线逼近萧云徊的脸庞,近到不能再近。   而后,他的嘴唇猝不及防撞上萧云徊的嘴唇,甚至,萧云徊的舌尖小心试探着,浅浅地轻叩门扉。   意识到他们还在公共场所,袁恒宇知道萧云徊一向介意,无法全情投入,正欲察看周围境况,有无路人侧目。   他的脑袋却再次被萧云徊伸出的手掌挟制,他的嘴唇不容其再思考其他,竟被萧云徊的吻大举进犯,很快溃不成军。   不管了……   袁恒宇闭上眼睛,投入其中,回手拥抱。   他和萧云徊拥抱接吻的位置仿佛形成圆形舞台,螺旋上升于一片虚无中,却有一道强光打下,印照在他和萧云徊身上。   简直像坐过山车一样,越飞越快,越升越高,飞向某个象征永恒的时空裂隙。   而他们在这里甜蜜拥吻,好似漂浮于计量单位失效的静谧太空,穿过凛冽的冬天,凉爽的秋天,热浪拂过的夏天,和柔软的春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   好久、好久以后,嘴唇分开来。   萧云徊露出夙愿得偿的狡黠微笑,点评道:“打卡完毕!”   袁恒宇还是迷惑挠头:“打什么卡?”   “秘密!”   萧云徊笑了,分明想要卖这个关子。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透露一点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打卡,必须要和袁恒宇小朋友协同完成!”   见萧云徊存心不说,袁恒宇不再追问,就事论事:“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陪着你。”   这是最简单的情话,可从袁恒宇的口中说出,萧云徊每一次听,都对其深信不疑、感动不已。   他重新拥抱住袁恒宇,无声无响。   他睁开眼,他们伫立于这541米海拔的高空,远处低处,一列列一排排,楼房遥远矮小,他发自肺腑觉得好幸福。   随后,他听见耳边的袁恒宇说:“会一直陪着你。” 第126章   2024年春节,萧云徊早在过年前一周,就特地开车到南京市郊烟花生产厂,批发了将近二十盒不同种类大型组合烟花,打算到时候放上天炸个热闹。   起因还是包俊辰这小子,自从爸爸回家后,天天在繁星物流楼上蹿下跳,好不开心!   快过年的时候,他趁萧云徊和袁恒宇结伴,小心翼翼问:“萧叔叔,恒宇哥哥,今年过年会有烟花吗?”   萧云徊早就听说了,但还是看戏脸,试探道:“你爸爸都回来了,你还要我陪你放烟花吗?”   包俊辰不好意思伸出一根短短的食指搓鼻子,羞赧一笑:“因为简子晨要回来了,她让我问你,今年还会有烟花吗?”   于是乎,过年前,萧云徊又哼哧哼哧驱车采购、准备。   好在这一次,不再是孤军奋战,有他心爱的小袁博士生常伴左右,小袁同学搬运一流,砍价更是一流!   袁恒宇博一的第一个半年,堪称风调雨顺。   由于杂鱼组的小伙伴们都成长为高年级,大家或多或少做出些成果,讲话也较之过去更为硬气。   更何况,随着团队新鲜血液的加入,以袁恒宇为首的杂鱼组吹出互帮互助职场新风,让整个实验室的氛围焕然一新!   现在,袁恒宇作为博一新生,承担了部分实验室的管理工作,主要负责指导硕士生在研究时实操层面的问题。   “小宇,你这么忙,就不用特地陪我来买烟花了。”   萧云徊挺不好意思,纵然袁恒宇现在各种忙碌,他还是尽可能像大学时期那样,陪他走南闯北、拳打脚踢。   “不忙,包俊辰也是我的朋友。”袁恒宇回。   大年三十那晚,才到七点四十,萧云徊和袁恒宇赶忙开始帮韩彩蓉、赵钰萍还有薛伊宁收拾碗筷。   适逢此时,萧星星的电话虽迟但到。   她先向大家庭的长辈们毕恭毕敬拜年,然后一惊一乍:“哥!小宇哥!你们不会要一起去放烟花吧?!”   萧云徊怼:“不行吗?你说完了没?我们赶着下去了,孩子们在等!”   萧星星摇头,啧啧啧啧,转而对袁恒宇说:“小宇哥,我哥现在有了你,好得瑟啊!你都不知道,前两年他失恋单身狗一条,还要贿赂我才有人……”   “行了行了!”   萧云徊连忙阻止,生怕萧星星把他和袁恒宇分手时期孤家寡人的悲惨境况暴露无遗:“我们走了啊,你和奶奶妈妈阿姨他们再聊会儿,回头和你说!”   萧星星:“哥哥和小宇哥放烟花快乐!!!”   萧云徊和袁恒宇,一人一个小推车,装上足量的烟火,推到他童年的满血回复乐园——小区街心公园的空地上。   没想到,这次大伙尤其积极。   只见远处包俊辰和简子晨久别重逢,两个人手牵手活蹦乱跳,欢脱地和其余几个孩子大喊大叫,将年夜的热闹尽数喊出!   庄先琴和包崇华,岳凤和岳心婕,见状赶紧上前帮忙。   岳凤和岳心婕负责将萧云徊和袁恒宇陆续运输下来的烟火箱子有序排开,庄先琴和包崇华,则有经验地在人群中拉出一条老少咸宜的安全线。   大半辈子都因为女儿跌宕起伏的岳凤,本以为人生后半辈子要活在牵挂当中。   谁知道眼泪掉了没几滴,分离焦虑就被哭完了。现在欢欢喜喜和韩彩蓉、赵钰萍他们,呼朋引伴,广场舞、打牌、打麻将,好不快乐。   岳凤发表获奖感言:“早知道不结婚不生孩子了,这神仙日子谁过谁知道!”   岳心婕去了上海上大学,大学生活对她来说焕然一新又忙忙碌碌。   刚开始,由于听力稍差,她有些不适应,偶尔会发微信和岳凤还有萧云徊吐吐苦水、讨讨建议。她也曾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全然适应所谓“正常人”遍布的世界。   两个月后,岳凤总算听说她交到第一批朋友,也就是她的室友们。她们一起吃饭、一起化妆、一起逛街、一起在大城市留下美美的足迹,岳心婕先前的迟疑念头终于被打消。她开始享受她的大学生活。   对了,岳心婕曾经给萧云徊秀过的那个男孩,和岳心婕考到了同一个大学。萧云徊也仅仅听岳心婕“一不小心”提起过两次,至于二人会有怎样发展……用岳心婕的话说,“随缘”!   包崇华在上海时主要在工地当包工头,赚得一些小钱。回星港后,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他索性加入繁星,陪庄先琴一起发展繁星的物流!   由于包崇华早年间走南闯北也算颇有经验,他索性买了辆货车,做起繁星的县城快递承包商,成为了曾经林超和萧云徊的同行。   看起来,包荣华和庄先琴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简子晨在苏州上起了农民工子弟学校,在那里,她并不完全适应,时常哭着给包俊辰打电话。   尽管包俊辰在星港,也常常思念简子晨到泪流,可当简子晨向他求安慰时,他会坚强起来,告诉简子晨:“我们只要坚强起来,很快放假的时候,就能一起见面一起玩呢!”   包俊辰的话很是奏效,据说,每次简子晨听见他的安慰,会擦干眼泪,坚强起来,直到下次忍不住再哭鼻子。   萧云徊和袁恒宇正忙忙碌碌,袁恒宇突然收到杨童的视频电话:“萧总、师兄,新年快乐!!!趁还没到零点,抽空给你们拜个年!”   杨童爹妈从国外访学回来,今年过年,他们全家跑到北海道度假,他下午才在朋友圈晒出泡温泉九宫格!   毕业在即,但杨童已经决定不再出国读博——他要留在国内,留在N大计算机视觉杂鱼组,和他的男神师兄双剑合璧、锄强扶弱、天下无敌!   杨童的视频电话还没挂上呢,远处便传出一对小情侣吵吵嚷嚷的声音。   仔细一听,好家伙,来人正是齐昭和徐文泽。   齐昭骂骂咧咧:“你这人啊,每次都这样,一到要出门的时候,这事那事全都要做!早干嘛去了?”   徐文泽在一旁振振有词:“不是,很多事,就是要出门之前做才最合理。比如倒垃圾……”   走到萧云徊面前,齐昭赶紧用手肘顶顶还在晓之以理的徐文泽,陪笑道:“萧总,你见怪不怪了。”   萧云徊尴尬地笑笑:齐昭说得对,这俩打情骂俏的场景,他真的见怪不怪了。   当初还以为这小俩口是什么琴瑟和鸣恩恩爱爱的模范夫夫呢,怎知熟悉以后,齐昭一鼓作气拉了个四人小群,时不时在群里,请萧云徊和袁恒宇论断他和徐文泽家务事二三事!   萧云徊心想,你齐昭真是没把我和小宇当外人!   正想着,齐昭和萧云徊、袁恒宇招呼过后,调皮地蹦跳三下,跳到包俊辰和简子晨的身边逗小孩儿玩去了,徒留徐文泽在原地,不好意思地陪萧袁二人装点现场。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布置接近尾声,林超和曾诗彤掐着点出现了。   咦,这两人不是离婚了吗?怎么又出双入对起来?   曾诗彤:“不行吗?我们两个单身青年,一起出来玩一玩,有任何问题吗?大家都是好朋友!”   林超:“呃,你说是好朋友……就是好朋友吧!”   自从这俩假借《小幸运》练歌之名各种约饭后,萧云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私下偷偷同袁恒宇八卦:“你觉得……林超和曾诗彤,现在这样你来我往的,是在干嘛?”   “在谈恋爱。”袁恒宇还是那个袁恒宇,弯弯绕绕与他人生无关,一双火眼金睛透过现象洞穿一切本质!   和林超、曾诗彤正寒暄着,顺便等八点整准点开始放炮,却见到韩彩蓉、薛伊宁和赵钰萍三人有说有笑下来。   她们下来后,韩彩蓉和赵钰萍分分钟融入岳凤和庄先琴的聊天大群,徒留薛伊宁一人,举着携带萧星星视频的手机,过来完成任务。   萧云徊无语,对薛伊宁吐槽:“待会这么吵,萧星星还要看现场?这姑娘有毒吧?”   薛伊宁无奈撇嘴摇摇头,对她这个女儿的古灵精怪无能为力。   来自英国的声音绷不住了:“哼!大过年的,居然说我有毒!你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当心我祝你和我哥夫百年好合……”   “我靠!”萧云徊无语,立马从薛伊宁手里抢过手机,调低音量,小声嘱咐:“你消停点!”   萧星星这姑娘,在伦敦主打一个如鱼得水,时而独自一人背上背包路过牛津剑桥,时而呼朋引伴和小姐妹们在地图上选定欧洲某个地点,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对于未来,萧星星采取极其开放的态度,一问三不知,再问叫哥夫!立场坚决、横行霸道!   至于后来……她和沈正一还有没有见过面?萧云徊没有问过萧星星,也未再听沈正一提起。只是出于哥哥的直觉,他觉得,有。   至于后来……萧星星和沈正一还有没有将来?萧云徊没有答案,没有人有答案。生命的大部分时刻,人们需要自己去找寻答案。   众人一阵倒数后,八点整轰轰烈烈降临!   一切准备就绪,萧云徊掏出火柴,他右手握住一根火柴,呵起白气,轻轻转动手腕,划过左手手持的火柴盒侧边的磷片摩擦面。   劈叉一声,胡乱闪烁的火光顺着摩擦瞬间燃烧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向导火线,导火线在短暂的滋滋声后,随着火花由外向内迅速蔓延,奔向烟花盒中。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烟花爆破声,五彩斑斓的烟火喷涌上天,再噼里啪啦四散开来,红橙黄绿青蓝紫。   萧云徊连忙错开人群,奔向袁恒宇,站定在他的身旁。   袁恒宇从口袋中伸出手,牵住萧云徊的手,温热的手包裹住萧云徊冰冷的手,二人默契不说话,只抬头看烟花。   不远处,包俊辰兴奋着喊道:“蓝色!蓝色!是简子晨最喜欢的蓝色!”   不一会儿,简子晨也喊起来:“红色!红色!是包俊辰喜欢的红色!”   萧云徊面带微笑、抬头望天,一颗颗升起的烟火胜似一盏盏五光十色的跑马灯,一时间,他和袁恒宇的那些闪回,像潮水般涌向他的脑海。   他记得,在这里,他第一次向他递出一张面巾纸,也从他一个人的孤独星球,向他投出第一份安慰。   他记得,他们在这里说心里话,谈过去,谈未来,他心疼他的际遇,豪言壮语想成为守护他的那个人。   他记得,他在这里一言不发气他一窍不通,而他突如其来吻了他。   他记得,他们在这里重逢,重逢时他孤家寡人拔帚四顾心茫然,而他只是拾起扫帚给予他当下最需要的帮助,即便他最后淡淡地离开,什么也不说。   他记得,他在这里哭,而他一言不发坐下来,陪他一坐就是一整晚,像两只栖息的鸟儿。   他记得,他在这里告诉他,离开他时有多疼痛,挽回他时有多坚决,而他沉默不语搂住他,什么都知道。   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中,袁恒宇静静地观看,而萧云徊痴痴地凝望身旁的他的脸。   这一夜,不知为何,他有无数汹涌的爱意想要对他说。   “小宇。”他情不自禁喊他的名字。   小宇,你知道吗?这是我们故事的起点。   很久以后,我和你再回到这里。   我在想,如果当初知道我们的故事那么长,那么复杂,见证那么多人,又被见证。   我一定不要浪费那些时间,和你斗气、吵架、互相猜测、言不由衷。   我会更加珍惜,我们生命中的每一份、每一秒……让所有时间都用在刀刃上,让所有时间都有你在我身旁。   可是,偏偏,要经历困苦、挫折、遗憾,你才能成为你,我也才能成为我。   那些让我们迷茫和神伤的,那些让我们踌躇和怯懦的,   有一天,待我们长大,待我们拥抱世界,终于成为世界的一部分,终于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世界何其奇妙,我们跌跌撞撞,头破血流,跋山涉水,终于辨识彼此。   我们历经各自的孤独,路过彼此的孤独,从而不再孤独,终于不再孤独。   听见萧云徊呼唤自己,袁恒宇探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云徊与袁恒宇十指紧扣,感动地眨了眨眼,身体靠向袁恒宇那一侧。   “我们的故事,很多很多故事。”   袁恒宇一副了然模样,习惯他家小兔子这颗多愁善感的小脑袋,制造的各种饱含思想感情的神奇内容。   他看着他,还是提纲挈领,问道:“那么……最显著的是哪一个故事?”   “是关于陪伴的故事,”俨然早已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萧云徊不假思索:   “从今往后,世界之大,我会一直陪伴你的故事。”   并不擅长领会山盟海誓妙处的袁恒宇,听见让他心花怒放的答案,只是笑眼弯弯,像个藏不住喜欢的小孩。   他紧紧搂住萧云徊,在他耳畔轻声道:“我也是。”   夜空中,一记沉闷的鸣响,带着穿透一切的力度直冲云霄——今晚最壮观的烟花,升空了。   只见一道绚烂的光柱瞬间撕裂夜幕,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在达到最高点时,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金红交错,如骤然盛开的流星雨,光与火交缠翻卷,簇簇涌动,形成一个光之穹顶,巨大而瑰丽,笼罩着全部夜空。   烟火落入人间,繁华照尽星港,光影打在两人身上。   萧云徊目之所及,袁恒宇的桃花眼里映射出这片光影,闪闪烁烁,盛满一整个星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