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演技   作者:零点四三   标签:久别重逢、破镜重圆、HE、娱乐圈、非遗文化、强强、追妻、年上   简介:   非典型追妻,攻离开有苦衷,其实他超爱。   十年前,宁洵试图掰弯梁嘉木,最后以失败告终,从此他多了一段不能提的“黑历史”。   十年后,两人在节目上重逢,当年家徒四壁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金主爸爸,还对宁洵频繁示好。   宁洵:无事献殷勤,绝对有诈!   白手起家非遗传承人(攻)x勇闯娱乐圈小少爷(受)   无原型!! 第1章   “宁洵 打人”的词条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大半天,虽然公司正在尽力把热度压下去,但微博上各路网友对这件事的讨论依然在持续。   晚上七点四十三分,距离打人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宁洵也在此刻接到了经纪人张琳打来的第十一通电话。   他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点开免提,不等对面开口,便先发制人,好声好气的说:“琳姐你忙完啦,还需要我做什么吗?随时吩咐哈。”   电话那头的人缓缓叹了口气,宁洵知道她此刻肯定是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今天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张琳的确觉得身心俱疲,好在还是没忘了操心自己带的这位“祖宗”。   “现在热搜已经撤下去了,但是宁洵,你应该清楚,”张琳按了按眉心,神色略显疲惫,“互联网不是没有记忆的,你不说出打人的原因,就堵不住悠悠众口。”   张琳没和他动怒,只是认真的分析:“你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很大。”   宁洵十八岁考进北影,二十一岁正式出道,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七年,慢慢积累了一批忠实粉丝,到今年年初才凭借一部刑侦剧进入大众视野,被观众所熟知。   可昨夜他在饭局上打人的事一经曝光,他的演艺生涯便很快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作为公众人物,竟然在餐厅公然殴打资方,出事后也只是发微博为自己的冲动道了个歉,甚至没有解释打人的原因。   这事可大可小,说轻点是年轻鲁莽真性情,可往大了说那就是寻衅滋事,没有给粉丝树立好的榜样。   因为这个,宁洵的路人缘可谓是一落千丈,虽然有不少粉丝表示愿意相信他,觉得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但大规模的脱粉依然是不可避免的。   不仅如此,他的几个代言和一部正在沟通的电视剧大概率也泡汤了,还有两部待播剧,说不定要被压到猴年马月去。   宁洵明白张琳的意思,可他依然对打人的原因三缄其口,“琳姐,打人是我不对,这件事我确实没什么可辩驳的,对不起啊。让公司失望了。”   张琳从宁洵签约开始就一直带他,虽然两个人称不上多亲密,但她自认为对宁洵的脾气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么多年来,宁洵一直安分守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拍戏上,没搞出过什么幺蛾子,连绯闻都没有几条,的确让人省心。张琳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宁洵是她带的最轻松的艺人。   可偏偏这次他执拗的过分,几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刚出事儿的时候张琳就已经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发微博解释一下,但宁洵却明确拒绝了,宁可赔公司违约金都不愿意说明真相,说什么也不肯松口,铁了心把嘴一闭到底。   “算了,”张琳叹息了一声,只能退一步,“你不愿意说,我也不能逼你。”   毕竟宁洵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不错,长相好演技好,固粉能力又强,算是她手里的一张王牌,她可不想轻易和他撕破脸。   宁洵知道,张琳这是妥协了,不过他没接话,只是安静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果然,几秒之后她再次开口:“公司目前的意思是不太看好你,之前正在沟通的那部剧也没戏了,幸好,”电话那边传来按动鼠标的声音,“有个综艺想请你当常驻嘉宾,我觉得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大制作,但综艺嘛,你在节目上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挽回下形象。”   此话一出,宁洵的表情难得有些失控,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笑着问:“我名声都烂成这样了,还有综艺找我啊?制片人不上网的吗?”   其实张琳刚接到邀请的时候也有些诧异,用宁洵助理赵桐的话来说,这个节骨眼上找他录综艺,不是顶风作案么,难道他们以为宁洵要走黑红路线了?   可大好的洗白机会都递到手上了,这属于天上掉馅饼,他们哪有不要的道理。   宁洵也深以为然,满口答应道:“行,我没问……”说到一半,他又转了个弯,“我得问下,这综艺是关于什么的啊?要是那种密室逃脱类的,我可得提前做心理建设。”   张琳被他逗笑了,阴沉了一天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挺放松的和他聊起来,“是关于非遗的,最近这个题材在市场上挺受欢迎,制片人找你可能是因为你之前拍过一部非遗的公益宣传片。”   听到“非遗”两个字,宁洵神色一僵,眉头皱了起来,捏着手机的手指指尖微微发白,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宁洵,你听得到吗?”   张琳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宁洵赶忙胡乱的应了一声,“听到了,琳姐,我没问题,你和那边沟通一下吧。”   “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宁洵脱力似的躺倒在床上,把手机往床边一撇,准备蒙头睡觉。   三分钟后,他跳下床,将床头柜的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雕挂件。   小狗形状的木雕只有掌心大小,但雕刻精细,小狗的表情也栩栩如生,吐着舌头的模样可爱极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小狗尾巴那里已经断了,尾巴尖不知所踪,只留下刺眼的木头横截面,看起来有些突兀。   算了,非遗又不是只有木雕这一种,他干嘛一听这个就条件反射呢。   “丑。”终于把自己哄好了,宁洵伸出手点了点小狗的头,简单评价了一句。   说完,他也不知道跟谁怄气,把挂件放回去,然后“啪叽”一声关上了抽屉,泄气似的躺回床上,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七月中旬,综艺《走近你》正式开拍,五位嘉宾在云南的一座古城齐聚。   宁洵一大早从北京飞到丽江,又从丽江坐大巴前往古城,到录制地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按照节目组的安排,助理不能陪同,宁洵只能自己一手拖着行李,另一手拿导航看路。他沿着青石板路往古城里走了二十分钟,终于在巷子尽头找到了导演组安排的民宿。   推开大门,入眼就是种满花花草草的小院,这个季节草木茂盛,院子里的花开的也好,角落处还支了个秋千,一只白色的小狗正懒洋洋的趴在秋千上。   他到的还算早,比他先来的只有何宜轩一个。   宁洵网速挺快,对于其他四位嘉宾早有耳闻,来之前又被赵桐按着头恶补了一下,如今可谓是知己知彼。   何宜轩,三年前男团c位出道,外形优越,唱跳俱佳,前几个月刚刚宣布单飞,《走近你》是他的综艺首秀。   宁洵出道早,算是前辈,一见了他,何宜轩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和他握手,“宁老师,你来啦,你都不知道,我自己坐在这儿被他们怼着拍,都快紧张死了!”   不知道是人设还是他本身性格就是如此,这人很是自来熟,一见面就和宁洵攀谈起来,拉着他聊这聊那。   不过宁洵并不反感,也没什么架子,放下行李箱和他简单打了个招呼,“你好你好,叫我宁洵就行。”   “刚刚就你一个人啊?”宁洵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除了导演组确实只有何宜轩自己,其他人都还没来。   “对,”何宜轩拉着他坐下,挺亲热的问,“宁老师,我以后叫你洵哥,行不?”   宁洵笑了一声,摘掉头上的鸭舌帽,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行啊,你怎么顺口怎么来。”   即使看过很多次照片,但真正见到宁洵的时候,何宜轩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多颜粉。   任谁看了这张脸都会惊叹。   何宜轩愣神的间隙,宁洵听到了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又有人来了。   进来的人可谓是全副武装:遮阳伞、帽子、墨镜、口罩、防晒衣,从头到脚一个不落。   宁洵和何宜轩只能通过这人的身形和她披在肩上的长发判断出她的性别。   不过也不怪她这样,这里的紫外线太强,明星又要靠脸吃饭,不防晒肯定是不行的。   “Hello,”女生摘下一系列防晒用品,先是挥手和何宜轩打了个招呼,“我是冯莹莹。”   之后,她把视线移到宁洵脸上,笑着说:“洵哥,好久不见。”   宁洵几年前和冯莹莹合作过一部电影,两人算是旧相识,刚知道她要来参加综艺的时候,宁洵还稍稍的震惊了一下。   毕竟冯莹莹在他印象里是个很腼腆的女生,在片场除了拍戏就是背台词,很少和人搭话,上综艺恐怕有点为难她。   但仔细一想也能明白,冯莹莹出道几年来一直不温不火的,凡事肯定还是要听公司安排。   “是啊,好久不见了,”宁洵朝她一笑,语气挺轻松,“之前拍戏的时候你还说过想来云南玩一玩,现在梦想成真啦。”   冯莹莹刚进门的时候还很紧张,如今和宁洵聊了几句,她才终于放松了一些。   “是啊,”她坐到两人对面的沙发上,抿了抿唇,笑道,“这里真的很漂亮。”   最后两人是一起到的,也是五个人中较为年长的两位——水果台男主持人姚新和香港女星任紫嫣。   姚新帮任紫嫣把行李提进来,一进门就打趣:“刚刚大巴车半路抛锚了,我们俩还以为这是节目组给我们的下马威呢!”   姚新和任紫嫣差不多同时到丽江,所以节目组安排了两人坐同一辆大巴车过来。   姚新不愧是水果台的金牌主持人,一张嘴就能活跃气氛,何宜轩也很健谈,忍不住接过话头,说:“指不定就是呢,他们可太会折磨人了。”   导演王侃无奈的摇了摇头,“和我们没关系!”   五个人坐在一起聊了几句,算是互相认识了,接下来便安静的等着导演组发话。   “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可以先回房间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咱们还在这里集合,大家吃过晚饭后,我给大家介绍接下来的任务。”   赶了将近一天的路,大家都已经很疲惫了,好在导演组安排的住宿条件还不错,一人一间房,房间宽敞干净,设施也很齐全。   宁洵有轻微洁癖,即使房间里的生活用品都是新的,他也还是把床单被褥都换了一遍,换成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才安心。   宁洵忙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他刚想坐下刷会儿手机,房门就在这时候被敲响了。   “哪位?” 第2章   门外传来冯莹莹的声音:“洵哥,是我,你现在方便吗?”   宁洵按灭手机,起身去开门。   “莹莹,你怎么过来了?”宁洵侧开身让她进来,又转头去给她倒水。   “不用忙了,洵哥,”冯莹莹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犹豫几秒,终于还是一咬牙开了口,“我就是有个事想问问你。”   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宁洵就立刻清楚了她的来意,没再和她客气,坐到她对面,开门见山的说:“你是想问师姐的事儿吧。”   冯莹莹知道宁洵是聪明人,所以也没有和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是,洵哥,书茵姐她……这几年怎么样了?”   “我在微信上不好开口问,今天见到你,才实在没忍住……”她抬起头看着宁洵,眼神真挚,语气也极其诚恳,“没关系洵哥,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只是书茵姐对我有知遇之恩,做人不能忘本,”冯莹莹两只手绞着上衣下摆,似是纠结不知如何启齿,“我……我就是挂念她。”   两人合作的电影叫《鸽子》,宁洵的师姐孟书茵是编剧,也是她向导演推荐了当年还是素人的冯莹莹。   只是这部电影拍完后,孟书茵便因病退圈了,从此大银幕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名字。   想起孟书茵的那些糟心事,宁洵苦笑了一下,模棱两可的说:“还是老样子,可能不会更好,但也不会更差了。”   关于孟书茵的事儿他不好多说,但看冯莹莹这模样,宁洵还是忍不住宽慰道:“别太担心,师姐现在过得不错,上个月还去旅游散心了呢。”   宁洵的话点到即止,冯莹莹自然也不会再往下追问。   她站起来,朝他扯了下嘴角,客气的说:“我明白了,谢谢洵哥,有机会帮我向书茵姐问个好。”   宁洵也起身送她,“放心,一定带到,回去休息吧。”   送走冯莹莹,很快就到导演组规定的时间了,宁洵起来换了身衣服,没再磨蹭,利索的出了门。   七月中正值盛夏,天黑得很晚,此刻天空还是亮的,几个人围着院子里的小木桌坐下,简单寒暄了几句,就静等导演组开口。   王侃个子不高,小麦色皮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白色短袖外面穿了件棕色马甲,往那一站,用何宜轩的话来说就是“挺有范儿”。   见大家到齐了,他笑眯眯的走过来,说:“我们给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饭,但晚饭之前,我想先给大家介绍一位神秘嘉宾。”   来之前大家都没听说会有神秘嘉宾,王侃此话一出,几个人都难免有些惊讶,惊讶过后,便忍不住讨论起来。   姚新率先开口:“来之前可真没听说有神秘嘉宾,谁说咱们这节目有剧本,我第一个不信。”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猜测这位神秘嘉宾到底是“何方神圣”,王侃倒也不急,就安静的听着大家讨论,最后还是任紫嫣催促道:“别卖关子啦,快把人请出来吧。”   何宜轩跟着附和:“对啊,快,我们都饿了!”   冯莹莹没怎么参与大家的聊天,但也耐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宁洵:“洵哥,你知道是谁吗?”   宁洵看了看其他人的反应,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没听说这事儿,想来节目组是真的没有提前透露过神秘嘉宾的身份。   他冲冯莹莹摇了摇头,“不清楚,什么来头啊,搞这么神秘。”   王侃在大家的步步紧逼之下,终于没有再卖关子,他往左边迈了半步,把大家视野中心的位置腾出来,然后开始介绍:“这位神秘嘉宾就是兴木公司的创始人,也是咱们《走近你》节目的金主爸爸——梁嘉木梁先生。”   “梁嘉木”三个字宛如平地惊雷,炸开了宁洵心里那片沉寂多年的海。滔天巨浪翻涌而起,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心肝脾肺似乎都因此移了位。   是重名吗?   宁洵的心狂跳不止。   在大家的玩笑声中,他艰难的抬起头。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般,工作人员就在此刻让出了一条路,那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正好与他对视。   他一步一步走近,可宁洵却忍不住的想要逃开。   太久了。   梁嘉木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太久,如今猝不及防的再次出现,宁洵还不知道怎样接受这个现实。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现实。   他闭上眼,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鼓足勇气再睁眼时,那个人还在他面前。   原来不是梦。   梁嘉木在王侃身边站定,而宁洵就坐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他们两个隔着一张方桌对视,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可只有宁洵知道,这一眼隔了千山万水,隔了他的十年光阴。   王侃继续介绍:“嘉木不仅是企业家,也是非遗木雕传承人,咱们第一站来到这个古城,就是要学习木雕,所以接下来几天,嘉木会和大家同吃同住,大家在后面的学习中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请教他。”   《走近你》计划拍六种非遗,也就是六个主题。一个主题分为上下两期,上期嘉宾们要在古城里完成指定任务获得工具,下期就用获得的工具跟着老师学习技艺,最后共同完成一个作品。   梁嘉木作为投资人在节目中露面,无疑能带来更高的讨论度,不仅可以更好的宣传非遗文化,而且还能在大众面前树立兴木公司的良好形象。   如果换成别人,宁洵能立刻想明白这些道理,但眼前的人是梁嘉木,他心中那栋名为“理智”的大楼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坍塌,顷刻间化为齑粉。   什么资方,什么企业家,他只想知道,当初决绝地与他一刀两断,多年来杳无音讯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以这种方式和他重逢。   梁嘉木是资方,一定会提前知道节目嘉宾,可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会同意制片人邀请自己?   宁洵想不通。   刚才的对视似乎只是宁洵的错觉,因为只过了几秒钟,梁嘉木就已经平静的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了。   梁嘉木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抬起手和大家打了个招呼。   “洵哥,洵哥,”摄像机还在拍,冯莹莹见宁洵脸色不对,赶紧用指尖戳了戳他,“你怎么了,不舒服?”   梁嘉木的声音就在耳边,和十年前录音里冷冰冰的语气不同,如今的他说起场面话来游刃有余,每一句话听起来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可宁洵实在坐不下去了,在梁嘉木看向他之前,他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沉着脸说:“抱歉各位,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看着他离开时跌跌撞撞的样子,任紫嫣有点儿担心的问:“小宁怎么了?还没吃晚饭就回去吗?”   冯莹莹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努力帮宁洵打圆场,“洵哥有胃病,加上可能有点水土不服,所以不太舒服,大家别担心。”   王侃为难的看了梁嘉木一眼,梁嘉木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只是摇了摇头,平静的说:“没事,先让大家吃饭吧。”   终于摆脱了摄像机,宁洵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被重重的关上,他在床边坐下时,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背上已经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明明是酷暑季节,他的牙关却在打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在外面敲门了。   宁洵心里一惊,紧抿着唇不敢开口,甚至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听见姚新的声音他才放松下来。   “小宁,你在吗?”   宁洵不确定外面有没有摄像机跟拍,赶紧擦了擦额上的汗,确保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才艰难的撑起身子去开门。   “新哥,你怎么过来了?”   “给你拿了药和晚饭,”姚新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把手里的东西端给他,“莹莹和宜轩玩游戏输了,被罚去做任务,我就作为代表来给你送温暖。”   他顿了顿,又问:“身体好点没?”   宁洵不想辜负大家的好心,赶紧把盘子接过来,然后勉强扯出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说:“小问题,第一天就让大家担心了。”   “身体的事儿可都不是小事儿,行啦,”姚新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吃完早点休息,我回去了啊。”   宁洵迈出去几步送他,“谢谢新哥,你赶快去休息吧。”   其实宁洵没感觉到胃疼,也可能是麻木了,总之他没有吃药和饭,只是坐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就打开门出去了——屋里太闷,他有些喘不上气。   古城里的人家大多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这个时间,所有人都睡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周遭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和蝉鸣。   宁洵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脚下青石板微微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为清晰,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着他的心脏。   又走出去十几步,在巷子口,他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抽烟。   巷子很黑,此刻只有那人指尖的一点火星是天地间的唯一亮色。   火光在他指尖跳跃,红的刺眼。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背过身去,熄灭了烟,把烟蒂扔进垃圾桶。   宁洵自嘲的想,原来无论过去多久,自己还是会觉得他的背影是如此熟悉。   大概是他习惯了望着他的背影,大概他们总是在分别。   这次宁洵没逃,就站在原地。   他们就这样无声的站在黑暗中对峙。   半分钟后,梁嘉木把打火机放进口袋里,转过身来。   未散尽的烟雾融进朦胧月色,他沉沉的目光落在宁洵的脸上,“宁洵,好久不见。”   很俗套的开场白。   如果有人将这样的剧本递到宁洵手上,他一定看也不看就会评价一句“无聊”。   可现在看着梁嘉木的眼睛,看着那双漆黑的瞳仁,他仍然也只能俗套的回一句:“好久不见。”   可他不甘心如此败下阵来,于是偏要在后面加一个称呼。   ——“好久不见,梁先生。”   梁嘉木却忽然笑了,紧接着,他低沉而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黑夜中响起,像是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漫天风沙,让脚下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也变得干冷粗粝,足够将一颗心磨的千疮百孔。   “你以前从没这样叫过我。”   宁洵一怔,凝视他片刻,旋即又笑起来,故作轻松的回答:“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儿。”   “梁先生现在是金主爸爸,”宁洵硬生生从胸腔里挤出一声笑来,退后几步,离他更远了些,“我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次艰巨的任务,长长的松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其实宁洵有很多问题想问梁嘉木,可他开不了口,只要面对他,宁洵就一丝理智都没了,只能赶快逃开,才能避免自己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回去的一路上,他仰起头,看着天上弯弯的月亮,忽然想起自己刚和梁嘉木决裂的那几年。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坐在窗边,无数次的想象他们重逢的场景。他期待着梁嘉木能出现在他大学的门口,和他解释说自己当初是有苦衷的,并不是真的厌恶他。   如果是这样,宁洵觉得自己会原谅他,会和他继续做朋友也说不定。   可当重逢真的来临时,等待他的却只有一声生涩的“好久不见”。   宁洵也彻底意识到,梁嘉木那时大概真的没有说谎。   他年少时不懂事,矫情、缠人,在梁嘉木眼里,一定是个招人嫌的麻烦精。 第3章   这一晚宁洵不知道辗转了多久才睡着。   可他睡的不安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梁嘉木,有孟书茵师姐,有他的整个大学时代。   很久远的事情了,宁洵不想再回忆。   他转头看了眼窗边,熹微的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挤了进来,在窗台上投射出一条细细的光影。   今天依旧是个大晴天。   宁洵翻了个身,干脆不睡了起来跑步。   昨天导演组为了让嘉宾们适应环境,没有打开民宿里的摄像机,今天一大早起来,他才发现院子里的摄像机全都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   当演员这么久,宁洵对着镜头早就没什么可犯怵的了,他迅速进入状态,和平时一样简单做了个拉伸,就开始围着民宿跑步。   古城里大多是铺着青石板的蜿蜒小路,车子不容易开进来,加上附近没有污染严重的工厂,所以这儿的空气要比大城市好很多,每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宁洵跑完五圈,在大门口停下,半蹲着深吸了几口气。   调整好呼吸,他摘下耳机推门走进去,看见冯莹莹和任紫嫣已经坐在餐桌前了。   梁嘉木也起得很早,此刻就坐在两人对面,不知道在和她们聊些什么,看起来相谈甚欢。   冯莹莹见宁洵过来,朝他挥了挥手,关切道:“洵哥,早,你身体好点了吗?”   宁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会转移到梁嘉木身上,故作轻松的回答冯莹莹:“昨天晚上就是有点儿胃疼,现在没事儿了,我这不还一大早起来跑步了嘛。”   “紫嫣姐早,”宁洵拉开冯莹莹旁边的凳子,挨着她坐下,这才算做好了心理准备,笑着看向梁嘉木,“梁总,起这么早啊。”   梁嘉木倒水的动作一顿。   他没抬头,只是把装着温水的杯子推给宁洵,不疾不徐的说:“蜂蜜柠檬水。”   这次轮到宁洵愣住了。   早上起来要喝一杯温的蜂蜜柠檬水,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梁嘉木竟然还记得。   “谢谢。”他没推辞,接过杯子,避开梁嘉木的眼神,仰头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哎小宁,”姚新和何宜轩还没来,任紫嫣便和宁洵闲聊,“我听莹莹说你之前拍过一部关于木雕的非遗宣传片,怎么样,木雕容不容易上手?”   宣传片是他四年前拍的了。   他曾认真的了解甚至学习过木雕这门非遗技艺,拍宣传片时自然好上手一些。   而为什么要拍这部宣传片呢?   宁洵下意识看了梁嘉木一眼。   那人逆着光坐在矮矮的木凳上,阳光洒过来,正好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宁洵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知道他也在看自己,目光如炬。   不等宁洵回答,梁嘉木倒是先他一步开口:“大学的时候我就和一个朋友说过,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把非遗木雕传承下去,让更多人知道,”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看来我和宁老师应该有一些共同语言。”   宁洵怔了片刻,忽然觉得舌头打结,平时伶牙俐齿的一个人此刻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直到十几秒后,他才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很不热络的回:“是么。”   他避开梁嘉木的目光,转而看向任紫嫣,说话时语气轻松了不少,“唉,紫嫣姐,不是我吓唬人,但我感觉木雕真挺难的。”   “天呐,”任紫嫣很有节目效果的惊呼一声,然后夸张的叹了口气,“第一期就这么有难度,看来要多多麻烦老师和嘉木了!”   等众人聚齐吃过了早饭,导演组就开始安排今天的行程。   今天每个人都要在古城里完成一项任务,并获得相应的工具,有了工具,明天才能跟着老师学习雕刻。   公平起见,任务是由抽签决定的,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也不能和别人交换。   最后,任紫嫣被安排去学做非遗黑陶瓦猫,何宜轩要根据一张大门的照片在古城里找到照片中的这户人家,冯莹莹抽到了跟着民宿老板去集市卖手工编织的装饰品,姚新去学习当地少数民族的民间歌谣。   而宁洵则抽到了去湖边帮老爷爷放羊。   黑陶瓦猫也是古城有名的非遗之一,虽名为“猫”,但其实它的形象是由猛虎演变而来。黑陶瓦猫黑如漆,声如磐,色泽温润,许多外地人也都慕名而来体验瓦猫制作。   任紫嫣抽到的这个任务,算是体力消耗最小的。   而与她相反的是何宜轩。   在古城里,每家每户的大门上都会贴着对联和年画,大部分都是自家手绘的,代表着一家人对新一年的期许,所以每扇门上贴的都不同,这也是当地的一种特色。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很快找到,但如果何宜轩运气不好选错了路,可能要在古城里绕上好几圈才找到照片中的人家。   果然,一看到任务内容,何宜轩就忍不住哀嚎起来:“看来我今天的微信步数要位居榜首了!”   姚新适时开口,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年轻人嘛,多运动运动,小宁你们两个可以争一下榜首,我们老年人就不参与了哈。”   其他四个人的任务都在古城里完成,而宁洵则要坐车去湖边,然后在湖边找到放羊的老爷爷。   一听到姚新这话,何宜轩赶紧缩着肩膀摇头,并投给宁洵一个鼓励的眼神,“洵哥加油,我们在城里等你回来!”   宁洵倒是乐得出城,毕竟,出了城大概就可以暂时不用面对梁嘉木了。   为了增加任务难度,节目组没给宁洵安排交通工具,好在古城到湖西的路程不算远,坐乡村巴士也不过二十几分钟。   宁洵乘车过去,下了车后步行穿过一条田间小径,果然看到了坐在白桦树下放羊的老人。   他走上前,微微弓着腰和老人打招呼。   《走近你》主打的就是慢节奏,以宣传当地非遗,推动旅游业发展为核心主题,没有太激烈的比赛和任务,所以宁洵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时不时挥下赶羊鞭,防止羊群在吃草时越过界限就可以。   小羊们还算听话,只是湖边的泥土太过湿软,很不好走,宁洵好几次都差点摔倒,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他的浅色裤子最终也没能幸免,溅上了好几块扎眼的泥点子。   坎坎坷坷的完成了任务,老人不仅把工具交给了宁洵,还塞给了他几块自家做的乳饼。   时间还早,宁洵也没急着回古城吃午饭,而是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买了杯咖啡,又慢腾腾的走回湖边晒太阳。   暖烘烘的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宁洵躺在草地上,难得开始犯困。他顺手把鸭舌帽摘下来盖在了脸上遮阳,刚准备眯一觉,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一开始他以为是游客,就没睁眼,直到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他感觉到有人坐了下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才慢慢爬上心头。宁洵身体一僵,扯开帽子偏头看过去。   果然是梁嘉木。   这个时间游客都去吃饭了,跟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瞬间,宁洵恍惚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沉默着将头转回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   湖面波光粼粼的甚至有些刺眼。   宁洵皱了下眉,烦躁地把帽子扣回了脸上。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梁嘉木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这几年来过这边吗?”   “没有,”宁洵的声音被堵在帽子里,显得有些发闷,“工作太忙。”   “嗯。”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这气氛太过尴尬,宁洵又恰好是一个最害怕尴尬的人,可如今梁嘉木就躺在他身边,他总不能再一次掉头就跑吧。   那也太怂了。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和梁嘉木讲话,“是你投资的这个综艺?”   听起来像废话。   王侃都说了他是金主爸爸,节目当然是他投资的。   但梁嘉木还是耐心的回答了他:“是,王侃是我朋友,我们一直想做一个这样的节目。”   比起十年前,现在的梁嘉木要健谈太多,和人聊天时也不再会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臭脸,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的样子。   昨夜没睡好,宁洵现在还是没什么精神,他摘掉帽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挺好的,宣传非遗。”   他停了片刻,又半开玩笑的说:“就是不应该请我,我现在名声差得很啊,梁总不上网的吗?”   宁洵的本意只是想呛梁嘉木几句,可这人却偏偏不让他如愿,跟他作对似的转过头看过来,似是关切般认真的问:“你打人的事,和你母亲有关,是吗?”   宁洵呼吸一滞,终于还是没忍住,侧过头去看他。   这是两人重逢后,宁洵第一次认真看梁嘉木的脸。   他比大学时白了一些,可眉眼和鼻唇都还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就像是被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木雕,即使经历了风沙吹蚀也亘古不变,总是那么的棱角分明,而又万分生动。   不同的是,他比那时更加内敛深沉,宁洵透过他的眼睛,竟丝毫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但梁嘉木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永远让宁洵难以捉摸。   他生长在黄土高原,经受漫天风沙的洗礼,奔腾不息的黄河水是他流淌的血脉,纵横蜿蜒的沟壑是他不折的筋骨。宁洵时常觉得,他就像是坚硬的大地,而自己只是土地上最不起眼的一粒黄沙。   自己短暂的附着于此,而最终还是会被呼啸的北风吹离地面。   宁洵慢慢的把头转回来,继续盯着湖面发怔。   他看着微风把湖水缓缓推向前,又等水浪起伏着退回原来的位置。   很久之后,他才说:“是,那个人喝醉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知道他母亲是谁的人很少,但梁嘉木是其中之一,所以宁洵可以毫无顾忌的和他谈起自己的母亲。   他母亲杨岚,在二十年前是家喻户晓的影后,曾得过无数次国际奖项,她的电影至今还被人们赞为经典,被无数后辈模仿致敬。   可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她退出了娱乐圈。再后来,她的生命如昙花一现般,在她四十三岁那年凋零。   此后,人们开始渐渐的忘记她。   已经很久没有人和宁洵说过他母亲了。 第4章   话匣子就此打开,宁洵闭上眼,喉头滚动一个来回,坦然道:“他造谣我妈,我怎么可能忍得了?”   所以他动手打了那个投资人。   但他不能澄清。   他父母是隐婚,杨岚在世时也没有对外谈起过自己的婚姻状况,宁洵如果在这时候公开自己和杨岚的关系,那杨岚生前的一些事,以及她的病,都会再次成为大众的饭后谈资。   杨岚生前就因为网络舆论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宁洵不想母亲在去世后还不得安宁。   梁嘉木了然的点点头,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单纯的发出一句感慨,“她是你最亲的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其实那件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宁洵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虽然那个人嘴贱可恨,但他打人的确是不对的。   作为公众人物,他或许真的让支持自己的人失望了,如果杨岚还在,大概也不会希望他这样冲动。   可梁嘉木现在却和他说,他做的没错。   宁洵心里又生出几分没由来的烦躁,他把头扭到另一边,盯着远处的树枝出神,连余光都没留给身旁的人。   “饿了吗?”梁嘉木忽然问,“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宁洵心念一动,抿了抿唇。   当演员的这些年,为了保持身材,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吃草,久而久之对食物就没有多大的欲望了。   刚才路过咖啡店,宁洵随手买了杯美式,想起口袋里还揣着老人送的乳饼,他本想就在这儿把午饭解决掉,可如今梁嘉木这样问他,他却忽然觉得胃里很空。   但碍于面子,宁洵还是故作深沉的默了片刻,才装作不经意的问:“吃什么?”   这附近看起来没有吃饭的地方。   不难看出宁洵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完成工作,而关于古城的旅游攻略他大概是一点儿都没做的。   湖边风大,有风从远处吹过来,树叶跟着沙沙作响,与此同时,宁洵似乎听到梁嘉木笑了一声。   “附近就有餐厅……”他顿了一下,不太确定的问,“一起去吗?”   梁嘉木越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宁洵反而越觉得松快解气。   他知道自己这么想挺幼稚,但他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这么多年了,谁能想到如今这“罪魁祸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既然如此,宁洵肯定是要把这口气撒出去的。   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居高临下的看着梁嘉木,心情不错的挑了挑眉,“那麻烦梁先生开车载我了。”   梁嘉木又在笑。   这次宁洵不仅听到了,还看的很真切。   他也起身,说“好”。   “你现在挺爱笑了。”两人沿着小路往停车的地方走,宁洵直愣愣地盯着脚下,忽然这样说。   “是么,”梁嘉木的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但嘴角却始终上扬着,“见到你挺开心的,想笑就笑了。”   宁洵脚步一顿,紧抿着唇没回他这话,伸手拉开副驾驶的门,一言不发的上了车。   车上没开空调,宁洵把窗户打开吹风。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也曾这样并肩坐在车上,看着北京的夜景,从学校聊到家庭,几乎无话不谈。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宁洵在说,梁嘉木负责倾听。   其实宁洵向来不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剧本台词他要反复背诵很多遍才能记住,可关于梁嘉木的一切,他总是想忘也忘不掉。   宁洵不喜欢烟的味道,更没有烟瘾,只是偶尔聚会时不好拂了旁人的面子,他才会抽上一根。   可此时此刻,他竟然有点儿想抽烟。   不过他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也不好问梁嘉木要,只好作罢。   好在到餐厅的路程很短,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车子就已经在大门前停下了。   两人下了车,梁嘉木上前一步推开餐厅的大门,宁洵没跟他客气,迈开腿走了进去。   “听说酸汤鱼是这儿的特色菜,”梁嘉木一边低头翻看着菜单,一边和他说,“点一个尝尝?”   宁洵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都行。”   梁嘉木又选了几道菜,问宁洵还要不要加什么。   宁洵摇头,“够了,我控制体重,不能吃太多。”   梁嘉木将菜单还给服务生,然后很顺手地把宁洵面前的餐具拿来拆开,用热水烫了一遍才推回到他面前,“干你们这行很辛苦吧。”   宁洵盯着白瓷碗,看着水珠从碗的边沿滑到碗底,他抽了张纸擦手,笑着回:“干什么不辛苦?你这些年吃的苦肯定比我多多了。”   当年的梁嘉木,不说一无所有,但过的也是极其拮据,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而如今他白手起家成了兴木公司的CEO,其中的艰辛不言自明。   听到他的话,梁嘉木的神色绷紧了一瞬,但又迅速放松下来。   他倒了杯温水给宁洵,忽然认真的说:“我很幸运。”   这个点儿店里没什么人,菜上得很快,十来分钟就摆满了一桌子。   宁洵习惯性地夹青菜吃,但下一秒,他的碟子里多出来了一块被剔好刺的鱼肉。   宁洵爱吃鱼,但不爱挑刺,以前吃饭的时候,梁嘉木就总是把刺挑出去再夹给他。   白嫩的鱼肉安静地躺在盘子里,鱼汤闻起来又鲜又香。可宁洵拿着筷子,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我用的公筷。”梁嘉木补充道。   宁洵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嘴里的青菜也顿时变得又苦又涩。   他没再犹豫,低下头,把鱼肉夹起来吃掉了。   “味道怎么样?”梁嘉木又开始挑第二块鱼肉的刺,“腥的话就别吃了。”   他其实对吃食没有太高要求,能饱腹就行,但宁洵惯来嘴挑,梁嘉木担心他不爱吃。   鱼肉吃进嘴里,似乎并没有闻起来那么香,大概是炖的太久了,肉有些柴,但宁洵还是说:”挺好吃的,你尝尝。”   “那就好。”他又给宁洵夹了两块儿。   一顿再简单不过的午饭,两个人一个慢慢的挑刺,一个慢慢的吃,最后竟然也吃了一个多小时。   等宁洵和梁嘉木回到古城里,其他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完成任务回来了。   梁嘉木回房间处理工作去了,宁洵则坐在客厅看关于木雕的纪录片。   何宜轩一进门就猛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瘫倒在沙发上仰天长啸:“太累了,我的脚要走断了!”   任紫嫣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可爱的瓦猫,在何宜轩旁边坐下,“我在回来的路上也看到了,真的每家贴的年画都不一样哎。”   说起这个,何宜轩又来了劲头,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打开手机相册给任紫嫣和宁洵展示,“是吧,可有意思了,我拍了好多张照片呢!”   “哎洵哥,”何宜轩又把目光转向宁洵,兴奋的问,“湖边是不是特别美啊,我在网上刷到过。”   “嗯,我在那坐了会儿,舒服的快睡着了。”宁洵笑着和他打趣,但刻意避开了自己和梁嘉木一起吃饭的事儿。   何宜轩听他这样说,便更加兴致勃勃的计划起来,“走之前我也去一趟,听说很出片,我在那多拍几张。”   两人微博已经互关了,宁洵知道何宜轩很爱在网上分享生活,就随口调侃道:“到时候记得发微博造福粉丝啊。”   三个人又讨论了一会儿今天的经历,很快冯莹莹和姚新也拿着工具回来了。   见大家休息的差不多,王侃适时出现,将几个人的工具收上来放好,“恭喜你们圆满完成了本期的任务,大家今天辛苦了,”他顿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明天,我们将会请来本地的木雕师傅带领大家学习雕刻,这也是一个更大的挑战,尽情期待吧。”   一切安排妥当,何宜轩本想拉着宁洵打游戏,但宁洵昨夜没睡好,折腾到现在困得头昏脑涨的,就找了个借口婉拒了。   回到房间,宁洵洗了个澡,贴上面膜,又开始看纪录片。   五个人都是头一回录这样的节目,除了宁洵谁都没有接触过木雕,明天的任务完全是要他们摸着石头过河,说不忐忑肯定是假的。   可宁洵也正因为了解过,才更有压力。   木雕的制作工艺极其繁复,从选材到设计再到雕刻打磨,每一个细节都要恰到好处,每一步都需要倾注大量的心血。初学者常常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手指发酸,肩膀僵硬,如果不戴防割手套,行刀时伤到手更是家常便饭。   但好在宁洵对这些非遗手工艺很感兴趣,尤其是现在网络上关于非遗的纪录片也都很有意思,学起来就不显多么枯燥。   宁洵看的有些入迷,直到眼睛发涩,他才伸了个懒腰躺到床上。   终于腾出空来看手机,一打开微信,宁洵就看到通讯录冒出来了一个红点。   似有所感,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心脏也快速的跳动起来。   他侧躺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   “Liang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果然是梁嘉木。   他的头像是一张电影院内部的照片,没拍到大银幕,只是从上到下俯拍了座位,右上角一束光斜射下来,照亮了票根的一角。   宁洵放大图片,盯着票根仔细看了好半晌,也没看出来他看的是哪部片子。   这应该是他的私人账号,和工作无关。   指尖悬在手机上方,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他要怎么办?   装作没看到,然后等节目结束就一拍两散,相忘于江湖?   其实这样大概是他和梁嘉木最好的结局。   这次重逢已经是意料之外,宁洵不想再和他有更多情感纠葛。十年前的教训已经让他清楚的意识到——梁嘉木这个人铁石心肠,和他纠缠到最后,痛苦的仍然是自己。   内心挣扎了十分钟,直到屏幕即将熄灭,宁洵却在这一刻推翻了所有不好的设想,把心一横点了同意。   梁嘉木的朋友圈是三天可见,近三天他只在今天发过一张照片——午后的剑湖。   配文:剑湖。   宁洵没忍住轻笑出声。   照片和文案都简洁明了,像是这人一贯的作风。   宁洵百无聊赖地抱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发来消息,他才起身去卫生间洗面膜。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正式开始跟着节目组请来的刘师傅学习木雕。   因为几个人都是初学者,刘师傅就拿了椴木给大家练手。   椴木质地较软且纹理美观,是木雕的常用木材。   “其实木雕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难上手,入门也并不需要太多工具,”刘师傅大概是怕大家心里犯怵,也担心节目效果不好,所以很耐心的解释,“一把刀、一块木头和一副手套就够了。”   开始前,他特意强调:“大家一定要戴好手套,不然很容易受伤。”   宁洵下意识看向梁嘉木的手。 第5章   他的手掌很宽,手指骨节分明,纤长匀称,关节处因为常年拿刀雕刻而形成了厚厚的茧。宁洵以前很喜欢看梁嘉木雕东西,喜欢看他用力握住刻刀时指尖泛白,喜欢看他行刀时的游刃有余,喜欢看那些木头在他手里一点点被雕刻出不同的形状。   宁洵总觉得,这双手似乎本就应该是用来拿刻刀的。   而梁嘉木的手上就有许许多多道伤疤。   宁洵曾抓着他的手感叹,说他这好看双手真是历尽沧桑。   思绪渐渐飘远,直到刘师傅开始给大家分发工具,宁洵才回过神来。   “今天先教大家雕一只小鸟。”   刘师傅低头,开始画图打胚,在木头上勾出小鸟的侧立面,一边画一边讲解,“画完之后,咱们削掉多余的部分。”   “然后用这个拉花锯,”刘师傅举起手里的工具,“沿着外轮廓线,把正面的剪影轮廓锯出来,但是要留一部分,千万不要锯到轮廓线。”   “一手握木料,一手持刀,”他直起腰向大家展示,“用这只握木料的手的拇指抵住刀背,作为支点。”   “这个是夹背锯,大家看它的背部,这里有一条金属件夹住了下面的锯片,它可以让我们锯木料的时候保持稳定。”   “还有它的锯齿,”刘师傅将夹背锯递到姚新面前,像老师上课一样随机提问,“你看,它有什么优点?”   姚新忽然被点名,下意识立正,认真的观察了片刻,不太确定的说:“小?”   “对,它的锯齿很小,所以切割木料的时候锯出的截面很平整,非常适合锯掉小鸟尾巴两边的木料。”   ……   刘师傅自幼跟着父亲学习木雕手艺,至今有六十多年了,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头不晕眼不花,尤其是雕木头的时候,下手干脆,行刀利落,几乎每一刀都没有丝毫偏差。   宁洵仔细观察刘师傅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敢走神,最后终于勉强雕出来了一只完整的木头小鸟。   他毕竟接触过木雕,比其他人有经验,这小鸟雕的虽然不太细致,但也算有模有样,刘师傅看起来挺满意,特意把他的作品拿过来朝镜头展示了一下。   等所有人都雕完,刘师傅才放下手里的工具和大家闲聊起来,“其实学习木雕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过程,你雕木头的时候必须专心,就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事。”   “不知道今天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虽然你雕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但等放下刻刀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非常放松。”   姚新不愧是主持人,脑子转的快,从来不让一句话掉在地上,“对,我上学的时候跑完一千米也是这个感觉。”   他如此娴熟地在这儿插诨打科,大家都没忍住笑了起来,最后还是任紫嫣把画风拉回正轨,“雕的时候我都感觉不到手酸,因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一块小小的木头上,放下刀的那一瞬间,”她说着,还配合的动了动右手手指,“哇,才感觉到手都要抽筋了。”   “对喽——”刘师傅捋着胡子,爽朗的笑起来,“就是这个状态!”   今天学的还算简单,但毕竟是刚刚起步,几个人都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尤其是冯莹莹,这是她第一次上综艺,心里本就忐忑,加上木雕对她来说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所以她生怕自己表现得不好拖大家后腿。   宁洵见她的焦虑都挂在脸上了,就趁着众人散去的时候上前安慰她,“没事儿,别太担心,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练习呢。”   宁洵入行早,待人又和善没架子,两人合作的时候相处的就挺愉快,冯莹莹心里也格外信任他,听了这话,便停下脚步朝他一笑,温和的说:“我知道,洵哥,我就是心里有点儿没底。”   任紫嫣刚才问了刘师傅几个问题,本是落后两人几步,这时候也赶了上来,耐心宽慰冯莹莹:“唉,大家都一样,慢慢来啦。”   吃过晚饭,见外面天气不错,宁洵就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悠,何宜轩跑完步回来的时候,他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那儿刷手机。   想起昨天自己拒绝了人家的邀请,宁洵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今天就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打游戏。   “好啊,”何宜轩欣然应下。   两人前后脚进了客厅,何宜轩掏出手机往宁洵旁边一坐,问他:“洵哥,你平时玩什么?”   宁洵打开游戏,说:“射手吧。”   “好,”何宜轩停了几秒,伸手摸了摸鼻尖,不太好意思的说,“其实我有点儿菜,洵哥,你带带我呗。”   宁洵大学的时候经常打游戏,甚至还会逃课和舍友去网吧开黑,但毕了业工作太忙,他就只有休假的时候才有时间上号,玩的自然没有多好,不过起码是不会拖队友后腿的水平。   何宜轩看起来比他专业多了,所以宁洵只当他说的是客气话,便笑着回:“我平时玩的不多,水平也不高,这样吧,”他退出游戏,点开微信聊天框,“我拉两个人,咱们一起。”   何宜轩满口答应:“好啊!”   宁洵打开群聊,用群主的身份@所有人。   未来的巨星:谁在?一起打游戏。   程泽铭贱嗖嗖的声音在宁洵耳机里响起:“呦,大明星好雅兴啊,怎么突然有时间打游戏了?”   陈禹:111,我打。   方楠:不约,陪老婆呢。   程泽铭:我建议把群里唯一有对象的人踢出去,是吧@方楠。   未来的巨星:程泽铭别废话,到底打不打?   程泽铭:必须打啊,宁大少爷都发话了,小弟不敢不从。   未来的巨星:行,和我一个朋友一起。   方楠:是不是何宜轩?我看他也参加了你那个综艺。   屏幕前,宁洵挑了下眉,略显错愕。   未来的巨星:你还挺关注娱乐圈的事啊。是他,我俩在一起呢。   方楠:我老婆可喜欢他们团了。   陈禹:行了楠哥,别秀恩爱了,我们打游戏去了。   程泽铭:就是就是,宁洵快开。   几个人商量好,刚准备来一把排位,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听到客厅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循声望去,宁洵看见了梁嘉木。   他大概是刚处理完工作,黑色的半框眼镜还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梁嘉木今晚穿了件黑色的休闲衬衫,袖子被随意的挽到小臂,露出胳膊上若隐若现的青筋。衬衫下摆松松垮垮的扎进阔腿西装裤里,显得他双腿格外修长。   “抱歉,我出来接点水,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他礼貌的问道。   宁洵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梁嘉木的脸上移开,低下头时果然看到那人手里拿着喝水的杯子。   他怔了几秒,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的说:“没,我们在打游戏。”   何宜轩是典型的人来疯,人越多越热闹他越高兴,见了梁嘉木,就也想拉着他一起来玩,“梁哥,你打不打游戏?一起啊,正好我们还没开始。”   梁嘉木没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宁洵。   宁洵皱了下眉。   他这是摆明了让自己表态。   摄像机还拍着呢,他要是拒绝,那就太不给金主爸爸面子了,估计节目播出后他立刻就能被骂上热搜。   于是他微笑着看向梁嘉木,很客气的把问题抛了回去:“梁总玩吗?”   “好啊。”梁嘉木倒是很不客气,放下水杯,直接坐到了宁洵旁边。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自己两侧,宁洵被夹在中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程泽铭又发来一条消息,是催促他的:宁洵,干嘛呢?我等的花都谢了!   宁洵回他:马上。   梁嘉木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但游戏玩得很好,他玩辅助,和宁洵配合的也格外默契。   其实看到梁嘉木游戏打得这么熟练,宁洵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而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何宜轩竟然真的很菜,一局游戏下来送了近十个人头,到最后他也自暴自弃了,安心的跟着宁洵他们躺赢。   连胜几局之后,梁嘉木就去处理工作了,宁洵和何宜轩也玩的手麻眼酸,瘫在沙发上闲扯了几句,就各自回了房间。   反倒是陈禹,兴奋的不行,在群里问宁洵:洵哥,辅助是你朋友吗?他好牛!   刚才打游戏的时候,梁嘉木全程没有开麦,也没和其他几个人交流,这让陈禹更好奇了——这位大佬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搞得如此神秘。   宁洵忽然有点心虚,下意识想扯开话题,但仔细想了想,他身正不怕影子斜,瞒着他们倒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了。   于是他直截了当的回复陈禹:那是梁嘉木。   这五个字宛如平地惊雷,把群里炸的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程泽铭没忍住,率先向他发难:你俩什么时候遇到的?多久了?他现在干嘛呢?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   宁洵闭上眼,按了按眉心,之后发了条语音过去:“有点复杂,等过几天录完节目细说吧,不过我俩真的什么也没有。”   方楠:什么也没有就一起打游戏了?   宁洵:……只是一起打了游戏。   程泽铭恨铁不成钢的批判他:宁洵,我看你他妈又要栽了。   方楠:宁洵,我看你他妈又要栽了。   陈禹是群里除了宁洵以外和梁嘉木接触最多的,当年梁嘉木和宁洵的感情有多好他也见识过,所以他比程泽铭和方楠要理智多了。   但碍于那两个人攻击力太强,陈禹不敢在群里公然关心梁嘉木,只好给私聊宁洵弹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洵哥,梁哥他……怎么样?”陈禹默了片刻,显然在斟酌语句,“这么多年没见了,他还好吧?”   宁洵倒是很无所谓的和他聊起来:“好的很啊,他现在可是我们这个节目的投资人。”   “那就好,”陈禹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之前的事……也都过去了,你俩做朋友也挺好的嘛。”   宁洵苦笑了一下。   是啊,做朋友也挺好的。   如果他当年甘心止步于朋友关系,他们两个或许也不会闹得那么僵。   “嗯,我俩……就这样呗,”宁洵抿了抿唇,说,“节目录完就继续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儿。”   陈禹大概是还想再劝几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宁洵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   “洵哥,有客人过来,我先不和你说了,等你回北京咱们再约。”   宁洵了然:“嗯,忙去吧。” 第6章   基础的学习结束,大家需要抽签决定接下来共同完成的木雕作品。   年龄最大的姚新作为代表去抽签,抽到的是荷花。   雕一朵荷花看起来容易,但到了真正上手时几个人才发现很有难度。   第一步是打柸,必须要雕出荷花的层次感和立体效果,光是这步就花费了大家一天半的时间。   接下来的修光要求细节处理到位,把立体感不够的地方再雕深一些。   做到这步时,姚新忍不住调侃:“我本来就老花眼,等这期录完,就得换个更高度数的眼镜了,节目组报销啊!”   任紫嫣笑着和他打趣:“别急着换啊,依我录综艺的经验来看,更难的都被放在后面了,接下来几期他们不知道要出什么损招啦。”   时间紧,任务重,几个人这三天里几乎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在雕木头,最后终于卡着任务结束的时间雕出了一朵大家都比较满意的作品。   当晚,节目组给五位嘉宾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作为犒劳。   “这个任务最后能圆满完成,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众人落座后,王侃就第一个拿着杯子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cue流程,“来,咱们举杯庆祝一下。”   想到在这期节目录制过程中的经历,姚新也难得正经起来,感慨道:“对,这几天切身体验下来,我更觉得非遗制作、传承是非常需要热爱和耐心的,老师们都太值得敬佩了,咱们这个节目真的很有意义。”   这类节目到最后必然是要上价值的,但大家的感慨也的确是发自肺腑。任紫嫣点了点头,说:“说实话,木雕虽然很难,但能和大家一起学习,从最开始的无从下手到现在共同完成这样一个作品,我感觉特别骄傲、开心。”   宁洵来之前,赵桐就和他说,录综艺最怕遇到搞事的pd和多事的同行,虽然这样的节目播出后看点会很多,热度也会更高,但毫无疑问,录制过程肯定是不会太愉快。   有她这番铺垫,宁洵难免心里打鼓,怕真的遇到什么难搞的导演和艺人,好在王侃和几位嘉宾都算是圈内情商高、没架子的人了,这几天接触下来,大家几乎没有摩擦和矛盾,相处得挺愉快的。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   宁洵抬起头,有些失神的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的梁嘉木。   下一秒,何宜轩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及时拉回,“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真是有点儿舍不得。”   这期的录制已经接近尾声,大家休息一晚后,明天就要离开古城了。   那位“变数”先生虽然出现得突然,让宁洵措手不及,但他接受能力良好,这几天的录制对他来说显然是开心大于煎熬的。   他很享受这里慢节奏的生活,这些天大概是他近八年的从业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想到马上要离开了,宁洵不免有些惆怅,接过何宜轩的话茬,说:“对啊,本来还想着在周边逛逛呢,可惜来不及了。”   几天下来大家都熟悉了,冯莹莹也很自然的和大家攀谈起来,“洵哥刚来的时候还水土不服呢,现在都舍不得走了。”   “咳……”宁洵想起自己“水土不服”的真正原因,有些心虚的咳了一声。   幸好他和梁嘉木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抗拒和他接触了。   这样就是最好的状态,不要更近一步了。   宁洵在心里这样劝自己。   再近一步,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更多,可梁嘉木不会给他更多了。十年前尚且稚嫩青涩的梁嘉木不会,十年后,事业有成的梁嘉木更不会。   宁洵的思绪越飘越远,而其他的人还在侃侃而谈。   姚新放下筷子,把话题抛给导演,玩笑道:“王导,我们都舍不得走,要不你求求金主爸爸,让我们公费旅游几天?”   王侃听了他这话,笑着把目光转向梁嘉木,“金主爸爸怎么说?”   从开席起梁嘉木就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如今姚新和王侃cue到他,他才笑了起来,配合着和他们打趣:“行啊,在这里住下都行,”他顿了几秒,笑意更浓了些,“还想要什么大饼,我可以接着给大家画。”   何宜轩伸手拿了一块鲜花饼,说:“我还是来点儿看得见摸得着的饼吧!这个离开这儿就吃不到正宗的了。”   一群人笑闹着,这顿饭吃了两个来小时,到九点多大家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   这个时间的北京,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华灯初上,正是消遣玩乐的时候,但在古城里,人们都已经关灯睡觉了。   宁洵难得没什么事要做,但突然让他闲下来,他又觉得无聊了。   随手刷了刷古城的旅游攻略,宁洵发现附近就有一家酒吧,刚开业,看起来环境不错,评价也很好。   宁洵有胃病,所以张琳给他立下了严格的禁酒令,他平时也努力克制自己,除去应酬外基本滴酒不沾。但自从见到了梁嘉木,宁洵就心里发闷。   盯着手机屏幕纠结了好一会儿,宁洵还是没忍住,顺手捞了件衣服套在身上,跟着导航走了出去。   酒吧就在距离民宿几百米的地方,拐个弯就到了。   本以为古城里的酒吧可能会冷清一些,但等到真正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宁洵才发现并非如此。   大概是旅游旺季加上周末,来这边玩的人挺多,吧台几乎坐满了,调酒师正一边调酒一边和客人闲聊。   原木桌椅和复古风的装修很搭,角落里的绿植又给酒吧增添了点儿东南亚特色,柜台里摆放着各色各样的酒,种类挺齐全。   “Hello帅哥,”老板是个留着狼尾,抱着吉他的青年,看到宁洵进来,很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一楼二楼都有位置,你看看想坐哪里?”   一楼的人不少,宁洵被交谈声吵的有些头疼,而且他不确定这里会不会有人认出自己来,保险起见,他便向上指了指,简洁明了地说:“二楼。”   “好嘞,二楼桌子上有酒单,帅哥看好喝什么了随时叫我。”   宁洵摇了摇头,没有要看酒单的意思,“随便调一杯就行,度数别太高,谢谢。”   明天还要回北京,他可不想今天喝到宿醉。   二楼比一楼要清净很多,宁洵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摘掉口罩和鸭舌帽,托着腮望向窗外。   这里的视野很好,如果是白天,大概可以看到远处起伏的山峦。   老板很快把酒端了上来——一杯再普通不过的莫吉托。   “帅哥,晚上好啊,一个人喝酒?”   宁洵还没来得及把酒杯拿起来,一个年轻男生就已经站到了他面前,见他看过来,男生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但这里也不是gay吧,他怎么就敢直接上来和自己搭讪?   宁洵来了点兴趣,两根手指把酒杯勾到自己面前,与此同时,他轻笑出声,举起杯子朝那人示意,“是啊,一个人。”   他笑着歪了下头,右耳耳钉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要不要一起?”这人话是这么问,屁股却已经坐在了宁洵旁边的凳子上,好像知道他不会拒绝似的。   他忽然凑过来,身上呛人的香水味立刻扑了宁洵一脸。宁洵忍不住皱了下眉,不动声色的坐远了一些。   其实他不是不喜欢香水的味道,只是不习惯离陌生人这么近罢了。   宁洵没看他,随手拿起盘子里的半颗核桃放进嘴里,似是不经意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   男孩露出得意的表情,抬手和他碰了个杯,凑到他耳边说:“当然了,因为我的心能感觉到,我们是同类人。”   宁洵瞥了他一眼——怎么年纪轻轻说话这么油?   这酒吧就算再偏僻,但归根结底也是公共场所,他不想在这里惹一身风尘回去。况且这人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宁洵懒得再和他耗,于是干脆利落的拒绝道:“抱歉,你可能感觉错了,麻烦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男孩被他拒绝,短暂的错愕了一瞬,随即很失望地离开了。   而不一会儿之后,又有人坐到了他对面。   宁洵正靠着椅背刷手机,眼皮都没掀一下,以为是刚才那个男生去而复返,顿时有些烦躁,强忍着怒气说:“我都说了,我不……”   他的话在看到梁嘉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宁洵关掉手机,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讷讷的问:“梁嘉木?”   “嗯,”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是我。”   宁洵下意识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在距那个男生和自己搭讪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后,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晚来这里?”   梁嘉木没回答,反而把问题又丢给了宁洵,“你不也是?”   宁洵忽然意识到,梁嘉木真的变了很多。   当年的他因为性子直被舍友排挤,如今却是如此的八面玲珑,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可没等宁洵想好要说什么应付他,梁嘉木又开口了:“我是猜到你会来这里。”   言下之意,是因为猜到了自己会来,所以他才跟来的?   宁洵愣了片刻,忍不住笑起来,话里又带上了刺儿,“你很了解我?”   梁嘉木沉默着,没再说话。   宁洵以为他是被自己呛的无话可说了,竟然有些心虚,刚想聊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却见梁嘉木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推了过来。   他沉沉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宁洵脸上,“十年前第一次见面,你就请我喝了这杯酒。”   梁嘉木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响起,和着楼下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像是一曲从时光深处传来的悲伤情歌。   酒吧里的光线很暗,刚才宁洵也没有刻意去看桌子上的酒,是梁嘉木说完之后,他才注意到那杯橘红色的龙舌兰日出。   ……   “洵儿,你和陆子琛到底怎么了?”程泽铭翘着二郎腿坐在卡座里,一手拿着酒杯,另一手揽着宁洵的肩膀,“好几年的感情,说分就分了啊?”   见程泽铭先开了这个口,宁洵其他的狐朋狗友才敢附和:“就是啊洵儿,陆子琛这几天给我们都发消息了,求我们把你叫出来,说要当面和你道歉。”   “对,那架势,估计是不把你哄好不罢休。”   宁洵心里烦得很,抬手拍开程泽铭的爪子,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啪”一声把酒杯放了回去,“我就是看在我俩这几年的感情上,才想给他留点面子,具体的你们别问了,反正我不可能跟他复合。” 第7章   陆子琛是宁洵的男朋友——准确来说是前男友了。   两人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两年多。宁洵本以为他们俩的感情算是很稳定了,但谁能想到,自从两个人开始异地恋之后,陆子琛就跟放飞自我了一样,手机上聊,骚且不提,前几天更是直接给宁洵了一个大惊喜——被捉奸在床了。   人证物证俱在,宁洵当场提了分手。   但陆子琛不同意,死乞白赖的求复合,一直死缠烂打,装可怜都装到宁洵的一众兄弟面前了。   被他每天不分时间地短信轰炸,宁洵快要烦透了,才同意今天出来和他说个清楚。   几分钟后,酒吧大门被推开,光影变幻间,陆子琛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   “宝贝儿,我错了。”   他身高腿长,往人面前一站,把宁洵的视线当了个全。   宁洵隐约听到隔壁桌有人在争吵什么,但他看不见,也没功夫去看,因为此刻陆子琛正在喋喋不休地求他原谅自己。   “你怎么和我闹我都认,但求你别和我分手,”陆子琛声泪俱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儿的,作势就要在他眼前跪下,“我真的离不开你。”   宁洵不吃他这套,皱着眉把他拽起来,沉着脸警告道:“陆子琛,你别在这儿发疯,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哎哎哎,洵儿,”程泽铭见两人气氛不对,赶紧拉住宁洵给他顺毛,“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其他人也在一旁劝:“是啊洵儿,子琛大老远来一趟,你们俩好好聊聊呗。”   不怪宁洵的朋友都这么帮着陆子琛,主要是这人太能装了,平时一口一句甜言蜜语不说,照顾起人来也是无微不至,热恋时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可过去越是美好,就越能衬托出现实的残酷。   每每想起陆子琛一丝不挂和另外一个男人躺在床上的样子,宁洵就觉得一阵反胃。   “陆子琛,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宁洵站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面色平静,语气却格外决绝,“咱俩早就完了,彻底完了,懂吗?”   宁洵家世好、相貌好,又是一群人里年纪最小的,生来就讨人喜欢,可以说是被捧着长大。这么一个人物,就算脾气不好些也正常,但偏偏宁洵待人和善,开得起玩笑,鲜少发火。   这回连程泽铭都看傻眼了,也是此刻他才意识到,宁洵是真生气了。   那必定是陆子琛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他给旁边还想再劝的几人使了个眼色,拔高了声音打圆场:“行了,今天洵儿心情不好,先都散了吧。”   宁洵陷在沙发里,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陆子琛,转头对几个朋友说:“今儿太他妈晦气了,咱们改天再玩儿,我请客。”   众人会意,都起身准备离开,有两个有眼力见的,顺手把陆子琛也拽了起来,一边劝他,一边拉着他往外走。   宁洵和其他人没多好,交心的朋友也就是程泽铭和方楠,不过今天他们约在gay吧玩,方楠没来,所以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卡座里,此刻只剩下程泽铭和宁洵自己。   “洵儿,你别替陆子琛瞒着了,你告诉我,他丫是不是干对不起你的事儿了?”   程泽铭一脸愤然,好像只要宁洵说是,他下一秒就要把陆子琛抓回来揍一顿。反观宁洵倒是平静的过分,还有闲心玩手机。   “他跟别人聊骚、上床。”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瞒着程泽铭了。   “操,真他妈恶心,要我说,就……”话还没说完,程泽铭忽然停下,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啊。”   宁洵被陆子琛吵的有些头疼,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朝程泽铭摆摆手,还在宽慰他:“快去吧,我真没事儿,别担心。”   大概是对象打来的,程泽铭这个电话接的很长,宁洵闲得无聊,便拿桌子上的酒来喝。   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喝的太急,他觉得今天的酒格外上头,没多会儿就有点晕了。   这时候程泽铭发了个微信给他,急急忙忙地说:“洵儿,我对象和我闹别扭,要死要活的,我先去哄哄他,你别喝太多,我给方楠打电话了,他一会儿来接你。”   酒吧里太吵,发不了语音,宁洵又怕程泽铭担心,就忍着头晕打字回他:去吧,没事儿。   消息发出去后,他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儿了。   邻桌的吵闹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下了,宁洵有点好奇,便打眼往周围去看。   酒吧里光线错乱,红色蓝色的灯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在这张模糊的网里,他看到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酒吧门口玄关处。   宁洵这才想起来,刚才和隔壁桌争吵的似乎就是他。   隔壁桌那几个人宁洵见过,都是这家酒吧的常客。   按理说他不会对只见过两面的人有这么深的印象,但他们其中一个人之前和宁洵搭讪过,说话很没分寸,还动手动脚的,被程泽铭骂了一顿,从此两拨人就结下了梁子,互看不顺眼。   可能是心里憋着火,也可能是酒精上头,总之宁洵没怎么思考就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吧台前。   他余光瞥到身边男生正在喝的酒——龙舌兰日出。   度数低,不醉人,颜色还好看,方楠总用它来搭讪漂亮姑娘。   宁洵点了一杯同样的酒。   调酒师把酒递给他,宁洵接过来朝人一笑,然后就迈开大步往门口的方向去了。   酒吧里人来人往,还有小情侣躲在角落里又亲又咬,宁洵皱了下眉,不由加快了脚步。   等他好不容易挤过去,视线环顾一圈,却没找到刚才那个男人。   走了?   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宁洵捏着手里的酒杯,竟然有些失落。   玻璃门上悬挂的铃铛就在这时发出一声脆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陆子琛去而复返,而也是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宁洵才注意到,外面除了陆子琛,还站了个人。   陆子琛抱了束花停在宁洵面前,低声下气的哀求他:“宁洵,别生气了,我……”   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如今却闹得像是宁洵对不起他一样。   宁洵在心里把陆子琛全家都问候了一遍,然后把花扔回他怀里,强忍着恶心打断他:“滚。”   话音未落,他便端着酒杯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多一个字他也不想和陆子琛说。   十月中旬的北京已经入秋了,晚风一吹,凉意格外明显,而门外那人就穿着白色的短袖短裤站在黑夜里。   酒吧门口晃眼的橙红色灯光一照,他模糊的侧脸轮廓也分明起来。   “帅哥,”宁洵拍了下他的肩,把酒杯端到他眼前,吊儿郎当的说,“外面风大,进去喝杯酒?”   梁嘉木闻言转过身来,视线在宁洵脸上短暂的停留了几秒,却没说话,片刻后,他像是没看到身后的人一样,又把头转了回去。   宁洵余光瞥到陆子琛站在不远处,就更加来劲儿了。   他上前两步,仰起头贴着梁嘉木的耳廓,低声说:“帅哥,我前男友看着呢,给个面子呗?”   这动作落在旁人眼里简直暧昧至极,可只有宁洵知道,身边这人从始至终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本来宁洵已经做好了被再次拒绝的准备,谁成想那人却干脆地拿过他手里的酒,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大半杯。   他仰起脸时,宁洵才借着酒吧里照出来的灯光勉强看清他的样貌。   宁洵在电影学院上学,那里遍地是帅哥美女,可今夜遇到的这个人,却比他见过的都好看。   夜色中,那人眉眼低垂,神情淡漠,可沾着酒渍的薄唇却让人如何也移不开眼。他抬头时,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底落下一片暗影。   宁洵愣了一会儿,才慌忙挪开视线,自顾自的喝完了那剩下的半杯龙舌兰日出。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这酒,太酸,而且度数低,俗称“没劲儿”,但今天他却觉得格外好喝。   心里畅快了不少,宁洵再回头看,发现陆子琛已经走了。   他先是退开两步,礼貌的和梁嘉木保持着距离,然后才朝眼前的人笑了笑,主动抛出话题:“在等人?”   谁知梁嘉木只是冷着脸“嗯”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宁洵这时隐约觉得这人可能不是gay,刚才喝自己的酒也纯属帮忙。   找错人了。   但毕竟他刚刚帮了自己,宁洵也不能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便还是硬着头皮问:“帅哥,你帮了我,要不要进去?请你喝杯酒。”   “不用,”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也和宁洵想象的一样,冷硬,又低沉,比北京冬天的风还刺骨,“我来取东西,取完就走。”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宁洵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把聊天继续下去的必要。   “行,”宁洵对他挥了下手,笑着说,“那我进去啦,谢谢你啊帅哥。”   这家酒吧离北影不远,加上时间也还早,宁洵就没让方楠来接自己,准备溜达着回去,路上顺便吃点夜宵醒醒酒。   出了酒吧是一条偏僻的巷子,这个点钟人很少,够黑,但也够安静。宁洵心里烦乱,不想这么早回宿舍,便放慢了脚步,一边听歌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走到路口,他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摘下耳机仔细一听,竟然是陆子琛的声音。   “你是不是早就和宁洵有一腿?他妈的插足别人感情是吧,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他的声音很大,在鸦雀无声的巷子里显得尤其刺耳。   乍一听到这话,宁洵还以为自己喝醉出现幻觉了。   什么有一腿?什么插足他俩感情?他要打死谁?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陆子琛能不能少找点事! 第8章   宁洵把耳机随意一卷塞进口袋里,加快脚步往前跑。刚拐了个弯,他就看到陆子琛正抓着一个人的领子,恶狠狠的把人家抵在墙上。   再一看,被陆子琛抓着的,可不就是他今天搭讪的那个男人么。   这回宁洵算是明白了,合着陆子琛以为自己和人家早就认识,今天来是跟故意他挑衅呢。   “陆子琛,你干什么!”宁洵迈开步子跑上去,一把扯开陆子琛,下意识挡在梁嘉木身前。   陆子琛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却笑了,一副看透了两人“奸情”的模样,嗤道:“这么护着,你俩果然早就勾搭上了是吧?”   明明是他出轨在先,这会儿说的却像宁洵始乱终弃一样。   宁洵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和这么个人谈了两年多呢。   看着陆子琛这副恶心的嘴脸,宁洵气的说不出话来,干脆动手不动口,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他一拳。   “少他妈在我这儿找茬,我俩清清白白,”宁洵甩了甩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而且咱俩已经分手了,我和谁在一起关你屁事儿?”   陆子琛喝了酒站不稳,又被他这一拳打的措手不及,险些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扶着墙站住了脚,陆子琛歪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指着宁洵骂道:“你为了个三儿打我?”   “行,宁洵,你不是要分手吗?分就分!”他气急败坏的嚷嚷起来,“你臭毛病一堆,以为老子乐意伺候啊?谁和你在一起谁倒霉!”   陆子琛说完,把地上散落的手机和钱包捡起来,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下梁嘉木的肩膀。   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重叠的影子倒映在斑驳的墙面上,空气似乎都有些凝固。直到凉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宁洵才猛然回过神,赶紧上前几步,关切地问:“帅哥,你有没有受伤?那傻逼下手没轻没重的。”   梁嘉木把皱巴巴的上衣抻平,摇了摇头,神色依旧平静的过分。   好在陆子琛也就是耍横,没胆量和人动手,梁嘉木并没有受伤。   但毕竟这件事因自己而起,把人家牵扯到自己的私事里来,宁洵实在过意不去,便不停地和梁嘉木道歉,“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取完东西了?着急回去吗?”宁洵见梁嘉木往外走,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嘴上一刻不停,“我请你吃饭吧,真的,不然我太过意不去了。”   梁嘉木终于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他刚才走得太快,停下得又太突然,宁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脚下也没刹住车,差点撞到他身上。   好不容易站稳,宁洵尴尬地咳了两声,随即又和和气气的笑起来,拉着他往巷子外走,“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哎,你想吃什么?烤串儿?火锅?”   梁嘉木神情淡漠的开了尊口:“随你。”   宁洵怕他反悔,仅用几秒钟就做好了决定:“成,那吃烤串儿吧,这附近有一家特好吃。”   “对了,我叫宁洵,”他挺亲昵的把手搭在梁嘉木肩膀上,又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喊你帅哥吧?”   虽然是挺帅的。   “梁嘉木。”   “哦,梁嘉木。”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很好听,也莫名的很适合他。   宁洵实在太过自来熟,梁嘉木有些招架不住,被生拉硬拽着,僵硬地走进了一家烧烤店。   晚上十点正是人多的时候,这家店又格外火爆,两人到的时候只剩下店门口一个犄角旮旯的位置了。   十月初的蚊子最毒,他们俩往这一坐,恐怕自己还没吃饱呢,蚊子先撑死了。   “不行,今天人太多了,咱们换个地儿吧。”宁洵说着,就要带着梁嘉木往别处走。   “不用了,”梁嘉木拉住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字,“这里离我学校近,再远我赶不回去。”   宁洵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对这片儿还算熟悉,一听他这么说就猜出来了。   哦,原来帅哥还是人大的学霸呢,才貌双全,德艺双馨啊。   “这……”宁洵有点犹豫,但想着是自己感谢人家,自然得随着他方便,最终还是妥协了,“行吧,那我让服务员多点几个蚊香。”   他们在路边坐下,梁嘉木把那一沓表格放在桌子上,宁洵瞥到首页的姓名处写着三个大字——梁嘉木。   原来是这三个字。   宁洵心说这人应该是命里缺木,名字里带俩呢。   烤串被端上来,宁洵先开了两瓶啤酒,一瓶给梁嘉木,一瓶自己喝。   “今天真的不好意思,”宁洵和他碰了下杯,诚恳地道歉,“是我欠考虑了,让你平白被陆子琛骂了一通。”   宁洵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热就上去和人家搭讪,根本没来得及想太多。   梁嘉木没吃菜,也没喝酒,只是和宁洵面对面坐着,干巴巴的说:“没事。”   他真的太会把天聊死了,连一向健谈的宁洵都卡了壳。   “咳,对了,”宁洵想起梁嘉木和隔壁桌那些人吵架的事,“你今天不是来酒吧玩儿的吧,你和那群人怎么回事啊儿?方便说吗?”   梁嘉木倒是没说不方便,但回答的也很简略:“我室友把我明天要交的表格拿到了酒吧,我去找他要。”   宁洵脑筋转的快,听了他这话,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他是故意找你事儿的吧,你们关系不好?”   夜风吹动他宽松的白色T恤,梁嘉木背脊挺直,沉默着坐在暗处,似乎与嘈杂的人群隔绝开来。他随意抓起酒瓶喝了口酒,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没什么好不好的。”   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话都没说过几句,哪儿能评价好还是不好呢?   其实刚开学的时候梁嘉木并不在他如今住的这个寝室,是因为他之前的几个室友每天通宵打游戏,他被吵的没辙了,才和老师协商换了寝室。   谁能想到新室友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看不惯梁嘉木找老师这事儿,觉得他不合群、小心眼,故意在老师面前刷存在感,所以便有意无意的针对他。   就在前几天,他们“不小心”把梁嘉木的木雕挂件扔进了垃圾桶,但可惜,梁嘉木没搭理他们。   后来梁嘉木详细地和宁洵说过这件事,那时候宁洵正坐在他旁边看剧本,听到这儿忍不住评价道:“他们就是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了,不解气呗。”   正如宁洵说的,梁嘉木的反应没有如他们的意,他们今天就串通好了,趁梁嘉木出去的时候把他明天要交的纸质表格拿到了酒吧,想看他着急的样子。   宁洵晚上没吃饭,又喝了酒,这会儿饿坏了,一边啃鸡翅一边吐槽:“他们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梁嘉木倒是没有他这么义愤填膺,因为他已经在计划搬出去住了——等再挣一点钱吧,就出去租房,那样他雕木头也方便。   只是这些他没和宁洵说。   犯不上,他俩萍水相逢,连朋友都不算,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见面。   两人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当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宁洵在吃,梁嘉木只负责听着他讲话。   三瓶啤酒下肚,宁洵有些不清醒,支着脑袋,断断续续的和梁嘉木说:“其实今天请你出来吃饭,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给你道个歉,还有就是因为……”   他慢慢地趴了下去,把脸闷在胳膊上,声音也越来越低,“我失恋了,心情不好,不想一个人待着。”   发现陆子琛出轨是上周末的事了。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的感情就已经进入了平淡期,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所以陆子琛才把自己出轨归因于宁洵太忙,从不主动找他,他觉得太寂寞了。   那天坐在回北京的高铁上,宁洵也在想,可能陆子琛说得对,自己大概不是个合格的恋人。   宁洵猜测他们这段感情或许早就该结束了,要么就是他根本不适合谈恋爱,不然为什么都被绿了,他却一点儿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回到学校,他删了陆子琛所有的联系方式,像是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一样。   这一星期宁洵过的很平静,照常吃饭睡觉,照常上课学习,平静到他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彻底的过去。   可今天看到陆子琛的时候,他无可避免的想起了他们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那真是很好的时光,那时候他还拥有着自己现在早已失去的一切。   母亲车祸去世,父亲和自己断绝关系,如今连男朋友也背叛了自己。   宁洵觉得自己实在是点儿背到家了。   梁嘉木沉默了很久,久到宁洵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才不疾不徐的开口,抛出了一句:“他不值得。”   他的嗓音很沉,像是刀尖划过木头时发出的闷响,抑扬顿挫都有了形状。这声音被风裹挟着传进宁洵的耳朵里,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在被人用刀轻轻的划。   这是目前为止梁嘉木说过最有人情味儿的一句话了。   宁洵更加感动,拿起酒瓶和他碰了个杯,还没感叹一句,却先皱着眉说:“……我去个卫生间。”   梁嘉木放下酒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下头。   从卫生间出来,宁洵没忘了正事儿,走到前台去结账。   老板笑着说:“帅哥,你们那桌结过了。”   一瞬间,宁洵的酒醒了大半,他微微前倾身子,错愕道:“结了?我刚才结的?”   难道自己喝断片了?不至于吧,才几瓶啤的……   宁洵开始怀疑自己了。   “啊,不是,”老板耐心解释道,“是您朋友结的,他可能有急事,刚才已经走了。”   “走了?”宁洵愣了一下,旋即立刻冲到店外,果然看到自己和梁嘉木坐的那桌已经没有人了,服务员正在收拾残局。   从烧烤店出来,宁洵拧着眉头往学校走,脚下随意踢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边走边吐槽:“怎么还把账结了,说好了我请客的,也没说留个联系方式……” 第9章   两人再次见面,是一周后,在北影附近的地铁站。   宁洵不喜欢坐地铁,但北京的晚高峰实在太堵了,尤其是周六日,五百米的路能堵上半个钟头。他和室友急着去看话剧,就商量好了坐公共交通。   这趟地铁还没到,宁洵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偶尔和室友攀谈几句。   几分钟后,地铁驶入,大门“咔哒”一声打开,车内的冷气猛然涌出,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各地的方言在耳边响起,不知是谁从后面挤了他一下。   宁洵抬起头,梁嘉木便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他从地铁上下来,依旧穿着两人上次见面时穿的那件短袖,身上还背了个书包。   “梁嘉木!”宁洵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下一秒,他看到梁嘉木的脚步停住了,脸上的表情也难得有几分生动的愕然,“宁洵?”   “赵阳,”宁洵拍了拍室友的肩,和他解释说,“遇到个朋友,你先去吧,我坐下一趟。”   “行,你抓紧啊!”   赵阳跑进去,载着许多人的地铁终于合上了门,飞驰着驶出这里,喧闹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只有他们两个还面对面站在原地。   “你上次怎么一声不吭地结账走了?”宁洵上前两步抓住梁嘉木的胳膊,片刻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觉得这样不太好,便又赶忙退开了。   “都说了我请……哎这样吧,你方不方便给我你的微信?”他说着,便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下次约你。”   “我操,”宁洵愣住了,“我手机呢?”   梁嘉木:……   他问:“手机丢了?”   宁洵又把浑身上下的口袋仔细摸了两遍,确定手机真的不见了后便哀嚎起来:“没了,肯定是刚才装口袋里被人拿走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皱着眉思索了几秒,才抬头问梁嘉木:“你着急吗?能不能借我用下手机啊,我给我室友打个电话。”   梁嘉木没说话,但很快把手机解锁递给了他。   “喂,赵阳,是我,我手机丢了,我……对啊真倒霉,我不去剧院了,先去趟警务室吧。”   挂断电话,宁洵从口袋里掏出笔和本——本来是他准备在看话剧的时候做笔记用的。   他倒是还没忘记加好友的事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梁嘉木,没什么底气的问:“你把手机号给我行吗?”宁洵抿了抿唇,试探道,“我回去加你微信……”   不知怎的,梁嘉木忽然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把本子合起来,连同那根笔一起还给了他,“我没什么事,和你一起去吧,你没手机也不方便。”   这是宁洵第一次见他笑,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他竟还是因此有一瞬的失神。直到梁嘉木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时,宁洵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不敢相信的问:“真的?”   梁嘉木难得耐心,“嗯,走吧。”   说完他也不等宁洵,转身就迈开步子走了。   “我天,梁嘉木,你也太好了吧!”宁洵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追上他。   等警察调录像的过程中,宁洵又用梁嘉木的手机拨了几次自己的号码,但都是无人接听,到最后竟然直接关机了。   宁洵靠在警务室的墙上,把手机还给梁嘉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先挂失电话卡吧,还好我手机有密码,他拿走了也解不开。”   等看到了录像,宁洵几乎确定自己的手机是找不回来了——小偷戴着口罩和帽子,完全看不到脸,也不知道他上了地铁后在哪里下的车。   最后,宁洵只能同意先回去等消息。   两人从警务室出来已经快八点了,地铁站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乘客行色匆匆的进出着。光线很暗,宁洵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沉着肩膀停下脚步。   “今天真的谢了,耽误你这么久。”   梁嘉木看了眼时间,犹豫几秒,忽然问:“你要不跟我去个地方?请你吃饭。”   毕竟宁洵现在身无分文——他到警务室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也被顺走了。   其实宁洵本想让方楠来接自己,顺便赞助点资金请他和梁嘉木吃顿晚饭,但没想到梁嘉木竟然主动邀请他。   宁洵当即就反悔了。   今天他如果请梁嘉木吃了饭,那他们俩就算扯平了。可扯平了就意味着以后没有了再见的理由。   他大概也不会好运气到每次都在地铁站碰到梁嘉木吧。   不知道为什么,宁洵不想和他扯平。   所以他仰着脸,迫切地问:“真的可以吗?不会太麻烦你吧?”   梁嘉木没理他的客套话,直截了当的说:“走吧。”   他们又上了地铁,这次是在人大附近出站。   这边有几处老小区,梁嘉木带着他走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下。   他停下脚步,转身问宁洵:“我上去送点东西,你是和我一起还是在这儿等?”   宁洵连手机都没有,傻站在楼下也挺无聊的,就说:“和你一起上去,方便吗?”   梁嘉木把左肩上挂着的书包换到右肩,又说了一次“走吧”。   他在二楼停下,屈指敲了敲左手边的那扇门,“爷爷,是我。”   几分钟后,门锁转动,老式防盗门被打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宁洵眼前。   “小梁来啦,哎,”他把目光转向宁洵,亲切的问,“这是你朋友吧?快进来。”   老人侧开身让出一条路,宁洵跟着梁嘉木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就惊呆了。   这是一间不大的两居室,客厅很小,只摆了一张沙发、一个茶几和一台电视,除此之外便摆不下其他大型家具用品了。可就是这么狭窄的一处地方,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头。   梁嘉木大概看到了宁洵眼里的震惊,但他没做过多解释,只是简洁明了地介绍说:“这是陈爷爷,我来给他送东西。”   宁洵朝老人笑起来,很有礼貌地问好:“陈爷爷好,我叫宁洵。”   “小宁啊,”老人推了下眼镜,慈祥的看着他,“你好你好,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嘛。”   两人攀谈之际,梁嘉木已经把书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木雕兔子。   他把兔子拿给陈爷爷,“这是我最近雕的,您看看。”   老人带着宁洵和梁嘉木坐下,又从茶几上拿了橘子塞进他俩手里,笑着招呼道:“早上新买的,尝尝。”   宁洵小心翼翼地跟着梁嘉木,生怕碰坏了老人地上摆的木头,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安稳的坐到了沙发上。   看着宁洵的动作,陈爷爷爽朗地笑了几声,对他说:“我这老头子没什么爱好,平时就喜欢收藏木雕物件儿,家里堆得到处都是,小宁别见怪啊。”   他又把梁嘉木手里的兔子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表情很是欣喜,“小梁这兔子雕的真好,我看着手艺比上回又进步了!”   宁洵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梁嘉木会雕木头,而这还是项非遗手工艺,叫做木雕。   他觉得很奇妙,因为此时此刻,他接触到了一样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宁洵看着老人手心里那巴掌大的、栩栩如生的小兔子,连带着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今天时间不早了,两人没在陈爷爷家里多留,梁嘉木又和他说了几句关于木雕的事,约定了下次来的时间,之后便带着宁洵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梁嘉木对宁洵说:“楼下有家面馆,不过环境不太好,要去吗?”   “啊,”宁洵愣了一下,“没事儿,我不挑。”   哪有蹭人家饭还挑来挑去的道理。   梁嘉木说这面馆环境不好绝对不是客气,而是的确如此。   店铺很破旧,红底白字的招牌上写着“正山西刀削面”,宁洵皱了下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正宗山西刀削面”。只不过这牌子应该年岁已久且饱经风霜,所以“宗”字已经掉了。   布满划痕的玻璃门敞开着,彩色珠子做成的门帘被油渍浸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里面歪七扭八的摆了几张桌椅,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这会儿正一个人在门口坐着听单田芳的评书打瞌睡。   两人在面馆里坐下,梁嘉木点了一碗刀削面,宁洵不知道吃什么好,便也和他要了一样的。   老板帮两人点完菜,就回到厨房忙活去了。   他们两个挨着窗户坐,梁嘉木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才将头转过来,“这家刀削面的味道确实挺正宗。”   宁洵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木雕小鸟——这是陈爷爷给他的见面礼。   听到梁嘉木的话,他立刻来了兴趣,仰起头问:“你是山西人?”   或许是因为梁嘉木话少,又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口音,所以两次见面宁洵都没有听出来他是哪里的人。   “是。”   他起身,从制冷不太好的冰箱里拿出了两瓶汽水,推给宁洵一瓶,似是不经意的问:“你那个手机里……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其实宁洵明白他的意思——手机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太大。   这也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宁洵喝了口汽水儿,冰凉的,挺败火。   之后他又把头低了下去,闷闷地说:“挺重要的吧,那里面有我和家人的照片,她……已经过世了。”   是他和杨岚的照片。   而杨岚在一年多以前出了车祸,永远的离开了他。   正因为有这些照片,他才一直没舍得换掉那部手机。   老板干活很利索,不大会儿就把冒着热气的面端了上来。   梁嘉木把一次性筷子掰成两支,来回蹭了几下,抖掉上面的木刺,然后递给宁洵,“再等等吧。” 第10章   “嗨,不说这个了,”宁洵把筷子接过来,咬了口很入味儿的鸡蛋,“能不能说说你和陈爷爷?还有那个……木雕,我觉得特有意思。”   梁嘉木似乎猜到了他会问,便自然而然地回答:“我和他就是在这家面馆认识的,他喜欢木雕,那天看我书包上挂了个木雕挂件,就主动来问我。”   他说到这儿,宁洵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到了他的书包上。   拉链处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挂件。   梁嘉木注意到他的动作,却没说话,只是埋头吃了口面。   酸辣的气味灌入鼻腔,热汤伴着油花儿浇进胃里,他想起了他的家乡。   挂件是他爷爷雕的,梁嘉木把它从山西一路背到了北京,不过前几天它被他的室友扔进了装满杂物的垃圾桶。   被梁嘉木拿出来的时候,它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上面的污渍洗也洗不掉。这挂件是他爷爷一刀一刀精心雕出来的,如今却像是一块破破烂烂的木头,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不过这些他没和宁洵说。   再开口,他还是和他接着聊陈爷爷,“他一个人住,没伴儿,我有时候就去陪他聊聊天。”   “至于木雕么……”梁嘉木低下头,攥着筷子,无声的笑了笑,“挺枯燥的,不说了。”   这是他从小学到大的东西,从会拿筷子起他就会拿刻刀,从能认字起他就能雕木头,他当然不觉得枯燥。可这项技艺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趣的,很少有人愿意真正的去了解。   宁洵听他这样说,却很不赞同,“别啊,我觉得特有意思,你再给我讲讲呗。”   “以后……”梁嘉木怔了一瞬,手指不自然地摩挲着白瓷碗边沿,顿了顿才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给你雕个小玩意儿,你如果想看,可以在旁边看。”   宁洵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不自觉凑近了点儿,问他:“真的啊?”   梁嘉木轻轻颔首:“嗯。”   其实梁嘉木不是个轻易许给别人承诺的人,因为如果做不到,他会自责,对方也会难过。   可一想到宁洵今天丢了手机,梁嘉木就有些没由来的心软——或许是共情吧,因为他也刚刚丢了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就这么爽快地应下了。   梁嘉木想,自己对宁洵来说大概也只是个见过几面的朋友。   而宁洵有很多朋友,哪儿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   那么即使他没有遵守承诺,宁洵应该也不会因此太过伤心。   那承诺了就承诺了吧。   梁嘉木这样安慰自己。   “梁嘉木,你真是个大好人。”   宁洵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瞳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也让这句听起来很夸张的赞叹显得真心实意了许多。   “那说好了啊,明天我买了新手机就加你微信,你有空了记得喊我。”他还执着于加微信这件事儿呢。   梁嘉木这次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宁洵就当他默认了。   吃过了面,宁洵该回学校了,两人散步去地铁站。   “梁嘉木。”宁洵忽然叫他。   “我最近好像有点儿倒霉,”他放慢脚步,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星星,忽然笑了一声,“但好在每次倒霉的时候都能遇到你。”   “和你聊聊天,我好像就没那么不高兴了。”   这一天他丢了手机。   这一天他第二次遇到了梁嘉木。   他的确有很多朋友,但他从没遇到过像梁嘉木一样的人——这是宁洵和梁嘉木第二次见面后得出的结论。   宁洵说话时声音不大,而这座城市又格外喧嚣,他的话刚一出口就消散在了空中。   但梁嘉木听的很真切。   所以他的脚步有片刻的错乱。   “我走啦,你回去吧,”宁洵似乎没想得到他的回应,他站在地铁站的入口,手里攥着梁嘉木给的零钱,一边后退一边朝他挥了挥胳膊,“明天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周日上午,宁洵的室友都还在睡觉,只有他起了个大早去买手机。   方楠把车停在他们学校门口,见宁洵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上来,他顺手递了一杯豆浆过去,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昨天你和哪个朋友在一起啊?没听你提起过。”   程泽铭、方楠和宁洵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小学中学也都是一起上的,圈子基本重叠。到了大学,三个人虽然不在一起了,但宁洵玩得开,把室友也都介绍给了他们俩认识。   不过方楠记得,昨天陪宁洵找手机那个人好像不是他电影学院的同学。   “哦,梁嘉木啊,”宁洵扣上安全带,喝了口豆浆,简明扼要地说,“那天程泽铭我们出去玩,陆子琛来烦我,他替我解了围,还请我吃饭,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他们那晚上去的是gay吧,这个方楠是知道的,所以他就自然而然的以为梁嘉木也是gay,“你俩……往那种方向发展呢?”   “咳咳咳……”宁洵被呛了一下,差点一口豆浆喷在方楠刚刷干净的豪华超跑上。   “我操,”方楠瞪大眼睛警告他,“你别喷!憋着!”   宁洵缓过气儿来,舒展开眉头,看了方楠一眼,笑着说:“吓死你。”   方楠也跟着吊儿郎当地笑起来,边打转向边问:“所以你俩是不是啊?你追他?还是他追你?”   “没有,别瞎想,”宁洵不太自然地扣了下方楠的真皮座椅,又抬手蹭了蹭一尘不染的车窗,“他……应该不喜欢男人,而且我最近不想谈恋爱。”   方楠不像程泽铭一样爱开玩笑,宁洵这么严肃地回答了他,他就也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哎,周六出去玩儿吗?叫上程泽铭和他对象。”   宁洵想了想,说:“周六不行,我昨天刚过了话剧社的面试,周六上午要去和师哥师姐见见面。”   车子拐了个弯驶入商场的地下车库,方楠把车停下,解开安全带,很是积极地问:“我操,你要演话剧了?什么时候?哥们必须去捧个场啊!”   “哪儿那么快,”宁洵推开门下车,“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本来他昨天就是要去看话剧的,谁知道路上把手机丢了,他好不容易才搞来了齐老师的池座前排票,最后却没去成。   “唉,这些我不懂,”方楠把胳膊搭在宁洵肩上,“但是我相信你离演男主角不远了,到时候哥们必须给你整个大排面!”   “行,这话我记着了啊,”宁洵拍了拍方楠的胸脯,“真有那天,楠哥可别耍赖。”   “放心吧你就!”   买完手机已经十点多了,方楠有事儿,宁洵就没让他送自己,打车回了学校。   刚登上微信,他就迫不及待的加了梁嘉木的好友。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一个小时过去了,这人竟然还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室友都出去了,寝室就他一个人,宁洵躺在床上等的百无聊赖,手机仍然一下没响,眼皮却越来越沉。起初他还强撑着,到最后还是抓着手机睡着了。   宁洵睡醒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寝室还是只有他自己,丝毫没有室友回来过的迹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宁洵恍惚了一下,还以为现在是午夜。   他揉了揉眼睛,翻过身去,按亮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我去,”宁洵在心里默默感叹,“我一觉睡了八个小时?”   对了,梁嘉木。   这么久,应该通过了吧?   宁洵赶紧打开微信,果然看到梁嘉木的头像——一只木雕小狗,已经安安静静的躺在了好友列表里。   七点多,会不会在忙啊?宁洵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   这次他回的很快。   梁嘉木:中午在雕东西,没看手机。   宁洵愣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梁嘉木竟然是在和自己解释他为什么那么久才通过好友申请。   他本来也没因为这个怪梁嘉木,加上他又主动解释了原因,宁洵这会儿心里挺美,飞速打字回他:你雕什么呢?还是兔子吗?   几分钟后,对面发来了一张图片:是一条初具雏形的木雕墨鱼。   宁洵点开图片,放大仔细看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发了条语音过去:“你雕的这么好,没想过要卖吗?我以前在我爸朋友家里看到过类似的摆件儿,你想卖的话应该也有销路吧?”   宁洵猜测梁嘉木大概是挺缺钱的,因为那天他看到,他手里的一沓表格里有一张是助学金申请表。   一等助学金,算是很贫困的了,一般都是家里有亲人去世或者没有劳动能力才能申请。   宁洵其实想说,自己可以帮他联系买家,但想了想,他们两个毕竟只才见过两面,而梁嘉木又是个看起来很倔的人,所以他不敢贸然开口。   很快梁嘉木也发了一条语音给他。   竟然有足足十五秒。   宁洵调大音量,点开语音,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就听到他说:“我开了网店,不过目前住寝室不方便,只雕一些小件,等完成手头这几单,挣出房租,出去住就能接大单了。”   “你还开网店呢,”宁洵由衷赞叹,“太厉害了吧。”   梁嘉木没有再发来消息,宁洵这才想起看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两人扯东扯西,竟然也扯了近一个小时。   于是他又发了一条语音过去:“你快去忙吧,不耽误你时间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这几天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时间你定,千万别拒绝!”   后面还跟了个“求求了”的小狗表情包。   几分钟后,梁嘉木回道:周六晚上?   竟然没拒绝。   宁洵心里一喜,立刻回了个“OK”的表情。 第11章   宁洵第一次见到孟书茵,就是在那个周六,在话剧社新人见面会上。   今年话剧社招的新人不算多,宁洵又去的早,他进门的时候屋里只有孟书茵师姐和一个师哥。   “Hello,你是宁洵吧?我对你有印象。”   说话的是那个留着半长发的师哥,也是上周面试宁洵的人。   见了宁洵,他就很热情的迎上来打招呼。   “我叫周允,”他拉着宁洵往前走了几步,把目光投向身边站着的女生,给宁洵介绍说,“这是你们师姐孟书茵。”   宁洵刚和两人问了好,还没继续往下聊,就又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短发女生是宁洵的同班同学徐星灿。她成绩很优秀,听说是他们这届表演系的第一名,宁洵在课上问过她几个和专业课有关的问题,两个人也算认识。   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周允拉着他们闲聊,宁洵则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偶尔也说上几句。   他站的离徐星灿不远,很轻易的就听到她在和孟书茵说话。   “书茵师姐,我高中的时候就看过你排的话剧,今天终于见到你本人了!”徐星灿见了孟书茵,俨然一副迷妹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格外激动。   孟书茵今年大四,是话剧社的负责人。前两年话剧社开展活动,在北京的几所高中免费演出,其中有一场话剧的剧本就是她写的。   “你好啊,”孟书茵笑起来,拍了拍徐星灿的肩头,红唇开合,拉着上扬的语调,说,“那咱们很有缘,欢迎加入话剧社。”   见宁洵站在不远处,似乎没有和周允他们聊天的打算,徐星灿便很自然地把他拉过来,介绍道:“书茵师姐,这是宁洵,我们是一个班的。”   孟书茵朝他点了下头,仍然是大方地笑着,“前几天周允就在群里说,表演系有个叫宁洵的师弟,形象气质和专业能力俱佳,我可是好奇了很久呢。”   宁洵本来正在神游,冷不丁被点名,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师哥把我夸的这么好,我自己差点都信了。”   他这话明显是在自谦,周允在那边听到了,扯着嗓子和他玩笑道:“我可没瞎说!”   今天是话剧社大一新生和师哥师姐们的第一次见面,只是为了让大家互相熟悉一下,自然也没有什么戏要排,所以一群人吃过午饭就各自散了。   早上起得太早,加上中午从话剧社出来被阳光一照,这会儿宁洵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但没忘了晚上的见面,刚躺到床上就迫不及待给梁嘉木发了条信息。   宁洵:晚上咱俩直接在餐厅见面吧?   梁嘉木大概也没在忙,回的很快:明天有个单子要发货,今天收尾,我可能晚点。   宁洵很善解人意的回:没事啊,你想吃什么?到时候我先过去点也行。   梁嘉木:看你,我不挑。   宁洵猜到了梁嘉木会说这句话。   好在他早有准备,挺得意地发了条语音过去:“炸酱面,北京特色,你来这边之后尝过没?”   梁嘉木说没有。   那就妥了。   来北京不吃炸酱面可真就是等于白来,宁洵当即决定:“那就吃这个了,我带你去尝尝最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   梁嘉木自然没意见。   就这样结束对话,宁洵有点儿舍不得,本还想和他聊几句有的没的,但又怕耽误他的时间,犹豫了几秒,只好把手机一扔,在床上滚了两圈,强迫自己闭眼睡觉了。   两人约在东城区见面,宁洵为了躲晚高峰出发的早,梁嘉木还要一会儿才到,他便在鼓楼附近下车,溜达到面馆。   宁洵很喜欢秋天的北京,尤其是胡同里,斑驳的墙壁隔绝内外,里头住的是盖着报纸晒太阳的大爷,外边儿跑的是举着糖葫芦的小孩儿,有人骑着车子拐个弯进家吃饭去了,有的人从外地过来拿着相机拍得起劲。   总之打眼一看,到处都是烟火气,哪儿哪儿都让人觉得舒坦。   梁嘉木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面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掀开塑料门帘,从门口挤进来,很快找到了宁洵,迈开步子朝这边走。   “你来啦,”宁洵放下手机冲他笑,“这个时间地铁是不是很多人?”   梁嘉木拉开木凳子,在他对面坐下,一边脱外套一边回答:“还好。”   “快,看看想吃什么。”宁洵把菜单推给他。   “你点就行,我不懂。”   “成,那要他们家招牌吧,”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菜单上的图片,示意梁嘉木过来看,“这个,我每回来都吃。”   宁洵忽然又想起什么,憋着笑说:“我兄弟自己能吃三碗。”   说起程泽铭,他又想起那天在酒吧见到的那群人,也就是梁嘉木的室友。   “哎,对了,”宁洵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转过头来继续和他聊天,“你室友后来又为难你没?”   梁嘉木摇了摇头,“没有,他们不怎么回寝室。”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住?到时候告诉我,我让人帮你找找房子呗。”   宁洵对梁嘉木学校那片儿说不上多么熟悉,但他毕竟是本地人,总比梁嘉木自己找房子方便些,也省着他人生地不熟的被坑钱。   梁嘉木没有生硬的拒绝,但大概也没想真的找他帮忙,只是含糊的回答:“说不准呢,这个得看情况。”   其实他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学校附近的老小区,挨着陈爷爷家挺近,一室一厅,他一个人住足够了。但他现在手里没太多钱,网店刚刚开起来,生意也不那么好做,要是一下拿出那么多租金,他的日子恐怕就过得更拮据了。   所以梁嘉木还想再等等。   宁洵没再追问,和他谈起了别的话题,“我们话剧社的师姐说,下月月底要排一个话剧,两周后试镜,”说起这个,他简直神采飞扬,“我看了剧本,写的太好了!”   大一才开学一个多月,宁洵和室友的关系算不上太亲密,他又不是一个喜欢广交朋友的人,因此在学校里的大部分时候,宁洵都是独来独往的,也不想和别人聊太多。   但对梁嘉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有很多话可以讲。   宁洵猜,或许是因为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所以才想要格外珍惜每一次聊天的机会吧。   而梁嘉木也的确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正是饭点,店里坐满了客人,宁洵的声音不大,如果不认真听,很轻易的就被吵闹声盖住了。但梁嘉木听得仔细,也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就问:“剧本方便给我讲讲吗?”   说完,他又有点僵硬地补充了一句:“我还挺好奇的。”   剧本是孟书茵写的,以民国为背景,讲的是女主角何十一自幼被父亲和继母苛待,终于,在她十四岁那年,留学回国的小姨帮她解除了婚约,并将她带离何家,为她改名姜行敏,教她读书识字,并将女书传授给她。   在看到了国家的弊病后,姜行敏决心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以医民心,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做地下工作。   男主角郑书仰正是深受姜行敏作品影响的热血青年之一,他追随姜行敏的脚步,学习、宣传新思想,组织了一次又一次学生运动。   宁洵越说越激动,最后忍不住凑近到梁嘉木跟前儿,感慨道:“我天,你都不知道最后女主角英勇就义那段有多感人。”   “女书?”梁嘉木默了片刻,表情难得生动起来,“我听过,也是非遗的一种吧。”   女书是迄今发现的世界上唯一的女性文字,由女性创作、女性使用,在女性间流通。   它不止是文字,更代表着一种独特的习俗与文化,代表着女性在沉默中爆发,开始渴求身份与权利。   她们在时代中呐喊,拼尽全力只为让自己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也希望更多人能够将她们的痛苦与社会的灾难联系起来,更加深刻地意识到时局之艰难、国家之动荡。   女书这一非遗技艺的引入,与剧本主旨完美结合,让整个故事更加精彩。   宁洵猜到梁嘉木会对非遗很感兴趣,便点了点头,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继续说下去:“对,而且在剧本里,姜行敏还通过女书为组织传递过情报。”   “是不是很有意思?”宁洵放下筷子,认真地对他说,“等演出那天,你也一起来看吧。”   梁嘉木没搭茬,而是问他:“你想演男主角吗?”   宁洵听了,忍不住笑起来,用筷子撬开汽水瓶子的瓶盖,把冰凉的老汽水往嘴里送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说:“当然啦,没人不想演主角。”   他更是比任何人都想。   他想让他爸宁德远看到,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他能在演戏这条路上走得好,也走得远。   梁嘉木把碗里的最后几根面条吃干净,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嘴,之后抬头看向宁洵,“我觉得你很适合。”   宁洵眼睛一亮,追着他问:“真的啊?说实话,我真特想演这个角色。”   虽然在这个剧本里,男主角不如其他女性角色出彩,戏份也偏少,但他仍然是整个话剧舞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宁洵没理由不去争取。   可话是这么说,但宁洵自己清楚,他心里没底儿。话剧社比他优秀的人不在少数,而且他还听说有两个师哥也在竞争男主角,他一个新生,恐怕没什么机会。   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宁洵先开了口:“那……你最近有没有时间,能不能陪我熟悉下剧本?”   这地方比人大附近热闹很多,即使这么晚了路上也是人挤着人,光是游客都有不少,所以连路灯都格外明亮一些。梁嘉木想着宁洵的话,便不由的落后了他一步,目光定格在了宁洵被风微微吹动的发丝上。   其实梁嘉木最近接了不少单子,加上有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完成,抽空还得去找合适的房子,他几乎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可对着宁洵,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梁嘉木竟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最近不忙,”他顿了顿,抿了下唇,平静地说,“等我找到了房子,你可以去出租屋找我。” 第12章   宁洵一愣,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的答应。片刻之后,他才惊喜的回过头来,一把将胳膊搭在了梁嘉木的肩膀上,“梁嘉木,你对我也太好了!那一言为定啊!”   “我这就让程泽铭打听房子的事儿。”他说着,就要把手伸进口袋里掏手机。   梁嘉木眼疾手快的按住他,“不用,我已经找了一个不错的,正准备这两天交租金。”   宁洵“啊”了一声,心里有点儿愧疚,“我竟然晚了一步。”   “好吧,”他拍了拍梁嘉木的背,“那要是这个住着不合适,你可得提前告诉我。”   “你帮了我好几次,总得给我个报恩的机会吧?”他说的很郑重也很真诚。   梁嘉木似是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最后却仍然是应下了。   宁洵漫无目的地走,梁嘉木就落后他一步跟着,他们避开游人如织的烟袋斜街,抄了条小路,不多时就看到了什刹海。   无论是不是节假日,这里都常年人满为患,好在此刻日落已经结束,天完全暗了下来,已经没什么景色可以看了,路上便宽阔到足以让他们轻松的并行。   宁洵抬起手,碰了下路边垂下来的树枝,随口说:“要是再早点来,就能看到什刹海的落日,可漂亮了,还能划船。”   他们走到一家小酒馆前,驻唱歌手坐在里面弹唱,歌声穿过没关的大门飘进两人耳朵里,宁洵听出她唱的是好妹妹乐队的《一个人的北京》   他跟着轻哼了几句,随意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又问:“梁嘉木,你喜欢北京吗?”   梁嘉木想起自己刚来北京的时候,只觉得这里太大了,一脚踏入车流人群,就像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切东西都漂浮在云端之上,他看不见,也碰不着,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一步一步往前摸索。   但现在他觉得也并非全然如此。   原来北京的炸酱面很好吃,鼓楼下人来人往那样热闹,什刹海边的酒馆也总是坐满了人。   今夜无风,耳畔清净,只有温柔的女声从酒馆里缓缓流淌出来,她唱到了“许多人来来去去,相聚又别离”。   梁嘉木说:“北京很好。”   北京是一座充满未知的城市,每天有无数人在这里相遇,又有无数人在这里分别。   他唯一庆幸,他们此刻正在一起。   一起漫步在北京的街头,一起看了什刹海上空的一轮明月。   梁嘉木的行动力超乎宁洵预料的强,说是两天,竟然真的就在两天后告诉宁洵,自己已经搬进出租屋了。   彼时宁洵正在宿舍背词,收到他的消息后,就把剧本放到一边儿,拿起手机,按住语音键说:“我去,你也太快了,怎么样,还住的习惯吗?”   他大概是在犯困,说话时带着懒倦的鼻音,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   梁嘉木听着,莫名有些走神,等清醒过来,才发觉宁洵的语音已经放完了,而内容他一句都没有记住。   他只好点开语音听了第二遍,之后才回他:“嗯,挺好的,就是还没怎么打扫,有点儿脏。”   宁洵看了他的消息,思考了一会儿,猛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发个地址,我过去和你一起收拾吧,正好我今天没课。”   要是程泽铭和方楠在,必然会笑话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今说要去帮人家打扫卫生,能不叫人笑掉大牙吗?   但宁洵觉得,自己贸然叫保洁阿姨上门也不太好,万一梁嘉木介意呢?而且他那些木雕也是宝贝,被磕了碰了可是大事儿。   还是他先去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吧。   但宁洵显然多虑了。   他到的时候,梁嘉木已经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即使这房子老旧破败,岁数看起来比宁洵和梁嘉木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大,但打眼一看,却也勉强有个家的样子了。   “喏,我特意买了烤串和啤酒,”一进门,宁洵就把手里的袋子拿到梁嘉木面前晃了几下,“庆祝你搬新家,再也不用和那群傻逼挤在一起了!”   “这么干净啊,”他换了鞋,进屋环视一圈,忍不住感叹,“梁嘉木,你是我见过最心灵手巧的人!”   不仅会雕木头,还会打扫房间,简直全能。   “对了,我还买了点儿生活用品,直接填这里的地址了,明天应该就能送到。”   宁洵不知道梁嘉木缺什么,总之大到床单被罩,小到牙杯肥皂盒,他都买了一些,应该能用上。   他在客厅坐下,梁嘉木走到厨房,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了两个苹果,一边洗一边转头朝客厅里坐着的宁洵说:“这里的厨房可以做菜。”   什么意思?   宁洵走到厨房门口,往里一瞥,果然看到桌子上放着土豆、西红柿、猪肉,还有几个鸡蛋。   他扒着门框,新奇地问梁嘉木:“你会做饭?”   “会,不过都是些家常菜,”梁嘉木把苹果切成块,放进盘子里,又扎了两根牙签,“你可能吃不惯。”   “我……”宁洵心虚的咳了两声,“我嘴不挑。”   他帮梁嘉木把苹果端到客厅,放在茶几上,打趣说:“下回我来,能不能尝尝梁大厨的手艺?”   梁嘉木背对着他,站在洗手池前洗水果刀,宁洵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能听出来他在笑,“你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我。”   卧室的门开着,宁洵看到房间里的桌子上摆满了木头,成型的没成型的都有,各式各样的。   又想起刚刚吃饭的时候梁嘉木接了好几个电话,宁洵这才后知后觉,“你最近是不是特忙啊?我耽误你事儿了吧……”   梁嘉木擦桌子的手一顿,“没有,前几天是挺累,今天正好没什么事儿。”   没给宁洵再进行“自我检讨”的机会,梁嘉木就接着说:“你带剧本了吗?不是说想让我陪你熟悉一下。”   宁洵一怔,反应过来后,刚才那点儿落寞顿时荡然无存,兴高采烈地从包里掏出剧本,“带了带了,正好我今天刚把词儿背熟!”   梁嘉木将视线移到包着书皮的剧本上,看到每一页上面都被宁洵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男主角试镜的片段是第三幕,也是整部话剧的高潮部分。   这一幕写的是几名同胞被捕后英勇就义,受到姜行敏文章影响的郑书仰得知后悲愤交加,在校园内进行宣讲。   在他面临持枪的敌人时,他想过退缩,但也是此时,他想起了姜行敏的文章,这使他再次鼓起了勇气,带领数百名热血青年走上街头,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反抗。   从畏惧敌人的枪口到再次坚定报国信念,这是郑书仰心理上的一个重大转变,他完成了一次自我革命,从此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战士。   宁洵就需要将这一转变表演出来。   其实宁洵本可以自己在宿舍背剧本的,毕竟梁嘉木不是表演专业,也不能真的和他搭戏。但莫名的,宁洵就想找各种机会和他待在一块儿,好像和梁嘉木在一起时,他背台词的效率都会更高一些。   梁嘉木也是真学霸,虽然他高中学的是理科,但文科大概也不错,遇到台词里读不懂或者难以理解的文言文,宁洵就会转身去“请教”梁老师。   陪宁洵的时候,梁嘉木也不会干坐着,大部分时候都在干自己的事——做作业、读书,或者雕木头。   宁洵觉得,今晚时间的流速好像变快了很多,他不过是刚和梁嘉木吃了顿饭,又看了会儿剧本,怎么就十点多了?   这个点钟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实在是很没礼貌,宁洵这么想着,暗自告诫自己,再不舍得走也得走了。   他合上剧本,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说:“梁嘉木,我得回去了。”   梁嘉木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嗯,怎么回去?”   “太晚了,”宁洵说着,还很应景的打了个哈欠,“打车吧。”   梁嘉木把钥匙拿起来放进裤子口袋,跟着宁洵走到门口,“我送你去路边,这小区路灯不亮。”   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个来回,最终也没能说出口,宁洵还是厚着脸皮应下了。   他在门口穿好鞋,不经意间看到了鞋柜上摆着的一个木头雕的小猪,看起来很旧,也已经很脏了,小猪的头上有一块油渍,身上还有一大片碳素笔的笔油。   “梁嘉木,这也是你雕的吗?怎么脏了?”   梁嘉木神色一滞,随口回道:“我爷爷给我雕的挂件,之前不小心掉进垃圾桶了。”   宁洵听了他的话,却并不太信。   他刚才还看见卧室里规规整整的摆着好几排雕好的木头。梁嘉木对自己的作品尚且这么细心爱护,更别说他爷爷给他的雕的了,他怕是只会更加珍惜,怎么可能那么不小心,掉进垃圾桶里?   想起他那几个不好相处的室友,宁洵心里就隐约有了答案。   他想了几秒,忽然说:“好可爱,你能不能把这个给我啊?”   梁嘉木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只脏的不成样子的小猪,说:“脏成这样了,算了吧,你要是喜欢,我给你雕个新的。”   宁洵却不松口,“我就觉得这个特别好,脏点也没事儿,真的。”   梁嘉木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宁洵心满意足的把小猪揣进了怀里。 第13章   的确像梁嘉木说的那样,这小区设施陈旧,路面坑坑洼洼的不说,甚至连可以亮的路灯也成了稀罕东西。   大部分的灯都坏了,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还结了蜘蛛网,只有大门口顽强的存活着两盏,勉强能照个亮,让住户不至于回家的时候找不着小区大门。   “我今天……真的没打扰你吧?”宁洵左思右想,犹豫了好半天,直到这条通往大门的路将要到了尽头,已经能隐约看到那两盏路灯照出的光影,他才开口问了一句。   梁嘉木似乎笑了,但他的笑声很轻,这里又什么也看不到,宁洵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没有。”   他看剧本的时候很专注,几乎不出声音。   宁洵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看你黑眼圈都变重了,是不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他说完,还老声老气地劝道:“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啊。”   梁嘉木没爸没妈,这话从小到大只有爷爷和他说过,他还是头回从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嘴里听到,竟然觉得有些新奇。   他脚步一顿,沉默着,转头看向宁洵。   虽然没有路灯,但幸好还有月光。   鬼使神差的,他借着月色在眼里将宁洵的侧脸轮廓描摹了一遍。银色的、朦胧的光洒在那人发顶,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视线下移,是宁洵耳垂上的一颗小痣——其实这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但梁嘉木知道,他那里有一颗痣。   心绪飞远,他的步伐也几乎全乱了。   直到门口路灯发出的黄色灯光照到脚下,将凹凸不平的路面映得清晰可见,梁嘉木才意识到,能够掩盖一切的黑暗正在渐渐退远。   他回过神来,应声说“好”。   这地方挺偏,但或许是运气好,两人在路边站了没多久,就有一辆空车驶了过来。   宁洵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边关门边和他挥手告别:“我走啦,你快回去吧!”   梁嘉木笑了,这次宁洵看的很清楚。   他站在小区门口不太亮的灯下,影子斜斜的拉了很长,洗的发皱的黑色短袖上,一排白色字母很是显眼——Until next time.   下次见。   周三下午的水课,室友们都逃了,宁洵本也想留在寝室睡觉,没想到孟书茵忽然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试镜准备的怎么样了。   宁洵思考了几秒,打字回道:师姐,我虽然已经练了好多遍了,但是以前没接触过话剧,其实心里挺没底的。   孟书茵直接发了语音过来:“多找几个经典的话剧看看,多练习,体会剧本,代喂,于小衍入角色。”   她又补了一句:“我很看好你哦。”   宁洵不知道孟书茵说的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话,但她这一句鼓励,也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信心。   试镜前,宁洵又去找过梁嘉木两次,和他聊了聊对剧本的深入理解,之后就一直在教室自己练习。他对剧本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一遍一遍地琢磨,争取精益求精。   接到宁洵的电话时,梁嘉木刚安排了一个单子发货。   “梁嘉木,我选上了!”   像是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花。宁洵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梁嘉木平静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努力平复下心绪,动了动嘴唇,沉声说:“恭喜,你……”   “我太开心了,电话里说不清,”宁洵回宿舍换了身衣服,便迫不及待的朝校门口飞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咱们见面聊吧,出去吃,我请客,好不好?”   大概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梁嘉木的心情也格外好,忍不住笑了两声,说:“好,你发位置给我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这次宁洵没工夫精挑细选一家餐厅了,直接打车去距离人大最近的商场,随便找了个火锅店坐下。   他仍然平静不下来,心扑通扑通直跳,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男主角。   “我们在学校的剧场演出,不管是不是本系的同学都可以去看,书茵师姐的剧,一直都是座无虚席。想想我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虽然特有压力,但我还是好开心!”梁嘉木在他对面坐下,宁洵就很激动的和他说。   梁嘉木看他讲的口干舌燥,便伸手倒了杯水推给他,“不枉你辛苦练了这么久。”   “对了,”宁洵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把书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粉色的木雕小猪递给梁嘉木,“我猜这个应该是你爷爷给你雕的吧,上次看它脏了,我就拿回去补救了一下,你别嫌弃哈。”   宁洵小时候学过几年画画,给木雕上色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这个小猪格外重要,他涂色涂的很慢很认真,所以拖到今天才拿给梁嘉木。   梁嘉木把东西从他手上接过来,愣了好半晌。   直到锅都开了,宁洵才按耐不住,满心忐忑地问:“你不喜欢吗?是不是我画得不好?”这会儿他又开始懊悔,觉得自己办事真是太冲动了,“那怎么办啊……早知道我就不自作主张了……“   “宁洵,”梁嘉木忽然出声叫住了他,神色认真,“谢谢,我很喜欢。”   宁洵有点儿不信,追问道:“真的吗?你别骗我……我也觉得自己画的是不太好。”   梁嘉木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却难得笑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木雕小猪收进衣服口袋里,说:“真的,你……赋予了它第二次生命。”   这评价太高了,宁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后才不可置信地说:“我天啊,你你你,你别这么夸我,我简直受宠若惊!”   梁嘉木被他逗笑了,一边往锅里下肉一边说:“好了,吃饭吧。”   被他这么一夸,宁洵心里更美了,又想起话剧的事,便提议:“梁嘉木,到时候你来看我演出吧,我给你留一张前排的票。”   梁嘉木没看过话剧,准确来说他连电视都很少看。以前在老家,他还偶尔会陪爷爷用老旧的电视机看会儿新闻联播,他师弟年纪小的时候,他也陪他看过几次动画片。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电视剧里那些情节对他来说太过遥远缥缈,也让他提不起兴趣。   他所有的少年时光都泡在木头屑里,与刻刀相伴,只有这些才会让他觉得心安。   可宁洵的话似乎有魔力,梁嘉木拒绝不了。   他很想看看宁洵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说:“如果方便的话。”   “当然方……”宁洵的话没说完,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站起身指了指外面,“我去接个电话。”   是方楠打来的。   “洵儿,怎么样啊,不是说今天试镜吗?怎么一天了也没个消息。”   昨天在群里聊天的时候,宁洵偶然提了一嘴,还答应程泽铭和方楠,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他俩,谁知道他刚才太激动,早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宁洵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啊……我选上了,还没来得及和你俩说。”   “牛逼啊,我就知道我哥们肯定行,晚上出来吃饭庆祝庆祝?”   “今晚不行,”宁洵回头,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梁嘉木,“我和朋友在外面,明天成吗?”   方楠“啧”了一声,调笑道:“又是梁……梁……”   听他“梁”了半天也没”梁”出个所以然来,宁洵先替他说了,“梁嘉木。”   方楠尴尬地咳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行,不打扰你了,明儿老地方见,让程泽铭去学校接你。”   挂断电话,宁洵走回餐厅,这会儿高兴劲儿彻底过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宁洵吃的有点儿急,梁嘉木大概也看出来了,便不停地往锅里放肉和菜,又捞了好几勺煮熟的羊肉放到他盘子里,自己几乎没来得及动筷。   “别光顾着我了,”宁洵抬起头看他,“你也吃。”   梁嘉木点了点头,但还是给他捞了一个丸子才罢休,“中午没吃饭?怎么饿成这样。”   宁洵埋头吃了不少,才勉强从极度的饥饿中缓过来,“嗯,时间有点儿紧,没来得及吃。”   事实上是,他试镜前太紧张,胃疼,什么也吃不进去,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白粥。   但宁洵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心态忒差了点儿,他有点不好意思,便临时改了口。   好在梁嘉木当然不会深究这种问题。   今天两人出来得早,吃过了饭也才六点出头,宁洵又拉着梁嘉木从商场逛了一圈消消食。   商场外面是条商业街,道路两侧的餐馆一家连着一家,这个点钟大都是下了班的年轻人来吃饭,也有不少大学生,总之很热闹。   走到街口,梁嘉木忽然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他也没给宁洵反应的时间,径直跑进了商业街里面,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十分钟后,梁嘉木提着一个蛋糕跑了回来。   宁洵眨了眨眼,把目光移回梁嘉木脸上,不敢置信地问:“这是……”   梁嘉木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有点儿不自然地说:“我觉得……今天要吃个蛋糕庆祝一下。” 第14章   宁洵把盒子接过来一看,里面是那种老式水果蛋糕,六寸的,边缘裹了一圈巧克力。商家大概没问梁嘉木这蛋糕的用途,就自作主张的在中间插了一个“Happy birthday”的卡片。   梁嘉木难得有点局促,表情略显僵硬,声音也比平时要小一些,“我不会选蛋糕,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就随便挑了一个。”   梁嘉木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老一辈不懂年轻人时兴的东西,但会在梁嘉木生日的时候给他煮长寿面,吃了长寿面,就当过生日了。至于蛋糕么,为了省钱,他也就只是去街上的蛋糕店买一小块,给师弟吃——小孩子最喜欢这些,但平时又不舍得买来吃,梁嘉木就趁着每年自己的生日满足师弟的小愿望。   他每年都会在师弟的软磨硬泡下吃一口,老式裱花蛋糕的奶油很甜腻,他其实不爱吃,但总归也是尝过蛋糕的味道了,每一年生日都还算圆满。   宁洵感动的不行,盯着蛋糕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梁嘉木,认真地感慨:“梁嘉木,你怎么这么好啊。”   以前杨岚还在的时候,宁洵每回考完试,不管考没考好,杨岚都会奖励他一块蛋糕。后来她车祸去世,宁洵就没再吃过蛋糕了。   倒不是故意不吃,只是没人给他买,他自己也想不起来。   宁洵把蛋糕提到梁嘉木眼前,笑着说:“太大了,咱俩一起吃。”   于是两人在北方寒冷的十一月,顶着夜风,坐在商业街的长椅上,各自吃了一大块奶油蛋糕。   最后,宁洵撑得不行,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发呆。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又缓缓开口,说话时声音有点发闷:“梁嘉木,好久没人给我买蛋糕吃了。”   梁嘉木闻言一怔,收拾纸盘和叉子的动作僵硬了片刻。   紧接着,他问:“你什么时候生日?”   宁洵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梁嘉木会这样问,但他还是回答了:“十二月十九号。”   “你呢?”   梁嘉木说:“一月十五。”   宁洵有点诧异:“比我大一岁多呢,你上学是不是晚了一年?”   “对。”   他本该上小学那年,他爸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被人找到家里,抗不住压力,喝农药自杀了,之后就是他舅舅逼着他妈改嫁。一夜之间,家里只剩下梁嘉木和爷爷相依为命。   那段时间,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耽误了九月份入学,无奈只能等到第二年。   但这些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梁嘉木自己都记不太清,更没和宁洵提起过。   宁洵把嘴里叼着的叉子拿下来,说:“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你买蛋糕,到时候咱俩不在马路边儿吃,得找个环境好的餐厅,最好是西餐厅——哎,这附近就有一家,我以前老去,他们家味道不错……”   他一边说着,似乎真的计划起来了。   梁嘉木笑了一声,沉沉的嗓音在黑夜里响起,明明就在宁洵耳边,可传进耳朵里,似乎又格外悠远朦胧,“我生日早着呢。”   “那也没事儿,”他伸手,把胳膊搭在梁嘉木肩上,“不过生日也能吃蛋糕,有时间咱俩去我以前常吃的一家蛋糕店,哎就下周末怎么样?那时候银杏大道的景儿也最好看。”   或许是心情好,今天宁洵的话比往常还要多,拉着梁嘉木聊了好半晌,从蛋糕扯到北京夜景,最后还问梁嘉木有没有看过升旗仪式。   梁嘉木说没有。   宁洵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说实话,在北京住这么多年我也没看过呢,我真起不来,”他又是大手一挥,决定道,“等明年夏天吧,咱俩晚上就去,在那守一夜。”   这人挺有当领导的天赋,三言两语,就一杆子把他俩的行程支到了明年。   梁嘉木的未来规划里,向来只有去哪读书,去哪工作,雕几块木头,赚多少钱这类,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吃喝玩乐的计划说的如此详细。   这人自己说完了,还要转头征求他的意见:“梁嘉木,你觉得怎么样?”   梁嘉木抬起头,看着天空。   月有盈缺,变幻无常,他不知道未来的一年会发生什么,但当下,此时此刻,他仍然是点了点头,说:“挺好的,听起来很有意思。”   吃完了蛋糕,两人又吹着冷风聊了一会儿,梁嘉木就说要走。宁洵知道,他要坐地铁回去,太晚就赶不上了。   “我打车送你吧,毕竟是我喊你出来吃饭的,”宁洵笑了一声,“让你坐地铁回去,我于心有愧啊。”   梁嘉木却摇头,简洁明了的拒绝了他:“不用,就一站。”   宁洵没有再强求,而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梁嘉木身后走了一段路,直到跟着他走到地铁站门口才停下。   梁嘉木回头看了宁洵一眼,说:“回去吧。”   宁洵右手提着吃剩的蛋糕,便朝他挥了挥左手,“拜拜。”   人大地铁站的楼梯很长,也很黑,宁洵站在地面上,看着梁嘉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下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他才回过头去打车。   因为前一天答应了程泽铭和方楠一起吃饭,第二天下了课,宁洵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校门口。   程泽铭的风骚豪华超跑果然已经停在了马路对面,宁洵穿过天桥,直奔他过去。   打开副驾驶的门,就听程泽铭凉嗖嗖的吐槽:“我说宁大少爷,见您一面真难呐,有了新欢,就忘了我们这群独守空房的旧爱了是吧?”   宁洵知道他是因为昨天的事嘲讽自己呢,倒也不和他置气,乐呵呵的扣上安全带,说:“哪儿能啊,这不今天刚下课就赶过来了?大冷天给我跑我一身汗呢。”   程泽铭嗤了一声,不依不饶的,“别打马虎眼,方楠吃你这套,我可不吃,说实话,你和那个梁嘉木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两个的,见了面就问梁嘉木?比他还上心似的。   宁洵无奈道:“一开始我是想和他搭讪的,但没成功,他看起来比钢管还直,您就甭操心啦。”   程泽铭没皮没脸的笑,“钢管直是直,你用蛮力也能掰弯啊,就看我们洵儿这张脸,没几个人能不喜欢吧?”   宁洵一向不喜欢程泽铭这副做派,平时听到这些话,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今天却忍不住嘴犟反驳:“打住打住,小的才疏学浅,您那套理论我实践不了。”   就算他有一天真喜欢上梁嘉木,也不可能霸王硬上弓,这事儿打死他都做不出来。   程泽铭笑着睨了他一眼,妥协了,“行行行,不说这个了。”   北京的晚高峰堵得很,好在程泽铭抄了条人少的道儿,远是远了点,但也比在马路上挤牙膏强。   方楠说的老地方是他在西城区的一栋小别墅,他爸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他没少在那儿招待他的狐朋狗友,宁洵他们三个也有事没事就去那儿吃饭。   方楠和程泽铭知道宁洵不喜欢吵闹,今天就没叫别人,他们仨简单吃个饭。   “可把你俩盼来了,还敢再慢点儿吗?”一见面方楠就忍不住痛斥。   程泽铭把车钥匙往方楠怀里一扔,一手搂着他一手搂着宁洵,轻车熟路的迈开腿往院子里走,“这个点钟,路上堵的跟什么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跑着都比开车强,我能这么快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方楠嫌弃似的从他怀里挪开,还“贴心”的拍了拍他的肩,不怀好意的说:“男人不能说太快。”   程泽铭笑骂道:“滚!”   三个人勾肩搭背的进了院子。   方楠早就安排好了烤串的东西,这会儿好不容易等来了苦力,他赶紧吩咐程泽铭:“快,把肉串上。”   程泽铭眼皮一跳:“大冷天在院子里吃串儿,你丫是个人才。”   “还不是宁洵说想吃了,”方楠不以为意,“就冷这么会儿,烤完拿屋里吃去不就得了。”   程泽铭撸起袖子,一边洗手一边打趣,“唉——宁洵是个宝,我就是个草,每回都是我干活,命苦啊。”   方楠在一旁吐槽:“你让他干,他干的明白吗?”   宁洵往躺椅上一坐,大爷似的,还顺手拿起叉子吃了块哈密瓜,“抱歉了,我天生享福的命。”   烧烤上桌,方楠开了几瓶酒,“多喝点儿,今儿你俩还是住下,别回去了。”   宁洵酒量没多好,但人菜瘾大,第一个举起酒杯猛灌了一口,“今天喝趴你们!”   “每回你都这么说,”程泽铭毫不掩饰眼里的嘲笑,“哪回你不是第一个趴下?”   方楠递给他一把肉串,“洵儿你还是多吃点肉吧,长个儿。”   他俩比宁洵大一岁,拿宁洵当弟弟看,哄小孩儿似的逗他玩。   宁洵也没客气,拿着烤好的羊肉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这人却忽然叹了口气。   程泽铭稀奇道:“怎么了,宁大少爷心情不好?”   劲酒上头,这会儿宁洵有点发蔫儿,闷闷的说:“下周二,我妈忌日。”   程泽铭刚才就是随口一搭话,却忘了这茬——算算日子,果不其然,下周三,十一月七号,杨岚的忌日。   方楠比程泽铭靠谱,拿起酒和他碰了个杯以示安慰,真心实意的劝道:“回家看看宁叔叔吧,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就别相互折磨了。”   这话很直白,可宁洵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他抬起头,勉强扯出个笑容,“我知道。”   “行啦,”宁洵拍了拍方楠的肩,还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儿,都过去两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第15章   酒过三巡,程泽铭和方楠都喝了不少,但宁洵兴致不高,就只浅抿了几口,这会儿竟然比他俩还清醒。   “哎,程泽铭,”方楠把胳膊搭在程泽铭肩上,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上回喝酒,你跟我打赌宁洵和梁嘉木绝对不是纯友谊,我看你要输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程泽铭还没来得及反驳方楠,宁洵的手机就响了。   是梁嘉木。   宁洵不由皱了下眉——晚上九点,梁嘉木从没有在这个时候找过自己,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儿吧?   他心里有点着急,下意识想直接接通,但听到旁边这两人还在讨论那个无聊的赌注,宁洵生怕他俩酒后失言,说些不能听的话被梁嘉木听到,便赶紧拿着手机跑到门外去接。   电话一接起来,宁洵就听到那头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小孩哭声。   难道梁嘉木开辟新业务,去当家教了?   宁洵这么想着,就提高了点音量,问:“梁嘉木,怎么了?”   梁嘉木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最后还是陈爷爷把手机接了过去,和宁洵解释说:“小宁啊,是我孙子从温州过来了……他想家,一直哭,我就叫小梁帮我哄哄他……”   宁洵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俩人,四只巧手,能把木头雕出花儿来,但哄不好一个小孩。   梁嘉木有些踌躇:“你现在……有时间吗?”   宁洵心虚地看了一眼屋里还在打闹的程泽铭和方楠,心说自己要是这时候走了指不定会被他俩谴责多久。   但听着梁嘉木浅浅的呼吸声,他最后还是把心一横,满口应下:“有,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梁嘉木很快回答:“好,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宁洵推门进屋,赔笑道:“二位大哥,小弟有点事儿,申请先走一步……成吗?”   程泽铭简直看透了他,张口就问:“梁嘉木找你?”   宁洵伸手摸了摸鼻尖,避开两人灼热的目光,说:“他有急事儿,真的。”   “见色忘友啊,”程泽铭痛斥完他,却又话锋一转,挺善解人意地说,“得了,快去吧,别让你的小情人儿等急了。”   方楠站起来就要送他,“你也喝酒了,自己打车过去行吗?”   宁洵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外走,“放心吧,我没喝多少,清醒的能做一套高考题!”   方楠目送他上了出租车,心里无奈叹气,觉得自己八成要输了和程泽铭的赌注。   出租车驶入小区,给漆黑的夜晚添了一抹光亮,车灯一照,宁洵就看到梁嘉木站在不远处等他。   车门打开,宁洵从车上下来,随着梁嘉木的脚步上楼,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陈爷爷的儿子儿媳闹离婚,把小孩儿送来北京暂住,”梁嘉木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似乎是真拿小孩子没辙了,“但这孩子哭着闹着要回温州,怎么哄也不管用。”   宁洵听完就笑了——他真想象不出来梁嘉木哄孩子的模样,这人冷着一张脸,不把小孩儿吓得做噩梦就不错了。   但这话他没说出来,只说:“小孩儿都这样,我小时候一听我爸妈吵架,能担心的好几宿睡不着觉。”   梁嘉木没接话,因为他在这方面实在没有发言权。他对爸妈的记忆几乎为零,就算有,也停留在他爸下葬那天的瓢泼大雨,和他妈被他舅舅带走时不舍的眼神。   果然,一进门宁洵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心说这孩子肺活量不错,将来指不定能去当歌手。   陈爷爷从屋里出来迎他,神色略显歉疚,“小宁来啦,真是辛苦你了,这么晚还来一趟。”   宁洵换了鞋,脱掉外套,笑着说:“没事儿的陈爷爷。”   梁嘉木领着他进了客卧,告诉他这个在床上撒泼打滚的小孩叫陈禹。   后来的很多年里,宁洵都会拿这第一次见面来调侃陈禹,说他小时候浓眉大眼的格外好看,就是哭声挺瘆人。   宁洵走到小孩儿面前,蹲下来看着他,问:“你叫陈禹?”   陈禹瞥了他一眼,继续哭。   宁洵倒是很有耐心,放缓了语气,接着说:“我告诉你啊,其实我是你爸爸妈妈请来陪你玩的……咳……奥特曼,你只要听话不闹了,明天奥特曼哥哥就带你去游乐场玩。”   梁嘉木站在门口听着他的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宁洵哀怨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行你上,不行闭麦。   陈禹似乎被他说动了一些,但小脑袋瓜一转,立刻觉得不对,反驳道:“你不是奥特曼,奥特曼比你高,也比你壮!”   宁洵心说现在的孩子还真是不好骗,小时候他吵着要见宁德远和杨岚,他的家教老师都是这么哄着他玩的。   好在他嘴上功夫不错,坑蒙拐骗很有一手,哄小孩的瞎话张口就来:“谁说奥特曼必须高大威猛了?我是你爸妈给你请来的专属奥特曼,虽然不够高不够壮,但是我可以请你吃冰淇淋,给你买气球。”   冰淇淋和气球对小朋友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陈禹这回是真心动了,眨巴着葡萄似的眼睛,眼神一刻也不离开宁洵,“真的?那你知道我爸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吗?”   宁洵挑了下眉,自信地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当然了,只要你完成了我给你布置的全部打怪任务,升到满级,你爸爸妈妈就会来啦。”   听着陈禹的哭声渐渐止住了,梁嘉木松了口气。他本该上前哄着陈禹把饭吃了的,但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原地,眼神不受控制的黏在了宁洵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直到那人已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了,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宁洵把陈禹牵过来,仰头看向梁嘉木,笑着问:“这位帅哥,明天有没有兴趣陪奥特曼和陈禹小朋友一起去游乐场?”   梁嘉木看着他,脸上难得绽开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连语气也比平时温和了许多,“好。”   第二天恰好是周六,梁嘉木和宁洵都没课,一大早就去了陈爷爷家接陈禹。   陈禹今年十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精力旺盛的过分,一会儿玩这个一会儿玩那个,一不留神就跑出去老远,光是鬼屋梁嘉木和宁洵就陪他走了三遍。   到最后太阳落山了这孩子才消停。   这回宁洵和梁嘉木算是把陈禹治得服服帖帖的了——毕竟十岁的小孩儿没见过坐过山车还面不改色的人,现在在他眼里,这两个人都是比奥特曼更厉害的存在了。   陈禹玩够了,又吵着吃冰淇淋,梁嘉木觉得太冷,本是想拒绝的,可宁洵想起自己昨天答应人家了,总不能出尔反尔,于是他把梁嘉木拉到一旁,好言好语的劝道:“昨天说好了给他买,今天要是反悔,那我在他心里的高大形象不就碎成渣渣了吗?就让他吃一个吧,没事儿的。”   梁嘉木听他这样说,总归没有再阻止:“那你在这儿陪他,我去买吧。”   宁洵见他同意了,顿时眉开眼笑,迅速把陈禹从自己身后拉过来,生怕梁嘉木反悔似的。   “快告诉梁哥你想吃什么味儿的冰淇淋?”   陈禹跳起来欢呼:“梁哥,我想吃原味、香草和巧克力的!”   梁嘉木皱着眉拒绝:“吃太多容易肚子疼,只能吃一个。”   宁洵伸手拍了拍陈禹的后脑勺,笑着说:“人不大点儿,倒是挺贪心。”   梁嘉木不做表情不说话时的样子挺吓人,对于他的话,陈禹丝毫不敢反驳,纠结了一会儿,妥协道:“那就香草的吧。”   说完,他又很嘴甜的补了一句:“谢谢梁哥!”   梁嘉木点了点头,又把视线移到宁洵脸上。   宁洵朝他一笑,也学着陈禹的语气说:“梁哥,我想吃巧克力的。”   梁嘉木似乎有些无奈,但仍然说“好”。   几分钟之后,他便一手拿着一支冰淇淋走了回来。   陈禹心满意足的接过来,自己跑到一边吃去了。   梁嘉木在宁洵身边坐下,把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他,“慢点儿吃。”   “谢谢梁哥,”宁洵笑着拿过来,还不忘调侃他一句,“梁哥对我真好。”   他一口一个“梁哥”,梁嘉木明知道他是逗自己呢,可还是不太自然的把头别了过去,不说话了。   宁洵拿着冰淇淋尝了一口,又凑近了点,在他跟前儿说:“梁嘉木,这个不太甜,你尝尝?”   梁嘉木把头转过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你不介意?”   他记得宁洵有洁癖吧。   宁洵却不以为意,将胳膊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把冰淇淋拿到他嘴边,“没事儿,咱俩都这么熟了。”   他们两个离得太近了,风一吹,梁嘉木甚至能闻到宁洵身上的沐浴露香气。   他本来想说“不用了”,可不知怎的头脑一热,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本能的低下头去,咬了一口宁洵手里的冰淇淋。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梁嘉木心如擂鼓。他不自然的向后挪了一下,眼神也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宁洵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还问:“怎么样,是不是挺好吃?”   巧克力的香甜在舌尖蔓延,梁嘉木却没有心情品尝。此刻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就连宁洵说了什么也没听太清,只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好在宁洵没察觉出他的反常,这会儿已经和陈禹聊到别的话题了。   陈禹白天玩的不亦乐乎,到了晚上却跟被扣了电池似的,连晚饭都没吃就嚷嚷着累。宁洵也实在带不动他了,便打了个出租车准备回去。   还没到家,陈禹就靠着宁洵睡着了。   车子在单元门前停下,梁嘉木把他从宁洵怀里抱起来。   晚上风大,宁洵担心陈禹着凉,急忙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梁嘉木还没挪步子,这小孩就从梦里醒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迷迷糊糊的说:“梁哥,我能不能……当你和洵哥的儿子?”   梁嘉木愣住了,想不通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下一秒,宁洵告诉了他答案:“可能他爸妈很少陪他。”   把陈禹送回家,陈爷爷本想留两人在家吃饭,但宁洵实在维持不住奥特曼的人设了——此刻他只想瘫倒在床上当咸鱼,便果断拒绝了陈爷爷的好意。 第16章   两人从陈家出来,迈开步子往楼下走,梁嘉木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就说:“现在还早,要不……去我家吃个饭?”   宁洵当然巴不得去他家吃,满口应下,生怕梁嘉木一会儿变了主意。   能尝尝梁嘉木的手艺也算是他辛苦一天的慰藉吧。   “我靠,”一进门,宁洵便哀嚎着坐到了沙发上,长舒一口气,感叹道,“累死我了,带孩子好难,我感觉我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摧残!”   梁嘉木没进去,而是站在玄关处对他说:“你先歇会儿,我去买菜,有什么想吃的吗?”   宁洵直起腰,有点诧异的看着他,“你也挺累的,别折腾了,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行,我真不挑。”   梁嘉木默了片刻,却说:“家里的菜都吃完了。”   宁洵一怔,磕磕巴巴的回答:“哦……那……我吃什么都行。”   “好,”梁嘉木转身打开门,还不忘嘱咐宁洵,“楼下就有超市,我很快的,你实在饿的话先吃个苹果垫垫。”   宁洵点点头,“嗯,你去吧。”   等梁嘉木出去后,他又做了几分钟心理斗争,最后还是没忍住,走到厨房里打开了冰箱门。   冰箱没插电,里面只放了一个鸡蛋和一根已经蔫巴了的黄瓜。   而冰箱旁边放着的,则是一箱最便宜的袋装泡面。   宁洵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梁嘉木开网店应该能挣不少钱,但怎么还是过得这么拮据?   宁洵坐回沙发上,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梁嘉木回来了。   他提了不少菜,还有鸡蛋和牛肉。   “买这么多啊。”宁洵走过去,帮他把袋子拿到厨房。   梁嘉木本是不想让宁洵干活的,但宁洵执意要给他打下手,最后他就把洗水果的任务安排给了宁洵,自己开始烧菜。   梁嘉木做饭很快,三菜一汤只用了一个小时。   辣炒牛肉,番茄鸡蛋,醋溜土豆丝,还有一个牛肉丸子汤。   “你尝尝,不爱吃的话叫外卖。”   “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香气飘进鼻子,宁洵眼巴巴的看着梁嘉木把菜端上来,忍不住咽口水,“色香味俱全啊梁大厨。”   宁洵盛了两碗米饭,递给梁嘉木一碗。   一口热乎的牛肉汤喝进嘴里,宁洵顿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重新流淌了。   他放下碗,忍不住喟叹一声:“舒服!”   梁嘉木给他夹了几块牛肉,“今天辛苦你了,陈禹这孩子……太调皮了。”   想起那个磨人的小屁孩,宁洵却笑着摇了摇头,“他还挺可爱的,跟我小时候很像。”   “我小时候也这么皮,因为想引起我爸妈的注意,让他俩别老工作了,多陪陪我。”   没等梁嘉木接话,他却低下头,不经意的嘀咕了一句:“可惜……以后估计也没什么机会了。”   宁洵是本地人,但梁嘉木没见过他周末回家,也很少听他提起家人,就猜测他可能和家里关系不好。   在这方面,梁嘉木觉得他俩多少有点同病相怜——一个无父无母,一个家庭不睦。   梁嘉木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陈禹很招人喜欢。”   宁洵点头表示认同,“我也觉得,希望他爸妈的事儿不会对他造成太大影响吧。”   吃完饭,梁嘉木在厨房洗碗,宁洵就在一旁擦桌子。   客厅传来一阵电话铃声,宁洵循声望去,看到是梁嘉木的手机在响,便提醒他:“梁嘉木,有人给你打电话。”   梁嘉木擦了擦手,走到客厅去接。   大概是怕那头听不清,他说话声音比平时大一些,宁洵没有刻意去听但也听得很清楚。   可惜梁嘉木说的是方言,他听不太懂,只断断续续听了几句话。   “嗯,天冷了……又疼了吗?别怕花钱,去市里看……买药。”   “放心,不累。”   “和朋友……嗯,挂了。”   他挂断电话,又打了两千块钱过去,这才转身回到厨房。   宁洵正在洗剩下的碗,见梁嘉木回来,就和他闲聊:“你家人打来的吗?”   “嗯,我爷爷,”梁嘉木把碗从他手上接过来,“水凉,你别碰了。”   宁洵了然,“你爷爷肯定很挂念你。”   他又问:“你寒假回家吗?”   梁嘉木说:“来回要很久,很麻烦。”   高铁票太贵,从北京到他家还得转车,坐火车呢又要十几个小时,有那个时间,他都能多雕好几块木头了,挣的钱能给爷爷去市里买药,给师弟再买几身新衣服……   “你不回去的话,咱俩可以一起过年嘛,”宁洵嬉皮笑脸的和他打趣,“我无家可归,你收留收留我呗。”   离过年还早着呢,这人倒是先计划起来了。   他和他爸水火不容,家是回不去的,他外公外婆常年在国外和他舅舅一起生活,宁洵前几年倒是常跟着杨岚回去,可他舅舅认为杨岚的死是宁洵和宁德远的疏忽导致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有了芥蒂。   宁洵懒得自找没趣,便也很少去舅舅家了。   梁嘉木不知道这些,只当宁洵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毕竟他有那么多朋友,过年就算不回家,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消遣,何必和自己挤在这四面漏风的出租屋呢?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宁洵看他没拒绝,心里挺欢喜,“那说好了啊,到时候咱们一起放烟花。”   梁嘉木依旧说“好”。   话剧选角敲定下来后,孟书茵就起头拉了个群。   宁洵推开宿舍门,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她在群里发的语音:“接下来的一个月,咱们要共同完成一部作品,希望大家能够相互学习交流,友好相处哦。”   “对了,明晚有没有时间?咱们聚个餐,也算互相熟悉一下。”   群里一共十二个人,大多数是大一新生,一听学姐组织聚餐,都积极响应。   宁洵想着自己没什么事,便也在群里回复了。   经过的大家投票,最后聚餐地点定在了学校门口新开的一家湘菜馆。   当天下午宁洵有课,下了课后就和徐星灿一起赴约——她是这部话剧的女主角。   两个人进门的时候孟书茵已经到了,见了宁洵和徐星灿,她便笑着打趣:“我的男女主角一起来了啊。”   “你俩来的还挺早,不是说有课吗?”   说话的是夏源予,在话剧里饰演男二,为人开朗外放,不过才见了几面,就已经和大家都混熟了。   宁洵在他旁边坐下,笑道:“老郑的课,提前一会儿溜出来了。”   郑老师在他们系是有名的老好人,只要别再他课上打起来,睡觉、玩手机、逃课一律不管,可谓是声名在外。   孟书茵也笑,“你们这是欺负老实人啊。”   导演林锡和孟书茵同届,虽然对话剧社新人的专业能力要求的很严苛,但私下里他性格温和,也算好相处。   听孟书茵这么说,他便跟着调侃:“郑老师期末的时候可一点儿也不心慈手软,你们小心点吧。”   事关自己的期末成绩,夏源予忍不住追问:“听说郑老师期末不放水不捞人,这是真的吗?”   徐星灿点点头:“我也听说了。”   林锡笑的很神秘,“我劝你们好好听他的课。”   听了这话,夏源予就苦着一张脸哀嚎:“完了,这意思就是不捞了呗。”   孟书茵看了林锡一眼,忍着笑,低声和大家说:“你们林师哥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   林锡大一的时候,勤勤恳恳半年,最后还是挂了一科,就挂在郑老师手里。   “哎,书茵,”林锡佯装生气,“怎么还揭我老底了?”   孟书茵笑着摇了摇头,挺豪气的说:“行,一会儿我自罚一杯。”   正值饭点,饭馆里人很多,大多是来吃饭的学生,好在他们定的包间隔音不错,隔绝了一大部分吵闹。   菜上齐,孟书茵率先倒了杯酒,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一直是一个自我要求挺高的人,而且《雪花》大概率是我毕业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我想把它最好的状态呈现在观众面前,”她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可能要辛苦大家了。”   一群初出茅庐、满怀壮志的少年,大多都是第一次登台演出,演的还是别人挤破了脑袋想演的孟书茵的剧,能有这个机会,他们珍惜还来不及呢。   夏源予最先回敬她,嘴很甜的说道:“师姐别这么说,我们都看过剧本了,真的特别喜欢这个剧,也想尽全力把它演好。”   作为毕业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孟书茵本可以找和自己同届的话剧社老人来演,可她还是把机会给了他们这群新生。   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都很感激她。   徐星灿也说:“对啊师姐,这么重要的戏,你让我们来演,我们肯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不让你失望。”   孟书茵撩了下头发,和众人开玩笑:“得了,别拍我马屁了,先说好啊,真正排练的时候,我和林锡骂人也很难听的。”   “对,”林锡看了一眼宁洵和徐星灿,“尤其是男女主,你们俩做好心理准备哦。”   杯子里的酒见底了,宁洵便又重新倒满,然后举起杯子朝二人示意,调笑道:“师哥师姐求放过啊。”   因为有孟书茵和林锡一直活跃气氛,这顿饭吃的很愉快,最后结束时连宁洵都喝了不少。   大家吃完饭都还有事,有的去约会,有的去网吧,总之没有一起回学校,只剩下宁洵和孟书茵两个闲人同行。 第17章   孟书茵酒量好,虽然席间一杯接一杯的喝了挺多,但到这时候也几乎没有醉意。她一边走一边和宁洵闲聊:“听星灿说你喜欢齐老师的话剧?”   齐筠,国内知名编剧,写作风格犀利,讽刺意味很强。齐筠拿过许多国家级奖项,她的剧上座率极高,几乎场场座无虚席,大多时候都是一票难求。   说起自己的偶像,宁洵就忍不住话多了起来,“对,我之前有幸看过两次齐老师的剧,每次都意犹未尽。上回好不容易买到了票,结果路上手机丢了,”想起那次的经历,宁洵有点无奈的笑了笑,“最后也没去成。”   孟书茵听完,也跟着笑了一声,但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分钟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朝宁洵晃了晃,偏头看向他,“会抽吗?”   宁洵摇头。   孟书茵并不意外,当然也没强求他。   她抽出一根烟来,两根纤长的手指夹着烟放到唇间,然后微微歪头,一手挡着风,另一只手拿打火机将烟点燃。   孟书茵的美是很明艳张扬的美,今天她没戴眼镜,又化了浓妆,红唇在缭绕的烟雾里一开一合,浓密的长卷发随意搭在肩头,像是上世纪的港星。   “她是个很棒的编剧。”   她忽然这样说,宁洵愣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孟书茵在说齐筠。   宁洵隐约觉得,提起齐筠时,孟书茵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又不确定,所以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声。   把孟书茵送到楼下,宁洵便自己慢悠悠的往宿舍走,恰好想起齐筠,他就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她最近的剧。   十二月十八号有一场《梦雨》,是齐筠众多作品中宁洵最喜欢的一部,就在国家大剧院演出。   《梦雨》是全国巡演,在北京只有这一场,明年就要去南方了。   怕是加钱都买不到票。   又去不成了。   宁洵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回了宿舍。   十一月七号,气温骤降,宿舍还没来暖气,天不亮宁洵就被冻醒了。   他翻了个身摸到手机,一看时间,刚五点。   窗外冷风呼啸,吹的窗框发出“砰砰”的响声,和着室友此起彼伏的呼吸,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其突兀。   睡是睡不着了,宁洵从枕头底下摸出耳机来戴上,开始看昨天没看完的半部电影。   一部电影放完,已经将近六点半了,宁洵困意全无,就没再赖床,起来洗漱去赶早八。   周二只有上午前两节有课,下课时也才十点半,宁洵把书放回宿舍,又换了件大衣,便打车去了墓园。   天空很阴,乌云似乎就在人的头顶飘着,黑压压的一片,走在路上都让人觉得胸口发闷。   宁洵走到杨岚的墓碑前,蹲下身,把手里的白玫瑰安安稳稳的放在一旁,“杨女士,好久不见了。”   “告诉您个好消息吧,”宁洵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就在墓碑旁随意坐下,弯了弯嘴角,说,“我和陆子琛分手了。”   “一想到我之前因为这个渣男和您吵了那么久,我就想抽自己。”他叹息一声,“当年我不懂事儿,您别生我气,成吗?”   “一会儿……我想回去看看我爸,您说我俩能打破十分钟不吵架的纪录吗?”说到这儿,宁洵自己都笑了,“希望吧,这回要是能坚持二十分钟,我就谢天谢地了。”   远处有人群抱着花走过来,宁洵侧头看了一眼冰凉的墓碑,有些不舍,“估计是您粉丝来了,我就先不和您聊了,下回我找个没人的时候来。”   宁洵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刚走出去两步,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杨岚生前有很多粉丝,时至今日,哪怕她已经去世两年了,她的墓碑旁仍然经久不断的摆满了各色花束。   花团锦簇中,有一张显眼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面容精致,眉目温柔,笑起来时嘴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那一瞬的笑容仿佛能穿透光阴,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准确击中人的心灵。   宁洵曾看到过一个营销号说,杨岚的去世是整个娱乐圈乃至文艺界的损失。   他想,或许有很多人像他一样,因为杨岚的去世而感到悲痛,可也再没有人像他一样。他怀念的不是影后杨岚,而是作为人子,深切的思念着把自己养育成人的母亲。   宁洵离开墓园后便直接去了宁家。   高二下学期,他和宁德远大吵了一架,执意报名了艺考集训。也是在那天,在杨岚去世两个月后,他离开了宁家,和宁德远断绝了父子关系。   此后两年,他一次也没有回去过。   这次回家,说不忐忑是假的,可他还是觉得,自己也是成年人了,总不能一直和宁德远置气,太幼稚。   他已经失去杨岚了,难道还要和宁德远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吗?   这么想着,宁洵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开门的是张阿姨。   张阿姨在宁家工作了近二十年,眼看着宁洵长大成人,疼他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小洵,你回来啦!”张阿姨嗓子很尖,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她一出声,从院里到屋内都能听到,“快进来,快进来!”   “张阿姨,”宁洵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才有点不自然的问,“……我爸呢?”   “先生在书房,你叔叔来啦,他们两个人在聊天。”   宁洵“哦”了一声,脚下拐了个弯,直奔自己房间,“那我不打扰他了。”   张阿姨有点着急了,上前一步拦住宁洵,好声好气的劝道:“小洵啊,你去敲个门问问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生也是很想你的呀。”   宁洵停住脚步,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二楼传来交谈声。   是宁德远和宁洵的亲叔叔宁智严。   宁洵抬头看过去,正好和宁德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宁智严知道他们父子感情不和,这会儿很有眼力见的说:“哥,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先走了,你和小洵好好聊聊。”   他下楼,从宁洵身边经过,宁洵礼貌的喊了声叔叔。   宁智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他:“小洵,你爸很想你。”   张阿姨引着宁智严走出了客厅,此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一上一下站着对视的父子二人。   宁德远是很传统的父亲,面对宁洵,他一直以高位自居,以长者的身份自处。   “爸。”   两人沉默着僵持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宁洵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宁德远顺着台阶从二楼走下来,坐到沙发上,边喝茶边问:“去看过你妈了?”   “嗯。”   接下来又是长达二十多秒的沉默。   依旧是宁洵主动开启了下一个话题,“这个月月底,我在学校有场话剧演出,我演男主角,你……”   “宁洵,”宁德远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你回家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他语气不好,宁洵一听也立刻来了脾气,“什么叫‘就是为了说这个’?你不想看直说,”他冷哼一声,“用不着讽刺我。”   宁德远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站起来走到宁洵面前,疾言厉色:“不过是演了一场戏,就觉得自己能在娱乐圈混出点名堂了,是吧?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清楚,你妈这些年为什么生病你也清楚。”   他看着宁洵,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出口的话依然很不中听,“我和你妈就你这一个儿子,我不想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费还不是你外公外婆打给你?”   “那以后呢,在娱乐圈受了委屈,和你妈一样拍戏拍到生病,你到时候也去找你外公外婆哭诉?”   宁洵觉得自己回这一趟家真是犯贱。   他和宁德远根本沟通不了。   宁德远从来不相信他。   宁洵这会儿直接破罐子破摔了,怒气冲冲的和他顶嘴:“我就是爱演戏,就是想在娱乐圈混出名堂,起码比当一个任你安排的木偶强吧!”   他看着宁德远的眼睛,神情冰冷,一字一句的说:“我妈的病,我没资格说,你也没有!”   杨岚十五岁出道,没有背景,也不是科班出身,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余年,终于在三十三岁那年拿了影后。   可惜,前十年她没有吃到互联网的红利,却在网络迅速发展的时代被舆论影响,患上了心理疾病。   那时宁洵还很小,宁德远又整天忙于工作,几乎没有时间关注杨岚的身体和心理状况。   杨岚曾几次三番的向他发出“求救信号”,宁德远却没有一次接收到。   她一个人,在泛着滔天巨浪的大海里沉浮,拼命地想要抓住一块浮木,却不断被奔涌而来的浪花冲翻。   杨岚第一次发病,是她三十九岁那年。   那一年,她在电影里饰演了一个丈夫出轨、被家暴、虐待的母亲。电影里的她,最后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走出了阴影,开启了新的人生,可回到现实生活,杀青后的好几个月,杨岚都沉浸在角色里走不出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时,她会像往常一样辅导宁洵做作业,可发病时,她甚至会把宁德远当成家暴自己的丈夫,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也是这时,宁德远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为时已晚。   杨岚的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在发现宁洵和陆子琛的恋情时彻底失控。   那是宁洵上高二前的暑假,陆子琛去家里找他玩,离开时他吻了宁洵的额头,正好被回家的杨岚撞见。   从那之后,杨岚的记忆似乎退回了十年前,只当宁洵刚上小学。   十一月七号,她给宁德远发了消息,说要去接宁洵放学。   而彼时宁德远正在开会。   杨岚在路上发生了车祸,从此与他和宁洵天人永隔。 第18章   听完宁洵的话,宁德远满脸怒意的看着他,嘴角微微抽动,却仍然咬着牙不开口。   宁洵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只留下一句:“既然你接受不了,那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推开门跑了出去。   外面下着大雨,明明还是下午,天却黑得像是已经到了深夜,宁洵站在小区门口,看到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在大雨中反射出模糊的光。   水珠连成线噼里啪啦的落下,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也将宁洵从头淋到脚。水汽氤氲了整座城市,马路上空无一人,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回家吗?他家不欢迎他。   回宿舍?他这幅样子回去怕是要把舍友吓死。   找程泽铭和方楠?这个点钟他俩不知道在哪儿乡消遣呢。   最后,宁洵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在师傅问他目的地的时候,脱口而出了梁嘉木出租屋的地址。   宁洵跑上楼,敲了敲门,没人应。梁嘉木应该还在学校上课,他没钥匙进不去,干脆坐在台阶上等。   于是梁嘉木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幅场景——昏暗的几乎看不清路的楼道里,宁洵浑身湿透的坐在台阶上,一双眼睛蒙着层水汽,湿漉漉的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说:“梁嘉木,你终于回来了。”   梁嘉木的心跳在这一刻乱了拍,五脏六腑似乎也因此错位,呼吸凝在胸腔不上不下,但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却呼之欲出。   “宁洵,”梁嘉木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赶紧收了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进屋里,”宁洵的头发和衣服还在往下滴水,梁嘉木担心他感冒,赶紧打开门让他进去,“太阳能用不了,我给你烧几壶热水,冲冲身上。”   这老房子里用的还是太阳能,今天下着大雨,天气又冷,肯定是没热水的。   宁洵脱了外套,倒也觉不出冷,只是担心自己身上的水会弄脏梁嘉木的地板,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讷讷的说:“……谢谢,又给你添麻烦了。”   梁嘉木这会儿一心怕他着凉,没工夫理会他的道谢,烧上了热水又去柜子里拿了条新的毛巾给他,“先擦擦。”   宁洵垂着头接过毛巾,胡乱的擦了擦头发和脸。   梁嘉木把烧好的热水倒进盆里,又兑了点凉水,等水温适宜,才转头对他说:“好了。”   宁洵端着盆进了卫生间,脱掉湿透的衣服,用毛巾沾上热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几遍,冻僵的身体才总算恢复了知觉。   卫生间太窄,一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几乎转不开身,根本没有挂衣服的地方。宁洵洗完,便把门打开了一个缝,探出头去,小声喊梁嘉木:“梁嘉木,能递给我下衣服吗?”   宁洵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湿透了,连内裤都得穿梁嘉木的。   穿上后,他无可避免的想——操,太松了,这人看着这么瘦,怎么……   但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套上衣服走出了卫生间,一步步挪过去,坐到梁嘉木旁边。   “我这儿没有吹风机,”梁嘉木又递给他一个干毛巾,“用这个擦头发吧。”   宁洵点了点头,将毛巾拿在手上,依然是像刚才一样随意的在头上蹭几下。   梁嘉木微微蹙眉,沉默的看了片刻,最后还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走到宁洵身后,把毛巾从他手里拿过来,开始给他擦头发。   看得出宁洵从小就被养的很精细,连发质也格外顺滑,指尖穿过发丝时的触感像是攥着一道温暖的水流。   梁嘉木因此有一瞬的失神。   宁洵捧着杯热水坐在他身前,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和力道,忽然觉得心脏跳的很快,全身都热了起来。   “好……好了,梁嘉木。”宁洵有点不自然的说。   “嗯。”   梁嘉木把毛巾拿到阳台挂好,这才走回他身边,“饿了吗?给你煮碗面。”   宁洵摇了摇头,仰起脸看向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心翼翼的问:“你陪我说会儿话,行吗?”   看着宁洵红红的眼眶,梁嘉木没应声,但很快坐回了他身边。   “你知道杨岚吗?影后,”宁洵低着头,扯了下嘴角,“她是我妈。”   梁嘉木还真有点印象。   有一年过年,他陪爷爷看春晚,听到过这个名字。   当时是为什么记住来着?   哦,她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   “她演的每一部剧,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无数遍,”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从小到大,我的梦想就是像她一样,当一个演员,拍好的作品。”   “我妈是我最崇拜的人,”宁洵笑起来,堆在眼角的泪水却也就此滑落,“上学的时候,每次听到有人夸她漂亮、演技好,我都觉得特别自豪,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是她的儿子。”   “后来她生病了,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病,她总是分不清电影和现实,发病了甚至不认识我。”   宁洵眨了下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就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地板上。   “整夜整夜的失眠,导致她精神恍惚,可是清醒的时候,她总和我说,她一点儿也不后悔走这条路,让我坚持我的梦想。”   “但是我爸不支持,尤其是在我妈车祸去世后,他觉得……”他哽咽了一下,艰难的继续说下去,“他觉得我一旦当了演员,最后的结局就会像我妈一样。”   梁嘉木一直没说话,看他哭的厉害,就撕了两张纸递给他。   宁洵把纸攥在手心里,垂着头,小声的说:“我也知道他是担心我,可我不想这么轻易的放弃。”   他偏头看向梁嘉木,昏暗的灯光在深夜里也显得格外明亮,将他眼里的迷茫无限放大。   “你说我真的错了吗?虽然这么说特傻,可我真的喜欢演戏,我不怕吃苦。”   梁嘉木也看着他,目光深而沉,宁洵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不久后听到他说:“我从小没爸没妈,跟着我爷爷长大,他是我们县城最厉害的木雕师傅。”   这是宁洵第一次听梁嘉木提起他的身世,不由的把悲伤都暂时搁置了,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讲。   “小时候,爷爷和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这个手艺传承下去。”   梁嘉木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把目光随意的落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可后来我长大了,读了书,觉得传承下去还不够,还要让更多人知道。”   说到这儿,他轻轻勾了下嘴角。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了他锋利的侧脸轮廓,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暗影。   他的声音又沉又缓,伴着雨声时远时近,像是雪花轻轻落在大地上,又像刻刀慢慢划过木头。   “所以我拼命地学习,终于走出了县城,考到了北京。我知道,到如今我还是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宁洵,”他转过头去,看着宁洵,狭长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是一双漆黑的瞳仁,“追求梦想一点儿也不傻。”   宁洵也看着他,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看到了梁嘉木从山西小县城一路走到北京的艰辛,而更多的,是对不公命运的反抗。   那些不安的、迷茫的,在这一刻,似乎都随着瓢泼大雨落下,最后悄无声息的融进了泥土里。   “梁嘉木,我……”宁洵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自己肚子的叫声打断了。   梁嘉木笑了。   他看着宁洵的发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但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我去给你煮碗面。”   梁嘉木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端着煮好的面回到客厅时,宁洵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身上披着梁嘉木的外套,鼻尖很红,脸颊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泪痕。   这房子年久失修,说四面漏风也不为过,在这儿睡上一夜,明天他怕是要病的起不来床。   梁嘉木把碗放下,走到他身边,轻声喊他:“宁洵,醒醒,去屋里睡。”   宁洵似乎很冷,把衣服严严实实的盖在身上,可还觉得不够似的。感受到身边唯一的热源,他情不自禁的靠过去,蹭了蹭梁嘉木的手心。   梁嘉木一惊,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眼前这人紧皱着眉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格外重。   梁嘉木这才意识到不对。   “宁洵,宁洵。”他又叫了两声,紧接着便把手背贴到了宁洵的额头上。   烫的厉害。   梁嘉木凑近一些,伸手拍了拍宁洵的脸,动作轻而缓,语气也很温和,“宁洵,你发烧了,起来,咱们去医院。”   宁洵从噩梦中醒来,看到梁嘉木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嗯……”他还有点发蒙,“我怎么睡着了?几点了?”   “嘶——”一动就浑身疼。   “你发烧了,”梁嘉木耐心的和他解释,“我这儿没有药,咱们去医院。”   宁洵入睡的姿势太别扭,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断了,加上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一醒来就头痛欲裂。此刻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总之梁嘉木说什么他都说“好”。 第19章   从家里到小区门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宁洵这会儿烧的头重脚轻的,走两步就随时要倒下一样,梁嘉木就让他在家里等着,自己先去大门口打车。   来回折腾了四十分钟,梁嘉木才终于半扶半抱着把宁洵弄到了医院。   这人刚输上液就倒头睡着了,梁嘉木支着脑袋坐在病床旁边,感觉眼皮很沉,但竟然一丝睡意也没有。   借着窗外的月光,他忍不住去看宁洵的脸。   宁洵的睫毛很长很翘,让梁嘉木想起爷爷夏天用来扇风的蒲扇,山西的夏天又晒又热,可蒲扇扇出来的风却格外凉快。   他的鼻梁很挺,比自己家乡的巍峨高山还要挺拔。他的嘴唇……很薄,唇角微微上扬,梁嘉木想象不出来它像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看,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木雕师傅精心雕刻出来的。   他盯着宁洵的嘴巴看得出神,连宁洵醒了都不知道。   “梁嘉木,”宁洵小声喊他,嗓音沙哑,“我有点儿渴……”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骤然响起,梁嘉木猛然回神,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心虚的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宁洵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努力发出声音:“想喝水。”   他微凉的指尖碰到了梁嘉木的皮肤。   梁嘉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桌子上拿了水过来,拧开瓶盖递给宁洵。   宁洵却没接,而是撑起上半身,就着他的动作,凑近矿泉水瓶,低头抿了一口。   他的发丝蹭过梁嘉木的手背,很痒。梁嘉木心头一颤,下意识屏住呼吸,勉强稳住自己拿水的手。   “你……”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感觉好点了吗?”   宁洵喝完水顿时满血复活了,“好多了,头也不那么疼了,就是……”   “嗯?”梁嘉木以为他还有哪里不舒服,立刻皱起眉头,作势就要起身去叫医生。   “就是好可惜,浪费了梁大厨煮的面,”宁洵低垂着眼帘,好像真的为没有吃到梁嘉木煮的面而遗憾,“一口都没来得及吃呢。”   梁嘉木怔了片刻,忽然笑了,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的说:“回去再给你煮,我先去给你买点其他的垫垫。”   宁洵从今天上午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饭,其实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但梁嘉木为他忙前忙后了一整晚,已经够辛苦的了,他不想再麻烦他,便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可他又担心梁嘉木太累太饿,就有些着急的问:“还有多久输完啊?”   梁嘉木抬头看了眼吊瓶,“还有三分之一,很快了。”   “那咱们回去再吃吧,我请客,”宁洵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医药费多少,我转给你。”   梁嘉木按住他没扎针的那只手,“不是说请我吃饭么,医药费就别转了。”   ”那怎么行?一码归一码,快,不然我就给你转一千了啊!”宁洵威胁道。   梁嘉木妥协了,开口说了个数字。   宁洵把钱转给他,满意了,乐呵呵的看着他,说:“我想通了,管我爸支不支持呢,反正我就要演戏,我不仅要演,我以后还要当巨星,让宁德远一抬头就能看到我的广告,躲都躲不掉!”   这人几个小时前还垂头丧气的哭鼻子呢,这会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却比平时还要生龙活虎。   看着他这副模样,梁嘉木的眼角也无可避免的染上了笑意,“真到那个时候,他应该也很为你骄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宁洵仰着脸看向窗外,漫无边际的憧憬着以后,还立下豪言壮志:“梁嘉木,等我红了,我就去拍非遗的宣传片,说不定到时候咱俩还能合作呢。”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太不切实际,可梁嘉木没笑,也没反驳他,反而认认真真的说“好”。   宁洵愣了愣,忍不住侧过身去,凑近了半寸,盯着梁嘉木的眼睛问:“梁嘉木,你真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梁嘉木轻轻颔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撒谎的痕迹,像是真的已经预料到了未来似的,他笃定的说:“会的。”   “对,”宁洵重重的点了下头,“我也觉得。”   两人从医院出去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宁洵本想请梁嘉木吃宵夜,无奈他还生着病,必须吃清淡些,两人就只好回了出租屋。   梁嘉木又重新煮了两碗鸡丝面,为了给宁洵补补,还特意在他的碗里卧了两个鸡蛋。   宁洵的确饿坏了,梁嘉木煮的面又实在是很香,他甚至都没把碗端到餐桌,就在仅限两人通过的厨房,和梁嘉木并排站着把面吃干净了。   “梁嘉木,你怎么这么心灵手巧啊,”宁洵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又会雕木头,又会打扫房间,做饭也这么好吃。”   他端着碗喝了口汤,把头低下去,小声的说:“你以后结了婚,肯定是个好丈夫。”   梁嘉木闻言,手上动作一僵,却没说话,只是接着吃面。   那天晚上,宁洵是在梁嘉木的出租屋里住的。   这出租屋是个一居室,客厅的沙发倒是能睡人,但客厅晚上冷的像冰窖,盖多少层被子也暖和不起来。   两人只能挤在卧室的双人床上睡。   梁嘉木怕宁洵半夜着凉,便拿了两床厚被子给他盖。   宁洵躺在床上,闻到床单和被子上都是熟悉的味道——是梁嘉木身上的、好闻的松木香。   床上的四件套是他之前买给梁嘉木的,梁嘉木一直在用。   想到这儿,宁洵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情更好了。   梁嘉木洗过了澡,从卫生间走出来,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还滴着水,身上白色的长袖睡衣被水洇湿了一小片,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腹肌。   他擦干了头发走过来,看到宁洵的脸还是很红,以为他的体温又升上去了,赶紧问:“还难受?”   宁洵一怔,想起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心虚的把脸埋到枕头里,闷闷的说:“没有。”   梁嘉木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没把宁洵的怪异行为放在心上,只是把毛巾叠好,关了灯,上床睡觉。   梁嘉木家里有且仅有这两床被子,都是双人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不仅要在一张床上睡,还得盖同一条被子。   加上这床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实在是很小,两个人此刻几乎是肉贴着肉,彼此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服。   梁嘉木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宁洵又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难免开始心猿意马,翻来覆去好半晌也睡不着。他身上很冷,但心里燥热的活像是被扔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梁嘉木是直男,不懂这些,可他不是啊……   宁洵正在心里哀嚎,忽然听梁嘉木问:“睡不着?”   “啊……”有种偷窥被发现的感觉,宁洵被吓了一激灵,反应过来后慌忙找了个借口,“可能刚才在医院睡多了。”   梁嘉木不疑有他,反而劝道:“你现在需要多休息。”   用一身正气来形容梁嘉木也不为过,都这会儿了还在关心宁洵的身体。宁洵感觉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简直是亵渎了他,羞愧交加,脸顿时更红了。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梁嘉木,往墙角靠了靠,努力平复心绪。   大概是因为还在生病,宁洵虽然心里烦乱,但身体却很诚实的没抵抗住困意,老老实实的躺了几分钟就睡着了。   半夜他醒过来,下意识往身边挪了挪,却惊奇的发现梁嘉木不在床上。   宁洵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从巨大的困意中抽离出来,没忍住好奇心,翻身下床,蹑手蹑脚的推开了卧室门。   梁嘉木竟然站在阳台吹着冷风雕木头。   听到响动,他也诧异的抬起头看过来。   视线相撞,梁嘉木先是有几秒的慌乱,紧接着就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从阳台走出来,问:“怎么醒了?外面冷,回卧室吧。”   “你……”宁洵试探着问,“这是?”   梁嘉木怕他着凉,便带着他回了床上。   “睡不着,干脆起来雕会儿木头。”他一边帮宁洵盖好被,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哦……那……”宁洵组织了下语言,“那现在快睡吧,不早了。”   他又补了一句:“晚安。”   梁嘉木点点头。   这次宁洵睡的很安稳,梦里他被松木的香气包裹着,被柔软的云朵托起来,在天空上起起伏伏,最后落入一片温暖的池水中。   那天宁洵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神清气爽。   出了卧室,他看到梁嘉木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见宁洵走过来,梁嘉木把刻刀放下,给他倒了杯蜂蜜柠檬水,“还温着,现在喝么?”   宁洵在原地愣了近十秒钟,才磕磕巴巴的说:“你……你怎么知道我早上起来爱喝这个?”   梁嘉木看他是真忘了昨晚的事,有些无奈的笑了两声,耐心解释:“昨天晚上你在医院输液的时候,可能烧糊涂了,一直喊着要喝。”   当时太晚了没地方买,今天一大早梁嘉木就去楼下超市买了蜂蜜和新鲜的柠檬。   宁洵想起来了,昨天在医院,他梦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儿。   早上要喝一杯蜂蜜柠檬水的习惯是他小学就养成了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那段时间杨岚工作太忙,每天早出晚归,宁洵很少能见到她,但每次她上班之前,都会让张阿姨沏一杯蜂蜜柠檬水给宁洵,叫他起床后喝。   久而久之,这个习惯就改不掉了。   或许和烟瘾、酒瘾是一样的吧。 第20章   看宁洵一直不说话,梁嘉木就站起来,把水杯拿到了他面前,“我猜你应该爱喝甜一点儿的,就多加了蜂蜜,尝尝?”   宁洵忽然有点儿想哭,但强忍住了,把水接过来,一下喝了大半杯。   甜滋滋的蜂蜜水流过舌尖,流到胃里,宁洵感觉自己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甜度适中,温度也刚好,”他朝梁嘉木笑了笑,“特别好喝。”   他攥着杯子,由衷感慨:“梁嘉木,你对我也太好了。”   宁洵这话在梁嘉木听来和花言巧语没多大差别,他没放在心上,只说:“吃早饭吧,我买了粥,还有鸡蛋。”   宁洵跟在他身后走到厨房,“好。”   在梁嘉木家里吃过早饭,宁洵就着急忙慌的和他告了别,回学校上课去了。   再次收到梁嘉木的消息是三天后,说是陈禹爸妈来接他回温州了,但这小孩走之前还吵着要见宁洵。   宁洵正愁没理由去找梁嘉木,这会儿巴不得多陪陪陈禹,立刻答应他下了课就过去。   因为要赶飞机,宁洵到的时候,陈禹和他爸妈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洵哥,你终于来了!”   陈禹一见了宁洵就撒开腿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他仰着头看宁洵,眨巴着眼睛,认真的问:“我要走了,你会想我吗?”   宁洵蹲下去,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头,笑道:“当然了,下回你来,洵哥带你去动物园看大老虎,怎么样?”   “真的?”陈禹转头看向梁嘉木,“梁哥,你也去吗?”   “去,”梁嘉木走过来,冲他点了点头,“下次见面我给你雕兔子。”   这回他来北京,从梁嘉木手里拿走了一只木雕小鸟。   “那拉钩!”陈禹伸出小拇指。   梁嘉木和宁洵也配合的和他拉了钩。   上车前,陈禹又跑到宁洵旁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洵哥,我告诉你两个秘密。”   宁洵笑了一声,故意逗他:“两个?你秘密还挺多啊。”   陈禹趴到他耳边,小声说:“第一个秘密,我知道你不是奥特曼,我都十岁了,早就不信这些啦,你好幼稚。”   宁洵:……   他简直要被这小屁孩气笑了!   “那第二个呢?”宁洵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   “第二个秘密,”陈禹转头偷瞄了梁嘉木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那天坐旋转木马,梁哥一直看着你,我叫了他好几次他都不理我,我猜梁哥肯定是在想用什么恶作剧整你,你要小心喽。”   宁洵听了这话,有点无措的在原地僵了几秒,然后才伸手掐了掐陈禹的脸蛋儿,说:“行,我会小心的,谢谢你提醒我。”   送走了陈禹,宁洵本想请梁嘉木吃晚饭的,但群里临时通知晚上排练话剧,他只能忍痛选择回学校。   梁嘉木把他送到地铁站,有些歉疚:“你要排练,还特意赶过来一趟,辛苦了。”   宁洵却没当回事儿,还很遗憾的说:“本来还想和你一起吃晚饭的,看来得改天了。”   不等梁嘉木开口,他就又提议:“明天周日,你下午有空吗?咱俩去银杏大道玩吧,再不去银杏就要没了。”   梁嘉木的网店开得不错,最近接了几个大单子,好在买家催的不紧,他也不用急着雕完。   “嗯,有空。”   宁洵问他:“那咱俩地铁站出口见?”   梁嘉木依然没有意见,点头说“好”。   十一月初的北京,几乎大街小巷都铺着厚厚的银杏叶,作为最著名的银杏叶观赏地之一,银杏大道每年都能吸引不少游客。   银杏林对本地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甚至因为气味难闻,不少人还很嫌弃。   但宁洵之前注意到梁嘉木的书里夹了一枚银杏叶做的书签,就猜测他应该会喜欢银杏大道的景色。   他们两个约了三点见面,两点的时候,梁嘉木坐上地铁的同时收到了宁洵的消息。   他发的是语音,听背景声音有些嘈杂,大概是在回宿舍的路上,“你是不是出门啦?我刚排练完。”   地铁上太吵,梁嘉木便打字回他:“嗯,在地铁上。”   “那我回宿舍换件衣服就过去,一会儿见。”   梁嘉木盯着他发来的小表情看了一会儿,把已经打出来的“嗯”字删掉,换成“一会儿见”,并且点了发送。   宁洵打车过去,到的要早一些。   梁嘉木在玉渊潭出站,沿着楼梯上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宁洵。   北京虽然已经入冬了,但午后的阳光一晒,倒不觉得多冷,就因为这个,宁洵也不顾自己感冒刚好,很是倔强的没有穿大衣。   他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站在树下,手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片银杏叶,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投射下来,在他身上留下几道斑驳的光影。他身后不远处就是十字路口,绿灯一亮,行人在他身前来来往往。   风吹过来,树梢轻轻晃动,几片银杏叶随着风缓缓飘落。   周遭一切都是动态的,他们的缩影在梁嘉木眼前迅速掠过,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只有宁洵,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站在他的视野中心。   梁嘉木加快脚步朝宁洵走过去,到最后几乎要跑了起来。   大概是听到了急切的脚步声,在两人相距三步之遥时,宁洵似有所感般抬起头,果然看到了梁嘉木。   他站在树下朝他挥手,“梁嘉木,你来啦!”   “等了挺久吧。”梁嘉木说着,在他身边停下脚步。   “没,就一会儿,”宁洵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在梁嘉木眼前晃了晃,很兴奋的说,“看这是什么。”   “相机?”梁嘉木低头看过去,认出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相机包。   宁洵拉着他过马路,边走边说:“对,我特意带过来的,今天咱们拍几张照片!”   梁嘉木上大学之前没有手机,自然没怎么拍过照,高考前学校组织拍毕业照,但每个人要交两块钱,他觉得没用,也就没拍。   这事对他来说实在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但看宁洵兴致很高的样子,他竟然也隐隐期待起来。   照片能洗出来,是可以比记忆留存的还要久的东西,梁嘉木私心想留下一些关于宁洵的回忆。这样即使以后见不了面,或者不能经常见面了,也至少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拿来怀念这段如梦似幻般美好的日子。   他们站在银杏大道的第一棵银杏树下,拍了他们两个的第一张照片。   帮他们拍照的是个热心肠的阿姨,说着一口纯正标准的北京话:“呦,左边这小伙子,您往右边挪点儿,哎对喽,靠近点儿!”   梁嘉木往宁洵那边挪了一步。   宁洵虽然没转头,但也能想象到梁嘉木面无表情的冷酷样儿,于是拽了拽他的衣袖,提醒道:“梁嘉木,笑一笑嘛。”   这人提醒完别人,自己还不忘举起手比了个耶。   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梁嘉木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   阿姨不小心在这时候按下了快门,照片里宁洵笑的灿烂,梁嘉木则正转头看他,也笑得很开心。   “哎呀小伙子,我手抖啦,再来一张吧!”   宁洵比了个“OK”的手势,“好嘞,辛苦您了!”   阿姨的拍照技术不错,成功避开了人群,给梁嘉木和宁洵留下了一张只有彼此的照片。   他们两个又在附近逛了一圈,最后宁洵实在受不了银杏的味道了,赶紧拉着梁嘉木离开这里去吃饭。   梁嘉木最近在准备考试,宁洵也是知道的,就没缠着他聊太久。两人只是简单吃了个晚饭,就各自回学校了。   回到宿舍,宁洵把相机里的照片传到手机上,发给了梁嘉木,同时还忍不住附赠一条语音过去:“哇,梁嘉木,咱俩好帅啊。”   梁嘉木大概真的在看书,回复的很慢,直到宁洵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了,才收到他的消息。   梁嘉木:很好看。   宁洵迅速擦干双手,按下语音键:“嘿嘿,我也觉得。”   说完,他又立刻补了一句:“你看书吧,不打扰你啦。”   表情包:[加油]   梁嘉木则回他:早点休息。   宁洵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一会儿,很快脑海里就响起梁嘉木低沉又极具磁性的嗓音。鬼使神差的,他再次打开相册,找出了今天拍的照片。   他们两个当时离得很近,从照片里看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宁洵就又无可避免的想起了梁嘉木身上的松木香气,还有那一晚他从浴室出来,只穿了件单衣的模样。   那天他是在宁洵面前换的上衣。   梁嘉木的皮肤不算白皙,但比小麦色要浅一些,是很健康的颜色。宽肩窄腰,腿长而直,身材比例优越,腹肌块垒分明却并不夸张。   他转过身来时,宁洵看到几滴残留的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腹肌滑了下去……   想着想着,宁洵渐渐燥热起来。   几秒钟之后,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自己竟然对着梁嘉木的照片起了反应!   他虽然和陆子琛谈了近三年,但那时年纪小,对性/爱没什么想法,所以这三年里,他们两个最多就是牵手、拥抱,连接吻都很少。   而且和陆子琛在一起时,即使是接吻,宁洵也几乎从没有过这样的冲动,甚至有些时候想要逃避。   但现在,他竟然因为一张梁嘉木的照片就情难自已。   宁洵觉得自己疯了。 第21章   今天是周六,室友都回家了,寝室里只有宁洵自己。他躺在床上怀疑了一会儿人生,最后还是妥协了,认命似的,沉默着把手伸进了睡裤里。   宿舍的床太小,实在不方便,一场“恶战”结束,宁洵背后都湿透了,汗涔涔的很不好受,他起身去接了盆水,从头到脚把自己擦了一遍,顺便把脏了的内裤也洗干净。   那天之后,宁洵心里有点烦躁,加上每天他都要排练到很晚,便有意无意的降低了和梁嘉木聊天的频率。   就这么过了一周,他心里数着日子,知道梁嘉木今天考完试了,但抱着手机犹豫了半晌,也没有主动找他聊天。   而当天下午,梁嘉木先给他发了消息。   梁嘉木:我考完试了,下午要去你们学校附近见个买家,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木雕这东西是艺术品,还没有完全普及,自己买来摆的是少数,大多数都是送人用,所以对成品要求很高。有的本地买家不满足于线上沟通,就会和梁嘉木约在咖啡厅见面细谈自己的想法。   宁洵看着他发来的消息出了会儿神,最后还是没忍住,回了个“好”。   他当然想见梁嘉木,可一见到他,宁洵就又会本能的想起那天晚上他赤裸着上半身的模样。   宁洵知道自己对梁嘉木的心思不单纯,可梁嘉木不喜欢男人。   几年前他刚和程泽铭坦白自己的性取向时,程泽铭就曾语重心长的告诉过他,爱上直男后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把他掰弯,第二种是老死不相往来。   性取向这事强求不来,宁洵从没想过强迫梁嘉木,梁嘉木本也不是会轻易为别人改变的人。   所以在宁洵心里,自己如今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可他舍不得。   那么好的一个人,宁洵舍不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怎么选都是痛苦的,那他宁可永远不把这份感情说出来。   话剧社排练结束之后,林锡又留宁洵和徐星灿说了会儿话,将近六点半才放他们两个离开。   梁嘉木站在校门口的报亭边,宁洵一出去就看见他了。   他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显然是为了谈工作而特意打扮了一番。   黑色外套里是一件崭新的白色T恤,下面配了一条休闲裤,短发理的很利落,脚上的鞋也一尘不染,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   宁洵愣了片刻,脚步也有一瞬的错乱。   “宁洵,”梁嘉木以为他没看到自己,便朝他挥了下手,“这里。”   “来了!”   他跑到梁嘉木身边,见他鼻尖都冻红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你是不是等了特久啊?”   “没,我也刚过来,”梁嘉木和他并肩走着,“有什么想吃的吗?”   宁洵思考了一会儿,想起昨天室友说学校附近开了一家铜锅涮肉,味道还不错,就问他要不要去尝尝。   梁嘉木向来对宁洵的提议没有意见。   两个人在店里坐下,宁洵渴坏了,先要了两瓶汽水喝。   梁嘉木把汽水打开递过来,宁洵低头,看见他的手腕处有一片明显的红肿。   “梁嘉木,”宁洵抓住他的手,“你手腕怎么了?”   梁嘉木闻言先是一怔,之后略显慌乱的把手抽了回来,还欲盖弥彰似的用衣服将手腕遮住,“没事,今天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   宁洵却不依不饶,站起来坐到梁嘉木身边,把他的手拉过来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中午烫的不会到现在还这么红。”   梁嘉木没想到这大少爷还挺有生活经验,知道自己瞒不过了,只好直接坦白:“和买家没谈拢,起了点争执,他用咖啡泼我,我当时用手挡了一下。”   那个买家想买梁嘉木的木雕来送人,但又不想花太多钱,就和梁嘉木说,要他用便宜的木头代替上好的黄杨木,雕完之后低价卖给自己,自己还要对外声称这是高价买来的。   梁嘉木当然没同意。   如果每个手工艺人都按他说的这么做,那久而久之,市面上流通的岂不都是残次品了?到那时,真正想买的人见不到高质量的成品,便会失去对木雕的兴趣,长此以往,这门手艺怕是就要荒废了。   所以他拒绝了。   两人争执了几句,那个买家气急败坏,一怒之下用咖啡泼了他。   梁嘉木那时没觉得疼,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自己挡了一下,滚烫的咖啡才没泼到他脸上,不然他今天恐怕就没法来见宁洵了。   “操……”宁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心脏跟被人拧了一下似的,一口气儿不上不下的堵在胸口。   他缓了口气,才敢接着问下去:“你身上被烫了没?”   咖啡泼了一身,衣服不可能不脏,宁洵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回家换了衣服才来的,说不定为了赶时间,根本就没处理烫伤。   梁嘉木指尖微动,把头转过去,没看宁洵,只说:“已经没感觉了。”   “不行,”宁洵站起来,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咱们去买烫伤膏,回我宿舍,我帮你上药。”   梁嘉木却拦住他,心平气和的劝道:“真没事,我也饿了,咱们把饭吃完再去吧。”   宁洵可不吃他这套,张嘴就把他的路都堵死了,“饿了我宿舍有面包。”   他说着,已经走过去结了账,然后回身抓住梁嘉木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梁嘉木拿他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走了出去。   宁洵住的是六人寝,但有一个床铺是空着的,寝室里只有他们五个人住。   这会儿正是饭点,只有赵阳在寝室打游戏,其他人都出去了。   赵阳住在宁洵上铺,听到开门声,飞快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宁洵,草草打了个招呼,便又把视线转回笔记本屏幕上了。   宁洵侧身让梁嘉木进去,抬头对赵阳说:“赵阳,我带我朋友过来了,不过你放心,我俩一会儿就走。”   赵阳一听他带朋友过来,还以为是女朋友,八卦之心顿时燃烧起来,结果低头一看,发现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   既然没有八卦可看,赵阳就没放在心上,还很善解人意的说:“没事儿,都是大老爷们,怕啥,”他还不忘调侃两句,“哪天你要真带个姑娘回来,可就得请我们吃饭了啊。”   宁洵这会儿一心惦记着梁嘉木的烫伤,没和他闲聊,只说:“你不介意就好。”   他拉着梁嘉木坐到自己的床上,一边拧开烫伤膏的盖子一边说:“你把上衣脱了吧,不然药都蹭到衣服上了。”   梁嘉木知道宁洵担心自己,就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利索的抬起胳膊,把上衣从身上扯了下来。   如果说那晚只是隔水望月,并没有看到全貌,那今天梁嘉木坐在他身边脱掉衣服时,宁洵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具身体对自己的冲击力。   以前有段时间,他总跟着方楠去健身房,也见过不少肌肉健美的男人,可宁洵觉得,他们都不如梁嘉木好看。   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一旦在脑海里生根,就会迅速发芽、生长,可宁洵知道自己现在不该想这些,所以强行将那点儿见不得人的想法驱逐出了自己的大脑。   “我帮你涂吧,”他说着,用指尖挖了一点烫伤膏,“可能有点儿凉。”   梁嘉木轻轻应了一声,没说话。   随着宁洵的指尖在他胸口、腰间游走,冰凉的烫伤膏也被一点一点涂抹在了灼烧般疼痛的肌肤上。   梁嘉木不由身体一僵。   宁洵察觉到他的反应,立刻停住动作,抬起头来,关切的问:“疼?”   “不疼。”   ”咳……”赵阳没忍住,咳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你俩……干什么呢?”   宁洵没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梁嘉木身上红肿的地方,头也不抬的回答赵阳:“我朋友被烫伤了,我给他上药啊,怎么了?”   赵阳听完,有点心虚的抿了抿唇,“哦……上药啊,没事儿,你俩继续吧。”   其实他早就听寝室里其他人提起过,宁洵似乎不喜欢女生,但以宁洵的长相来说,他一定不乏追求者,可开学都三个月了,怎么也没找个男朋友?   赵阳心里这么想着,就只当室友他们是胡说的。   可怀疑的种子早已经被种下了,如今赵阳怎么看怎么觉得宁洵和他这个所谓的“朋友”有点猫腻。   不然怎么上个药弄得跟调情似的?   身上的药都上完了,最后就是手。   宁洵把梁嘉木的手抓起来,有些出神的盯着看了一会儿。   他的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都是这些年学习木雕留下的,有深有浅,有横有竖,一条条疤痕好似土地上蜿蜒的沟壑。   “当时……”宁洵忍不住轻轻碰了下最深的那一道疤,“是不是很疼啊?”   梁嘉木一愣。   他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小到大,爷爷总是和他说,学这门手艺,受伤是最正常不过的,要是怕疼,那就一定学不好。   所以梁嘉木固执的把每一道伤疤当作自己的勋章,认为这是他要成为合格的手工艺人所必须经历的。   可如今再看,梁嘉木忽然觉得自己这双手实在是过于丑陋可怖了。   他下意识将手抽回来,“我自己抹吧。 第22章   宁洵却把他的手按住,义正言辞的拒绝道:“别乱动,你这双手这么金贵,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他的手心很热,微微湿润,就这么紧紧握着梁嘉木的手腕。   梁嘉木只觉得越来越热,他想,身上刚涂好的药膏恐怕都快被自己的体温融化了。   宁洵似乎很怕弄疼他,所以格外小心翼翼的,从手背涂到手腕用了近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梁嘉木几乎忘了如何正常呼吸。   好不容易挨到宁洵涂完,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好了,梁嘉木,你在这坐一会儿,”宁洵站起来,不敢看他,小声说,“我……我出去打个电话。”   不等梁嘉木回答,宁洵便落荒而逃了。   站在阳台吹了半晌冷风,他才勉强安抚好自己这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两人从宿舍出去已经快八点半了,就没有再去刚刚那家店吃涮肉,而是在学校旁边的小区里随便找了家面馆。   刚一坐下,宁洵就义愤填膺的说:“那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凭什么要求你帮他啊?这就是找茬!气死我了,你当时就应该泼回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梁嘉木自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看着宁洵气愤的样子,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嘉木你还笑,你怎么这么好脾气啊,我……我替你……”话说到一半,他却闭嘴了。   梁嘉木倒水的动作一顿,疑惑的抬起头来,“怎么了?”   宁洵喝了口汽水,垂头丧气的说:“我生气有什么用,也帮不了你。”   两碗面端上来,梁嘉木很是顺手的把自己旁边的辣椒拿给宁洵。   “你帮我上了药。”   宁洵仰起脸来,皱着眉看他,“可我替你委屈。”   梁嘉木却摇了摇头,“没有,宁洵,我不觉得有什么,你也不用因为这个不开心。”   从小无父无母他不觉得委屈,吃不饱穿不暖他也不觉得委屈,这事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都不放在心上。   也只有宁洵,肯因为这点小事就认为他是受委屈了。   宁洵头脑一热,脱口而出:“梁嘉木,等我毕业了挣钱养你。”   梁嘉木神情一滞,几秒钟之后又笑了,“好,我给你打工。”   面馆就在离学校几百米的地方,吃过了饭,宁洵准备散步回学校,梁嘉木就陪他一起。   这地方虽然经常有学生过来,但位置其实挺偏,现在又是晚上,黑灯瞎火的,没什么人。   两人从面馆出来,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宁洵本是打算带着梁嘉木绕道的,可他耳力好,仔细一辨别,竟隐约觉得那声音像是孟书茵师姐。   梁嘉木看他停住脚步,有些不解:“怎么了?”   宁洵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甫一转头,就和从拐角处出来的孟书茵撞上了视线。   小区里光线很暗,但从面馆里照出来的光却是明亮的,清晰勾勒出孟书茵美丽的面容,以及她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而接下来,一个让宁洵意想不到的人从孟书茵身后走了出来。   孟书茵见是宁洵,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满不在乎的打趣道:“你偶像,不认识了?”   宁洵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转头就走,可如今他就站在孟书茵和齐筠面前,还能掩耳盗铃般逃到哪里去?   “师姐……”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看向齐筠,“齐老师,您好。”   齐筠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很好,面容精致,气质高雅,谈吐间都是书卷气——这是宁洵对她的印象。   要怪就怪他见齐筠见的不是时候,今天的齐老师刚和自己女儿大吵了一架,还在气头上,连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散落下来了。   但面对陌生人,她依然保持着在大众视野中的优雅形象,朝宁洵和梁嘉木礼貌的点了点头,“你们好。”   但这似乎是她的极限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玩。”齐筠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孟书茵没拦她,反而等她走了之后,还有心情和宁洵闲聊,“别在这儿杵着了,旁边有家酒吧,陪我喝两杯?”   “宁洵,”宁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梁嘉木在叫他,“我先回去了。”   “那好,你路上小心,”宁洵转身看他,还不忘叮嘱,“烫伤膏一天涂两次,别忘了。”   梁嘉木一一应下,转身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小巷子里。   “刚才那个,你男朋友啊?”两人在酒吧坐下,孟书茵一边点烟一点问。   宁洵一惊,赶紧否认:“不……不是。”   孟书茵轻轻笑了几声,“你俩挺般配的。”   宁洵抿了抿唇。   不是说陪她喝几杯吗?怎么扯到自己和梁嘉木身上了。   孟书茵似乎一眼洞穿了他的想法,调侃道:“行了,我再问下去,怕是得把你吓死。”   服务生把酒端上来,孟书茵一口饮下大半,红唇被酒浸过后格外鲜艳。   “想不到吧,你偶像是我妈。”   宁洵的确没想到。   他端起酒杯和孟书茵碰了一下,忍不住问:“师姐,你和齐老师……关系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说到这儿,孟书茵自己先笑了,“那可是太不好了。”   “我小时候她还是挺温柔的,后来我爸出轨、家暴,她离了婚,一个人带着我。从那之后,她就对我要求特别高。”   “你敢信吗,只要我做的有一点儿达不到她的要求,她就会疯了一样折磨我,也折磨她自己,”孟书茵把烟灰缸拿过来,反手朝里面掸了掸烟灰,“是不是特吓人?”   “其实我妈不容易,她遇人不淑,后来又嫁了个人渣,那人……呸,”她偏头啐了一口,“就他妈是个变态。”   齐筠和孟书茵的后爸离婚后,就没有再婚,一个人把她抚养长大。   “后来我如她所愿考上了北影,走上了她给我铺的路,我俩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是……”   但是大二那年,她出柜了。   齐筠发现孟书茵的性取向后,竟然找到了她的女朋友,警告她不准再和孟书茵来往。   自己精心培养几十年的女儿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性取向“扭曲”的怪人,在齐筠眼里,这无疑是孟书茵完美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她如何也接受不了。   母女俩的关系在那时降至冰点。   孟书茵喝了口酒,接着说:“今天她来找我,说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简直是疯了,到底谁心里有问题啊?”   宁洵觉得自己和孟书茵在这方面是能共鸣的,当年杨岚如果不是发现了他和陆子琛的事儿,也不至于受到刺激导致病情恶化。而且时至今日,宁德远也依然不能接受宁洵喜欢男人这件事,甚至还偏执的认为,他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儿,过几年长大了就会好。   “这事儿啊,真没办法,对他们来说确实难以接受,”宁洵叹了口气,“可事实就是这样的,谁也改变不了。”   宁洵虽然不知道孟书茵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喜欢男人的,但他也没打算遮掩这个。   他的确是同性恋,可这件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爱是人的本能,无关乎性别,人总不能违背自己的本能吧?   “齐老师也是关心你嘛师姐,”他和孟书茵又碰了次杯,语气轻松的安慰她,“你看我,我妈不在了,我爸呢——和他说超过三句话就要吵架,我想被人关心还难呢。”   孟书茵第一次听宁洵提起家里的事,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坎坷的身世,不禁感慨:“咱俩也算同病相怜啊。”   宁洵也笑,“可不是么。”   孟书茵心情不好是真的,但太要强也是真的,她习惯了掌控一切,根本不允许自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太久,不过是喝两杯酒的功夫,就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刚才一直在陪孟书茵聊天,这会儿到了宿舍楼下,宁洵才有时间给梁嘉木发消息。   宁洵:你到家了吧?是不是已经睡了?我刚到宿舍楼下,好冷啊。   梁嘉木回的很快:到了。   外面风大,打字都冻手,宁洵就躲在宿舍楼的楼梯口小声发语音给他:“那你早点睡,我也上楼啦。”   宁洵以为他不会再回自己了,刚准备按灭屏幕,手机却在此时又震动了一下——是梁嘉木发了一条语音过来,“今天遇到的齐老师……是你偶像么?”   “哦,算是吧,我喜欢她写的剧本,”宁洵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耐心回答,“她是个很厉害的编剧,你都不知道,她的《梦雨》可是一票难求。”   梁嘉木过了一会儿才回:嗯,回去睡觉吧。   宁洵看着他的最后一句话发了会儿呆,还是没忍住,按住语音键,用很轻的声音说:“那……梁嘉木,晚安。”   梁嘉木也回他晚安。   虽然说了晚安,但宁洵没有立刻上楼睡觉,而是拨通了程泽铭的电话。   “宁大少爷,您知道现在是几点吗?”一接通程泽铭就开始谴责他。 第23章   宁洵心虚的抿了下唇,问:“你……在忙?”   程泽铭的声音还带着暧昧的喘息,怼起人来却毫不留情:“再忙也不敢怠慢您啊,说吧,什么吩咐?”   “那个……”宁洵摸了摸鼻尖,试探着说,“你能不能帮我网购点儿东西?”   程泽铭是个人精,一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猜到这事儿肯定和梁嘉木有关系,“哼哼”两声,说:“怎么着,买给你的直男小情人儿?”   宁洵:……   “他开了家网店,我想支持下他的生意,又怕我用自己的账号被他看出来。”   程泽铭嗤了一声,嘴上不饶人:“你这是求爱啊,还是扶贫?简直菩萨在世。”   宁洵赶紧和他解释:“这都是我自作主张,他不知道,”说到这儿,他还不放心的嘱咐程泽铭,“也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得,我明白了,把他店名发给我。”   ……   接下来是一段诡异的沉默。   “操,”程泽铭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不会不知道店名吧?”   “他没和我说过,我问了他肯定也不说,”宁洵有点急了,皱着眉头说,“算了,你去网上搜一下,哪几个店铺销量比较高,就都买点儿,也别买太多啊,不然他肯定会怀疑的。”   这点儿钱对程泽铭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他干脆地应下了:“好说,我有分寸。”   “不过啊,洵儿,”这人自诩情场老手,认真帮宁洵分析起来,甚至贴心地支了招,“他不跟你说,肯定就是不想让你给他冲业绩,人嘛,谁没点自尊心?我看你就别自个瞎想了,直接跟他说吧。”   宁洵一怔,“说什么?”   “说你心疼他,想给他花钱啊!你想想,他年纪轻轻就自己打拼,一个人孤苦伶仃,就跟地里的小白菜似的,”程泽铭越说越起劲,“这时候你突然说心疼他,不得把他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儿的?”   ……果然程泽铭提的建议就靠谱不了。   “别了,”宁洵撇了撇嘴,立刻否决了他的建议,“我都怕吓着他。”   程泽铭“切”了一声,说:“春宵苦短,我不陪你玩了,挂了啊。”   挂断电话,宁洵心不在焉的上了楼。   光是买他的东西还不够,他还想让梁嘉木赚更多钱。   当晚,一向沾枕头就睡的人睁眼失眠到凌晨,才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第二天是周六,每周的这天早上梁嘉木都会在家,宁洵便提着早饭直接登门了。   可谁知道他敲了好久的门却没人应。   梁嘉木不在。   宁洵的“惊喜”扑了个空,只好给梁嘉木发消息:梁嘉木,你没在家吗?   梁嘉木过了半个小时才回:在外面见个买家,怎么了?   几秒后,他又补了一句:你去我家了?   宁洵:对啊,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哈哈哈。   梁嘉木很快回道:我坐上地铁了,还有二十五分钟到家。   宁洵发了条语音过去:“好,我在门口等你,不用着急。”   梁嘉木说二十五分钟,其实只用了十八分钟。   他下了地铁一路跑回来,站到宁洵面前时还在喘着粗气。   跟着他进了门,宁洵把怀里抱着的,尚且温热的煎饼放在餐桌上,“下次我来,一定提前告诉你,你别再急着跑回来了。”   没想到梁嘉木和他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我配了一把新钥匙,上次见面忘了给你。”   这是一把很小的钥匙,尚且带着冬天室外的寒气,放在手心里凉飕飕的,带着铁锈味儿,宁洵愣了两秒,旋即将它握紧。   他愣神的功夫,梁嘉木已经烧好了热水,还顺便煮了碗紫菜蛋花汤。   “宁洵,吃饭吧。”   “哦,好。”宁洵把钥匙装进口袋,还心不在焉的琢磨着明天就去买个钥匙扣。   梁嘉木在他对面坐下,喝了口热水,问:“怎么这么早过来?”   周六日没事的话,宁洵一向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天可真是反常。   宁洵把饭放下,直了直腰杆,正襟危坐着,说:“梁嘉木,你有没有想过在学校里卖你的木雕啊?”   他两只手撑着脑袋,微微向前倾身看着梁嘉木,“你雕的那么好看,在学校里摆摊,或者在学校贴吧里宣传一下,都会有人找你买吧。”   梁嘉木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默了片刻,才说:“我在学校里没什么关系好的朋友,摆摊……估计会很冷清。”   “这个简单啊,”宁洵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得意洋洋的说,“我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在你们学校,我请他们帮你宣传宣传,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卖。”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爱玩的过家家就是我当卖家,程泽铭和方楠当买家,我整天跟在他俩屁股后面推销。”   他说到这儿,梁嘉木也忍不住笑了,“你小时候就这么有表演天赋啊。”   宁洵一怔,“这不是重点,”他越说越来劲,简直声情并茂,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和梁嘉木的光辉未来,“重点是咱俩可以一起去卖东西挣钱,这可是创业啊!我要和你一起创业了!”   末了,他终于把已经飘出去老远的思绪拉回来,严肃的问梁嘉木:“这个方法你觉得怎么样?可不可行?”   梁嘉木仍然在笑,但很认真的点了下头——他知道宁洵还在为昨天他被买家破咖啡的事儿耿耿于怀,自己如果拒绝,宁洵恐怕又要胡思乱想好一阵儿。   宁洵得到他的认可,更加干劲十足,立刻找出自己那些朋友的联系方式,挨个打电话过去,问他们有没有时间,在朋友圈和贴吧上帮梁嘉木宣传一下。   于是在宁洵超强行动力的支配下,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在学校里支起了摊位。   卖的都是梁嘉木平时雕来练手的一些小东西,虽然谈不上多精致,但小巧可爱,价格也不贵,加上还有宁洵的宣传,一时间竟然真的吸引了不少人。   不过这个天气在外面摆摊是真的遭罪,宁洵裹了件很厚实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围巾遮住大半张脸,但依然冻得手脚冰凉。   梁嘉木怕他感冒,有点儿担心,“你到那边的教室坐会儿吧,等我卖完去找你。”   “那怎么行?”宁洵把头从宽大的帽子里探出来,义正言辞的拒绝,“你这是剥夺我体验生活的权利!书茵姐说了,我们要想把戏演好,就得多体验。”   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拍了拍梁嘉木的肩膀,故作老成的说:“我这是追求进步,懂不懂?”   梁嘉木拿他没辙,就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宁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这人就已经跑出去几米的距离了。   梁嘉木在超市买了暖宝宝,还和超市阿姨借了热水,冲了两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回到摊位时,他看到宁洵正眉飞色舞的向一个男生推销,甚至可以用声情并茂来形容,简直要把手里的小东西夸出花来了。   “真的,你看看这挂件的做工,多精细,你买了肯定不亏,这样吧兄弟,”宁洵微微倾身,俯在那人耳边,小声说,“别人我都卖十五一个,但咱俩投缘,十块卖你,就当拉个回头客了,怎么样?”   见那人有点动摇,他就抓准机会乘胜追击:“再便宜我们可真是要亏钱了,你看这大冷的天儿,我在这儿坐一上午了,总得挣顿午饭钱吧?”   宁洵伶牙俐齿说了一通,男生也没再和他纠缠,很利索的付了钱。   他一边把钱收起来,一边笑着跟男生挥手,“慢走啊哥们,下回再来!”   看到梁嘉木回来,宁洵的眼睛亮了亮,把围巾从脸上扒拉下来,呼出一口白气儿,朝他喊道:“梁嘉木,我们又挣了十块钱!”   梁嘉木拿着奶茶,不敢走太快,但他步子迈的很稳很大,眨眼间就从从光秃秃的枝丫下穿了过来,走回宁洵身边。   “哇,你去买喝的啦,”宁洵把奶茶接过来,“正好,我说的口干舌燥的。”   “小心烫。”梁嘉木一边撕开暖宝宝一边提醒他。   宁洵低下头把纸杯里的奶茶吹凉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立刻感觉身上都暖和起来了。   梁嘉木把已经热起来的暖宝宝递到他眼前,问:“要贴吗?”   “嗯,”宁洵点了点头,“你帮我贴一下吧,贴在左边肩胛骨那里。”   他把奶茶放到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梁嘉木闲聊:“我妈常年在室外拍戏,这是她告诉我的,贴在那儿全身都能暖和了。”   “好,”梁嘉木绕到他身后,“把外套拉下来一点。”   宁洵依言照做,拉开拉链,将厚实的羽绒服褪到肩膀下面,露出修长白皙的后脖颈。   因为要演话剧,他最近有意控制饮食,比之前更瘦了,背上的蝴蝶骨凸起,隔着衣服摸起来都很硌手。   梁嘉木将暖宝宝贴上去,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划过宁洵的脖子,宁洵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冰到你了。”他有点愧疚的说。   “没事儿,”宁洵利索的把衣服穿好,又问他,“你贴不贴?我帮你。” 第24章   梁嘉木又撕开一个暖宝宝让他攥在手里,自己却一个都没用,只说:“我不冷。”   黄土高原的冬天是很冷的,强劲的西北风打在人身上,比刀子割肉还疼,能轻而易举的就穿透了棉衣,把人的皮肤划破。梁嘉木早就习惯了,他日复一日的奔跑在冰天雪地中,迎着刺骨的寒风,从来不知退避。   “你感觉不到冷,那是你冻得都麻木了,不代表你不冷,”宁洵才不信他这套说辞,固执的撕开了一个新的暖宝宝,三下五除二扒开他的外套给他贴上,然后还邀功似的问,“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暖和多了?”   梁嘉木恍惚了一瞬,直到背后热帖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温暖流经他的四肢百骸,他才僵硬的点了下头,说:“嗯,暖和。”   “那就对了!”   木雕在大学校园里竟然意外的还算受欢迎,这些东西梁嘉木零零散散雕了两个来月,本都是练手用的,想不到卖的不错,他们到这儿四个小时,小摊就已经空了多一半儿。   宁洵站累了,刚想坐下歇会儿,还没来得及,就又有人过来了。   他以为是来买东西的同学,就急着跑过去,等那人走近了,他才发现,这不是梁嘉木那个烦人的室友么。   宁洵顿时冷下脸来不说话了。   梁嘉木自然也看到了曹铮,但没有打招呼,只是不动声色的站到宁洵身边。   曹铮抱着手臂站在二人面前,斜睨了梁嘉木一眼,嗤道:“原来你俩认识啊。”   宁洵和他的梁子是早就结下了的,他看不惯曹铮,上回在酒吧就差点和他动手。但今天毕竟是在学校里,他不想给梁嘉木惹事,只能忍着,好声好气的说:“我们这儿是正经摊位,没空闲聊,你要是不买东西,麻烦往旁边挪挪。”   可曹铮偏偏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铁了心故意找茬,听宁洵这么说,他更加不依不饶,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木雕摆件扔在了地上,“我还就不挪了,除非……”他把视线移到宁洵脸上,嘴角扬起一抹轻浮的笑,“你叫我声哥哥。”   梁嘉木知道曹铮喜欢男人,而且喜欢年轻漂亮的男人,他看宁洵的眼神实在太过赤裸,不用说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下三滥的事儿。   这一点宁洵也再清楚不过。   他强忍着恶心,只当没听到。   可当宁洵反应过来的时候,梁嘉木已经抓住了曹铮的衣领,抬起的拳头马上就要落在他脸上了。   “梁嘉木!”宁洵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拉住他,把他拖着往后踉跄了几步。   即使有宁洵拦着,梁嘉木的火气竟然还没消。他低声喊了句“宁洵”,胸膛剧烈起伏着,拳头也被自己攥的咯咯作响。   梁嘉木的情绪一向没有太大起伏,宁洵从没见过他这样生气,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不能让梁嘉木在学校打人——那真是把自己的把柄往恶人手里送。   宁洵拦在他身前,贴着他的耳朵说:“梁嘉木,这儿是学校,打架斗殴是要给你处分的,因为他不值当,别气了,别气了。”   曹铮还在不远处叫嚣:“呦,还挺有脾气,别拦着他啊,我看看他到底敢不敢。”   他绕过桌子,走到梁嘉木身边,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把我打坏了,用什么赔医药费?这点儿破木头我可不稀罕。和宁洵搞在一起,就以为自己抱上大腿了是吧?你也不……”   宁洵生怕自己再听他说下去也要忍不住动手了,咬着牙转过身去,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警告:“不想你那点破事在学校里传开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   曹铮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竟然气急败坏的骂了起来:“你他妈威胁我?”   宁洵没说话,仍然是看着他,还气定神闲的朝他挑了下眉。   或许是宁洵真的拿捏住了他的命脉,曹铮最终也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冷哼一声,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梁嘉木这会儿冷静下来,有些茫然地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之后才抬头看向宁洵,很是歉疚的说:“抱歉,刚才是我冲动了。”   宁洵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是他太过分。”   经过曹铮这么一闹,两人也没心情再摆摊吆喝,好在东西卖的差不多了,这一天也没白挨冻。   宁洵把曹铮扔在地上的木雕向日葵捡起来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放回来梁嘉木书包里。   梁嘉木收好东西,背上书包,问他:“晚上一起吃饭么?去吃你想吃的那家铜锅涮肉。”   今天挣了不少钱,他想请宁洵吃饭。   宁洵神色一僵,却说:“改天好吗?我答应了方楠晚上一起吃饭。”   梁嘉木以为他真的有约了,很礼貌的没再追问,把宁洵送到地铁站,和他告了别,就转身回学校去了。   其实方楠今天根本不在北京,宁洵自然也没有答应他一起吃饭。   可曹铮这傻逼把宁洵的心情搞得太差了,他心里又烦又乱,想喝酒,又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梁嘉木,这才随口编了个理由。   他没坐地铁回学校,而是在附近随便找了个酒吧。   这会儿时间还很早,酒吧里除了老板,就只有一个正在擦吉他的驻唱歌手。   宁洵随便点了几杯酒,靠窗坐下,一边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一边自饮自酌。   他心里有气,胸口堵的厉害,但这气撒不出去,就只能在心头百般盘旋,不上不下的磨着他。   宁洵不是气曹铮对自己说的那些污言秽语,而是心疼梁嘉木。   梁嘉木并非一个把尊严看的很重的人,也不在意别人怎样想自己,可宁洵不行,他喜欢梁嘉木,不想梁嘉木受一星半点的委屈,更看不得别人把他的尊严摔在地上践踏侮辱。   梁嘉木不在乎,但他在乎的很。   晚上十一点半,梁嘉木刚准备睡觉,忽然接到了宁洵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不大,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沙哑,“梁嘉木,你……能来警局接我吗?”   听到“警局”两个字,梁嘉木第一反应是他被抢劫或者骚扰了之类的,顿时心头一颤,拿上外套就要出门,“宁洵,你怎么了?我这就过去。”   宁洵怕他担心,赶紧解释说:“别急,我人没事儿。”   梁嘉木赶到的时候,宁洵正坐在警局大厅里玩消消乐,坐在他旁边的是鼻青脸肿的曹铮。   这下梁嘉木全都明白了。   宁洵肯定是气不过,找曹铮秋后算账来着。   的确和他猜测的一样。   今天晚上宁洵喝了不少酒,本就有了醉意,又听朋友说在之前那家gay吧遇到了曹铮,他就头脑一热,冲过去把人打了。   警察到的时候,宁洵正把曹铮按在地上揍,谁拦都拦不住。   宁洵被带回警局做了笔录,被批评教育了一顿。他拉不下脸来找宁德远,就只好让警察跟宁智严通了电话,这才算没事。   警察看他喝了酒,身上又有伤,不放心他自己回去,就让他找个亲属或者朋友过来。   可方楠不在北京,程泽铭不接电话,宁洵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拨了梁嘉木的号码。   “梁嘉木!”   见梁嘉木过来,宁洵赶紧按灭手机和他打招呼。他脚腕有伤,起身时没站稳踉跄了两步,梁嘉木下意识跑过去扶住他。   宁洵的外套破了好几个口子,穿不了了,警局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带进来一阵萧索的寒气,他穿着单衣,不由打了个冷战。   梁嘉木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下巴上还划了一道血痕,一颗悬着的心更加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把将人拉过来,全身上下看了一遍,“身上受伤了吗?还有哪儿疼?咱们去医院。”   宁洵这会儿才觉得不好意思,按住他的手,垂着头说:“没有,我没事,”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梁嘉木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一边带着他往外走一边说:“没事就好。”   这个点钟宁洵肯定是回不去宿舍了,就自然而然的跟着梁嘉木回了家。   坐上出租车,看宁洵精神不错,梁嘉木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耐心的问他:“喝酒了,难不难受?”   宁洵的酒本来已经醒了大半,可看见梁嘉木后,他觉得自己忽然又醉了。   他把脸缩在帽子里,仰起头,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迷离的望着梁嘉木,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的点了下头。   点头之后,他又摇头。   梁嘉木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宁洵没说话,却一点点挪到梁嘉木身边。他挨梁嘉木挨的很近,然后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还转过脸去,嗅了下他的颈窝,最后才慢慢的说:“看到你,就不难受了。”   清清淡淡的酒气灌入鼻腔,混杂着宁洵身上若有似无的沐浴露香,梁嘉木感觉自己的身体僵了一瞬,顷刻间乱了呼吸,“宁洵。“   他又叫了宁洵两声,但都没有得到回应,低头看过去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 第25章   梁嘉木把衣服给他裹紧,又小声请司机师傅调高了空调温度。   他垂下眼帘,用目光把宁洵脸上的伤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他想伸手碰一碰,可又怕弄疼了熟睡的人,最后也只是小心翼翼的撩开了宁洵额前的碎发,让他漂亮精致的眉眼完全显露出来。   “梁嘉木……”宁洵往梁嘉木怀里蹭了蹭,伸出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胳膊。   理智告诉梁嘉木应该把宁洵从自己身上扶起来,可黑暗中,他借着月光,仔细描摹宁洵的面容,无可避免的想起这人孤零零地坐在警局大厅等自己时的场景。   梁嘉木轻轻叹了口气,最终也没舍得躲开,由着他对自己胡作非为。   “嗯,怎么了?”   宁洵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在半梦半醒间开口,喃喃道:“曹铮要是再敢说你一句不好……我……我就把他……”   梁嘉木怔住了,揽着宁洵的手不由一僵,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慢慢呼吸了两个来回,才哄小孩似的问:“……把他怎么样?”   宁洵笑了两声,似是得意,“把他打的亲妈都不认识。”   他抬起两只胳膊,八爪鱼似的攀在梁嘉木身上,也不管这姿势难不难受,总之贴他贴的很紧。   “反正,谁也不能欺负你,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他虽然喝醉了,但逻辑却还很清晰,说话也没有颠三倒四。   梁嘉木都听懂了。   原来宁洵是因为他才去打了曹铮。   梁嘉木拍了几下宁洵的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仍然固执的告诉他:“我不委屈,下次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他抿了抿唇,说:“宁洵,我不想你受伤。”   也不知道宁洵听没听懂,梁嘉木只是看到这人含含糊糊的点了下头,有些敷衍的说:“梁嘉木,你别担心。”   这老房子暖气实在不好,又四面漏风,梁嘉木平时自己住倒是不怕冷,但他担心宁洵着凉,就早早买了一台电暖气备在家里,如今算是派上用场了。   半扶半抱着将宁洵带上了楼,梁嘉木把自从买来就没用过的电暖气插上电、搬到床铺旁边。   他拧动旋钮,等电暖气完全热了起来才帮宁洵脱掉外套,然后又铺开被子盖在这人身上,紧接着便一刻不停的去厨房烧了热水拿过来。   其实宁洵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闹腾,唯一的毛病就是爱拉着人说话,一分钟不停。如今坐在他旁边的是梁嘉木,这毛病就更明显了。   “梁嘉木,你怎么把暖气调这么热啊,我在外面冻成冰棍儿,现在要化了。”   “梁嘉木,今天的事儿……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结果还是让你折腾了一趟。”   “梁嘉木,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担心的,我就是心里气不过,那个傻逼说话太难听了……”   ……   梁嘉木从客厅拿药回来的时候,宁洵还在说。   “宁洵,来,”他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脸上得抹点药。”   宁洵坐起来,抱着被子,从床的另一侧慢腾腾的挪到梁嘉木跟前,仰起被电暖气烤的微微泛红的面颊,问:“你要帮我涂吗?”   梁嘉木一边找棉签一边点了下头。   “好。”宁洵又凑过去了一些。   宁洵脸上的伤看着吓人,实际上他伤的不重,但梁嘉木生怕弄疼了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控制力道上,认认真真的涂了半个小时。期间宁洵和他说话,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了几声。   酒劲过去,屋里又格外暖和,宁洵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强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靠着床头睡着了。   梁嘉木帮他抹完药,把东西收拾起来,又扶着他躺下,自己才去卫生间洗漱。   他回到房间时,宁洵已经睡熟了。这人把被子拉到头顶,将自己裹成了一座山丘,被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梁嘉木关了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躺到他身边。   宁洵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昨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就觉得头痛欲裂。   梁嘉木见他起床,端了杯蜂蜜水给他,问:“还难受吗?”   “唔……”宁洵喝了口水,又按了按太阳穴,“有点儿。”   梁嘉木给他盛了碗鸡丝面放在桌上,“你上午没课,吃完饭再睡会儿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宁洵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一了。   梁嘉木应该去上课的啊。   “你怎么没去学校?”   梁嘉木坐到他对面喝了口热汤,随口说道:“怕你醒了难受,我就请了上午的假。”   鸡丝面是梁嘉木的拿手好菜,鸡肉切成丝和面一起煮,撒上紫菜和虾皮,最后再打一个蛋花。虽然看着平平无奇的,但早上来这么一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可今天宁洵却没什么食欲。   他舀了勺汤又放下,指尖捏着勺柄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对不起啊梁嘉木……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让梁嘉木大冷天去警局接人就算了,自己昨晚回来后肯定也没少“折磨”他。   梁嘉木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块鸡肉也夹给宁洵,“不要说对不起,你不也是为了我才去打曹铮的么。”   宁洵把头埋得很低,闷闷的说:“我知道打人不对,可我气不过。”   “没有人怪你,宁洵。”   “下次你不开心的话……”他顿了顿,“可以告诉我,别自己闷在心里。”   或许这话应该是宁洵对梁嘉木说,毕竟梁嘉木才是那个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说出口的人。   可此时此刻,看着垂头丧气的宁洵,梁嘉木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太多。就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这句话。   宁洵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但最后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吃过了饭,宁洵也没有再补觉——他下午有课,晚上还要去排练。   离正式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宁洵丝毫不敢耽误大家的进度,抓紧一切时间练习,不到九点就赶回学校了。   回去的路上,宁洵接到了程泽铭的电话。   “我操,方楠给我打电话,说你昨天晚上跟曹铮打起来了?”   宁洵刚接起电话就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无奈捏了捏眉心,说:“也不算,是我单方面揍他。”   “你有事儿吗?”   宁洵推开车门,往学校里走的时候还不忘调侃:“没有,就一点皮外伤,你再晚点打电话过来就要愈合了。”   “咳……”程泽铭有点心虚,“我这不是昨晚有正事儿么。”   宁洵笑起来,学着他平时的语气说:“我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程泽铭也跟着笑,“那补偿补偿你?请你出去吃大餐怎么样?”   “别了,我最近忙着排练话剧,腾不出空来。”   “呦,这么忙啊,那也没和小情人儿去约会?”   虽然没挑明,但宁洵也清楚的知道程泽铭话口中的“小情人儿”指的是谁。   宁洵“嘶”了一声,严肃的警告他:“别瞎说,我俩没在一起。”   程泽铭在电话那头笑了好半天才说:“得得得,不逗你了,演出的时候记得给我和方楠留张票啊,挂了。”   还有不到两周《雪花》就要正式演出了。宁洵和徐星灿一直在反复排练最后一幕,这一幕里姜行敏为了掩护组织转移,暴露了身份,英勇就义,郑书仰站在行刑场前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悲愤交加,在绝望中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蜕变。   每次演完这一幕,宁洵都会自己一个人去排练厅外面吹会儿冷风。   在那个年代,他所饰演的郑书仰无疑是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角色,即使剧本以留白的方式结尾,没有写郑书仰的最终结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会用鲜血和生命铺就祖国的崛起之路。   演出前一晚,话剧社排练到了十点多。再晚点宿舍门就要关了,大家互相道过别,甚至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都拿着书包匆匆离开了,只剩宁洵站在门口发呆。   孟书茵从屋里走出来,撩了下被大衣衣领压住的长发,停在他身边点了根烟,问:“感觉怎么样?”   宁洵转头看了孟书茵一眼,勉强扯出个笑容,实话实说:“有点儿走不出来,我好像还沉浸在那种悲伤里面。”   孟书茵了然,点了点头,“入戏难,出戏更难,你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活在角色里,肯定会共情,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对情侣因戏生情呢。”   “其实也很舍不得,”宁洵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润喉,冰凉的矿泉水流进胃里,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当了一个月郑书仰,等到明天演出完,我就得把这个角色还给剧本了。”   孟书茵被他这番说辞逗笑了,笑过之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角色是不会辜负你的,你爱他,给了他灵魂,认认真真的把他呈现到观众面前,他也会回馈你,让观众因此记住你。”   “那……师姐,”宁洵抿了抿唇,问,“你说我能把他演好吗?”   孟书茵偏头吐出一口烟雾,将烟按在身后的垃圾桶上熄灭,随后顺手把烟蒂丢了进去,“别为了未知的事儿担心,做好当下,你演的好不好,明天晚上就知道了。”   宁洵默了片刻,说:“我明白了,师姐。” 第26章   演出七点开始,宁洵早早的化完了妆,换衣服的间隙给梁嘉木发了条语音:“梁嘉木,我还要最后过一遍台词,可能没时间看手机了,你到了之后直接把票拿给门口的人看就好。”   宁洵特意给他留了第一排的位置,除了话剧社的人,梁嘉木就是离舞台最近的。   五点半,梁嘉木才回他:临时要见个买家,我尽量在七点前赶过去,演出加油。   宁洵神色一滞,难免开始担心梁嘉木不能按时过来,但他知道梁嘉木是去干正事儿的,不能为了自己的演出就放买家鸽子,所以只好善解人意的说:“没事,你忙,来的路上别着急,注意安全。”   直到他登台前,梁嘉木也没有再回消息。   七点四十,宁洵出场,他看到程泽铭和方楠已经在坐第三排了,此刻正朝自己招手,尤其是程泽铭,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张写着“我爱宁洵”的横幅。   宁洵看完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慌忙把视线移开。   他将目光停留在第一排——那个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束昏暗的灯光照在深红色的椅背上,显得格外寂寥。   梁嘉木没赶过来。   这次虽然只是学校内部组织的演出,但林锡作为导演,认为开场后再有人来回走动会影响演出效果,所以他很久之前就立了规矩,演出开始后,不许任何人再进入剧场。   宁洵看着台下,说不失落是假的。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男主角,他日夜排练,只为了把最好的效果呈现出来,但杨岚看不到了,宁德远不屑来看,就连梁嘉木最后也没能赶过来。   可他人已经站在舞台上了,没有时间让他用来伤春悲秋。   宁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一步一步走向舞台中央。   他的第一场戏就是离家出走。   郑书仰的父亲是位军官,已经为他铺好了以后的路,可郑书仰不愿意卖国求荣,因此和父亲起了争执,多次反抗无果后,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   宁洵从幕后缓缓走了出来,全场的灯光随着他的步子次第熄灭,只留下那一束打在他身上的光,在舞台中央映出一道颀长清瘦的影子。   天空飘起了雪花,街上的行人撑着伞,步履匆匆的向家里赶去。郑书仰站在人群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只觉得天旋地转,踌躇许久,脚步却仍然不知道迈向何方。   就在此刻,一张报纸被风吹到了他的脚边。   郑书仰慢慢的弯下腰,把皱巴巴的报纸捡起来展开。他的目光在几篇文章上逡巡了两个来回,最终停留在了右下角的一首诗上。   舞台灯光几经变幻,最后也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照亮了那一首并不引人注目的小诗。   作者:敏行   那是一首很短的写景诗,三言两语便描绘出了北平的春天——那是一个没有战争,只有和平的春天,人们走在街上,不必再担心会有炮火随时落下,不必再恐惧会有外来者屡次入侵。   街上有人把报纸遮在头顶挡雪,可郑书仰却把它小心翼翼的折好揣进了怀里。   这一张小小的报纸被他放在胸口的位置,像是熊熊燃烧着的一团火,温暖他冻僵的身躯,也照亮了他前进的路途。   于是他不再迷茫,不再徘徊。   此后的几年,他没有再和父亲起过冲突,而是听从父亲的安排进学校念书。   但他从没有忘记过那首名为《雪花》的诗。   那家的报纸,他会一期不落的买下来,他看着敏行的作品所占的版面越来越大,作品中也愈发显现出震人心魄的力量。   他第一次知道敏行的本名,是在刑场上。   行刑前,姜行敏念了自己曾经写的一首诗。   “我要化作飞鸟,   冲破困住我的囚牢。   我不需要供人观赏的美丽羽毛,   我只愿振翅冲向云霄。”   原来她就是敏行。   她的代号叫作青鸾。   是从小被父亲和继母苛待,十四岁时才跟随小姨来到北平,并开始学习女书的姜行敏。是十六岁在学校里组织同学进行青年/运动,无数次勇敢走上街头,以笔为武器唤起中国人民反抗精神的敏行。是十九岁成为党员,用女书秘密传递情报,在二十二岁这年英勇就义的青鸾。   行刑当日,北平又下起了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姜行敏乘着风,随黑夜一同远去,而郑书仰站在初生的红日下,热泪满面。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演出,从灯光、音乐到台词、表演,从幕后到台前,都比他们排练时更加完美。   幕布伴随着音乐一点点合上,台下掌声雷动,宁洵强忍住泪水,朝观众深深鞠了一躬,之后缓缓挥动双手与他们告别。   宁洵刚回到休息室,程泽铭和方楠就捧着花走了进来。   程泽铭率先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很夸张的说:“可以啊宁洵,你这演技简直堪称完美,我俩在台下都看哭了!”   宁洵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大门,几秒后又匆匆收回视线,抬手锤了下他的肩膀,笑着说:“得了吧。”   方楠也凑过来,“没瞎说,台下好多人都哭了。”   “说正经的,”方楠揽住宁洵的肩膀,“你们这话剧真的太棒了,什么时候再演一遍?我都没看够呢。”   程泽铭点头附和:“就是啊,两个半小时,我一点儿也不困,越看越精神。”   宁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林锡在不远处喊他:“宁洵,走啊,庆功宴,今天不醉不归!”   夏源予也笑着催他:“就是啊,快来男主角,我们就等你啦!”   方楠很有眼力见的撒开宁洵,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去吧,我们今儿就是来送花的,不耽误你庆功。”   宁洵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些心不在焉的朝两人笑了笑,“那我走啦。”   送走了程泽铭和方楠,他刚转身迈出去两步,却听到身后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人跑了进来。   “宁洵!”   是梁嘉木的声音。   宁洵脚步一滞,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诧异的看着他。   他大概是从剧场门口一路跑到后台来的,此刻还喘着粗气,头发也被风吹的很乱。   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外面的喧嚣吵闹也随之灌进了宁洵的耳朵里。他听到有人在闲聊说笑,也有人在讨论剧情。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梁嘉木就站在他的面前。   “我看了,在门口看的。”   宁洵一愣,“什么?”   梁嘉木看着他,耐心解释:“我七点零几分赶过来,已经不能进场了,就从门上的窗户里看了整场。”   一整场话剧,从七点到九点半,他站了两个半小时。   “梁嘉木,你……”宁洵忽然想起林锡他们还在等着,便上前两步,抓着梁嘉木的胳膊说,“你等我一下,别走,就两分钟,等我!”   梁嘉木点了点头,“我不走,别着急。”   宁洵跑到林锡和孟书茵跟前儿,和众人道了个歉,“抱歉啊大家,我朋友过来了,我就不去庆功宴了,咱们下次再聚,我请客。”   孟书茵作为“知情人”,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贴心的替他打圆场,“行了,你朋友大老远过来一趟,快去吧,说好了,下回你请啊。”   宁洵感激的看了孟书茵一眼,转头说:“大家玩得开心,我先走了!”   朝梁嘉木跑过去的时候,宁洵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甚至比他登台演出时还要快,一下紧接着一下,几乎要冲破胸腔,可他根本抑制不住,呼吸也全然乱了套。   “慢点儿。”梁嘉木怕他摔了,就上前几步去迎他。   宁洵迈开步子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的发丝不经意间蹭过梁嘉木的耳廓,像是羽毛轻轻飘落,弄得人心里发痒。   刚才的两个多小时,梁嘉木站在门外,宁洵的声音越过整个剧场,穿透大门,落在他耳朵里时显得有些发闷。   而现在不同,他就在梁嘉木身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的敲打着梁嘉木的心脏。   梁嘉木怔了几秒,随后抬起手,安抚似的拍两下宁洵的背,“你演得这么好,幸好我看到了。”   宁洵退开两步,看着梁嘉木的眼睛,笑着说:“我的首演,圆满成功了。”   “嗯,”梁嘉木点了下头,“恭喜。”   两人走出学校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半了,好在宁洵上回说要吃的那家铜锅涮肉还开着,并且人还不少。   店里暖气开的很足,涮羊肉的锅子也冒着热气,宁洵一进门就觉得被暖意扑了满脸。天气很冷,可他心里热乎。   他脱了外套,又拿了两瓶冰镇汽水。   锅一开,梁嘉木下了盘肉,又多放进去一些宁洵爱吃的土豆片和丸子。   宁洵举起汽水,“来,干杯,庆祝我的第一场话剧圆满落幕!”   梁嘉木依言拿起瓶子和他碰了一下,慢慢的说:“谢幕的时候,大家都在鼓掌,你们演的真好。” 第27章   听到梁嘉木这么夸自己,宁洵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也不和他谦虚,直言道:“我觉得今天的演出比以往排练的都要成功,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想到。”   “我听书茵姐说,如果首演反响不错的话,我们之后可能还会去外省继续演呢。”   梁嘉木给宁洵夹了几片肉,指尖紧紧捏着筷子,低下头说:“抱歉,今天浪费了你的票。”   宁洵手上动作一顿,旋即却笑了,反过来宽慰他:“没有,票给了你就不算浪费,而且你不是也看到了嘛。”   “嗯,我在外面看的很清楚。”   梁嘉木没有和宁洵说,其实谢幕的时候他拍了照片,可惜他手机内存不够,录不了长视频。   他的手机里,有一个名为“宁洵”的、单独的相册,里面有他们在银杏大道拍的照片,有宁洵喝醉那晚抓着他的手机胡乱拍下来的照片,还有今晚谢幕时的照片。   这些他都没和宁洵说。   “没事儿,”宁洵挺豪气的挥了下手,承诺道,“有的是机会,以后我每次登台演出,都给你留第一排的位置。”   梁嘉木喝了半杯冰凉的橙子味儿汽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笑着说“好”。   他们两个吃的差不多了,但没急着走,宁洵还在滔滔不绝的给梁嘉木讲自己演出时的感受。   服务员推开门走了进来,扒开厚重的门帘,一边掸掉自己肩上的雪花,一边对坐在前台打瞌睡的老板说:“叔,外面下雪了!”   他声音不小,宁洵和梁嘉木也听见了。   宁洵站起来,满脸欣喜的往窗外一看,果然看到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雪,空中也仍有雪花在飘。   他转头对梁嘉木说:“梁嘉木,真的下雪了,好大的雪!”   梁嘉木顺着宁洵的视线看过去,片刻后又收回目光看向了他,“嗯,要出去看看吗?”   “去!”   宁洵出生就在北京,长这么大可以说是没离开过北方,但每次下雪都够他兴奋好一阵儿,怎么看也看不腻似的。   他迅速穿上外套,眼疾手快的先梁嘉木一步付了钱,之后便拉着他跑了出去。   西北风呼啸着刮过来,雪下的越来越大,宁洵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接。   他轻轻合拢掌心,仔细摩挲着指尖的冰凉,感受到雪花化成水后的湿润。   “梁嘉木,你看,”宁洵回头望向他,抬起手指向街边的路灯,“好漂亮。”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能清晰的看到雪花飞舞的模样,好像有万千蝴蝶在此刻翩然振翅。   梁嘉木却侧头看向他。   为了登台演出,宁洵今天化了淡妆,肤色比平时还要白一些,耳垂上的小痣也更加醒目。路灯为他纤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那双漆黑的瞳仁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明亮。他此刻心情很好,唇角微微扬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温柔的月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他安静的站在那里,像个误入雪地的精灵。   梁嘉木几乎不舍得开口打破这一时半刻的宁静,但当宁洵笑着看向他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两步,轻声说:“是很漂亮。”   宁洵朝他走来的方向转过身去,等他走近了,便伸出手,一点一点扫掉他肩头的雪。   梁嘉木微微昂首,看着天上缓缓飘落的雪花,“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在《雪花》首演的这一天,他们迎来了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雪。   宁洵也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夜空。   晶莹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宁洵眨了眨眼,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忽然没由来的感慨:“梁嘉木,认识你之后,好像有了很多特别的日子。”   梁嘉木默了片刻,试探着问:“你……不喜欢?”   宁洵立刻摇头否认:“当然不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特别有盼头,每天都干劲儿十足。”   说到最后,他自己先笑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反正就是……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和你在一起……”他顿了一下,“我特高兴。”   梁嘉木神色一滞,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就听宁洵又说:“梁嘉木,我好累啊,咱们回去吧。”   这人在梁嘉木家里蹭吃蹭喝可谓是信手拈来,说把出租屋当自己家也不为过。   梁嘉木就也由着他,伸手拦了出租车辆车,带着人回了家。   宁洵在车上还有些犯困,等到下车的时候吹了会儿冷风,进了家门就又格外清醒了。   热水器冻上了用不了,两人就用烧开的热水草草的擦了下身上。宁洵铺好被子,拉着梁嘉木坐到床上,神秘兮兮的问:“你困不困?”   梁嘉木向来少眠,平时雕木头雕到凌晨三四点也是常有的事儿,这会儿时间还早,他几乎毫无困意。   但他猜测宁洵又想了什么鬼点子,有心逗他,便故作懒倦的打了个哈欠,说:“嗯,很困,怎么了?”   宁洵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泄气,肩膀都塌了下来,“啊,没事儿,那咱们快睡觉吧。”   说着他就要躺下。   梁嘉木得逞了,没忍住轻笑出声,转过头去看着他,说:“我不困,你想干什么?我和你一起。”   “我靠,”宁洵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瞪大眼睛惊叹,“梁嘉木,你竟然骗我,你变坏了!”   他说着,还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梁嘉木还是笑,笑的肩膀都在发颤。   宁洵轻哼一声,“不和你计较。”   他凑过去,挨着梁嘉木更近了些,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想不想看电影?”   宁洵爱看电影,梁嘉木是知道的,所以听到他的提议也并不觉得意外。   “想看什么?”   宁洵兴奋的答:“恐怖片!”   “好,”梁嘉木掀开被子下床,“我去拿电脑。”   等他回来,宁洵赶忙把被子裹紧,还拉着梁嘉木一起往墙角的方向挪了挪,美其名曰:“这样有安全感。”   宁洵想看的是部很老的片子,平台没有播了,只能在网上找资源看。   片头很长,也很无聊,为了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也为了缓解恐怖的气氛,宁洵就开始和梁嘉木闲聊:“听说这片子特别吓人,梁嘉木,你害怕吗?”   梁嘉木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说:“我没看过恐怖片,但应该还好。”   “开始了!”宁洵说着,又往梁嘉木身边蹭了半寸。   这部电影果然名不虚传,逼真的特效和渗人的音乐都让人头皮发麻,偏偏宁洵这人又菜又爱玩,被吓得点了好几次暂停,但休整一会儿还要硬着头皮往下看。   一个小时过去,梁嘉木没记住多少电影情节,反而被宁洵逗笑了好几次。   剧情播到高潮,主人公在森林里被女鬼追着四处逃窜,女鬼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房间。   “不行不行,他要被抓到了!”宁洵一边嚷嚷着,一边伸手去点暂停。   但梁嘉木这电脑是他在学长那里买的二手货,点一下鼠标几乎能卡一分钟,慌乱中,宁洵不知道误触了哪里,小广告页面弹了出来。   伴随着叫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两具交叠的肉/体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和梁嘉木眼前。   看着屏幕上赤/身/裸/体的男人女人,宁洵心里一惊,下意识骂了句脏话。   “梁嘉木,这这这,这怎么办?”他把电脑推到梁嘉木跟前儿,别过头去,红着脸问,“你快看看能不能关掉?”   梁嘉木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略显尴尬的咳了一声,把鼠标从他手上接过来,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半分钟后才关掉了这令人羞耻的小广告。   回荡在屋子里的叫声终于消失了,宁洵长舒了一口气,脱力一般躺倒在床上,用被子遮住整张脸,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他妈的以后再也不看盗版了!   “宁洵,”梁嘉木扯了下他的被子,“别闷着。”   宁洵视死如归似的把被子掀开,有点心虚的瞥了梁嘉木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下心来。   其实,以前出于好奇,宁洵也和程泽铭他们一起看过这东西,但那时候他只觉得辣眼睛,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可今天在他身边的是梁嘉木。   他看着梁嘉木的脸,又鬼迷心窍的想到了他赤/裸着上身的样子,想到自己那晚看着他的照片……   想着想着,身体里就愈发燥热。   宁洵深呼吸了几下,又暗暗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勉强逼迫自己把那点龌龊的想法抛之脑后。   梁嘉木把电脑调好,转头问他:“还看吗?”   “不……不看了,”宁洵眼神乱飘,小声说,“我有点儿困了。”   “好。”   梁嘉木把电脑收起来,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这才躺回宁洵身边。   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躺了十分钟,就在宁洵以为梁嘉木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开了口:“你以前没看过?”   这话对宁洵来说无疑是平地惊雷,把他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炸到了每分钟一百下的程度。   这话题过于私密了吧?   这让他怎么回答!? 第28章   宁洵在装睡和说话之间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就……看过几分钟。”   梁嘉木依旧很平静,还拉家常似的和他聊了起来,“我高三的时候住了一年校,室友拉着我看过几次。”   “你……”宁洵干笑了两声,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你还挺有经验的。”   梁嘉木听完他的话,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宁洵简直要抓狂了,他真想问问梁嘉木这有什么好笑的!?   幸好梁嘉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侧过身子帮他掖了掖被角,“好了,睡觉吧。”   他这话一出,宁洵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几分钟后,他用手背碰了下身边人的胳膊,轻声喊他:“梁嘉木。”   梁嘉木应了一声。   黑暗中,宁洵弯了弯嘴角,对他说:“还有半个月我就要过生日了。”   “嗯,”梁嘉木很上道儿的问,“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能不能给我雕一个挂件?我想挂在书包上。”   其实梁嘉木家里有很多现成的小玩意儿,随便挑一个挂在书包上都够好看够新奇,可宁洵很贪心,他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   和程泽铭炫耀的时候,他也能理直气壮的说出一句,这是梁嘉木专门给我雕的。   梁嘉木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好,给你雕一个什么?”   宁洵想了会儿,还是决定不出来,就说:“什么都行,我都喜欢。”   “那……”梁嘉木默了片刻,忽然提议,“小狗吧,很可爱。”   宁洵完全没意见:“好,就要这个。”   《雪花》的反响果然不错,徐星灿和宁洵作为初出茅庐的新人,一开始并不被看好,但最后也收获了观众的一致好评。   几天之后,林锡就在群里发了一条振奋人心的通知,说十二月底要带大家去上海演出。   这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大概谁也没想到幸福会来的如此突然,群里顿时热闹起来。   夏源予第一个欢呼雀跃:“太好了,咱们可以公费旅游去了!”   孟书茵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说:“你倒是想得美,咱们这回是去学习交流的,大家都认真点儿啊,这几天再排练几次。”   她的话大家不敢不听,群里的众人立刻回复“收到”。   月底就要去上海演出了,如果演不好,那可真是砸招牌,到时候丢的不仅是话剧社的脸,他们学校也要被连累。   想到这些,宁洵心里的焦虑如死灰复燃,并且有熊熊燃烧之势,徐星灿作为女主角,戏份比宁洵还要多得多,也同样倍感压力。于是他们两个一拍即合,几乎连着一周都泡在话剧社,研究怎么精益求精。   一直练到周六晚上,得到了林锡和孟书茵的点头认可,两人心里才踏实一些,总算是能喘口气儿了。   孟书茵买了两瓶饮料,递给宁洵和徐星灿一人一瓶,贴心的说:“练了这么久,你俩也辛苦了,赶紧歇着去吧。”   前几天太忙,宁洵没顾得上想梁嘉木,如今骤然闲下来,他才猛的发觉自己最近都没怎么找梁嘉木聊天。   走出话剧社大门,宁洵疲惫的伸了个懒腰,掏出手机给梁嘉木发语音:“梁嘉木,你有时间吗?我好累,急需吃梁大厨做的饭充充电!”   梁嘉木回的很快,宁洵搓了搓冻僵的手,点开语音,听到他说:“嗯,来我家吧。”   几秒钟后,他又发来一条,“想吃什么?”   宁洵飞快的回答:“可乐鸡翅!”   虽然梁嘉木会做的菜不多,但他胜在学习能力很强,可乐鸡翅这道菜他只在网上看了两遍教程就学会了,并且完美复刻,味道很好,宁洵这么个挑嘴的人都打心眼里觉得好吃,吃了多少回都不腻。   梁嘉木回了个“OK”的表情。   宁洵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他进门时梁嘉木正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我的天啊梁大厨,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宁洵一边说着,一边把买来的水果放下,眼神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饭桌。   “可以吃饭了,去洗手吧。”   梁嘉木说完,顺手把他拿来的水果洗干净、切块、装盘,最后也一并放到了桌子上。   宁洵洗了手,在饭桌前坐下,夹了一块牛肉给梁嘉木,极其“谄媚”的笑起来,“梁大厨辛苦了,你先吃!”   梁嘉木应了一声,又说:“吃完给你看样东西。”   他向来直白,鲜少这样神神秘秘的卖关子,宁洵惊奇道:“不会是我的生日礼物吧?你雕好啦?”   梁嘉木夹了些菜放进他碗里,对于“惊喜”的事依然不肯松口,“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宁洵这人好奇心强,越不给他看便越能吊他的胃口,他急吼吼的吃过了饭,又迅速帮梁嘉木一起把碗刷干净,就开始缠着他问:“现在可以给我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它挂在我书包上了!”   “等我一下。”梁嘉木说完,转身走进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张话剧票。   他把《梦雨》的票递到宁洵眼前时,宁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二月十八号,也就是后天。   北京最后一场,第二排中间的位置,票价一千零八十。   “梁嘉木,你……”宁洵把票拿过来攥在手里,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敢确定这就是真的,“哪里弄来的?还是第二排,这么近!”   “你不会是高价从黄牛那里收的吧?这得多少钱啊!”   梁嘉木不了解这些,宁洵生怕他被黄牛坑钱。   “没有,”梁嘉木解释说,“我有个朋友在剧院工作,托他帮我弄了一张。”   “朋友?”宁洵还是担心他上当受骗,板着一张脸追问,“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梁嘉木摸了摸鼻尖,“是之前的一个买家。”   “那个小狗我还在雕。”他说着,把只剩下尾巴没雕的小狗从茶几上拿起来,又拿了刻刀,准备把它雕完。   “梁嘉木……”宁洵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又随着他的动作坐下来,看着他一刀一刀、极其细致的在雕那只小狗。   宁洵看过他雕木头,雕的快而稳,每一刀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可今天却不同,他雕的很慢,推、拉、切,几乎是步步斟酌。   “还差一点就雕完了,你要是无聊,先去……”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宁洵却已经倾身过去,吻了他的脸颊。   梁嘉木手里的刻刀一歪,锋利的刀尖直接把小狗的尾巴从中间划断,留下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横截面。   木块掉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在这之后,宁洵听到的是自己飞快而混乱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震的他耳膜生疼。   梁嘉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盯着桌子上的木雕小狗愣了许久,之后才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宁洵,几欲开口,最终却仍然一言未发。   事已至此,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宁洵一咬牙,直截了当的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梁嘉木,我喜欢你。”   梁嘉木看着他,眉头紧蹙,眼里情绪翻涌。   “我知道,你大概不喜欢男人,我也知道性取向很难改变,”宁洵刚才挺有背水一战的勇气和决绝,这时候却不敢看他了,把头埋得很低,声音也闷闷的,“所以如果你觉得刚才我冒犯到了你,那我先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了……”   “但如果你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不好接受的话……”他卡了下壳,声音都在发颤,但仍然攥紧拳头,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如果你能接受同性恋的话,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宁洵心里没底,下意识去抓梁嘉木的胳膊,但又怕他反感,立刻松开了,只是干巴巴的说:“我知道自己可能不太会谈恋爱,但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梁嘉木,红润的唇瓣轻轻开合,吐出几个字来,“梁嘉木,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梁嘉木沉默的这几分钟,大概是宁洵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刻了。   出租屋里老旧的时钟费力的向前走着,秒针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像是催促着内心焦灼的人快些做出决定。   梁嘉木不说话,宁洵便也后知后觉的开始懊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冲动的,明知道梁嘉木不喜欢男人,却对他做出这么越界的举动,这下好了吧,肯定把人家吓到了,以后说不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宁洵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数落自己,直到很久之后,他纷乱的思绪才被梁嘉木的声音打断。   梁嘉木的目光落在宁洵脸上,比八月酷暑的阳光还要灼人,宁洵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沙滩上炙烤的半死不活的鱼,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梁嘉木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才抬起手,有些用力的按住他的肩膀,很慢很慢的说:“宁洵,算了吧。”   算了吧。   宁洵以前觉得,梁嘉木的声音是有温度的,听到他的声音,就能让人想到汹涌奔腾的黄河水,想到被风沙席卷的黄土地,坚实而充满力量,让人无比安心。   可如今他却害怕听到梁嘉木的声音。 第29章   宁洵紧绷的肩膀猛然垮了下去,鼻尖猝不及防的涌上一阵酸涩,眼泪也毫无征兆的就此决堤。   他不想让梁嘉木因为自己的眼泪感到愧疚,于是别过头去,胡乱的抹了两下,哽咽着说:“对不起,我……”   “宁洵,”梁嘉木把攥在手里的纸巾递给他,“是我该说对不起。”   可宁洵的眼泪还在止不住的流,一滴接一滴落下,有的掉在梁嘉木的手背上,像在他心头烙上了一块疤,有的流进他的心里,像潮水一样涌起,淹没了他的胸腔,让他几乎就要窒息。   宁洵站起身来,梁嘉木却在下一刻拉住了他。   他的一只胳膊拦在宁洵身前,从后面把他抱进怀里。   梁嘉木吐息的温热打在宁洵颈侧,宁洵不敢看他,缓缓把目光转向另一侧,眼睫轻轻颤动。   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   宁洵动作一滞,脑子里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梁嘉木就在这时开口:“宁洵,让我想想好吗?不会让你等太久。”   宁洵想转过身去看他的表情,可又实在贪恋这个拥抱,于是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讷讷的点头说“好”。   梁嘉木放开他,见宁洵没反应,便拍了拍他的背,温声说:“宁洵,别哭了。”   也是这时宁洵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哭。   “哦……好。”他慌忙扯了一张纸,把眼泪擦干净。   两人相对无言,宁洵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咬着牙移开视线,指了指桌子上的木雕小狗,问:“那个……可以给我吗?”   梁嘉木一怔,低头看着小狗尾巴上那道显眼的“伤疤”,低垂着眉眼,说:“本来就是给你的,但是这个雕坏了。”   他忽然觉得很荒谬,很可笑。   自己本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一能看得过眼的就是木雕,完整精美的作品他雕了无数个,可唯独给宁洵的,竟然如此残缺。   “没关系,”宁洵摇了摇头,难得如此执拗,把小狗从桌子上拿起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我就要这个。”   宁洵知道,今天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他总要留下点什么当做念想吧。   一张他心心念念的话剧票,一只断了尾巴的木雕小狗。   是梁嘉木给他的生日礼物。   或许也是道别礼物。   宁洵还没有等到梁嘉木的答复,却先接到了演出提前的通知。   因为十二月底北京下暴雪不便出行,学校就把出发去上海的时间提前到了十九号,也就是宁洵生日当天。   宁洵失落的想,梁嘉木之前说好要给自己过生日的,如今大概也因为那个吻泡汤了。   话剧开场前,宁洵又最后点开自己和梁嘉木的聊天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新的消息发来,才依依不舍的退出微信,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两个小时的话剧,起初宁洵心里烦乱,怎么也看不进去,台上的演员们好像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缩影,在他眼里晃来晃去,可他再如何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直到话剧进入下半场,他才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慢慢进入状态。   演出结束后,宁洵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渐渐从跌宕起伏的剧情中抽离出来。   他收起笔和本,刚准备起身离开,抬头时却瞥见一个男人正朝自己走过来。   这男人约摸四十多岁的年纪,不多的头发用味道呛人的啫喱水定了型,大腹便便,穿着件不伦不类的西装,皮面的公文包夹在腋下,在灯光下亮的晃眼。   “你好,我叫刘枫,你就是小梁的朋友吧?”   他笑得客气,宁洵却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您好,是我,”宁洵猜到这人可能就是梁嘉木口中的那位“买家”,便放下东西,和他握了握手,自我介绍道,“宁洵。”   他笑了笑,礼貌的和刘枫寒暄:“听嘉木说是您特意留了一张票给我,感谢,这场话剧太精彩了。”   刘枫微微颔首,挺亲昵的拉起宁洵的手,“小梁说你很喜欢齐老师,我就帮你争取了一个和齐老师合影的机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宁洵往后台走。   宁洵见他这么热情,心里却愈发的没底。   对待外人,梁嘉木的性格可以说是淡漠冷硬,这么长时间以来,宁洵也没听他提起自己交了朋友,而且这位朋友还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了二十几岁的买家。   可无功不受禄,如果不是朋友,那梁嘉木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   宁洵脸上仍然挂着笑,大脑却飞速运转。   他又跟着刘枫往前迈了几步,忽然状似不经意的说:“您太费心了,我和嘉木都不知道怎么答谢您才好。”   刘枫见四下无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这有什么?你记得提醒小梁别忘了把答应我的东西雕好就是了。”   宁洵脚步一滞。   梁嘉木答应了刘枫什么?   这事他可半句都没和自己提起过。   宁洵笑了两声,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他和我说过,您让他雕的是……什么来着?”   “沉香笔筒嘛!”   刘枫以为他知道,就也没再藏着掖着,笑着和他侃侃而谈:“沉香啊,价格比普通木头高的多,我一开始想请他用性价比高点的木头雕,他不愿意,我俩还为这事儿起了争执。”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吧,小梁说后悔了,愿意免费给我雕,还不肯收我的钱。我想总不能让小梁白忙活吧,就给他弄了一张票。哎呦这张票比雕一个笔筒还贵呢,”他亲昵地拍了拍宁洵的手背,“你知道的,齐老师的剧可是座无虚席!”   即使刘枫把事情经过美化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宁洵算是听明白了。   刘枫恐怕就是那天用咖啡泼梁嘉木的人。   一开始他们俩的确没谈拢,后来大概是梁嘉木知道自己想看齐老师的话剧,就又去找了刘枫,让他搞来一张话剧票,就答应免费帮他雕沉香笔筒。   宁洵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的拳头被他握的咯咯作响。   他强忍住把刘枫按在地上打一顿的冲动,停住脚步,努力扯出一个体面的笑容,说:“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还没办完,很可惜今天没办法和齐老师合影了。”   刘枫没想到他会突然要走,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而宁洵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转身顺着原路跑了回去,径直离开了剧院。   想起梁嘉木被烫红的手腕,他只觉得气血上涌,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再给梁嘉木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距离话剧散场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但剧院门口还有不少观众,宁洵一口气跑出去好几百米,直到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才终于在空无一人的路边停下来。   他扶着膝盖半蹲在台阶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冷冽的风从鼻腔灌进肺里,喉咙里涌起一阵腥甜,宁洵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刚才是迎着风跑的,速度又很快,以至于双眼都被寒风吹的流下了生理性眼泪,此刻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梁嘉木打的电话。   宁洵捏着手机的指尖猛然缩紧,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两拍。   梁嘉木主动联系他了。   宁洵从巨大的震惊和欣喜中回过神来时,手机还在执着的响着。   他按了接听键,飞速把手机放到耳边。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有太多话想说,可斟酌半天,最后却只是小心翼翼的问:“梁嘉木,是你吗?”   说出口之后,他才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太傻了。   梁嘉木“嗯”了一声。   “宁洵。”   他在电话那头喊他的名字,语气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宁洵却觉得,自己像是很久没有听到过他说话了,不然为什么会如此想念他的声音?   梁嘉木又说:“明天是你生日,有什么安排吗?”   宁洵一愣,讷讷的说:“没……没有。”   “那中午一起吃个饭吗?我想当面和你说生日快乐,还有……一些其他的话。”   梁嘉木说想和他一起吃饭,还要给他庆祝生日。   那是不是说明他们还有机会?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升起,宁洵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可他又生怕梁嘉木反悔,于是嘴比脑子还快的答应了他:“好,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他有些不确定,又认真的问了一次:“梁嘉木,你一定会来的,是吗?”   “会的。”   宁洵攥着手机没说话,目光渐渐聚焦在不远处的剧院上,他又想起了刘枫那副嘴脸。   他沉默着,梁嘉木便也不开口,但好在他没挂断电话。   耳畔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宁洵鼻尖冻得通红,手也要没了知觉,可他浑不在意,站在黑夜里慢慢的呼吸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说:“梁嘉木,话剧很精彩,谢谢你。”   他又补了一句:“那我们……明天见。”   梁嘉木无声的笑了笑,“嗯,明天见。”   他的声音一半消散在风里,而另一半则传进了宁洵的耳朵,最后顺着血液流进他的心脏,意外的让他狂跳不止的心平静了下来。 第30章   宁洵几乎一夜没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   比如明天穿什么衣服?去吃哪家餐厅?见了梁嘉木自己该如何打招呼?还有最重要的是——梁嘉木想和自己说什么?   他把这些问题来回想了无数遍,直到天已经快要亮了,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七点,闹钟准时响起,宁洵洗漱完,又在楼道里吹着冷风看了一个小时剧本,之后才出校门去了蛋糕店。   他特意买了个草莓的——和上回梁嘉木买的差不多,他猜梁嘉木可能会喜欢吃。   取完蛋糕,宁洵打车到西单时才十点钟。   虽然是工作日,但商场里依然有不少人,宁洵提着蛋糕不方便,没有逛商场的心思,下了电梯径直走进一家他以前和方楠吃过的茶餐厅。   “您好,”服务生满面笑容的迎上来,跟在宁洵身后礼貌的询问,“请问您几位?”   宁洵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朝服务生礼貌的笑了笑,“两位。”   “好的,现在点餐吗?”   “一会儿吧。”   他和梁嘉木约的十一点,现在点菜未免太早了些。   宁洵拿出手机,给梁嘉木发了餐厅的名字,又嘱咐说:“你快到了告诉我,我出去接你。”   商场的路有些绕,梁嘉木又没怎么来过,宁洵怕他找不到这家店。   梁嘉木回他:我在地铁上了,很快。   宁洵回了他一个表情,之后便退出两人的聊天界面,心不在焉的翻了会儿自己收到的微信消息。   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的,程泽铭和方楠还一人发了一个大红包给他。   宁洵和两人闲扯了几句,最后以程泽铭谴责他重色轻友收场——以前宁洵生日,都是他们两个给他过的。   从人大到西单,坐地铁也不过四十分钟,可宁洵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着梁嘉木的人影。直到餐厅里坐满了人,服务生又过来问了他一次要不要点餐时,他才接到了梁嘉木的电话。   “宁洵,抱歉,”他呼吸不太平稳,似乎还在喘着粗气,语气也不像往常那样平静,“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梁嘉木从来没放过自己鸽子,而且还不说原因,宁洵下意识觉得这事不对,立刻抓起外套,连蛋糕都没顾得上拿,一边往外面跑一边问:“梁嘉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没有,就是有个买家要见我,不用担心,”他嗓音有些沙哑,还隐隐透着些疲惫,“我结束后给你打电话,好吗?”   宁洵一手拿着外套,一手紧紧攥着手机,听了梁嘉木的话,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一时间竟忘了电梯在哪个方向,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偌大的商场里乱转。   “那……好,你忙吧,”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但顿了片刻,又补充道,“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我挂了。”   宁洵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电话那头只剩下一阵冰冷的忙音。   他是晚上八点半的飞机,学校组织大家五点多就出发了,去机场的路上,宁洵给梁嘉木发了几条消息,梁嘉木回的挺快,但依然只是含糊其辞地说“还在忙”。   到机场后,宁洵又看了下时间,距离梁嘉木给他打电话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   就算是再重要再难缠的买家,他也不可能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吧?   宁洵还是觉得梁嘉木有事瞒着自己,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不安和焦躁也愈发强烈,连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都毫无察觉。   登机前,宁洵没忍住,给梁嘉木拨了一通电话。   无人接听。   他不死心,又打了几次,可都是同样的结果。   电话里的女声用中英文两种语言重复着“请稍后再拨”,宁洵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还没来得及再拨一次,便在孟书茵的催促下拿着包上了飞机。   飞机即将起飞,要求乘客关闭手机的广播在客舱响起,周围的人都已经系好了安全带。   徐星灿见宁洵还在拿着手机出神,便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提醒道:“宁洵,把手机关了吧,要起飞了。”   宁洵回过神来,匆匆应了两声,最后给梁嘉木发了一条消息,才仓促的关掉手机。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旋,久久不能消散,宁洵的心脏跳得很快,他紧抿着唇,两只手也牢牢抓在一起,才能勉强逼迫自己冷静一点儿。   徐星灿看宁洵的脸色很不好,以为他晕机,就从包里掏出了一瓶晕车药给他,“早知道你晕机的话,上飞机前就应该给你拿一粒药了。”   “星灿,我没事,不用吃药。”宁洵直起身,朝她摇了摇头,之后便又扶着额头靠到了椅背上。   徐星灿有点担心的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再坚持,只说:“那好吧,你歇一会儿,要是实在不舒服的话就和我说。”   宁洵艰难的点了点头,“好,谢谢。”   下了飞机,其他人都在转盘处等行李,宁洵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   来电人,梁嘉木。   宁洵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飞速按下接听键,急切的问:“梁嘉木,你还好吗?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宁洵。”梁嘉木的嗓音很沉,声音也压的极低,但宁洵听清楚了,他说的是——“生日快乐”。   今天一天宁洵都在为梁嘉木提心吊胆,即使此刻听到了他的声音,但依然有些心神不宁,脑子也像锈住了似的,只能僵硬的说:“你……谢谢。”   梁嘉木没开口,只是沉默着,直到有人过来和他说了什么,他便捂住听筒,用方言简短的回答了两句。   之后,他又喊了一声“宁洵”。   “嗯,梁嘉木,我在,”他总觉得梁嘉木似乎有话对自己说,于是赶紧问,“怎么了?”   “我没事,明天……演出加油。”   宁洵没由来的心头一颤,心脏又“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他抓着手机边缘,不放心地说:“等我回去,你给我补过一个生日可以吗?”   梁嘉木笑了,说:“可以。”   “那说好了,等我回去,咱们就见面。”他再次确认。   梁嘉木沉默了几秒,回答说“好”。   “那……”宁洵心里舍不得就这样挂掉电话,可大家都在等他,他只能咬了下牙,说,“我挂了。”   梁嘉木没说话,在他沉沉的呼吸声中闭上了眼,半分钟后才睁开,然后对他说:“宁洵,晚安。”   宁洵想回答他,可再开口时,电话已经挂断了。一句没说出口的晚安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堵的人心里发闷。   第二天的演出很成功,这次宁洵去了庆功宴。   今晚大家都很高兴,加上有林锡和夏源予几个人劝酒,宁洵不想扫兴,就也多喝了几杯。   但他心里惦记着梁嘉木,只想结束后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和他通个电话。   宁洵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梁嘉木的作息向来健康,这个点钟怕是都进入深度睡眠了,他没敢打电话,便发了条语音给他,“梁嘉木,今晚的演出特别成功,我们后天就回北京了。”   意料之中的,梁嘉木没有回他。   宁洵伸了个懒腰,又伸手按了按酸痛的肩膀,最后把手机充上电,起身去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出来打开手机,竟然看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这个时间加好友?   宁洵点进去一看,觉得自己对这人的头像和微信名字都没有印象,猜测是不是加错了,直到看见验证消息,他才瞬间打起了精神。   他说自己是梁嘉木的师弟。   宁洵的确听梁嘉木说起过,他师弟从小就被梁家收养,和他一起长大,梁嘉木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梁爷爷更是把木雕手艺一点儿不落的传授给了他。   但他没理由加自己啊?   难道是什么新型骗局?   宁洵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关于梁嘉木的事儿,他不敢有一点马虎,万一是他师弟有急事联系不上梁嘉木才找到了自己呢?   他点了“接受”。   管他是不是骗子,宁洵决定先发制人,迅速发了一句“你好”过去。   对方回的很快:你好,我叫周森柏,是梁嘉木的师弟。   宁洵: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森柏: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师哥他有些话不好当面和你说,所以托我转达。   宁洵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发来了一条一分十八秒的录音。   录音被播放出来,里面是梁嘉木的声音。   “宁洵,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抱歉,我不喜欢男人。那天晚上你亲了我,我觉得……很恶心,这也是前几天我一直疏远你的原因。”   “和你相处的这几个月我很开心,但有些事一旦发生,我和你之间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与其一直纠缠下去,不如……咱们就别再联系了吧。”   “我是个懦弱的人,听到你的声音,我会愧疚,会想逃避,所以有些话不敢当面和你说清楚,甚至不敢和你通电话,只能让我师弟代为转达。”   “如果这些话伤害了你,对不起,但是宁洵,我不值得你难过。你会成为一个好演员,会登上更大的舞台……”   而不是在那间破败不堪的出租屋和他蹉跎光阴。   他的话结束的很突然,就像离别到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录音播完之后,宁洵仍然愣在原地,直到看见自己的眼泪掉下去,砸在已经熄灭很久的屏幕上,他才慌忙按亮手机。   宁洵打开和梁嘉木的聊天界面,发了条消息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红色感叹号。   他知道,梁嘉木做事决绝,向来不拖泥带水,自己也不会是他的例外。   这一刻,宁洵终于如大梦初醒般意识到,他和梁嘉木,真的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从此,他的生命里,都不会再有这个人的存在。   可雪泥鸿爪,雁过留痕,梁嘉木这三个字就好似侵入骨髓的毒,此后经年,宁洵遍寻解药,这个人却好像在他的记忆里扎了根,如何也挥之不去。 第31章   楼下的歌接近尾声,不知是谁又点了一首张悬的《城市》   宁洵看着桌上的酒杯出神,明灭的灯影照下来,随着杯里的酒轻轻晃动,歌里唱到“而我爱你,你可能记得,我们相濡以沫”时,他的心跳也和歌声同频共振。像是尘封已久的大门被重新打开,冰冻的河流再次开始奔涌,那些过往回忆如潮水般向他袭来,顷刻间将他吞没。   宁洵很久没有开口,梁嘉木便也安静的坐着,两人就这么默契的僵持不下。   覆水难收,记忆一旦冲破陈年枷锁如洪水般涌泄,想要再装回去,就要重新把心脏剖开一个口子,再缝上许多补丁。   梁嘉木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那是宁洵这些年挥之不去的噩梦,叫他在名为“梁嘉木”的苦海里越陷越深,他越是挣扎,便越是被风浪裹挟着漂向更遥远的地方。   宁洵轻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他,神情冰冷,语气也是冷的,“梁嘉木,你有意思吗?”   “是,当年是我不对,不该缠着你,但后来也是你主动和我闹掰的,现在为什么又要在我面前提起过去?”   因为气恼,他没控制好起身的力度,胳膊撞到桌子边沿,发出一声闷响,桌上的酒杯也随之剧烈摇晃,酒溢出来,溅到了梁嘉木的手背上,明明是凉的,却格外灼人。   宁洵的眼睛很红,好在他戴的帽子能遮住大半张脸,而这里又恰好光线昏暗。   他咬着牙后退了几步,站在楼梯旁看着梁嘉木,将拳头攥的咯咯作响,忍不住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逗我跟逗狗一样?”   梁嘉木没动,仍然坐在高脚凳上,他也看着宁洵,有些苍白的解释:“宁洵,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咱俩没关系,你用不着和我说这个。”宁洵把这句话撂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结了账,跌跌撞撞的跑出酒馆,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见四周无人,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宁洵知道自己失控了,也失态了。他只能庆幸自己捂得严实,二楼又没什么人,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他摸了摸裤子口袋,拿出前天随手在便利店买的玉溪,把最后一根点燃,靠着墙蹲下,恍惚间又想起了十年前。   即使他们后来结束的不算愉快——应该是宁洵单方面觉得不太愉快,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梁嘉木带给他的快乐远远大于痛苦。   在他们短暂相处的两个月里,梁嘉木对他而言,就是幸福和安心的代名词。   所以这次再见面,宁洵不想和他闹得太僵,也努力在节目里配合他,可这人就跟毛头小子一样不知轻重,三番五次的来招惹自己。   还有刚才那些话,他其实不想说的……   十年前发生的许多事都重新出现在记忆里,宁洵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像是本就陈旧卡顿的手机里又被导入了大量视频,视频一再压缩变得模糊,却还是占据了大部分内存。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伸出两只手捂住脸,重重的叹了口气。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宁洵打开微信,看到是助理赵桐给他发了条语音。   “洵哥,你睡了吗?”   宁洵清了清嗓子,回她:“没,怎么了?”   “啊,没事儿,这不要回北京了嘛,机场肯定不少粉丝,我怕你晚上睡不着,明天状态不好。”   失眠对宁洵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自己倒是不太在意,也就赵桐对这事儿很上心。   看到大晚上赵桐还在为自己的睡眠质量担忧,宁洵不由的反过来担心她,“我前两天睡得挺好的,放心吧,你也早点睡,明天要折腾一天呢。”   “好,那洵哥你早点休息。”   宁洵回完赵桐,便关上了手机,站起身准备往回走。   只不过刚才他头脑一热跑了出来,此刻再想回住处却有点困难,跟着导航绕了好几个圈,才终于在十二点前躺到了床上。   宁洵是下午的飞机,清晨就得离开古城了。   他出门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起,只有梁嘉木坐在院子里。   宁洵脚步一顿,想起昨晚的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一句话也没说,只当自己没看到他。   不起冲突矛盾,别再纠缠不清——这是宁洵这几天告诫了自己无数遍的“相处法则”。   可梁嘉木这人就好像看不懂他的脸色一样,偏要放下手机过来帮他拎行李。   “我自己拿就行。”宁洵避开他的手,绕着他下了台阶。   梁嘉木跟在他身后,又说:“听说你胃不好,节目组准备了早饭,要不要吃点再走?”   宁洵仍然是拒绝:“不用,我助理会准备的。”   他把话说的很决绝,梁嘉木没再坚持,只是把桌上的保温杯和一盒药膏塞进他手里,一气呵成的告诉他:“杯子是新的,里面装了蜂蜜柠檬水,你昨天晚上手臂撞到桌子了,抹点药。”   他要是不说,宁洵自己都没想起来,如今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小臂上果然已经起了一片淤青。   得,一会儿得披个外套了,不然微博上指不定又会怎么夸大其词,写他录节目受伤这类的文章。   其实这一晚上过去,宁洵已经把那些不好的情绪消化的差不多了,更谈不上还在生梁嘉木的气,他只是害怕和梁嘉木接触,才冷着脸拒绝了他所有的示好。   可节目还得继续录,他们俩以后说不准还要再见面,宁洵摸不准梁嘉木的心思,唯一知道是他花钱投资了这个节目。   自己可以和十年前的梁嘉木耍脾气,却不能和十年后的资方闹得太难看。   于是他把水杯和药接了过来,扯出一个笑容,对他说:“谢谢。”   梁嘉木看出他的勉强,便没有再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走出大门。   接宁洵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外,赵桐从车上下来,朝他挥了挥手,“洵哥!”   两人回到车上,赵桐小声吐槽说:“洵哥,咱们这都走了,怎么也没见王导或者其他人露面来送一送?”   赵桐大学毕业后就给宁洵当助理,到现在也有四年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陪他走过来,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说起话来也不遮掩。   今天这事儿,赵桐不知道,可宁洵心里门儿清,今早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摄像机也没打开,这肯定都是梁嘉木叮嘱过的。   他有点心虚的咳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昨儿都打过招呼了。”   宁洵之前一直把重心放在拍戏上,除了必要的剧宣以外,他还是第一次上真人秀类的综艺,难免有些生疏。   赵桐生怕导演组看人下菜碟,因为最近的黑料给宁洵脸色看,便小心翼翼的问:“洵哥,这几天你没受委屈吧?”   宁洵一听便乐了,“哪儿那么多委屈给我受,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对了,有吃的吗?”   “哦,有,喝的……”赵桐把面包递给他,又翻了翻包,“就只有矿泉水了。”   宁洵下意识看向手边的保温杯,摸了摸鼻尖,说:“没事儿,我有水。”   他坐的飞机还没落地大兴,就已经有很多粉丝在机场等着了,宁洵甫一出现,热情的粉丝就把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宁洵当老板事儿少脾气好,当艺人更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此刻到了机场,他便一路挥手,一路和粉丝打招呼。   有的女生扛着相机追在他身后,还不忘大声和他聊天:“宁洵,录综艺累不累!”   宁洵知道,自己打人那事儿的热度早就过去了,今天来机场的都是粉丝,即使有些跟他很紧的狂热粉丝,但有保镖拦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儿,总比追着他问一些犀利问题的媒体好多了。   对待粉丝,他便很有耐心的回答:“不累,很有意思。”   因为昨晚睡得早,车上又补了会觉,宁洵此刻状态不错,心情也很好,即使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但还是能看到他笑弯的眼睛。   “回去好好休息!”   “多吃点饭,你太瘦了!”   “宁洵比个心!”   车已经停在外面了,宁洵把收的信交给赵桐,自己则回头和粉丝摆了摆手,又应她们的要求比了心。   直到赵桐在旁边催促他,他才转身上车。   赵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洵哥,咱们去哪儿?”   宁洵看了下时间,不到六点半,还算早,就说:“去荟泽吧。”   荟泽是宁德远住的地方。   昨天是宁德远生日,每年的这一天,去他家拜访的人都能把门槛踏破,宁洵从不露面,向来要等到第二天才回去。这次正好赶上他从云南回来,就决定直接去荟泽看看他爸。   这么多年过去,宁洵的事业有了起色,每天忙着拍戏赶通告,闲下来还得健身学习,早就没空钻牛角尖了。   几年前有宁智严搭桥牵线,把俩人聚一起吃了顿饭,年过半百的人了,夹在臭着脸的父子中间说尽了好话,也不知是为了不让宁智严下不来台还是怎的,酒过三巡,饭吃了一半儿,宁德远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宁洵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和宁德远闹得再无法无天,但在外头也知道给他那位和事佬叔叔个面子,最后他敬了宁德远一杯酒,宁德远也就顺坡下驴把酒喝了。   从那之后,父子二人的关系也多少缓和了一些,虽然谈不上多亲密,但总归不会再有十年前的情况发生。   程泽铭和方楠问起来,宁洵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就这样呗,我离了他无家可归,他离了我孤家寡人,我们爷俩就凑合过吧。” 第32章   车子驶出机场,张琳也在此时打了电话过来。   “宁洵,上车了?”   北京的夏天又热又闷,宁洵这一路走过来嗓子都干了,他喝了口水润喉,之后才说:“嗯,琳姐,你那边没事儿吧?晚上我想回家见见我爸。”   宁洵很少提起家人,乍一听说他要回家,张琳先是有些诧异,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每年的这时候他都会回去给他爸过生日。   “行,最近你工作安排不多,陪陪家人吧,但是我可得提醒你,”说起工作的事,张琳不免严肃起来,“你风评刚好转一点,回了北京可别再惹事儿了。”   宁洵知道张琳这人吃软不吃硬,笑着安抚她:“明白明白,放心吧琳姐。”   大兴机场离市区远,这个时间段路又不好走,宁洵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   张阿姨给他开了门,跟在他身后,笑盈盈的问:“小洵来啦,吃饭了没有?”   宁洵换了鞋进门,“没呢,想吃您做的菜了。”   张阿姨上前两步,接过他脱下的防晒衣挂在门口,跟在他后面,说:“先生也没吃,等你呢。”   宁智严和宁德远坐在客厅喝茶,见宁洵回来,宁智严便放下茶杯,挺得意的对宁德远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小洵肯定会回来吧!”   他又把视线转到宁洵身上,伸手招呼他:“小洵快过来坐。”   宁洵把手里拎着的盒子放下,“爸,给你们带回来了点儿云南特产,正好,”他朝宁智严轻轻颔首,“小叔你也在,我就不用再给你送一趟了。”   宁智严笑着夸他:“小洵真是长大了。”   宁德远依旧是一副严父的模样,脸色冷的堪比北极冻土,终年也不见有融化的时候,但好在宁洵已经习惯了,抗压能力也强得可怕。   “坐吧,家里不缺这些,”他将目光停在宁洵胳膊的淤青上,“录个节目又受伤了?这回演的是上吊啊还是溺水?”   宁德远嘴里的“上吊”其实就是吊威亚,拍戏几乎离不开这个,偏让他说的那么吓人。   这么多年过去,宁洵早就学聪明了,不会再因为几句话就和他争论不休。   孰是孰非宁洵看的明白,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虽然宁德远声称绝对不会插手他的事业,但他知道,娱乐圈的腌臜数不胜数,自己能平平稳稳的走到今天,宁德远也一定为他出了力。   他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宁洵清楚这点,于是大剌剌的往沙发上一坐,嬉皮笑脸的说:“没上吊也没溺水,昨儿磕桌子上了。”   宁德远轻哼一声,收回目光,嘴上仍旧不饶人,“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毛手毛脚的。”   宁智严怕这两人哪句话不对付,待会儿又吵起来,赶紧制止他,“哥,你少说几句吧。”   好在宁洵早已经被宁德远的嘴磨得没了脾气,没挑刺儿更没开怼,三个人还挺和谐的吃了一顿晚饭。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宁洵在路上奔波折腾了一天,此刻眼皮都在打架,恨不得立刻栽在床上大睡一觉。   但他们这行靠脸吃饭,每天护肤是必不可少的,宁洵打起精神去洗了个澡,又敷上面膜,再走出浴室的时候,却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正好程泽铭在群里发起了视频通话,宁洵估摸着他是想问自己回没回北京,便第一个接通了。   程泽铭见他身后的背景是家里,知道他是回来了,就随口调侃道:“呦,宁洵,看来是回家了啊,怎么着,没被哪个人绊住脚吧?”   方楠和陈禹也进来了,正好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宁洵笑骂他:“程泽铭,你嘴上积点德吧。”   陈禹这会儿大概还在酒馆,就没有开麦说话,方楠接过话头说:“洵儿,别理他,楠哥相信你,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宁洵:……   他哀叹一声,佯装生气,“这天儿我真是聊不下去了。”   陈禹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这才把麦打开:“洵哥,你最近忙不忙?有空咱们一起吃个饭呗。”   终于有人来帮自己转移战火了,宁洵赶紧顺坡下驴:“有啊,最近都不忙,正好,方楠,嫂子不是喜欢何宜轩么,我跟他要了张签名照,见面带给你。”   方楠的女朋友叫乔箐箐,两人是家里介绍认识的,起初彼此看不上,后来相处久了,竟然觉得对方还不错,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在一起了。   这一试就是五年,他们俩的感情越来越好,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婚期就定在今年十月。   乔箐箐正好从书房回到卧室,一打开门就听到了宁洵这话,很激动地凑近过来,满脸欣喜的说:“天啊宁洵,太谢谢你了!”   方楠把乔箐箐揽进怀里,看着屏幕里的宁洵,说:“谢了啊洵儿,见面请你们吃饭。”   他们几个都太熟悉了,宁洵也不和方楠客套,直截了当的说:“那我可得好好宰你一顿,什么时候有空啊都?”   陈禹笑了一声,挺拉仇恨的说:“我放暑假呢,可闲了,随时有空。”   程泽铭听完他的话,一脸哀怨的仰天长啸:“年轻真好,我也想放暑假!”   说着说着又要跑偏,方楠赶紧把话题引回正轨,清了清嗓子,说:“我明天要去上海一趟,周五回来,周六晚上就有时间。”   程泽铭:“那就周六?”   宁洵想了想,自己周六应该没有工作安排,便一锤定音:“行,说好了啊。”   挂了视频,宁洵把面膜撕下来,简单洗了把脸,擦了护肤品,这才躺回床上。   果不其然,陈禹又在两人的聊天界面给他弹了个电话过来。   宁洵笑着调侃他:“还想着你梁哥呢吧?”   其实当年陈禹只和梁嘉木见过那一次。   他爸妈工作忙,他也要上学,他再去北京已经是两年后了,彼时这倒霉小孩吵着要见梁嘉木和宁洵,但闹腾了足足三天,陈爷爷才迫不得已给宁洵打了电话。   他也只见到了宁洵。   爷爷说,梁嘉木很忙,不要打扰他。   他问宁洵,梁哥为什么不见他,宁洵沉默了很久,最后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来。   陈禹后来又不死心的问了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梁嘉木没空,久而久之也就不问了,但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   陈禹大概是站在酒馆外面和宁洵说话,周围很安静,宁洵清楚的听到他叹了口气,“洵哥,我就是想不明白,梁哥为什么突然……”   “陈禹,”宁洵有些头疼,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别纠结这个了,梁嘉木如果不想说,谁都不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宁洵看透了,也想开了。就这样吧,十年都这么过来了,他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陈禹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和梁哥……还有可能吗?”   听到这儿宁洵一下子就笑了,“想什么呢?当初他说的那么清楚,我怎么可能再自找没趣儿。”   陈禹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宁洵又问:“你要不要加他微信?”   虽然宁洵不想主动联系梁嘉木,但他知道,陈禹虽然年纪小,却很重感情,这些年来一直把自己和梁嘉木当作哥哥看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梁嘉木的消息,他心里估计也挺高兴的。   可陈禹拒绝了:“算了吧,说不定梁哥都不记得我了。”   宁洵还想再劝他两句,但想了一会儿,便又改了口,说:“节目没录完,我俩以后肯定还得见面,到时候我再旁敲侧击的帮你问问。”   陈禹眼睛亮了亮,“好,你早点休息吧洵哥,这几天有空来Elua找我玩。”   宁洵昨晚睡得不安稳,断断续续醒了两次,直到两边泛白的时候才睡着。   好在他最近没有工作安排,赵桐和张琳也知道他睡眠质量不好,很贴心的没有一大早轰炸他。   宁洵睡醒已经十点了,他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看到梁嘉木发来的消息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觉睡醒就收到梁嘉木的消息,让他有种穿越回十年前的错觉,这感觉可真是既熟悉又陌生,扰的宁洵心头又酸又涨。   梁嘉木:那天看你很喜欢古城的瓦猫,我走的时候就买了几个,想当面给你,最近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宁洵深吸了一口气,宁愿相信自己在做梦。   他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打字。   宁洵:不用麻烦了,你留着摆在家里吧。   梁嘉木回得很快:家里摆不下。   ……   如果不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宁洵真想问问梁嘉木,他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CEO,住的地方难道还摆不下几个拳头大的手工艺品了?   宁洵:那你就送朋友。   梁嘉木:除了你,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他们也不懂欣赏。   宁洵咬了咬牙,实在忍无可忍了,发了条语音过去:“梁嘉木,你有完没完?”   在这儿跟谁卖惨呢?他宁洵会吃这一套?   梁嘉木只当没听见他的话,还很“贴心”的提议:你没时间的话,我可以送到你家楼下。   宁洵不想再和他浪费口舌,干脆利落的说:“周三我要拍个广告,其他时间都可以,餐厅你定,发我位置就行。”   他又补了一句:“私密性好点儿。”   要是被拍到自己和资方一起吃饭,那微博上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梁嘉木迅速回他:周五晚上可以吗?   宁洵:嗯。 第33章   宁洵这次代言的是一款沐浴露,广告是家居主题,不用出外景,就在棚里拍。   他换好家居服,走到摄像机前,场务调整好布景,又把准备好的沐浴露打出泡沫放在他手上。   导演推了下眼镜,俯身盯着监视器,提高音量说:“来,好,往前走。”   对待工作,宁洵向来一丝不苟,拍摄前必然会私下里练习很多遍直到完全熟悉流程,拍摄时也没有多余的要求,积极配合导演和制片,尽量不出差错。   拍摄进度很快,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不太大的棚里站满了人,空调又不怎么管用,宁洵穿着不怎么透气的长袖睡衣,拍摄结束后身上已经湿透了。   赵桐走过来,用小风扇给他吹风,又把水杯拧开递给他,“洵哥,去换件衣服,补个妆,咱们还得去隔壁拍几张平面。”   一下午滴水未进,又出了汗,宁洵早就渴的嗓子冒烟了,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喝完才发觉手里的杯子有点不对劲儿。   “这杯子……”   赵桐拿了张纸巾小心翼翼的给宁洵擦汗,对他的异常毫无察觉,“这不是你从云南带回来的嘛,正好之前那个旧了,我就拿了这个。”   宁洵“哦”了一声,不太自然的抿了抿唇,然后仰起头,把水喝完了。   平面照的拍摄对宁洵来说要简单得多,只是高架灯打的太亮,他的眼睛本就敏感,被这么一照,难免有些不舒服。   宁洵拿着沐浴露,按照动作指导的要求换了几个姿势,没几分钟眼睛就又开始酸痛起来。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摄影师等一等。   “停一下,”导演递给化妆师一个眼神,“补个妆。”   赵桐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宁洵跟前儿,趴在他耳边小声关切:“洵哥,是不是灯太刺眼了?”   宁洵用纸巾简单沾了沾睫毛上的眼泪,摆摆手说:“没事儿。”   见这边停了,制片便过来催促:“咱们抓紧了啊,拍完就收工了!”   宁洵不想耽误大家的进度,迅速配合化妆师补完了妆,逼着自己睁大眼睛适应强烈的光线,之后就没再喊停了。   收尾工作进行的很快,六点钟不到就收工了,宁洵在棚里热的头晕胸闷,更是一分钟都没再多留。   上了车,赵桐赶紧把水递给宁洵,又嘱咐司机开慢一些。   “洵哥,好点了儿吗?”   宁洵揉了揉眼睛,“好多了,就是热的,没事儿。”   “没事就好,”赵桐松了口气,又问,“那咱们现在去Elua?”   宁洵一怔,这才想起来,因为拍摄地离陈禹的酒馆很近,他早上临时决定收工后去找陈禹。   “对,直接把我送过去就行,”他调了下座椅,闭上眼睛,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倦意,“我眯会儿,到了叫我。”   这个时间天还没完全黑下来,酒馆里人很少,陈禹正坐在吧台调酒,和面前的女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陈禹被爸妈唠叨了十八年不学无术,大学考到了北京,他爸妈本指望着他能听进去陈爷爷的管束,从此改头换面好好学习。谁成想这小子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不仅学会了调酒,还在北京开了家酒馆,说什么要迎接八方来客,广交天下好友。   酒馆开了两年,生意惨淡倒说不上,但知名度不高就对了,要说为数不多的常客,恐怕就是宁洵他们这几个狐朋狗友了。   宁洵走到吧台前,摘下帽子口罩,冲陈禹的背影说了句:“帅哥,喝一杯?”   陈禹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立刻放下手里的杯子转过身来,惊喜道:“洵哥,你来了!”   宁洵朝他一笑,“今天在附近拍个广告,收工就直接过来了。”   “干马天尼?”陈禹说着,就要开始给他调酒。   宁洵按住他的手,“别了,下午拍广告热的差点儿中暑,还没缓过劲儿来,今天就不喝了。”   他顿了一下,笑着打趣:“蜂蜜柠檬水,老板给做吗?”   “洵哥想喝必须满足啊,”陈禹回过身去,一边找杯子一边豪气的说,“再给你炸点薯条。”   “这个行,”宁洵笑了一声,“正好我今天还没吃碳水呢。”   酒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陈禹忙着招待客人,宁洵就没再占着吧台的位置,主动坐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周围人都在喝酒,只有他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喝着甜得发腻的蜂蜜柠檬水——陈禹放蜂蜜的时候没把控好量。   宁洵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随便划拉着手机。   几秒钟之后,他将目光停留在了梁嘉木的微信头像上。   头顶的灯光很暗,门口的音响里传出一曲舒缓温和的纯音乐,没喝酒的人也被这氛围烘托的微醺。宁洵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退出了微信,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梁嘉木的名字。   百度上关于他的个人资料少之又少,除了姓名、出生地以及出生年月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   宁洵又点开了兴木公司的介绍。   梁嘉木是公司创始人之一,他的合伙人叫……周森柏。   是梁嘉木的师弟。   这家公司在二零一九年创立——也就是六年前。主要经营木雕工艺品雕刻,家具制造、加工、销售,提供雕刻相关的技术咨询和服务,承接雕刻工程等等。虽然是后起之秀,在遍地是金子的北京显得不那么惹眼,但得益于国家大力支持非遗产品,加之公司运营得当,又借了电商平台和直播带货的东风,如今发展势头很好。   宁洵不知道他是怎样用短短十年的时间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但也知道梁嘉木为此付出的一定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他关掉手机,靠在沙发背上,随便抓了个抱枕抱进怀里,然后抬起一只手按了按眉心。   来这里喝酒的大多是附近学校的学生,人本来就不多,有的还在抱着笔记本做作业。   音响里切换到了下一首歌,缓缓流淌出来的温柔女声混着规律的敲打键盘的声音,偶尔有人低声交谈。   宁洵闭上眼睛,本来只想打个盹,没想到却沉沉的睡了过去。   被陈禹叫醒的时候,酒馆里已经一个客人都没有了。   “几点了?”   宁洵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一句,掀开身上盖着的衣服,看了眼手机。   凌晨三点半。   “洵哥,你在这儿睡一晚上,明天准难受,我送你回去吧。”   “Sorry啊,”宁洵睁开眼,被顶灯晃了一下,他便偏过头去,撑着沙发边沿坐起来,“不小心睡着了,耽误你关门了吧。”   陈禹把旁边七零八落放着的椅子摆好,“没,本来也是这个点儿关门,我都形成生物钟了。”   宁洵和他一起关了门走出去,看着寂静的街道,说:“别送了,我打车回去就行。”   陈禹在北京的住处和宁洵家是两个方向,要是为了送他再折腾这一趟,陈禹今晚也不用睡了。   “没事儿的洵哥。”他执意要拉着宁洵上自己的车。   “行了,我打上车了,”宁洵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调侃,“你这算疲劳驾驶,你敢开我还不敢坐呢。”   陈禹被他逗笑了,终于是没再坚持,“那你到家告诉我一声。”   “知道,”宁洵上了车,和他挥手告别,“回去吧。”   因为刚刚是“强制开机”,直到回了家,宁洵仍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他觉少,这会儿已经没什么睡意了,就换了衣服躺在床上刷手机。   何宜轩发了条朋友圈,宁洵正好看到,便随手点了个赞。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梁嘉木:还没睡?   宁洵看了眼时间,四点五十六。   自己是醒了,那梁嘉木呢?   他是醒了还是没睡?   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还没睡觉的?   宁洵这么想着,就直接问他:你怎么知道?   梁嘉木回复的很快:看你点赞了别人的朋友圈。   宁洵愣了愣,用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思考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给何宜轩点了赞。   这人这么闲吗?怎么好像住朋友圈了似的。   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复,梁嘉木便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今晚不打算睡了。   宁洵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自己还没问什么呢,梁嘉木这么说显得自己多关心他似的。   宁洵本想手机一扔不再搭理他,可想到他金主爸爸的身份,一瞬间又妥协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扣着手机壳,过了会儿才干巴巴的回:那你挺辛苦的。   半分钟后,梁嘉木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照片里,一只眯着眼睛笑的小瓦猫正歪七扭八的躺在他掌心。   梁嘉木:是不是很可爱?   宁洵看着图片里的小东西有些出神,久而久之,目光便不由落在梁嘉木掌心的纹路上。   他的手心总是温热而干燥的,就像北京的秋天一样让人觉得很舒服。   想着想着,宁洵的眼皮也越来越沉,渐渐没了意识。   …… 第34章   从梦里醒过来时,手机还被他攥在手里,只是已经因为没电而关机了。   宁洵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慢慢回忆起昨晚的事。   自己好像和梁嘉木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最后也没来得及回复他。   想到这儿,宁洵赶紧把手机充上电。   聊天界面的最后一条仍然是梁嘉木问的那句“是不是很可爱”。   之后或许是见他没回,梁嘉木便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宁洵又在床上赖了半个小时才起床去洗澡,准备下午出去健身。   从浴室出来,见手机的屏幕亮着,宁洵边擦头发边把解锁手机,点开微信一看,梁嘉木的头像框上竟然出现了红色的数字一。   梁嘉木:醒了吗?昨晚看你没回,猜你是睡着了,怕手机震动吵到你,就没再发消息。   是这样么?   他还以为……   或许是浴室温度太高,热气蒸腾,宁洵感觉自己的脸颊被烤的有些发烫。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嗯,是睡着了。   梁嘉木:那不打扰你了,周五见。   宁洵没再回复。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泄了气一样躺倒在床上,还顺手用毛巾盖住了脸。   理智告诉他,这样下去很危险,他可能要重蹈覆辙了。   可当情感占据上风时,他又忍不住靠近梁嘉木。   这是一条未知的道路,他站在迷雾之中,双脚早就已经被荆棘扎的鲜血淋漓,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可他却固执的想,万一路的尽头是梁嘉木呢?   或许,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仍然会为此心动,从此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理智和情感不断拉扯,宁洵闭着眼,觉得身心俱疲。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逼迫着自己暂时忘掉这些糟心事,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他简单吃了个午饭,就背上包去了健身房。   周五晚上,宁洵按时赴约。   推开门进去,梁嘉木已经坐在包间里面等着了。   他正低着头看手机,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才把手机按灭并放到一边,然后抬起头看了过来。   宁洵戴着帽子和口罩,光是从下车的地方到餐厅这一小段距离,他走过来就已经热得不行了。   确定屋里没有别人后,他把帽子摘下来扇了扇风,然后拉开椅子坐到梁嘉木对面。   梁嘉木贴心的倒了杯温水推给他,“先喝点水。”   宁洵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干涩的嘴唇和沙哑的喉咙都得到了拯救,终于觉得舒服了不少。   “梁嘉木,”他清了下嗓子,直奔主题,“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做朋友,所以除了工作需要,其他时间就不用联系了吧。”   听了宁洵的话,梁嘉木没急着反驳,而是先把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拿给他——里面装的大概就是瓦猫了。   接着,他仍然是避而不谈,只是把菜单递了过来:“看看想吃什么。”   梁嘉木让助理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家餐厅,不仅味道不错,私密性也相对较强一些,招牌菜还都是宁洵爱吃的。   “我吃什么都行,”宁洵随便翻看了一眼菜单,便又合上了,“你看着点。”   梁嘉木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没再强求。   等服务生退出房间,他才正了正神色,拿出一副公事公办谈合作的样子,颇为认真的对宁洵说:“的确也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麻烦你。”   宁洵神色微变,转而又笑了,用很官方的口吻说:“你是资方,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要你开口,我们肯定会配合。”   “不是什么大事,”梁嘉木顿了片刻,抬起头看着宁洵,“只是后面我还会在节目里作为特别嘉宾出现,如果我有不懂的地方,可能需要和你请教。”   “这个啊,”宁洵语气轻松,“那好办,紫嫣姐和新哥比我有经验多了,问他们就行。”   宁洵这么说,的确是有意和梁嘉木撇清关系,但他觉得自己说的也是真话。   他是头一回上综艺,论资历自然是比不上任紫嫣和姚新,论综艺感何宜轩要比他强多了,接梗快,还时不时爆出金句,冯莹莹虽然沉默寡言,但做事稳妥细心,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   至于自己么,宁洵想了想,觉得他实在没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梁嘉木似乎被他“噎”一下,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还是说:“和他们不太熟悉。”   听到这儿,宁洵只觉得可笑:“咱俩也没多熟吧?”他坐直了身子看着梁嘉木,两条胳膊交叠放在桌上,偏头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的说:“十年可以改变很多的。”   他们只短暂的相处了两个月。   却分开了整整十年。   梁嘉木也盯着宁洵。   视线交汇,梁嘉木忽然想起网上有人夸宁洵说,他的眼睛很漂亮,好像会说话似的,抬眼低眉间就能传达出许多情绪,天生就是演戏的料子。   梁嘉木忽然不着边际的在心里感叹,营销号说的是对的。   被宁洵看着,就已经是一件足够幸福的事了。   可他竟然贪心的想要更多。   他说:“那就重新认识吧,宁洵。”   梁嘉木的声音很沉,让宁洵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击鼓表演,鼓锤敲击在牛皮做的鼓面上,声声闷响穿过耳膜,让人为之心头一颤,似乎血脉里有什么东西都要冲破细嫩的皮肤喷涌出来。   宁洵出道这么多年,有人骂他整容,有人造谣他风流成性,还有传言说他为了火不择手段,甚至委身于某个公司的大老板。   但很少有人质疑他的演技。   从小受到影后母亲的熏陶,自己又是科班出身,宁洵的演技虽然说不上炉火纯青,但也绝对能够让人眼前一亮。   可此时此刻,面对梁嘉木,他觉得自己的演技一定拙劣透顶了,不然为什么看着他深切直白的目光,自己却只是一味地想要避开?   不爱他这件事,他竟然连演都演不出来。   宁洵低头笑了笑,又拿出客气疏离的语气,“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当然可以。”   服务生将菜端上来,梁嘉木给宁洵盛了碗汤,“先吃饭吧,听说他们家味道不错。”   宁洵点了点头,也没跟梁嘉木客气——毕竟他是真的饿了。   伸手夹了一块青椒,宁洵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就听到梁嘉木诧异的问:“你……不是不吃青椒么?”   宁洵把碗里的菜吃下去,不甚在意的回答:“剧组的盒饭,十天里八天都有它,一开始我是接受不了,后来吃多了,竟然觉得还挺香的。”   他刚出道的那会儿演的都是配角,有的角色只有一两个镜头,半天就能拍完。   有时候为了多接点戏,宁洵一天之内能连轴转两三个剧组,经常是早上天不亮就出门,凌晨天快亮了的时候才拍完夜戏回家,赶上拍大夜,那他就一天一宿不用睡了。   能吃上盒饭还算好的,要是进了大山里去拍戏,那吃的最多的就是压缩饼干就矿泉水。   这些话他说的轻松,可梁嘉木听完却不由皱起了眉。   宁洵看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半开玩笑似的说:“你别觉得我惨,现在青椒炒肉对我来说都是大餐,我平时只吃白水煮菜和鸡胸肉。”   梁嘉木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的确比手机上看到的要瘦很多。”   比十年前更是瘦了不止一星半点。   那时宁洵的两颊还有些肉,如今他瘦了,也长开了,褪去了青涩和:稚气,便只剩下棱角分明的轮廓以及愈发俊美张扬的五官。   梁嘉木恍惚的想,宁洵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不再会因为第二天要试镜就紧张的一整晚睡不着,也不会因为和父亲吵架了就坐在楼梯间哭鼻子。   他羽翼渐丰,已经闯荡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   宁洵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刚才想说的话也忘了,一时间有些卡壳,便笑着随口答道:“那就对了。”   虽然气氛有点微妙,但宁洵没忘了陈禹的事,等吃的差不多了,他便放下筷子,问梁嘉木:“你还记得陈禹吗?”   他其实不大想提起以前的事,但或许要怪他们那时太年轻,爱与恨都那样赤裸,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些事仍然明晃晃的摆在眼前,铺开在天光之下,抹不去也抛不开,即使已经过去那么久,他们还是知道对方没有忘记。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什么可逃避的了。   梁嘉木点了下头,“记得。”   “这些年我和他一直有联系,他现在就在北京上学,听说你……回来了,他很开心,托我问问你,方不方便加一下微信。”   其实宁洵不确定要不要用“回来”这个词,因为梁嘉木的公司就在北京,他也应该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只是这么多年他们一次都没有见过而已。   他以前觉得北京很小,开车或者坐地铁,去哪儿都很方便。但现在他忽然觉得北京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两个人一旦分开,十年都不会再遇到。   梁嘉木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意外,很随和的说:“好,有机会你也可以带他出来,一起吃个饭。”   宁洵隐约觉得他说的不是客套话,但也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只是礼貌的回了一句:“有时间的话,会的。” 第35章   这顿饭从天亮吃到天黑,餐厅里的客人也已经轮换了两波,他们两个才准备离开。   赵桐开车来接宁洵,顺便把梁嘉木送回家——宁洵本以为吃完饭就能各回各家了,谁成想这人非说自己中午应酬喝了酒,不能开车,恰好司机放假,也没空来接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把他扔在路边不管吧?   于是十五分钟后,梁嘉木就坐上了宁洵的车。   赵桐不知道梁嘉木的身份,只当他是宁洵的朋友,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一边开车一边和两人聊天。   餐厅的位置比较偏,这会儿时间又不早了,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车子拐入一条小道,赵桐看了眼后视镜,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洵哥,有人跟车,肯定又是私生。”   因为车里坐着梁嘉木,上车后,宁洵特意拉上了车窗的帘子,但即便如此,听到有私生跟车,他还是下意识把自己的帽子扣在了梁嘉木头上,对他说:“遮住脸。”   梁嘉木面色平静,偏过头去看了宁洵一眼,转而问赵桐:“能甩掉吗?”   赵桐又瞥了一眼后视镜,有点儿为难:“他们跟的挺紧。”   她踩下油门,围着附近的建筑绕了几个圈,但仍然无济于事,那辆银白色面包车还死死的跟在他们后面。   “停车。”宁洵毫不犹豫地开口。   他拆了一个新的口罩给梁嘉木,推门下车前又叮嘱他:“别下去,别让他们拍到你。”   赵桐也跟着他下了车,宁洵便让她把车门锁上——绝对不能让他们拍到梁嘉木。   见他出来,后面的车也一个急刹停在了不远处,车上的五个人推开门,一窝蜂似的冲了过来。   宁洵站在原地,冷脸看着他们。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年轻男人,很瘦,佝偻着背,长发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率先发难,拉着宁洵的衣袖,近乎偏执的问:“宁洵,你刚刚和谁去吃饭了?”   “别碰我,”宁洵一把甩开他,不屑于多费口舌,开门见山的说,“把你们的手机给我,我要删掉我的照片和视频。”   他神情严肃,语气不耐,可那群人却毫无察觉似的,还叽叽喳喳的围上来,问他各种私密的问题,甚至为了拍到更清晰的照片,还把手机的闪光灯打开了。   宁洵被闪光灯晃了下眼,赵桐连忙拉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别拍了!”宁洵挡在赵桐前面,挥手拍掉离他最近那人的手机,“删掉!”   那群人却仍是不依不饶的追问:“宁洵,我们是关心你,你为什么要生气?”   宁洵实在忍无可忍了,直接把其中一个人的手机抢过来,开始删他相册里的照片和视频。   赵桐在一旁提醒:“洵哥,回收站的也删了。”   照片还没删完,竟然有人更变本加厉,见宁洵站在原地不动就直接扑上去抱住了他。   宁洵被她撞的踉跄了一下,后退几步扶住路旁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怒骂了一句:“你他妈给我滚!”   那个人明显是被吓到了,下意识松开了宁洵。   他们拍了太多照片,有的还拍到了梁嘉木模糊的侧脸。   宁洵默默松了口气,感慨自己下车的决定是正确的——梁嘉木是素人,但又不是普通人,如果他的照片被曝光,那他的生活和工作必然会受到很大影响。   虽然《走近你》播出后他必然会出现在大众面前,但不该是现在,他们的关系也不能被更多人知道。   “洵哥,警察来了!”赵桐拽了拽宁洵的衣袖,欣喜的说。   宁洵抬起头,果然看到一辆警车停在了他们前方,两名警察正朝他们走过来。   “梁……”他顿了几秒,忽然笑了,“他报警了。”   警察也处理过不少私生跟车的事儿,对这套流程颇为熟悉,强制他们删了照片和视频,之后便把人带走了。   和警察道谢后,两人回到车上,赵桐拍了拍胸口,有些后怕的说:“他们太吓人了!”   梁嘉木打开车里的灯,用目光把宁洵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借着灯光,宁洵拍了拍身上的土——刚刚争执的时候他撞到了树上。   “没有,”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避开了梁嘉木关切的眼神,干巴巴的说了句,“耽误你时间了,抱歉。”   对于宁洵的道歉,梁嘉木只当没听到,反而问他:“那些人经常这样?”   赵桐喝了口水,重新启动车子,义愤填膺的说:“比这更过分的他们都干过!”   她越说越来气,开始细数那些人的“罪行”。   “之前还有人大晚上进了洵哥家里,洵哥被吓坏了,从那之后的半年,他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到现在也……”   “小桐,”宁洵开口打断了她,“前面要拐弯了,好好开车。”   赵桐知道自己一时嘴快了,有点心虚的抿了抿唇,没敢再说话。   之后谁也没有开口。   宁洵一言不发的靠在座椅上,偏头看向窗外。   驶入大道后,路上的车明显多了起来,宁洵看见路旁的树迅速后退,也看到有的车子落后于他们,而有的车渐渐加速赶了上来。   十年前,他和梁嘉木曾坐车经过这里。   这条路相比那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梁嘉木喜欢的木雕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北京这座城市,也有着许许多多的物质文化遗产。   长城、故宫、颐和园……它们经年累月的矗立在这里,历尽风雨飘摇却依旧巍峨不倒,只是静静的看着人们来来去去,最后或洒脱或不舍的交付自己不到百年的生命。   而它们永远都是那样,即使被千百年的岁月侵蚀,发生细小的变化,也不影响它整体的宏伟与壮观。   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百年千年尚且渺小如沧海一粟,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是十次四季轮替。   普通人的生命只有几十年,宁洵恍惚的想,如果把他的寿命看作八十年,那么梁嘉木——一个只和自己相处过两个月的人,却已经扎扎实实的占据了他生命的八分之一。   车里开着空调,宁洵觉得有些冷,搓了搓胳膊,刚想调下温度,还没动,梁嘉木便抢先他一步坐了起来。   他把温度调高了一些,转头对宁洵说:“困了就睡会儿吧。”   如果身边坐的是其他人,出于礼貌,宁洵必然要打起精神来,总归不会因为犯困就冷落了人家,甚至自顾自的闭上眼打盹。   可偏偏这个人是梁嘉木。   对于自己在他身边睡觉这件事,宁洵脑子里竟然出现了“轻车熟路”这个词。   见宁洵无动于衷,梁嘉木以为他是对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便侧过头去,掀开帘子,透过车窗往后看了一眼,才对他说:“没有人跟车,放心吧。”   宁洵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大概是太困了吧。   他闭上眼,抬起手按了按眉心,用很轻的声音说:“到了叫我。”   梁嘉木回答说“好”。   可叫醒宁洵的不是他,而是赵桐。   “洵哥,醒醒,到家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宁洵睁开眼,下意识转头看向旁边的座位。   梁嘉木不在。   “他人呢?”   赵桐帮他把梁嘉木送的盒子拎下车,“梁先生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   宁洵还没完全清醒,又盯着身旁那个座位发了会儿呆,但什么话也没说。   回到家,他洗了个澡,走出浴室时,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被玄关处放着的盒子吸引了过去。   可能或多或少受梁嘉木的影响,宁洵对各种非遗手工艺品都很感兴趣,瓦猫也不例外,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去云南之前他就在手机上刷到过。   他走过去,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的确放着几只小小的瓦猫,神态各异,很讨人喜欢,可宁洵诧异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停留在盒子里那只木雕小狗上。   这是一只完整的,没有断掉尾巴的小狗。小狗正仰着头,吐着舌头,乖巧地蹲在盒子里看他。   宁洵把它捧起来,拇指轻轻抚过它的头、身子,最后是尾巴。小狗被打磨的很光滑,触感很好,一点儿也不扎手,把它拿近一些,还能闻到木头独有的香气。   宁洵怔在原地,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是张琳打来的电话。   宁洵吸了吸鼻子,按下接听键:“琳姐,怎么了?”   张琳向来讲求效率,直截了当的问:“你晚上遇到私生,还报警了?”   “嗯,他们跟车,”宁洵反应了一下,“上热搜了?”   “对,幸好现在舆论还是比较偏向你的,毕竟私生嘛,人人喊打。”   圈里但凡有些名气的艺人,哪个没受到过私生的骚扰?好在大部分粉丝都是理智的,并不认同私生的过激行为。   但即便是这样,张琳的语气还是颇为严肃,继续和他分析:“不过《蹈锋》马上要播了,就怕有人在这时候又拿你打人的事儿做文章,影响剧宣,所以公司的意思是,干脆再买热搜营销一波你真性情这个人设,正好和沈元篱的性格也有相似之处。” 第36章   《蹈锋》是宁洵的一部待播剧,他在里面饰演男主角沈元篱,这部剧去年就拍完了,最近正在做播出前的准备。   这是部武侠剧,宁洵拍了近五个月,其中少一半时间都是拿着剑砍人的打戏,骑马、吊威亚的部分更是数不胜数,甚至大冷天的还在水里泡到半夜,穿着单薄的衣服反复钻出水面,只为了拍好一个镜头。   他拍的认真,也拍的辛苦,张琳看在眼里,对这部剧寄予厚望,所以绝对不会允许在这时候出丝毫差错。   宁洵倒是很平静,他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一边把梁嘉木送的木雕小狗摆到柜子上,一边回答:“行,听公司安排,需要我做什么,发微博?”   都是老套路了,做点常规操作他驾轻就熟,唯一庆幸的就是没把梁嘉木牵扯进来。   “对,”张琳叮嘱他,“发之前给我看一眼。”   “好,”宁洵嘴甜道,“辛苦了琳姐,耽误你睡美容觉了。”   张琳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催他:“别贫了,赶紧去发微博。”   宁洵点开微博,果然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微博热搜第十三的位置,超话里,粉丝们正有条不紊的组织大家进行控评。   他编辑好文案,截图发给张琳,得到她首肯后才点击了发送。   发完之后,他又翻了翻微博,好的坏的评论都有。   这么些年,宁洵看了太多关于自己的不好的言论,起初看到那些骂自己的话,说不放在心上是假的,就连程泽铭他们都看不下去了,陈禹还为此开了个小号专门帮他怼黑粉。   但时间一长,宁洵就慢慢想开了。   毕竟火了才有人黑,他宁愿自己被骂,也好过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一辈子,到头来却籍籍无名。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这么些年踏实拍戏,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名利场,他是为数不多敢说自己干干净净一身清白的人。   别人就是把他骂出花儿来,他也问心无愧。   更何况粉丝们都很支持他。   对得起观众,对得起团队,对得起自己饰演的每一个角色,对得起自己演绎的每一个故事,这就够了。   今天方楠请客,吃饭的地方就定在了一家私房菜馆。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宁洵打扮的很低调——黑色鸭舌帽、黑框眼镜,口罩,以及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T搭配牛仔裤,放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和屏幕里光鲜亮丽的样子完全不同。   陈禹他们三个人显然已经习惯他这身穿搭了,对此表示波澜不惊。   程泽铭还调侃道:“就你这身,普通到就算站在粉丝面前说要给他们签名,他们都会想这哪儿来的神经病的程度。”   宁洵摘下口罩,往嘴里灌了大半杯水,才说:“还不是私生和狗仔太猖狂,防不胜防啊。”   方楠坐在他旁边,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肩,有点像爸爸看儿子终于长大了似的一脸欣慰样儿,“我们洵儿现在可不一样了,碰见私生知道报警了,你早这么硬气多好!话说你昨天没受伤吧?”   陈禹一脸担忧:“洵哥,我看网上还有传你被私生打了的。”   宁洵噗嗤一声笑了,“这是法治社会,哪儿有当街打人的?放心吧,没事儿。”   这家私房菜馆是方楠朋友开的,因为没怎么宣传,加上位置偏了点儿,离市中心远了点儿,所以来吃饭的人不多,但厨师都挺有来头,方楠之前来这儿吃过一次,吃完就惦记上了,没少和他们提。   菜上来,程泽铭先开了瓶酒。   四个人叮了咣当碰完了杯,陈禹挺委屈的说:“你们太忙了,咱们都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当年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放暑假来北京玩,就被宁洵带出来和程泽铭见过面,来北京上学之后又认识了方楠。   陈禹虽然年纪轻,但玩得开会说话,和他们仨很合得来,两年前听说他要开酒馆,三人二话没说就忙前忙后地帮他。   一来二去也就都熟悉了。   方楠白他一眼,“你趁年轻多玩几年吧,以后就知道哥哥们的不容易了。”   “对了,洵儿,”程泽铭把目光投向宁洵,露出个在宁洵看来“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去客串一部剧?”   宁洵因为接了《走近你》暂时没空作为男主角进组,但客串是之前就定下来的,为期不过十五天,不会影响综艺的录制。   “说吧,”宁洵狠狠的插了一只虾送进嘴里,哀怨的看着他,表情似是无奈,“这回又让我关照你哪个小情人?”   程泽铭早就开始帮他爸打理家业了,近几年程叔叔身体不大好,愈发有放手让他自己去干的打算。   这人虽然商业头脑不错,但改不了花心爱玩的本性,进军影视行业这些年更是如鱼得水,前前后后不知招惹了多少个小鲜肉。   这人风流是真的,但靠谱也是真的——圈里没人知道宁洵的家底,起初有不少没长眼的想给他当金主,最后都被程泽铭暗地里敲打了一番。   看着宁洵不屑的表情,程泽铭挺气愤的辩驳道:“这回我是认真的!”   “你哪回不是认真的?”宁洵吃了口菜,没再和他墨迹,“快说吧。”   宁洵知道,既然程泽铭敢塞人,肯定就是提前打过了招呼,基本上用不着他,而且他一个三线,想照顾也心有余力不足啊。   他每次的任务就是带着程泽铭的男朋友演戏,在剧组开免费小灶。   很多小演员演技不够纯熟,入戏就会很困难,演起戏来也难免生硬,一天下来ng几十上百次,不仅自己要被骂,也会拖慢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   但宁洵算是年轻一代里的实力派,不走流量路线,演技也能得到大众认可,所以程泽铭唯一拜托宁洵的,就是在他男朋友演技跟不上的时候给点建议和指导。   “叫谢斯微,在《尘封往事》里面演贺川。”   《尘封往事》是一部刑侦连续剧,女主夏言是法医,男主黎序明是刑侦队队长,这部剧主要讲述了两人从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到后来联手屡破奇案的故事。   宁洵饰演的角色叫作傅柯,是最终大boss,外表温和有礼实则心机深沉,一直以咖啡馆老板的身份潜伏在男女主身边,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行不法之事,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   而贺川则是活在黎序明记忆里的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直到贺川二十岁那年,在B市上大学的他,因为撞见了一起杀人案而被凶手灭口。十六岁的黎序明也因此下定决心当一名刑警,发誓要侦破他能接触到的所有悬案,为生者权,为死者言。   宁洵一怔,回想了下剧本,好不容易才在脑子里搜刮出了零星几个有关贺川的片段。   “那他戏份不是很多啊。”   程泽铭向来出手阔绰,这次怎么一反常态,只给谢斯微安排了一个连男四男五都算不上的角色?   不等程泽铭开口,方楠便憋着笑,抢先回答了宁洵:“没追到呢,人家根本不惜的搭理他。”   程泽铭咳了两声,伸手就要捂方楠的嘴,被方楠巧妙的避开之后,他才正了正神色,状似不经意的说:“这部戏是他自己接的,我没插手。”   万花丛中过的情场老手难得露出这副窘迫无奈的表情,连陈禹都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宁洵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微微昂起头,笑道:“是没插手,还是没机会插手啊,程少?”   “你们一个个的行了啊,”程泽铭难得严肃起来,佯装生气,“反正我这次是认真了,洵儿,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哥们的幸福就靠你了。”   宁洵心说程泽铭真是给自己戴了好高的一顶帽子,看来这回真是不得不为他的幸福努力了。   “成,”他直起身和程泽铭碰了个杯,“你都说了,我肯定尽力。”   三天后,宁洵就进组了。   这部剧大部分都在摄影棚里完成,不用全国来回飞,因为宁洵是客串,所以优先拍摄他的部分。   傅柯是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身材消瘦高挑,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总是戴着金丝眼镜,待人彬彬有礼,尤其是专注做咖啡时格外温柔。男女主每次因为线索中断而头疼的时候,就会去他那里喝上一杯咖啡,等静下心之后再回警局梳理案件。   但就是这样看似如春风般和煦的人,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变/态杀/人犯。   刀起刀落间夺走一个人生命的感觉和咖啡豆被研磨成粉的声音一样让他兴奋不已。   傅柯蛰伏十年,伪装十年,当黎序明和夏言查到关键线索时,他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   这个疯子计划用一场完美的犯罪来杀掉两人,但没想到两人已经提前察觉到了他的行动,最终在他动手前夜将他抓获。   为了更加符合角色形象,宁洵很久没有剪头,头发的长度到开拍时正好及肩,和剧本里设定的一样。   在片场,宁洵见到了谢斯微。 第37章   他们两个还有一场激烈的对手戏——贺川是白月光,傅柯是杀了白月光的魔鬼。   谢斯微是典型的大美人儿,气质儒雅温和,或许因为这个,虽然谢斯微咖位不高,但剧组里的女生都挺照顾他,尤其是饰演女主的郑馨悦,两人之前就合作过一部戏,关系似乎不错。   演男一的叫陆希衡,歌手转型做的演员,这是他的第二部戏,据说是带资进组,没人敢惹,连制片人都得看他眼色。   陆希衡的演技在一众流量小生里算是还行的,但素质却实在堪忧,在片场没少耍大牌,稍微有一点不满意就停工一天,骂工作人员更是家常便饭。   阴了一周的北京终于在今天迎来了一场大暴雨,这雨下得正是时候,天时地利人和,统筹乐呵呵地把傅柯雨夜杀人的那场戏挪到了今晚。   傅柯当晚杀的第一个人是他家的邻居——一个常年酗酒的单身男人张志平。   张志平是工厂的一个小头头,前几年挣了点钱,不仅酒瘾越来越大,还染上了赌博。一开始他运气好,能赢不少钱,在他们这片也出了名,开着豪车搂着美女,生活过得极其滋润。   但好景不长,他越是贪心,输得就越多,最后把挣的钱都赔进去了且不说,还把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套房产也输了出去。   从那之后,他的脾气愈发暴躁,动不动就怼人破口大骂,邻里邻居都绕着他走。   这还不算,因为他疏于对工厂的管理,导致工地出了事故,傅柯的哥哥当场死亡。   彼时傅柯在外地工作,得知这件事后才匆匆赶回来。   傅柯本名关楚,从小无父无母,和哥哥相依为命长大。   如今哥哥死于非命,关楚一心想为哥哥讨个公道,张志平却三番五次推脱,甚至一分钱都不愿意赔偿。   一场近乎疯狂的杀人计划,就从那时在关楚心底生根发芽。   五个月后,他准备好了一切,在工厂废弃的大楼里将张志平杀害,抛尸时却被经过的贺川看到。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用同样的手法杀掉了贺川。   对于杀害张志平的凶手,警方首先怀疑的就是与他有深仇大恨的关楚,但由于当时监控并不完善,关楚此人又极其狡猾,甚至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警察找不到任何他杀人的证据,只能将这个案子设为悬案。   半年后,关楚来到夏言和黎序明所在的A市,改名傅柯,开了一家咖啡馆,名叫今夜暴雨。   因为贺川这个人物只存在于黎序明和傅柯的记忆里,所以他的一切性格特点都来自于这两个人的想象。   ——咖啡馆里,黎序明和夏言相对而坐,他手里捧着一杯咖啡,缓缓开口:“在我的印象里,贺川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他虽然寡言少语,不善于表达,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贺家做生意赔了钱,他上学的同时还要打工帮家里还债,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过一句怨言。”   贺川和傅柯的对手戏很精彩,为了拍好这部分,编剧特意在剧本里写了这样一段话:傅柯看见贺川的第一眼,只觉得遗憾,因为这么美的一个人马上就要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了。在贺川的挣扎过程中,傅柯摸到了他的眼睛——那真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在无星无月的雨夜显得更加明亮。   宁洵第一次看这段时就在想,傅柯对贺川是不是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贺川美的雌雄莫辨,性格却坚毅冷静,面对死亡时没有跪地求饶,反而试图和他博弈,这让傅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内心压抑许久的痛苦也通过这种扭曲的方式得到疏解。   晚上又下起了暴雨,场务布置好现场,准备正式开拍。   黑暗中,傅柯穿着深色的雨衣,一步步走近因为受伤而倒地不起的贺川,用嶙峋惨白的手把他从地上抓起来,鲜红的薄唇一开一合:“你很聪明,也很漂亮,但是很遗憾……”   话音未落,刀已经彻底没入了贺川的身体。   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傅柯大半张脸,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的近乎病态。   一股一股的雨水顺着帽檐滴下来,从傅柯的发丝滑到下颌,冲刷掉他脸上的殷红,最后掉在尚且淌血的匕首上。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贺川还在死死的盯着他。   傅柯用掌心将他的头托起来,自己也微微俯下身与他额头相抵,冰冷的雨水自他脸上滑落,滴在贺川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傅柯笑了笑,轻声道:“我会永远记得你的眼睛,reposer en paix.”(法语,意为安息吧。)   导演从监视器前抬起头来:“卡,傅柯保持,贺川调整一下状态。”   这场戏,两人需要在雨里缠斗很久,拍完前半场,宁洵和谢斯微身上都已经湿透了。   宁洵把谢斯微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背,“上一条挺好的,可以再体会一下最后那段眼神戏。”   谢斯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宁老师。”   虽然两人只有这一场对手戏,但前几天宁洵就已经看过了谢斯微的表演,虽然演技还有些青涩,但已经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了。   看得出来,谢斯微和程泽铭以前的男朋友都不一样,踏实认真,没戏的时候不是在看剧本就是在学习前辈,如果资源再好点儿,遇到位好导演,接一部班底不错的剧,说不定能大爆。   雨夜杀人这段本就是重头戏,加上傅柯和贺川的对峙又格外精彩,导演不断调整,精益求精,一直拍到凌晨三点才结束。   赵桐给大家沏了姜茶驱寒,宁洵冷得不行,自己先灌下半杯,又拿了一杯给谢斯微。   “辛苦了,一会儿怎么回酒店?”   他没看到谢斯微有助理,大概更没有司机了。   谢斯微怔了一下,伸手接过姜茶,礼貌的朝他笑了笑,“谢谢宁老师,我在休息室睡一会就行。”   宁洵转头让赵桐联系司机,又回过身来对谢斯微说:“别去休息室了,一起回去吧。”   一般收工早的话,宁洵都会回自己家里,但今天太晚了,还下着雨,他就准备在酒店凑合一下。   谢斯微似乎想歪了,心里想拒绝,但又不敢,正犹豫的时候,宁洵却乐了,“程泽铭是我兄弟,受人之托,我总得忠人之事吧。”   听到“程泽铭”三个字,谢斯微的表情才有了细微的变化,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车来了。”宁洵提醒道。   这回谢斯微没再拒绝,跟着他上了车。   当晚就有人拍到了两人一起回酒店的照片,宁洵毫不意外的又上了热搜。   因为他素人时期和陆子琛的合照被扒出来过,照片里两人举止亲密,所以这几年不断的有人猜测宁洵的性取向,但他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这张照片一出,营销号就又开始捕风捉影,似乎想趁这件事坐实之前的传言。   好在粉丝连夜出来澄清,说谢斯微是同剧组的演员,两人只是拍完夜戏一起回酒店,还请大家多关注宁洵的作品云云。   粉丝的解释完全说得过去,加上谢斯微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演员,所以这事儿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不过这些都宁洵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他淋了雨,大概是有点儿着凉,头疼得厉害,冲了个热水澡就睡觉了。   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宁洵起来的时候感觉嗓子像是被人拿刀划破了似的,疼的几乎说不了话。   果然感冒了。   赵桐给他买了药,还带了粥和小笼包过来。   见宁洵实在难受,赵桐便提议:“洵哥,要不把下午的戏挪到明天吧?”   宁洵强忍着疼勉强把粥咽下去,摇了摇头,“下午就是我的最后一场了,戏份不多,晚上刘导还给我准备了杀青宴,临时改时间太麻烦。”   “行了行了洵哥,”赵桐见他说话都格外困难,赶紧制止道,“我明白,不改了,你少说几句。”   下午的拍摄一切顺利,天没黑就收工了,制片看了会儿监视器,挺满意的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大家这几天辛苦了,今晚是小宁的杀青宴,明天休息一天!”   虽然宁洵只在《尘封往事》剧组待了半个月,但他人缘好没架子,组里不管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都对他印象不错,杀青宴几乎没人缺席——除了陆希衡。   见大家都已经落座,唯独不见陆希衡的人影,宁洵就问坐在自己身边的郑馨悦:“悦姐,希衡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   虽然郑馨悦年龄不大,但她是童星出身,演技好、资历老,为人直爽仗义,圈里几乎都称她一声姐。   她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他爱来不来,早上被刘导骂了几句,就又受不了了呗。”   末了,郑馨悦还不解气似的讽刺道:“咱们这小庙可供不起他这尊大佛。”   这些日子,宁洵能隐约感觉到郑馨悦和陆希衡之间不和——准确来说剧组里没几个人真正待见他,捧着他都是看在他背后那人的面子上。   但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好打圆场:“希衡没事儿就行,这几天他没少拍动作戏,今晚肯定是在酒店休息呢。”   郑馨悦轻哼一声,但也顺着他的话下了台阶,没再多说什么。 第38章   宁洵本就头疼,又被烟味儿酒味儿折磨了一晚上,明明没喝酒,结束后走路也直发飘,刚一上车就让赵桐拿了温度计给他量体温。   赵桐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重重的叹了口气:“三十八度七。”   “挺好,”宁洵笑了一声,拧开保温杯灌了口热水,“比我想的低点儿。”   赵桐最受不了他这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样子,直接说:“咱们去医院输液吧。”   “不用,回家就行,放心吧,”宁洵又咳了几声,“吃完退烧药睡一晚上,明儿我就能满血复活。”   赵桐拗不过他,只能妥协:“那洵哥你在家好好休息,赶紧养好,别拖到下周,到时候录节目你一忙起来准忘了吃药。”   经她这么一提醒,宁洵才想起来,下周就要录制《走近你》第二期了。   那梁嘉木……   这人就跟曹操似的,宁洵刚想起他,就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梁嘉木:杀青了?   宁洵:?你怎么知道?   消息这么灵通,还能是进了他的粉丝群不成?   宁洵撇了撇嘴,还没来得及推翻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转眼就看到梁嘉木回复他:关注了你的微博超话,进了粉丝群。   他又补了一句:我是你的唯粉。   ……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记得十年前梁嘉木连微博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宁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迅速打字回他:梁嘉木,你很闲吗?   梁嘉木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反而问他:下周四去贵州的机票买了吗?   宁洵:明天小桐会帮我买,怎么了?   梁嘉木没回,直到三分钟后,宁洵收到了航空公司的短信,通知他已经成功购买了下周四北京飞贵阳的公务舱。   就在他愣神的间隙,梁嘉木发来的微信消息从屏幕上方弹了出来:刚刚助理不小心把你的机票也买了,一起去吧。   那还真是太不小心了。   宁洵在心里冷笑了几声,说:会有很多粉丝送机接机,梁总想当我的保镖?   梁嘉木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很快回答他: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或者咱们分开走。   行吧,票都买了他还能说什么。   宁洵:多少钱,我转你。   梁嘉木:不用,你想给的话可以请我吃饭。   您还真是不客气。   宁洵刚想关掉手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情一僵,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个人信息!?   梁嘉木倒也不避讳,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直言道:和陈禹要来的,抱歉,没有提前问你,下次不会了。   陈禹这个叛徒,就不该把梁嘉木的微信给他!   宁洵在心里把这两人都数落了一通,终于还是按灭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有气无力的对赵桐说:“不用帮我订机票了,你买自己的就行,然后帮我订……一张回来的票。”   赵桐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问:“怎么了?临时有变动吗?琳姐没通知我啊。”   “我……”宁洵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放低了声音说,“和梁嘉木一起,他订票了。”   “哦,梁先生也去贵州啊?那还挺巧的。”   宁洵抿了抿唇,虽然有点不忍心,但还是把真相告诉了赵桐:“梁嘉木是《走近你》的投资方,也参与节目录制。”   赵桐:……   “洵哥,你、你,我天,我那晚没说错话吧?”赵桐无与伦比的说,“坏了,他不让我叫醒你我就真没叫,哎呀我真是……”   “没事儿,”赵桐这副样子太有意思,宁洵笑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继续安慰她,“我和他以前就认识……挺熟的。”   赵桐心有余悸,再次和他确认:“真没事儿?”   宁洵笑的肩膀都在颤,“真没事儿。”   和赵桐这么一闹,宁洵倒没有那么困了。既然不急着睡觉,回家后他就直接进了影音室,随便找了部电影来看。   因为来机场送机的粉丝很多,宁洵一路上走的颇为艰难,直到飞机临近起飞他才姗姗来迟。   梁嘉木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戴着口罩,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可宁洵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梁嘉木看着宁洵,等他走近一些,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早。”   他似乎心情不错,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说话时语调也微微上扬。   宁洵在他旁边坐下,自顾自的别扭了一会儿,才主动开口:“等回北京再请你吃饭吧。”   梁嘉木笑了几声,按灭手机屏幕,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懒散,“一张票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反正就这么说定了,”飞机开始滑行,宁洵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轻声说,“我眯会儿。”   “你……”梁嘉木转头去看,果然看到他眼底一片乌青,“昨晚又没睡好?”   他们曾不止一次的同床共枕,梁嘉木很清楚十年前宁洵的睡眠质量——沾枕头就能睡着,外面打雷都叫不醒他。   可是现在,失眠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么?   宁洵皱了下眉,沉默片刻,才不甚在意的敷衍道:“就那样吧。”   梁嘉木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然后和空姐要了毯子帮他盖上,“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感觉到身上一沉,宁洵的心也跟着猛然下坠,旋即又随着飞机的颠簸起伏,在他的胸腔里翻腾。   他克制住睁开眼的冲动,把头转到另一侧,喉头滚动两个来回,闷闷的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因为昨天睡得太晚还是什么,总之宁洵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空姐发放午餐时他才醒过来。   梁嘉木应该是在办公,此刻正专注的盯着笔记本,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已经醒了。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衣,领口的扣子只系了一颗,稍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的锁骨。   宁洵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梁嘉木出门在外把领口开的这么大干嘛?这飞机上来来回回这么多人,他是想给谁看?   不对,他系不系口子关自己什么事?   宁洵恼羞成怒地想,他愿意怎么穿就怎么穿呗。   好在梁嘉木没注意到宁洵丰富的表情,纤长的手指依然在键盘上敲打,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声音不大,除了他们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可宁洵看的出神,只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的在耳边环绕,怎么也散不去。   宁洵感觉自己每次和梁嘉木在一起时反应都会变得迟钝,这次也不例外,人还在座位上坐着,魂却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梁嘉木合上笔记本,空姐走过来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的时候,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宁洵愣了两秒,还没反应过来,嘴却比脑子快,下意识要了和梁嘉木一样的。   梁嘉木把笔记本装起来,转头问他:“睡得还好吗?”   “啊……”宁洵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一瞬间要打结了,“挺好。”   梁嘉木微微颔首。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似乎凝固在了这一刻。   好在空姐很快把餐食端了上来,也是这时候宁洵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很饿了——早上他胃不舒服,没吃什么东西,只是为了保证自己不会低血糖,勉强喝了杯蜂蜜柠檬水。   见宁洵迟迟没有动作,梁嘉木以为他是不想吃飞机餐,挺贴心的宽慰道:“先随便吃点儿,等下飞机带你去吃别的。”   宁洵一怔,几秒后才干巴巴的解释:“没有不想吃……我刚刚走神了。”   他把筷子拿起来,打开餐盒,“我吃这个就行,下飞机之后还有两个多小时车程呢,吃完饭再过去就太晚了。”   梁嘉木没再坚持,却说:“那等录完节目,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都行。”   他们俩好像总是这样,互相请来请去,总是想为对方付出更多一些,连吃饭这件事上,都没有两不相欠的时候。   饭吃到一半儿,宁洵忽然笑了,转头看了他一眼,说:“梁嘉木,你现在好像霸道总裁。”   这还是重逢后宁洵第一次和他开玩笑,梁嘉木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感觉就像是有人用极细极尖的针头在扎他的心,扎出来一个个小洞,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暴露在空气中,就都化成了水,然后从洞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请你来参加这个节目,是我的意思,”他垂着眼帘沉默了几秒,继续说,“本来录制就够辛苦了,如果再照顾不好你,我……”   “别这么说,节目是我自己接的,辛苦也是应该的,你没必要照顾我,”他截住梁嘉木的话头,轻笑一声,打趣道,“钱我可一分没少挣。”   即使早就猜到了是梁嘉木让节目组邀请他参加录制,可宁洵还是想不通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十年前是他说要一刀两断,之后便音讯全无。为什么十年后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执意要把一面早就碎了的镜子拼回去?   宁洵愣神的间隙,梁嘉木忽然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什么,可最后也只是慢慢的吐出一句:“吃饭吧。” 第39章   飞机上手机被限制使用,宁洵每次都会无聊的望着窗外发呆。可原本应该很漫长的三个小时,今天却过得很快,午饭过后没多久,舱内就响起了广播,提醒旅客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宁洵按灭手机,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梁嘉木大概真的很忙,整整三个小时,他除了吃饭就是在工作,头都没抬一下。   宁洵则在旁边看自己手机上缓存的电影。   除去吃饭时交谈了几句,他们两个几乎就没再聊天,但宁洵对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   很多年前他们就是这样,梁嘉木专心的拿着刻刀雕木头,宁洵在一旁安静的看剧本,偶尔他累了,起来伸个懒腰,梁嘉木便会给他剥一个甜中带酸的橘子吃。   宁洵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这十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剧烈的颠簸过后,飞机着陆,巨大的轰鸣声冲击着耳膜。宁洵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航站楼,思绪渐渐回笼。   他们两个没有一起走,宁洵从机场出去后直接上了自己的车,再见到梁嘉木就是晚上了。   上一期节目录完,《走近你》的几位嘉宾都已经彼此熟悉了,尤其是何宜轩,这一个月里没少找宁洵打游戏,甚至还有认他做师父的想法,不过这个想法太荒谬,最后被宁洵婉拒了。   任紫嫣是昨天从香港过来的,在贵阳市区玩了一天,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录制地点。其他人到的时间大差不差,宁洵推着行李走进民宿大门的时候,何宜轩正给姚新分享自己的新歌。   “洵哥,你来了!”何宜轩兴奋的朝他挥了挥手。   马上就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宁洵急着回房间收拾行李,简单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就拖着行李箱上了二楼。   刚一进门就收到了梁嘉木的消息。   梁嘉木:这里晚上蚊虫很多,你房间的柜子里有蚊香,记得插上,床单被罩我已经让助理帮你换过了,是干净的。   宁洵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机边沿,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好,思考良久,竟然只是干巴巴的说了句谢谢。   梁嘉木回的很快:好,休息吧,晚上见。   宁洵把手机扔到床上,蹲下身,打开电视机下面的柜子,果然在里面找到一个电蚊香。   他把蚊香插上,又从行李箱里翻出来洗漱用品和一身干净衣服,拿着这些东西进浴室冲澡。   晚饭的时候,宁洵果然见到了梁嘉木。   他换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装,这让宁洵忽然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梁嘉木总说,就算是夏天,山西的气温也不会太高,冬天就更冷了。所以他不怕冷,到了北京之后,短袖能从五月初穿到十月底。   后来宁洵才明白,他不是因为热才穿短袖,而是因为穿短袖就能省去买秋装的钱。   想明白后,他便开始后悔——当年梁嘉木不买新衣服,平时只吃泡面,甚至为了省去车票钱过年也不打算回家,可自己每回去他的出租屋,他都会准备新鲜的肉和菜,他们两个每次出去吃饭,他也总会想办法提前买单,从不让自己多花钱。   见宁洵一直盯着梁嘉木出神,冯莹莹小声叫他:“洵哥,你怎么了?”   《走近你》本质上是融合了非遗元素的旅行类节目,与各地文旅联动,推动非遗和旅游相互融合、共同发展。节目主打的是温馨治愈,为了体现这一主题,节目组就决定把嘉宾们吃晚饭的环节也拍摄下来,当作素材的一部分,一起剪到正片里。   意识到摄像机还拍着呢,宁洵回过神来,迅速收回目光,朝冯莹莹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今天有点儿累了。”   冯莹莹担心的看着他:“这两次见面,看你总是走神,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她一向细心体贴,宁洵是知道的,可他也知道,自己哪儿是累了,根本就是一直在想梁嘉木。   这理由太拿不出手了,宁洵实在不好意让冯莹莹为自己担忧,赶紧安慰她说:“真没有,放心吧,昂。”   听他说的不像假话,冯莹莹才半信半疑的点了下头,没有再追问。   为了让冯莹莹彻底放心,宁洵又和她聊了几句有的没的,转身的时候,恰好撞上梁嘉木的视线。   四目相对,他没由来的心虚,慌忙把头低下去,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半分钟后,宁洵收到了梁嘉木的消息。   抬头一看,那人果然正拿着手机。   梁嘉木:这里的特色菜都比较辣,你胃不好,可以少吃点,晚上饿了的话我再给你送点夜宵过去。   宁洵瞟了一眼摄像头,把手机亮度调到最暗,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梁嘉木放下手机,他才回:没事,晚饭我本来也不吃太多。   果然如梁嘉木所说,桌上的几道菜几乎都是辣的。   以前宁洵是个无辣不欢的人,但前几年他过度减肥,又经常应酬喝酒,便新添了胃疼的毛病,自那以后,他就一直忍着不吃辣。   但这段是要播出的,他们录节目的目的就是宣传这里的旅游资源和特色文化,总不能看着当地特色菜却一口不吃吧?   而且他还的确挺喜欢吃的。   于是就冒着胃疼的风险多吃了点儿。   然而三个小时后,宁洵就后悔了——他高估了自己的胃,也低估了辣椒的威力。   艰难的翻身下床,好不容易在行李箱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盒胃药,宁洵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最要命的是房间里没有热水。   他一边擦掉额头上的汗,一边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在床上绝望的趴了十分钟后,宁洵还是放下脸面,给梁嘉木发了条消息过去:你睡了吗?   梁嘉木:没,怎么了?   宁洵咬着唇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在手机息屏前被胃里灼烧的感觉折磨的败下阵来,说:我胃疼。   梁嘉木回的很快:我马上就去你房间,你能站起来开门吗?   宁洵懒得打字,就发了条语音过去,还有闲心和他开不着调的玩笑:“没那么严重,现在还能出去跑个两公里呢。”   民宿里信号不大好,宁洵看着语音条前面的小圆圈转啊转,转了近半分钟。几乎就在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梁嘉木站在门口,一手拿着热水壶,另一手拿着胃药。   走廊明亮的灯光照进来,宁洵也清醒了大半。他恍惚的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糟糕透了,身上的睡衣在行李箱里面压了一天皱巴巴的,刚才他身上还出了汗……   他忽然有点后悔叫梁嘉木过来了。   可等他回过神时,梁嘉木已经关上门走了进来,如此轻车熟路,好像他就是这间房间的主人。   “宁洵,”梁嘉木站在床边喊他,“来,坐下,把药喝了。”   “哦。”   宁洵乖乖走过去坐下,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喝酒似的将胃药一饮而尽,一点儿不带犹豫的。   他拧着眉头,表情都扭曲了,一个“苦”字还没说出口,就听梁嘉木又对他说:“张嘴。”   胃里绞着疼,药又把人苦的想掉眼泪,宁洵感觉自己反应都变得迟钝了,以至于脑子里还没弄清楚梁嘉木想干什么,他就已经下意识的张开了嘴。   一颗糖被梁嘉木送进了他的嘴里。   甜味在舌尖蔓延,掩盖了药的苦涩。   是水蜜桃味儿的。   这味道似乎裹着什么东西缓缓流进了宁洵的五脏六腑,让他心头一颤,呼吸都在此刻稍有停滞。   就这么干坐了几分钟,见宁洵脸色好些,梁嘉木才拍了拍他的背,“去睡觉吗?”   “你……”宁洵没动,反而紧盯着他,支支吾吾的说,“我好多了,你回去吧。”   梁嘉木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一脸正色的问:“我不放心,等你好点儿再回去,可以吗?”   宁洵似是松了口气,蹬掉拖鞋钻进被窝,半分钟后,他又往里挪了一寸,试探着问梁嘉木:“你……要不上来坐会儿?”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旁边就有沙发,他干嘛提议让梁嘉木来和自己挤一张床?   不过……梁嘉木是直男,应该不介意吧?   可这人却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表情也不大好看——皱着眉,看起来像是在想怎么拒绝。   宁洵刚才还苍白的脸立刻就红了个透,他胡乱的解释道:“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梁嘉木已经挨着他坐下了,还很贴心的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我怕你介意。”   宁洵这会儿才察觉出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太过激烈了些,有点尴尬的咳了一声:“……哦,没事儿。”   民宿的床要比当年出租屋的床大上很多,他们两个人,一躺一坐,也不显太挤,中间还有一段安全距离。   但还是太近了。   宁洵甚至能闻到梁嘉木身上的乌木香气,那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几乎让他喘不上气,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全,”梁嘉木忽然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下次吃不惯不要勉强,后期可以把吃饭的片段剪掉。” 第40章   梁嘉木是坐着的,宁洵躺在旁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想象着他一脸严肃的说要把这段剪掉的样子,就莫名觉得好笑。   “你别滥用特权吧,”他收起笑容,正了正神色,“我们既然录了这个节目,肯定就要认真宣传,且不说能不能带动非遗和旅游业发展,起码得保证收视率,不能让大家的辛苦打水漂,也不能让你投的钱白搭啊。”   这一通话说完,胃又疼了起来,宁洵没出声,但倒吸了一口凉气。   黑暗中,他感觉到梁嘉木在低头看自己,接着,宁洵听到他说:“不会白搭。”   不知道梁嘉木给他吃的是什么药,总之很管用,没过多久宁洵就觉得胃里舒服多了,心情也好了不少,竟然又破天荒和他开起玩笑来:“是啊,我现在可是坐拥千万粉丝的大明星,而且我的粉丝们都很支持我的。”   话音落到地上,又被木质地板弹起来,一字不落的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宁洵惊讶的发现,从在云南重逢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而他像今天这样和梁嘉木心平气和说话的次数却少之又少,今晚甚至可以算是第一次。   他对梁嘉木有怨气,怨他当年拒绝自己拒绝的那样不留余地,怨他十年来一丝音讯也没有。   可他很清醒的意识到,在十年如一日的爱面前,那些怨恨几乎就像广阔沙漠中的一粒细沙。如今狂风过境,天地颠倒,黄土化作尘埃,高筑的心房也被逐渐瓦解。   “宁洵,你……”梁嘉木神色一僵,“怎么哭了?”   宁洵把思绪从回忆中强行抽离,睁开双目,隔着婆娑泪眼,他看到梁嘉木正低头望着自己。   他感受到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自己的眼角滑落,紧接着,梁嘉木微凉的指尖轻轻触到了他的脸颊。   梁嘉木拭去他的眼泪,轻声问:“还是很不舒服?”   他的神色太过温柔,宁洵贪心的想要多看一会儿,可几秒钟后,他还是逼迫自己把目光从梁嘉木脸上移开,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他又补了一句:“梁嘉木,我想睡觉了。”   “嗯,”梁嘉木把床头灯关掉,“睡吧,我等你睡着再回去。”   宁洵笑了一声,说话时仍带着鼻音:“那可能要很久。”   房间里空调的温度打的有点儿低,梁嘉木帮他掖了掖被角,“睡不着也没关系,正好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宁洵身体一僵,脑子空白了一瞬。他咬着牙,之后都没再说话。   这是第一次宁洵希望自己入睡的慢一点,最好像平时一样,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才好。可事与愿违,或许是刚刚的胃痛耗尽了他的力气,很快,他就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在睡与不睡的挣扎中没了意识。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几缕皎洁的月光穿过窗帘缝隙,艰难照亮宁洵熟睡的侧颜,他的眉头时而紧缩时而舒展,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梁嘉木看了他很久,久到天上的月亮又被云遮住,房间彻底陷入漆黑之中。   他收回放在宁洵发丝上的手,低声叹了一句:“对不起。”   等到第二天宁洵睡醒的时候,梁嘉木已经离开了。   今天正式开始录制,想必节目组安排的任务不会太简单,宁洵简单洗漱一下,便出去和其他人汇合了。   只不过他没见到梁嘉木。   “小宁起来啦,快过来吃早饭。”任紫嫣看宁洵出来,朝他招了招手。   几分钟后,姚新也从外面跑步回来。   他坐下歇了口气儿,把视线转移到王侃的脸上,笑着打趣:“王导快说说今天的安排吧,好让我们有个底儿,不然这饭吃着都不踏实。”   嘉宾主动cue了流程,王侃自然而然顺着他的话头说:“这一期的录制依然是五天,今天第一天,大家还是要靠完成任务获得线索,五个人分别对应了五条线索,等所有的线索集齐,就要靠大家的聪明才智推断出咱们要请的老师他具体住在哪里。”   “明天大家有一天的时间跟着老师学习打造苗族银饰,然后用接下来的三天共同完成一个作品。”   “打造银饰?”任紫嫣抬起眼,挺兴奋的说,“听起来很有趣啊。”   何宜轩笑着问她:“紫嫣姐是不是瞬间信心爆棚?”   “信心是有的,”任紫嫣抖了个包袱,“就是不知道实力允不允许。”   到了抽签决定任务的环节,王侃见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紧张”两个字,还好心的宽慰起大家:“这次的任务都是体验非遗项目,很有意思,大家可以随便抽,不用紧张。”   “信你一次,那我来了啊!”姚新说着,还配合的搓了搓手心。   最后的结果就是:任紫嫣、姚新分别去两个不同的地方体验编织鸟笼和苗族蜡染。冯莹莹和宁洵要穿戴好苗族服饰,找到节目组指定的地点打卡拍照。何宜轩则是要跟随当地人学习苗族的舞蹈。   姚新看到何宜轩的任务,对着摄像头搞怪道:“看这期节目的观众们有福了,不仅可以了解非遗文化,还能看到小何惊艳的舞姿。”   宁洵也笑:“我有预感,新哥这句话一定会被节目组剪到预告里。”   何宜轩很有节目效果的说了句:“我不会让观众朋友们失望的!”   等宁洵和冯莹莹换完衣服出来,其他人已经出发了。   苗族没有文字,服饰便是他们记载历史、传承故事的一个重要载体。苗族服饰用苗语来说是“呕欠”,运用蜡染、刺绣等传统工艺技法,并配以繁复多样的图案花纹,最后还要戴上亮丽的银饰。   因为头上的银冠比较重,两人行动起来都不太方便,冯莹莹便提议:“洵哥,咱们先在这儿规划好路线吧,尽量不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好,”宁洵把节目组给的几张照片拿过来逐一看过,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这座桥离咱们很近,可以先去那儿。”   冯莹莹又拿了另两张照片,“下午阳光充足的时候去梯田那里,还有这个观景台,咱们可以最后去,晚上会很出片吧。”   宁洵记得冯莹莹平时就喜欢摄影,见她如此积极,便说:“这边的山和吊脚楼太壮观了,辛苦摄影师帮我拍几张呗,我好久没发微博了。”   冯莹莹倒也没有推脱,还笑着点了点头,打趣道:“为了粉丝们的幸福,义不容辞。”   寨子太大,又正值旅游旺季,宁洵和冯莹莹光是打卡两个景点就用了一上午,最后两个人实在走不动了,就打算随便找家餐馆解决午饭。   宁洵有点担心自己的胃,幸好早上出门前带了胃药,吃完饭喝一袋,应该不会有问题。   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宁洵打开微信,看到是梁嘉木发来的消息,问他吃没吃午饭。   宁洵:准备去吃。   梁嘉木:发个位置,我让助理给你们送吃的。   宁洵犹豫了一下,本想拒绝的——毕竟他没想好怎么和冯莹莹解释这份“天降午餐”。   但为了自己不会因为胃疼而耽误下午的录制,拒绝的话在他嘴里拐了个弯,说出去时就成了一个“好”字。   于是最后就变成了,他和冯莹莹坐在一家餐厅里,点了两份主食一碗汤,望眼欲穿的等着梁嘉木让人送饭过来。   冯莹莹忍不住好奇,压低了声音问:“洵哥,是小赵来了吗?节目组不是说不能带助理吗?”   因为正片时长有限,午饭时间不需要剪到正片里,节目组就没有安排摄影师跟拍,两人说起话来很自由。   “不是……”宁洵有点心虚的瞟了一眼窗外,“是王导让人过来的,他知道我胃不好,怕我吃不惯这里的菜。”   冯莹莹惊奇道:“王导这么贴心呢!”   宁洵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胃疼是小事儿,但耽误录制进度就太麻烦了。”   梁嘉木的助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说话做事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很干练很靠谱。   宁洵把饭接过来和他道了谢,出于礼貌,他没忘了问一句:“要不要进去一起吃点?听说他家的菜还不错。”   任维比宁洵更礼貌的摇头婉拒:“不用的宁先生,你们吃就好。”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标准的微笑,“梁总说您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啊……好,”任维的态度太过恭敬,宁洵无可避免的开始猜测,梁嘉木到底是怎样解释他们两个的关系的,于是他卡了下壳才说,“谢谢,辛苦了。”   告别了任维,宁洵在老板的注视下提着四个一次性饭盒走进了店里。   梁嘉木让人准备的都是些宁洵爱吃的家常菜,也是他以前最常做的几道——可乐鸡翅、番茄牛腩、虾仁鸡蛋羹和炒花菜。   这味道实在太熟悉了,和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是梁嘉木自己做的。   或许他的厨艺远比不上高级餐厅的大厨,可这些菜他是为了宁洵才学会的,放多少糖,放几勺盐,甚至于牛肉切成条状还是块状,花菜掰成多大一瓣,他都按照宁洵的口味改良过。   宁洵也自认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可这十年间,他最想念的仍然是梁嘉木烧的菜。   这世界上厨艺高超的人有很多,但为他量身定做每一道菜的,却只有梁嘉木一个。   他怎么能不想念呢。 第41章   冯莹莹要控制体重,几乎不吃主食,菜也吃得很少,最后是宁洵把四道菜全部光盘了。   他把一次性餐具收拾好,拿起手机给梁嘉木发了条消息以示感谢。   宁洵:菜很好吃,辛苦你了。   几秒钟之后,他觉得光说这句话太过生硬,便又挑了一个小狗送花的表情包发了过去,然后补了一句:谢谢梁大厨。   两人要打卡的最后一个景点,就是整个寨子的最高处,也是网红观景台。   天已经黑下来了,站在观景台上,能看到吊脚楼的灯光次第亮起,与月光交相辉映。   整个寨子被河水一分为二,月色却不偏不倚的铺洒到这里的每一处角落。远山云雾缭绕,近处灯火辉煌。河水的粼粼波光化作乐谱,而游客身上的银饰随着他们的脚步叮当作响,自成一曲悠扬古老的民族歌谣。   冯莹莹趴在观景台边远眺,忍不住感叹:“洵哥你快来看,太漂亮了。”   宁洵也走过去,站到她旁边:“是啊,”他伸了个懒腰,任由晚风灌进自己的衣领,“感觉我都要舍不得离开这儿了。”   他仰起头,看着天上弯弯的月亮,想起今早偶然听到一位导游给游客介绍景点时说起的《苗族古歌》   《苗族古歌》的神话中写,金神造太阳,银神造月亮。   宁洵漫无边际的想,是不是因为这里的人们多佩戴银饰,所以这片土地上的月亮才会如此耀眼。   又或许每个人看到的月亮都是不同的。   失意时它黯淡无光。   得意时它皎洁明亮。   那梁嘉木呢,这十年里,他会不会偶尔看一看头顶这轮明月,看到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   贵州的夜晚很凉快。   这里地势高,又没有高楼大厦阻挡,夜风很轻易的就吹了过来。   宁洵舒服的闭上眼睛,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银饰都被风吹的轻轻晃动。   片刻后,他打开和梁嘉木的聊天界面,用相机拍下一张照片,点了发送。   宁洵:贵州太美了,金主爸爸能不能出资让我们多来几次?   彼时梁嘉木刚结束一场会议,笔记本还没来得及合上,就看到了宁洵发来的消息。   梁嘉木笑起来,拍了张办公桌的照片发过去,迅速打字:已经在努力赚钱了。   宁洵看着他的回复笑出了声,之后又盯着屏幕出了会儿神,嘴角从始至终都没放下去过——虽然他俩的对话可以说是毫无营养,但他心里挺美。   不出意外,五个人都顺利完成了任务,并且集思广益,顺利推断出了工作室的位置,这也就意味着大家可以顺利开启明天的学习。   教大家打造银饰的张庆茹张老师是这里有名的银匠,她的父亲和爷爷也都是银饰锻造技艺传承人。   为了节目录制,张老师也换上了苗族的传统服饰,姚新回归老本行,又当起了主持人,引导摄像机对准张老师胳膊上戴着的手镯,说:“我们可以看到啊,张老师头上,脖子上,包括手上戴的银饰都特别的漂亮,而且花纹也是多种多样的。”   摄像机跟进,给了张老师的衣服一个特写,姚新在一旁问道:“张老师,您衣服上的这些花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寓意啊?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   张老师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亲切的笑起来,一边给大家展示自己衣服上的花纹一边回答说:“我们苗族有一首谚语,‘无银不花,不成姑娘。有衣无银,不成盛装。从上至下,无处不饰。以大为美,以多为美。’像我身上戴的这些包括银冠、银项圈、银手镯等等,都是我自己做的。”   “因为战争,我们的祖先需要不断迁徙,所以就把这些银饰戴在身上,一是象征一个家族的财富,二是来记录民族的历史和故事。”   任紫嫣凑近过去,问张老师:“听说在苗族,银饰象征着富贵和美好,女孩子们认为戴上华丽的银饰,能够展现自己的美丽和幸福,是这样吗张老师?”   “是的,是的。”张老师笑着点了点头。   何宜轩忽然心血来潮,把目光转向王侃,问:“王导,节目录完之后我能不能把自己做好的银饰带走啊?想给我妈妈做一对耳环。”   王导笑了笑,不客气的回答:“你先做出来再说。”   他说到这儿,宁洵看向镜头,笑着打趣:“大家不知道吧?莹莹昨天已经在银饰店消费一波了。”   “对,”何宜轩指了指自己的耳钉,“莹莹姐还给我们每个人带了礼物。”   冯莹莹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把自己的碎发捋到耳后,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店里的银饰都特别好看,每一个都想买。”   张老师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银片向大家展示起来,“这个就是我们要用到的主要材料,还有银条、银丝等等。”   “第一步是熔银,”张老师将手里的银料放到银窝里,接着把银窝放置在风箱炉上,“用木炭盖好之后要鼓风来增高温度,等到银料完全融化就可以了。”   “因为银的熔点比较高,所以大家要注意,这个火候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步是锻打。   张老师拿起手边的小锤子,“我们要用这个来像这样反复的敲打它,让它形成一个类似银条的形状。”   第三步则是用拉丝板把银条拉成丝。   张老师继续介绍:“这一步比较复杂,要把它从最粗的孔拉到最细的孔。”   看着张老师娴熟的手法,姚新不禁感叹:“这个真是技术活啊。”   最后又经过搓丝、掐丝、剪裁、焊接、镶嵌加固、洗涤等许多步骤,一对银耳环终于呈现在大家眼前。   张老师把做好的耳环拿给何宜轩,“这个你可以拿回去送给你的母亲了。”   何宜轩受宠若惊,一边和张老师道谢,一边把耳环接过来,捧在手心里朝镜头展示了一番。   因为锻造银饰需要多道工序,且对技术要求很高,所以节目组给五个人降低了难度,安排的任务就是照猫画虎,用三天时间仿制一对这样的耳环。   前两天宁洵都没有再看到梁嘉木,直到第三天,他吃过午饭回房间休息时,才收到梁嘉木发来的消息。   梁嘉木:这两天有些工作要处理,又临时来上海出差,忘了问你,胃还疼吗?   原来梁嘉木已经不在贵州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竟然没和他说一声……   宁洵捏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直到屏幕快要熄灭了才回复他:已经好了,你忙吧,不用担心我。   梁嘉木的消息就在下一秒弹出来:等回了北京,可以见面吗?   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宁洵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可这双手却又像不受控制似的,怎么都打不出“不可以”三个字。   宁洵:本来就欠你两顿饭呢。   上次吃饭也是梁嘉木买的单,再算上机票钱,宁洵仔细一想,觉得自己欠他的越来越多,他俩怕是又要扯不清楚了。   梁嘉木:好,休息吧。   下月中旬《蹈锋》就要播出了,为了宣传预热,水果台给几位主创安排了综艺,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   所以宁洵当天下午刚结束《走近你》的录制,便要一刻不停的赶往机场。   坐在回北京的飞机上,宁洵本想打个盹儿休息一下,可闭上眼睛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明天的《大笑趁今晚》不只有《蹈锋》一个剧组,还有另一个剧组一起同台录制,他们要宣传的电视剧叫作《他乡》   《他乡》是一部以主角杨光的成长史为主线,以改革开放后祖国的发展进步为暗线的年代剧,讲述了以杨光为代表的一批北方青年响应时代号召,南下经商,并最终成为一代传奇的故事。   这部剧的女主是徐星灿,而男主是视帝段一燃,也是宁洵曾经的床/伴。   两人是在五年前一场盛典上认识的,当晚活动结束后,宁洵突发奇想去吃了个宵夜,结果在回酒店的路上,他的车抛锚了。   说来也巧,段一燃恰好经过那里,又恰好对宁洵的脸有些印象,便很好心的停车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宁洵答应了,留司机和赵桐处理剩下的事,自己则上了段一燃的车。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都喝了酒,不知是谁先撩/拨了谁,总之宁洵最后也没回自己住的酒店,而是跟段一燃厮/混了一夜。   段一燃不仅长得帅,而且温柔体贴。宁洵是第一次,难免生疏,他便耐心的做足了前/戏,尽量不让宁洵太过难以承受。   后来宁洵才发现,段一燃床/上/功夫了得,人也挺好相处,于是他们两个便一发不可收拾,做了对方整整两年的床/伴。   直到有一次两人被拍到同一天晚上进了同一家酒。   段一燃把照片买下来后,宁洵还是心有余悸,担心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就和他彻底断了。   这几年他们都没再见过。   昔日炮/友如今要同台录节目,宁洵想想就有些头疼。不过成年人的世界这种事儿多了去了,他俩又是好聚好散,见面时虽然难免尴尬,但总不会剑拔弩张就对了。 第42章   《蹈锋》剧组参加录制的一共三个人。除了宁洵和女主角姜瑶之外,本来还有女二的,但她因为档期原因不能到现场,节目组就请了男二江知乐。   《大笑趁今晚》的主持人是姚新和他的搭档邹黎。   宁洵走上台,正和台下的观众挥手,就听姚新说:“哎呀小宁,真是好久不见啊。”   “可不嘛,”宁洵接住他的话头,笑着打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咱俩可是三年没见了。”   邹黎闻言,当即摆出嫌弃的表情:“你们俩好肉麻!”   其他三个人又逐一做了自我介绍,按照流程,就要请出《他乡》的两位主演了。   邹黎一句话便将全场的气氛烘托了起来:“接下来要出场的这个人,大家肯定都认识,”她指了指大屏幕,上面正播放着段一燃在《他乡》中的几个片段,“我已经听到台下的尖叫声了,太帅了是不是?”   下一秒,段一燃便唱着歌走了出来,台下的观众席顿时掌声雷动。   邹黎也配合着鼓掌。紧接着,她走到段一燃身边,问道:“一燃不是第一次来咱们《大笑》做客了,这次来感觉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洵总觉得段一燃刚才似笑非笑的瞥了自己一眼。   他愣了一下,又迅速调整好表情。   下一秒,他听到段一燃说:“熟悉的舞台,熟悉的人,我相信今晚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姚新适时说道:“对,熟悉,哎小宁,你看这个熟不熟悉?“   大屏幕上播的不再是《他乡》,而是宁洵和徐星灿大学排练《雪花》时,林锡帮他们两个录的一段视频。   《大笑趁今晚》在正式录制前一天是有彩排环节的,虽然宁洵没赶上,但他也很清楚流程。   可就算提前知道节目上会放这个视频,真的看到时,他还是难免心头一颤。   宁洵几乎已经记不清十年前的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他不是个恋旧的人,尤其十年前和梁嘉木那段不尴不尬的关系结束的实在称不上顺心,也不太光彩,所以这么多年来,宁洵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免提起那段时光,好像能够以此掩盖住什么。   可是最近,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总是逼着他想到以前。   他记得《雪花》首演那天下了雪——自己或许一直被困在那场大雪里。   一旦天儿放了晴,再厚的积雪也会融化,那些他不愿示人的,甚至自己都不敢回想的过往,也会在春回大地时无可避免的裸露出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那些过往就赤/裸/裸的摆在那儿,遮掩也没用。   宁洵仰起头看向大屏幕。   视频里,他的声音略显稚嫩,面对林锡的“采访”,他笑着说:“希望我们能把最完美的状态呈现给观众,对得起大家的努力,对得起《雪花》这个剧本。”   思绪回到现实,宁洵举起话筒,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传遍演播厅每一个角落:“这是星灿我们两个大学演的话剧,已经十年了啊。”   徐星灿在他讲话时就已经走了出来,在一片掌声中,宁洵听到她说:“虽然是老同学,但今天我是来宣传新剧的,玩游戏可不会放水哦。”   徐星灿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走的依旧是活泼路线,她各方面都很优秀,当年更是靠《雪花》成为了许多人心目中的校园女神,从北影毕业后很快就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部女主戏,是当年话剧社那些人里发展的最好的。   姜瑶开玩笑说:“游戏还没开始,我怎么就闻到了火药味儿?”   宁洵也笑:“星灿,一上来就宣战吗?”   “今天这个嘉宾阵容……”段一燃“啧啧”两声,“节目组搞事情啊!”   江知乐是前年刚出道的,能拿到这部剧的男二,一是因为他演技好,很适合这个角色,二是导演和制片也愿意给新人机会。但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名气可言,今天这个舞台上,不仅有徐星灿、宁洵几个当红艺人,甚至还有视帝段一燃,他的镜头自然少之又少。   宁洵对江知乐印象很好,不忍心看他一个镜头都没有,便主动cue他:“虽然我是个游戏黑洞,但我们有三个人,在人数上占优势。“   姜瑶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说:“对,而且知乐玩游戏可厉害了。”   江知乐站在舞台最右边,此时终于有一架相机对准了他。他感激的看了宁洵和姜瑶一眼,努力扯出个笑容,“今晚我一定努力不拖洵哥和瑶姐的后腿。”   第一个游戏就是很经典的你划我猜。   邹黎出题,第一组宁洵负责表演,姜瑶和江知乐猜,第二组则是段一燃表演,徐星灿和姚新来猜,规定时间内猜对较多题目的队伍获胜。   宁洵要表演的第一个词语是卖萌,邹黎拿着题目词卡,调侃道:“这哪是游戏啊,简直是给大家送福利。”   “来了来了,这个很简单的。”宁洵放下话筒,双手握成拳在脸颊边比划了几下,还做出可爱的表情。   表演结束,他捂着脸哀嚎:“天啊,感觉好羞耻!”   江知乐看姜瑶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再转头,又看到了宁洵鼓励的眼神,心里有了底,立刻回答道:“是卖萌吗?”   邹黎立刻说:“回答正确!”   她翻开下一张词卡,看了几秒钟后就笑了,神秘兮兮的说:“这个可是有难度啊。   宁洵看到题目时简直哭笑不得:“这……”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姚新作为另一组的成员,立刻说起了风凉话:“哎呀小宁,要不放弃吧?”   宁洵可不吃他这套,摇了摇头说:“不,我要尝试一下。”   说完,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姜瑶、江知乐以及台下的观众,然后缓缓将头转过来,极其浮夸的朝两人粲然一笑。   两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徐星灿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空气怎么凝固了啊。”   段一燃回忆了一下宁洵的表演,忽然笑着说:“我好像猜出来了。”   姜瑶几乎和他同时反应过来,激动的举起话筒,喊道:“回眸一笑!”   “对了!”宁洵跑过去和她击了个掌。   最后的比分是六比五,《蹈锋》队险胜。   宁洵挺得意的说:“感谢瑶姐和知乐,我大学的时候玩游戏从来没赢过星灿,今天终于‘一雪前耻’了!”   两个人太过熟悉了,即使很久没见,徐星灿也能很快接住宁洵的话:“咱们下次再战!”   姚新很犀利的吐槽:“你俩就不能统一战线一次吗?”   这一期节目录了近四个小时,结束时已经九点多了了,姚新便提议大家一起去吃夜宵。   邹黎找了一家她和姚新常去的餐厅,就在广电大楼附近,环境很好,不用担心会有狂热粉丝打扰。   宁洵挨着徐星灿坐下,不禁感慨:“咱俩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六年前的同学聚会吧?”   毕竟都在一个圈子里,两人偶尔也在某些活动上打过照面,但像今天这样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了。   徐星灿点头,“是啊,今天看到那段视频的时候,是不是特怀念咱们上学的日子?”   宁洵捏着筷子,笑了笑,“有机会的话,真想再演一次《雪花》”   当年《雪花》在上海演出之后好评如潮,孟书茵和林锡又带着他们走过了三座城市,在四所高校巡演。一群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踌躇满志,在聚光灯下鞠躬致谢,在剧院的后台振臂高呼,也在舞台的幕布后泪流满面。   这部话剧,尤其是对宁洵和徐星灿来说,有着重大的意义,可以说他们的演艺事业就启航于此。   徐星灿叹了口气,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也是,可惜了,《雪花》应该得奖的。”   说起这个,宁洵便无可避免的想起孟书茵。他心里不是滋味,和徐星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几分钟后,段一燃便也借着抽烟的名头跟了出去。   宁洵从卫生间里出来,刚推开门,就看到这人正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三米的地方。   “宁洵,”段一燃掐了烟,把烟蒂随手丢进垃圾桶,上前两步,推着宁洵又退回了隔间里,还很熟练的带上了门,“刚听说要和你一起录节目的时候,我就很高兴。”   他话音未落,竟然已经俯下身去,蹭了蹭宁洵的鼻尖——这意图再明显不过。   狭小的隔间里,段一燃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这个角落。   “段一燃,停……”宁洵推开他,往右手边挪了两步,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上衣,“你是不是喝醉了?”   段一燃怔了片刻,有些无奈的笑起来,退开几步,留给宁洵喘息的空间。   “我没喝酒,就是挺想你的,”他看着宁洵,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饱含笑意,“不瞒你说,咱俩分了以后,我就没再找到更合适的床/伴,满打满算都素了大半年了。” 第43章   段一燃是个浪漫的人,每次见面除了上床,还会给宁洵准备点儿小惊喜,所以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不仅床上挺合拍,而且床下也还算甜蜜。   可宁洵知道,离开了酒店,提上了裤子,他对段一燃没有任何感觉,就算有,为了事业,他们两个也绝对不适合在一起。   当年照片的事儿给了他一个警醒,他不敢拿自己辛苦打拼来的前途开玩笑。   “一燃,”宁洵绷着脸,神情略显严肃,挺委婉的说,“咱俩就当朋友吧。”   这么些年,段一燃的心思也都全放在了事业上,两人对彼此没有感情,非要说的话,顶多就是睡出了点儿默契,当初分开的很体面很和气。   当不了床/伴还能当朋友,所以宁洵对他也是有话直说,不愿意绕弯子。   “朋友,”段一燃笑起来,故意逗他,“还是炮/友?”   “没跟你闹,”宁洵被他气笑了,很坚定的又回答了一次,“就朋友。”   “行,床上的事儿还得是你情我愿才有意思,”段一燃顿了顿,“你不乐意,我肯定也不会强求。”   他直起身,把门打开,回头问宁洵:“陪我去天台抽根烟总行吧?”   这个宁洵没拒绝。   段一燃将自己的烟点着,又帮宁洵点上,之后才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   他将两只手随意搭在栏杆上,缓缓吐出个烟圈,不疾不徐的问:“还记得孙扬名吗?”   孙扬名,知名电影导演,他的片子拿过不少国际奖项,更是捧出了两位影帝和一位影后。   段一燃突然没由来的提起孙扬名,宁洵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说:“当然记得。”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段一燃不是没提过给他资源的事儿,但宁洵觉得自己虽然是下面那个,到头来却也没有吃亏,反而体验感不错,资源什么的,他实在受之有愧,所以就通通拒绝了。   要说除了解决生理问题之外,宁洵在段一燃那儿得到的唯一好处,就是通过他的引荐认识了孙扬名。   段一燃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夹在两指之间,继续说:“上个月我偶然碰到孙导,他问我和你还有没有联系,说最近在筹备一部新电影,想请你去演。”   他偏过头去看着宁洵,在缭绕的烟雾中笑了起来,“下周你经纪人应该就会和你说这件事。”   “真的?”宁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向他确认:“一燃,你没唬我吧?”   段一燃白了他一眼,很有底气的说:“骗你我一辈子硬不起来。”   “哎呦,”宁洵赶紧捂住他的嘴,憋着笑和他打趣,“这种毒誓还是不要发了吧。”   虽然段一燃这人满嘴跑火车,但宁洵也清楚,这种事儿他是不会胡诌的,既然告诉了自己,那八成就是定下来了。   他心里感激,于是正了正神色,对段一燃说:“一燃,这个机会我肯定好好把握,谢了。”   段一燃却摇头:“孙导自从看了《鸽子》之后,就一直想和你合作,和我没多大关系,”他轻笑一声,“不过你要谢我也行。”   宁洵看着北京繁华的夜景,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跑龙套的日子,不由的感叹:“我命好,遇上了很多贵人。”   段一燃也笑:“是,你……”他停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认真起来,“对了宁洵,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任维的?”   任维……不是梁嘉木的助理么?   段一燃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怎么了?”   “当年咱俩被拍到之后,我不是把照片买下来了嘛,但那个狗仔为了多敲点钱,后来又找到了我经纪人,说他当时本来想直接把照片发出去的,但没想到这事儿被别人知道了,”段一燃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反常,语气难免有些迟疑,“我让经纪人又给了他一笔钱,他才和我说,那个人叫……任维,任维在我之前就已经从他那儿买了这张照片,但最奇怪的是,任维付了钱之后,还让他来找我再要一笔钱。”   他又吸了口烟,继续说:“当时你进组拍戏了,手机上不方便说这事儿,我就一直拖着,时间一长就忘了告诉你了。”   今晚段一燃说的话里信息量都太大了,宁洵再次被砸了个眼冒金星。   任维……是重名还是……   难道是梁嘉木让他把照片买下来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为什么特意让狗仔去找段一燃要钱?   直到回了家,宁洵还在想这些问题。   但他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都快亮了,还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他真想找到梁嘉木问个清楚,可又实在没这个勇气——他总不能直接问梁嘉木为什么把自己和炮/友的约会照片买下来吧?   况且自从那天微信上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梁嘉木也没再联系他,大概是还在上海出差。   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两周后的饭局上。   那天段一燃和宁洵说完电影的事之后,不出两天,张琳果然激动的和他讲了这个好消息。   等到一切都敲定下来,孙扬名特意和宁洵通了电话,说要组个饭局,和几位投资人一起吃顿饭,希望他也能到场。   宁洵本以为只是场普通的应酬,便一口应下了。   孙扬名正在筹备的这部电影名叫《不见长安》,以唐王朝为背景,男主角本是一个木雕人偶,被献给正得圣宠的杨贵妃,杨贵妃极其喜爱他,并给他取名为“恒”。   公元755年,安禄山起兵造反,唐玄宗出逃,马嵬驿兵变,杨贵妃含恨而终,而正是美人死前一滴带着不甘的泪水给予了恒生命,让他生出血与肉,甚至有了自己的思想。   为了找到复活杨贵妃的方法,恒一路南下。看到战火纷飞的情景,他于心不忍,在叛军的刀下救出了很多百姓。   恒虽然是不死之身,但每受伤一次,他的身体便会更加僵硬一分。他知道,有一天自己的身体会完全僵硬,那时他就又会变成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木偶。   他救得了一个人,却救不了一个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王朝。   一年后,他拖着僵硬的身体来到了望县——一个以木雕而闻名的地方。他请人按照他的描述雕刻了一个与杨贵妃有九成相似的木偶,可无论他尝试了多少方法,最终仍然没能复活杨贵妃。   他想,或许把自己的命还给杨贵妃,她就能活过来了。   于是他离开望县,再次回到被叛军占领的地方,希望在自己死前最后为这个让杨贵妃魂牵梦绕的盛世做些什么。   恒死在了第三年的春天。   闭上眼睛前,他望着遥远的北方,看到了寻欢作乐的皇亲国戚,看到了玩弄权势的乱臣贼子,却看不见如当年那样繁华的国都长安。   《不见长安》中,杨贵妃的戏份虽然只在前半部分,但却是贯穿整部电影的关键人物,镜头并不少,是名副其实的女一,所以今天饰演杨贵妃的李淼也在。   宁洵和李淼打过了招呼,便挨着她坐下。   李淼不仅拍戏,而且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她就是《不见长安》的投资人之一。   当年《鸽子》也是她投资的。虽然这部电影没激起多大水花,但李淼很欣赏这片子的班底,对宁洵的印象也不错。   宁洵开口和她寒暄了几句,期间又陆续有人推门进来。   十五分钟后,包间的门再次被打开,鼎沸人声伴着热空气挤进屋内,外面的喧闹也在大门一开一合间灌入宁洵的耳朵。   他抬起头,看到了梁嘉木。   这是宁洵第一次见梁嘉穿正装。   气质冷峻而疏离,深邃的双目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丝毫情绪。   他似乎比在贵州的时候瘦了一些,但一身西装剪裁得体,很好的包裹住了他劲瘦的腰身以及笔直的双腿,衬的他身形更加颀长挺拔。   也是这一刻,宁洵才真正意识到,他早就不是那个每天睡在破旧出租屋里为生活所累,被室友排挤也一声不吭的梁嘉木了。   他白手起家,游走于名利场,明明还不到三十岁,可站在几个叱咤商界多年的老狐狸中间,却不显丝毫窘迫,反而如鱼得水,应付的游刃有余。   而梁嘉木淡漠的神情在看到宁洵时才终于有了几分变化。   人到齐了,制片人董跃赶紧端着得体的笑容走过来,向众人介绍起宁洵和李淼:“这两位就是咱们这部电影的主演,李淼,宁洵。”   “各位叫我小宁就好。”宁洵扯出一个标准的“宁氏假笑”,和其他人依次握了手,最后,他将目光投向梁嘉木。   “梁先生,”宁洵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站直身子,又整理了一下衬衣下摆,这才朝他伸出手,“好久不见。”   一个半月以前,云南重逢,他就说过这句话。   梁嘉木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如果握的紧一点,就能感觉到他手上纵横的伤疤。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瘦削修长,这双手握着刻刀用力时尤其漂亮,能看到脉络分明的青筋。   他们就这样在其他人的注视下,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第44章   梁嘉木也看着他,薄唇开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偌大的房间中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也穿透了宁洵的心脏,“好久不见,宁洵。”   宁洵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漫无边际的想,到底多久才算久?从他们上次见面到现在,其实也只过了半个月,和漫长的十年相比,不过是眨眼之间,实在不值一提。   可对他来说,的确已经称得上是很久了。   那梁嘉木呢……他忙于工作,恐怕只会遗憾时间过得太快吧。   董跃不知道他们两个认识,听了这话先是一愣,之后见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便赶紧过来打圆场:“原来小宁和梁总认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看来老天爷都眷顾咱们这部片子!”   宁洵抽回手,刚才指尖那星星点点的温热瞬间消散一空,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好在他反应很快,迅速调整好状态,先是对董跃和孙扬名笑了笑,又转身朝其他人颔首,说尽了场面话:“能出演这部电影的确是缘分,但同时也离不开各位前辈对我的认可。”   “来,小宁,”董跃引着他坐下,“快坐,咱们喝酒吃菜。”   宁洵左手边是李淼,右手边就是梁嘉木。   席间大多是男人,有男人在的地方就避免不了高谈阔论,兴致高昂自然是无酒不欢。宁洵作为这顿饭的主角之一,推杯换盏间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梁嘉木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到了后半场,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小声提醒道:“再喝下去又要胃疼了,”他伸出手,想把宁洵的杯子拿走,“接下来的酒我替你喝。”   “不用,”宁洵按住他的胳膊,“我最近一直在调理,不会像上次那么严重了。”   董跃坐在对面,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在他看来这两人简直是相谈甚欢一派祥和,于是他便主动抛出话题:“小宁啊,你和梁总认识很久了?”   聊起这个,孙扬名忽然说:“哦,我想起来了,小宁之前还拍过木雕宣传片,难道是嘉木投资的?”   宁洵下意识看了一眼梁嘉木,见他没打算开口,才转头回答:“我和梁总前不久刚认识,宣传片的事……看来是我和梁总有缘,”他举起酒杯,挑了下眉朝梁嘉木示意,“那……梁总,希望以后有更多机会合作?”   金色的酒随着宁洵的动作在透明高脚杯里轻轻摇晃,泛起圈圈涟漪。梁嘉木盯着他看了几秒,之后才笑起来,抬手和他碰了下杯,“一定。”   这一场饭局到十一点多才结束,孙扬名喝了不少,一边被董跃扶着往外走还一边嚷嚷着“不够尽兴,下次再聚”之类的话。   宁洵酒量不差,来之前还吃了解酒药,喝到现在仍然保持着高度清醒。   但梁嘉木似乎有些醉了。   众人散去,董跃本想等梁嘉木走了再回去,宁洵却说自己留下来陪梁嘉木等一会儿就好,让董跃带着喝的酩酊大醉的孙扬名先行离开。   董跃有点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梁嘉木,看到本人点头同意了,他便也没多说什么,扶着孙扬名上了车。   宁洵送走董跃和孙扬名,在门口吹了会儿风——他身上烟酒味太重,梁嘉木本就醉了,闻到这么呛人的味道,说不定会头疼,靠近他之前,自己还是先散散衣服上的味儿比较好。   几分钟后宁洵才折回去,一进大厅,便看到梁嘉木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时不时抬起手按一按额角。   大厅的冷气比房间里还足,梁嘉木大概是觉得热,便脱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   宁洵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明知故问:“怎么还不走,难道梁先生的司机又休假了?”   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盯着梁嘉木,“给你打工这么轻松啊,那要不我也改行吧。”   梁嘉木睁开眼睛,抬头看向他,狭长的双目里笑意格外清晰,几乎让人分辨不清他是醒是醉,“如果我说是,能不能劳烦宁先生送我回去?”   宁洵站起身,顺手帮梁嘉木把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拎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走吧,小桐已经到后门了。”   因为不清楚梁嘉木的酒量,所以宁洵不知道他现在是真醉还是假醉,但看着这人走路都不太稳当的样子,他终于还是怕他摔着,妥协般叹了口气,走过去扶住他。   一边走着,宁洵还不着边际的开起玩笑来:“我这服务还算周到吧,梁总不考虑给我发工资么?”   梁嘉木听了他的话,低着头笑起来。他们两个挨得太近了,宁洵甚至能感觉到他笑的时候肩膀和发丝都在轻颤。   笑过之后,他说:“好,你想要什么?”   宁洵和程泽铭他们扯皮扯惯了,加上他今天喝了酒,醉意上头,脑子也有些转不动,于是对着梁嘉木随口说道:“说的跟我要什么你都给似的,这么大方啊。”   “什么都给。”   外面风大,他的声音却很轻,宁洵没听清楚,就又转过头去问他:“你说什么?”   车就停在前面,梁嘉木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完,他也不给宁洵追问的机会,迅速迈开步子走过去,打开了车门,“上车吧。”   看他步履矫健的样子,宁洵有点怀疑这人到底醉没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赵桐现在知道了梁嘉木的身份,又想起上回自己没叫醒宁洵的“低级错误”,这回见了他,十分谨言慎行,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又出什么错。   为了挽回一下自己在资方面前的形象,也为了体现自己作为助理的专业素养,赵桐本还想献个殷勤,下车帮两位开门,谁成想一条腿刚迈出去,梁嘉木已经先她一步帮宁洵把门打开了。   赵桐倒吸一口凉气——这位金主爸爸服务意识未免太强了点儿,而且她洵哥竟然还……心安理得的享受金主爸爸的服务。   这是正常的吗?   见梁嘉木一直在按太阳穴,宁洵抿了抿唇,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关心他:“你头疼?”   “没事儿。”   想起他替自己暗中挡了不少酒,宁洵顿时觉得有点愧疚:“那个……你回去之后让家里阿姨给你沏点蜂蜜水喝,或者喝点醒酒汤。”   梁嘉木默了片刻,才说:“嗯……我知道了。”   他回答的含糊不清,宁洵愣了两秒,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家里不会没请阿姨吧?”   那他工作那么忙,谁照顾他的起居?什么事儿都交给任维去做未免也太压榨下属了吧。   梁嘉木别过头去看着窗外,轻声说:“嗯,觉得没必要。”   他的生活很简单,工作、雕木头、应酬,如今要加上一项,放在所有事的前面——宁洵。   除了这些之外几乎再也没有其他的。   宁洵听完,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前面马上就要到十字路口了,直行是去梁嘉木家里的方向,而左转……是他家。   眼看着赵桐就要拐入直行车道,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梁嘉木的住处。   可宁洵脑海中梁嘉木喝醉了酒一个人昏睡在家里的情景却越来越清晰,好像马上就要成真了似的。他干脆一咬牙,把脑子里的那点儿乌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抛开,赶紧提高音量喊住赵桐。   “小桐,左转,回我家。”   梁嘉木和赵桐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宁洵,你……”梁嘉木看着他,欲言又止。   或许是这会儿酒劲上头,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总之宁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转头看向他,一锤定音:“梁嘉木,你今晚住我家吧。”   空气似乎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几秒钟后,见梁嘉木不作声,宁洵愣了愣,故作轻松的笑起来,状似不经意的说:“以前我喝醉的时候,都是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了,你……总得给我个报恩的机会,对吧?”   “你放心,我家有很多房间,”他有些滑稽的解释道,“我不会再跟你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等到很久之后,宁洵再次复盘自己和梁嘉木在一起的全部经过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叹,自己当时说的这句话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作为一个卑微的打工人,此时此刻赵桐真希望自己能够选择性失聪——梁先生的性取向不好说,可洵哥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洵哥和金主爸爸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但既然梁嘉木没拒绝,赵桐便很懂事的没有再问,直接拐进左边的车道,驾车驶向宁洵的住处。   其实梁嘉木沉默的时间并不长,但短短几秒钟,就已经足够让宁洵的心脏狂跳不止。   直到车子平稳的拐进小路,道路两旁明晃晃的路灯也变得柔和起来,梁嘉木才轻轻的笑了一声,说:“宁洵,我没介意这个。”   “咳……”宁洵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支支吾吾半晌,才很倔强的顶嘴,“谁知道你呢。”   梁嘉木没再说话,依然是笑,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像刚才醉酒头疼的不是他一样。 第45章   宁洵的房子是他工作后自己攒钱买的,北京这地方寸土寸金,他花钱又大手大脚,几年过去才好不容易攒下一点钱,自然买不起他老爸住的荟泽那样的豪宅,就只能精挑细选了个大平层。   两人在玄关处换了鞋,宁洵指了指客厅的方向,对梁嘉木说:“你在沙发上坐会儿。”   “你想做什么,”梁嘉木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很礼貌的询问,“需要我帮忙吗?”   宁洵按着他坐到沙发上,颇为严肃的告诉他:“头疼你就坐着,我去煮醒酒汤。”   梁嘉木看着宁洵认真的表情,忽然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当作过家家游戏里的NPC了,照顾起人来还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样儿。   “你家……”梁嘉木环顾了一下宁洵的房子,没看到丝毫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也没请阿姨么?”   大概是心里惦记着煮醒酒汤的事,宁洵轻而易举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根本没察觉到梁嘉木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只是随口回答他的问题:“哦,家里有不熟悉的人我睡不着,所以阿姨平时来打扫下卫生就走,而且我不怎么回家,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剧组……哎,你怎么还站着呢,”宁洵反应过来,推着梁嘉木往厨房外面走,“快去坐啊。”   听到“睡不着”三个字,梁嘉木才注意到桌子下面放着的瓶瓶罐罐,大部分应该都是西药,他看不懂那些专业名称,就趁宁洵在厨房忙活的功夫搜了一下。   果然,除了一些常见的胃药,其他的都是安眠药、褪黑素之类有助于睡眠的东西。   十五分钟后,宁洵端了两碗汤走过来。   他把碗放在桌子上,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家就剩一个苹果了,也没有冰糖,所以煮出来的汤可能……不怎么好喝,不过我放了很多蜂蜜,应该能补救一下。”   宁洵走过来的时候,看到梁嘉木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表情紧绷着,听到他的声音后才稍微放松下来。   梁嘉木把手机放到一旁,朝宁洵笑了笑:“谢谢。”   宁洵被他这一笑晃了眼,脚步不自然的顿了一下,到嘴边的话也忘记说了。   梁嘉木看了一眼桌上的汤,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端了起来,一口气全都喝光。   “哎,你……”宁洵试图阻止他,但没来得及,只能皱着眉头问,“烫不烫啊?”   梁嘉木摇了摇头,挺真诚的回答:“不烫,很好喝。”   等宁洵也喝了半碗汤,气氛一时间安静的有些诡异,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   梁嘉木抬起头去看他,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我在这儿……会不会影响你睡觉?”   宁洵一愣,很快就说:“不会。”   他回答的干脆,也的确没有撒谎。   以前每次遇到私生骚扰,宁洵都会从当天晚上睁眼到第二天天亮,一分钟也睡不着。可上一次,他不仅在车上就睡着了,还睡得那么沉,以至于连梁嘉木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当时宁洵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和梁嘉木一起坐飞机那天他才彻底想通了。   好像梁嘉木在的时候,他入睡就会快一些,睡着后也很少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想通之后,他首先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即使这么久没见,他竟然还是会因为看到梁嘉木就觉得心安。   宁洵想,这不是个好习惯,因为自己不可能时时刻刻和梁嘉木待在一起——梁嘉木就算现在没有女朋友,以后也会有,大概率还会结婚、生子。   但其实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梁嘉木能幸福。   即使他会因此永远失去幸福的权利。   梁嘉木听完,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又谨慎的向他确认了一次:“真的?”   宁洵点了点头:“真的,上回在飞机上我不就睡的挺香么。”   而且你也不是不熟悉的人。   可这话最终他没有说出口。   梁嘉木不知道宁洵心里的弯弯绕,只是听到他的回答后松了口气,“那就好。”   宁洵看他脸色好些了,就问:“你还难受吗?头还疼不疼?”   梁嘉木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没什么底气的说:“比刚才好多了,不用担心。”   “行,”宁洵迈开步子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我去给你找身睡衣。”   梁嘉木依旧点头说好。   几分钟后,宁洵打开门走了出来,把手里的衣服塞给梁嘉木,“你先去换上试试,睡衣我只穿过一次,咳……内裤是新的。”   梁嘉木接过衣服道了句谢,便转身进了宁洵家的客卧。   宁洵的睡衣大多都是浅色,这套也不例外,是很清新干净的蓝白配色,梁嘉木穿上还挺好看,就是肩膀处有点紧,裤腿也短了一截。   不过这些都可以忽略,主要是……   梁嘉木把内裤又递还给了宁洵,极力忍着笑意对他说:“内裤……有点紧,我穿不了。”   宁洵:……   “梁嘉木,你笑话谁呢!”   毕竟涉及到男人的尊严问题,梁嘉木见他炸毛了,不敢再逗他,立刻收回笑容,很认真的说:“没有,是我的问题。”   “你滚,”宁洵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内裤,“爱穿不穿,你挂空挡吧!”   梁嘉木是想要克制住自己的,但看着眼前的宁洵,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此刻,宁洵竟然就站在他的面前,比记忆中鲜活,比照片上生动。   想到这儿,他终于还是笑了。   见他又笑,宁洵气急败坏的咬了咬牙,赶紧扯开话题:“床单什么的都是干净的,浴室有毛巾和洗漱用的东西,你直接去洗澡就行,我回房间了!”   梁嘉木盯着宁洵头顶炸起的一缕发丝,有点想伸手帮他抚平,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付出行动。   “宁洵,”宁洵站在房间门口,还没来得及压下门把手,就又听到梁嘉木说,“睡不着的话就告诉我。”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找补:“正好我有很多工作还没处理,可以和你一起熬夜。”   宁洵一怔,转过头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忽然笑了:“梁总想当我的熬夜搭子?”   梁嘉木盯着他的眼睛,没说话,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卧室里是黑的,而外面的灯还亮着,梁嘉木站在明暗交界处,灯光斜斜的切下来,在他身前落下一道影子,只要宁洵上前两步,就能碰到它。   可他的脚步分寸未挪。   片刻后,宁洵又笑起来,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可不成,我这几天还有工作,要早睡,不然皮肤状态不好。”   梁嘉木也笑了:“好,晚安。”   宁洵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抓紧手里的衣服,讷讷的说了句:“……晚安。”   第二天他起床的时候,梁嘉木已经在做早餐了。   厨房里飘出鸡丝面的香气,鸡蛋在锅上煎着,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梁嘉木正拿着水果刀切苹果。   要不是确定这里就是他家,宁洵还以为自己又梦到了以前的事儿——一觉睡醒,梁嘉木在厨房给他做饭,吃完饭之后他们两个一起出门,他要赶回学校上课,梁嘉木则要坐地铁去见买家。   听到开门声,梁嘉木就知道宁洵起了。等他把煎好的鸡蛋和切好的苹果分别盛进两个盘子里,转头却看见宁洵还站在原地。   “吃饭吧。”   “啊?哦……”宁洵还没完全清醒,有些心不在焉的,听了梁嘉木的话,只是全凭本能的朝他走过去,一时没注意脚下,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一跤。   梁嘉木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谢谢。”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宁洵赶紧拉开椅子坐下,抛出一个新的话题:“我记得我家冰箱什么都没有啊,你这鸡肉和苹果都是哪儿来的?”   梁嘉木把温热的蜂蜜柠檬水拿给他,然后摘了围裙,在他对面坐下,“早上起来叫了外卖。”   宁洵想起自己请梁嘉木来家里住的初衷,又低头看了看一桌子热腾腾的早饭,忽然有些心虚。   “明明是我要照顾你的,怎么……”   怎么到头来又变成了梁嘉木给他做饭?   梁嘉木轻笑了一声,说:“吃饭吧,”他顿了顿,“其实我也挺久没做了,不知道手艺有没有退步。”   宁洵拿起筷子,颇为矜持的挑了一绺面条送进嘴里。   和十年前一样的味道,让他又想起了那个秋天,狭窄的出租屋,逼仄的厨房……老房子的抽油烟机不太好用,有时候梁嘉木炒菜会被呛得咳嗽几声,宁洵就赶紧倒一杯水给他。宁洵喜欢吃细面条,所以梁嘉木煮鸡丝面用的面条都是很细的,出锅后用筷子一夹就断。冒着热气的面条上再盖一块煎蛋,鸡蛋的边缘被煎的焦脆,一咬满嘴油香。   “没退步,”宁洵用勺子舀了口汤,喝完感觉胃里都暖和了,“比以前还好吃。”   “昨晚睡得怎么样?”   宁洵被煎蛋占着嘴,没工夫说话,就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他昨晚的确睡得不错,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第46章   梁嘉木还要去公司,两人刚吃完饭,司机就已经等在门外了。   宁洵和他一起把脏的碗筷放进洗碗机,边笑边调侃他:“梁总的司机今天终于上班了啊。”   关于梁嘉木的司机昨晚是不是真的休假了这个问题,他们俩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偏偏两个人都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似乎是想把文字游戏进行到底。   梁嘉木笑了笑:“谢谢你昨晚收留我。”   宁洵扯了下嘴角,心说梁嘉木这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他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把梁嘉木送到玄关处,宁洵把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抿了抿唇,有点不自然的说:“路上注意安全。”   他觉得这场景有些奇怪,怎么弄得他们两个好像老夫老妻一样。   但梁嘉木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很自然的从宁洵手里把自己的外套接过来,对他说:“十四号见。”   十四号他们要出发去安徽录制《走近你》,因为上次梁嘉木买了机票,宁洵本想请他吃饭的,但今早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人这样请来请去的实在有些古怪,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宁洵总是不舍得梁嘉木吃一点亏。   虽然他现在已经有钱了,但宁洵忘不了他大学时通宵雕木头雕到腱鞘炎,也永远记得他被刁钻的买家泼了一身热咖啡。   梁嘉木总是说不委屈也不生气,可这些事是宁洵心里拔不掉的刺,每次回想起来心口还是隐隐作痛。所以十年前他就已经固执的下定了决心——梁嘉木给他多少,他就想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宁洵思考了一顿早饭的时间,最后勒令梁嘉木在他的手机上填了个人信息,之后,他当着梁嘉木的面订了去安徽的机票。   梁嘉木上了车,宁洵就站在窗户边看着,直到那辆黑色奥迪渐渐驶出他的视线范围,他才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   手机震动了一下,宁洵点开一看,是江知乐发来的消息。   他们以前只是朋友圈偶尔互相点个赞的关系,但自从那天录完《大笑》之后,江知乐就开始时不时的找他聊天,起初只是请教专业问题,例如摸不透角色心理怎么办、怎样快速入戏之类的,对于这些问题,宁洵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次都认真回答。   但后来江知乐抛出的话题逐渐变成了生活里的小事,比如今天吃了什么,在片场看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狗等等。   宁洵其实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和不熟悉的人聊天他会觉得很累,而江知乐又太过热情,宁洵隐约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但他只把江知乐当作弟弟,当作同事,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因此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也不知道从何回应。   和江知乐简单聊了几句的功夫,赵桐就发了消息过来,说自己已经到门口了——宁洵要参加一场品牌活动,今天下午的飞机。   “琳姐。”宁洵上了车,看到张琳坐在副驾驶。   这没什么可意外的,既然是去外地参加品牌活动,张琳肯定是要和他一起。   张琳还是一贯的雷厉风行,没和他寒暄,直奔主题:“宁洵,明天活动的台本你看过了吧?流程都熟悉了吗?”   “看了看了,”宁洵不是头一回参加品牌活动了,他心里有底,便和张琳打包票,“放心吧琳姐。”   张琳点了点头,并不担心宁洵的业务能力。她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个颇为敏感的话题:“听小赵说你和《走近你》的投资人以前就认识,关系还不错?”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张琳,而且宁洵也没打算瞒着她,就如实回答:“对,大学就认识,不过……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张琳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嘱咐:“以前关系再好,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她顿了片刻,意味深长的看了宁洵一眼,“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琳姐,我会注意分寸的。”宁洵垂着眼,有意无意的把玩着手里的保温杯杯盖,一会儿拧开一会儿盖上,心思也渐渐飘远了。   这次他代言的是一款护肤品,活动流程大致就是聊天、介绍产品、配合主办方进行新品发布仪式、和主办方以及粉丝合影。   商场里人满为患,台下坐着的大多都是宁洵的粉丝,不少人都拿着黄色的应援物。   宁洵在一片尖叫声中走上台,朝大家挥了挥手,“Hello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新品体验官宁洵,很高兴今天能在这里和大家见面,一起开启护肤新体验。”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缎面深v西装,收腰设计勾勒出他细瘦的腰身,也拉高了整个人的比例。同色系的耳钉、项链在商场大厅的璀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宁洵一米八的身高本就显眼,加上他长相气质又格外出众,一出现自然就成为了全场焦点,相机的闪光灯也随着他的步伐一路闪烁。   等到台下的尖叫声稍稍平息,主持人才适时抛出话题:“看大家的反应就知道,我们的体验官真是非常帅气啊!”   宁洵笑起来,很自然的接过话头:“其实前几天工作比较忙,就导致我睡眠不足,皮肤状态不是很好,多亏了我们的新品,我今天的底妆才能这么服帖。”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辛苦了”、“好好休息”这类的叮嘱。   主持人接过宁洵手里的玻璃瓶放到一旁,转头看向他:“小宁感受到大家的关心了吗?”   宁洵点了点头,“大家放心,我会好好休息的。”   接下来的活动也都按照流程进行的很快,最后是合影环节,在刚刚的抽签活动中中奖的粉丝现在能够上台和宁洵拍一张合照。   看着台下激动的粉丝,宁洵的思绪被拉回到四个月前。他打人的事被爆出来后,舆论几乎全部倒向被打的一方,公司也对他极度失望。宁洵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欠粉丝一个解释。但即使这样,粉丝们也依然选择相信他、支持他。   在四个月后的今天,她们又从全国各地奔赴这里,从早上八点等到下午两点半,只为了见他一面,与他相处这短短的一个小时。   宁洵出道七年,有的粉丝也喜欢了他七年,但像今天这样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的确少之又少。而宁洵自认不是一个轻易流眼泪的人,可他更不是铁石心肠,看到许多粉丝因为自己红了眼眶,他心里当然免不了有所触动。   他想,自己生命的前二十八年,为了演艺梦想无数次和宁德远争吵,他深知自己不是个省心的儿子,也时常觉得自己对不起宁德远。可既然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在之后的人生里,宁洵不想再对不起任何一个爱他的人了。   “马上就要说再见了……”宁洵握紧话筒,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到现场,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们下次见。“   “宁洵你特别棒!”   “宁洵多拍戏,我们爱看!”   “老公你好帅!”   他就在欢呼声中和大家挥手告别。   宁洵这次来上海,除了参加活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明天就是《鸽子》播出五周年,恰好孟书茵前段时间回国了,就住在上海,他们两个约了明晚见面。   宁洵大四毕业那年,孟书茵已经写了好几篇炙手可热的剧本,俨然有拿下国际奖项,成为知名电影编剧的趋势。但也就是那一年的夏天,在《鸽子》的创作到一半时,齐筠突然离世了——其实也并不突然,四年前她就患上了癌症,只是一直瞒着孟书茵。   而齐筠去世前一周,她们刚刚在电话里激烈的争吵过,孟书茵流着泪说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   这件事几乎将孟书茵整个人击垮,从那之后半年的时间,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和任何人交流,甚至面对还未完成的剧本,她竟然也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宁洵和徐星灿不止一次的劝过她,但都无济于事。   可就在齐筠离世的一年后,孟书茵突然打了一通电话给宁洵,说《鸽子》她已经写完了,想让宁洵出演男一。   在这之前宁洵从未演过电影,而且他又是刚出道没几年的新人,实在是经验不足。他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会辜负了孟书茵的期望,便三番五次的想要推拒,可孟书茵却执意要他来演。   看过剧本后宁洵才明白,或许孟书茵是觉得他和角色有许多共同之处。   男主唐执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因此双目失明。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排斥外界一切未知的东西,把自己的心困在了那一方小小的的天地里。   八岁那年,家里买了电视,唐执第一次听到电视机里的人唱歌,从那之后他就爱上了音乐。村子里没有盲人学校,为了学习音乐,他央求父母将他送到了普通小学,从此开始了求学之路。   唐执十七岁时,他外出打工的哥哥回来了,还给他带回来一把吉他,并教他弹了一首曲子。   三年后,他高中毕业,不顾父母的反对,背着一把破旧的吉他,拿着自己仅有的两百块钱,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大巴车。   在大巴车上,他遇到了因车祸截肢,靠一条腿行走的芭蕾舞演员辛茹月。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这一路上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唐执会用自己那把断了弦的吉他弹辛茹月喜欢的歌,辛茹月则跟着他轻轻哼唱。   到了晚上,他们就靠在窗户上一起看月亮——即使唐执什么也看不到,但光是听辛茹月的描述,他就能想象到此刻的天空是多么美丽。   而他身边的女孩儿,比天上的星星更加耀眼。   他们恋爱了。   到北京后,他们依然无处可去——残缺的人或许会得到更多尊重,但却失去了所有机会。   辛茹月不肯放弃自己所热爱的舞蹈事业,但她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跳舞了,便只好试着去各个艺术学校应聘芭蕾舞老师。   唐执为了生计,一度想要放弃音乐梦想,找一份适合残疾人做的工作,可辛茹月却劝他再坚持一下。   后来,他拿上吉他到街头卖艺,靠博得他人同情心挣得一点生活下去的资本,可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的歌声。   他失意、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唐执只有一个粉丝,那就是辛茹月。   也幸好他身边还有辛茹月。   半年后,辛茹月找到了一份芭蕾舞老师的工作,舞团不介意她的缺陷,但唯一的要求就是辛茹月要随他们一起去南方发展。而与此同时,唐执也在机缘巧合下加入了北京本地的一个乐队。   舞团南下的前一晚,他们两个在出租屋里拥抱、接吻,唐执又弹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弹的那首曲子,辛茹月就拄着拐杖在他身边翩翩起舞。   月光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两个影子一坐一站,时而分离时而交叠,辛茹月踩着舞鞋慢慢旋转,白色的裙边擦过唐执眼角的泪痕,他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晚之后,辛茹月乘着火车随舞团去了南方,在电影的最后,他们也没有再见。 第47章   或许就是因为《鸽子》并没有大家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所以它的票房并不高,更没有在影坛激起太大的水花。   而这部电影拍完后没多久,孟书茵就出国接受心理治疗了。   这几年她的心理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国外的医生建议她最好不要中断治疗,她谨遵医嘱,便始终没有回来。直到上周,孟书茵的阶段治疗告一段落,又恰逢《鸽子》开播五周年,她才买了回国的机票,约定和宁洵在上海见一面。   “书茵姐,”宁洵见孟书茵推开门走进来,立刻上前几步抱住了她,满眼欣喜,“好久不见!”   他们的确是太久没见了。   孟书茵前几年就剪掉了她那及腰的长发,如今一头短发掖在耳后干净利落,而一颦一笑仍然能窥得她当年的风采。   她伸手拍了拍宁洵的背,笑着调侃:“大明星,最近很忙吧?”   宁洵帮她把凳子拉开,“哪儿啊,这几个月都没进组,就接了个综艺。”   他们俩太熟了,聊天时完全用不着搬出名利场上那些客套话,彼此都很放松,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哦,听说了,”孟书茵仰起头,抿了口温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梁嘉木投资的,是吧?”   宁洵一愣,“书茵姐,你怎么知道的?”   她远在国外,按理说这事儿怎么也不会传到她耳朵里。   孟书茵仍然是在笑,但对他的问题却避而不答,只说:“我有人脉呗。”   “想不到你俩真能再碰到,”她顿了顿,倾身向前,两只手交叠支着下巴,笑着问宁洵,“你没动手打他吧?”   当年从上海回去后,宁洵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好,孟书茵担心他,以为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起初他还坚持说自己没事,让大家不用担心,后来在孟书茵的追问下,宁洵才终于和她坦白了自己和梁嘉木的那段“孽缘”。   所以当年发生了什么,孟书茵再清楚不过。   宁洵听了她的话,摇了摇头,勾起嘴角自嘲:“我可没有,打人的代价太大了。”   “好不容易见面,”宁洵给孟书茵倒上红酒,和她碰了下杯,“咱们不提他了。”   “行行行,不提了。”孟书茵笑起来,涂着殷红指甲油的手指捏着高脚杯,杯子在她手里轻轻晃动,深红色的酒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   宁洵点好了菜,把菜单放到一旁,纠结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她:“书茵姐,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孟书茵勾唇轻笑,满不在乎的说:“有想问的直接问,我没那么脆弱。”   好像为了证明似的,不等宁洵再开口,她便直截了当的回答:“没准儿什么时候回去,看情况吧,我觉得我现在状态挺好,就是那些医生小题大做。”   这家餐厅在大厦的六十五层,他们又坐在靠窗的位置,刚好可以俯瞰上海夜景。   孟书茵两只手随意交叠着搭在下巴上,偏头看向窗外。不远处就是东方明珠,波光粼粼的黄浦江上偶有游船经过,璀璨夜景繁华如斯。   她不由感叹:“还是回国好,国外太没劲儿了。”   “什么时候回北京住段时间呗书茵姐,我朋友开了个酒馆,虽然生意不怎么样,”说到这儿,宁洵自己也笑了一声,“但他调的酒你应该会喜欢。”   齐筠虽然结婚、生子、工作都在北京,但她出生、长大在上海,父母也一直生活在这里,孟书茵和外公外婆的关系很好,她这次回国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念许久未见的亲人。   “行啊,这么一想,我真是好久没回去了。”她顿了几秒,又问:“对了,你之后什么时候进组?总不能一直录综艺吧。”   说起这个,宁洵可来劲儿了,眼里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忍不住和孟书茵分享喜悦:“我接了部电影,孙扬名孙导的,叫《不见长安》,过几个月就要开机了。哦对,书茵姐你知道吗,”他兴奋的说,“孙导看过《鸽子》,他觉得这片子特别好。”   当年他们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没少吃苦,在北方的一个村子里住了近一个月不说,回到北京后,摄影棚的条件也很差。   剧本里的设定是冬天,他们就要拍辛茹月和唐执挤在出租屋里互相依偎着取暖,可那几天正是北京最热的时候,棚里又没有空调,三十七八度的天气,宁洵和冯莹莹两个人盖着棉被,还得演出很冷的样子,其实一场戏拍下来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就是这样一个资金匮乏的剧组,就是这样两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演员,却把《鸽子》近乎完美的呈现在了观众面前。   “在我心里,《鸽子》应该得奖的,”孟书茵低头笑了笑,“不过以袁老师的才华,她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好的作品。”   袁棋是《鸽子》的导演,也是孟书茵的至交好友,她入行十八年,拍过不少作品。   可惜女性要想在这个行业蹚出一条路来太难了,袁棋的想法得不到认可,她想表达的东西大众看不懂,有的人甚至不愿意看懂,因此她拍的片子总是被投资者打上“没有商业价值”的标签。   但就如孟书茵所说,她很有才华,也足够强大。   宁洵始终记得袁老师在采访时说过的一句话,是史铁生写的——“命定的局限尽可永在,不屈的挑战却不可须臾或缺。”   辛茹月是她摄像机里的人物,也是她内心想法的外化,她们有着同样坚韧的灵魂,在黑夜中仍能够翩翩起舞。   也就是去年,袁棋终于凭借一部女性电影闪耀国内外,拿下了金鸡奖最佳导演奖,她的片子也从此广受电影市场关注。入行近二十年,才算是苦尽甘来。   宁洵默了片刻,拿起酒杯,一口气将杯里的酒饮下大半。酒是好酒,可惜了,他心里不是滋味,喝什么都味同嚼蜡,白搭。   “书茵姐,那你呢,”他看着孟书茵,神色执拗的过分,可只有宁洵自己知道,他心里多么忐忑,“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写剧本了?”   这世界上不缺好的剧本,更不缺优秀的编剧,可宁洵仍然感到遗憾——为孟书茵多舛的命运和未竟的志向。   孟书茵看他这副坐立难安的模样,竟然又笑起来,不知是搪塞他还是什么,说的话仍然和从前一样:“以后再说吧,我还没潇洒够呢。”   宁洵知道她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那就是齐老师的死。   她们母女吵了十几年,对彼此放过数不清的狠话,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一个人真正想过要离开对方。   对孟书茵来说,齐老师离开的太突然,她心里紧绷了这么些年的一根弦猝不及防的断了,就像高楼的地基轰然坍塌,以至于顷刻间整栋建筑都化为废土。   重建一座高楼尚且需要数年,更何况是重新拼起一个破碎的灵魂。宁洵知道孟书茵需要时间,听到她这么说,他便也不再追问了。   两个人多年不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十点多,这顿饭才算结束。   宁洵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她:“书茵姐,你怎么来的?”   “打车。”   “那我送你回去,正好小赵已经到了。”   “不用,有……”两人走出电梯,孟书茵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冯莹莹戴着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装的站在门口。   “书茵姐,洵哥。”   宁洵脚步一顿,诧异道:“莹莹?你最近不是在全国跑路演吗,什么时候到的上海?而且……”   而且她怎么知道他们今晚在这里吃饭的?   宁洵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有些疑惑的把目光投向孟书茵。   孟书茵刚想开口,却被冯莹莹抢了先:“正好今天是五周年,又听说书茵姐回来了,我……就想过来见见你们。”   末了,她还找补了一句,“不过我也是临时决定的,刚落地没多久。”   宁洵觉得孟书茵和冯莹莹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如果非要说,那大概比他和梁嘉木好不到哪里去。   他知道孟书茵喜欢女孩儿,可冯莹莹……   而且明明两个月前她还来向自己打听孟书茵的情况,怎么两个月之后她们就这么熟悉了?   宁洵百思不得其解,但很聪明的没有多问。想着冯莹莹应该是下了飞机就赶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他便提议:“来都来了,咱们再去吃一顿夜宵呗。”   “宁洵,”孟书茵叫住他,“我可不吃了,最近胖了不少呢,别诱惑我啊。”   她拍了拍宁洵的肩,宽慰似的冲他一笑:“莹莹送我回去就行,你回酒店吧,路上注意安全昂。”   宁洵怔了片刻,还想再劝,但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孟书茵拥抱了一下,“书茵姐,照顾好自己,有需要和我说。”   之后他便退开两步,朝冯莹莹笑了笑,“那咱们改天回北京再聚。”   孟书茵点点头,还不忘调侃他:“你也是,好好拍戏,我等着你拿影帝呢。”   宁洵和她们两个挥了挥手,站在大厅门口看着孟书茵上了冯莹莹的车。   他现在好像知道书茵姐口中的“人脉”是谁了。   冯莹莹虽然不知道他和梁嘉木的关系,但很可能无意中和孟书茵提起过他们在一起录节目。 第48章   宁洵回北京后几乎没怎么休息,立刻就动身飞往安徽录制《走近你》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梁嘉木和宁洵照例是下了飞机后各走各的。   外面阴天,临近飞机落地时又下起了雨,但来接机的粉丝依然很多,宁洵就让小赵去买了热奶茶分给大家。   他从机场离开的时候正值晚高峰,又因为下着雨路况不好,本来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开了两个小时。   受阴雨天影响,其他人的航班也都延误了,宁洵到达古城的民宿时,就只有冯莹莹一个人。   她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见宁洵来,才抬起头,挺热情的和他打招呼:“洵哥,你来啦。”   宁洵笑起来,朝她点头示意,“Hello啊莹莹,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没多久。”   “今天天气不好,”宁洵一边推着箱子往里走一边说,“新哥他们估计要挺晚才到了。”   宁洵把箱子放进自己的房间,果然看到新的床上四件套已经被铺好了,桌子上还摆着三个保温盒。   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梁嘉木发了条消息。   宁洵:桌上的饭也是你准备的?   梁嘉木回的很快:嗯,今天吃饭可能会比较晚,你先垫一垫,不然容易胃疼。   宁洵打开保温盒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饭不是出自梁嘉木之手,但又想故意逗逗他,就问:都是你做的?   梁嘉木那边几分钟都没有回消息,宁洵盯着聊天界面皱了皱眉。   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他刚准备退出微信,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梁嘉木竟然弹了条语音通话过来。   宁洵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下意识的按了接听。   电话里,梁嘉木对宁洵的问题避而不答,还反问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宁洵发现,梁嘉木这人简直就是蔫儿坏,明明已经猜到了他是故意那么问的,但还要特意打个电话过来逗他。   好吧,他们俩臭味相投,谁也别说谁了。   “好吃啊,”宁洵捂着手机听筒笑了两声,“比你以前做的都好吃,厨艺进步很大啊梁嘉木。”   梁嘉木轻笑出声:“是么,可惜今天的菜不是我做的,”他语气里透着点儿遗憾和惋惜,“看来我还要继续努力。”   宁洵这人吃软不吃硬,一听梁嘉木这么说,忽然就不想戏弄他了,瘪了瘪嘴,说:“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这菜……没你做的好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梁嘉木还是听清了。   “嗯,知道了。”他说。   “梁嘉木,你笑什么?”   梁嘉木还在笑,但笑了一会儿就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如实回答:“听到你这么说,很开心。”   梁嘉木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进宁洵的耳朵,他的嗓音很沉,语调缓慢,尾音却因愉悦而微微上扬,宁洵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于是默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宁洵,”梁嘉木忽然喊他,“怎么不说话?”   “啊?哦,没什么,”他拉开凳子坐下,伸手摸了摸鼻尖,慌忙的应付他,“你去忙吧,我吃饭了。”   “嗯,好,那我挂了。”   “等下,”他刚想起来了什么,忽然很急切的问,“你……明天回来吗?”   宁洵知道,录制这几天,梁嘉木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古城,他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一般都会在附近的酒店住,大概只有当天需要他出镜时,他才会回到民宿这边。   “怎么了?”   “就……听说明天晚上有灯会,”宁洵抿了抿唇,状似不经意的说,“应该挺有意思的。”   灯会这事儿是宁洵是刚刚进门的时候听冯莹莹说的。这座古城最著名的非遗就是鱼灯制作技艺,每年的灯会更是吸引了数不清的游客。宁洵觉得,梁嘉木如果错过了会有点儿可惜,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梁嘉木似乎很轻的笑了一声,之后才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今天晚上就回去。”   挂断电话,宁洵忽然有些懊恼。   梁嘉木不会误以为自己是想和他一起看灯会才这么说的吧,不然他刚才笑什么?   好吧,那也没办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要是再解释,岂不是越抹越黑?   宁洵抬起手捂住脸,有点儿烦躁的叹了口气,最后决定先吃饭。   吃了两口,他又皱起了眉——这菜比梁嘉木烧的差远了。   一顿饭吃下来,满脑子都是梁嘉木。宁洵把窗帘拉开,看到外面的雨停了,他当即决定出去走走,换个心情。   没想到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冯莹莹。   冯莹莹见到他,脚步一顿,“洵哥,你也要出去?”   宁洵点了下头,“闲着也是闲着,我看雨停了,就出去逛逛。”   见冯莹莹站在原地没动,他便试探着问了句:“要不一起?”   这回她倒是很干脆的就答应了。   两个人顺着小路往前走,也没有目的地,只是边走边闲聊。   雨后虽然还是闷热,但空气很好,村子里到处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坑坑洼洼的小路上,积了一块又一块深深浅浅的水坑,雨滴顺着屋檐滑下来,偶尔落在他们的肩头,在衣服布料上洇出一朵小花。   “洵哥,那天在上海……我去的太突然,也没提前和你说一声,挺不好意思的。”   宁洵猜到冯莹莹有话想和自己说,而且大概率是关于孟书茵的,现在一听,果然如此。   他笑了笑:“这有什么,书茵姐回来一趟不容易,你又惦记她,着急也是正常的。”   “是……”冯莹莹正出神,没注意到脚下的水洼,一脚踩了上去,白色的鞋顿时被泥水染黑了。   她倒是浑不在意,逐渐飞远的思绪反而被这个小插曲拉了回来。   “洵哥,”冯莹莹抿了抿唇,表情有片刻的纠结,但最后仍然是下定了决心,满脸认真的对宁洵说,“其实我在追书茵姐。”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真正听她说出来的时候,宁洵还是免不了心下一惊。   但并不是震惊冯莹莹会喜欢孟书茵——孟书茵是她的伯乐,也是她的引路人。是孟书茵把冯莹莹带进了娱乐圈,让她做自己剧本的女主角,给她拍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用摄像机留住了她一生中最青涩美好的年华。   冯莹莹会爱上孟书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宁洵只是惊叹于她的勇气。   在他看来,孟书茵是不会被抓在手里的风,她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可如今冯莹莹却说,她要追上这一缕风。   即使宁洵希望孟书茵和冯莹莹有个好的结果,可他还是不得不劝道:“莹莹,你真的想好了?”宁洵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才试探着继续说,“书茵姐她对待感情……很认真,但也很悲观。”   孟书茵谈过很多次恋爱,她从来不吝啬真心,对待每一段感情都极其认真。但她总是悲观的认为,爱情是人类最不需要的东西,一旦对某段感情产生厌烦,人们就会立刻放弃,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我知道,洵哥,但我想试试,”冯莹莹低头看着脚下,说话的语气依旧和平时一样温柔,“书茵姐说不想耽误我,但我从没这么觉得,比起前几年连微信上给她发一条消息都不敢,现在能每天和她聊天,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向来寡言少语,今天却一口气说了许多,“只要不给书茵姐带来困扰,我就会一直努力的,就算最后我们不在一起也没关系。”   宁洵和人聊天向来不会让场子冷下来,可这会儿他却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祝福她们?未免有点太早了,听冯莹莹这意思,估摸着八字还没一撇呢。   劝她尽早放弃?那更不可能,毁人姻缘这事儿可太损了。   最后他只能叹了一句:“莹莹,你想清楚就好,也太别为这事儿影响心情,慢慢来吧。”   宁洵看着湿湿嗒嗒的屋檐,伸了个懒腰,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转头笑着对冯莹莹说:“真成了第一个告诉我昂,我得提前准备个大红包。”   冯莹莹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谢谢洵哥。”   晚上十点多,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到了民宿,梁嘉木也在这时回来了,节目组准备了夜宵,但今天太晚了,就没架摄像机,只是让大家随便吃点。   梁嘉木坐在宁洵旁边,见他一直吃面前的那盘水果,就趁其他人不注意小声问:“不饿?”   宁洵看了他一眼,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晚上你给我准备了那么多菜,我都吃撑了,明早要去跑步。”   梁嘉木笑起来,给他顺毛:“我和你一起跑。”   梁嘉木此人的一大优点就是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宁洵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门口热身了。   见宁洵出来,梁嘉木站直身子,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了下额角的汗,“早。”   这里的夏天总是阴雨连绵,昨晚放晴了一阵,此刻又飘起了小雨,天还没亮,整个古城都雾气昭昭的。   好在雨不大,用不着打伞,他们俩跑步的计划也才得以落实。   宁洵迈下台阶,走到梁嘉木跟前儿,“早。”   两人围着民宿附近的建筑跑了四十分钟,顺便欣赏了一下清晨的美景——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白墙青瓦的徽派建筑让雨天的古城更像一副水墨长卷。   两个人不知不觉跑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等宁洵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觉,周围除了他和梁嘉木再没有其他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的想,如果哪天他睁开眼,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会怎么样?   那可真是要纠缠到生命尽头了。   “宁洵,”梁嘉木见他出神,便开口喊他,“累了?”   “啊?嗯……”宁洵别过头去,支支吾吾的答,“有点儿。”   梁嘉木笑起来:“那咱们回去吧。”   宁洵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阴雨天太潮,跑这一圈下来身上又出了汗,宁洵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湿湿嗒嗒的,回到民宿就一头扎进浴室洗澡去了,出门时正好赶上吃早饭。   何宜轩见宁洵过来,放下筷子,问他:“洵哥,你和梁哥早上出去跑步啦?”   “对,”宁洵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昨晚吃太多了。”   任紫嫣把手里的水杯放下,加入两人的聊天:“我刚才也出去逛了逛,景色好漂亮。”   何宜轩点点头,“晚上还有灯会呢,肯定更好看。”   姚新不愧是各大综艺的常驻嘉宾,经验老道,瞟了一眼王侃的脸色,就推测道:“你们说,咱们今天的任务不会和灯会有关系吧?”   任紫嫣惊呼一声:“还真的有可能!”   宁洵听了他们的话,转头看向梁嘉木,用眼神问他是不是这样。   梁嘉木吃着饭,笑而不语,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果然和姚新推测的差不多,除了何宜轩抽到了“单线任务”制作徽墨,其他人的任务都需要在灯会上完成。   姚新和任紫嫣要根据节目组提供的线索找到一处地点,到达指定地点后,那里会有人给他们一张照片,他们就要在今晚的灯会上找到照片里的鱼灯。   宁洵和何宜轩的任务则更难一些,他们两个要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学习表演鱼灯,并在今晚的灯会上完成演出。   鱼灯表演在当地叫作“嬉鱼灯”,寓意“年年有余”,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至今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一盏鱼灯能达到几十斤,通常需要两人合作演出,一人舞鱼头,一人舞鱼尾,相互配合。等到夜幕降临,便有烟花爆竹开路,数百盏鱼灯穿巷而过,一路翻飞,是名副其实的“一夜鱼龙舞”。 第49章   两人来到林师傅家,一进门就看到两盏足有三四米长的鱼灯被摆放在院子里。   这两盏鱼灯都以鲤鱼为原型,形态逼真,色彩鲜艳,方嘴阔唇,唇上有两根八字鱼须,光是摆在地上,就足够让人觉得震撼。   不过舞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宁洵舞鱼头,何宜轩舞鱼尾,但光是把整条鱼扛起来就要耗费不少力气。其他的动作,如经典的“鱼跃龙门”和“鲤鱼摆尾“,不仅需要腰部力量和腿部力量,还很考验全身的协调性和两个人的协作能力。   晚上七点半,鱼肚内的烛火被点燃,璀璨的烟花升上夜空,灯会正式开始。锣鼓声响起,精致的竹骨鱼灯从祠堂游出,沿着马头墙游过行人如织的街巷,登上历史悠久的石桥,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宣纸映照在河面,粼粼波光被鱼尾打散,溅起圈圈涟漪。   下了桥,宁洵看到梁嘉木站在不远处。   他跟随队伍走过去,把鱼头从下往上绕了一圈,何宜轩会意,也按照他们今天练习的那样配合他将鱼尾甩了起来。   “梁嘉木,快伸手,”宁洵将硕大的鱼头举到梁嘉木面前,然后从鱼身下面探出头来,笑着对他说,“摸摸鱼头,万事不愁,摸摸鱼尾,顺风顺水!”   烟花将整个古城照的恍如白昼,鱼肚内不熄的烛火映出柔和光晕,梁嘉木微微低头,看到宁洵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黏在额头上,而这人浑然不觉似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嘴上还不住的催促:“快摸啊,一会儿我们要走了。”   何宜轩落后他们两米,虽然听不清宁洵在说什么,但也扯着嗓子喊道:“梁哥,快,大家都摸呢!”   梁嘉木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面前的鱼头,然后趁何宜轩没注意,他俯下身,唇瓣贴上宁洵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结束之后,我在桥上等你,我们一起看烟花。”   很多年之后,宁洵还想再回忆起当时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这段记忆早已经模糊了,他唯一记得的,除了马头墙上晃动的灯影,就是梁嘉木温热的嘴唇。   宁洵恍惚片刻,直到锣鼓声更加急促,队伍又动了起来,何宜轩也在后面提醒他,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匆匆的撂下一句“知道了”,之后便举着鱼头继续向前行去。   灯会结束后,村民和游客都还没有散去,宁洵和何宜轩打了声招呼,便逆着人流往石桥的方向跑。   梁嘉木果然就站在桥上。   宁洵朝他跑过去,忽然想起他们第二次见面时的场景。人满为患的地铁站,身边的乘客都行色匆匆,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分毫未动。   那天他丢了手机,那天他第二次遇到了梁嘉木。   宁洵避开拥挤的人群跑上桥,俯下身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喊他:“梁嘉木!”   他在梁嘉木面前停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砰”的一声,天空上又炸开了一朵烟花。   梁嘉木的面容在变幻的火光映衬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可这对宁洵来说没什么差别——梁嘉木的眉眼鼻唇早就被他刻在了心里,即使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宁洵也能准确描摹出他的样貌。   “宁洵,”梁嘉木朝他笑起来,又转头望向头顶夜空,“好看吗?”   宁洵看着他,僵硬的点了点头,讷讷的答:“好看。”   烟花渐渐止息,广阔无垠的天空慢慢归于寂静,宁洵倚在桥上,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和近处的万家灯火,忽然说:“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儿,应该也不错。”   “很喜欢这里?”   “喜欢啊,”宁洵转过身去,背靠着桥,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偏头看向梁嘉木时眉眼间盈满笑意,“怎么,梁总有意向帮我在这儿购置一处房产?”   梁嘉木轻笑出声,“不是不可以。”   宁洵一怔,旋即也跟着笑起来,“别了,我还得继续追求演艺事业呢,太悠闲的生活不适合我这样的牛马。”   “以后休假可以来这边。”   这会儿已经十点了,宁洵和梁嘉木明天都还有工作,两人就下了桥,往民宿的方向走。   等他们拐入一条小巷,路上的人便少了起来,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高墙之外,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周围愈发安静,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和青石板在脚下发出的“哒哒”声。   似乎刚才的情景只是一场梦。   “梁……”   一个“梁”字还没说完,梁嘉木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这一刻的宁静被打破,宁洵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梁嘉木按下接听键,把听筒放到耳边,他的声音不大,但语气缓慢而温柔:“嗯,过几天就回去,”他笑了一声,似乎心情很好,“在呢。”   恰好他的手机通话音量开得很大,又恰好这里很安静,宁洵虽然听不清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却知道说话的是个女生。他无可避免的心头一颤,没注意到脚下的石阶,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小心。”梁嘉木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等他回过神来,梁嘉木的那通电话已经挂断了。   宁洵慌忙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说了声“谢谢”。   之后回去的一路上,宁洵都没再说话,只是反复的在心里想,梁嘉木有女朋友了?刚才来电话的女生……听起来他们很熟悉,关系也很近。   梁嘉木和她通电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和平日里的沉默寡言截然不同,宁洵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从没见到他这样,似乎是卸下了浑身的防备,只剩下一副柔软的躯壳。   原来他和喜欢的人说话时,是这样的么?   和梁嘉木匆匆道了别,宁洵魂不守舍的回到房间,果然一夜未眠。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知道梁嘉木早晚有一天会交女朋友,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无可避免的觉得难过。   如果说十年前他是满腔孤勇,为了一个未知的结果不顾一切,那么现在,他则是明知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但依然陷在这场美梦里不愿醒来。   他一整晚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可惜没过多久闹钟就响了。   今天还要录一天节目,宁洵不允许自己在工作时出丝毫的差错,闹钟一响就翻身下床,用冷水洗了脸,逼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或许是这几天工作不忙,梁嘉木今天在民宿吃了早饭,还说要和大家一起学习制作鱼灯。   节目组请了古城里有名的鱼灯制作技艺传承人朱老师,当地有许多像朱老师这样的匠人,他们一年能制作大大小小几千盏鱼灯。   朱老师拿着一根竹篾向大家介绍道:“传统鱼灯以鱼为形,以竹为骨,以纸为皮,分为鱼头、鱼身、鱼尾三节,竹篾的选择要选像我手里这样质地柔韧的,做之前要把竹篾泡在水里浸湿,之后再擦干,这样它就不容易断了。”   任紫嫣指了指朱老师手中的竹篾,“朱老师,我看到这上面还有很多刺,制作起来是不是会扎手?”   “对,”朱老师点了点头,“所以要把这些刺清理掉,然后把竹篾放到蜡烛上烤。”   姚新挺积极的说:“这一步是塑型吧?”   “是的,塑型,把这些竹篾绕成不同尺寸的圆圈,”朱老师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给大家挨个展示,“这是鱼鳃,这是鱼眼……”   “做好骨架之后就是蒙纸。”   宁洵闻言,立刻将自己面前那一叠剪裁好的宣纸拿给朱老师。   梁嘉木就站在他身边,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但碍于有摄像机,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自己的纸分给了宁洵一半——朱老师讲完之后,他们就要各自练习,宁洵把裁好的纸给了出去,一会儿他自己恐怕就得重新剪了。   宁洵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微微一愣,再看过去时,梁嘉木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朱老师手里的鱼灯上。   朱老师一边示范一边叮嘱道:“大家一定注意,要在鱼的腹部留出一个口子,这样我们一会儿才能放灯串。”   “尽量在靠近鱼骨架和鱼骨圈连接处的地方插上腹鳍和胸鳍,鱼鳍要插/的/深一些,这样会更牢固。”   接着,她又问:“几位有没有学过美术的?”   何宜轩把目光投向冯莹莹:“莹莹姐画画可好看了。”   冯莹莹从小学习美术,不工作的时候就经常在微博上和粉丝分享自己的作品,微博还有一个粉丝专门为她建的tag,就叫作“莹莹的画画日记”。   姚新调侃道:“小何一看就是没少上网冲浪。”   “嗯,我会一点。”冯莹莹被何宜轩夸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会一点就够了,”朱老师笑起来,语气柔和,“先用颜料铺色,然后用勾线笔画出细节,可以画祥云、如意或者鱼鳞这些图案。”   “最后拿出这个,”她把盒子里的珍珠拿起来,对着镜头展示了一下,“这个就是鱼的眼睛。”   “这些都做完之后,再装上木棍和灯就可以了。”   制成一个鱼灯并不容易,光是制作骨架就要花费很长时间,对工艺细节的要求也非常高。   五个人花费三天,最后才终于做出了一盏四米长,两米高,一米宽的鱼灯。   离开前一晚,宁洵作为代表点亮了他们共同完成的这盏鱼灯。   刹那间,烛火透过薄薄的宣纸照出来,斑驳的灯影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条大鱼像是穿越百年光阴,从历史的长河中缓缓游到他们面前。   任紫嫣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感叹道:“不敢相信这是我们做出来的,太有成就感了!”   姚新点头认同,开玩笑说:“我觉得我可以吹一辈子。”   九月二十二号,宁洵回到北京的第二天,《蹈锋》在水果台播出。   因为前期宣传工作到位,加上整部剧制作精良,演员演技在线,《蹈锋》一经播出,就在网上掀起了不小的水花,观众在各个平台积极讨论剧情,热度居高不下,宁洵更是不出意料的连上好几条热搜。   宁洵和姜瑶在剧中饰演一对相爱相杀的恋人,两人从开始的互相猜忌到后来携手破案,感情逐步升温,暧昧的拉扯可以说是非常上头,宁姜cp也就此诞生。有的剧粉看了《大笑》后,扒出许多姜瑶和宁洵互动的细节,并且逐帧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宁姜cp是真的!   因此,《蹈锋》主创见面会当天的第一条热搜就是“宁洵姜瑶 好甜”。   宁洵知道《蹈锋》热度高,他和姜瑶因此圈了很多粉,但当他到达见面会现场时,还是被热情的粉丝和媒体吓了一跳。   一条路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两人身侧的闪光灯几乎连成了线,快门声一刻都不间断,像是雨点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除了保安,赵桐和姜瑶的助理也冲在前面维持秩序,宁洵则扶着穿高跟鞋的姜瑶,艰难的挤过人群上了舞台。 第50章   今天到现场的不仅有宁洵和姜瑶,还有《蹈锋》的女二黄思匀,男二江知乐。   《蹈锋》甫一播出,各大平台好评如潮,无论是主演还是配角都备受关注。   提问环节,有媒体提到剧中的动作戏较多,问几位有什么感受。   这是常规问题,宁洵早有准备,很自然的回答:“对,大家追剧追到现在可能也发现了,《蹈锋》的动作戏非常多,我印象最深的……”他笑了笑,“这段已经播了,不算剧透,就是沈元篱和柳臻在山庄第一次见面的那场打戏,当时下着雨,我和姜老师拍了很多遍,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我个人认为还是很好的。”   姜瑶点头表示认同:“还有一场,是我和思匀的对手戏,其实那段最后播出来也就两三分钟吧?但我们两个在山里拍了好几天。”   主持人适时接话:“大家为了把最好的效果呈现给大家真的是下了很大功夫,听说思匀还受伤了。”   黄思匀本来是舞蹈演员,几年前腰部受伤,没办法继续跳舞,便转行做了演员,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非常敬业,除了一些高难度的打戏,其他的动作戏她基本都亲力亲为。   “对,因为我们拍戏骑的是真马,当时我不小心在马上摔下去了,”黄思匀说到这里,台下的粉丝都不由露出心疼的表情,她便笑着安慰大家,“幸好做的保护措施非常到位,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有人说演员是高危职业,其实没错,尤其是拍古装剧的时候,打戏、骑马、吊威亚,这些几乎都是无可避免的,受伤对演员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前几年宁洵还不红的时候,只能接一些小成本网剧的配角,因为资金预算低,拍摄的设备和道具也不够完善。有一次拍摄的时候,威亚没控制好,就导致他猝不及防的摔在了地上,头直接磕到了台阶边沿。   那是宁洵入行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他在医院躺了近一个月,最后为了不耽误剧组拍摄进度,腿上还打着石膏就恢复了工作。   但也算因祸得福,因为这件事宁洵上了热搜,不少人夸他敬业,他竟然还涨了好几万粉丝。   或许是因为《蹈锋》播出之后江知乐也受到了更多关注,这次的活动他没有再被太过边缘化,媒体也向他提出了问题。   “知乐作为新人演员,和剧组里像章老师这样的老戏骨对戏时会不会很有压力?”   章玉坤章老师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他出道四十多年,演过无数经典角色,每个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次在《蹈锋》里饰演的是阴险狡诈的大反派。   江知乐虽然出道不久,但面对镜头和媒体毫不胆怯。   “压力肯定是会有的,但章老师和其他老师们很照顾我,我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他们都会耐心指出来,”他转头看向宁洵,“还有洵哥,因为我们两个对手戏比较多,所以我经常请教他一些问题,洵哥的回答对我很有帮助。”   宁洵摇了摇头,谦虚道:“其实还是知乐自己非常努力非常认真,李导也说他悟性很高。”   从找自己聊天的频率上看,宁洵隐约觉得江知乐对自己的态度和对其他人有些不同——实在是热情的过头了。   他招架不住,也无心应付,到后来江知乐找他聊天,他除了礼貌性的回复一两句,便不会再多说什么。   即使是这样,江知乐依然很有毅力的每天找他聊上十五分钟,但他又很有边界感,十五分钟后就会自动闭麦,不再打扰。   宁洵本来都想好拒绝的话了,可江知乐根本不提感情方面的事儿,这让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经常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尽量减少了和江知乐的私下交流。今天在现场江知乐cue到他,他也应对的很官方。   其实宁洵当演员的初衷就是拍戏,他不太喜欢出席这种要和媒体打交道的场合,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斟酌,生怕有人把他的话拿去断章取义。这样一来,难免觉得身心俱疲。   今天这场活动结束,宁洵知道自己肯定要在热搜上挂着了,但他懒得去看,回到家放松的洗了个澡,便进了影音室。   他把《鸽子》找了出来。   这部电影宁洵已经太熟悉了,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他都熟记于心,是闭着眼都能在脑子里演一遍的程度。   影音室没开灯,只有电影里映出微弱的光,地面上的光影也随着人物动作的变化而变幻。   宁洵盯着大屏幕投射到地上的那一团影子,忽然想起了梁嘉木的微信头像。   他为什么要用在影院拍的照片当作头像?   他看的是哪部电影?   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的吗?   电影恰好放到唐执和辛茹月表白那段。   闷热的夏夜,他们挤在没有空调的大巴车上,唐执抱着吉他,给辛茹月弹了一首曲子。他们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唐执却能感受到,辛茹月看着的一直是他。   于是他和辛茹月表白了。   唐执说:“你知道吗,传达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我爱你这三个字,我的吉他已经代替我对你说了一万次。”   “可我还想亲口对你说一次,我爱你。”   辛茹月流着眼泪吻了唐执。   宁洵忽然想起那天冯莹莹对他说的话,她当时就像辛茹月一样坚定,斩钉截铁的说自己不会放弃。那时宁洵很佩服她的勇气,并且真的动了和冯莹莹相似的念头——被拒绝了又怎么样?他想再努力一下。   可晚上梁嘉木接的那通电话给了他当头一棒。   宁洵想,自己真是太冲动了。   孟书茵喜欢女孩儿,冯莹莹追她自然无可厚非。   可梁嘉木曾经明确的告诉过他了,自己不喜欢男人。   他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方楠和乔箐箐的婚礼定在国庆假期举行,宁洵早早的嘱咐张琳把十月三号这天空出来。   宁洵、程泽铭和陈禹作为伴郎,一大早就到了方楠家里,尤其是程泽铭,激动的几乎一夜没睡,凌晨四点就把他们两个叫醒了。   三人进门时,方楠正好换完衣服从卧室出来,宁洵上前抱了他一下,笑着祝福他:“楠哥,新婚快乐。”   程泽铭打趣道:“哎呀,陈禹年纪太小就不提了,咱们仨里,你是第一个结婚的,应该也是唯一一个,”他伸手拍了拍方楠的肩膀,“不多说了,兄弟,好好对人家箐箐。”   方楠和挨个和三人碰了下拳头,满脸喜气的说:“放心吧。”   早上八点,接亲的队伍准时到达乔箐箐家里。   方楠从陈禹手里接过事先准备好的红包,用力把乔箐箐的卧室门扒开一条缝,将红包塞进门里,“声嘶力竭”的叫她:“箐箐,开门啊!”   乔箐箐的伴娘在屋里朝外面喊:“方楠,你爱不爱我们箐箐?能不能做到一辈子都对她好?”   方楠当即答道:“我爱乔箐箐,肯定对她好一辈子!”   众人都在起哄,宁洵也跟着喊:“嫂子快开门吧,方楠要急死了!”   方楠带着他的伴郎过五关斩六将,又说了不少好话,终于等到伴娘把门打开,让出一条路来放他们进去。   乔箐箐是典型的明艳大美人,五官深邃,皮肤白皙,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   她是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自己穿的婚纱和方楠的西装自然也没有经他人之手,都是她亲自设计的,一针一线无不费尽心思。尤其是她身上的鱼尾婚纱,肩膀和上半身以金色丝线绣了繁复的花纹,腰线以下用同色系的钻石作为点缀,每一处设计都足够让人眼前一亮。   方楠把鞋找出来,走到她面前,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还是程泽铭在后面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咳……”方楠赶紧跪下,把手捧花递到乔箐箐眼前,“箐箐,你今天好漂亮。”   此话一出,不仅伴娘们笑出了声,连乔箐箐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陈禹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声提醒他:“楠哥,说正经的啊!”   “哦,对,”方楠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之后便正了正神色,看着乔箐箐,认真的说,“箐箐,嫁给我吧。”   乔箐箐接过手捧花,小声对方楠说:“你穿这身衣服特别好看。”   见新娘点头了,程泽铭立刻带头喊“亲一个”。   乔箐箐攥着手捧花,低下头腼腆一笑,方楠嘴上说着别闹,行动却很诚实,没有片刻犹豫地倾身上前,在一片欢呼声中吻了她一下。   结婚是个体力活,等到仪式结束,宴会开始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   宁洵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程泽铭在他旁边一脸震惊的嚷嚷:“我靠,洵儿,小禹,你们看那是不是斯微?”   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宁洵果然看到了一个人坐在角落的谢斯微。   陈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笃定的说:“那边坐的都是女方的亲朋好友。”   宁洵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情的挖苦程泽铭:“他不知道你认识方楠?”   听程泽铭说,他和谢斯微是高中同学。高中那会儿方楠和程泽铭虽然不在一个班,但也是成天厮混在一起,这两个人成绩不怎么样,闯祸倒是有一手,整个学校恐怕都没有不认识他们俩的。   程泽铭的表情几经变幻,从一开始的震惊转变为挫败,最终只能垂下头,干巴巴地说:“知道。”   “那他来参加婚礼都没告诉你,”宁洵忍着笑叹了口气,佯装遗憾,“程泽铭,你追人追的很失败啊。”   程泽铭“啧”了一声,嗔道:“去你的。”   话音未落,这人便已经站了起来,拿着酒杯走向谢斯微。   宁洵撇了撇嘴,对陈禹说:“看见没,重色轻友。”   程泽铭走到谢斯微身边,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拿着酒杯朝他示意,“喝一杯?”   说着,他还很风/骚的朝人家眨了眨眼。   他刚朝这边走的时候谢斯微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强忍着没看,直到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从二十米缩短到十米,最后只剩下不到半臂,谢斯微的神色才有了片刻的松动。   他把视线移开,和程泽铭碰了下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很痛快的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谢斯微旁边没人,程泽铭便厚脸皮的挨着他坐下,锲而不舍的和他找话题:“真没想到咱俩能在这儿遇到,你认识新娘?”   谢斯微点了下头,目光却仍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只是淡漠的说:“算认识吧,伴娘是我姐姐。”   谢斯微的姐姐谢淼是乔箐箐的同事,两个人关系很好。   “谢宜是咱姐啊?”程泽铭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呢,今天一见到她就觉得眼熟,你俩长得简直一样——一样好看。”   谢斯微扬了扬嘴角,没说话,倒是程泽铭,一直拉着他扯东扯西的,根本没有要回自己位置的意思。   “洵哥,”陈禹靠近宁洵一些,小声问,“你说程哥这能行吗?我怎么感觉他有点儿……”   有点儿像狗皮膏药。   宁洵笑着摇了摇头,一副看戏的表情,“斯微是个清清白白的正经人,程泽铭嘛……他前十几年玩的比谁都潇洒,现在吃点爱情的苦也正常。”   “程哥也是,高中的时候和人家都没什么交集,”陈禹皱着眉,一脸不解,“毕业这么多年了突然要追人家,挺奇怪的。”   “谁知道呢。”   宁洵和程泽铭不是一届,对程泽铭上学时的事儿了解不多,但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他的确没怎么听程泽铭提起过谢斯微,他们两个好像是前阵子同学聚会时才熟悉起来的。   但那天发生了什么,程泽铭没说过,宁洵他们便也没有追问,只知道从那之后他就对谢斯微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第51章   《蹈锋》的播出接近尾声,宁洵的资源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各大品牌也向他递来橄榄枝,俨然有跻身一线的趋势。   所谓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程泽铭就在此时告诉他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梁嘉木果然有女朋友。   起初宁洵还有些不信,直到程泽铭把两人许多同进同出的照片甩给了他。   照片中两个人的举止虽然说不上多亲密,但郎才女貌谈笑风生,俨然很是熟稔的模样。   电话里,程泽铭长长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洵儿,我可是专门找人打听了,他女朋友是天盛董事长的妹妹关苒,前几年刚留学回来,现在是天盛的销售总监。他们俩认识好几年了,梁嘉木刚创业的时候,关苒帮了他很多。”   程泽铭顿了顿,见宁洵没回话,他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但仍然苦口婆心的劝了一句:“真的,洵儿,别跟他纠缠不清了,放过自己,成吗?”   虽然程泽铭平时看着是一副不大着调的样子,纵横情场没少欠下风流债,但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把宁洵当作亲弟弟看待,最清楚宁洵对梁嘉木有多执着,简直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   他是打心眼里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再被“渣男”耍的团团转。   电话那头,宁洵很久没有出声,直到程泽铭等的有些着急了,他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这四个字几乎用尽了宁洵所有的力气,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的门,总之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Elua里了。   陈禹今天没在,听服务生说他和朋友出去聚会了。   宁洵随便点了几杯酒,哪个度数高点哪个——他心里难受,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喝醉了睡一觉。   等到晚上十点陈禹回来时,就看到这幅场景——宁洵喝的烂醉,没骨头似的瘫在二楼的沙发上,面前的桌子上东倒西歪的摆满了空酒瓶,服务生站在他旁边,见陈禹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操,洵哥你怎么回事儿?”陈禹赶紧跑上前把他扶起来,劈手夺过他紧紧攥着的半杯酒,“喝了多少啊这是。”   见了陈禹,宁洵只觉得自己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口气儿再次上涌,便一股脑的把苦水全都倒了出来:“梁嘉木有女朋友,他他妈一直都有女朋友……”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怎么,他越说越激动,眼眶也微微泛红,“那为什么还来招惹我?他到底是几个意思!他明明有女朋友,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和他一起录节目,为什么给他订机票,为什么专门给他做饭,为什么陪他看烟花。   在他看来,这些行为早就越过了朋友的界限,可到头来还和十年前一样,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陈禹想安慰他,却也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就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是程泽铭。   “小禹,洵儿在没在你那?他手机关机了。”   陈禹走到一旁,担忧的看了一眼宁洵,压低声音回答:“在,洵哥喝多了,因为……”   程泽铭没好气的说:“我知道,因为梁嘉木,”他怕宁洵想不开,耐下性子叮嘱陈禹,“我没在北京,你看着他点儿,别让他钻牛角尖。”   陈禹点了点头:“我明白。”   挂断电话,陈禹转身走回去,把宁洵桌上的酒尽数“没收”了。   宁洵见他把酒拿走,也没什么反应,仍然呆滞的坐在沙发上,丢了魂儿似的,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禹把一切收拾妥当,看着宁洵身边放着的帽子和口罩松了口气。   幸好他来之前还存有一丝理智,把自己捂得挺严实,不然他这幅样子恐怕得把别人吓一大跳,要是被拍到就更完了,说不准明天的热搜就是“宁洵深夜买醉疑似失恋”。   陈禹坐到他身边,耐心劝道:“洵哥,我送你回去吧,别想这事儿了。”   “陈禹,你、你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宁洵忽然坐起来,抓住他的衣袖,绷着一张脸,严肃的说,“我要跟梁嘉木问个清楚。”   因为太着急,他身形一晃,撞到了桌子,桌上的酒瓶掉下去,发出一声脆响,眨眼间碎成了无数片。   陈禹怕他受伤,赶紧拉住他,“洵哥,有事儿咱们明天再问,行吗?你现在应该回去睡觉。”   听到他的话,宁洵身子一僵,愣了两秒,却忽然笑了,然后自暴自弃一般撒开陈禹,又颓然的倒回了沙发上。   二楼的灯光很暗,他靠坐在一片阴影中,眼神空洞洞的盯着酒杯里晃动的波纹,轻声说:“没有梁嘉木,我睡不着。”   他的声音太小,如果不是陈禹听得仔细,根本听不出来他说了什么。   “洵哥……”   看着宁洵这样,陈禹心里也不是滋味。   宁洵大他八岁,从他们认识起,他就一直尽心尽力的在陈禹面前扮演着哥哥的形象。在陈禹的记忆里,宁洵似乎无所不能,对待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不论发生什么,他都只是笑着说一句“没事儿”,然后有条不紊的处理所有问题。   陈禹打心底里觉得,虽然宁洵的年纪比程泽铭和方楠都要小,但他却是最让人安心的存在。   可唯独在和梁嘉木有关的事情上,用方楠的话来说,宁洵就跟被下了蛊似的,那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呼一吸,都能轻易牵动他的所有情绪。   陈禹知道,这事儿他劝不管用,谁来也不管用,就得他洵哥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常年应酬的人最忌讳酒后失言,宁洵入行后就逼着自己改掉了喝醉后多话这个毛病。如今就算醉了,他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窝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陈禹不开口,他就一句也不多说。   宁洵不愿意想,也想不明白。   几分钟后,一个让宁洵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二楼又窄又乱,是陈禹留着和朋友们小聚用的,一般不对外开放。见了江知乐,他以为是一楼的客人误打误撞走上来了,刚想请他去下面,江知乐却摘掉口罩,先他一步开口。   “你好,我是宁洵的朋友。”   陈禹一愣,心说这不会是洵哥的狂热粉丝吧?都追到这儿来了?   江知乐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为了避免误会,赶紧解释说:“我不是私生,我叫江知乐,刚和宁洵合作过一部剧。”   宁洵听到交谈的声音,以为是程泽铭过来了,便晃晃悠悠的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用一只手撑着墙壁勉强站稳,然后皱着眉盯了江知乐一会儿,才好不容易认出来这人是谁。   宁洵颇为疑惑的看着他:“知乐,你怎么在这儿?”   “洵哥,”江知乐见他脚步不稳,上前两步扶住他,“我朋友刚好在楼下喝酒,我听他说你在这儿。”   宁洵下意识把手抽开,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你快回去吧,别被人认出来。”   江知乐却像是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执拗地追问:“洵哥,你心情不好?”   陈禹虽然年纪小,但脑筋转的快,仅凭这短短几句话就听出来江知乐对宁洵有点儿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暗自感叹江知乐来的不是时候,洵哥这会儿正失恋呢,哪儿有功夫想别的事儿?   “知乐,”宁洵叹了口气,伸手按了按眉心,耐着性子对他说,“这是我的私事儿,你不用担心,回去吧,昂。”   陈禹怕江知乐再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宁洵,刚想把他拉走,还没开始行动就接到了梁嘉木的电话。   他皱了皱眉——这一个两个的到底要干什么,把自己当传声筒啊?   陈禹走到楼梯转角处,确保宁洵听不到了,才把电话接起来,小心翼翼的问:“梁哥?”   梁嘉木的声音很沉,但语气却有几分不同于平日的急切:“嗯,陈禹,能不能把手机给宁洵?”   “行,但是梁哥,洵哥现在……”他回头看了一眼宁洵,委婉的提醒道,“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没关系,我和他说。”五分钟前,程泽铭打电话骂了他一通,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宁洵误以为他有女朋友了。   陈禹把手机拿给宁洵,但碍于江知乐还在,他只能小声说一句:“梁哥的电话。”   江知乐还想再说什么,但宁洵听到陈禹的话后明显已经忘了他的存在,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到了里间。江知乐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撂下一句“我先去找我朋友”,之后便匆匆下了楼。   见江知乐转身离开,陈禹便也跟着下去了。   “宁洵,”梁嘉木低沉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敲击着宁洵的耳膜,像是石子砸在湖面上,在他的心里激起千层浪花,“是我。”   宁洵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人当作抹布拧了一下,酸痛过后,愈发湿淋淋的,几乎要被挤出水来。   “梁嘉木,你……”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宁洵就已经忍不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攥紧手机,哽咽着问,“你想说什么?”   是特意打电话来和自己说清楚的吧。   大概在梁嘉木和其他所有人眼里,他们就只是普通朋友,从来没有过什么其他不清不白的关系,自己今晚闹这一通在别人看来简直是无事生非,实属可笑。   想都不用想,梁嘉木打来这个电话肯定是想告诉他早点死了这条心。   宁洵忽然想,不然干脆把电话挂了吧,就当今天的事儿没有发生过。以后他们还要见面呢,做不成朋友,也起码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不至于见了面太过尴尬。   可是就在下一秒,他清楚的听到梁嘉木说:“我没有女朋友。”   宁洵一怔,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明明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到头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马上就到了,其他的话我们见面说,好不好?”梁嘉木问他。   又是这句话,当年他就满心期待的等着梁嘉木的“见面说”,可最后等到的却是梁嘉木说他恶心的录音。   从那之后他们也再没有见过面。   这三个字是宁洵的噩梦,阴魂不散的缠了他十年,总是提醒着他和梁嘉木那段不堪的过去,像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他刺穿,挖走他千疮百孔的灵魂,只留下一具鲜血淋漓的躯壳。   “你不会来的,”醉意上头,宁洵赌气的说,“十年前你就答应我了,可是我等了那么久,你都没有来。”   明明还没有见面,梁嘉木却已经能想象到宁洵此刻流着眼泪说这出些话的样子。   他的眼泪从十年前一直流到今时今日,汇成了一条奔涌的长河,梁嘉木无可避免的被淹没其中,胸腔里积满了咸涩的泪水。   “我到了,车就停在门外,”他忍住心头的酸楚,艰涩的开口,“没有骗你,宁洵。”   宁洵在原地怔了几秒,等他转身跑到窗边时,果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梁嘉木真的来了。   “梁嘉木,你别走,你等我……我这就下去。”他一边跑下楼一边语无伦次的说。   陈禹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不知道在和江知乐聊些什么,见宁洵下来,他赶紧上前将人拉住,“洵哥,你去哪儿?”   宁洵把手机塞给他,又将帽子胡乱扣在头上,言简意赅的说:“梁嘉木在外面,我先走了。”   陈禹看着宁洵匆匆离开的背影,转头和江知乐对视了一眼,便又坐了回去,对他说:“看到了吧,这件事上,谁都拦不住洵哥。”   推开门,伴随着雨后初霁的潮湿,黏腻的热气扑面而来,宁洵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又重新开始流淌。   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就本能的跑过去上了梁嘉木的副驾。   但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开口。 第52章   车身冲破无边无际的夜色,毫无方向的一路疾驰,直到驶入一条偏僻的小道,梁嘉木才踩下刹车。   等到车子停稳,他顿了几秒,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宁洵。   黑暗中,窗外昏黄的路灯将这方寸间照亮,让所有隐于黑暗的心事无处遁形,一切情绪都明晃晃的摆在了眼前。   梁嘉木伸出手揉了一把宁洵的发顶,又从他的发顶一路向下,最后捧住他的脸颊。   宁洵感觉到自己浑身一颤,像是有电流流经他的身体。他似乎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脊背渐渐僵直,心脏开始狂跳。望着梁嘉木那双眼睛,宁洵无可避免的沉沦下去,生怕惊扰了这短暂的温情,连呼吸都滞住了。   “宁洵,我没有女朋友,”梁嘉木看着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喜欢你,十年前就喜欢。”   他的拇指指腹按在宁洵的脸颊上,宁洵觉得自己那一块皮肤快要被烫穿了。   但是没关系,就算被烫坏烫穿,被烙上一块疤,那也是梁嘉木留下的、独属于他的印记。   梁嘉木放松了几分力道,神情却愈发诚恳起来,“当初……是我骗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什么东西从宁洵眼眶里滑落,砸到梁嘉木的手心里,湿滑的、滚烫的,像泪,也像血。   宁洵喝了酒,反应有些迟钝,但这句话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理解错的。   可梁嘉木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明明不喜欢男人。   宁洵恍惚了一会儿,又哭着问了一次:“梁嘉木,你说什么?”   他想自己应该表现的不那么在乎这件事,但他做不到。在梁嘉木面前,他几乎没有演技可言,所有的情绪都表露无遗,说是把一颗心剖开来给他看都不为过。   梁嘉木倾身过去,和宁洵额头相抵,温热的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的脖颈,吐息间的热气盈满他的鼻尖,“宁洵,我喜欢你,十年前喜欢,现在也喜欢。”   他继续重复刚才的话:“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当初的少年像一只困兽,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踽踽独行,可在深夜的尽头,宁洵出现了。他从灯红酒绿的地方走出来,却带着一颗不被风尘侵染的、纯洁的心,用一杯酒生硬的闯入了梁嘉木的世界。   宁洵愣住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耳边在嗡嗡作响,几秒钟过去,他才后知后觉——是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不可能,你之前……之前还说我恶心,说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宁洵猛然将梁嘉木推开,眼中的无措被惊慌取代,几乎是发了疯的扯着嗓子朝他大吼,“你不可能喜欢我!别骗我!”   梁嘉木似乎预料到了宁洵会是这样的反应,迅速按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将他拉回来。   “对不起,宁洵,”他伸出手,擦掉从宁洵眼角淌下来的泪珠,像是怕惊动了对方内心的不安,梁嘉木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但仍然每个字都清晰的落进了宁洵的耳朵里,“对不起,我撒谎了。”   宁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辨别眼前的场景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沉默着,梁嘉木便也没有说话,而是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很久之后,宁洵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面色无异,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梁嘉木,你知道吗,大三的时候,有学弟和我表白,他刚说出喜欢我这三个字,我就吐了,”他嗤笑一声,像是自嘲,“我在他面前吐了。”   “因为你当年说我恶心!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什么啊!”宁洵忽然爆发,抓着他的衣领怒吼,眼神里的愤恨几乎将梁嘉木吞没。可泪水早已决堤,冲破看似坚硬的躯壳,裹挟着心里积压多年的委屈和痛苦,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一声声痛斥,宛如一刀刀凌迟,将梁嘉木的心割开无数道口子,似乎要把他的血肉筋骨都抽出来,只余下一副空空的皮囊。   “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说完这些,宁洵脱力一般瘫坐回去,别开头不再看他,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呢喃:“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你觉得我恶心……”   梁嘉木的手悬在半空,落下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片刻后,他很轻很轻的喊了一声“宁洵”。   宁洵的肩头微微一颤,一滴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晶莹,但最终仍然隐没在夜色深处。   接着,两滴、三滴……   梁嘉木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凑的更近一些,把宁洵抱进怀里,低下头,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发丝,语气几近哀求:“对不起,宁洵,我真的错了。”   “我不要听这个!”宁洵哭的厉害,一边挣扎着想要甩开他一边大声嘶吼,“你滚啊!滚!”   他竭力反抗起来,胳膊撞到车门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像是在寂静的夜里炸开的一声春雷,即将带来倾盆大雨。   “宁洵!”梁嘉木从背后抱着他,一只手拦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横在他的腰间。   “对不起,”梁嘉木轻轻吻了他的侧脸,“我爱你。”   和濡湿的唇一齐落在宁洵脸颊上的,还有梁嘉木温热的眼泪。   原来梁嘉木也会流眼泪。   原来他的眼泪也是热的。   宁洵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唯有身体里的血液还在无声流淌。   他骂他,推开他,口不择言说尽了狠话,可是到头来梁嘉木只需要说出这三个字,就足以击垮他所有的心理防线,让他溃不成军。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洵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瘫软在梁嘉木怀里,只有胸口还剧烈的起伏着,证明了他们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的争吵。   梁嘉木帮他顺了顺气,温声道:“累了就歇一会儿。”   周遭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默契的一起一伏。   “梁嘉木,七年前的三月五号,你是不是去过首都机场?”宁洵忽然这样问。 第53章   梁嘉木一怔,很快意识到了宁洵在想什么,如实回答:“是。”   宁洵沉默了片刻,哽咽着往下问:“你那天……去干什么?”   “年初我在网上看到了你拍戏受伤的事,但找不到其他消息,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情况,”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样说下去,但宁洵没接话,他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那天是你复工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我……实在太担心了,我想看看你,就去了。”   宁洵的大部分行程都是公开的,梁嘉木想找,自然能找到。   “原来……”宁洵轻笑了一声,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因为他的动作落了下来,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平和,呼吸也慢慢恢复了正常频率,“我没看错啊。”   那是他拆了石膏后第一次去机场,当时去送机的不只有粉丝,还有各路媒体,一路上围了许多人,长枪短炮对着他,闪光灯也尤其的刺眼。   他受伤前没有那么多粉丝,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难免有点儿犯怵,连眼神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慌乱之中,他抬起头,撞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一瞬间心如擂鼓。   可眨眼间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宁洵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梁嘉木,就算那么担心,你也不肯来找我么?”   梁嘉木的指尖蜷缩了一下,他抿了抿唇,缓慢而平静的说:“我当时……什么也没有。”   但那时的宁洵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了。   “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本来就是这样。”   不是他觉得。   宁洵不喜欢梁嘉木这样贬低自己,心里和他置气,说话时故意夹枪带棒,“你是傻子吗?”   “嗯,我是,你骂我吧,”他顿了顿,忽然笑起来,语气轻松了不少,“还好,我现在有钱了。”   起码在物质方面他不再是一无所有,和宁洵相称的一切,他都给得起。   “梁嘉木,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宁洵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的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他的气息喷在梁嘉木的脖颈间,像是有羽毛轻轻飘落,弄得梁嘉木心里也跟着发痒。   梁嘉木将他抱得更紧,严肃且执拗的说:“可是我在乎,我不想让你和我挤在四面漏风的出租屋里睡觉,不想让你在那么冷的天还要陪我摆摊卖木雕。”   “虽然你什么都有了,但我……”梁嘉木垂下眼帘,低声说,“我还是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那些最珍贵的、最独一无二的,他都想拿来送给宁洵。但在他心里,这些东西也远远配不上宁洵。   话音未落,宁洵已经吻上了他的唇。   温热的唇瓣一触即离,梁嘉木却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僵直在原地,几乎忘了如何呼吸。   “今天之前,我并不是什么都有,”宁洵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梁嘉木的眉眼,然后慢慢下滑,细细描摹他高挺的鼻梁,“但现在应该是了。”   对他而言,拥有了梁嘉木,就拥有了一切。   宁洵爱了这个人十年,为他痛彻心扉过,也为他肝肠寸断过,而幸运的是,他终于在十年后的今天求仁得仁。如今再回忆起从前,那些不堪的、刺痛的,都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仍然只有彼此相爱时少年人的满腔孤勇。   梦里的场景终于成了真。   梁嘉木轻轻撩起宁洵额边的一缕发丝,拇指慢慢抚摸他的眉心,然后低下头,在他眉眼间印下一吻。   外面又下起了雨,雨滴淅淅沥沥的落在车窗上,反射着霓虹灯绚烂的光晕。窗外的建筑氤氲在雨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而他们坐在这一方狭窄的天地间,像是与整个世界隔绝。   宁洵看了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梁嘉木,”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换个姿势靠在梁嘉木肩上,“我想看电影。”   梁嘉木自然什么都依他,“好,咱们去影院,”他顿了顿,不确定的问,“还是……回家?”   “去影院吧,”宁洵直起身子,扣上安全带,“我知道一家私人影院,我朋友开的,环境不错。”   梁嘉木依然说“好”。   宁洵调出导航看了一眼,“离这儿不远。”   不远是真的,加上这个点钟路上的车也不算太多,他们开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宁洵之前自己来过一次,这回就显得轻车熟路。他迅速在前台开了个小包间,付过钱后便带着梁嘉木走了进去。   包间虽然不大,但各种设备一应俱全,面前就是超清投影仪,想看的片子这里基本都有,沙发可以完全放平,足够躺下他们两个成年男人。   梁嘉木脱了外套搭在一边,随口问:“想看什么?”   “《鸽子》,我的电影,”宁洵挨着梁嘉木坐下,自然而然的靠进他怀里,仰起头,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问他,“你看过吗?”   梁嘉木把电影找出来,之后便将遥控器放下,伸出手揽住宁洵的肩膀,答道:“看过。”   宁洵一怔。   这片子都是好几年前的了,热度也不怎么高,他以为梁嘉木不会太过关注,刚才问他看没看过也只是想逗逗他而已。   没成想他竟然真的看过。   似乎看穿了宁洵在想什么,梁嘉木低下头,轻笑了一声,似乎在邀功:“刚上映的时候我就看了。”   为了做造型,宁洵的头发留得很长了,梁嘉木忍不住用两根手指把玩他的发尾。   他手上动作不停,眼神倒是也一刻都没从宁洵脸上移开,好像他们俩第一天认识似的,看的宁洵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片刻之后,梁嘉木忽然又说:“你演的真好。”   宁洵没答这话,反而问他:“你的微信头像,是自己拍的么?”   “是。”   “这样啊……”宁洵盯着梁嘉木笑起来,忽然伸手攥住他的衣领,一寸一寸的将他扯到自己跟前儿。   直到他们两个近的不能再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温热,宁洵才松了力道,问:“谁的片子这么好看,值得梁总拍下来做头像?”   以前他是真的好奇,但既然梁嘉木说看过《鸽子》,那宁洵再提起这个,就是明摆的带着答案问问题了。   梁嘉木垂头看着他。   房间里光影变幻,明明灭灭的光斑映在宁洵的脸颊上。长而密的睫毛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颤,那双圆润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梁嘉木的身影。他的唇很薄,唇瓣开合时,嘴角也一并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的。”   梁嘉木回答的很干脆,也没有留给宁洵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话音未落就已经双手捧上了他的脸,紧接着便低头吻了下去。   宁洵的心跳乱了半拍,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衣袖,仰头回应。   这是一个漫长的吻。   舌尖勾/勾/缠/缠,发出暧昧的水/声,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宁洵感觉自己被乌木香气包裹着,梁嘉木宽大而温热的手掌不知何时滑到了他的腰间,另一只手很轻很轻的摩挲着他的眼角。粗粝的指腹划过宁洵的皮肤,让他的心头都跟着颤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洵快要喘不上气了,才伸手推了推梁嘉木。   梁嘉木放开他,退开半寸,用拇指蹭去他唇边的水渍。   他们两个离得很近,宁洵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梁嘉木身上,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梁嘉木衬衫上的扣子被宁洵扯开了,露出一片小麦色的肌肤,低头就能看到他起伏的胸膛。   宁洵趴在他肩头,喘着粗气和他开玩笑:“梁嘉木,这可是正经影院,不能乱/搞,弄脏了要赔钱啊。”   他偏过头去,很轻的咬了下梁嘉木的耳朵,哑着嗓子说:“要不要去我家?”   梁嘉木的喉头滚动了两个来回。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说话时语调微微上扬,带着点笑意,不疾不徐的问:“今天就想要?”   宁洵简直要被梁嘉木气笑了。   有这样问的么?显得他多着急似的。   虽然他确实挺想的。   宁洵不怀好意的把手放在梁嘉木下面,带着“报复性”的意味问道:“怎么,梁总没准备好?”   “宁洵,”梁嘉木咬了咬牙,按住他乱动的手,“后天要录节目,我怕你吃不消。”   《走近你》第四期的录制就在后天。   宁洵挑了下眉,一副不信的表情:“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啊?”   梁嘉木笑了一声:“等从山西回来,你就知道了。”   之后他们的确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靠在一起看电影。   其实宁洵有很多问题想问梁嘉木,比如他和关苒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从狗仔手里买照片这事是不是他让任维做的。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宁洵可不想在他们刚确定关系这晚就提起段一燃。   《鸽子》宁洵看过无数遍了,连冯莹莹的台词他都能倒背如流,今天他说要看,也只是想找个理由和梁嘉木多腻歪一会儿,心思根本就没在看电影上。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电影放了多一半时,宁洵就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起初他还坚持着和梁嘉木说话,直到梁嘉木把灯光又调暗了些,对他说“睡一会儿”,他才彻底放松下来,没多久就歪头睡着了。 第54章   第二天宁洵如愿在梁嘉木怀里醒过来。   他昨晚喝了太多酒,这会儿睡醒已经十点多了,梁嘉木比他醒的早一些,一只手揽着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   见宁洵醒了,梁嘉木低下头,很自然的亲了下他的额头,然后和他道了句早安。   宁洵没应声,只是一言不发的窝在梁嘉木胸口。不多时,梁嘉木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洇湿了一片。   “怎么了?”他拍了拍宁洵的背,掌心又顺着他的脊柱一路向上,慢慢覆上他的发顶,“宁洵,抬头。”   宁洵固执的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把头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梁嘉木,闷声说:“我刚才以为……自己在做梦。”   其实最近这两个月,宁洵的失眠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严重了,大多数时候都不再需要药物助眠,但他的睡眠质量还是出奇的差,总会做一些乌七八糟的梦,有时候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梁嘉木皱了下眉,眼神几经变换,眼底慢慢积蓄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把宁洵抱的更紧了些。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宁洵彻底从梦中抽离出来,不老实的伸出小指勾了勾梁嘉木的手,语气轻松的安慰他:“梁嘉木,我没事儿。”   听到他这样说,梁嘉木才松了些力道,但表情依然有些凝重。   “别瞎想了,”宁洵见不得他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手动”挑起他的嘴角,“我想吃早饭,咱们走吧。”   梁嘉木也配合着他的动作笑了起来,点头说“好”。   宁洵今天没工作,挺悠闲的拉着梁嘉木吃了个豪华早午餐,之后还很心安理得的让他把自己送回了家。   这一身酒味儿实在呛人,宁洵进了家门便直奔浴室,直到舒舒服服的洗完了澡,他才想起来把早就没电了的手机充上电。   一打开手机,宁洵就被一个接一个弹出来微信消息吓了一跳。   赵桐和张琳对他的私生活干涉不多,尤其是赵桐,她知道宁洵睡眠不好,所以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她基本上不会在中午之前“轰炸”宁洵。   果然都是程泽铭他们发来的消息,就连正在国外度蜜月的方楠也发了好几条语音给他。   宁洵直接在群里发起了语音通话。   陈禹接的最快,过了几秒钟,程泽铭和方楠也加入进来。   昨晚宁洵匆忙从Elua离开,根本没说去哪儿,手机也一直是关机状态,在他们三个人看来他就是被梁嘉木“拐卖”了。   如今“失踪人口”终于回归,程泽铭也顾不上处理工作了,赶紧接了电话问他:“我操,洵儿,听说你昨天晚上跟梁嘉木跑了?怎么回事儿啊?”   昨天宁洵离开后,陈禹又想起梁嘉木和自己通电话时的略显沉重的语气,他心里直打鼓,一晚上都不踏实。宁洵好不容易有了消息,他也急着关心道:“洵哥,你们俩谈的怎么样?梁哥说什么了?”   见三个人都进入了语音通话,宁洵这才清了清嗓子,无比郑重却又一脸飘飘然的说:“我和梁嘉木在一起了。”   这话对他们仨来说简直是平地惊雷,不只是程泽铭和陈禹,连一向稳重的方楠也惊呼一声,凑近到屏幕前问他:“什么意思?”   最平静的就是宁洵这个当事人。   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说:“字面意思啊,我,梁嘉木,我们两个谈恋爱了。”   “怎么就突然在一起了?梁嘉木抽什么风?”程泽铭心里有气,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事到如今,实在没有什么好别扭遮掩的了,宁洵便直截了当的回答:“梁嘉木说他没有女朋友,还说他早就就喜欢我了。”   “操,”程泽铭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合着我昨天把他臭骂了一顿,到头来还助攻你俩了呗。”   宁洵愣了愣。   程泽铭骂了梁嘉木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他以为昨晚是陈禹给梁嘉木“通风报信”的。   “洵儿啊,不是哥们泼你冷水,”方楠叹了口气,说话时竟也生出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你确定他没有女朋友?当年可是他亲口说的自己不喜欢男人,怎么这会儿又成他苦恋你十年了?你别被他骗了。”   程泽铭嗤了一声:“我看他就是说得好听。”   陈禹默默插了句嘴:“我觉得梁哥不是那种人。”   其实,程泽铭和方楠说的道理宁洵怎么可能不懂,他也知道这事儿在别人看来是挺离谱的,要是放在网上,人家都得骂他“死恋爱脑”。   但是没办法,他太了解自己了,在和梁嘉木有关的事儿上,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智。   “我知道,你们说得我也明白,”宁洵笑了笑,像是自嘲,也像释然,总之还是一副铁了心和梁嘉木纠缠不清的样子,“但我真没办法,我拒绝不了他,也不怕被他骗。”   宁洵是相信梁嘉木的,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破罐子破摔的想,就算梁嘉木是骗他的他也认了。起码他们真实的拥抱过,接吻过,即使以后分手了,他也可以说自己短暂的拥有过梁嘉木,可以光明正大给自己冠上一个“前男友”的名号。   他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很极端,可他还是认为,自己和梁嘉木之间,即使最后的结局可能不尽人意,但总归比从没有开始过要好一些吧。   “行了啊,你们盼我点儿好的,”宁洵知道,就算一直和他们僵持下去,这事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开了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我和梁嘉木就不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程泽铭“啧”了两声,但也是真的拿他没辙,只好说:“得,不劝你了,毕竟兄弟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方楠也说:“嗯,你想好了就行。”   他们两个这是拗不过宁洵所以妥协了,但对这事儿的态度仍然是反对大过支持。   陈禹却恰恰相反。   要是宁洵和梁嘉木有cp粉,他绝对是粉头。   听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了,陈禹在电话那头颇为激动的嚷嚷起来:“太好了洵哥,恭喜你和梁哥啊,我就说嘛,你俩早晚会在一起的!”   宁洵展开眉头笑起来,对陈禹说:“昨天晚上把你折腾够呛吧,改天我和梁嘉木请你吃饭。”   陈禹也没拒绝,坦然道:“我看行。”   又和他们闲扯了几句,宁洵便挂断电话收拾行李去了——他不习惯别人翻他的东西,所以收拾行李这种事都是亲力亲为。   心有灵犀似的,宁洵刚打开衣柜,就收到了梁嘉木发来的消息。   “山西比北京冷,昼夜温差大,收拾行李的时候多带几件厚衣服。”   他发的是语音,宁洵猜他这会儿应该不忙,就问:可以打电话吗?   梁嘉木没回答,而是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宁洵迅速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说:“梁嘉木,你现在忙吗?”   “我不忙,”他又补了一句,“打多久都可以。”   梁嘉木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但短短一句话就勾的宁洵呼吸一滞,心脏也乱了半拍。   明明他们刚分开一个多小时,可听到他的声音,宁洵还是会觉得好不真实。   放在四个月前,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和梁嘉木重逢,并且还在一起了。   宁洵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   就是想他了而已。   宁洵听到梁嘉木很轻的笑了一声,然后说:“嗯,没关系,我想和你说话,”他顿了顿,“我想你了。”   宁洵一怔,脸颊毫无征兆的红了起来。   他怀疑梁嘉木消失的这几年是不是报了个教人恋爱的补习班进修去了,不然现在怎么张口就来这些肉麻的情话?   好吧,虽然挺腻歪的,但是他喜欢听。   宁洵趴到床上,把脸扎进枕头里,闷闷的说:“这次去山西,你真的不一起吗?”   兴木在南方成立了分公司,现在正是刚刚起步的时候,昨天出了点小问题,梁嘉木放心不下,决定这两天亲自过去看看。   其实在《走近你》中,除了第一期为了宣传木雕,梁嘉木全程和大家一起录制以外,其他几期他很少出镜,去不去几乎没什么两样。   宁洵也知道梁嘉木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不可能每期节目都去。但山西是梁嘉木的家乡,以前他就经常提起自己生活在那里的点点滴滴,这是宁洵是第一次去,所以才想和他一起。   梁嘉木大概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便和他承诺:“等节目录完,我去接你,咱们在山西玩两天。”   “真的?”   “真的。”   宁洵默了片刻,忽然问:“录节目的地方,离你家远不远?”   梁嘉木一怔,卡了下壳,几秒钟后才说:“不是很远。”   “录完节目,我想去你家那边看看……可以吗?”宁洵小心翼翼的问。 第55章   梁嘉木半晌都没有说话,宁洵以为他有所顾虑,刚想开口解释,却听他先一步说:“你想去的话当然可以,”他顿了片刻,“但我家在县城,那里吃的住的可能都不太好。”   “没事儿啊,”宁洵毫不在意,说话时甚至还有点炫耀的意味,“我现在适应能力可强了,给我个睡袋我能流浪街头。”   这些年为了拍戏,沙漠、大山,宁洵都去过,一开始的确不好过,水土不服严重的时候,他半夜高烧,能烧到三十九度。后来奔波的地方多了,他硬是把自己逼得什么环境都能适应。   不过在宁洵看来,这都是当演员应该具备的基本能力,总不能因为身体不行,就要求自己所有的片子都只在棚里拍吧?   只是他以前活的太娇惯了,才花了比别人更久的时间去获得这些能力。   宁洵要做什么,梁嘉木向来不会阻拦,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好,我让任维去安排一下。”   说到任维,宁洵又想起之前段一燃和自己提起的那件事。想到这个他就有点儿心虚,但踌躇半晌,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梁嘉木,你之前……是不是让任维从狗仔手里买过我的照片?”   宁洵有意避开了段一燃这个名字,毕竟这件事如果真是梁嘉木做的,那他肯定知道自己和段一燃的关系。在现任面前提前任……宁洵还是做不到。   好在梁嘉木没有表现出不开心,也没藏着掖着,反倒是很直白的回答他:“是,他拍到了你和段一燃一起进酒店。”   宁洵后悔了,后悔和段一燃有过那一场露水情缘。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看到梁嘉木和其他男人一起进酒店,他恐怕要气到发疯。   事到如今,宁洵也大概猜到了梁嘉木让狗仔去和段一燃要钱的原因——就是为了告诉他,他和段一燃已经被狗仔盯上了,接下来要注意分寸。只是梁嘉木不好出面,才让任维以这种方式旁敲侧击的提醒他。   宁洵想找借口结束这个话题,还没想好说什么,梁嘉木先给了他一个台阶:“行李收拾的怎么样了?”   “哦,快了……”宁洵支支吾吾的回答,“收拾的差不多了。”   其实他还没开始。   梁嘉木笑了一声,挺委婉的说:“你要是不想动,等我开完会去帮你收拾也行。”   宁洵转头看了看自己摊在地上的行李箱,还有里面那一堆没叠的衣服,顿时对梁嘉木的提议狠狠心动了。   “你几点开完会?”   “五点半,到你家应该要七点多了。”   宁洵翻了个身,笑容满面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那我等你过来,晚上在我家吃火锅好不好?”   梁嘉木笑了笑:“嗯,晚上见。”   挂断电话,宁洵看了下时间,竟然才三点半,距离梁嘉木过来还有四个小时。   想起自己昨天收到了《不见长安》的剧本,宁洵翻身下床,把剧本拿出来到书房去读。   《不见长安》预计十二月中旬开机,留给他准备的时间还是挺充裕的,他便一边读剧本一边找了几部关于安史之乱的纪录片看。   宁洵虽然是科班出身,但演戏时更注重结合自己的感受,从读剧开始就努力进入角色,是当之无愧的“体验派”。   宏大的悲壮是这部片子的底色,一旦代入就能感觉到,不只是杨贵妃和恒,剧本里的其他人也都有着自己无法言说的痛苦。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所有人都被巨浪洪流裹挟而去,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小人物的生离死别和主角的悲欢喜乐接续上演,命运悲剧和性格悲剧相互交织,构成一副波澜壮阔而又凄苦悲凉的时代长卷。   整个剧本,三万两千字,最后汇成一句“不见长安见尘雾”,是恒和杨贵妃写给唐王朝的一首长恨歌。   宁洵看得入迷,直到门铃被人按响,他才意识到梁嘉木已经来了。   十月中旬的北京已经有了秋意,天气渐渐转凉,梁嘉木便在衬衫外面搭了件黑色风衣。大门打开带进来一阵夜风,宁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乌木香气混着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道。   据宁洵的观察,梁嘉木应该是没有烟瘾的,只有工作累的时候才会抽一根提神。   他侧身让梁嘉木进来,帮他把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随口问:“这是抽了多少啊,今天工作很忙?”   梁嘉木闻言动作一顿,有些歉疚的说:“是不是呛到你了?”   “没有,”宁洵回身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颊,调笑道,“特别香。”   梁嘉木也跟着他笑起来,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揽着他,迈开步子往餐厅走,“我买了点儿涮火锅用的东西,你看看家里还缺什么。”   他把购物袋放到桌子上,宁洵翻开一看,惊喜道:“都是我爱吃的啊。”   “这些就够了,”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开,又指了指厨房,“我下午还订了不少肉和菜呢。”   宁洵之所以说要吃火锅,就是不想梁嘉木忙了一天下班回来还要做饭,火锅的食材都是现成的,水一开下肉就行,直接省去了切菜炒菜的环节。   “明早……我和你一起去机场?”梁嘉木夹了一筷子煮熟的羊肉放进宁洵碗里,试探着问。   梁嘉木是下午的飞机,提前去机场倒说得过去,宁洵当然也是想让他和自己一道过去的。可机场人太多,要是被拍到了又是个麻烦,他也没想好该怎么和张琳解释。   宁洵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有点儿惋惜的说:“算了吧,被拍到的话影响不太好。”   他是演员,不走流量路线,其实就算谈恋爱也没什么的,而且宁洵从来没想过刻意掩盖自己的性取向。但梁嘉木身份特殊,《走近你》又正在录制阶段,他和梁嘉木如果这时候被爆出来谈恋爱,不知道网上又要怎么编排他们俩呢。   弊大于利的事儿,宁洵想还是算了吧。   梁嘉木点了点头。   “没事儿的,”宁洵朝他笑起来,不知是在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过几天就能见面了。”   两人吃过了饭,一起把桌子收拾好,宁洵本想和梁嘉木讨论下《不见长安》的剧情,结果不知怎的,剧本刚翻了一页,就又和他缠到一起去了。   宁洵觉得自己面对梁嘉木时不仅理智为零,自制力也为零。梁嘉木只是在看剧本的时候碰了下他的手,他竟然就忍不住凑过去和他接吻。   梁嘉木的手心很糙,宁洵的皮肤又格外光滑细腻。梁嘉木每一次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过电一样酥麻。   宁洵跨/坐在梁嘉木腰间,两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低头和他深吻,柔软的发丝蹭着梁嘉木的眼尾,濡湿的唇瓣与他的唇紧紧相贴。   “宁洵……”梁嘉木伸手圈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加深了这个本就激烈的吻。   宁洵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伸手扯住梁嘉木的领带,把他往前一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彼此。   宁洵歇够了,也把气儿喘匀了,这才弯腰将掉在地上的剧本捡起来放好,还不忘和梁嘉木开玩笑:“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成昏君了。”   梁嘉木也笑起来,理了理松散的衣领,“当昏君也行。”   “是啊,”宁洵靠进他怀里,伸了个懒腰,“反正梁总有那么多钱,够我挥霍一辈子了。”   “嗯,你可以躺平。”梁嘉木说完,又低下头在他脸上偷了个香。   他们两个的对话可以说是毫无营养,尤其是宁洵,想到哪句就说哪句,拉着梁嘉木从电影剧本扯到云南古城的瓦猫,又从山西的景点聊到他明天的穿搭。梁嘉木依旧是说得少听得多,但表情比上课听讲还认真,宁洵甚至怀疑他想拿个笔记本记下来。   两人磨磨蹭蹭的腻歪了许久,直到晚上十点半,梁嘉木才帮宁洵把行李收拾好。   梁嘉木明天下午去机场前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情,宁洵知道自己家离他公司太远,就没有留他在家里住。   临别之际,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梁嘉木身后,把人送到门口才停下脚步。   宁洵想起以前自己每次从出租屋离开的时候,都是梁嘉木把他送到小区大门口,还要看着他上车才算罢休。要是运气不好打不到车,他就陪宁洵一路走到地铁站,看着他买票进站,然后和他挥挥手,说“到家记得发消息”。   这才算是他们之间一次完整的告别仪式。   唯一一次不够完整,甚至称得上草率的,就是最后那次。   没有挥手送别,更没有互道再见。   “宁洵,”见宁洵出神,梁嘉木开口喊了他一声,“我回去了,早点休息。”   宁洵看着梁嘉木,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上前两步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间,闷闷的说:“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梁嘉木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宁洵的背,之后又帮他把有些的凌乱发丝捋顺,“我已经买好机票了,周四见。”   宁洵点了点头,“好。” 第56章   这一期《走近你》的录制地点在山西省的一个小山村,皮影是这里最有名的非遗文化,这些年为了宣传,当地村民也下了不少功夫。   五个人的最终任务就是制作一组皮影人物,并用这些人物为村民表演一出皮影戏。   节目组别出心裁,没有选择传统剧目作为表演任务,而是选了曾经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影片《石中火》   这是杨岚生前的作品。   她就是凭借这部电影的女主人公瑛儿一角被提名为最佳女演员。可以说是没有杨岚就没有《石中火》,而没有《石中火》也不会有影后杨岚,二者相互成就,才有了经久不衰的传世佳作。   它以北宋末年、南宋初年为背景,讲述了女主角瑛儿从一介孤女成长为救世女侠的传奇故事。   瑛儿是青楼名妓乔芝的女儿,生长于花街柳巷,见惯人心腌臜,自幼聪明伶俐。瑛儿十岁那年,当朝尚书夜夜流连青楼,与头牌琴娇暗生情愫,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一朝他勾结外敌被抓,有人向圣上进言,称琴娇和他同为一丘之貉,老鸨为了保住琴娇,推出当时已经年老色衰的乔芝做替罪羊。   母亲被杀,瑛儿在乔芝好友的帮助下逃过一劫。她离开青楼后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浪,机缘巧合下被宦官谭叔元收入门下。瑛儿跟随谭叔元读书习武,二十岁那年成为了他的影卫,并且一步步拿到了影卫队的统领权。   但也是在此过程中,瑛儿发现谭叔元才是暗中勾结金人,害死尚书的罪魁祸首。她调查此事时,遇到了也在调查尚书死因的都指挥使卫川,两人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为保住秘密而装疯卖傻十年的琴娇,并且在琴娇那里拿到了谭叔元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的罪证。   谭叔元察觉到瑛儿的阳奉阴违,暴怒之下,不得不将谋反计划提前,意图趁皇帝南渡时行刺。瑛儿将证据托付给卫川,自己孤身闯入谭叔元家中,两人在大火里同归于尽。   这部片子宁洵看了无数遍。   有人说女人过了三十岁容貌就开始走下坡路,宁洵却一点儿都不认同这种说法。   《石中火》就是杨岚三十一岁那年的作品,但她在电影里饰演二十岁的瑛儿毫无违和感,岁月的洗礼和世事的磨炼反而让她更能感同身受瑛儿的坚韧与顽强。无论是不是杨岚的影迷,都必须承认,她就是“天选”瑛儿。   要成就一部经典影片,对演员、服化、镜头以及道具都有极高的要求。《石中火》构图讲究,意境高远,采用传统的中式配色,配合诗意的镜头语言和柔美的光影关系,还融合了戏曲、武术等诸多传统文化,将东方美学展现的淋漓尽致。电影情节环环相扣,多处运用留白设置悬念,细节处理经得起推敲,打斗场面更是极具观赏性。   它塑造了以瑛儿和卫川为代表的诸多忧国忧民、心怀大义的英雄形象,讽刺奸臣当道的北宋朝廷和腐朽的政治环境,同时将个体命运和国家命运联系在一起,深刻展现了国家动荡和王朝更迭下小人物的内心世界。   尤其是影片最后,谭叔元已死,瑛儿在火中唱起了她母亲最爱的曲子,镜头随着空灵的歌声越拉越远,最后定格在百里外的皇宫中,皇帝为了庆贺南渡成功,和众嫔妃击鼓奏乐的欢乐场面,以乐景衬哀情,引得无数观众潸然泪下。   《石中火》被奉为影视界的经典之作,至今仍然有不少网友将其中的精彩片段当作剪辑素材。   任紫嫣早年来到大陆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是杨岚主演的《游园》,彼时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在影片中饰演女主角的妹妹。   杨岚性情温和,待人和善,又很欣赏任紫嫣,所以在拍摄期间帮她解决过不少问题,算是对她有提携之恩。   听说要用皮影表演《石中火》,任紫嫣想起故人,难免伤怀,不禁感慨:“这片子已经二十年了……咱们也算是致敬经典吧。”   宁洵坐在一旁,漫无边际的想,是啊,已经二十年了,她母亲如果在世,也有五十多岁了。   杨岚曾经说,要坚持拍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宁洵便在她怀里撒娇,说她能演到一百岁,还承诺等自己挣了钱,就包下整个北京的影院支持她的新作。   可惜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一整天,宁洵都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等到当天晚上结束录制回到房间,想着时间还早,他便给宁德远拨了一通电话。   “爸,睡了吗?”   其实宁洵知道宁德远这点钟肯定还在处理工作,但他们俩之间实在没有太多的话题可以聊,他只能随便找个开场白,才能让这场对话显得不那么生硬。   宁德远依旧嘴上不饶人,哼了一声,说:“就算睡了不也得被你吵醒?白天一个电话不打,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这意思就是还没睡。   宁洵靠在窗边,笑了笑说:“我白天在录节目,节目组布置的任务……和我妈的电影有关。”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之后,他听到宁德远按动打火机的声音。   宁洵没忍住劝他:“少抽点儿吧。”   宁德远没搭茬,反而问道:“哪个片子?”   “《石中火》,记得吗?”   宁德远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二十年前的了,最佳女主角,她领奖的时候……穿的是红色礼服。”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杨岚激动的一夜没睡。   宁洵怔了片刻,刚想说什么,宁德远却先他一步开口:“几点了还不睡觉,身体还要不要了?”   得,又来了。   宁洵叹了口气:“知道了,爸。”   他把手机放下,刚想按挂断,就又听到宁德远语气生硬的说:“马上十一月七号了,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一趟,和我去看看你妈。”   “好。”   挂了电话,宁洵便又把《石中火》找出来看了一遍——虽然他看过很多次,但从没想过自己演。既然演了就要演好,很多细节他都想再仔细琢磨一下。   角色是抽签决定的,宁洵要操纵皮影演大反派谭叔元。   且不说表演皮影戏这对他来说本就是个不小的挑战,光是谭叔元这个角色,演起来也很有难度,一是宁洵没尝试出演过这类角色,人物情感难以把握到位,二是谭叔元和瑛儿的对手戏是整部电影的一大亮点,碰撞冲突激烈,他要和表演瑛儿的冯莹莹配合的很好才行。   宁洵一边看电影一边做笔记,不知不觉就熬到了凌晨,直到困得眼皮打架才关了笔记本躺回床上。   打开手机,他看到一个小时之前梁嘉木发来的消息。   梁嘉木:睡了吗?   这两天宁洵都处于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今天或许因为想起了杨岚,他才难得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宁洵才发现自己想梁嘉木了。   可惜这个点钟梁嘉木肯定已经睡觉了,他想煲电话粥也没门儿,只能打字回他:准备睡了,晚安。   发完消息,宁洵把手机放下,刚闭上眼,还没来得及酝酿睡意,就听到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似有所感,他立刻睁开眼睛。   果然是梁嘉木。 第57章   宁洵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然后扯过被子来盖在身上,黏黏糊糊的说:“梁嘉木,你还没睡啊?又熬夜……对身体不好。”   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没睡这回事。   梁嘉木似乎一点儿都不困,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就是,不行吗?”   这人把“恃宠而骄”体现的淋漓尽致。   梁嘉木拿他没辙,笑了一声,说:“当然可以,”他顿了顿,嗓音更沉了一些,“睡觉吧,不挂电话。”   宁洵美滋滋的翻了个身,满嘴跑火车:“梁总还提供陪睡服务呢?”   梁嘉木一本正经的调/戏回去:“你想要什么服务?我都提供。”   即使困得大脑宕机,宁洵也还是不甘示弱,挑/逗人的话张口就来:“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   “都有。”   “梁总太贵了,我请不起怎么办。”   梁嘉木停了两秒,轻笑出声:“一对一服务,免费的,包你满意。”   宁洵被他说的脸都红了,并且……   那人把他惹得起了火,这会儿却又兜头泼了盆冷水过来:“太晚了,睡觉吧。”   “梁嘉木,”宁洵把手伸进睡裤里,咬着牙说,“都怪你,我难受。”   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喘息声,梁嘉木很快意识到了他在做什么。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宁洵听到他忍着笑说:“精力这么旺盛。”   梁嘉木似乎是把手机拿的离嘴巴更近了些,因此他的声音传到宁洵耳朵里也要比刚才清楚的多。   “滚啊!”宁洵崩溃的闭上眼睛,一边嗔怪他,一边很没骨气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宁洵自认不是个重/欲的人,这些年来也一直洁身自好从不乱/搞,可现在他却觉得,面对梁嘉木时,自己的自制力真的很差,竟然一看到他,甚至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事儿。   ……   很久之后宁洵才停下来。   他随手抽了两张床头柜上的纸巾擦干净,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平复呼吸。   “宁洵。”梁嘉木喊他。   “嗯?”宁洵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一定糟糕透了,所以他选择不开口。   “我刚才改签了机票,周三晚上到你那边。”   他们原定的是宁洵录完节目后在这儿多住一晚,第二天梁嘉木再来接他。   现在梁嘉木把时间提前了。   宁洵虽然希望早点见到他,但想到他繁重的工作,还是有点儿担心,“这样你会不会很累啊?我其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可以再忍忍的。”   梁嘉木却说:“我不想忍了。”   他想早点见到他。   宁洵一愣,喉头滚动两个来回,片刻后才支支吾吾的说:“那……那好,但你也别太辛苦。”   梁嘉木又笑了,很平静的安慰他:“不会的。”   皮影戏离不开四个基本元素——两张方桌、五人戏班、白色幕布、光源。艺人站在幕后,一边操纵用兽皮或纸板做成的人物剪影一边唱述故事,使影偶形象与道白唱词紧密结合,同时还配有乐器演奏来烘托氛围。   一个影人上普遍有三个操纵杆,一个控制身体,如抬头低头,另外两个控制手,通过手臂摆动表达人物情绪。   五个人要表演的片段就是瑛儿和谭叔元持剑打斗,卫川避开追兵,护送皇帝南渡。   第一幕就是瑛儿孤身闯谭宅。   冯莹莹用食指和拇指捻动操纵杆,操纵影人足蹬地板翻上墙头,再悄无声息的跳入院内。   此刻谭叔元走出书房,敏锐察觉到宅子里的异样,瑛儿躲在暗处,两人无声对峙,鼓点变得急促起来,将紧张的氛围烘托到了极点。   宁洵控制影人抬头,他也在幕布后面适时开口:“出来吧。”   鼓声戛然而止,周遭一片寂静,观众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一呼一吸间,瑛儿已然跳下假山,飞身刺向谭叔元。   幕布上的影人挥舞着手里的长剑,脚步飞快,全程没有一句台词,却把整个剧情推向高潮。   谭叔元侧身避开,亮出武器挡下瑛儿这一剑,一招一式随着激昂的鼓点时进时退。   宁洵来回摆动三根操纵杆,和冯莹莹默契配合,不多时手心就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第二幕是卫川江畔斩追兵。   这场戏不乏激烈的打斗场面,任紫嫣操纵代表卫川的影人完成了数十个高难度动作——转身进退、左右盘旋,危急关头救下皇帝,和姚新操纵的叛军将领持刀对打。   何宜轩虽然不是演员,但这几天他也下了不少功夫,加上有任紫嫣为他领路,他的表演完全不显生硬。虽然只有几句台词,但配合上影人恰到好处的动作,年轻君王的气度也被他完美的展现出来。   观众就坐在台下,没有NG,无法重来,整场表演容不得他们出半点差错,一个小时下来,所有人都大汗淋漓。   等到观众散去,何宜轩才放下影人,甩了甩酸痛的手指,打趣说:“感觉咱们这个节目可以改名叫《挑战不可能》了。”   任紫嫣搬了个凳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把影人归置到一旁,“但是不得不说,节目组这个创意很棒,我看观众的反响很不错啊。”   姚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话,“现在年轻人不爱看以前那些传统剧目,但对电影肯定还是很感兴趣的。”   任紫嫣把目光投向宁洵,笑着问他:“听莹莹说,小宁特别喜欢这部电影,今天是不是演的很尽兴?”   宁洵以前在片场等通告的时候,偶尔会找出杨岚的电影来看,《石中火》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冯莹莹甚至还跟他一起看过一次。   “算是圆梦了,”宁洵笑了笑,“感觉以后可以尝试演个大反派。”   姚新听了,对着镜头调侃道:“有意向的可以给小宁递本子了。”   录制结束当晚,宁洵没在村子里留宿,提前和大家告了别,收拾好行李直奔机场——他和任维要了梁嘉木的航班信息,想亲自去给他一个惊喜。   机场人多眼杂,太容易被认出来,宁洵不方便出现在接机口,就干脆在车里等。   于是梁嘉木打开车门就看到了这幅场景——宁洵手上抱了束马耳他蓝玫瑰坐在后排,身上穿着一件低领的白色丝绸衬衣,脖子上戴的那条金属扣闪钻项链被车内的灯光一照,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晃眼。   他把玫瑰花递到梁嘉木眼前,笑着喊了一声:“surprise!”   梁嘉木觉得自己的心从没有跳的这样快过。   在宁洵的注视下,梁嘉木长腿一迈跨上了车,升起挡板,一条腿跪在车座上,另一条腿撑着地面,在车门关上的同时俯下身去吻了宁洵。   那人似乎早有预料,把花放到一旁,抓着梁嘉木的领带将他扯到自己身前,然后仰起头,专心致志的回应他。   车内响起暧昧的呼吸声,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间几乎没有丝毫缝隙。宁洵被吻/的忘乎所以,神魂似乎都飘到了九霄云外,飘飘然仿若身处虚无之境,而唯有那人温热/的/身/体能够让他记起回到红尘俗世的路途。   情至深处却没有支点,他便下意识伸手去抓梁嘉木的头发。   梁嘉木的头发又短又硬,有些扎手。   车子缓慢启动,梁嘉木回身坐下,长臂一伸将宁洵揽进怀里。   宁洵顺势坐/到/他/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双目/潋/滟,脸颊/绯/红,胸膛微微起伏着,胸口的一颗小痣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这个动作使得宁洵掌握了主导权,他双手捧起梁嘉木的脸,一下一下的啄他的唇,紧接着,温热的唇瓣/慢慢/滑/至他的下巴、脖颈。   最后是锁骨,宁洵停了片刻,然后霸道的在上面留了一个暧/昧的印/记。   他双臂勾住梁嘉木的脖子,哑着嗓子问:“酒店里这儿远不远?”   梁嘉木揽着他劲瘦的腰,和他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不远,很快就到了。”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车流,一直沿着灯火璀璨的大道开了四十分钟就停了下来。   梁嘉木一手拿着花,一手拉开车门。   宁洵戴上帽子和口罩,下车后却没有立刻走进酒店,而是停住脚步看向四周——这里就是梁嘉木的家乡,这里的好山好水养育出了他的爱人,锻造了他挺拔的脊梁和坚硬的躯壳,让年轻、不屈的灵魂有的放矢。   脚下这片土地远远不及北京繁华,却让宁洵觉得无比亲切。   “外面太冷,进去吧,”梁嘉木揽着他的肩膀,侧身替他挡住远处吹来的寒风,“明天带你去逛。”   宁洵偏头看了梁嘉木一眼,想吻他,但想了想,还是克制住了,只说了一声“好”。   房间订在十三层,两人刷卡进门,宁洵脱下外套,又凑过去抱住梁嘉木,仰着脸看他——这意图再明显不过。   梁嘉木拍了拍他的背:“先去洗澡。”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他们两个身上都出了汗,不洗澡就/做/的话,宁洵自己都受不了,他刚才就是想逗逗梁嘉木。   宁洵打开行李箱找出洗漱用品和睡衣,走进浴室前还不忘调/戏一下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人,“梁总,要不要一起洗啊?”   话音未落,梁嘉木竟然真的放下电脑走过来了。   宁洵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第58章   梁嘉木从他身边走过去,走进了浴室。   几秒钟后,淋浴器被打开,宁洵听到“哗”的一声,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梁嘉木半蹲在浴缸边,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才转头对宁洵说:“水热了,来洗吧。”   宁洵略显尴尬的咳了两声,慢腾腾的挪进浴室,不咸不淡的来了句:“这么贴心啊。”   梁嘉木勾起嘴角,扯了张纸把手擦干,“不是说过了,一对一服务,包你满意的。”   “知道了,”宁洵推着他往外走,“你出去等我吧,昂。”   十月下旬的山西气温很低,梁嘉木走出去,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又找出一会儿要用的东西,一样一样罗列在床头。   宁洵走出浴室,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瓶瓶罐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把自己绊摔一跤。   等到梁嘉木也洗完澡,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宁洵正躺在床上刷微博,心思却全然没放在这儿,眼神时不时往浴室的方向瞥。   梁嘉木从浴室走出来,只穿了一条内裤,睡衣是宁洵帮他放进去的,不过又被他原封不动的拿了出来——反正一会儿也是要脱的。   他的身材比十年前还要好,肩更宽了,肌肉块垒分明但并不夸张,两道漂亮的人鱼线一直延伸到被内裤遮住的地方。视线向下……宁洵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肩膀。   很吓人的尺寸,震惊的同时他还有些羡慕。   宁洵不是第一次,准确来说他已经挺有经验了。他和段一燃在床上还算合拍,几年前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正值他精力最旺盛的年纪,总之就是怎么爽怎么好玩儿就怎么来。   但此时此刻,看着梁嘉木赤//裸的躯//体,他又羞又怯,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坐在床上等梁嘉木走过来时,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气息都全然乱了套,大脑也一片空白。   像是新婚之夜等丈夫来掀自己盖头的新娘子。   梁嘉木坐到他身边,勾起他的下巴,在吻他之前先给他打了个预防针:“我没有经验,弄疼了你一定要和我说。”   宁洵闭着眼,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应了一声。   梁嘉木抱着他倒在床上,一只手脱/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摸索到床头。   “别,梁嘉木,”宁洵按住他的胳膊,缓了口气,说,“留一盏床头灯。”   不等梁嘉木反应,他又补了一句:“正面来。”   梁嘉木松开他,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拿过来,拧开盖子,略显诧异的问:“你喜欢正面?”   宁洵沉默片刻,抿了抿唇,坦然道:“我想看着你。”   梁嘉木的第一次给了自己,一想到这个,宁洵就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连同后背都攀上一阵酥酥麻麻的快/感。   他想要永远记住梁嘉木这一夜的样子。   梁嘉木笑了笑,说:“好。”   ……   起初梁嘉木还有所顾忌,总怕自己没经验会伤到宁洵,后面食髓知味,动作才愈发快起来。   深灰色的窗帘上倒映着两个交//叠的身影,他们肉/贴着肉,亲密无间,感受着彼此最真实的欲//望和蓬勃的生命力。   “宁洵。”一直沉默的梁嘉木忽然喘着粗气开口。   宁洵在极大的快//感中抽丝剥茧般寻找到自己仅剩的一点理智,艰难的回应他:“嗯?”   梁嘉木的动作慢了一些,紧接着,细细密密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他一边吻着/宁洵的/身/体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知道吗,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我简直快要疯了。”   宁洵心头一颤,下意识用指尖抓了下梁嘉木的后背,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印记。   梁嘉木说的是他和段一燃被狗仔偷拍下来的照片。   “梁嘉木,别说了……”宁洵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和发红的双目,忽然觉得眼前有几分晕眩,本能的想要制止他。   梁嘉木却没有如他的意。   “我当时就在想,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他低下头,在宁洵的脖颈上咬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沉声道,“如果换做是我,一定不会让你被拍到 。”   宁洵感觉到脖子上微微刺痛了一下,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有人拿着针在扎他的心脏。他怔愣片刻,低下头去够梁嘉木的嘴巴。   一吻过后,他们两个同时颤抖,接着又同时放松下来。宁洵艰难的动了下身子,窝进梁嘉木怀里,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小腿搭在他汗涔涔的身上。   他抽了张纸,然后抓过梁嘉木的手来,一点一点擦干净他手上的黏腻。   一边擦着,他慢慢的说:“梁嘉木,我没喜欢过段一燃。”   “我知道,”梁嘉木偏头吻了一下他的耳垂,附在他耳畔低声说,“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宁洵摇了摇头,“现在这样刚刚好。”   十年前他们都还太年轻,还一无所有,如果那时在一起,说不定会被世事磋磨到无暇顾及彼此,最后把满腔爱意耗尽。   这样就很好了。   即使这份爱迟来了十年,但只要他们还能在一起,那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时机。   两个人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宁洵就又不老实起来。梁嘉木担心累着他,便说不做了,要去洗澡,可这人却软硬兼施的缠着他说再来一次。   ……   “宁洵,”梁嘉木调整了下呼吸,忽然问,“你记不记得,你发烧住在我家的那个晚上,半夜两点,我还在阳台雕木头。”   “记……记得,”宁洵攀着他的肩,断断续续地回答,“怎么了?”   有关梁嘉木的事,他每一件都记得。   “那天晚上,你睡着了,抱着我又/摸/又/蹭,”梁嘉木低低的笑了一声,肩膀轻轻颤动,脸上的表情如春风和煦,动作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放慢,“我被你弄的有/了/反应,才去阳台吹冷风。”   宁洵听到这儿,理智骤然回笼。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那时候他就对梁嘉木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干出这种事来也实在不足为奇。   可宁洵这人喜欢较劲,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虽然做下面那个,但嘴上却不能让人占去了便宜。   于是他不依不饶的调笑:“嗯……梁嘉木……原来你那时候就想/干//我啊?”   梁嘉木又在笑,手上却紧紧抓着宁洵,丝毫没有卸力,反而比刚才更快。   宁洵倒吸了一口凉气,骂他:“操……你……”   梁嘉木伸出手,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看着他迷/离的双目,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了。”   宁洵呼吸一滞,险些交代了。   缓了一会儿,他又翻起旧账来:“那你当时还装高冷。”   梁嘉木没答这话,反而又叫了一次“宁洵”。   实在太爽了,宁洵几乎没有思考的力气,听到梁嘉木喊自己,他只能皱着眉/动了下酸痛的/腰,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问:“怎么?”   梁嘉木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我爱你。”   宁洵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的呼吸乱了起来,身体也猛然一颤。   结束时,梁嘉木和宁洵都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床单也是一片狼藉,但他们两个谁都没动,就互相依偎着躺在床上。   梁嘉木把宁洵揽在怀里,听着宁洵沉沉的呼吸声,语气带着几分餍足后的懒散,说:“舒服么?”   宁洵笑了一声,闭着眼睛和他闲扯:“舒服,五星好评,下次还要。”   窗帘没有被完全拉上,还留有一条缝隙,窗外的月色照进来,整个房间只有他们眼前这一点明亮。   宁洵忽然想起他们在出租屋的那段时光。   其实他不常去出租屋,大多时候都是约着梁嘉木出去吃饭,但偏偏那里的一切他都记得那么清晰——走过充斥着霉味儿和灰尘的楼道,打开老式铁门,入眼是永远摆着刻刀和木头的茶几,再往里看就是只站得下一个人的卫生间,卧室里的那张老旧木板床一躺上去就会“嘎吱嘎吱”的响。   这一切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却仍然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梁嘉木,你后来还住在安源北里吗?”   安源北里就是梁嘉木租住的小区,他们俩闹掰后宁洵再没去过——其实那里离陈爷爷住的地方很近,他每次去看陈爷爷都会路过,但没有一次敢迈进小区大门。   梁嘉木的神色僵了一瞬,“……嗯,前几年我把那套房子买下来了。”   用他创业成功后挣得第一笔钱买的。   “那……”宁洵侧身搂住他的腰,鼻尖蹭着他的颈窝,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说,“回北京了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梁嘉木轻抚他的发丝,“锁一直没换,你想去的话,我们随时去。”   宁洵轻轻应了一声,又说:“我想去洗澡了,身上好黏。”   “自己可以么?”   “想和你一起洗。”   梁嘉木点点头,拍了下他的背,提前警告他:“明天还要出去,不做了,就只洗澡。”   宁洵拖着懒洋洋的尾调逗/弄他:“梁总不行了?”   梁嘉木平时都顺着他说,但在这种事上却寸步不让,“怕你不行而已。” 第59章   前一天晚上到底是太疯狂了,宁洵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仍然是腰酸背痛,梁嘉木就提议在酒店休息一天,宁洵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美其名曰生命在于运动。   梁嘉木拿他没辙,只好松口,但也没有把行程安排的太满,只是带他去自己以前住的地方看了看。当然,这也是宁洵要求的,梁嘉木并不觉得自己家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   梁嘉木的爷爷早就去世了,这房子空了很久,但梁嘉木一直让人按时来打扫,他和周森柏每年也会回来住几天。   逛完一圈,他们找了个楼下的烧烤店吃晚饭。   小县城的年轻人大多出去务工了,留下来的只有守在这片土地上的老人,现在又不是旅游旺季,这里几乎没有外地游客。站在这个一眼望去不见人影的地方,宁洵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拍到。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宁洵掀开塑料门帘走进店里,等梁嘉木帮他把凳子拉开,他便挨着窗户坐下,转头看向外面——灰蒙蒙的,这儿的空气里似乎都掺着黄土,冷风一吹,或者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都能带起一片黄色的沙尘,席卷这苍凉的大地。   烧烤店老板以为他们是外地人,便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给他们介绍菜单,梁嘉木见老板说的太费力,就用方言和他交流起来。   他们说的话宁洵听不太懂,但他觉得梁嘉木说方言时和平常很不一样,或者说,他自从来到山西后就变得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不再紧绷,而是完全放松下来,说话时会不自觉带出一点儿口音,吃饭也要放很多醋,一切的一切,都按照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来。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旁若无人的聊天,肆无忌惮的大笑,这里没有复杂的文件也没有刺眼的闪光灯,只有一对年轻的恋人和两颗炽热的心脏。   梁嘉木向老板要了杯温水,然后把杯子推给宁洵,“今天就别喝凉的了,待会儿也别吃辣,我也不吃。”   宁洵撇了撇嘴,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仍然听话的把水端起来喝了一口。   “我真没事儿,你太小题大做了。”   梁嘉木笑了笑,没有反驳,一边把一次性筷子拆开递给他,一边说:“怕你不舒服。”   宁洵嘴上说着嫌弃,心里却挺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梁嘉木全方位的服务。   第三天,他们去看了黄河。   这个季节已经快到黄河的枯水期了,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雄浑壮阔。   无论是谁,只要站到它面前,都会为它磅礴的气势所震撼,进而无可避免的感叹起自己的渺小。   他们在这里拍了一张照片,宁洵说要洗出来放进相册。   “我第一次看到黄河,是十一岁的时候,爷爷带我来的。”   梁嘉木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刚说出口都几乎要被呼啸的北风淹没,消散在震耳的水流声中。但宁洵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几乎和他紧贴,所以听得格外真切。   那天他和爷爷天不亮就出发了,头顶着烈日,脚踩着养育他们的黄土地,笨拙缓慢地爬过一座座高山。   黄昏时分,他见到了别人口中汹涌澎湃,如骏马一般奔腾向前的母亲河。爷爷站在黄河边,浑浊的双眼凝望着远方,久久不能回神。   很久之后,梁嘉木听到爷爷说:“真希望咱们雕木头这门手艺,能像黄河一样一直往前流,流出这儿,流到更远的地方。”   “但是后来我发现,光是流出去还不够,”梁嘉木转头看向宁洵,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他的嗓音低沉,好似裹挟着厚重的风沙,可语气却坚定的像是这里巍然不动的山峦,“我想让更多人看到木雕,看到非遗,我要让它一直流下去,永远都不干涸。”   他们站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经受这一场滔天洗礼,而梁嘉木的话比从远方奔涌而来的黄河水更能震颤人心。   宁洵和他对视了几秒,之后才抬起手重重的按住他的肩膀,似是安慰,而更多的是为他感到骄傲。   宁洵眼里装着笑意,真心实意地感慨:“梁嘉木,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从这里一路走到北京,他用了三十年,也只用了三十年。   梁嘉木朝宁洵笑起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片刻后,他缓慢的将视线转移到对岸。   十年前,他和宁洵就像是站在黄河两岸,明明能清晰的看到彼此,可黄河是那样宽广,他们又是那么年轻,根本无法轻而易举的跨到对面,只是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被河水推着向前走,一路奔逃,却什么也抓不住。   从河的此岸奔赴有对方在的彼岸,他们跌跌撞撞的走了十年。   宁洵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回来。”   “好,”梁嘉木语气轻松的和他闲扯,“那咱们在这儿买套房子。”   宁洵也笑:“梁总真大气。”   飞机落地北京,两人照例没有一起走,宁洵上车后就回了自己家。   张琳的电话在他坐在自家沙发上的那一刻准时拨了过来。   意料之中的,她开口第一句就是:“宁洵,别瞒着我,你和兴木的CEO到底是什么关系?”   要和梁嘉木在山西多留几天这事儿,宁洵是在录完节目当天才告诉赵桐和张琳的,秉持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原则,张琳再怎么让他回去他也没听,反倒是直接任性了一把,给赵桐订了张回北京的机票,自己和梁嘉木潇洒去了。   这几天张琳不是没再问过,都被宁洵四两拨千斤的挡了回去,微信消息更是一概不回。   但该来的总会来,宁洵知道自己和梁嘉木的关系瞒不住张琳,他也不想瞒,便坦然道:“我和他谈恋爱了。”   即使早就猜到了,但真听到这话从宁洵嘴里说出来,张琳依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还得再喝一个月去火的中药。   “宁洵,我不是反对你恋爱,“张琳仔细斟酌措辞,苦口婆心的劝他,“只是梁嘉木……他毕竟身份特殊,你的综艺和电影都有他的投资,如果你们两个的关系真被爆出来,舆论恐怕不会太友好。”   “琳姐,我明白,”这回宁洵没插科打诨,神色极其认真严肃,“我会注意分寸的,绝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我们俩的工作。”   宁洵比任何人都怕梁嘉木因为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   即使有一天真要公布恋情,那也是他们两个在合适的时机下自愿公开,而绝非以其他不尽人意的方式,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承认这个事实。   张琳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忍心放狠话,只说:“你心里有数就行,”她顿了片刻,话锋一转,“但凡事必须留个心眼儿,经商的都是人精,尤其是梁嘉木这种白手起家的,心思多着呢,你别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   宁洵笑了一声,打趣说:“放心琳姐,我还是挺有防诈意识的。”   反正身心都已经被他骗走了,自己穷的只剩下钱,梁嘉木如果想要,也拿走好了。   就算把全部家当都掏给他,宁洵也不觉得心疼。   张琳自然是不知道他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听他信誓旦旦的跟自己保证,便也半信半疑的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挂断电话,宁洵果然看到了梁嘉木发来的消息。   梁嘉木:和你经纪人谈的怎么样?需不需要我让任维和她交涉一下?   宁洵往沙发上一靠,懒得打字,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看不起人啊?我已经说服琳姐了。”   梁嘉木:嗯,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我来解决。   宁洵调笑道:“这么霸道啊梁总。”   “对了,”他想起自己答应程泽铭的事,就又问了一句,“程泽铭朋友参演的电影明天上映,他包了场请公司员工看,说让我也去支持一下,要不我和他要两张票,咱俩挑个人少的时间一起去?”   谢斯微在这部新上映的电影里饰演男四,虽然番位比较靠后,但他在影片里的人设很讨喜,戏份也不少。而且这片子宁洵了解过,情节新颖,编剧和导演的口碑都不错,应该挺值得一看。   梁嘉木向来对他的决定没什么意见,回复的很快:好,时间你定,到时候我去接你。   宁洵回了个“OK”的表情。   听说他要去看《昼夜》,程泽铭当即大手一挥,给他和梁嘉木留了个没有别人的场子。   电话里,这人还别有深意的对宁洵说:“《昼夜》是部爱情片,我特意给你俩留了明天的午夜场,凌晨一点十四结束,结束之后……你懂的,”程泽铭不怀好意的笑起来,疯狂暗示他,“旁边就是酒店,幸福就完事儿了。”   宁洵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两颊立刻烧了起来,骂道:“去你的。”   但是不得不说,程泽铭这时间选的的确不错,电影十一点开场,这个点钟的影院几乎没什么人,他和梁嘉木不用担心被拍到。   到时候他俩就先在家里过会儿二人世界,接着去吃顿烛光晚餐,然后再买桶爆米花拿着去看电影……总之是要把普通小情侣的约会流程全都走一遍。   这样安排会不会有点无聊啊,可是除了这些,他们还能去干什么呢?宁洵是真没经验,毕竟自己以前那两段感情实在都说不上健康——和陆子琛在一起是年少不懂事,和段一燃上床是纯属为了解决生理问题。   但对梁嘉木,他有一百二十分的认真,所以想谨慎对待他们俩的每一次约会。   想着想着,宁洵竟然睡着了。 第60章   但他心里装着约会的事儿,到底睡不踏实,天还没亮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梁嘉木昨晚给他发的消息。   “吃饭了吗?”   “在看剧本?”   “睡着了啊,晚安。”   宁洵盯着他俩的聊天界面看了半天,直到手机息屏,屏幕上映出他挂着浓浓笑意的脸,他才勉强回过神来,解锁手机给梁嘉木发了条语音:“嗯……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这个时间梁嘉木应该还在休息,宁洵就又开始想下午的安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秒针已经转了好几圈,可他还是没什么头绪,只好打开手机搜索“情侣约会可以做什么”。   做手工?他俩以前没少一起雕木头。   剧本杀?人太多了容易被认出来。   爬山?太累,一天下来晚上肯定没精力去看电影了。   宁洵翻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   其实只要是和梁嘉木一起,这些事他都觉得挺有意思,但就是不知道梁嘉木怎么想。   心有灵犀似的,梁嘉木的电话就在此刻拨了进来。   宁洵把电话接起来,顺便看了眼时间,七点零八分。   “梁嘉木,你醒啦?”   “嗯,下午什么安排?”他的嗓音还带着点儿刚刚睡醒后的沙哑,一下一下敲击着宁洵的耳膜,宁洵感觉自己的心里都有些发痒。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闷闷的说:“我没想好。”   “没关系,”梁嘉木沉默片刻,忽然提了个建议,“要是实在不知道干什么,不如回安源北里看看?”   宁洵心头一紧。   他竟然用了“回”这个字。   “回”的后面,总是会跟着一个“家”字,但宁洵却总觉得这个词有些难以启齿。   对他而言,容身之所有很多,但没有哪个地方能被称为“家”。自从杨岚去世之后,他的脑海里再也没有了“回家”这个概念。   可是梁嘉木为什么要说“回”呢?   那个出租屋算得上他们的家吗?   他只在那里住过几个晚上而已。   见宁洵不说话,梁嘉木以为他没听清,就又问了一遍。   “梁嘉木,”宁洵听到自己这样问他,“你为什么要把那套房子买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咔哒”一声,梁嘉木应该是在抽屉里找打火机。但宁洵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来,只要和自己在一起,或者当天要和自己见面,梁嘉木就不会抽烟,即使想抽也会克制住。   “在我心里,”梁嘉木顿了片刻,缓慢而平静的说,“那儿永远是我们的第一个家。”   即使那里破败、老旧,夏天热的人喘不上气,冬天冷的人睡不着觉,楼下总是堆满了垃圾,家里还时不时的跳闸……   可当初宁洵往那里添置了很多东西,如果不是梁嘉木拦着,他怕是要把空调洗衣机这样的大件儿也搬过去。   那里有宁洵的一份心血。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曾经一起生活在那里,那件窄小的房子里有太多太多他们两个共同的回忆。   下午一点半,梁嘉木打开了出租屋陈旧的铁门。   宁洵之前就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了影帝,那么北影和这间出租屋一定会被他写在自己“成名史”的第一页。   他在这里看完了《雪花》的剧本,在这里哭着说要闯出点名堂给宁德远瞧瞧,也是在这里,梁嘉木告诉他,追求梦想一点儿也不傻。   “我基本每周都会来打扫一次,”梁嘉木把钥匙放在鞋柜上,说,“很干净,随便坐吧。”   宁洵怔了怔:“你自己打扫?”   梁嘉木给他倒了杯温水,“嗯,别人来我不放心。”   “这儿……”宁洵接过水杯,四处望了望,“和以前一模一样。”   “家具基本都没换,就是前两年热水器报废了,我又买了个新的,哦对了,”他朝客厅一角扬了扬下巴,“还安了空调。”   宁洵看了他一眼:“你又不住在这儿,还弄得这么好啊。”   梁嘉木听到他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打趣说:“万一哪天我破产了,说不定真得回来住呢。”   “你破产了我养你。”   “梁嘉木,”宁洵走过去,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颈窝,轻声问,“你后来……还经常来这儿住,是不是?”   梁嘉木神色一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别骗我,这儿根本不像好几年没人住过的样子。”   梁嘉木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宁洵总是很聪明。   他仍然在笑,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刚创业的时候应酬太多,每次一喝断片儿,第二天都会从这儿醒过来,跟梦游似的。”   “来的次数多了,就养成习惯了,”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宁洵的后颈,“在这儿睡得踏实。”   宁洵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哭,直到梁嘉木低下头,吻去了他眼角的泪水。   不知是谁主动的,总之他们两个又纠缠到了一起。   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卧室,衣料摩擦,小腿/绊着/小腿,最后一齐倒在了那张摇摇晃晃的小床上。   “梁嘉木,”宁洵推了推他,“你确定这床不会塌?”   这床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再用几年说不定都可以捐进博物馆里了,宁洵不觉得它能承受得住他们两个“胡闹”。   梁嘉木笑起来,揽着他的腰翻了个身,一本正经的说:“不会,放心。”   十年前,他们并肩躺在这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彼此挨得很近。宁洵睡觉不老实,喜欢贴着人睡,尤其是天冷的时候,他每次醒过来都会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搭在梁嘉木身上。   十年后,他们在这里做///爱,把自己全身心的交给对方,吐息的温热喷洒在对方颈间,感受着彼此内心的躁/动。   ……   等他们酣畅淋漓的/做/完/一场,天已经黑了,仅剩的一点阳光从窗外枝叶的缝隙里投射进来,在灰色床单上映出一个个斑驳的光影。宁洵翻了个身,搂住梁嘉木的腰。那人的腰上还覆着一层薄汗,腰/窝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宁洵往梁嘉木怀里蹭了蹭,黏黏糊糊的问:“几点了啊?”   梁嘉木手臂一伸,把床头的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五点零三。”   “饿了吗?”   刚才的确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会儿歇下来,听梁嘉木这么一问,宁洵还真觉得有点儿饿,便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做?”   宁洵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说:“想吃梁大厨烧的菜。”   “好,”梁嘉木拍了拍他的后腰,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家里没有新鲜的菜和肉,我叫个外卖送过来。”   他随手捡起被自己扔在床边的衣服套到身上,然后把柜子里仅有的一身睡衣拿给宁洵,“先去洗个澡。”   宁洵趴在枕头上,朝他摆了摆手,懒懒散散的说:“我再歇一会儿。”   见他这个样子,梁嘉木没忍住笑起来,又走回他跟前儿,俯身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辛苦了,宝贝儿。”   宁洵一怔,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脖子、脸颊连同耳朵,通通都烧了起来。要不是刚结束一场恶战,恐怕他又得拉着梁嘉木再来一次。   “梁嘉木,你、你……”他僵硬的转过头去看着梁嘉木,眼里的几分诧异很快转变为惊喜,“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去做饭了。”梁嘉木别过头去,迈开步子就要走。   “哎,你别走,”宁洵撩/开/被子追上去,从后面勾住他的脖子和他撒娇,“再叫一次嘛梁嘉木,我想听。”   在床/上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喊过自己,原先宁洵还以为梁嘉木不喜欢这种称呼呢,这么一看,原来他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好意思啊。   屋里不暖和,宁洵又没穿衣服,梁嘉木生怕他着凉,不敢再和他闹了,一边把他赶回床上一边如他的愿喊了一声“宝贝儿”。   宁洵心满意足的窝回被子里,仰面看着梁嘉木,“恃宠而骄”的对他说:“行了,做饭去吧小梁子。”   梁嘉木被他逗笑了,“好。”   他们两个吃完饭又腻歪了好一会儿,出发时已经将近十点了,好在影院离这儿不远,不至于错过电影开场。 第61章   《昼夜》讲的是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高中时在一起。到了大学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七年后,女主在父母的逼迫下相亲却屡次遇到奇葩男,男主因为公司裁员失业,他们白天是光鲜亮丽的职场精英,晚上却有自己无法言说的烦恼。   为了短暂摆脱生活的枷锁,他们决定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两个人就这样在去往国外的飞机上重逢了。   重逢之后,他们两个都发现自己没有忘记对方,一拍即合一起开始了这段旅行。他们在国外度过了轻松自由的两个星期,但随着旅程结束的临近,男女主也越来越清醒的意识到,这场旅行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绚烂的美梦,回去后还有一大堆烂摊子急需他们处理。   两个人在机场分别,甚至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便又步履匆忙的踏入了人群中,谁也没有回头。   回到他们各自生活的城市,女主决定向爸妈坦白自己目前没有结婚的打算,男主也开始为了找工作而四处投递简历。   三年后,男主因为工作调动来到女主的城市,并且通过高中同学要到了女主的联系方式。   电影的最后一幕,就是男主向女主发送好友申请。   结尾没有明确告诉观众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的结局也都由观众自行想象。   以往宁洵看电影,都更加侧重于学习演员的表演技巧,并且从一个相对理性的角度出发去评价整部片子,而很少带入个人情感。但今天他看的颇为投入,直到片尾都放完了也没能回过神来。   影院里的灯光乍然亮起,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宁洵皱了皱眉,下意识偏过头去。   下一秒,梁嘉木温热的掌心覆上了他的双眼。   粗粝的手掌摩擦着宁洵的皮肤,让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也让一切幸福有了实感。   宁洵怔了怔,忽然间从电影中抽离出来,紧绷的肩膀也渐渐放松。   “好点儿了吗?”梁嘉木问。   “嗯……”宁洵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把手放下去了,“咱们走吧。”   两人全副武装的走出放映厅,直到上了车才把帽子和口罩统统摘下来。   梁嘉木却没有急着发动车子。   “宁洵。”   “嗯?”   “前几年我就想来找你了,”梁嘉木顿了顿,“想过很多次。”   宁洵还在想刚刚看的那部电影,心不在焉的,反应也有些迟缓,很久之后他的大脑才将这句话分析明白。   他愣了愣,问:“那为什么……”   为什么没来呢?   梁嘉木情不自禁想找根烟来抽,但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把伸出去的手搭到方向盘上,轻声说:“其实《走近你》在很久之前就筹备得差不多了,在节目上和你见面也是我计划好的,但我一直拖着,总想多挣点儿钱再来见你……”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表情竟生出几分局促,“就像娶媳妇儿一样,要攒够彩礼。”   但几个月前宁洵打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的公司从那之后就不再看好他了,好几个代言都临时换了人,梁嘉木担心他的事业受到更大影响——如果一个明星没有了曝光度,那他基本上就失去了翻身的机会,无异于被封杀被雪藏。   他知道这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没有什么比宁洵的事业更重要了,所以当即就让制片给张琳发了邀请。   “不过是我太悲观了,”梁嘉木笑了笑,“以你的能力,就算不去录《走近你》,等那件事的热度过去,也一样还有很多好的片子请你去拍。”   就像《不见长安》一样,宁洵本就是孙导心里男主角的不二人选。   宁洵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梁嘉木的真皮座椅,闷闷的说:“怎么忽然说这些?”   梁嘉木坦然道:“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宁洵耳朵上的小痣,沉沉的目光落在他白皙的侧脸上,“宁洵,我们的重逢和天意无关,就算有一万种无法重逢的可能,我也会想出一万零一种办法来见你,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的重逢不是命中注定,而是彼此的全力以赴。   宁洵用了很久才从这句话带给他的震撼中抽离出来,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了呼吸的正常频率,然后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向梁嘉木。   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梁嘉木不是《走近你》的投资方,如果张琳没有给他接《走近你》这个综艺,或者七年前自己根本就没有进入娱乐圈,那他们还有没有再遇到的可能?   如果时光不断倒退,一切从头再来,他们这两条本不该相交的平行线是否还能在同一时空产生交集?   而今天梁嘉木说的这些话,像是喂给宁洵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不安的心终于得以平稳落地。   命运让他在十年前的晚上走进那家酒吧,命运让他在地铁站一眼就看到了梁嘉木。   可那以后发生的一切,都与命运无关,唯有两颗深爱彼此的心,即使被岁月磋磨,也仍然炽热跳动,不断的向对方靠近。   “对不起,”梁嘉木帮他把眼泪擦掉,“我总是让你哭。”   宁洵摇了摇头:“你能和我说这些,我挺开心的。”   梁嘉木是个习惯于把一切心事都藏起来的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很多,如果不用心感受他的爱,或许就只能窥见冰山一角。   好在宁洵能感觉得到,好在他也学着说出口。   梁嘉木见他好一些了,低头看了眼时间,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那你也别回去了,就睡在我家吧。”宁洵说着,伸手挠了挠他的掌心。   梁嘉木从公司离开后就马不停蹄的赶过去找他,晚上又亲自下厨做了饭,到现在几乎没怎么休息,宁洵不想他大晚上的还要开车来回奔波。   车前的大灯亮起来,将漆黑一片的停车场照亮,梁嘉木踩下油门倒出停车位,说:“好。”   回到家已经快三点了,他们两个洗了澡躺在床上,都已经困得暂时封闭了七情六欲,根本没力气做,只想赶紧睡觉。   “梁嘉木,”宁洵闭着眼,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强忍着困意和他说,“二十七号我就要去国外了,咱们……得有个三四五六天见不到……这几天你就在我家住吧。”   宁洵的时尚资源不错,这次受邀去国外看秀,大概一周都不在国内。   “好,”梁嘉木看着他将睡不睡的样子,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又补了一句,“等你回国我去机场接你。”   宁洵躺在他怀里应了一声,闭眼听着梁嘉木时重时轻的呼吸,眼皮越来越沉,没多久就睡着了。   如宁洵所说,他们俩要有一周的时间见不到,刚确定关系就分开,两个人心里当然是百般不舍,梁嘉木便让任维把文件都送到了宁洵家里,妄想直接居家办公。   但应酬是无可避免的,宁洵出发前一天晚上十一点钟,梁嘉木的饭局还没有结束。   他刚到的时候就给宁洵发了餐厅的位置,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宁洵知道这是报备的意思。他按照梁嘉木发来的店名搜了一下才发现,就算是不堵车,从那儿开车到自己家也要四十多分钟,实在算不上很近。   宁洵把剧本放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给梁嘉木发了条消息:大概几点结束?   梁嘉木没能及时看手机,过了一会儿才回他:可能要十二点多,困了就睡吧,别等我了。   宁洵叹了口气——梁嘉木完全误解他的意思了,见不到人自己哪儿能睡得着?   想到这儿,他二话没说,直接告诉梁嘉木:我去接你。   发完这一条,宁洵就按灭了手机,利索地起床换衣服。   他把车停在离餐厅不远的地方,怕被人注意到就没有下去,随便找了部电影在车上看。   十二点一刻,餐厅里陆续走出来几个人,有男有女,走在最后的是梁嘉木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   夜色模糊了她的样貌,但宁洵看过照片,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关苒。 第62章   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外走,看起来相谈甚欢,不过隔得太远,宁洵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了过来。车子停在餐厅门口,梁嘉木帮关苒拉开车门,目送她上车离开。   众人都已经各自散去,原本热闹的餐厅门口忽然变得空旷起来,梁嘉木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宁洵的车,和关苒告别后,他便立刻回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夜风猛然从外面灌了进来,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宁洵的指尖不由蜷缩了一下,喉咙也有些发干。   梁嘉木一坐进来,宁洵就闻到了很重的酒气,还混杂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乌木香,在秋天干燥的夜晚里更加让人难以忽视。   宁洵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间感觉自己也要醉了,连同大脑的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   他调整了一下僵硬的表情,之后才转过头去,关切道:“喝了很多吧,胃里难不难受?”   梁嘉木摇了摇头,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放到一旁,对他说:“辛苦你来接我了。“   宁洵发动车子,转动方向盘拐出停车位,笑着说:“梁总赚钱养家,我接你一趟算什么。”   刚驶入大道就遇上了红灯,宁洵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踩下刹车。   “刚刚站在门口和我说话的是关苒。”梁嘉木忽然说。   “哦,我知道,”宁洵把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红灯倒数的数字,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之前……程泽铭给我看过你俩的照片儿。”   梁嘉木偏头看向他,说话时嘴角挂着点笑意,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钩子,“不好奇她和我说了什么吗?”   宁洵抿了抿唇。   当然好奇,他好奇的要死。   即使知道梁嘉木和关苒清清白白,可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舒坦——毕竟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熟稔,或许自己和梁嘉木分开的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正在恋爱。   宁洵别扭的低下头,思考时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方向盘。   直到红灯马上就要变绿,他才抬起头看向梁嘉木,笑了笑说:“不方便说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相信你。”   毕竟他和关小姐素未谋面,随意探听人家的隐私实在不是什么正确的做法。   车子启动带起一阵风,凉嗖嗖地从窗外吹进来,宁洵感觉自己混沌的思绪也变得愈发清晰。   “没有不方便,”梁嘉木笑起来,语气轻松,“她说,她看过你演的剧,尤其喜欢《蹈锋》,但也知道你今天不方便露面,所以就不擅自过来和你打招呼了,请我代为转达。”   宁洵一愣,“关小姐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嗯,而且她很早之前就知道我喜欢你,”他顿了顿,贴心的补充,“不过你放心,她不会向别人透露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你们……”   梁嘉木的笑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响了起来,像是从远方传来的,极其富有节奏感的鼓声,一遍一遍敲打着宁洵的心脏,把那些不安的、惶恐的,都逐一驱散。   几秒钟后,宁洵听到他说:“我和关苒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她的确帮过我很多,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我的恩人吧。”   关苒大学在国外留学,修了工商管理和心理学双学位,这些年做心理咨询师的同时也在帮家里打理公司,和梁嘉木有不少合作。   “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她也很喜欢看电影。”   “好啊,”宁洵笑起来,打着方向盘拐进右手边的车道,“我们应该还挺有共同话题的。”   车子平稳的驶入大道,两侧几乎没有什么来往车辆,宁洵默默反思——自己误会梁嘉木和关苒这件事实在是太幼稚了,应该直接问清楚的。   于是他说:“梁嘉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我们都不瞒着对方,可以吗?”   梁嘉木偏头看着窗外,路灯照下来的光影在他脸上几经变幻,俊朗的侧颜在宁洵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许久之后梁嘉木才回答说“好”。   作为为数不多受邀去到国外看秀的内地男明星,宁洵当天的穿搭无疑又上了热搜。   他穿的是品牌方提供的男装系列新品高定——黑色的风衣外套里搭配酒红色缎面衬衫,垂坠流畅的裤子和精致的腰封展现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脖子上系了一条和衬衫同色同材质的飘带是整套穿搭的点睛之笔。   宁洵本身的底子好,素颜就足够抗打,加上造型师很擅长将他的优点放大,因此只是一组简单的出发图,连路人看了都眼前一亮,更别说粉丝们了。   因为国内和伦敦有八小时的时差,而且宁洵的行程又比较紧张,所以他和梁嘉木都是在微信上给对方留言,偶尔才能找到彼此都不忙的时间勉强聊上几句。   看完秀的第二天下午宁洵有个广告要拍,一忙起来晚上不知道要几点才结束,他便挑了午休的时间给梁嘉木打电话。   梁嘉木的作息很规律,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这个点钟他一般都刚刚下班准备吃饭,时间非常自由。   但电话拨过去,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听,宁洵挂断后又拨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心头没由来的升起一阵不安,宁洵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梁嘉木可能只是暂时有事才没听到电话。   好在几分钟后,梁嘉木就给他回拨了过来。   宁洵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迅速按下接听键,急忙说:“梁嘉木,你忙完了吗?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嗯,刚刚在开会。”梁嘉木的声音不大,电话里的背景音似乎还有些嘈杂。   他又问:“下午拍广告?”   听到他的声音,宁洵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复下来。   “嗯,明天下午我就回去了,记得去接我,”宁洵顿了顿,指尖紧紧捏着手机边缘,轻声问他,“你没忘了吧?”   梁嘉木耐心的回答:“没有,放心。”   “那就好,”宁洵看了眼时间,有点儿舍不得就这么挂掉电话,但再磨蹭就来不及了,便只好说,“我挂了啊……明天见,记得接我。”   “好,明天见。”梁嘉木说。   冬天的英国总是湿冷的,让宁洵想起自己住在南方的时候——他前几年为了拍戏,在成都住过一段时间。灰蒙蒙、阴沉沉,身上被雨沾湿立刻就会变得黏糊起来,但又因为没有暖气而冷得不想脱光衣服去洗澡,就算洗完了澡头发也总是吹不干。   宁洵在干燥的北方生活惯了,这感觉对他来说实在不算好受,这让他的心情也没由来的有些低落。   敲门声响起来,他听到赵桐在外面问:“洵哥,休息好了吗?该去化妆了。”   “哦,好了。”他起身去开门,侧身让赵桐进来。   “对了,小桐,明天上午没安排吧?”   “嗯……”赵桐一边帮他把外套拿上一边说,“还需要拍点儿照片,录几个视频,留着发到各大社交平台用。”   “行,”宁洵了然道,“那咱们明天早点起,拍完赶紧去机场。”   虽说已经和梁嘉木通过了电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宁洵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刻见不到梁嘉木,他就一刻不能心安,恨不得今天就把所有工作做完,立刻飞回北京。   赵桐不知道宁洵心里的弯弯绕,只当他和梁嘉木刚在一起,正是你侬我侬谁也离不开谁的时候,几天不见就心痒,还顺口借此打趣他:“洵哥,真没想到你谈起恋爱来这么……”   她忽然打岔,宁洵也被带跑偏了,理直气壮的问:“我怎么了?”   赵桐忍着笑回答:“这么娇羞,这么黏人啊。”   “你确定这是形容我的词儿吗?”宁洵给了她一记眼刀。   赵桐笑着缩了缩肩膀,见好就收,不再气他了。   阴雨连绵的伦敦终于在今天傍晚放了晴,粉色的落日余晖洒在湖面上,宁洵身穿黑色收腰西装倚着栏杆,白色低领背心搭配夺目的金属项链让人眼前一亮。   天气给力,造型师、摄影师给力,最重要的是宁洵的时尚表现力很强,多种因素综合下来,拍摄结束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早一个小时。   晚上七点半,宁洵乘坐的飞机落地北京,向来和粉丝耐心打招呼的他第一次偷摸开溜,让赵桐先行离开,自己则跟泥鳅似的左拐右拐钻进了停车场。   梁嘉木就在车上等他。   宁洵打开门,急不可耐地迈上车,一把扯下口罩就要凑过去吻他,“梁嘉木,我好想你啊。”   “宁洵,等等,我有事儿和你说。”梁嘉木按住他,手上力道不大,却让宁洵有些不知所措。   从他们通电话那天起,他就隐隐觉得梁嘉木有事瞒着自己,看来预感成真了。   什么事儿让梁嘉木这么严肃?   宁洵的心里开始打鼓。   他看着梁嘉木,喉头滚动了一个来回,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梁嘉木默了片刻,“陈爷爷他……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有那么一瞬间,宁洵多希望自己此刻是在拍电影,等到这一条拍完,导演喊了“卡”,就会有人过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那样的话,记忆里的人就会永远鲜活。   可惜这一切就是真实的发生了,无可避免,也无法改变。   人死如灯灭。   宁洵抓住梁嘉木的衣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人告诉我?陈禹现在在哪?他怎么样了?” 第63章   梁嘉木按住他的肩膀:“别担心,陈禹的爸妈昨晚过来了。”   宁洵一怔。   陈禹父母一直在温州,昨晚能赶到北京,那说明这事儿已经发生挺久了,可怎么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等想明白原因,宁洵叹息一声,不着痕迹的避开梁嘉木的手,转身扣好安全带,说:“先去看看陈禹吧。”   梁嘉木感觉到自己手心一空,他的心也跟着漏跳了半拍。   两人一路无言,梁嘉木把车子开的很快,他们到陈爷爷家时还没有九点钟。   陈禹父母还在忙着处理陈爷爷的后事,整个房间里只有方楠陪着他。   见他们两个进屋,方楠很有眼力见的站了起来,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对宁洵说:“我出去找程泽铭,你们坐吧。”   陈禹颓然的坐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听到动静才把眼睛睁开,看到宁洵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洵哥,”他苦笑了一下,表情十分僵硬,“辛苦你刚回国就来我这儿了。”   宁洵把陈禹当作亲弟弟看待,心疼他总是太为别人着想,到了这个时候,先关心的竟然还是自己累不累。   他坐到陈禹旁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背,尽量让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想哭就哭,没事儿。”   此话一出,陈禹像是再也绷不住了,他抬起眼,深深地望向宁洵,紧接着便双手掩面痛哭起来,连肩膀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陈禹虽然不是爷爷带大的,但他和父母的关系实在算不上亲密,反倒和爷爷隔辈亲,来了北京之后更是雷打不动的每周都挤出一天时间回家,自己挣了钱,最先想到的也是孝敬爷爷。   “洵哥,我爷爷他明明白天还和我通电话了,晚上我再见到他……他就……”陈禹说不下去了,哭的几乎失声,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不间断的落在老旧起翘的木质地板上。   断断续续的哭声传进耳朵里,宁洵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安慰他,却也知道多说无益,便静静的坐在旁边陪着,偶尔给他抽两张纸擦擦眼泪。   客厅还是原先的样子,桌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雕小物件,垃圾桶里也装满了木屑。可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老人永远是那样慈眉善目,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亲近。   但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宁洵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陈爷爷的时候。   那天是他和梁嘉木第二次见面,他在地铁站丢了手机,梁嘉木说带他去吃饭前还有件事要办。   于是他跟着梁嘉木来到了这间两居室,见到了那个满头白发却神采奕奕的老人。   有那么一瞬间,宁洵恍惚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好不真实。   陈爷爷的身子骨一向硬朗,前不久还说自己正在看他演的电视剧,他不过是出了趟国,怎么就……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以至于很多时候我们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已经被迫学会了接受分离。   梁嘉木从厨房走过来,把两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轻轻拍了下宁洵的肩。   宁洵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又将脸转了回去,没开口,也没做任何动作。   他又陪着陈禹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我去开门。”梁嘉木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老式铁门被推开,风一吹门板就跟着来回晃动,生了锈的铁皮摩擦着门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这声音尖利刺耳,像是老人嘶哑的嗓音从时空深处传来,隔着数十年光阴敲打着人的耳膜。   来人竟是江知乐。   他穿了一身黑色休闲装,头上还戴着鸭舌帽,手里拎了两个纸袋,步履匆忙的朝他们走过来。   宁洵怔了怔:“知乐?”   “洵哥。”江知乐和他打了声招呼,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只是把纸袋放在桌上,摘掉鸭舌帽走到陈禹跟前儿,耐心的劝,“你这一天连水都没喝几口,身体撑不住,多少吃点吧。”   看着两人熟稔的模样,宁洵心里挺纳闷,但现在他实在没心情纠结这个,听说陈禹一天没吃饭,便也劝他:“陈禹,吃点饭,听话。”   别人说话可能不好使,但宁洵在陈禹这儿是有绝对的威慑力的。他把头抬起来,看了看宁洵,发白的唇瓣上下开合,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梁嘉木坐到宁洵身边,问:“饿不饿?”   宁洵的时差还没倒过来,此刻简直头痛欲裂,真是一口也吃不下,但他不想影响陈禹的心情,只能点了点头,硬着头皮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   江知乐明天还有工作,经纪人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去,他只好暂时放下陈禹的事。   陈禹几乎好几个晚上都没合眼,宁洵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到卧室睡一会儿。   “洵哥,你回去吧,我真没事。”   宁洵帮他把床铺好,宽慰道:“我不累,在你这儿睡也是一样的。”   他关了灯,走出卧室,看到梁嘉木站在门口等他。   “去沙发上休息吧。”   宁洵看了他一眼,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了,他张了张嘴,忽然间却觉得天旋地转。   梁嘉木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半扶半抱的把他带到客厅,按着他躺到沙发上。   喝了口梁嘉木递到嘴边的温水,宁洵才勉强能发出声音。   等眼前彻底清明起来,手脚也有了力气,他拉着梁嘉木坐下,费力的说:“你也睡会儿。”   “好,”像是为了让他安心,梁嘉木很快脱了外套坐回他身边,“睡吧。”   第二天一早宁洵醒过来的时候,梁嘉木已经去公司了,给宁洵发消息说晚上来接他。   陈禹的状态要比昨天好一些,有些精神了,宁洵看他这样,总算松了口气,陪着他吃了饭,还把自己从国外带的礼物拿出来让他拆开。   晚上七点过几分,梁嘉木果然来了,不多时陈禹父母也从门外进来,后面还跟着程泽铭和方楠。   屋里突然涌进来这么多人,宁洵愣了一下,直到方楠喊他的名字,他才机械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和陈禹父母问了声好。   陈见真年近五十,单眼皮高颧骨,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他忽遭丧父之痛,又连日操劳,此刻眼角已经堆满了疲惫,但即便如此也依然谈吐文雅,待人温和。   “小宁,听说你刚从国外回来,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陈见真把目光转向其他几人,很是客气的说,“这几天多亏了你们在……我和陈禹妈妈太忙,实在是招待不周,等处理完家事,一定答谢各位。”   程泽铭赶紧摆手推辞:“叔叔您别这么说,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方楠也道:“时间不早了,您和阿姨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我们就不打扰了。”   陈禹站起来,走到宁洵身边,哑着嗓子说:“洵哥,你和梁哥也回去吧,我好多了,真的。”   折腾到现在,宁洵也真的身心俱疲,他想多陪陪陈禹,但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只好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改天再来看你,有事儿打电话。”   陈禹用力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难看,“好。”   宁洵看向陈禹的父母,低下眉眼,声音很轻的说:“叔叔阿姨,我们先回去了,节哀。”   告别了陈禹一家,他们四个一齐下了楼。   站在停车位前,方楠掏出车钥匙,对宁洵说:“洵儿,我俩走了,你回去早点儿休息。”   程泽铭依然看梁嘉木不顺眼,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就非要挑刺儿:“梁总要是不方便送宁洵,就让他和我们一起走吧。”   “泽铭……”宁洵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跳,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疼了起来,总之哪儿哪儿都难受,实在没精力和他扯别的,“我先回去了。”   程泽铭看他脸色不太好,只能忍住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上车时却不经意似的瞥了梁嘉木一眼,当然,眼神很不友好就是了。   宁洵从上车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闭眼休息,他头疼的厉害,但怎么都睡不着,浑身酸痛,神经也紧绷着。   感知就被无限放大,他能感觉到梁嘉木往自己这边看了好几次,但他不想睁眼,更不想开口。   车子驶入小区停车场,梁嘉木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转头对他说:“宁洵,醒醒,到家了。”   宁洵睁开眼却没看他,只是偏过头去,愣愣的望着窗外。   地库里只有几盏昏暗的小灯,几乎漆黑一片,但梁嘉木清楚的看到了眼泪,宁洵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滚落下来,顺着他的下颌滑下去,滑进他的衣领。   他听到宁洵说:“梁嘉木,我们谈谈吧。”   梁嘉木默然。   其实他知道宁洵想谈什么,也知道这场谈话无可避免,可他认为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仍然固执的说:“今天太晚了,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就现在。”宁洵不喜欢把今天的事情拖到第二天,况且有些话如果不说清楚,他今晚一定一分钟都睡不着。   梁嘉木看着他执拗的样子,终于还是妥协了:“好,你说。”   “梁嘉木,你很喜欢替我做决定,是么?”他的表情很严肃,语气冰冷的近乎质问。 第64章   梁嘉木低着头不发一言,像是在接受审判的罪犯。   “十年前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就胡说一通伤人的话,然后撇下我整整十年。十年后你觉得是时候来见我了,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节目上。”   “到现在,你为了不影响我工作,所以连陈爷爷去世的消息也瞒着不肯告诉我,是么?”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宁洵更了解梁嘉木的人了。   他做的所有事情v v,都是以宁洵的利益为出发点。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宁洵主动去抓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梁嘉木粗糙的掌心,“但是你……”   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下去。   “别哭了,宁洵,别哭了,”梁嘉木这双稳稳当当拿了数十年刻刀的手在此刻颤抖的几乎抬不起来,只能费力的去擦他的眼泪,“对不起。”   宁洵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仰起头盯着梁嘉木,双眸中闪烁着泪光,他艰涩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和你一起吃苦呢?”   他倾身过去,流着泪吻了梁嘉木,他的手掌扶在梁嘉木肩上,又一点点摸上他的脸……片刻后,宁洵退开半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愿意。”   “梁嘉木,我二十八了,我不是遇到事儿只会哭,”他好像只有在梁嘉木面前才这样容易掉眼泪,他平时不这样的……“很多事儿我都承受得住,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宁洵仰起头,喉结轻轻滚动,“梁嘉木,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他嗤笑一声,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梁嘉木沉默了很久,久到宁洵脸颊上的眼泪已经干了,只留下一道清晰的泪痕。   “对不起,”他捧起宁洵的脸,一点点拭去他眼角不断涌出来的泪花,低声说,“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以后……会改的。”   都说温饱才能思/淫/欲,梁嘉木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都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整日里都在为了生存奔波劳碌,哪里有空去学怎么爱一个人。他从少年起就独自撑起了一个家,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知道肩膀上的担子越沉就活的越累。   他爱宁洵,不想让宁洵像自己一样承受太多,可惜他们两个兜兜转转分别十年,他才明白宁洵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梁嘉木坐在暗影里,身上的衬衫被宁洵弄得皱巴巴的,衣领上还沾着没干的眼泪,向来打理妥帖的头发也有些凌乱,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无措的颓然。   宁洵伸手去摸梁嘉木的脸。   他在外面操劳了一天一夜,下巴已经冒了青茬,很扎手,宁洵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人扎了一下,酸涩的刺痛密密麻麻地涌上来,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迟缓。   “梁嘉木,我爱你,想和你过一辈子,所以我不可能一直被你护着,”他看着梁嘉木,神情无比认真,“那样的关系不对等,是不会长久的,你明白吗?”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宁洵的眼眶依旧很红,却没有再哭了,只是说,“我怕你会累。”   而人一旦在某段关系中感觉到累,就会下意识想要结束。   梁嘉木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宁洵的手,语气坚定,“不会。”   不会觉得累,更不会离开。   宁洵轻轻的点了下头,低声说“好”。   或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或许因为在国外拍广告时着凉了,总之当晚宁洵就发起了高烧。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在那间狭窄的出租屋里,他吻了梁嘉木,梁嘉木先是震惊,紧接着一脸嫌恶的推开了他。   他狼狈的跑了出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直到天上下起了雪,再回头时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他越来越冷,紧咬牙关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下一刻,世界在他眼前崩塌,万丈高楼化作齑粉,玻璃碎片从天空中落下,落到他眼前时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冰冷的雪花直直地朝他扑了过来,他避无可避——   下一秒,宁洵从噩梦里惊醒,睁开眼就看到梁嘉木满脸担忧的坐在自己身边。   “宁洵,你发烧了,”他拨开宁洵眼前的碎发,“起来吃点儿药。”   宁洵怔怔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梁嘉木……你别……”   他的声音太小了,梁嘉木俯下身去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才终于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宁洵说,你别丢下我。   手上的动作一僵,梁嘉木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手里的水杯轻轻晃动了一下,温水从杯子里溅了出来,在灰色床单上晕开一朵朵花。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宁洵先他一步开口:“对不起啊,我刚刚可能……烧糊涂了。”   梁嘉木摇了摇头,扶着他坐起来,把药递到他面前,“先吃药吧。”   宁洵吃过了药,很快就有了困意,躺在床上眼皮子直打架。   梁嘉木用温水把毛巾浸湿,帮宁洵擦了擦身上,见他的脸色好些,额头也没有之前那么烫了,才把水杯和温度计放好,绕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宁洵翻了个身,窝进他怀里,闭着眼睛闷闷的说:“辛苦你了。”   宁洵知道,梁嘉木这几天为了陈爷爷的事儿忙前忙后根本就没怎么休息。今天呢,他俩好不容易回家了,梁嘉木却又因为自己生病折腾到这么晚。   “睡吧,”梁嘉木低头吻了一下宁洵的发顶,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的背,“明天起来给你煮面吃。”   宁洵轻轻应了一声,心情终于好一些—只要想到明天—醒来就能看到梁嘉木,能吃到他亲手做的早饭,他就觉得无比幸福,无比心安。   十一月七号宁洵本来有一场商务直播,但他答应了宁德远七号这天一定会回家,所以就让张琳和品牌方沟通了一下,把直播提前到了六号。   宁洵的病还没彻底痊愈,嗓子有点儿哑,趁他化妆的功夫,赵桐拿了温水和金嗓子给他,喋喋不休的劝道:“洵哥,多喝点儿水,这场直播应该很多人都会看。”   他是公众人物,每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都必须尽量保持完美的形象,给粉丝和其他观众带来最好的视觉听觉体验。尤其是这种商务直播,对这个品牌感兴趣的路人也难免会点进去看,他如果发挥的不好,不仅不能给品牌方带来收益,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宁洵灌了点温水润喉,最后补了下口红,站起来对赵桐说:“我OK了,准备准备开始吧。”   宁洵代言的是一款口碑不错的护肤品品牌,他不是第一次接这样的商务直播,对流程已经很熟悉了。主持人的专业能力也很在线,和宁洵一问一答,偶尔还会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评论区大多都是宁洵的粉丝,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言论,因此这场直播一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都进行的很顺利。   时间差不多了,宁洵刚想和大家告别,抬起头却看到场控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与此同时,直播间一下子涌进来了好几万人。   ——“我来看看影后的儿子长什么样。”   ——“宁洵?也不是很火啊,都没听说过,热搜上说的是真的假的?”   ——“和杨岚长得一点也不像,造谣的吧。”   ——“死人的热度也蹭,真是想火想疯了。”   ——“谁说不像啊,我觉得挺像的,而且我看过他演的剧,演技特别好!”   ——“就是,我看他挺帅的,很有气质,某些人别是对家在这儿尬黑呢吧。”   ——“夸他的是真当互联网没有记忆吗?他之前还打过资方,算是劣迹艺人啊,我不信我的童年女神会有这样的儿子!”   ——“还女神呢,你没看热搜上说吗,杨岚就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子!”   当宁洵看到“影后的儿子”、“杨岚”、“精神有问题”等字眼的时候,他迅速意识到,事情正朝着自己不愿设想的方向发展。   他和杨岚的关系,以及杨岚的病,很可能被爆出来了。   主持人看到弹幕时也愣了一瞬,但她只用了几秒钟就迅速调整好表情,微笑着看向镜头,说:“各位粉丝朋友们,今天的直播到这里就要结束啦,如果大家对我们的产品感兴趣,可以随时点击下方链接了解详情,下单后参与抽奖的粉丝宝宝还有机会获得品牌大使宁洵的亲笔签名照一张哦。”   宁洵感觉到自己呼吸的节奏彻底乱了,双手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手心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弹幕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刷屏,一句接一句的风言风语几乎不堪入目。   几秒钟后,宁洵逼迫自己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转而冲着镜头挥了挥手,“很高兴今天能在直播间和大家聊了这么久,也希望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多多了解我们的产品,我就先下播啦,我们下次再见。”   直播结束,宁洵甚至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张琳拉去了休息室。   她把手机递到宁洵面前,神情极为严肃,“宁洵,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65章   不出所料,宁洵接过手机一看,就看到热搜上的前几个词条都赫然标着自己和杨岚的名字。   “杨岚儿子 宁洵”   “杨岚疑似隐婚多年已经生子”   “杨岚 第三者”   “曝影后杨岚傍富豪未婚先孕”   “杨岚被爆去世前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点进去,看到一个名为“探秘娱乐圈”的微博用户在十分钟前发了一篇文章,大概意思就是有神秘人爆料杨岚三十年前脚踏两只船,后来为了嫁入豪门插足他人婚姻,并且未婚先孕诞下一子,而这个孩子正是当红小生宁洵。   文章下面还配了几张模棱两可的照片。   舆论发酵的很快,一时间全网都在讨论这件事,有的网友凭借蛛丝马迹,迅速扒出了宁德远的身份。   ——“宁德远,那是鸿远集团的宁德远啊!难怪连影后都愿意自降身价去陪睡,还冒着身材走样的风险为他生了个儿子。”   ——“杨岚当年立的可是大女主人设,死后她的影迷还营销说她为艺术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我就想问问,打脸不?想不到人家连孩子都有了吧。”   ——“听说宁洵之前打的那个投资人就是杨岚以前的相好,后来杨岚为了攀高枝儿把人家甩了,宁洵是不是也知道他妈这段风流往事?”   ——“早就有传言说杨岚精神有问题,这么一看好像是真的。天啊,这可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女神,没想到是个精神病。”   宁洵烦躁的按灭屏幕,把手机还给张琳。   “杨岚真的是我妈,宁德远也真的是我爸,但说什么我妈劈腿,我爸抛妻弃子出轨我妈这事儿,”宁洵被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嗤笑了一声,凉嗖嗖地评价道,“那可真是太扯了。”   就宁德远那狗脾气,除了他妈这世界上就没有第二个人会喜欢。还有宁德远那死倔的劲儿,杨岚都走多少年了,他也不肯再婚,大有孤独终老的意思,还说什么出轨,怎么可能?   宁洵心说这届网友脑洞真大,还有那位自称是知情人士的,怎么,是宁德远出轨杨岚的时候他爬床底下听着了?说的跟真的一样。   不过这话宁洵都没说出来,就算他已经在心里把那些人的全家老小都问候了一遍,但嘴上还是要注意分寸的。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宁洵低头一看,果然是梁嘉木。   张琳正在和公司沟通,刚才特意嘱咐他不要冲动,别在网上瞎发言,保险起见还让赵桐把他的微博卸载了。   宁洵没什么事儿干,正好接通了电话。   “宁洵,是我。”   宁洵笑了笑,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知道。”   梁嘉木大概是担心宁洵想不开,急着安抚他,便没有多费口舌,言简意赅的告诉他:“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压热度了,几个不好的词条也都被撤了下去,我想应该是宁叔叔那边做的。”   “任维正在查爆料的微博账号是什么人在用,不过可能还需要点儿时间。”   宁洵挺悠哉的坐在沙发上,还有心思喝口茶水——其实他的心情还算得上平静,只有看到那些诋毁杨岚的言论时才有点想爆粗口。   十年前他青春叛逆,想法也很非主流,时常怨天尤人,偏执的认为自己的命实在算不上太好——母亲早逝,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演艺事业好不容易有了点儿起色,喜欢的人却在这时候离开了自己。   那会儿他真觉得自己事事不顺,倒霉到离谱。   想不到十年间斗转星移,他曾经失去的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回到他的手中。   宁洵握紧手机,扬了扬嘴角,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梁嘉木,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   他以前的确很担心自己和杨岚的关系被曝光,所以打人事件之后,他宁可放弃自己的前途也不愿意公开说明原因。   可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了,那他就不会坐以待毙。如今的他,既有了面对问题的勇气,也有了解决问题的能力。   宁洵没回家,直接去了公司。   在路上,他和宁德远通了电话。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他不可能再隐瞒下去,所以宁洵和公司讨论一番后一致决定,趁此机会发微博说明他和杨岚以及宁德远的关系。   宁德远听了宁洵的想法,难得没有发表什么反对意见——当年是杨岚因为担心宁德远和宁洵的生活被媒体打扰,才执意选择隐婚的,其实对于公开自己和杨岚的婚姻关系这件事,宁德远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抗拒。   宁洵编辑好微博,又照例拿给张琳让她帮忙润色一番,之后赵桐帮他点了发送。   @宁洵:“很抱歉占用公共资源,但网上关于我和杨岚女士之间关系的猜测,我想大家也看到了,其中的一些不实言论已经严重侵害了当事人的名誉权,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出面澄清一下。”   “我和杨岚女士的确是母子关系,她和我父亲宁德远是合法夫妻,我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出生,他们之间不存在网上说的‘第三者上位’、‘包养’之类的不正当关系。”   “我母亲在世时选择隐婚,是因为她希望大家能够更多的关注她的作品而不是私生活,也是为了保护我和我父亲的生活不受到影响。”   “杨岚女士也并不是大家口中的‘疯子’,她只是因为承受了太多压力才会生病。这种病也并非洪水猛兽,它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如果能及时发现并积极治疗是可以治愈的,所以如果大家在生活中遇到精神疾病患者,也不要对他们抱有恶意。”   “今年年中我打了天辰娱乐的总经理,也的确是因为他醉酒后造谣、羞辱我母亲,那些话实在难以入耳,我就不在这里一一列举了。但事后我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作为公众人物,我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就动手打人,这里我要向大家道歉。”   “事情发生后我没有及时澄清,一是尊重我母亲的意愿,不对外公开她的婚姻状况,二是我母亲生前就因为陷入舆论漩涡而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我不希望她过世后还要遭受诸多非议。”   “最后我想说,妻子、母亲,都只是杨岚女士身上最微不足道的标签。她热爱演戏,并且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演艺事业,所以我希望大家提起杨岚这个名字时,想起的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母亲,仍然是那个留下无数经典影片的戛纳影后。”   宁洵的团队也转发了这条微博,并配文:我们已经联系了律师,将会依法追究侵害宁先生及其家人名誉权的相关人员,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相信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宁洵的这条微博一经发出,网上的舆论风向顿时掉了个儿,粉丝也立刻有了底气,开始积极反黑。   在粉丝的努力下,“宁洵 澄清”、“宁洵呼吁关爱精神疾病患者”、“妻子母亲只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标签”等词条迅速冲上了热搜。   不过宁洵还没来得及关心网友的评论,就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荟泽——就在刚刚,张阿姨打电话告诉他,宁德远和宁智严大吵了一架,现在身体很不舒服。   宁德远有心脏病和高血压,身体早已经大不如前了,宁洵生怕他一时气急出什么事儿。   车子停在门口,宁洵把钥匙扔给管家,几乎是大步跑着进的家门。   “张阿姨,我爸呢?”他站在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气喘吁吁的问。   张阿姨刚从楼上下来,见状赶紧给宁洵倒了杯水,安抚道:“别急小洵,先生在楼上,刚刚吃了药,这会儿已经躺下了。”   宁洵怕宁德远还在气头上,没有直接冲上楼去问他,而是抓着张阿姨打听:“阿姨,怎么回事儿啊?我爸怎么和我小叔吵起来了?”   “哎呦小洵,我也不清楚,”张阿姨有些为难,“好像和今天的事有关。”   宁洵皱了下眉。   今天的事儿?   今天的事儿和宁智严有什么关系?在宁洵的记忆里,他爸和他小叔的关系一直不错,宁德远脾气不好,往常宁智严什么事儿都顺着他,怎么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吵架了呢?   “行,我知道了阿姨,我先上去看看我爸。”   宁洵走到二楼,敲了敲宁德远的卧室门,里面的人很快说了一声“进”。   屋里没有开灯,深灰色的窗帘也被紧紧拉上了,宁洵只能隐约看到宁德远侧着身子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   他放轻步子走过去,坐到床的另一侧,目光落在对面墙挂着的结婚照上——这是宁德远和杨岚的结婚照,从他们结婚起就一直挂在这里,杨岚发病时把它摘下来过几次,有一回失手打碎了,宁德远知道后就立刻买了新的相框,又把照片裱起来挂了上去。   “来了也不出声,想吓唬人啊?”宁德远冷冷的说。   “爸,好点儿了吗?”宁洵靠近了一点儿,低声问,“要不去医院看看?”   “放心吧,死不了。”他话音未落,却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您这人……”宁洵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来帮他倒水。   见宁德远精神尚好,他才试探着问:“您和我小叔……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提起宁智严,宁德远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一脸厌恶的说:“哼,宁家养了他四十多年,就养出来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宁洵一怔,“什么意思?” 第66章   宁德远坐起来,从柜子里拿出打火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然后把烟点燃,慢慢吐出一口烟圈,说:“他是你爷爷的私生子,八岁的时候被领回宁家的。”   身边的腌臜事儿宁洵没少见,尤其程泽铭还是个碎嘴子,他们每回吃饭,他都能跟着听到不少豪门秘辛,但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宁洵还是第一次。   宁智严八岁被领回宁家,从此成了宁家名义上的二儿子,宁德远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即便知道他的身世,却也没有苛待过他,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看待。   宁洵的爷爷对宁德远心存愧疚,几乎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他,只剩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闭了的分公司给宁智严。   这么多年来宁智严安分守己,一门心思的打理自己那一家小公司,从不插手宁家的产业。   只是没想到他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看似不争不抢温和有礼,实际上对宁家所有人都怀恨在心。   两个月前,他在饭局上结识了天辰娱乐的总经理刘凯仁,宁智严知道他就是被宁洵打过的那个投资人。   他和宁家不止有私人恩怨,而且最近天辰和鸿远都有意向收购一家小型公司,算是竞争关系。   宁智严很快决定就从他下手。   刘凯仁还是没改掉喝醉后胡言乱语的毛病,宁智严几句话就套出了他和杨岚的关系——三十多年前,他追过杨岚,杨岚没同意,他就想霸王硬上弓,没成想杨岚天不怕地不怕,直接拍下视频报警,把他送进了局子,他老婆知道这事儿后也和他离婚了。   从那以后,刘凯仁就彻底记恨上了杨岚。   那天的饭局上,他喝了不少,看见宁洵,恍惚间竟然想起了杨岚,想起了自己那段窝囊的经历,一时没忍住,噼里啪啦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他胡编乱造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宁洵一气之下就动手把他打了。   宁智严知道宁德远近来身体不大好,也知道杨岚母子是宁德远的命脉,他想彻底搞垮宁德远,拿到鸿远的股份,所以才从他们母子入手。   那天晚上等到饭局散了,他就假装喝醉,把杨岚和宁洵的关系告诉了刘凯仁,还暗示他杨岚当年是靠不正当手段嫁给宁德远的。   果不其然,刘凯仁上钩了。   他酒醒后为了报复杨岚和宁洵,就让人去微博上爆料——刘凯仁和宁智严都以为,杨岚的事一旦被曝光,宁洵必然会消沉一段时间,甚至会一蹶不振。   其实这些年宁德远不是没有察觉到宁智严的心思,也知道他暗中拉拢了鸿远的好几位股东,但是他总觉得是自己父亲亏欠宁智严,所以对他干的事儿一直都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说到这儿,宁德远冷哼一声,“以前的事儿我都可以当作没看见,但他非要蹬鼻子上脸,我就不可能再容忍他胡作非为。”   “好了,爸,”宁洵走过去,没大没小的勾住宁德远的肩膀,“这件事儿交给我处理,您就别操心了。”   宁德远转头瞪他一眼,却没拍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怎么?觉得你爸老了,不中用了?”   宁洵笑了笑:“哪儿能啊。”   宁德远没接话,沉默着抽完了一支烟,才忽然说:“文章写的不错。”   宁洵一怔:“啊?”   “夸你呢,听不懂算了。”宁德远把烟蒂扔进烟灰缸,转身坐到沙发上,没忍住,又点了一支烟。   宁洵反应过来,宁德远说的是自己刚才发的那篇微博。   得他一句好话可真是不容易,宁洵跟过去坐到宁德远对面,乐呵呵的说:“那当然,我小时候写作文还是您教的呢。”   其实宁洵的童年很幸福,宁德远和杨岚不工作的时候都在陪他。   “少跟我这儿贫嘴。”   宁德远望着窗外,伸手掸了掸烟灰,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叹息一声,说:“你妈走了十多年了,你也……确实长大了。”   宁洵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岚的死是他们父子之间不能提起的话题,一说起这个,必然就会引出无尽的争吵,吵到最后,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不欢而散。   大概那时宁洵太年轻,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对不起杨岚的人,而宁德远一定排在第二。   可后来宁洵才发现,他是最没资格怪宁德远的人。   或许作为丈夫、父亲,宁德远的确做的不够好,可毋庸置疑,他和杨岚一样爱着宁洵。   只是他们父子太像了,越是对待亲近的人越是要展露自己骨子里的劣根性,嘴硬、记仇,尤其喜欢软话硬说,像是一块冰,明明藏在海平面以下的部分早就融化了,展示给别人看的部分却仍然坚硬如铁。   可再冷的冰也会融化。   宁洵强忍着没掉眼泪,只是低下头,轻轻喊了一声“爸”。   他看见宁德远的眼里也泛起了泪花,几滴眼泪堆在他爬满皱纹的眼角。宁德远今年五十七岁了,宁洵忽然想,自己的同龄人大概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他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忽然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牙说:“爸,我还有一件事儿想和您说。”   宁德远太了解他了,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便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我谈恋爱了,”宁洵深吸一口气,不怕死的补充道,“和男人。”   意料之外的,宁德远并没有大发雷霆,甚至没有和以前一样放狠话。   房间里静的落针可闻,宁洵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宁德远坐在那里,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最终只是很轻很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对宁洵说:“谈就谈吧。”   和男人谈就和男人谈吧。   审判结束,不是有期徒刑,更不是死刑,而是无罪释放。   宁洵诧异的看向他,小心翼翼的问:“您不反对?”   宁德远给了他一记白眼,“我说反对你就能分手?”   宁洵知道,他爸这是同意了。   或许也是妥协了。   他接受不了同性恋,但他更希望宁洵过得幸福。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宁洵朝宁德远笑起来,挺欠儿的说:“不分,我还想和他结婚呢。”   这人好像不懂“适可而止”这四个字怎么写,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宁德远一听,作势就要打他,“你少气我!”   宁洵灵巧的躲开,等宁德远收手后,他又凑回去,正了正神色,一脸认真的对宁德远说:“爸,谢谢您理解我,您儿子现在特别幸福,真的。”   几秒钟后,宁洵清楚地看见,两行眼泪顺着宁德远的眼角流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宁德远流泪。   第一次是杨岚去世的时候。   宁德远闭上眼睛,伸手拍了拍宁洵的后脑勺,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宁洵已经懂了。   陪宁德远吃过晚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这一天过的跌宕起伏,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宁洵早就累了,此刻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动弹,就干脆给梁嘉木发消息,告诉他自己今晚直接睡在荟泽。   梁嘉木说“好”,还嘱咐他早点休息。   因为太久没在这儿住了,洗完澡躺在床上,宁洵有点儿兴奋的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就给梁嘉木弹了个视频过去。   梁嘉木应该是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就先把他的电话接了起来。   “梁嘉木,你吃晚饭了吗?”   宁洵刚洗完澡,身上穿的还是浴袍,领子几乎开到了胸肌以下,大片的皮肤都裸露在外面。   他胸口有一颗痣,他们在一起时梁嘉木很喜欢吻那里。   或许是因为心情好,宁洵说话时尾音明显上扬,听起来有点儿像撒娇。   梁嘉木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沙发,然后才坐下回答他:“在公司吃过了。”   “真的?”宁洵把脸凑到屏幕前,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我还以为我不在,梁总会茶不思饭不想呢。”   梁嘉木似是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但仍然顺着他说:“是很想你。”   宁洵听了他的话,翻身把脸埋在枕头上,忍着笑调侃道:“想我但是睡/不/到/我,是不是很心痒啊梁总?”   听着他撩拨人的话,目光落在他雪白的后颈上,梁嘉木的神色明显僵了一瞬,之后几乎是咬着牙对他说:“宁洵,你正经点儿。”   诡计得逞,宁洵放声笑了起来,“我是不正经,那你就是假正经,咱俩半斤八两吧。”   “快说,想不想做?”他黏黏糊糊的问。   梁嘉木拿宁洵没辙,只好认命般妥协了:“想,很想。”   不过他说的倒也是心里话,好久没做了,能不想吗?   宁洵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   宁洵把手机拿的更近了些。   卧室暖黄色的光晕铺在他脸上,梁嘉木看到他的眼角眉梢都挂着浓浓的笑意。   “我和我爸说咱俩谈恋爱的事儿了,他完全没反对。”   梁嘉木一愣,眼中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了,“真的?”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宁洵得意的挑了下眉,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当然!”   梁嘉木怔了片刻,旋即低下头笑起来,笑到最后,肩膀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这回轮到宁洵愣住了。   “真至于这么开心?”   毕竟在宁洵看来,就算宁德远不同意,他俩也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梁嘉木却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回答他:“开心,我不想你因为咱俩的事儿和叔叔吵架。”   虽然他不知道这十年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当初宁洵和宁德远大吵一架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至今都记得,如今父子二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他实在不想宁洵因为自己和宁德远再起争执。   宁洵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梁嘉木,你怎么这么好啊。” 第67章   十一月中《走近你》第五期的录制是宁洵在风波后首次露面,他如今是圈里的香饽饽,可谓是风头正盛,不用想都知道,机场肯定有很多人扛着相机围追堵截。为了宁洵的安全着想,公司特意派了个男助理跟着他。   别说粉丝,就是连宁洵本人都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才终于是卡着点儿赶上了飞机。   下飞机也是同样的场景,等宁洵好不容易挤出机场去到录制地点时,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宁洵心里一凉——到时候节目播出了,不会有人说自己耍大牌吧?   好在任紫嫣很快替他解了围:“小宁来啦,我也刚坐下,我还和姚新说呢,你肯定和我一前一后到。”   宁洵感激的朝任紫嫣笑了笑,走过去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   梁嘉木这次依旧没来,不过宁洵倒是因此稍微松了口气——自己一见到梁嘉木,眼神就控制不住的黏在他身上,到时候被人看出来就麻烦了。   节目录到第五期,大家都已经很熟悉流程了,做起任务来也显得更加得心应手。   娱乐圈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每个人都是演员,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人能摘掉面具生活,但不影响《走近你》这个节目是宁洵心里的乌托邦、桃花源。   它不像很多热门综艺一样靠炒cp或者营销嘉宾之间的针锋相对博眼球,也不靠唬人的噱头赚流量,在激流勇进的快节奏时代,它主打的却是细水长流,让观众能够完全放松下来,沉浸式体验非遗之美。   宁洵不知道《走近你》会不会有第二季,所以从上一期开始,他就无比珍惜每一次录制的机会。   离开的前一晚,何宜轩提议煮火锅吃。   十一月的北方已经很冷了,好在房间里有暖气,不仅连外套都不用穿,宁洵和何宜轩年轻火力旺,直接穿了短袖短裤。   节目组把准备好的食材端上桌,等锅开了,宁洵就用公筷帮大家下肉和菜,冯莹莹贴心的给大家拿了围裙。   “今天这是第五期了吧,”任紫嫣感慨道,“下回再见面可就是最后一期了。”   “可不是么,哎小何,”姚新说着,忽然笑起来,“不怀好意”的看向何宜轩,“我怎么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在安徽的时候他俩打了个赌,这赌注一直拖了两个月都还没有兑现。   想起这事儿,何宜轩倒是也没推脱,很豪气的承诺道:“行啊新哥,等你什么时候去上海,我请客。”   提起上海,宁洵便无可避免的想起孟书茵。   上次两人匆匆一见,之后宁洵就回了北京,这几个月他和孟书茵虽然也偶有联系,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随意聊聊近况。而孟书茵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每回宁洵问她最近怎么样,她的回答永远都是“很好”、“不错”之类的,实在没什么参考价值。   倒是宁洵和杨岚的关系被爆出来那天,不只是程泽铭他们仨轮番发消息关心他,当天晚上孟书茵也打来了电话,虽然说着谴责他这么大的事儿竟然瞒了自己这么多年,但实际上也句句都是关心。   两人没聊太久,但宁洵能感觉到孟书茵的状态比以前好了不少。   他计划着等录完节目闲下来,就再去见她一次。   宁洵没想到是,见面竟然来的如此之快,不过不是他去上海,而是孟书茵要来北京,并且还说等见了面,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他们两个约在北影附近的那家川菜馆见面——这是上学时话剧社最常聚餐的地方,宁洵喜欢吃辣,他们家的菜很合他的胃口,他也带梁嘉木吃过几次,不过毕业后就没再去过了。   前一天晚上,宁洵还和梁嘉木感慨:“想不到这个店竟然坚持开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早就倒闭了呢。”   梁嘉木笑了笑,顺手把熨好的上衣拿给他,“他们家味道不错,开得久也正常。”   宁洵认同的点点头,“也是。”   餐厅前几年为了迎合大众审美翻修过一次,不仅在二楼加了几个雅间,还放了不少假山、屏风这类的装饰,看起来可比十年前高档了不少。   宁洵心说这地段儿这么挣钱吗?要不他也在这附近开个餐厅吧,还能赚点外快。   这个点钟路上难免堵车,孟书茵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正好卡着两人约定的时间。   包间门被推开,孟书茵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门还没关上就和他吐槽:“这路上都快堵成浆糊了,我都怕今天这顿饭要吃不上呢。”   宁洵站起来,依旧是和她亲切的抱了一下,嘴上不正经的打趣:“北京的晚高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书茵姐,你是太久没回来忘了吧。”   孟书茵笑笑说:“有可能,看来这回我得多待几天。”   “所以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啊?”宁洵帮她拉开椅子,自己则在对面坐下,夸大其词的说,“我这几天抓心挠肝的,光想这事儿了。”   孟书茵不疾不徐的喝了口水,大有吊人胃口的意思,宁洵嘴上说着好奇,但也不可能一直追问,此刻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孟书茵。   她把水杯放下,终于是没再卖关子,坦然道:“我和莹莹在一起了。”   其实宁洵猜的八九不离十。   这次见面,他能明显感觉到,孟书茵的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   “太好了,恭喜啊书茵姐,”宁洵倒满两杯酒,起身和她碰了下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两天,”他俩太熟了,孟书茵也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的说,“我不想一直异地,就来北京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是她工作比较忙。”   前阵子冯莹莹一直在浙江拍戏,闲下来的时候就是北京上海两头飞,偶尔还要去别的城市宣传新剧,人都累瘦了一圈儿,孟书茵实在看不过去了,干脆决定搬回北京。   宁洵惊喜道:“书茵姐,这么说你以后就住在北京了?”   孟书茵挑了挑眉,嘴上说着“应该吧“,但看表情完全就是下定决心不走了的意思。   她漂泊了这么多年,总归算是有了扎根的打算。   聊完高兴事,两人就又无可避免的提起了杨岚。   孟书茵翻了个白眼,佯装生气的说:“你也太能藏了,要是不被爆出来,真就打算一辈子都不说了?”   毕竟他打人那件事儿闹得挺大,过了这么久还有人拿出来反复鞭尸,很多路人都以为宁洵已经塌房了。   “还连我都瞒着,你真行。”   “对外嘛,肯定是尊重我妈的想法,她一辈子都没说,我不可能主动公开。至于为什么没和你们提过……我就是觉得没必要提这事儿,我妈是我妈,我是我,那话怎么说来着,”宁洵笑起来,摇了摇头,“我不想蹭她热度。”   孟书茵太了解他了,从本质上来讲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把所有的不高兴都藏在心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说,说出口的从来都只有开心事儿。也就是他俩,用宁洵的话来说就是同病相怜,这么多年总能聊到一块儿去。   “行了,不提这个了,”孟书茵仰头喝了口酒,挺神秘的对他说,“还有一个事儿要告诉你。”   “什么事儿啊?”   “我最近在琢磨一个新剧本,真写出来的话,还得请你演男主角,”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提前给我留档期啊。”   “真的?”宁洵激动的都快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书茵姐,你闷声干大事儿啊!”   自从齐筠去世后,孟书茵再也没有写过剧本,在大众眼里,她基本上就是退圈了的状态,甚至连宁洵都这么觉得。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又开始创作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看着宁洵不太稳重的样子,孟书茵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是刚有思路,都没怎么动笔呢,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写出来。”   宁洵朝她举了举杯,“放心吧书茵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让我演,我就绝对有档期。”   孟书茵笑着说:“行,这话我可记住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他们俩才算尽兴,一出门就看到冯莹莹的车已经停在不远处了。   她捂得很严实,打开车门走下来,和宁洵打了声招呼,又问:“洵哥,小桐没来吗?我送你吧。”   在孟书茵揶揄的目光中,宁洵有点儿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说:“不用了莹莹,我等梁嘉木来接我。”   冯莹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梁哥?”   几秒钟后,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孟书茵,像是在寻求一个肯定的回答。   孟书茵抿着唇没开口,看得出来在极力憋笑,宁洵倒是很直白的替冯莹莹解答了疑惑:“跟你和书茵姐的关系一样。”   冯莹莹惊呼:“真的假的?你们在节目上看起来不是很熟啊。”   孟书茵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啧啧”两声,“他俩可熟着呢。”   “咳……对,”宁洵心虚的摸了摸鼻尖,“今天来不及细说了,具体的事儿……你想知道的话可以问问书茵姐。”   “别了,你俩的恩怨情仇我可说不明白,比我写的剧本都复杂,”孟书茵撩了下及肩的头发,拍拍宁洵的肩膀,“等什么时候有空,叫上梁嘉木一起,咱们吃个饭吧。”   宁洵很爽利的应下:“行啊,到时候联系。”   餐厅门口人太多,宁洵按照梁嘉木发的位置往东边走了五分钟,果然看到拐角处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   车里暖气开的很足,宁洵把外套脱掉,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好冷啊,北京真的要入冬了。”   梁嘉木把他的手抓过来包在自己掌心,又低头哈了两口热气,“暖和点儿了吗?”   “嗯,好多了。”宁洵说着,还不安分的挠了挠他的手心。   车子一路向北行驶,宁洵看着窗外的这条路愈发觉得熟悉,一时间竟生出一种不真实的、虚无缥缈的感觉。   “梁嘉木,你知道从前面那个口拐进去是哪儿吗?”   梁嘉木扬了扬嘴角,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同一杯酒,唇痕交叠,呼吸交错,从此命运交织,彼此在这世上多了一个放不下的牵绊。十年,甚至还有更久,总之不会再分开。   宁洵随口说:“也不知道那家酒吧还在不在。“   他在那儿把曹铮暴揍一顿之后,就被酒吧老板拉入了黑名单,程泽铭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也都没脸再去了。   “还有那个地铁站,”宁洵指了指前面,“我就在那儿丢的手机。”   他又问:“你带我吃的那家面馆是不是也早就不干了?”   十年前看着生意就不太好的样子。   梁嘉木收回视线,看向正前方,“前几年去过一次,听说老板回山西老家了。”   “说实话,”宁洵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煮的面比那家店的好吃多了。”   梁嘉木被他夸的竟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笑,说:“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再给你煮。”   夜色中,宁洵偏头看向他,笑得灿烂,“好啊,梁大厨。” 第68章   自从上次发烧后,宁洵的咳嗽一直没大好,为了方便照顾他,梁嘉木就彻底搬到他家里住了。   不过鉴于宁洵大病初愈,梁嘉木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把他折腾发烧,就说什么也不肯做,所以他俩前阵子一直都是吃素的状态。   宁洵忍了半个月,今天终于忍无可忍了,一进家就霸道的把梁嘉木按在门上,仰起头来主动献吻。   梁嘉木环住宁洵的腰,一把将他带入自己怀里,沉声问:“喝酒了?”   宁洵以为他不高兴自己病刚好就喝酒,于是抬头啄了下他的唇角,试图蒙混过关,黏黏糊糊的说:“一点儿。”   “嗯,”梁嘉木的双手缓缓向上游//移,抚摸过宁洵的胯/骨、腰//窝,最后捧住宁洵的脸颊,然后他俯下身去,咬住了那两/瓣//湿润的嘴//唇,“我尝尝。”   梁嘉木不是和尚,都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缴械投降。   还没进到卧室,两人就都已经脱//光了,衣服零零散散的掉了一地,暧昧的水声从玄关处一直延伸到房间里。   “哎,”宁洵推了推他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锁骨以上别留印子,过两天要拍《不见长安》的定妆照。”   《不见长安》马上就要在浙江开机了,后天宁洵要先赶过去拍一组定妆照,然后参加剧本围读。   梁嘉木钳住他作乱的手,一边吻他,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了声“好”。   毕竟宁洵的职业特殊,梁嘉木很有分寸,平时也几乎不会在看得见的地方留下痕迹,今天宁洵是怕他忍太久一时控制不住,才特意嘱咐了一句。   ……   以往每次做完,宁洵都懒得说话也懒得动弹,今天倒是精神很好,躺在床上笑着和梁嘉木聊天,“我们这样……好像偷/情啊。”   如今宁洵的事业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公开恋情暂时不太可能,所以除了很亲近的朋友以外,圈子里几乎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   梁嘉木拉起宁洵的手,和他十指交叉,然后轻轻吻了下他的指尖,“还挺刺激的。”   宁洵侧身搂住他的腰,小声问:“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如果不是和自己在一起,梁嘉木本可以有一段很正常的恋爱,不用躲着狗仔和媒体,甚至可以大大方方的秀恩爱。   梁嘉木说:“不会。”   “别瞎想,”他摩挲着宁洵的耳垂,像是耐心安抚,“只要和你在一起,怎样我都开心。”   从酒吧初遇一直到云南重逢,宁洵是他苦苦挣扎十年后的求仁得仁,如今能和他在一起,能把他搂在怀里和他说话,梁嘉木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什么公不公开的,他一点儿也不在意,最重要的是,宁洵爱他,只爱他,这一刻这一秒他们爱着彼此,往后的一辈子,他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这就够了。   宁洵钻进他怀里,汗涔涔的身体和他紧紧相贴,毛茸茸的头发扎的人心口发痒。   他蹭了蹭梁嘉木的下巴,轻声说:“梁嘉木,我爱你。”   梁嘉木低下头吻了宁洵的眉心,“我也爱你。”   他们俩又腻歪了一会儿,梁嘉木就说让他去浴室洗澡,自己则站起来准备换床单。   身上黏糊糊的,宁洵自己也不大好受,刚想听他的话起身去洗澡,眼珠一转又躺下来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别闷着,”梁嘉木察觉到宁洵的动作,把被子往下扯了点儿,让他露出半张脸来,“怎么了?”   宁洵闭上眼,慢慢悠悠的说:“累,不想动。”   梁嘉木笑起来,两只手支着床,凑近了问他:“那怎么办?”   “我想想……”宁洵说着,还真做出思考的表情。   不愧是专业的,演技毫不夸张,梁嘉木都快信了他是真的在想怎么办才好。   片刻后,宁洵点了点自己的嘴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亲一口动一下。”   梁嘉木无奈的笑了笑,依言低下头去吻他。   一吻过后,宁洵刚准备起身,还没来得及动,就被梁嘉木一把抱了起来。   “哎——”宁洵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两条腿勾//住//他的腰,笑眯眯的问:“你怎么犯规啊。”   梁嘉木又啄了下他的唇,一边迈开步子往浴室走,一边说:“再来一次,做完我帮你洗。”   昨晚他们两个折腾到凌晨三点,一觉醒来宁洵感觉自己像是被粘在床上了似的,胳膊腿都抬不起来,嗓子也哑的几乎说不了话。   好在他今天没工作,可以在家赖一天床回回血。   打开门就闻到了饭香,宁洵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梁嘉木。他刚用凉水洗了手,梁嘉木身上又极暖和,两相对比,宁洵就坏心眼的把手伸进了他的睡衣里。   “好香啊,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梁嘉木被他冰了一下,却也没躲,偏过头去笑着说:“鸡蛋饼和酸汤面,过去坐会儿,马上就熟了。”   坐到餐桌前,宁洵挑了一缕裹满汤汁的面条送进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梁嘉木闲聊:“等去了浙江,可不能这么吃了,孙导让我减减肥呢。”   电影的大荧幕不只会放大演员的优点,更会让他们脸上的沟壑和皱纹一览无余,而且在镜头畸变下,大部分演员都会有“上镜胖十斤”的焦虑。   简单来说,演员在出演电影时,要做到完全上镜,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呈现出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从前期准备时的减脂、健身到开拍后的每天消肿、护肤,每一项都不可或缺。   宁洵出道至今参演过近三十部影视作品,其中有三部电影,一部主演两部客串。从电视剧到电影,从配角到主演,每一部他都认真对待,仔细揣摩。   对于《不见长安》这部片子,宁洵更是想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认真来把它拍好。   梁嘉木伸手帮他续了碗面,“那也不要过度减肥,你的胃病容易反复。”   宁洵喝了口汤,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宁洵去浙江的前一晚,两人黏糊的一刻也舍不得分开,吃过了晚饭就找了部电影窝在沙发上一起看。   这次剧本围读为期五天,算上拍定妆照和往返的时间,宁洵有八天不在北京,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个有八天见不到面。   宁洵靠在梁嘉木肩上,叹息一声:“这是还没开机,等开机了,我得有好几个月都在组里,到时候咱俩可真是异地恋了。”   梁嘉木剥了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这段时间我免不了去上海出差,离浙江近,周末就可以去找你,而且我也是这片子的投资人,去探班名正言顺。”   “也是,你是金主爸爸,”宁洵把橘子咽下去,抽了张纸帮梁嘉木擦掉手上的汁水,“你说我以前也不黏人啊,怎么和你谈恋爱之后就这么腻歪了呢。”   竟然到了一分钟都不想和他分开的地步。   宁洵心说,自己可真是体会了一把当昏君的感觉,美人在侧,谁还想去上朝啊?   梁嘉木笑了笑,没说话。也是奇怪,明明该干的都干过了,忽然听到宁洵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他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片子是宁洵随便找的,评分只有五点多,的确算不上好看,他们俩又聊了几句,宁洵的困劲儿就上来了——只要和梁嘉木在一起,他总是入睡很快。   “困了?咱们回卧室吧。”梁嘉木拍了拍宁洵的背。   宁洵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起身时没站稳,撞到了旁边的黑色铁架子。   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架子上的碟片顿时东倒西歪。顶层的一张碟片掉在白色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梁嘉木看到透明盒子里装的是一个没写名字的,全黑的光碟。   他捡起来递给宁洵,随口问道:“这什么片子?”   连封面都没有。   但看起来还挺新的。 第69章   宁洵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立刻就清醒了,等他回过神来,看到梁嘉木手上那张光碟,脸上顿时升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他把盒子接过来,转身放到架子上,一边整理散乱的光碟一边回答:“这个……是我之前拍的木雕宣传片。”   一个只有几十分钟的公益宣传片而已,又不是什么大制作,在手机或者电视上看过也就算了,但宁洵拍完想留个纪念,就让人刻成了光碟,一直放在架子的最顶端。   梁嘉木看着那张光碟沉默了几秒,问:“拍这个……是因为我么?”   宁洵抿了抿唇,没打算瞒着他,就说:“有一部分原因吧。”   除此之外,他也的确觉得每一种非遗都应该被更多人看到,只是他精力有限,只能选自己最熟悉的一种来拍。   “宁洵,”梁嘉木往前近了半步,伸出手摩挲着宁洵的后颈,轻声说,“谢谢。”   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你拍的很好,对木雕的介绍也很专业。”   宁洵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看过?”   毕竟片子的主题是宣传非遗,即使剧情再如何创新,也难免有不少人觉得枯燥无趣,播放量大多都是宁洵粉丝刷出来的,实则反响一般,播完就播完了,像是石沉大海,甚至都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宁洵没想到梁嘉木会知道,而且还看过。   “嗯,刚播出的时候就看了,看了不止一次,”梁嘉木笑了笑,“我说过,我是你的粉丝。”   短暂的意外之后,宁洵仰起头,奖励似的亲了下他的唇角,“梁总这么厉害啊。”   拍定妆照那天,宁洵见到了导演孙扬名、女主李淼,以及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戏骨,还有一个他不大想看到的人——陆希衡。   陆希衡和宁洵在《尘封往事》里有过几段对手戏,但他的演技本来就让人不敢恭维,在宁洵的衬托下就更显得一般了,因为这事儿,他可没少挨导演的骂。   后来宁洵听张琳说,自己在《尘封往事》里虽然只是客串傅柯一角,但导演却保留了大量傅柯出场的片段,反而为此剪掉了陆希衡的部分镜头。   他不记恨上自己才怪呢。   要是放在十年前,依宁洵的脾气必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广大媒体和网友关注着,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冲动行事。而且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把这部电影拍好,实在不想惹是生非,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宁洵把水杯从赵桐手里接过来,慢悠悠的喝了口水润喉,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赵桐认可的点了点头,“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但咱们真得提防着他点儿。”   “你也别太担心,”宁洵安慰道,“这是孙导的地盘儿,他掀不起什么浪来。”   陆希衡在《不见长安》里饰演的是唐玄宗身边的佞臣,也是这部电影的男三。   宁洵作为男主角有自己的化妆间,白天拍摄时两人几乎没打照面,到了晚上剧组聚餐才不可避免的坐在了一间屋子里。   李淼和孙扬名坐在宁洵两侧,孙扬名的另一边则是董跃。陆希衡下午拍完照就回酒店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来的很晚,几乎等所有人都到了他才姗姗来迟。   进门后,这人就一屁股坐在了董跃身边。   宁洵看到董跃小幅度的皱了皱眉,好像不大乐意的样子。   早就听说董跃此人最瞧不起的就是带资进组的艺人,宁洵推测他可能是看不上陆希衡的人品。   孙扬名侧头看了董跃一眼,董跃便立刻靠过去听他讲话,两人低声交流了几句,宁洵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李淼聊天,没有刻意去听,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孙扬名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不再和董跃说话了,甚至到饭局结束都没分给过他一个眼神。   反而是陆希衡,他的眼神时不时就瞟向董跃,但对方似乎不想看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他的目光。   宁洵隐约觉得这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挺诡异的。   “小宁,听说你以前和希衡合作过?”李淼忽然这样问他。   宁洵如实回答:“是,之前客串了一部陆老师主演的刑侦剧。”   李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回了围读剧本的事,“这次围读时间比较紧,孙导又是个精益求精的人,你作为主演,承受的压力肯定是最大的,不过不用太紧张,多看看剧本,跟得上孙导的节奏就好。”   李淼自己开公司,挑人的眼光不错,手底下有不少当红艺人,在她看来,宁洵绝对是个潜力股,说不定离得奖只差这一部电影。   “我明白了淼姐,等回了酒店我肯定再仔细琢磨琢磨剧本。”   李淼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宁洵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一顿饭下来也只是和李淼、孙扬名多说了几句,和陆希衡几乎没什么交流。   然而冤家路窄,饭局结束后,两人在酒店的走廊里打了照面。   一个剧组的住同一个酒店很正常,但最要命的是,宁洵发现陆希衡就住在自己隔壁。   真够寸的。   以后梁嘉木要是过来探班可得避着点儿,别被他撞见了。   陆希衡倒是没找茬,还挺亲切的和宁洵打招呼:“宁洵,好久不见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他说话这么客气,宁洵就也礼貌的和他问了个好。   陆希衡本来都掏出房卡了,这会儿倒是不着急进门,又转过身来对他说:“咱们之后要共事三个月呢,麻烦你多带带我啊。”   宁洵暗暗的想,他这是什么意思,捧杀?   虽然这话听着有点儿阴阳怪气,但好在他俩之间没有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   宁洵不是揪着过去不放的人,陆希衡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不可能让人家下不来台。但话又说回来了,他虽然不计较以前陆希衡给自己甩的脸色,但他也不是软柿子,凭什么陆希衡心情好的时候赏自己个笑脸自己就得接着?   想到这儿,宁洵随意扯出个假笑来,不咸不淡的说:“孙导在呢,咱有什么问题不都得请教他么。”   陆希衡也配合着他笑了两声:“对,这是肯定的,”话音未落,这人扬了扬手里的房卡,挺亲近的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宁洵朝他点了下头,没再多说,拧开门把手就进屋了。   洗过了澡躺在床上,宁洵打开手机,见梁嘉木没给自己发消息,以为他还在公司,就又把剧本掏了出来准备最后再过一遍。   没想到刚拿起笔就收到了梁嘉木的微信,说自己已经到家了,问他回没回房间。   宁洵把手里的笔暂时放到一边,发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手机只响了一声就被梁嘉木接了起来。   “回酒店了?”   “对啊,”宁洵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刚洗完澡。”   梁嘉木换好衣服坐回屏幕前,又问他:“准备睡觉了?”   宁洵别过头去避开屏幕,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之后才转回来看着梁嘉木,调侃道:“你是在查岗吗?男朋友。”   梁嘉木一怔,旋即也笑了,“可以吗?”   “哦——那可能不行,”宁洵故意逗他,“我的小情人儿就在我旁边躺着呢。”   “是么,”梁嘉木摇了摇头,故作遗憾的说,“看来宁先生今晚没空理我了。”   宁洵继续满嘴跑火车:“可不是嘛,春宵苦短啊。”   “那什么时候轮到我侍寝?”梁嘉木前倾身子看着屏幕里的宁洵,眼角挂着浓浓的笑意,“周六晚上怎么样?”   这回轮到宁洵愣住了。   “梁嘉木,周六你要来找我!?”   今天周一,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五天就能见到梁嘉木了。   反应过来后,宁洵险些在床上弹起来。   梁嘉木点了点头,“明天我先飞上海处理点事情,周六晚上去你那儿,然后第二天和你一起回北京。”   “天啊,”宁洵扔掉手机,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感觉幸福的好不真实。”   梁嘉木平时工作很忙,宁洵知道多出来的这一段行程是他从排满的日程表里生生挤出来的,为了提前一天见到自己,他不知道要加几天班。   就只为了多陪自己一天。   想到这儿,宁洵忽然觉得很踏实。   对他来说,十年前的梁嘉木是一座巍峨高山,而自己只是短暂经过这片土地的一粒尘土。   他被命运的风裹挟着落到此处,却不知何时又会被吹向其他地方。   所以他们的每一次见面,宁洵都格外珍惜,以至于分开后也绞尽脑汁去想下次再见要以什么理由。   而现在,他不再是漂泊的尘埃,而是一棵树,一棵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的树,因为有大地的滋养而生出嫩芽和枝叶。或许他又是一场雨,一场落在这座山上的雨,甫一落下就渗进了大地,和肥沃的土壤融为一体。 第70章   宁洵把手机放下时,梁嘉木看到了他床上的剧本和笔,就问:“今晚还有工作?”   “哦,没有了,”宁洵把剧本拿起来翻了翻,“就是想再熟悉一遍,明天剧本围读,我有点儿紧张。”   毕竟《不见长安》和他以前拍过的电影都不一样,它题材新颖,是少有的将古装、历史和奇幻三种题材合而为一的片子。其中很多情节大开大合却又具有厚重的史诗感,对演员的要求很高,演技既不能太过浮夸也不能过于平淡。   梁嘉木推开书房的门,坐在办公桌前,把手机放到桌子上,自己也打开了笔电,“好,你看吧,正好我也有个会要开。”   最近这几年,兴木公司不再满足于国内市场,而是致力于“品牌出海、非遗出海”这一目标,开发了各式各样的文创产品,并且和海外集团合作,推动这些产品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短短三年,兴木这一品牌就赢得了不少海外消费者的喜爱。   知道梁嘉木经常在这个时间开国际会议,宁洵就没再打扰他,翻身下床坐到沙发上开始看剧本。   因为剧本比较长,董跃要求赶进度,所以一天下来大家除了吃饭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   上午讨论时编剧魏舒修改了剧本的几处细节,孙扬名又指出了宁洵的一些问题,宁洵就想趁热打铁,趁午休时间再练习几遍。   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宁洵本来打算随便啃个面包解决午饭,没想到几分钟后,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洵哥,你在吗?”   是赵桐的声音。   宁洵:“嗯,进吧。”   赵桐推门走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保温桶。   宁洵看出她是来给自己送饭的,难免有些无奈,“我真不饿,吃个面包就行。”   赵桐有理有据的反驳:“你不吃饭,晚上又胃疼。”   宁洵工作的时候总是忘了吃饭,时常是手边有什么就随便对付一口,饿到胃疼就用温水沏一杯胃药,长此以往,他的胃病就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   之前有梁嘉木在身边监督,他才勉强把这个坏毛病改掉一点,这回来了浙江,天高皇帝远,这人就又放飞自我了。   宁洵听完赵桐的话,没忍住笑起来,故意卖了个关子:“小桐,知道你现在说话像谁吗?”   赵桐愣了一瞬,“谁啊?”   “梁嘉木。”   宁洵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问:“他让你送的?”   赵桐点点头。   “你竟然跟他告状,到底和谁一伙的啊。”宁洵颇为不满的吐槽她,但嘴角却始终没有放下过,一边笑着一边利索地把筷子拿了过来,准备吃饭。   “我可没告状,”赵桐帮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把菜、饭、汤都一一摆好,“是梁总猜到的。”   宁洵笑着睨了她一眼,不再和她争辩,坐下来喝汤。   赵桐坐到他旁边,笑着打趣他:“洵哥,以前我和琳姐不是没给你送过饭,怎么没见你赏脸吃一口呢,还是梁总的威力大。“   宁洵略显尴尬的咳了一声,嘴硬道:“你别把我说的跟妻管严似的成吗?我这是……怕你完不成任务没法交差。”   “原来洵哥是为我着想啊,”赵桐摆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我狭隘了。”   宁洵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就好。”   下午围读时,孙扬名又提出不少问题,甚至因为陆希衡和其他两个演员表现不好而发了火。   孙扬名对整个剧组的要求都很高,这一点宁洵早有耳闻。其实不只是他,大多数有才华的导演都自视甚高,在拍摄时会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甚至是怪癖,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宁洵并不觉得有什么。   来浙江之前,宁洵和孙扬名、董跃见过两次面,通过一次电话,他一直以为两人是关系不错的合作伙伴,但这次剧本围读,孙扬名却表现的对董跃颇为不满,他提出一些拍摄要求时,董跃也总会以资金不足、场地受限等等作为借口反驳他。   都说导演和制片的关系要么像夫妻要么像仇人,而孙扬名和董跃合作过不止一次,是业内有名的“黄金搭档”,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是仇人关系,可他们俩表现出来的又实在很不对盘,宁洵隐约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不过剧本围读一共没几天,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梁嘉木就已经到了。   为了不被邀请去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饭局,打扰他和宁洵的二人世界,梁嘉木特意没有提前打招呼,而是到了酒店才告诉董跃自己来探班。   董跃这人八面玲珑、世故圆滑,很会察言观色,听了梁嘉木的话,很聪明的没有安排聚餐。   或许是因为知道两人是旧相识,董跃竟然还特意让酒店把宁洵房间对面的那间套房腾出来给梁嘉木。   因为今天就是剧本围读的最后一天了,大家散的很早,梁嘉木到酒店时,宁洵已经洗了澡换了睡衣。   晚上九点半,门铃被按响,宁洵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飞速下了床。他跑过去打开房门,看到梁嘉木推着行李箱站在走廊里。   今天是阴雨天,气温很低,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外套,从外面匆匆赶过来,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凉气。   梁嘉木看着他笑:“好久不见啊,宁先生。”   宁洵克制住想要吻他的冲动,僵硬地往前迈了一步,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去你房间。”   隔墙有耳,他怕一会儿动静太大被陆希衡听到……   梁嘉木点了点头,回过身去,刷房卡进门。   房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两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开灯就缠在了一起。   黑暗中,梁嘉木把宁洵按在墙上,两只手紧紧把着他的/腰//窝,低头和他深吻。宁洵则勾住梁嘉木的脖子,微微仰起头来配合他。   浓重的喘/息声时而交错时而重叠,舌尖勾/勾/缠/缠发出暧昧的水声,两个人脚下的步子全然乱了,小腿磨蹭着小腿,分不清谁进谁退。   宁洵被他吻的脚下发软,险些滑下去,梁嘉木顺势将人捞起来抱进怀里,带着他往卧室里走。   还没摸到卧室的门,宁洵全身上下就只剩一条内裤了,梁嘉木却只脱了外套,仍然是衣冠楚楚的模样。   他应该是开完会直接赶过来的,身上的白色衬衫还没来得及换下去。   “梁总,”宁洵一边伸手去解他领口的扣子,一边喘着粗气贴近他的耳朵,哑着嗓子说,“你穿西装的样子好帅。”   小别胜新婚,他们两个见了面自然免不了干柴烈火,一场激烈的亲吻过后,两人都已经起///了反应。   梁嘉木带着宁洵倒在床上,伸手摸向他的下/身,挑了挑眉,恶劣的戏弄道:“这么热情?看来宁先生的情人不太给力。”   宁洵伸出两根手指勾住他的领口,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抬起下巴吻了他一下:“嗯,没你厉害,和你差远了。”   梁嘉木被他撩拨的连呼吸都乱了套,刚要起身脱衣服,却被一阵刺耳的门铃声打断了。   “我操,”宁洵下意识把被子扯过来盖在身上,皱着眉,小声骂道,“谁啊,这时候过来。”   真他妈没眼力见。   梁嘉木本想直接放任不管的,但宁洵有点儿担心,强忍着,伸手推了推他:“你去看看吧,万一有事儿呢。”   梁嘉木点了下头,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又俯下身亲了亲宁洵的眼皮,说:“等我。”   他走出去,转身把卧室门关上,宁洵就跟着下了床,随手披了件衣服,然后趴到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谁?”宁洵听到梁嘉木这样问。   这酒店可能隔音不大好,宁洵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就能听到外面的人说话。   是陆希衡的声音。   “梁总,是我,我今晚着凉了……有点儿发烧,想问下你这儿有没有退烧药?”   宁洵嗤笑一声,心说发没发烧你自己清楚。   他早该想到的。   圈子里很多大佬都男女通吃,陆希衡这人是个惯犯,把傍大腿当主业,拍戏也只能算是他的副业而已。   梁嘉木年轻多金,不知道比那些玩的又花身体又不好的老男人强多少倍。   陆希衡把他当作目标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过陆希衡应该怎么也想不到,梁嘉木可没少听宁洵说有关他的“光荣事迹”。   这回他可真是找错人了。   梁嘉木冷笑一声,隔着房门对他说:“没有。”   陆希衡一米八的身高,肌肉结实,身体抗造,却长了一张精致漂亮的脸,不少大佬都好他这一口,他也自认有几分姿色。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到了梁嘉木这儿却吃了瘪,连门都进不去。   难道梁嘉木不喜欢男人?   陆希衡不死心的又试探了一次:“梁总,我真的好难受……能不能让我进……”   梁嘉木简直要被陆希衡烦透了,直截了当的打断他:“你要是还难受,我不介意联系保安,让他带你去看病。”   他这话说的很直白,陆希衡这回是彻底怂了,生怕真的惹毛了梁嘉木,二话没说就慌里慌张的回了房间。   梁嘉木刚推开卧室门,宁洵就立刻抱了上来,一边在他身上摩挲一边说:“拒绝的干脆利落,梁总好霸气。”   “有奖励么?”梁嘉木搂着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咬了下他的耳垂。   宁洵笑起来,仰面看着他,“表现这么好,当然有了。”   …… 第71章   谢斯微生病进医院了。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宁洵刚配合赵桐拍完一条vlog。   “洵哥,你快看,”赵桐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谢老师进医院了!”   虽然谢斯微不算是当红小生,但因为演技不错加上性格温和,他的路人缘很好。   相关视频刚一发布,“谢斯微 生病”的词条就迅速上了热搜。   微博上说,谢斯微两个月前进组拍摄一部冒险题材的电视剧,最近这半个月他几乎都在山里拍一些高强度的动作戏,大冷天爬山、下水且不说,前几天又被毒虫咬伤导致发烧、上吐下泻,但他仍然坚持拍完了自己的戏份才回北京就医。   谢斯微是程泽铭的朋友,也和自己有些交情,想到这儿,宁洵就发了条消息给程泽铭:听说斯微生病了,他情况怎么样?   程泽铭回的倒是挺快。   “我正要去医院看他,晚点再说啊洵儿。”   他的语气听起来挺着急的,应该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宁洵回了个“OK”的表情。   到了晚上,程泽铭才又给他发了一条语音,义愤填膺的说:“我下午去看斯微了,我操,他都瘦脱相了,胳膊、腿都有伤,这剧组傻逼吗?为了拍戏什么都不顾了,拿人命开玩笑。”   谢斯微这人,或许已经不能用敬业来形容了,他对待作品的认真程度几乎已经到了固执的地步,每一个动作,甚至微小到每一个表情,他都在私下里研究了无数次。   程泽铭虽然投资拍电影,但毕竟术业有专攻,他不是专业演员,对拍戏的事了解不多,倒是宁洵,他很能理解谢斯微的做法——既然拍了,就要拍好,吃苦是无法避免的,但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不会骗人,和那些粗制滥造的电视剧两相对比,自然高下立见,孰好孰坏,观众心里都有数。   宁洵打心底里佩服谢斯微。   “斯微在哪个医院?方便的话,我想明天去看看他。”   程泽铭不好替谢斯微同意,只说:“你不是有他微信么,直接问他就行。”   宁洵问过了谢斯微,和他约了明天下午三点。正好程泽铭也要去看他,就让司机顺路接上了宁洵。   开车到谢斯微住的医院要将近四十多分钟,宁洵上了车,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程泽铭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他和谢斯微的事情上。   “你和斯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宁洵从来没听他仔细讲过。   程泽铭双手枕在脑后,半眯着眼睛,懒懒散散的说:“这事儿吧……说来话长了。”   宁洵瞥了他一眼:“那你长话短说。”   “就……我俩高中的时候确实不熟,那天同学聚会,不知道是谁起哄,说斯微以前喜欢过我,”他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几秒才继续说道,“他们吵着让斯微坐到了我旁边,我就和他多聊了几句。”   程泽铭家世好样貌好,身边没缺过伴儿,同班同学几乎没有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的。那天聚会上,说好听点是他们开玩笑让谢斯微挨着程泽铭坐,实际上就是那帮人想看热闹,看看程泽铭会不会把他搞到手。   “出去抽烟的时候我俩又碰到了,我那段时间……刚分手,心情不好,喝的有点儿醉了,就拉着他去楼上酒店开了房。”   宁洵刚想开口骂他,程泽铭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解释道:“我发誓我没强迫斯微!”   “后来呢?”   说到这儿,程泽铭的脸上也难得露出迷茫的表情,“第二天我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想补偿他,就和同学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但他非说不用,一开始连我的好友申请都没通过。”   宁洵挖苦他:“程大少爷不是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怎么这回缠着人家这么久?   “得了啊,少阴阳怪气,”程泽铭顿了顿,挺严肃的说,“我和你说了啊,这回是认真的,我真喜欢他。”   “哎,洵儿,”他往宁洵身边凑了凑,笑道,“你追人有经验,教教我呗。”   “抱歉,没有经验,”宁洵把他推开,“我和梁嘉木是两情相悦。”   合着他俩在这儿互相伤害呢。   程泽铭佯装生气,痛斥他:“过分了啊!”   宁洵笑了笑:“圈里谁不知道你老人家身边的莺莺燕燕能凑八桌麻将,我看你还是先和他们断断干净吧。”   “断了,都断了,”程泽铭正色道,“我身边现在除了你这个名草有主的,其他的都是直男。”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宁洵组织了一下语言,伸手拍了拍程泽铭的肩膀,“要不自求多福?”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泽铭,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斯微这么多年过得不容易,你要是做不到真正对人家好一辈子,就趁早放弃吧。”   宁洵这话说的挺直白,但他和程泽铭之间的确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听乔箐箐说,谢家姐弟小时候过得很苦,谢父早逝,是母亲一个人把他俩抚养长大的。谢母为了供谢宜学美术一天打两份工,谢斯微高中就辍学去剧组跑龙套了,姐弟二人大学的时候更是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   但程泽铭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说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脾气也毫不为过。这人在爱情方面没有长性,没谈过正经恋爱,宁洵挺担心他辜负谢斯微的。   所以早点想清楚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洵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早就想清楚了,”程泽铭叹了口气,“以前我挺混蛋的,我身边也没什么好人,利益交换,大家下了床谁也不认识谁。”   “斯微他不一样……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程泽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反正我是真的喜欢他。”   宁洵轻笑一声:“行,知道了,你继续努力吧。”   可能是因为提前知道程泽铭和宁洵要来,谢斯微已经午睡醒了,他们两个到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和姐姐谢宜聊天。   程泽铭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一声“进”。   谢宜和他们在乔箐箐、方楠的婚礼上见过,算是认识,见他们俩进来,她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把位置让给两人,“谢谢你们过来看斯微,那你们先聊,我出去买点东西。”   程泽铭很热情的说:“你去忙吧宜姐,我陪斯微就行。”   谢宜大概是知道程泽铭对谢斯微有意思,不过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向他道谢。   房门被打开,谢宜走了出去,宽敞的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谢斯微腿上有伤,暂时还没办法下床,只能勉强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   程泽铭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上前两步去扶他。   谢斯微抿了抿唇,低声说:“……谢谢。”   他把目光转向宁洵,温温柔柔的笑起来,“宁老师,辛苦你过来看我了,其实我没什么事的。”   “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过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宁洵把买的水果放到一旁,“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谢斯微点了点头,“好很多,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宁洵在他床边坐下,说:“那就好,趁这几天多休息休息吧。”   程泽铭顺手从宁洵买的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洗干净后就坐在一旁开始削皮。   傍晚的时候,谢宜给谢斯微打来电话,说临时有事,要去公司一趟,可能要晚点才回医院——她最近一直在外地出差,是昨天晚上听说谢斯微病了才匆匆赶回来的,还有挺多工作没来得及处理。   程泽铭听说之后,立刻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谢斯微。   谢斯微有些无奈的婉拒道:“你和宁老师能陪我这么久我已经很开心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程泽铭却义正言辞的说:“那不行,你是病号,我怎么能留病号一个人在这儿?而且宁洵他……一会儿和朋友出去,不让我跟着,”他说着,还朝宁洵使了个眼色,“是吧,洵儿?”   宁洵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决定为兄弟的爱情两肋插刀一回,睁眼说瞎话:“是,我朋友来接我。”   哪儿有什么朋友,梁嘉木这会儿还在开会呢,根本没空来接他!   程泽铭看着谢斯微,撒谎不打草稿:“对对对,他朋友不待见我,除了你这儿我无处可去。”   宁洵心说,到底是谁不待见谁啊?   最后没办法,他只好把赵桐叫过来接自己。   十二月十五号,宁洵前往上海参加颁奖典礼——《蹈锋》是一匹杀出重围的黑马,播出后不仅评分高达八点九,甚至还凭借一己之力提升了今年古装剧的整体口碑,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入围了白玉兰奖。   姜瑶是跟随另一个剧组来参加典礼的,没有和《蹈锋》剧组坐在一起,宁洵便挨着江知乐坐下。   说实话,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江知乐和陈禹是什么情况,不过陈禹没提这事儿,他自然也不好凑上去问,万一是自己想多了不就尴尬了嘛。   江知乐倒是和以前一样,挺自然的和他聊起来:“洵哥,我觉得你肯定能得奖。”   他的声音很小,现场又太热闹,所以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但宁洵还是赶紧伸出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这可不兴说。”   江知乐笑了笑,依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和他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宁洵向来不喜欢半场开香槟,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敢对一件事抱太大的期望,毕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提前庆祝往往不会有好结果,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总结的经验。   况且入围的还有好几位前辈,宁洵并不认为自己得奖的概率很大。   所以,当主持人念出他的名字时,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最佳男主角,宁洵。   宁洵入行近八年,参演的电视剧数不胜数,一开始只能演连台词都没有几句的配角,后来他慢慢站到了镜头前,最后手拿奖杯走到了舞台中央。   从台下走到舞台的这一路,他又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高二那年,他报名了艺考,和宁德远决裂,摔门离开时全身上下只有一部手机和一张银行卡,从那之后,他一直住在程泽铭家里,直到高考结束。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他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方楠和程泽铭给他评论:看好你,未来的巨星。   走进北影大门,经过贴着优秀校友照片的大白墙,他看到了杨岚。他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会闯出点名堂来,不让杨岚失望。   《雪花》试镜成功的那一晚,他躺在宿舍窄小的木板床上,激动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他主演的第一部电视剧播出那天,他抱着iPad把前三集翻来覆去的看了四遍,最后他把目光停在“领衔主演宁洵”那一栏上,很久都不舍得移开。   从台下走到台上,他用了十年,甚至不止。   宁洵一手拿着沉甸甸的奖杯,另一只手举起轻飘飘的话筒,他面对着台下所有人,缓缓开口:“今天能拿到这个奖杯,首先要感谢观众朋友们对我的认可,感谢余飞导演和贾希文导演,感谢编剧郑洁老师和编剧团队,感谢每一位为《蹈锋》付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   他顿了顿,强忍住泪水,继续说下去:“我的师姐曾经和我说,角色是不会辜负你的,你爱他,给了他灵魂,认真的把他呈现到观众面前,他也会回馈你。我想这一刻,我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所以——感谢沈元篱这个角色,希望平行世界的你一直幸福下去,在你用血肉铸就的盛世中,大步向前走。”   台下掌声雷动。   宁洵看到冯莹莹也哭了。   他恍惚的想,希望有一天,“感谢编剧孟书茵”这句话,也能够响彻整个典礼现场。   颁奖典礼很晚才结束,宁洵回到酒店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房间里亮着灯。   宁洵脚步一顿,心头升起一阵强烈的预感,像是为了求证,他甚至没来得及脱掉外套,就快步冲进了卧室。   梁嘉木捧着一大束花站在窗边,正笑着看向他。   “宁洵,”他迈开步子朝宁洵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声都震颤着宁洵剧烈跳动的心脏,“恭喜,最佳男主角,实至名归。”   宁洵伸出一只手把花接过来,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然后他仰起头,吻了梁嘉木。   一吻之后,宁洵靠在他身上,慢慢的平复呼吸。   “不是说过不来么?”   梁嘉木轻笑了几声,五指伸进宁洵柔软的发丝里,“想给你个惊喜。”   宁洵攥着他的手,感觉自己的心跳正一点一点恢复正常速度,他默了片刻,对他说:“我好开心。”   “我也是,”梁嘉木低头吻了宁洵的眼皮,“我为你骄傲,宁洵。” 第72章   《走近你》最后一期的录制,在宁洵生日这天画上了句号。   他本来想录完节目就立刻飞回北京的,但东北连着下了两天大雪,导致往返的航线全部停飞。回北京的火车票和高铁票本就余下不多,仅剩的那几张在大雪甫一落下时也被一抢而光了。   宁洵坐在沙发上,数不清第多少次刷新手机界面,然而软件上的车票余量仍旧显示“候补”。   现在是晚上五点十一,距离他的生日过完还有不到七个小时。   宁洵泄气了,扔掉手机往沙发上一靠,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人是梁嘉木。   “梁嘉木,今天我可能回不去了……”宁洵皱着眉和他诉苦。   这是他们重逢后宁洵过得第一个生日,本来梁嘉木已经订好了餐厅,没想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乱了所有计划。   为什么每次都差一点?   下一秒,宁洵听到梁嘉木说:“我买到车票了,五点四十上车,大概十点到你那里。”   宁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和他确认了一遍:“真的?你真的要过来!?”   “嗯,真的。”梁嘉木笑起来,又重复了一次。   “可是……”宁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要不算了吧梁嘉木,雪天路滑,不安全。”   一次生日而已,不一起过也没关系的,外面的雪下得那么大,梁嘉木过来一趟要很麻烦。   梁嘉木却说:“放心,不会有事的,”他顿了顿,语气格外认真,几乎是不容反驳,“宁洵,你的生日,我不想再错过一次了。”   宁洵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儿发酸,他深吸了一口气,喉头滚动一个来回,慢慢的说:“梁嘉木,不管多晚我都等你。”   挂断电话,宁洵仍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好快。   梁嘉木真的要来陪他过生日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路上的积雪很厚,几乎没到了人的小腿,宁洵担心路况太差,提前两个半小时就出了门。好在车道上的雪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了,虽然不太好走,但赶在十点之前到达高铁站是完全没问题的。   然而梁嘉木坐的这趟车晚点了,晚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收到他的消息时,宁洵刚刚把车停好。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半点,梁嘉木大概要将近十二点到。   宁洵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高铁站了,给他发消息时也只是避重就轻的说:“天气状况这么差,能到就很好了,没事儿,我正好还能在你来之前打个盹。”   似乎是料到了宁洵会去车站接自己,梁嘉木提前告诉他:“外面太冷了,路也不好走,你在酒店等我就好,我尽量十二点之前赶过去。”   宁洵抿了抿唇,有点儿心虚的说:“好,我知道了。”   十一点四十五,梁嘉木下车的同时收到了宁洵的消息:我在东出站口等你。   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把手机放进羽绒服口袋,大步朝出站口跑去。   这样恶劣的天气,来接站的人本就很少,尤其宁洵一米八的身高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梁嘉木一眼就看到了他。   “这儿!”宁洵踮起脚,朝梁嘉木挥了挥手。   梁嘉木跑过去,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十一点五十二,你赶上了,”宁洵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捧起梁嘉木的脸,隔着白色口罩吻了他一下,说,“辛苦了。”   梁嘉木微微俯首,和他额头相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生日快乐。”   “对不起,”梁嘉木温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宁洵的脖颈,饱含爱意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他,“十年前没能当面和你说。”   宁洵感觉到自己在流泪——他全身上下都被冻得冰冷,只有眼里的泪水是滚烫的,从眼眶里流出来,淌过被冻红的鼻尖,一直滑到被梁嘉木吻过的唇。   他抱住梁嘉木,趴在他肩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哽咽的几乎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梁嘉木,我没怪过你,”他侧头,在梁嘉木的鬓边落下一吻,“我爱你,我爱你。”   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他们认识十年,宁洵就爱了梁嘉木整整十年。而他无比清楚,往后三十九岁、四十九岁……他都会爱着眼前这个人,直到生命的尽头。   梁嘉木帮他把眼泪擦掉,轻声说:“我也爱你。”   他们回到酒店时,零点已经过了。   但是没关系,没能去提前订好的餐厅没关系,没来得及吃蛋糕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能陪在彼此身边,就是最好的庆祝方式了。   走出酒店的电梯,宁洵开始翻口袋掏房卡,刚一抬头就发现房间门口的桌子上放了一个还没拆开的蛋糕。   “小桐买的?”   宁洵说着,打开微信一看,果然看到两个小时前赵桐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且能配送的蛋糕店,已经叫前台帮他放到房间门口了,还嘱咐他睡醒赶快出去拿——赵桐不知道宁洵去了高铁站,还以为他在睡觉。   他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四十分钟后,梁嘉木从一片狼藉的床上坐起来,去浴室洗了手就开始拆蛋糕,一边拆一边对还躺在被窝里的宁洵说:“虽然零点已经过了,但还是要吃蛋糕许愿的,你先去冲个澡,我收拾……”   他的话在看到蛋糕的样子时戛然而止。   老式裱花蛋糕。   十年前很常见的款式,现在已经快要找不到了。   和当年他买来庆祝宁洵试镜成功的蛋糕几乎一模一样。   宁洵随手套了件衣服,起身走到梁嘉木身后,俯下身勾住他的脖子,试图岔开话题:“把蛋糕拿出来吧,我想好许什么愿望了。”   梁嘉木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每年生日都吃这个?”   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宁洵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儿,说:“就……习惯了。”   他绕到梁嘉木身边坐下,拿出刀叉和一次性纸碟,还有一包蜡烛,“梁嘉木,别走神了,我要许愿了!”   梁嘉木帮他把蜡烛拿出来,又从酒店的桌子上拿了打火机,宁洵便起身去关掉房间的灯。   蜡烛燃了起来,照亮互相依偎着坐在沙发上的一对年轻恋人。   宁洵闭上眼,梁嘉木就偏过头去看他。   十年前,他不敢盯着宁洵看太久,因为害怕自己无处安放的心事会被轻而易举的发觉。   十年后,梁嘉木在宁洵睁开眼的一瞬间吻了他的眉心,对他说:“宁洵,二十九岁生日快乐,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外面天寒地冻、大雪飘零,同频共振的两颗心却无比炽热,他们全身的血液在相拥的这一刻被点燃,进而彻底沸腾。   宁洵微微侧头和他接吻。   直到蜡烛熄灭,房间里变得漆黑一片,两个人仍然紧紧相贴。   那天之后,宁洵本以为自己的生日就算过完了,所以当梁嘉木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房本给他时,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直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梁嘉木,你这是什么意思?”宁洵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甚至不敢细想。   梁嘉木默了几秒,大概是在回忆之前就组织好的语言。片刻之后,他说:“宁洵,我这个人……挺无趣的,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送你点儿什么礼物。”   他顿了顿,把桌上的红色房本推给宁洵,“这是我在北京和上海的两套房产,我已经让任维安排好了,明天咱们去办过户。”   梁嘉木名下拢共四套房,除去安源北里和他自己正在住的那一套,其余两套他都给了宁洵。   “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像异性恋人一样走法定程序结为夫妻,”梁嘉木看着他,声音不轻不重,像是羽毛扫过,弄得他心头有些发痒,“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认定要一起共度余生的人,所以结婚要准备的东西,我都想一件不落的给你。”   视线短暂掠过桌上红的耀眼的本子,宁洵抬头看向梁嘉木,说:“梁嘉木,你怎么这么傻啊,”他上前半步抱住梁嘉木,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颈窝,“就不怕我卷钱跑路?到时候人财两空,有你哭的。”   “不怕,”梁嘉木笑了,两根手指轻轻碾过他的耳垂,“你跑到哪儿,我都把你追回来。”   宁洵闷着头轻笑两声,几秒钟后仰起脖子咬了下梁嘉木的唇,“我才不跑呢,我要一辈子都缠着你,甩都甩不掉。”   他偏过头去,贴着梁嘉木的耳朵,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梁嘉木神色一僵,一呼一吸间耳根子就红了,眼里的情绪也从最开始的震惊转化为欣喜。   …… 第73章   过完生日后,宁洵就马不停蹄的赶去浙江参加了《不见长安》的开机仪式。   他和梁嘉木也彻底异地了。   自从陆希衡去敲了梁嘉木的房门之后,宁洵心里对这人的好感度直接从零掉成了负数,在片场时难免和他冷脸,开拍没几天,连剧组里其他人就都看出来这两人不对付了。   组里也有和宁洵合作过的演员,就算当时他打人的事儿在网上传的风风雨雨,甚至还有说他是暴怒狂的,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宁洵私下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基本上没和别人闹过不愉快。   《不见长安》开拍一周了,他对其他人也依然是和和气气的,有时候因为场地或者什么别的原因耽误收工,宁洵也一点儿怨言都没有,前两天下雨,气温低,他还特意让赵桐给大家点了热奶茶。   唯独对陆希衡,他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事儿难免传进董跃的耳朵里。   当晚收工后,他约了宁洵吃饭。   董跃就是浙江人,对附近这片儿很了解,带着宁洵去了家做本地菜的小馆子,点菜的时候还很热情的拿着菜单给宁洵介绍这边的特色菜。   他意不在此,什么吃饭喝酒都是客套,这些话宁洵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果然,等服务生关了门退出房间,董跃才一边倒水一边问他:“小宁啊,你刚进组,拍摄节奏还适应吗?”   宁洵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跃哥,您和孙导这么照顾我,我哪儿能有不适应的地方?您就放心吧。”   “适应就好,”董跃顿了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将话锋一转,“不过……这几天组里有人说你和小陆关系不太好,有这回事儿吗?”   他倒是没拐弯抹角,问的挺直白。   陆希衡这人喜欢小牌大耍,以前在剧组就没少得罪人,挺多和他合作过的艺人背地里都看不上他,也有过不少和他在片场就起冲突的。   而且一部电影要拍多久,主演们就要共事多久,两个人之间有摩擦实在是太常见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倒是董跃,因为这个单独找自己谈话,挺稀奇的。   宁洵睁眼说瞎话:“跃哥,在片场休息时候大家爱聊八卦,您还不知道么,估计都是传着玩儿的,”他有理有据的解释,“我和希衡对手戏不多,平时都没什么接触,有矛盾就更不可能了。”   董跃一听这话,当即就乐了:“哎对,我就说不可能嘛,一看都是他们捕风捉影的。”   他端了端酒杯,朝宁洵示意,“小宁,你知道的,我们当制片的不容易,生怕哪儿出了错耽误进度,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去协调档期,今天问你这事儿没别的意思……你别太放在心上。”   董跃这一席话说的漂亮,宁洵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于是也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顺坡下驴:“我明白,跃哥,您也是为了咱们这片子着想嘛。”   他顿了几秒,故意放低姿态,问董跃:“是不是以前我哪句话说的不对,让希衡误会了?这样,找个时间我请他喝一杯。”   董跃赶紧说:“用不着用不着,你的拍摄任务那么重,就别为这事儿分心了,改天我和他说说,小陆这个人啊,脾气是冲了点儿,但是心思不坏。”   宁洵在心里冷笑。   陆希衡心思坏不坏他不知道,但总归是没用在正地方上,光想着爬别人的床了。   不过宁洵说的没错,他和陆希衡的对手戏确实很少,十天里有五六天都见不着面儿。他本以为他们俩能相安无事一直到这片子拍完,没想到和董跃吃完饭后的第三天,陆希衡就主动敲响了宁洵的房门。   彼时宁洵刚和梁嘉木挂了电话,听到陆希衡的声音先是一惊——怎么着,难不成这人也想和自己春宵一度?   太荒谬了,想想都反胃。   宁洵穿好衣服走到玄关处把门打开,但脚步丝毫未动,明摆着是不大欢迎他进屋的意思。   “这么晚了,陆老师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最好有点要紧事,不然大晚上扰人清梦是几个意思?   陆希衡只当听不懂,反而乐呵呵的问:“关于梁总的事,你应该会感兴趣,要聊聊吗?”   宁洵一愣。   “看看吧。”陆希衡坐在沙发上,把手机推给宁洵。   宁洵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狐疑的接过手机。   相册里一共三张图片。   前两张是梁嘉木的照片,拍摄背景应该是某个监狱。   宁洵呼吸一滞,心脏止不住的狂跳起来,颤抖着手翻到下一张。   是梁嘉木的裁判文书。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十九日,梁嘉木持刀刺伤原告,于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处一年零三个月有期徒刑。   十年前,梁嘉木进过监狱。   看着宁洵不可置信的表情,陆希衡往沙发上一靠,挑了下眉,不疾不徐的说:“听说宁老师和梁总关系不错,你说——我如果把这三张图片发到微博上,梁总会是什么反应?”   宁洵抬起头,皱着眉看向他,苍白的嘴唇不断开合,冷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陆希衡大费周章的拿到梁嘉木的把柄,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人添堵,必然还有其他目的。   “宁老师是聪明人,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陆希衡把手机拿回来放进口袋,继续说,“还请宁老师转告梁总,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说服董跃把你换掉,让我出演《不见长安》的男一。”   “二,”他抬起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梁总可以选择视而不见,那就别怪我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了。”   陆希衡倾身向前,看着宁洵的眼睛,近乎疯狂的笑起来,一字一顿的说:“你猜,如果堂堂兴木公司的CEO是个犯过罪、坐过牢的人,那对他和他一手创办的公司,会有多大影响呢?”   眼前这人虽然披着人皮,内里却分明就是条毒蛇,躲在阴暗处,伺机而动咬伤无辜的人。   宁洵攥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咬紧牙关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同时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半分钟后,他调整好表情,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笑容,对陆希衡说:“陆老师,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和梁总只是合作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他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知道恒这个角色是个香饽饽,”宁洵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似对他的话毫不在意,语气也平静的过分,“所以陆希衡,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已经到手的肥肉?”   “陌生人?”陆希衡冷笑一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进了梁嘉木的房间。”   宁洵瞪大双眼,捏着水杯的指尖微微泛白。   然而和陆希衡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宁洵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诈自己——如果他真的看到了,一定会留下证据,并且在今天拿出来威胁自己。   可是他没有。   “陆老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宁洵朝他笑了笑,把毕生演技都使了出来,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陆希衡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宁洵对上他的目光,不避不退:“这部片子,只有我能演,你就不要痴人说梦了。”   他站起身来,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明显是送客的意思:“陆老师,请回吧。”   陆希衡气急败坏的冲他喊:“这片子本来就该我演!”   “宁洵,我只给梁嘉木三天时间,三天后的晚上六点,如果我没接到《不见长安》换人的通知,”他喘着粗气,伸手拍了拍宁洵的肩,阴恻恻的笑道,“那咱们微博热搜见。”   陆希衡摔上房门离开了,房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那三张图片清晰的印在宁洵脑海里,如何也挥之不去,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正一点一点的落下来,剑刃刺向他的身体,割开他的胸膛,将一颗心划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胃里一阵绞痛,宁洵跌跌撞撞的冲进卫生间,弯着腰干呕。   生理眼泪顺着两颊流了下来,渗进嘴里是又苦又涩的味道。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明明房间里空调温度打的很高,他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原来之后的几年,梁嘉木根本就没再继续上学。   十五分钟后,宁洵坐在沙发上,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第74章   “你好,请问是梁嘉木的师弟吗?”宁洵心里烦乱,也来不及多想,开门见山的和他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宁洵,梁嘉木的男朋友。”   十年前周森柏加了宁洵的微信之后,就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发给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宁洵一次都没拨过,但这串电话号码却一直被存在他的通讯录里。   对面的人显然没想到宁洵会给自己打电话,愣了几秒钟才说:“我是,您打电话过来是……”   想起那几张照片和陆希衡的三天期限,宁洵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的开口:“周先生,关于十年前的事……我想问清楚。”   周森柏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已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只好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说:“您问吧。”   “梁嘉木进过监狱,是吗?”   “是,”没再等宁洵继续问下去,周森柏便已经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十八号,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的东西全都没了。”   梁嘉木他爸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自己一瓶农药下肚倒是解脱了,可那些追债的人却没放过梁嘉木和他爷爷。   为了躲他们,梁爷爷带着梁嘉木和周森柏几经辗转,落脚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县城,终于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后来梁嘉木上大学开了网店,每个月都给家里打不少钱,不知道是谁把这事儿传到了讨债人杨二的耳朵里,从那之后杨二就经常带着人去梁爷爷那儿闹事,每次都要拿点钱走才算罢休。   只是,为了让梁嘉木安心上学,梁爷爷和周森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十二月十八号那天,杨二手头又没钱了,就想再去梁家搜刮一番。没想到梁爷爷说什么也不再给他钱,两人起了争执,杨二就把梁家的东西全砸了,还让人抢走了家里所有的木雕。   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梁爷爷悲愤交加,突发心脏病进了医院。   周森柏是等第二天爷爷身体情况稳定后才给梁嘉木打的电话。   小县城的医院并不专业,加之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这一场大病彻底击垮了他,只是为了见梁嘉木最后一面,老人家才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见到了梁嘉木,他强撑着交代了几句话,就在医院撒手人寰了。   “我和师哥从医院回去,本想取钱给爷爷准备后事,没想到又遇上了杨二,他带了几个小弟,正在砸家里的门,还说要放火把房子烧了,那间房子是爷爷租的,砸坏了烧坏了我们根本赔不起,他就和杨二动了手……”现在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周森柏仍然觉得心惊,“我虽然拦着他,但他还是伤了人,被判了一年多。”   “可师哥没办法,我们真的没办法……”周森柏的声音更低了,似乎是极力克制着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爷爷走了,家里的东西也都毁了,我们俩就像飘在这个世界上的孤魂野鬼……”   自己烂命一条无牵无挂,吃两年牢饭无所谓,真让杨二把房子砸坏了,他们还不上这笔钱——梁嘉木当年就是这样和周森柏说的。   周森柏停了一会儿,才费力的继续说下去:“他出来后状态很不好,连刻刀都拿不起来了。”   一看到刻刀,他就想起自己手上沾着血站在家门口的场景。人生的前二十年,他都是和这把刀相依相伴,只要握住刻刀,他就觉得心安。可那天他用刻刀伤了人,让这把本应该用来雕艺术品的刀沾上了恶人的血。   宁洵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听完周森柏这段话的,只知道挂断电话时,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原来宁洵生日那天,梁嘉木没有去见什么卖家,也从来没想过爽约,他已经做好了和宁洵表白的准备,出发前还在人大附近的花店精心挑选了一束玫瑰花。   他是在路上接到的电话,从周森柏口中得知了爷爷住院的消息,这才匆匆赶回了老家。   那天晚上,梁嘉木在明知自己要入狱的情况下,把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他,和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之后他录下那条录音,托周森柏转达,从此断了宁洵的念想。   那段不到两分钟的录音在宁洵手机里存了十年,但他从来不敢点开第二次。   宁洵坐在沙发上,恍惚的想,梁嘉木说这段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那时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向来敬业的宁洵和孙导请了病假,一大早直奔机场,七点就落地北京。   梁嘉木起床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宁洵,先是一阵欣喜,然而紧接着,他看到了宁洵红肿的双眼。   “宁洵,”梁嘉木意识到事情不对,大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宁洵没说话,拿出手机把自己和陆希衡聊天的录音放给了他听。   梁嘉木神色一僵。   “我已经和你师弟通过电话了,”宁洵把手机放到一旁,偏头看向他,面色平静,眼眶里却有泪水在打转,“不要再瞒着我了,梁嘉木。”   梁嘉木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去他的眼泪:“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我,不想我因为这事儿难过,是吧?”   视线交汇,梁嘉木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没有辩驳。   “算了,”宁洵握住他的手,像是用尽力气,很轻很轻的叹息了一声,“还是先想想怎么应对陆希衡吧。”   梁嘉木态度很坚决:“总之不可能按他说的做,如果换他演男主角,这片子也不用拍了。”   比起这个,宁洵更担心的是陆希衡手里有梁嘉木的“把柄”。   他的眉头紧皱着,掌心也因为焦灼担忧而出了一层细汗。   “就算这次如了他的意,他之后也免不了再拿这个事儿威胁你。”   梁嘉木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竟然还笑了:“放心吧,如果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查不到的。”   宁洵一怔:“什么意思?”   梁嘉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宁洵的手机响了起来。   宁洵把手机拿过来一看,有些心虚的抿了抿唇,说:“是琳姐。”   肯定是来质问他为什么突然“生病”,并且还一大早就回了北京的。   “接吧,”梁嘉木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这件事也关系到你的工作,她是你的经纪人,有权利知道一切。”   宁洵接通电话,按了免提。   “宁洵,听说你生病了,”张琳倒也没急着质问他,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生的什么病?相思病?”   得到了梁嘉木的首肯之后,宁洵没敢瞒着张琳,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张琳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听完宁洵的话,倒也没有表现的太过震惊,很快捋清事情经过,并且冷静的帮两人分析利弊:“如果梁总不介意的话,我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先发制人,如果被陆希衡抢先曝光这件事,我们的处境就会非常被动。”   梁嘉木认同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几个月之前就策划了一场采访,本想作为《走近你》的先导片播出,”他看了宁洵一眼,然后才继续说下去,“目前看来,可以提前一些了。” 第75章   两天后,《走近你》的官方微博账号发布了一条长达十五分钟的视频,并配文:这是一条关于木雕技艺传承人梁嘉木先生的独家专访,请大家查收~让我们一起走近非遗传承人,共同感受非遗的力量。   采访中,梁嘉木大方的和主持人谈起自己坎坷不幸的童年经历,以及十年前因故意伤人被判刑的事情,并多次提到,在他人生中的很多至暗时刻,都是手里的刻刀给了他力量。   晚上十点,宁洵还在盯着电脑屏幕,数不清第几次重看这条采访。   当主持人问到梁嘉木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年轻人说的时候,穿着黑色西装的梁嘉木盯着镜头,温和的笑了笑,说:“我时常在想,人生的容错率是不是太低了,以至于现在很多有梦想的年轻人不敢大展身手。”   “但是我想告诉大家,很多时候试错的成本并不高,犯错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惶惶不可终日却在原地踏步。就像木雕这门技艺,不是一刀雕错了就再也无法挽回的,可以想很多办法补救。”   “如果你想雕一只狗,但又觉得自己雕的不像,那不妨换个角度看,说不定会像猫,”他的声音很沉,但眼角带着笑意,语气也无比轻松,“实在不行,那就换一块木头重新雕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视频的最后,他说:“当你历尽千帆后站在山顶回望,那些在你看来无法逾越的高山也都在你的脚下。“   微博一经发出,宁洵立刻就点了转发,《走近你》也因为这段采访上了热搜,节目组趁此机会放出了几段花絮出来,视频中古镇的美丽景色以及几位嘉宾和谐的相处模式一下就拉高了网友的期待值。   对于梁嘉木的经历,网上虽然有些不好的言论,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那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更是被网友称为是“反内卷”金句。   梁嘉木从书房出来,见宁洵还在盯着微博界面出神,便伸手把笔记本合上,坐到他旁边,把他揽进怀里,说:“你猜,陆希衡之前的金主是谁?”   宁洵摇了摇头。   “董跃。”   “董跃?”要不是梁嘉木的表情告诉他就是他想的那个人,宁洵甚至会以为是重名。   但仔细一想,如果他们两个有过一段这样的关系的话……那之前董跃的种种反常也就能解释的清了。   梁嘉木继续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一年多,几个月前董跃玩腻了,就和他提了分手,但陆希衡不肯,非要把这件事闹大,董跃就答应给他一笔封口费,并且让他出演《不见长安》的男主。”   宁洵顺势靠在他肩上,把头抵在他的颈侧,梁嘉木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气让他觉得无比安心,似乎让一切都有了支点。   听完他的话,宁洵难免一愣,仰头看向他,不解的问:“男主?那为什么……”   梁嘉木笑了笑:“孙导没同意,他们俩为这事儿吵了很久。”   孙扬明为这部片子付出了很多心血,对拿奖势在必得,宁洵是他心里的最佳人选,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结果很明显,最后还是董跃妥协了。但陆希衡不死心,大概是从董跃那儿得知梁嘉木和宁洵关系不错,就想了这一招,颇有些背水一战的意思。   “操,”宁洵拧着眉头,毫不留情的骂道,“真够恶心的。”   “我刚才已经和董跃通过电话了,你放心,”梁嘉木将掌心覆到宁洵的背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凸起的肩胛骨,“陆希衡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不见长安》的片场了。”   “我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宁洵仰面v v看着梁嘉木,挪了挪身子,靠到他胸口,抓过他的一只手来攥在自己手里,低声问,“你在里面……是不是过得很苦?”   两天前他没敢问。   直到今天,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才鼓足了勇气开口。   梁嘉木反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没有,那些都不算苦。”   失去亲人不算,前途毁了不算,一年多的牢狱之灾也不算。   梁嘉木是最不怕吃苦的,但在监狱里时,他无数次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如果他当时冷静一点,那这件事是不是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自己没有动手伤人,那等处理完爷爷的后事,他是不是就能继续回学校上学?   即使不能再上学了,他也还能见到宁洵。   可是没有如果。   他辜负了宁洵,辜负了他的一颗真心。   “听你师弟说,你……刚出来的那段时间状态很不好,连刻刀都拿不了了,”宁洵低下头,紧闭着双眼,肩膀轻轻颤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继续问下去,“后来……好了吗?”   梁嘉木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哄小孩一样耐心的安抚他。   透过薄薄的衣料,宁洵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全身的血液也终于开始重新流淌。   他好像有所预感,困了自己十年的那场大雪,马上就要停了。   新雪初霁,天将放晴。   他听到梁嘉木说:“刚开始我雕不了东西,手抖,之后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也就是关苒,她在国外修的工商管理和心理学双学位,回国后做了一段时间心理医生,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她告诉我,雕木头的时候尽量想一些让我放松的人和事。”   宁洵似乎意识到了梁嘉木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梁嘉木,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开口,而是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示意他说下去。   “我想到了你,”梁嘉木也看着他,眼里似乎燃着一团火,足够融化所有坚冰,“想到我还欠你一个完整的木头小狗。”   话音未落,宁洵已经倾身向前吻了他。   梁嘉木扣住他的肩,低头加深了这个带着咸涩泪水,却又无比甜蜜的吻。   “宁洵。”   “嗯?”   “我没有想要瞒着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梁嘉木把宁洵抱在怀里,轻声说,“所以想等采访剪出来直接给你看的。”   “我知道了,”宁洵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又讨好似的亲了亲他的下巴,“之前……误会你了。”   梁嘉木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眼皮:“是我不好,总是让你担心。”   “好了,不说这个了,”宁洵伸出手,指腹慢慢从他的下颌摩挲到他的鼻梁,然后是眉心,最后是他剃的有些扎手的鬓角,“都过去了,梁嘉木,以后我一直陪着你。”   “宁洵,”梁嘉木低头吻去他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句,“有你真好。”   梁嘉木生日那天正好赶上剧组放假,宁洵前一天收了工就直奔机场,晚上十点半落地北京,在停车场见到了梁嘉木。   第二天这人难得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吵着给梁嘉木做爱心早餐,结果还没开始就因为找不到家里的煎锅而失败了,最后还是寿星亲自下的厨。   吃完饭,宁洵又神神秘秘的把梁嘉木带上车,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宁洵不说去哪,他便也不问,总之宁洵开车,梁嘉木就负责坐着。   四十分钟后,他们在一家名为“樾”的非遗体验馆门前停车。   宁洵推开门,侧身让梁嘉木进去,自己紧随其后。   大概是他和老板提前打了招呼,见他们进门,老板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来:“小宁你来啦,”他将目光转向梁嘉木,表情很是欣喜,“这位就是梁先生吧?”   “你好,”梁嘉木和他握了下手,“梁嘉木。”   老板是个约摸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话带点儿南方口音,看起来挺朴实。   他两只手握住梁嘉木的手,颇为激动的说:“久仰久仰,小宁给我看过您雕的作品,我早就想当面和您请教了。”   时间还早,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宁洵带着梁嘉木在店里逛了逛,还嚣张的和他牵起了手。   “老板叫肖田,是我拍那部宣传片的时候认识的,我俩很投缘,就一直有联系。三年前他出了车祸,伤了手,雕不了了,我就和他合伙开了这家木雕体验馆,他出人,我出钱。”   除了一些价格比较高的木头需要花钱使用,这里的其他体验都是免费的,老板教学也很有耐心,客人雕好了作品可以随意决定带走或是留下。   因为体验感很好,所以平时来的人挺多,宁洵每年都要往里搭不少钱。   “其实当时……没想过会和你再见面,更没想到会跟你在一起,”宁洵偏过头去,看着摆在柜子里的作品,抿了抿唇,继续说,“但是我还是把这家店开起来了。”   一开就是三年。   “店的名字,是你取的么?”梁嘉木忽然这样问。   樾。   他记得,宣传片里,宁洵饰演的男主角姓林,也是单名一个樾。   宁洵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挺得意的笑起来,说:“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偶然看到一篇古文,里面写,至乐山中,嘉木之樾。”宁洵伸手环住梁嘉木的脖子,贴他更紧了一些,清亮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嘴角微弯,薄唇开合,“这家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也是。”   “生日快乐,我爱你。”   梁嘉木低下头,眼前的面容在这一刻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合。   即使跨越十年光阴,也要亲口对他说出这句话。   “宁洵,我也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