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后,联姻对象性情大变》作者:今天一定早睡早起   文案:   书香门第清冷病弱大美人x白手起家糙汉忠犬攻   蔺青时和盛敛结婚了。   身边没有一个人看好这段商业联姻。   一个是满腹书卷气瘦弱纤细的文雅少爷,一个是白手起家一身痞气壮得像头牛的暴发户,没有一处登对。   蔺青时也这么认为。   果不其然,上到作息时间下到饭菜口味都不一样的二人婚后矛盾频发。   夜里还要被暴发户来来回回折腾得精疲力尽!   蔺青时本想忍过约定的三年就可以重获自由。   直到他身体不适,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医生:恭喜你,你怀孕了!   蔺青时:???   蔺青时如遭雷击。   不可置信地做了十几遍检查后,他把十几张检查单拍在了盛敛面前。   看清楚之前。   盛敛漫不经心:离婚协议书也不用签十几张吧。   看清楚之后。   盛敛瞠目结舌但嘴硬:不愧是我。   蔺青时:……   或许是“怀孕”让他过于崩溃,结婚对象还如此不着调,蔺青时第一次对盛敛发了火。   结婚以来的不满全面爆发,蔺青时再也维持不住冷淡模样,骂得口干舌燥。   看着一向冷若冰霜的妻子脸颊通红,水莹莹的眼睛直直瞪着自己,红唇开开合合……   盛敛鬼使神差。   亲了一口妻子正要扇他的手。   蔺青时:!!!   *   结婚之初,听到别人说自己配不上蔺青时。   盛敛不屑嗤笑:死装的大少爷,谁爱配谁配。   于是他处处和人作对,最爱看那大少爷气得不行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   直到大少爷竟然怀孕了。   先指着他一通骂,又开始光明正大日日挑他的刺,装也不装了。   还要盛敛鞍前马后伺候他。   外人都看不下去,纷纷劝盛敛提前离婚。   盛敛再次冷笑:你们懂个屁!   他就喜欢老婆现在的样子,带劲!   本以为两人之间矛盾消散,蔺青时生产后,盛敛准备再求一次婚。   谁料,老婆没等来。   等来了一纸离婚协议书。   没耐心幼稚鬼x死活不开口的先婚后爱小甜饼   内容标签:生子 豪门世家 甜文 先婚后爱   主角:蔺青时,盛敛   一句话简介:清冷病弱美人受x糙汉忠犬攻   立意:爱是相互了解,相互包容 第1章   窗外大雪纷飞。   他看着自己崭新的黑色皮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有人领着他往深不见底的走廊深处走去,那里的黑色愈发浓郁,像张大了嘴的深渊巨兽。   盛敛知道自己在做梦。   走廊尽头、尽头……那里有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却跟着本能一步步往里走。   或许走了一整夜,四周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的尽头逐渐变得清晰,一点点幻化出了一扇门。   他看见自己伸出手,推开了门——   暖黄色的灯光大盛,几乎灼伤他的眼睛,在他的视网膜上投下一个黑色的剪影。   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瘦削的身形那么脆弱,盛敛看着,疑心这人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薄得像风就能吹走的纸片,但腰背又那样笔直,脆弱的,又倔强的。   不顾刺目的光,盛敛极力想看清那人的脸。   不论他如何靠近,那人的模样始终模糊不清,但自从他推门而入之后一直紧抿着的红唇却莫名刻在了盛敛心底。   那人一直没有张口。   但熟悉的清越又冷淡的声音不知从何响起:“——”   盛敛从梦里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另一半床果不其然已经空了,梦里的剪影消散在阳光中,盛敛捋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被子顺着动作滑下去,露出小麦色精壮的上半身。   盛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梦到了第一次见蔺青时的场景,细细回忆起来,和梦里不同的是,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蔺青时过分好看的脸,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蔺家拿什么等身人偶耍了,直到人偶被他的视线盯得皱起眉头,他才如梦初醒。   然后呢?记不清了,就记得蔺青时淡粉色的唇开开合合,说的似乎是合约上有的条款,盛敛没怎么听,他的走神没多久就被蔺青时发现了,截断话头送了他一句冷淡的送客。   看起来对他不太满意的样子,这倒也正常,后来他想去道个歉……   回忆被门外走廊上传来的刻意的脚步声打断,“咔哒”一声,门被毫不留情地推开,脑海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那么冷冰冰的注视着他。   那道冷淡的视线触碰到盛敛裸露着的上半身,被刺到似的迅速挪开了一瞬,下一秒又强迫自己放回盛敛身上,只是眉头紧跟着皱了起来,眼底满满的不悦和嫌弃。   嫌弃?   盛敛挑了挑眉,也不生气,反而绷了绷肌肉,大大方方展示出来,像只开屏的孔雀。   不是他自夸,他这身材,绝对能打败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被人看光了他还没说什么呢,倒是看的人还不乐意了,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位大少爷向来比他爷爷还保守,明明他现在背上还留着某人几天前抓的抓痕,夜夜都睡在一张床上,该干的不该干的都没少干,结果下了床还是见不得他光着身子。   他只是刚起床没来得及穿衣服,大少爷又不高兴了。   盛敛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少爷不高兴他就高兴。   于是他变本加厉——不仅没遮,还直接掀开了被子!   他习惯裸睡,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用结实的大腿和线条流畅的小腿再次暴击了蔺青时的眼球。   盛敛就这么大咧咧光着在床边站着,甚至还泰然自若地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下午三点,怪不得向来都避他如蛇蝎的少爷竟然会屈尊降贵来找他,需要两人一起出席的晚宴五点开场,再不准备铁定要迟到了。   也怪不得蔺青时难得穿着有些花哨的正装——花哨指他墨色衬衫的衣领上绣了一株青竹,袖口也有一些青色的暗纹,在灯光下透出低调的贵气。   要知道,他平时的衣服上可是连几寸的花纹都见不着,还喜欢穿纯色宽松的衣服,别人的评价是气质超然,盛敛只觉得这人的穿着素的像个小老头,一点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今天这衣服倒是很衬他。   蔺青时皮肤很白,此时穿着墨色的衣服,站在那里挺直了背,活像一副水墨画,衣摆妥帖地扎进裤子里,露出纤细的腰身,就像他第一次见到蔺青时的时候那样,而那一抹青色点亮了整幅画,摄人心魄,盛敛有些移不开眼,他从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感受,喉头滚了滚。   不过显然,盛敛直白的视线让不高兴更加不高兴了,盛敛听到蔺青时冷声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你最好半个小时之内收拾好自己。”   连个威胁都没有,就丢给他干巴巴一句话,真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好在盛敛最知道怎么气蔺青时。   高大的男人吊儿郎当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对着门口的人眨眨眼,抛了个媚眼:“遵命~”   蔺青时那双眉毛又皱了起来,盛敛笑得更开怀,这才心满意足踱步进了盥洗室。   *   一个小时后,两人坐上了前往晚宴现场的车。   车内的空间足够宽敞,他们之间间隔的距离差点就足够塞下双方父母,蔺青时低头看书,这车上有他的一个小书柜,每个月都要更新一次。   盛敛非常无法理解这人在车上还要看纸质书的行为,他支着下巴翘着二郎腿,一手晃着酒杯一手刷手机,冰块在酒杯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盛敛时不时还要笑出声,然后得到蔺青时一个冷飕飕的斜眼。   但是蔺青时不说话,盛敛就当不知道,自顾自地娱乐。   就这么一路相顾无言着到了会场。   下了车,蔺青时低头整理自己的衣着,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再一抬头,盛敛已经扯开了严严实实系好的领带,还解开了两颗扣子。   蔺青时:。   他按了按眉心,也按下自己想要直接上手的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率先走向会场,把盛敛甩在后头,将眼不见为净贯彻到底。   盛敛三两步追上——不仅追上,还得寸进尺地搂住了蔺青时的细腰。   他下意识摩挲了几下,动作熟练又自然,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当众调戏了蔺青时——大概是因为在床上习惯了,蔺青时腰侧有一颗红痣,他总喜欢摸。   蔺青时:!   蔺青时脚步瞬间顿住,淡粉色的唇紧紧抿了起来,眼睛不可置信瞪大了些,恼怒地就要推开盛敛。   却被毫无自觉的某人揽得更紧了。   这下两人几乎完完全全贴在了一起。   和蔺青时一年四季都偏低的体温不同,隔着薄薄的衣服,盛敛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腰间的手还要作怪,蔺青时浑身不舒服,抿紧了唇,微微加快了脚步,想要逃开盛敛的怀抱。   ——这人!   耳边传来盛敛压低了的嗓音:“欸——这么多人看着呢,别乱动。”   蔺青时深呼吸,咬住下唇。   他还知道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   这人就是故意的!   虽然更加气恼,但蔺青时绷着脸,确实没有继续挣扎了。   当初联姻的时候,他们就约定好在外人面前要演好恩爱伴侣,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准备入场了,三三两两结伴说笑着往里走,如果他们争执起来,一定十分引人注意。   蔺青时撤回了一个肘击,只在心里给盛敛狠狠又记上一笔——明明只需要并肩走就够了。   维持着恩爱的姿势,两人“如胶似漆”地穿过小花园,来到了会场。   门口站着一老一少,是这次的主办方杜家的掌权人杜庚和他大儿子杜方彬。   杜庚和蔺青时的爷爷算是忘年交,蔺爷爷去世后杜庚对还是少年的蔺青时也是多加照拂,蔺家父母那一辈都不靠谱,要不是杜家时常搭把手,说不定在蔺青时长成之前,蔺家就要被这帮子蠢货败干净了。   蔺青时和杜方彬关系也很好,杜方彬年长他8岁,如今已经35了,今天的晚宴实际上是他女儿的百日宴,他和妻子结婚已经八年,感情甚笃,这又是杜方彬第一个孩子,因此格外重视,几乎把所有世家都请来了,A市数得上号的大人物今天都在这儿团建呢。   见到走近的蔺青时和盛敛,杜方彬爽朗地笑起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蔺青时快走两步:“彬哥,恭喜。”   别人祝贺少不得寒暄来往好几句,蔺青时却只有干巴巴两个字,他身旁的盛敛笑眯眯接话:“青时来之前又把贺礼点了好几遍,明明从嫂子怀孕起就开始准备了,他心思又细,我都说了肯定不会有问题,他还总担心不够厚,出发之前临时又加了不少东西,从蔺老先生的库房里翻出来的。”   杜方彬假意恼火:“我就知道!咱俩的情分,你不送东西人能来就好了,这些虚礼你还这么放在心上,生疏了啊。”   蔺青时就是个闷葫芦,备了这么多东西,不吭声就拿来了杜家,和别人的贺礼混在一起,虽说确实花了心思,也丰厚,但蔺家这些年家底败了不少,要说力压那么多贺礼,那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做了就要说出来,说出来人家才能承情,杜家和蔺家关系是好,但什么关系都是要经营的。   盛敛垂眸看了眼蔺青时微微发红的耳尖暗暗哂笑,大少爷清高,这种市侩的事情只能他来咯。   杜庚暗自点头:“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等我之后下去见了老蔺也能说青时现在有个伴,不是孤身一人了……好了好了,你们快进去吧,先去二楼见见元元,一会儿人多起来可就抱不到了。”   又寒暄两句,杜庚推着他们往楼梯的方向走。   他抬头看四周找了一会儿,揪住了躲在一旁看手机的小儿子:“杜方明!你给我过来!”   杜方明今年15,还是个高中生,成绩一般,之前又和一群富二代鬼混,被杜庚丢到封闭式学校去了,这回是杜方彬有了女儿才被允许回来,听自家老爹召唤一下窜了过来:“咋啦?”   “去,带你青时哥和他对象上楼找你嫂子去,正好,你和盛小子第一次见,人家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你和人家多学学,去去去,别在这儿碍眼,一天天就知道玩你那个游戏……”   “知道啦知道啦青时哥快走!我爸又要开始了!”   少年人毛毛躁躁,伸手拽住蔺青时的胳膊就要上楼。   蔺青时被他一带,从盛敛的怀里剥出去,盛敛低头看了眼空落落的手臂,又抬头,看到状似风风火火往前冲的杜方明耳朵已经红透了,玩味地眯了眯眼。   这小子……   “嘶……”   盛敛的腹诽被吸气声打断,被杜方明扯走的蔺青时忽然低低吸了一口凉气,苍白的手指捂住小腹,打理得板正的衬衫被攥出细细的褶子,脸上也没了血色。   盛敛心里一个咯噔——大少爷最在乎形象,能忍的很,这会儿竟然都没顾上形象,尤其是杜家人在旁边,他向来不想杜家人为他担心,这么多buff叠加下都痛呼出声!   他皱起眉头,大步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有些无措的杜方彬让他去帮忙拿一下车上的药箱,那里面放着蔺青时能用的胃药。   少爷身骄肉贵,寻常药爱过敏,不能随便用。   随后,刚缺席不到一分钟的手臂重新揽上蔺青时的腰,盛敛伸手覆住蔺青时捂在肚子上冰凉的手。   “怎么会突然肚子疼?” 第2章   短暂而尖锐的疼痛很快就过去了,紧绷着的蔺青时浑身软了下来,全靠盛敛才能撑着不倒下去,额角和背后也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下意识屏住的呼吸终于随着疼痛的消失恢复了,小口而急促地喘息着,蔺青时松开原本按在小腹上的手,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骨骼和青筋归于平静,他摸索着扶住了腰上盛敛的手腕。   微凉的温度让盛敛皱起了眉头,自然而然反手握住了,只是怎么也暖不起来。   两人都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的小动作。   “药来了!青时哥你怎么样了!”杜方明急匆匆跑回来,盛敛顺手接过药箱,熟练地挑出里面的止疼药和肠胃药。   “……不用了,已经不疼了。”   蔺青时把药推开,别开脸,平时吃药一天三顿吃得他反胃,除了医生规定的必须吃的日常任务之外的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行,不吃就不吃,咱们先去坐着休息会儿。”盛敛虽然不赞同蔺青时不吃药,但是在外面他向来都是扮演一个完美伴侣的,因此咽下了一肚子的嘲讽和阴阳怪气,扶着他准备去坐下。   要不是实在太了解蔺青时的性格,盛敛很想直接把蔺青时抱过去,只可惜这里人多眼杂,但凡他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某位小顽固绝对要羞愤欲死,倒也不会说什么,就是会抿着唇冷冷瞪他,然后忍下来,也不知道他一个大少爷,家道再怎么中落,怎么会养成这样子的性子的。   ——他倒是很想看蔺青时那副样子,只是现在蔺青时身体状态不好,他怕这么捉弄最后变成谋杀亲夫了。   杜方明有些内疚:“我带你们去休息室,对不起啊青时哥,我不该跑那么快还拉着你的……”   蔺青时摇摇头,明明自己脸色还白着,却还是温和地安慰他:“不是你的问题。”   盛敛在心底狠狠咋舌——蔺青时可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如果是他道歉……蔺大少爷一定会冷冰冰地看他一眼,然后把他当空气略过去。   盛敛越想越气。   于是正在走路的蔺青时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挠了挠。   效果立竿见影。   他苍白的脸颊瞬间升腾起红晕。   蔺青时咬牙。   这人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小动作吗!真是厚颜无耻!   罢了罢了,三年一过,他和盛敛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就忍他这三年。   蔺青时抿唇,微微别开头,并不想搭理盛敛,恰好杜方明带他们站定在一扇门前:“青时哥,我嫂子和侄女就在里面,正好,你们在这儿休息,还能看看元元……我就先回我爸那边去了。”   说是这么说,但杜方明没走,磨磨蹭蹭站在原地,用期盼的目光欲说还休地看着蔺青时。   ——这是等着蔺青时开口把他留下呢。   盛敛心底哼笑一声,面上还是很贤惠的样子,没说话,默默站在一边当人形拐杖,只低头看蔺青时的反应。   不出他所料。   蔺青时根本没看懂这小子的小心思,对杜方明点点头:“麻烦你了,你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不用管我们。”   蔺青时言辞恳切,绝对是真心不希望自己耽误别人的事情,完全没接收到暗示,这小子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盛敛偶尔也会感谢蔺青时这样正经又迟钝的性格,完全没有和别人眉来眼去的可能性——他倒是不会吃醋,但是谁会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绿帽癖啊。   杜方明悻悻离开后,他们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女声。   “请进。”   蔺青时打开门,房间里有些乱,散落着各种婴儿用品,中间放着张婴儿床,透过栅栏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四脚朝天,手脚并用试图去抓一直在视野里晃动的玩具。   “青时,你来啦!”   杜方彬的妻子孙祀手里拿着拨浪鼓,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快来看!小孩儿可好玩了!”   说着她又拍了拍心口:“天呐,我现在都不敢相信,几个月前,我竟然生了个小孩儿!”   孙祀和杜方彬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因此和蔺青时也认识了许多年了,彼此之间很熟悉,盛敛扶着蔺青时坐在婴儿床边,被孙祀打趣道:“你们感情不错啊,看来相处得非常和谐,嗯?”   面对孙祀的促狭玩笑,蔺青时不欲说出其实是因为自己身体不适才会被扶着进来,怕打扰了孙祀高昂的兴致,因此没说话,对孙祀勉强挑了挑唇角,转眼又冷冷看了眼盛敛,盛敛大大方方笑着认了下来。   和谐啊,怎么不和谐。   虽然三餐都没有同桌吃饭、平时碰面蔺青时把他当空气、互相对彼此的做派看不顺眼、话不投机半句多别墅冷清得像鬼宅……   ……但是在床上的时候还是很和谐的嘛,晚上还是很火热的啊。   这可是婚后生活最重要的一环,怎么不算和谐呢:p   盛敛确信地点点头:“嫂子说得对,我和青时感情可好了。”   再次得到蔺青时的冷眼。   孙祀却摇摇头叹气:“可惜了,你们两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就是没法有个孩子,我都不敢想你们俩的孩子能有多可爱!”   她自己和杜方彬的长相算上乘,元元的五官就很是标志,见了没有不喜欢的,而蔺青时和盛敛简直好看得不像话!放在娱乐圈都不用砸资源,那张脸,那个身材,杵那儿做个花瓶,哪怕被骂得体无完肤九族全诛都不会有人骂脸的程度。   实际上,最开始得知蔺青时要联姻的时候,看到盛敛的照片,孙祀都一下舒心不少。   盛敛是他们圈子里的知名人物,后起之秀里绝对的一匹黑马,从一个普普通通工薪阶级的孩子变成能和他们的当家人平起平坐的存在……传闻绝对不会少,他本人也是个高调的性子,甚至可以说张扬到猖狂,因此他有很多照片和视频资料,孙祀研究了很久,确定没有P图没有过度美化不是AI造假,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传闻里说盛敛为人傲慢脾气急躁阴晴不定下手狠绝贪婪成性是个彻头彻尾的街头混混性格,但这张脸,起码不会苦了眼睛。   至于蔺青时会不会受欺负,他们杜家多多少少会看护着点。   蔺家没落了,杜家可没有,不过杜家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让蔺家力挽狂澜——那个时候,除了盛家,蔺青时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两人……   孙祀压下心里的担忧,刚才的玩笑话也只是玩笑,她当然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明明肢体之间很是熟络,互相之间,却一句话也不说。   她看着有些脱线,但心思比杜家父子要细一些,而且和杜方彬是真的恩爱夫妻,还是能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孙祀有些纠结,蔺青时他本来就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这好像也正常……   门外杜方彬的声音打断了孙祀的思绪。   “该下去了。”   作为女主人,孙祀还是需要进行一些社交的。   只是下面人多,环境杂,对于三个月的宝宝来说不能多待,等会儿再抱下去露个面就够了,孙祀想了想:“青时,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元元,我一会儿就来把她抱下去,拜托你啦!”   蔺青时进门的时候脸色那么苍白,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好友身体不舒服,蔺青时报喜不报忧,不希望他们担心,孙祀就配合地假装没发现,只是晚宴即将开始,让他留在这里蔺青时肯定不肯的,拜托他帮忙看着元元倒是个合时宜的好借口。   元元很省心,而且隔壁房间就有三个育儿嫂严阵以待,不会出问题的。   孙祀跟着杜方彬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元元时不时叽咕叽咕的婴语响起,添了几分可爱的热闹。   元元确实可爱,不过,盛敛从确定自己的性取向起就没想过这辈子会有小孩了。   盛敛试探着伸出手指逗弄躺在婴儿床里的小女娃,小孩一点也不怕生,水润的小嘴咧开一个笑,黑葡萄似的眼睛眯起来,脸颊肉摊向两边,咿呀咿呀地嘀咕着什么,努力去抓晃动的手指。   像个会说话的粉糯米团子。   ……真的不能有吗?   盛敛定定看了一会儿,戳了戳蔺青时,一本正经道:“大少爷,真的不能生一个吗?”   大少爷忍耐地闭了闭眼。   盛敛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也不逗元元了,持之以恒地骚扰蔺青时。   故意的,这家伙就是想看他失态!   蔺青时侧腰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往一旁躲了躲,忍了忍……没忍住,剜了眼装模作样眨巴着眼睛看他的盛敛,冷笑一声。   他抬起眼,一双沉沉的黑眸直直看进盛敛的眼睛,盛敛还没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毫无血色的薄唇似笑非笑,轻巧地上下碰了碰。   “可以啊。”   盛敛愣住了。 第3章   盛敛愣住,显然没想到蔺青时竟然没有因为这种不着调的调戏而羞恼,反而干脆地应下。   蔺青时扳回一城,收回了视线,慢条斯理拨开盛敛还正在试图骚扰自己的手,转而俯下身,胳膊搭在婴儿床边,把自己的手塞进元元软乎乎又格外有力的手心里。   这一幕让盛敛更加愣神。   蔺青时在自己面前永远挺直的腰背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纤长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阳光并不炽热,透过玻璃给蔺青时洒下一圈光晕,空气中跳动的尘埃又为他蒙上一层梦幻的纱。   窗外微风徐徐,元元两只肉乎乎的手一起抓住蔺青时一根修长的手指,板着圆乎乎的脸认真地试图把手指塞进嘴里。   蔺青时被逗笑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结婚以来,蔺青时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连婚礼上也不见一丝动容,盛敛只见过他冷笑嘲笑怒极反笑……形状姣好的唇瓣面对他时永远只会抿出刻薄的弧度。   而眼前,那双清冷的凤眼也跟着弯起来。   这一幕多么美好。   剥离浑身的尖刺后,现在的蔺青时看起来温柔得不像话。   盛敛忽然想到,要是真的能有个孩子的话,哪怕领养一个……   他驱散了心里莫名的心悸,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刚刚被拍开的手掌转了个角度,暧昧地贴上蔺青时的小腹——刚才他同样做出了这个姿势,只是刚才是为了安抚蔺青时突如其来的腹痛,只敢老老实实贴着当一个人体暖宝宝,现在却微微用力,按了按蔺青时肚子上的软肉,察觉到微微的颤动,脸上笑容更甚。   盛敛靠近蔺青时已经泛起粉色的耳廓,低声调笑道:“哦?那我晚上得更卖力了……”   蔺青时浑身一僵。   这人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实在是炉火纯青。   蔺青时深深吸了口气,危险地眯起眼,艰难地忍住了转身给盛敛一巴掌的冲动,使劲拍在某人得寸进尺试图往下的手背上。   清脆的“啪”一声,皮有城墙厚的某人毫发无伤,蔺青时自己的手掌却红了一片。   蔺青时:“……”   盛敛也不可思议地来回看两人的手。   虽然他是很清楚大少爷的皮有多薄、多容易留痕迹,但是这还是……   唔,怪不得平时少爷都不许他动口,如果现在咬一口的话……   蔺青时敏锐地缩回手,警惕地瞪了一眼不知道在蠢蠢欲动什么的盛敛,皱着眉头警告道:“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把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塞回脑子里,别让我知道。”   反正他在少爷眼里一直都上不得台面,蔺青时连骂人都不会骂,这种话对盛敛来说完全就是不痛不痒,耸耸肩:“是——”   才怪,晚上就试试,被蔺青时打脸他都认了。   手机“叮”的一声亮起,打断了两人间的“对峙”,蔺青时低头看去,是孙祀给他发了个消息。   【青时,麻烦你把元元抱下来啦~】   一旁的育儿嫂适时上前指导动作。   蔺青时小心翼翼把元元抱了起来,生疏地搂在怀里,起身,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生怕绊倒摔着怀里柔软的幼崽。   然后目不斜视,稳稳地踩着盛敛的脚与他擦身而过,连眼风都没分给盛敛一道。   倒是留下了一缕药香。   看着蔺青时若无其事地走远,盛敛失笑,摇摇头,心情莫名晴朗起来——比平时都要明朗。   大概是因为刚才成功气到了大少爷,又赢一局,反正瘦成纸片的蔺青时踩他一脚也完全不疼。   看着蔺青时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衣角,盛敛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快步黏了上去。   *   宴会已然开场,蔺青时一带着元元下楼,就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仅有三个月的宝宝,言语之夸张,还以为这只糯米团子是什么神童在世。   孙祀笑而不语,杜方彬和杜庚一个个应和,说得口干舌燥。   蔺青时把元元交给孙祀后就默默退出了包围圈。   人太多,他有些胸闷,缓步走到床边,看向窗外清冷的月色。   虽然杜庚是真心只为了庆祝孙女百日办的百日宴,却也逃不开宾客们赋予它的社交属性。   这样的场合,有资格出席的任何人都绝无可能在一旁躲清静。   很快就有人上前攀谈,蔺青时温和有礼地应着,只是态度并不热络,旁人都知道他这个性子,捧着把场子热了起来,场面还算和谐热闹。   “来,蔺总,喝点。”   “这酒不错,够劲!”说话的是个二世祖,此刻一脸陶醉地嗅了几下酒香,热情地把手上另一杯递到蔺青时跟前。   但蔺青时不会喝酒,这人身上带着的酒气他也不喜欢,向后退了退,柔和下来的脸庞重新覆上冰霜,眉头已经微微拧了起来。   “欸,蔺总,喝点吧,美酒就应该配美人~”有些人喝了点酒就飘飘然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给我个面子呗蔺总?”   什么面子?   四周围着的人面面相觑,看着这个眼生的二世祖——这家伙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不识好歹。   蔺青时不喝酒是大家都知道的,从来没有人会劝酒,能来这个宴会的都是老熟人了,哪怕是哪家小辈,没见过人也应该都了解过人物资料,不应该啊……   杜家的场子,宾客里有不少有矛盾的见了面也要假惺惺地握手,这小子也敢惹事,真是无法无天了。   而且……   众人的眼神放到蔺青时身上,分外合身的西装包裹着蔺青时瘦削的身体,少有的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哪怕宴会厅里的暖光都没能让他看起来更有人气,像一株裹着冰霜的青竹,此刻落在二世祖身上的目光写满了森然。   虽然蔺家在蔺青时父亲手里折腾得差点散架,现在也还有些萎靡不振,但不会真有人以为蔺青时也和他那个爹一样是个不谙世事只会风花雪月好欺负的大少爷吧。   真以为蔺总是白叫的?   想当年,蔺家老爷子去世,蔺青时才16岁,他那个废物爹半点用处没有,只会拖后腿,养肥了一帮亲戚的野心——被蔺老大把家产败给外人,还不如他们这些同姓的拿走呢,好歹都姓蔺。   ——什么?当初蔺老爷子差点被他们赶出家门?瞧这话说的,亲戚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若是这帮亲戚有顶用的也不失为蔺家的好出路。   可惜,均值回归不是说说而已,偌大一个枝繁叶茂的家族,这一代竟然清一色全是废物。   当时还有人说蔺家这种古老家族以前是不是常常近亲结婚把基因搞坏了,不然怎么会……   最后还是蔺青时接了这个烂摊子。   还在上学的蔺青时要一手抓学业一手抓企业,硬生生顶下内忧外患的压力,否则蔺家现在别说钱了,神仙来了都救不回来。   即便从小被蔺老爷子当作继承人教育,但蔺青时到底先天不足,精力不济,再加上蔺家作为老牌世家,家里产业繁杂且人员复杂,盘根错节的势力还没来得及让蔺老爷子整理干净就一下砸在了蔺青时手里,那段时间本就瘦削的蔺青时一下又消减不少,见过的都疑心刚接任的小蔺总要随着老爷子一起去了,股票都跌了。   蔺青时也是够果决的。   不善言辞就不言辞,掳了他爸手上的股权,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开始整顿蔺氏。   一些蔺氏族人已经祸祸了的产业他索性直接切割出去,旁人看了都肉痛,他却眼也不眨。   那些腐烂的枝叶根系被他毫不犹豫剪掉——包括上面的蛀虫,他也全然不顾亲缘全都去除了。   留下叶子稀疏但还算顶用的大树,在大风里摇摇欲坠依然不倒,他掌权后,仅仅几年的功夫这棵大树就顽强地复活了,后来他身体每况愈下,拉扯起来的继承人还没能独当一面,竟然连自己的婚姻都豁出去了,联姻之后,大量资金到账,他那个继承人也是硬茬子,蔺氏彻底盘活了,没能恢复到鼎盛时期,但也不会朝不保夕。   有人说,如果他身体康健,如果蔺老爷子能再多撑几年,说不定蔺家还能再窜一窜。   当然,这些过往也不全是周围人面露怪异之色的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   上一个胆敢在蔺家风雨飘摇之际妄图对蔺青时出手的家伙,可是被直接打进了医院!   蔺青时话少——能直接动手就直接动手。   生意场上是这样,被冒犯了也同样。   那次同样是个宴会,为了什么而开的已经忘了,只是依然记得,比现在稚嫩一些的脸庞面无表情,急促的喘息盖过了心跳的鼓噪,清瘦的腰背笔直,不急不躁听着某个人嘴里的污言秽语,就像是在隐忍……   然后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蔺青时骤然动了手!   哀嚎声和玻璃刺进血肉的声音让人牙酸,一下接着一下,毫不手软。   苍白的皮肤上沾了血,蔺青时体力不济,胳膊向后撑在矮桌上,气喘吁吁,握着半截酒瓶的手卸了力,玻璃四溅,蔺青时努力撑住了身体。   他冷静地抬了抬眼皮,对已经软倒在脚边的渣滓视而不见,朝着急匆匆赶过来的宴会主人赔罪。   仿佛这里没有血,没有被割破的肌肉和血管,也没有断掉的骨头和遭受重击的某个器官。   他依然和平时一样冷静,道过歉后,在匆匆赶来的杜方彬的搀扶下离开了。   后来被打的那个人听说是在医院里住了好几个月,出院之后依然不能人道,那人家里的人还想给蔺青时教训,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蔺青时在,经历了一些波折,最后竟然还是挺过来了,反倒是那家人莫名销声匿迹。   这是踢到裹着棉花的铁板了。   真以为蔺青时病弱,家里又乱糟糟的就能随他们调戏了?!真要是能下手,早在蔺老爷子去的那年就会有人干了,还能轮得到这个面生的二世祖?   好几年过去,蔺青时看着比那时要沉稳许多,眉眼间的冷厉也褪去不少,似乎随着蔺家的稳定,情绪也平缓温和下来。   但显然不是完全没脾气。   那只纤细的手已经接过了酒杯,在二世祖更加激动的背景音中,低头,漫不经心掂了掂酒杯。   四周的宾客默默后退,给蔺青时留下活动的空间。   蔺青时蹙着眉,犹豫要不要下手。   这是杜家的宴会,闹得太难看了不好。   他暂且按下,只是往后退了退。   可有些人是不知道适可而止是怎么写的,二世祖见蔺青时往后退,接过去的酒一滴也没碰,反倒以为蔺青时服了软,不依不饶追上来。   “蔺总……唔!”   蔺青时随手抓了一旁长桌上的装饰丝巾覆在手掌上推开了二世祖的脸。   这次凑的太近了!   二世祖身上散发着甜腻的香味——又在宴会里沾染了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成了香到发苦发臭的气味,蔺青时霎时眉头皱得更深,眼里满满的厌恶,毫不犹豫就上了手,好在还记得拿个东西隔开,不然手都脏了。   不等二世祖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蔺青时捂住嘴,干呕一声,急急远离了这个地方。   这是……   被熏吐了?   宾客神色诡异——这人是有多臭啊,蔺青时虽然为人冷淡,但礼仪绝对满分。   要不是实在太臭,怎么可能当众就做出呕吐的不雅姿态?   噫——众人纷纷掩鼻远离,以显示出自己绝对爱干净,也被臭味熏到了。   二世祖茫然之后就是无能狂怒,虽然不敢造次闹得更大,但嘴里还是低声不干不净地骂着。   远处的盛敛注意到这边似乎出了事情,大步走过来,却只看到了蔺青时匆匆上楼的背影。   而后,二世祖忽然汗毛一竖。   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第4章   蔺青时关上门,强撑着走到洗手台,免礼撑住身体,干呕了几声。   他几个小时没吃东西,胃里空空,徒劳地蠕动着硬是吐不出来,只觉得嘴里发苦。   他有些头晕眼花,不算剧烈的呕吐抽干了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镜子里的自己闪出了重影,浑身上下都软得不成样子,手在台面上胡乱摸着——得找人帮忙。   突然,背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蔺青时警惕地回头,迷蒙的水雾让他视野并不清晰,但依然下意识咬牙没有倒下,撑在洗手台上的手背青筋凸起,细瘦的手腕微微发抖,传来一阵阵钝痛。   他却没有半点表情,仿佛吐过之后无事发生,傲然站着看向来人。   ——别说只有模糊的影子,这人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盛敛怎么来了?   来看他狼狈的样子的?明明这么远,他都没看到盛敛在哪儿,这人竟然还专门跑来看热闹,其心可诛!   蔺青时有些干燥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刚才在人前的恩爱假象一到独处之时便被打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视线里模糊成一团的盛敛一点点靠近,用讨人嫌的声音说道:“这是怎么了?这么狼狈,来来来,开个金口,我就帮帮你,怎么样?”   蔺青时冷笑,看也没看他一眼,就那么静静站着,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积攒力气。   见他没反应,那声音又说道:“算了,和大少爷不一样,我可是热心肠,来,扶我胳膊吧,带你去休息,可别在这儿晕过去了。”   对于伸到自己面前的胳膊,蔺青时继续视而不见。   不仅对胳膊视而不见,盛敛给的台阶他也不屑于下,还没等彻底缓过劲,就扶着墙,自己慢慢往沙发走。   胡乱选的这个房间是个客房——但是套房,一室一厅的那种,对于现在虚弱着的蔺青时来说,卫生间和沙发的距离堪比隔了个太平洋。   路过还杵在原地的盛敛时,蔺青时才施舍般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滚。”   看着蔺青时的背影,盛敛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   他也皱起了眉毛,有些不耐地轻轻咋舌。   平时,盛敛总是一副笑脸,对着谁都是乐呵呵的,很好脾气的样子,实际上,他的长相非常有攻击性,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炯炯有神,眼角虽然有些下垂,但鼻梁高挺,嘴唇又偏薄,下颌线锋利,只是常常笑着才冲淡了这种侵略感。   此时沉下脸的盛敛看起来就有些凶神恶煞。   他就是想看蔺青时服个软,这人怎么就那么轴!他可是真的准备帮忙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他出了力气口头花花两句能咋,能让这大少爷掉块肉吗?!   盛敛烦躁地搓了搓头发,发型师精心捯饬了半个小时的头发被搓得一团乱。   索性也不演了,直接三两步追上蜗牛似的蔺青时,稍稍用力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还掂了掂,不像抱着个人,倒像是抱起来一只猫,轻轻松松的。   蔺青时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突如其来的腾空让蔺青时下意识捂住了心口,低低惊呼一声,随即又屏住,不愿在盛敛面前露了怯,只是稍稍提高了声调,厉声道:“放……”   盛敛直接打断道:“得了吧少爷,等你走到沙发那边宴会都结束三天了,你消停点,床上抱的还少吗?现在装什么?”   “闭嘴!”   蔺青时忍耐地深深吸了口气——粗俗!   不能像对待那些人一样一巴掌扇过去,毕竟联姻也是帮了他蔺家,至少这三年要忍。   无论如何,这是他结了婚的伴侣,家暴是不对的,是不对的……   把翻涌的情绪按下,蔺青时索性闭上了眼——不必和盛敛这个野蛮人计较。   发现怀里的人果然不挣扎了,只是闭着眼偏过头,一言不发,哪怕他故意收紧手臂、假装步子没迈稳、捏了捏大腿……咳咳,总之,蔺青时除了眉心时不时跳一下之外,还真就乖巧地待在他怀里不动了。   ……但是,莫名心里头火气更大了。   遥远的沙发终于到了。   蔺青时冷着脸悄悄松了口气。   这个人形轮椅实在不合格,一路上的小动作多得蔺青时差点破功,盛敛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浑身硬邦邦的,硌得他难受。   总算……   蔺青时:???   “你干什么?”   盛敛没有把他放在沙发上。   盛敛自己坐在了沙发上,并顺势把怀里的蔺青时放在自己腿上,变脸似的一扫眉宇间的阴沉,无辜地眨眨眼咧嘴一笑,露出虎牙,狠天真无邪似的歪了歪头:“没干什么呀?”   蔺青时被他笑得一阵恶寒,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秒,一只热乎乎的大手贴上他的小腹。   蔺青时想要避开,但被盛敛的手臂环住无处可躲,腹部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这个感觉未免太熟悉了——这人摸他肚子上瘾吗?刚才来了一回现在又来?   “刚才肚子疼,现在又想吐……怀了?”   本想故技重施忽视盛敛的蔺青时还是瞪了他一眼,低叱道:“胡言乱语。”   “好好好,来点正经的——你有胃病?我怎么不知道。”   蔺青时也皱眉。   他确实有胃病,曾经,但是自从退下来之后,一直悉心调养着,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连药也已经停了,因此朝夕相处的盛敛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   耳边,盛敛还在喋喋不休。   “明天去做个体检?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压力大……蔺家又出事了?怪不得最近你晚上老不着家,你那个妹妹不顶用?”   这都什么和什么。   蔺青时忽略他后面那一大串,只回答了第一句:“五天后吧,体检。”   “哟,我们蔺总这么忙,都这样了还得先工作再体检?”   就这么一个晚上,折腾了两回,再等个五天指不定就要进ICU了!   盛敛琢磨着绑人。   蔺青时不知道底下的坐垫准备搞小动作,这么坐着坐着他似乎有些习惯了,头也不抬,忽略坐垫的阴阳怪气,点开了手机:“嗯,出差。”   现在蔺家是他表妹在管,股权还在他手上,虽然蔺青时要养身体不怎么管事,但是继承人还没有完全长成,一些重大事件还是需要他来把关。   蔺青时确认了一遍助理新发来的文件,揉了揉眉心。   手机响起,是设定的提醒闹铃——看手机屏幕的时间超标,手机响了一阵之后就自动锁屏了。   蔺青时放下手机,伸出手摸向看到一半倒扣着的书。   没摸到。   哦——好像不是在家里。   蔺青时:???   怎么沙发会动……等等。   盛敛怎么还在?   “蔺总,终于想起来我还在当你的人肉坐垫了?坐得可还舒服?”   “差强人意。”   “好吧,我继续努力,蔺总现在还有什么指示吗?”   蔺青时低头看了一眼:“把手拿开。”   腰上的手臂松开了禁锢,蔺青时起身,整理了一下坐皱了的衣服,侧过头警惕地看了一眼依然坐着没动的盛敛。   生怕盛敛又把他扯回去——这种突然袭击的事情盛敛可没少做。   盛敛嗤笑一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装什么,刚才坐着不挺舒服的,刚开始还三好学生似的挺直了背,坐着坐着整个人都主动窝进了他的怀里——要不是大少爷主动,真当他愿意抱着吗?   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少爷恢复了状态,又是一副冷傲的模样,背对着盛敛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盛敛起身……   “嘶……”   腿麻了。   *   宴会上,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杜庚把闹事的赶了出去,宾客们都很给面子,假装无事发生,蔺青时再次下楼的时候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   杜方明猴似的窜过来。   “青时哥,我爸说你不舒服就先回家吧。”少年人只是站在蔺青时面前就红了脸,对上蔺青时的目光,后半截话就卡在脑子里了,“这边……这边没什么……”   蔺青时奇怪地看了眼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杜方明:“不必,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杜方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紧随而来的盛敛打断。   “没事什么没事。”盛敛亲昵地揽上蔺青时的肩膀,察觉到手掌下的瑟缩,微微收了收手臂和人靠得更紧,做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状似抱怨实则宣示主权:“小明弟弟,帮我劝劝你青时哥,真是的,就知道工作,平时不着家也就算了,这都不舒服了,让他去做个体检还推三阻四,非得先去出差,难道蔺氏没了你就要倒了?”   这深闺怨夫一般的语气激得蔺青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着眉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盛敛。   这是什么新想出来恶心他的花招吗?演了这么久恩爱也没见过这出戏,这人又发什么疯。   杜方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盛敛看得出来,这小子很想和刚才一样把自己当空气,或者唱个反调,但是很可惜,盛敛说得对,他露出担忧的神色,不情不愿地声援。   “青时哥,身体最重要。”   还是太嫩了小子。   盛敛朝着他得意地挑了挑眉。   对于两人间的眉来眼去,蔺青时毫不知情。   他对着杜方明温和地点点头:“我会去的,不用担心。”   时间不早了,宴会也趋近于尾声,蔺青时带着随身挂件盛敛过完了后半场宴会——他坚信盛敛又在捉弄他,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要一直黏在他身边,那只大手涂了胶水似的,扒在他的肩膀上,扯都扯不下来。   这种宴会一向是社交好手盛敛的大舞台,通常从头到尾都见不到人,这次却整个后半场都待在他身边,乖巧得不像话。   有一句话不合适,但蔺青时第一时间想到,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还是孙祀挂在嘴边的,才三个月的元元静悄悄的时候很有可能是把一切能塞进嘴里的东西用口腔探索一下。   同理,盛敛这么安分,肯定是有什么花招,或者已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蔺青时悄悄警惕起来,只是直到宴会结束,盛敛都没有做什么小动作。   和杜庚打过招呼,夫夫二人坐上了回家的车。   洗漱完之后,蔺青时躺在床上定好闹钟,警告盛敛别闹他,随后在盛敛撇着嘴不情不愿的表情下安然入睡,准备明天一早去赶飞机。   第二天清晨,闹钟按时响了。   蔺青时睁开眼,躺在床上醒了会儿神,等眼神恢复清明,撑起身子……   蔺青时摔回了床上。   ——他的手被绑住了。   蔺青时:??? 第5章   顺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绳子看去,另一头连接着床头,绑了好几圈,肉眼可见的牢固,至少凭蔺青时的细胳膊细腿是挣不开的。   “盛敛,你做什么!”   蔺青时冷声质问斜倚在门框上一脸得意的盛敛,手腕挣了挣,扣着他的绳索纹丝不动,反倒是他自己,皮肤被磨得发红——尽管始作俑者已经很贴心地给绳子缠上了柔软的棉布。   “别闹了,给我解开。”   “我可没有在闹。”盛敛晃晃手里的手机,“我和你那个妹妹说了,你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你完成这次出差,她自己会解决的。”   “我说,你也别太操心了,你妹可不是什么包子,地球离了你就转不了了?说要修养就好好修养,工作还要给体检让步,哪有修养的样子?”   蔺青时皱起眉毛:“不用你管。”   盛敛简直要被蔺青时气笑了,他难得好心一次就这么被当成驴肝肺。   他扯出一个恶劣的笑,秀了一下手里的钥匙:“你以为我想管?”   “听着大少爷,我才不管你会不会生什么病,但是我们现在是领了证的伴侣——尤其是,盛家现在和蔺家是绑定状态,你该不会以为我和你结婚是善心大发吧?”   “现在,我放开你,然后你乖乖去做体检,嗯?”   蔺青时出事,蔺家绝对会被打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盛家好不容易和另一个圈子建立的脆弱的桥梁会立刻断开,而对于刚刚开始往上级迈步的盛家来说,这一年的努力都将白费。   蔺青时不得不承认,盛敛说的对。   蔺青时总是放不下蔺家,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绝对无法再适应那样高强度的工作,医生的建议是彻底放下一切让他耗费心力的事情,彻彻底底地休息。   实际上,蔺家并没有那么脆弱,可能是会有些小波折,但蔺青时那么几年也不是白干的——要是真的他一退休就立刻完蛋的话,那些领着高薪水他亲自带出来的团队都可以趁早滚蛋了。   他只是……   手上的绳索被解开,蔺青时看着手腕上的红痕发呆,没注意到一向聒噪的盛敛此时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嘲讽他,直到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指尖,蔺青时才回过神。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洗漱,换好衣服,然后跟在盛敛身后坐上了前往医院的车。   乖巧得盛敛都忍不住侧目。   ——这是被打击到了?那颗黑色的脑袋上几乎飘了几朵乌云,显示出某人的心情低落,不愧是大少爷,自尊心就是高,他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怎么就受不了了。   而且刚才那些话里有什么会打击到少爷的成分吗?盛敛想不通。   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正好,医院到了。   车缓缓停下,两人径直走了进去。   蔺青时是这家医院的常客了,有固定的医生——一群,通常来说,每一次就诊最后都会变成多科专家会诊,这次大约也不会有差。   他们先去了体检中心。   盛敛直接预约了最细致的检查,其中着重检查腹部。   蔺青时轻车熟路地一个个检查做过去,他觉得这次检查是小题大做,他的身体一直都很稳定——几个老生常谈的毛病,虽然活得不太舒服,但是也不至于让他死去。   这次应该也……   “这个影像不太对。”   躺在B超床上的蔺青时听到医生这么说。   肚子上黏糊糊凉飕飕的感觉不太舒服,探头犹豫地在他的腹部动来动去,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徘徊不进。   隔着口罩都能看出两名医生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昏暗的房间里,惨白的灯光从机器投射到医生脸上,寒意流向蔺青时的四肢百骸。   难道身体真的出问题了?不应该只是胃病复发么?   “怎么回事。”   蔺青时低声问道。   一个医生凝神看着电脑,时不时记录些什么,另一个医生安抚道:“目前不确定,只是发现了腹部有阴影,但是很奇怪,这团阴影独立存在……具体的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蔺先生您不必惊慌,我们开个会讨论一下可能的方向,再针对性做检查。”   阴影的可能性有很多,不一定就是最糟糕的那种。   蔺青时长舒了口气,慢慢擦干净肚子上的耦合剂,对着医生点点头,进入休息室等待。   盛敛在他开始检查的时候就离开了,蔺青时得以安安静静地独自待一会儿。   “先生,或许您需要一杯热水?”   蔺青时抿了抿干涩的唇,对着面露关切的护士点了点头,低声道谢,接过热水,冰凉的掌心有了温度,传向血液几乎停止流动的四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差。   即便早就厌烦了疾病缠身的生活,但哪怕活得如此艰难,蔺青时也从来没有想过一死百了。   蔺家……若不是为了活下去,就算这是爷爷托付给他的,他也不会如此呕心沥血地为蔺家谋一个未来,甚至在身体不允许必须退下之后,还献出自己的婚姻。   没了蔺家,没了财力支撑,失去了现在的医疗,他的身体绝对会崩溃。   他只是……想活着。   例行检查完毕后,蔺青时掩去眼底的忧色,神色如常地坐上了回家的车。   *   回到家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   这座精致的小别墅有些冷清,蔺青时喜欢清净,婚后这里只雇佣了两名照顾他们日常起居的阿姨,此刻温度适宜的午饭摆在餐桌上,深知她们雇主个性的阿姨们已经自行去休息了,把空间留给蔺青时。   正午的阳光并不能驱散蔺青时身上的寒意,他没什么胃口,勉强自己吃了一小半,随后严格按照医嘱例行吃了药,便枯坐着发呆。   良久,蔺青时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次体检可能会出现的坏结果。   他起身,走到书房开始查看报告和文件转移注意力,每个月,蔺氏的情况都会以文字和数据的形式出现在他的桌上,好让他能及时给蔺青清一些建议或意见。   渐渐的,外面的天色暗了下去。   手机响了,提醒蔺青时该吃饭了,他眼睛有些发酸,闭目养神一会儿后才起身下楼。   一楼灯火通明,但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气。   盛敛还没有回来。   蔺青时一个下午没看手机,此时才想起来看一眼。   果然,盛敛发过消息,说今晚加班,不回家吃饭。   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更像是没有感情的日程表——这当然不是为了和对方报备,而是为了随时能掌握彼此的动态,好不至于在外人问起“你的爱人呢”的时候只能尴尬地含糊其辞。   蔺青时放下手机,盛敛总是很忙,结婚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时间屈指可数。   这没什么。   在蔺家的时候,哪怕有那么多亲戚,蔺青时也向来是一个人吃饭。   吃完饭,洗漱完,蔺青时躺在床上看书。   时针悄悄划过10,手机屏幕亮起,除了提醒他睡觉的闹钟之外,还躺着医生的消息。   压抑在心底的担忧让蔺青时拿手机的手顿了顿,但疾病不会因为不看就不存在,他缓了缓呼吸,这才点开了消息。   医生:【蔺先生,讨论之后,我们初步定下来需要做的检查,麻烦您明早空腹再来一趟。】   医生:【请您安心,结合您其他检查结果,还有上个月的报告来看,这大概不会危及性命。】   蔺青时回了个好,稍稍安下心,收好看到一半的书。   他有入睡困难的毛病,偏偏又因为体弱需要比常人更多时间的睡眠,十点对于某些人——必如盛敛来说是夜生活的开端,对于他来说则是必须躺下准备睡觉的时间。   在还在顶着蔺氏的时候,蔺青时几乎每天都靠安眠药入睡,卸任之后花了不少功夫才戒断。   点好助眠香薰,打开白噪音,把安眠药和水杯放在床头以备不时之需……盛敛也不在,非常完美,起码不用折腾两个小时之后还要重新洗澡了。   一切准备就绪,蔺青时戴上眼罩。   黑暗中,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后不久,盛敛哼着歌把车开进了车库。   这个点……盛敛遗憾地摇摇头,蔺青时大概已经睡熟了,看来只能再忍忍了。   这段时间太忙天天加班过零点,上一次好像还是一周前,他身上的抓痕都要痊愈了。   而且前几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尽兴,蔺青时似乎突然有些排斥这样的亲近——他的技术应该没有退步吧?   盛敛打定主意下次要好好质问蔺青时,今天……   既然满足不了这边,那总得满足口腹之欲。   没来得及吃晚饭的盛敛决定给忙碌了一天的自己煮个火锅。   在厨房里翻箱倒柜一阵,浓郁的麻辣香气很快飘满了整个客厅。   蔺青时虽然入睡很困难,但是睡着之后,大概是身体虚弱的原因,除非已经睡饱,否则是不会醒来的。   盛敛把食材在客厅的茶几上摆好,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电影,再把手机摆好刷视频,一边刷还要一边注意着烫肉的火候,忙得不亦乐乎。   若是蔺青时看到他这么“没规矩”,大概眉心又要拧成个疙瘩了。   盛敛舒服地喟叹一声。   人就是为了这口才努力工作的啊!   太沉浸在幸福中的后果就是没注意到楼上响起的脚步声。   蔺青时睁开眼的时候头痛欲裂。   取掉眼罩后没有想象中窗帘缝里透来的光亮,反而和睡前一样黑漆漆的,身边还是空的,他坐起来,缓了缓才伸手开了灯。   十二点半。   他只睡了一个半小时。   很少半夜醒来的蔺青时只觉得浑身疲惫,胃里的饥饿感灼烧着他的神经,没有过多犹豫,他起身,准备去厨房看看,那里应该有阿姨准备着的点心。   楼下开着灯。   盛敛回来了?   他往下走了几步,忽然脸色一变。   ——辛辣到呛人的味道飘了上来,还混杂着鱼和肉的血腥味、蔬菜的土腥味。   猝不及防地干呕一声后,蔺青时按住胸口。   这时候,他应该赶紧退回去,离这个会让他恶心反胃的味道远远的。   理智这么说,但蔺青时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焦躁的怒火。   他一手掩着口鼻,另一只手扶着扶手,噔噔噔迅速下了楼——他的速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对盛敛的招呼声也充耳不闻,站在茶几前定定看了两秒,转身就走进了厨房,把还等着挨瞪的盛敛抛在后面。   很快,蔺青时就找到了目标。   是阿姨处理厨余垃圾用的垃圾桶,还有隔热手套。   他像一阵风刮回了客厅。   微微有些气喘也不影响他气势汹汹地当着盛敛的面,把他才吃几口的火锅,连锅带汤、连食材带盘子,全扔进了垃圾桶。   笨拙地把垃圾袋的口袋扎起来,蔺青时梗在心口的气终于散了。   这么一通折腾,他胃里的灼烧感也消失了,激烈的情绪褪去后,疲惫感重新席卷全身,蔺青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两条胳膊因为刚才的活动隐隐作痛,他当即转身,准备回去睡觉。   身后有人扯住了他的手腕,蔺青时一个趔趄,站稳后回过头。   对上了盛敛盛满怒火的黑沉沉的眼眸。 第6章   两人大吵了一架。   ——准确来说,是盛敛单方面和蔺青时“吵”。   任谁正在美美享受下班后生活的时候被人掀了桌子都会忍不住发火的。   盛敛知道蔺青时不喜他在客厅吃东西,但是、但是……   看在他昨天演得还不错,今天还“关心”蔺青时送他去体检的份上,只是难得吃一次火锅而已!   盛敛简直憋屈炸了!   无论他怎么控诉蔺青时的行为,大少爷都只是冷着脸不予回应,纤长的眼睫低垂着,隔开那双眼睛,让盛敛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最后,这场争吵以盛敛摔门而出,给蔺青时留下一个愤怒的背影为结局。   盛敛离开后,客厅陷入死寂,蔺青时垂眸看了一眼垃圾桶,形状姣好的眉毛微微拧起。   回过神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蔺青时向来不喜欢口味重的食物,盛敛和他的口味完全相反,但倘若他撞上盛敛吃饭的时候,哪怕不喜欢那些食物散发出来的味道,他也只是匆匆绕开罢了,甚至不会和盛敛说,他讨厌是他的事,干涉别人的喜好和习惯就太无礼了。   可能是因为半夜没睡好吧,蔺青时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   *   一夜没休息好的蔺青时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上了前往医院的车。   很快,定好的检查做完了,吃了早餐后小憩了一会儿后,蔺青时看到医生发来的信息,起身来到了隔壁的会诊室。   扶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犹豫几秒,还是坚定地按了下去。   一群白大褂脸色凝重地看着蔺青时,当中还有两个面生的老大夫,正瞪着眼睛看检查报告,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什么。   蔺青时脚步一顿。   “说吧,有什么问题。”   众医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陌生老大夫之一颤颤巍巍起身,走到蔺青时身边。   他没有立刻回答蔺青时的问题,反而礼貌地伸出手:“蔺先生,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医院的,姓秦,方不方便我给你把个脉?”   蔺青时虽然不知为何,但还是微微颔首,伸出了手。   把着脉的秦医生眉头越皱越高。   蔺青时的心跟着悄悄提了起来,喉间有些干涩:“……直说就是。”   在蔺青时疑惑的注视下,秦老中医对着另一位陌生的医生点点头,面沉如水,但眼睛却在微微发亮。   另一位面色肃了肃:“蔺先生,我也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姓田,是产科的……先说结果,我们医院进行了多科会诊,得出的结论是……”   蔺青时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什么会有一位产科医生在这里,田医生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僵在了原地。   “恭喜,蔺先生,您怀孕了。”   蔺青时的大脑“轰”的一声。   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   夜色悄悄降临在这座城市,可繁华的街区依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今晚不回去。】   盛敛叼着烟,没点——和蔺青时结婚后他就没再抽过烟了,在昏暗的灯光下眯着眼盯了手机屏幕两秒,干巴巴的消息依然静静躺在页面底部,蔺青时没回信。   他呼出一口气,烦躁地把手机扔在一旁的沙发上,猛灌了口酒。   一旁凑过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男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冲着他的耳朵大喊:“敛哥——一起唱啊——”   盛敛嫌弃地一掌盖住这人的脸把他远远推开,关掉了烦人的音乐,包厢霎时安静下来。   男人被打断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搂住盛敛的脖子打趣道:“怎么,心情这么差,你家里那位……?”   其实都不用问,盛敛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只在遇上蔺青时的时候才会频频失态。   “啧。”果不其然,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敛一声咋舌打断了,他端起酒杯,脖子一仰把里面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长长吐了口气,眼里满是不爽,“我真服了……”   “打住!”   盛敛刚开口,另一个坐在角落的人就窜过来捂住他的嘴。   “啧啧,敛哥,你结了婚之后一张口就是抱怨老婆,你妻管严啊,回回见面就说这个,你又不能离,说了也白说,想开点吧啊。”   盛敛翻了个白眼,一把拍开嘴上的手:“你懂个屁,我倒宁愿他就是普通的那种管得严的老婆……好歹有什么不满意能张口说啊!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一看到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好好说的,他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联姻啊!”   在外向来意气风发的盛敛在十几年的发小面前露出暴躁颓丧的神色:“昨天半夜,我看那个时间他早就睡了我才吃火锅的,你说我吃个饭都偷偷摸摸的,这也就算了,正好好吃着他突然又冒出来——好,我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他不能说吗?”   “就说一句,‘好臭,快点处理掉’都行——别笑,好吧我承认他就算这么说了我也会稍、微挑衅他一下,但这不是他一句话也不说就直接把我的桌子掀了的理由!”   “啧,嘴不说话留着干嘛!趁早捐了!”   “不是还能给你亲吗?”他的朋友大笑着拍拍他的肩,“你结婚前不就知道他性子么?怎么,现在好处占了就嫌人家不合你心意了?天底下可没有这种好事。”   盛敛黑着脸:“又不是我求着他,是他蔺家先来找我的。”   “那你也不是同意了嘛……哎,忍忍吧,等这段时间过去,你直接毁约,赔点钱换个清静就是了,别老跟个深闺怨夫似的,再说了,人家蔺青时多好,长得那么好看,我说,要是我对着那张脸,我吵架都扇自己,你也别挑刺了,人家脾气也好,指不定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说着说着这话怎么还拐弯了,到底是和谁是朋友。   但朋友后半段话没问题——就是因为没问题才让盛敛更憋闷了。   蔺青时没有什么不好,不如说,他实在太好了。   家境优渥,出身老牌世家,那种情况下都能一路品学兼优完成学业,接手了家里的“烂摊子”,在商业上虽然不像自己那样天纵奇才,但也算过得去,若不是他父母留给他的摊子实在烂到一定程度,盛敛大约是这辈子都不会和蔺青时有什么交集了。   只是这样的背景造就了蔺青时清高的性子,他从来不会像盛敛那样直白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不透露喜恶,就像一团雾,直到盛敛发现自己四周的可见度变低了,怎么也见不到他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什么地方惹恼了他。   偏偏他只能模糊地意识到蔺青时生气了这点,却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生气的。   他去问,只会得到“我没有生气”的回答,但他又不是傻子——动不动就把他关在房间外,好几天见不到人,这是没生气吗?!   结婚已经将近一年,他们的关系从最开始的相敬如宾变得势如水火,只要出现在同一空间,不刺两句对方就难受——主要是盛敛要嘴贱,蔺青时就算被他气狠了也只是阴阳两句,更多时候是冷着脸一言不发离开,直到彻底消气的某个晚上,两人进行生命大和谐之后粉饰太平地假装无事发生。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盛敛总觉得不痛快。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毛病,也知道蔺青时有多看重那些生活里的小细节,但他只是从来没注意过,又不是蠢,说了他也能改,但不说要他自己悟,还要天天顶着蔺青时不满的眼神,这谁受得了?因此就算之后逐渐摸到一点蔺青时会介意的点,他也会故意反着干,看到蔺青时变脸会让他心情愉悦不少。   他是和人联姻,不是来给人做奴才的!   ——就算是奴才,也得主子给个明示吧?   他恶狠狠地灌了点酒,咬牙切齿,身边的朋友却忽然把手机递到他眼前。   刚才一下喝太猛,盛敛晃晃脑袋,凝神看去。   “怎么那么多电话?”   盛敛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满满的未接电话,上面的名字全都是他刚才还在抱怨的那个人。   蔺青时。   结婚后自然要存对方的电话号码,只是两人给对方的备注都是冷冰冰的全名,这会儿,仿佛是某个合作伙伴联系不上他开始夺命连环call,让人毫无接电话的欲望。   更何况刚刚吵完架,盛敛心烦意乱,但悬在挂断键上面的手指迟迟没有落下。   万一、万一大少爷是打来道歉和解的呢?   而且……   回想起上次没接电话后,晚上正兴致盎然的时候被蔺青时按着说教了一个小时差点软掉,盛敛黑着脸推开了身边的好友,气势汹汹地撞开门,走到了走廊上——要是蔺青时听到包间里的背景音,说不定电话一接通就要被挂掉。   留给包厢里一点火气满满的尾音。   “……又怎么了……”   被留在身后的好友们对视一眼,露出打趣的笑。   和好友们看好戏的轻松心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盛敛此刻的心情。   他感到暴躁,烦闷……总之,甚至在生意场上,那些狡猾的对手们都没能给他带来这种憋闷感,如今,蔺青时做到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非得我回去吗?”   “蔺大少爷,我不回去到底是因为谁啊?你要不是来道歉的就挂了好吗?我现在听你声音就来气。”   “怎么?太久没在床上见面了?”   “?你明明也很舒……好好好我不说,是是是,我背上是清朝鬼抓的好了吧?”   “到底是谁扯开话题……算了不跟你纠缠这个,找我什么事,打那么多电话不能是为了查我岗吧?”   “……”   说完查岗后,对面忽然传来呕吐的声音,盛敛张了张嘴,又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你怀孕了?”咽回去。   ……算了,到时候被关在外面的还是自己,他大人有大量,不和大少爷计较。   转而换了句话。   “嗤,怪不得现在又巴巴让我回去,怎么,身体不舒服又想起我了?我偏不……”   “……盛敛。”   不是平时那样冷冰冰的,或者隐含怒气的“盛敛”。   电话那头,蔺青时微微发颤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哽得他呼吸不畅。   盛敛猛得攥紧了手机。 第7章   盛敛难得把摩托骑上了120迈。   往常他的朋友总是笑他把高价买来的摩托车当几千块的小电驴使,骑个30迈还不如开电瓶车,外卖员超车的时候都得回头看看是哪个傻缺这么暴殄天物。   盛敛当时理直气壮地说帅气和安全他都要。   现在他却恨不得飙飞起来,擦着超速的线开,风的呜呜声都在耳边远去了,双眼紧紧盯着前方。   ——他急着回家看蔺青时笑话呢。   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回去关心蔺青时。   只是,盛敛摘下头盔急匆匆推开别墅大门后,看见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别墅。   蔺青时不知所踪。   *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刚从医院回到家的蔺青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眼前满满一茶几的检查报告发呆。   在车上坐久了不舒服,刚刚干呕过,他眼眶还微微发红,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衣服也皱巴巴的,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优雅冷静,但他此刻实在没有心情打理自己。   一切都源于这些检查报告。   不管它们来自哪家医院,都只得到了一个结论。   ——他,是真的,怀孕了。   几天前在元元的百日宴上,随口和盛敛争锋相对的那几句话,竟然成了真!   有些话果然不能乱说,蔺青时按了按眉心,心绪纷乱。   男子怀孕,简直闻所未闻,最开始为他检查的那些医生却说虽然还没有公开,但事实上国内也已经有过先例了,可能和胚胎时期的基因突变有关,目前具体原因还未可知,也有相关的医院和研究院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只是案例太少都没有突破性的成果。   ……总之,不明原因,他怀孕了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第一次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蔺青时怀疑自己遇到了庸医——哪怕他从出生起就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并且现在确实有所好转。   蔺青时无法想象会有一个正常的男性能够怀孕,而医生对此甚至毫不惊讶,但换了三家医院,看了十几个庸医之后,蔺青时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晴天霹雳。   他看着检查报告上的阳性,今天见到了太多次这两个字,这些笔画在他眼里逐渐扭曲,让他再一次头晕目眩,一股恶心感冲上胸口,他喝了口温水压了压,随后强迫自己从情绪中走出来,成摞报告被他扫到一旁,眼不见为净。   稍稍冷静下来后,蔺青时开始思考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ta目前还不能被称为一个“孩子”,而只是一个胚胎,蔺青时身体弱,又身为男性,因此自从ta出现之后就反应格外明显,最近又恰逢公司忙的时候,他消瘦了一些,反应也就更大,所以才会肚子疼,受到一点刺激就想呕吐。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给盛敛打了个电话,他和盛敛的关系再怎么差,作为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盛敛有权知道这件事。   结果对面久久没有接听。   往常,只有很重要的事情蔺青时才会主动打电话给盛敛,如果没人接,铃声响到第二个小节蔺青时就会迅速挂断,转而发消息给这个大忙人,这次,他却一遍又一遍打电话,执拗地等盛敛接起。   十几通电话之后,对面终于传来了盛敛的声音,显然还带着昨晚的火锅的火气。   结婚一年带来了一点肌肉记忆。   面对盛敛的时候,蔺青时总是会习惯性竖起冰墙,电话接通后,他张了张口一时间想不起来该说什么。   半晌才在盛敛不耐烦的质问中冷冷丢下两个字。   “回来。”   生硬到蔺青时自己都有些惊讶,纤细的手指捏起茶几上摆着的杯子无意识把玩着。   果不其然。   盛敛怒火未消,立刻和他争执起来。   但蔺青时却没有被他几乎钻出手机的怒火灼伤。   蔺青时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但就像沉闷的死水被扔进了一颗鹅卵石,他终于从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死寂中脱离出来。   别管怎么脱离的。   总之和盛敛吵了几句之后,蔺青时平复了情绪,从枯坐中起身,把检查报告整理好,凝神开始查看医生给自己发来的相关资料。   目前男性怀孕的案例虽然不多,但对这方面的研究倒是不少,只是大多都很晦涩难懂,网上倒是也有一些相关消息,很多人看了也就当个乐子——毕竟在亲身体验之前,蔺青时也完全不相信这回事。   现在却一点点把这些消息搜罗起来仔仔细细研究,恨不得把每个字掰开了嚼碎了看懂。   晦涩难懂的专业用词大大阻碍了蔺青时的研读进程,时间很快就在看资料中度过。   盛敛却迟迟没有回来。   蔺青时看了眼时间,距离电话接通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怎么也该回来了。   还在闹脾气吗?   想到昨夜盛敛摔门而去的盛怒和刚才电话里显然还余怒未消的语气,蔺青时皱起了眉毛。   或许,今天也不会回来了吧。   蔺青时有些头疼,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因此怪罪盛敛,事实上,无论平时盛敛怎么惹他生气,一码归一码,昨晚的事情确实是他不对,但感情上,要他去和盛敛道歉——他都能想象出自己一旦示弱,那个家伙的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而且现在不知怎么的,他格外排斥向盛敛服软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口发闷。   等待的时间太长,蔺青时心里的天平又悄悄摇晃起来。   ……真的,要告诉盛敛吗?   蔺青时闭了闭眼。   他还没有彻底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如果要打掉的话,会不会不让盛敛知道比较好?   男子怀孕本就离奇,如果盛敛觉得他和他肚子里的胚胎是怪物呢?或许会产生其他麻烦也未可知。   他难得有如此踌躇不定的时候,沉吟片刻,蔺青时仔细收好了茶几上散落的东西,简单整理好行李,重新坐上了车。   没有和任何人说,蔺青时坐上了前往H市的飞机。   *   “我怀孕了。”   “什么?!”   女人怀里的文件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她却没心思搭理,临时办公室外面响起助理询问的声音,被她用仅剩的理智打发走了。   “哥?”尽管CPU过载,但在蔺青时严厉的眼神下,蔺青清还记得压低了声音,她愣愣地上下扫视了好几眼自己端端正正坐着的哥哥,试图将视线化为X光,好看看她亲爱的哥哥男性特征还有没有好好待着。   她刚出差没几个小时啊!做手术都没这么快速度,更别提做了手术之后光速怀孕了!   “你真是我哥……或者姐?”   “蔺青清,收起你脑子里的东西。”带着警告意味的声音响起,蔺青清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收敛起脸上的错愕,看起来沉稳了一些。   但也只是看起来。   在外雷厉风行的蔺青清此刻吓得结巴了:“不、等、你……我没听错?”   “你是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不,哥,但是有没有可能是愚人节……哦不对,早过了,或者外星人假冒你?”   “……辞职去做编剧你也饿不死。”蔺青时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有些无奈,蔺青清什么都好,聪明、精力旺盛、理智冷静……最重要的是健康,又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天然和他是同盟,就是常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象——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完全放手的原因。   他怕蔺青清一个奇思妙想就会像脱缰野马一样往未知的危险里一头栽进去。   蔺家再恢复几年,等积攒了足够的底蕴,或许蔺青清的这种特性能让蔺家开辟出新的道路,但现在不行,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自己看。”蔺青时把那一沓纸扔在他眼前。   证据摆在眼前,蔺青清消化了一下,好在她思维跳脱,接受起来也快,看完之后正了正神色。   “那哥,你怎么想的?”蔺青清递给蔺青时一杯热水,小心翼翼看了看蔺青时平坦的小腹,问道,“盛敛知道了吗?”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这倒是稀奇。   蔺青时做出关乎蔺氏上下的决策时都面不改色,现在却低垂着眼睫面露犹豫。   但是想到“嫂子”的做派,蔺青清又理解了。   她索性问得更直白:“这个孩子……哥,你是不是不想要?”   蔺青时捧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是。” 第8章   当然,先不提他有没有准备好成为一个父亲。   生孩子就是个大问题。   别看现在大家都把怀孕生子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蔺青时是清楚的,即便女性天然可以孕育生命,即便现在的医学已经很发达,因为生产在手术台上永远闭上眼睛的母亲还少吗?   更别提他是男性,养胎、手术、术后恢复,这些和女性通通不一样,现有的经验不能完全照搬,而男性生子案例太少,做这方面的研究的医生也无法信任,他怎么敢拿自己的身体赌?   而且……   蔺青时想到自己的父亲,在他生命中无足轻重的只是提供了精子的父亲。   就算他能活着、这个孩子也活着,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从来没有把孩子放入人生规划的蔺青时不知道。   “走吧,去医院。”   蔺青时点点头。   这次不是为了检查有没有怀孕了,田医生给了蔺青时一份名单,是有在研究男性生子的医生,恰好有一位在蔺青清出差的H市,据田医生说,这位乔医生经手过的病人,有成功生下孩子父子平安的先例。   这边医院的产科也很出名,蔺青时定了H市作为目的地,也不全是因为蔺青清在。   “目前来看,您身体状态确实不适合孕育这个孩子。”   乔医生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重大难题。   蔺青时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是,医生,所以我想……打掉ta。”   医生却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反而将一份资料摆在他面前:“其实,老田和我说过您的情况,包括您此前的体检报告我也都看过,我个人的建议是……”   “您最好不要打胎。”   “蔺先生,您可以先看看这份报告。”   蔺青时耐下心翻看着。   比起晦涩难懂的医学论文,这篇报告就简单易懂太多了。   简单得蔺青时心里发寒。   男性产子虽然风险高,但现在剖腹技术已经比较成熟,国内仅有的几例有一部分选择生下来的,百分之八十都平安产子了,另外一部分无法接受身为男性生子而选择打掉的,却有相当高的比例出了意外——男性和女性身体构造到底是不一样的,市面上都是针对女性的药物和手段,即便如此对于女性来说流产也是非常伤害身体的事情,更别说根本没有合适的药物的男性了。   而且蔺青时的身体并不好,他是先天不足,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也是蔺家还算有些家底,这才把他养大了,若是生在普通人家说不定都长不大,对于他来说,流产的风险是无法预估的。   但是这并不是说,蔺青时选择生下这个孩子安全几率就会提高。   也是因为,那些成功例子里的男性都是身强力壮的——至少达到了普通男性的水准,这才能挺过手术,而蔺青时的身体,能不能挺到手术还两说呢,现在孩子是母体的寄生虫的说法可不是平白无故就冒出来的,体内有了一个新生命是会加重负担的,蔺青时的身体状况不一定能负担得起。   真正的进退两难。   蔺青时僵在了原地,乔医生很贴心地没有催促他做决定,只是道:“蔺先生,您放心,我作为医生肯定是会尽力保全您的生命安全,您可以先回去考虑一下,我们这边研究方向相同的医生针对您的情况开个会,尽快给您出个治疗方案,您再做决定。”   “放心,我们不会将病人的情况随便外传。”   毕竟男性怀孕的案例还是太少了,遇到这么个棘手的病例当然是大家一起想办法,说不准研究能有突破——当然,一切都是建立在保住蔺青时的基础上,他们是研究者,但先是医生。   蔺青时疲惫地点点头,一旁的蔺青清小心翼翼伸手扶住他,一同离开了医院。   昨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夜没睡好,今早又得此噩耗,蔺青清真担心自己脆弱的哥哥身体出问题,劝着他好歹吃了点东西回去休息。   蔺青时也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养好身体,起码能在接下来巨大的风险中争到一点活下去的机会,他白着脸,按住胃,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勉强吃下去一点早午餐,然后把蔺青清赶回去工作,自己则在酒店休息。   或许是实在太累了。   即便现在满心焦灼,蔺青时几乎可以说是昏睡了过去,等他从黑沉沉的梦乡中挣扎出来,太阳已经落山。   黑漆漆的、寂静的房间让人陷入巨大的孤寂感中。   蔺青时摇摇头,抛开这种奇怪的感觉,抓过手机。   原本只是打算看一眼时间,一打开,蔺青时就看到了医生发来的文档。   那些数据他看不懂,直接拉到最底下。   医生给出的方案是,现在蔺青时的身体虽然虚弱,但是好在经过将近一年的调养后,状态还比较稳定,暂时先不必冒险打胎,最好每周都做一次全面检查,一旦这个胎儿威胁到他的身体,就立刻采取措施打掉,当然,能一直平安到足够剖腹的程度是最好的。   孩子留到足月肯定是不行的,现在早产的最低标准是28周——这个是基于胎儿的成活率来说,最晚,他们会在30周就做剖腹产手术,一切都以蔺青时的身体为重,而且以这位病人的背景和财力来说,保住一个早产儿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再早个两周也无伤大雅。   蔺青时没有提出异议。   这方面医生是专业的,他不会以一个外行的身份去指手画脚,只是在彻底决定之前,他让助理再多聘请了国外的几位医生,把那些报告一股脑发了过去,最后得到的方案都大差不差,这才松了口。   一切就这么定了下来。   蔺青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他还记得医生指出的孕囊的位置,就是那个完全看不出痕迹的地方,现在,此时此刻,有一个新的生命。   “哥,我能摸一下吗?”   蔺青清得知她哥不得已只能留下这个孩子,虽然心里担忧,但面上却做出没心没肺的样子,轻松又好奇地想要伸手摸。   就算是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哥哥,面对这样的境况,也很难不产生心理压力吧,现在的蔺青时,相当于在地府门口一闪一闪的,稍有不慎就直接踏进去了。   她不能再表现出来心里的忧虑,不能给哥哥增加心理负担了,对于病人来说,好心情和好心态有时候是能活下来的关键因素。   被哥哥冷冷瞪了一眼拍开手,蔺青清反而心里松了一点,继续扬着笑脸逗哥哥开心。   但是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   “哥,你真的不多待两天?怎么这么快就走啊?”   面对蔺青清的抱怨,蔺青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道:“这个项目你要多加小心,拿不准的多想想,有事随时联系我——或者李助,你已经20了,别再毛毛躁躁的。”   说完,他干脆地踏上了回程的飞机。   *   再一次飞行之后,蔺青时一下飞机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原本坐飞机只会觉得疲劳,现在却多了晕机的症状,肚子里的……孩子,还真是不省心。   看来接下来将近六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法出远门。   拒绝了一旁路人的好心帮助后,他用纸巾按了按嘴角,深深吐出一口气,压下恶心感,走出了机场。   杜家的司机在等他。 第9章   “你这么多天没回家,能行么?”   狭小的出租屋里,下班回到家的乔云平——那天晚上酒吧里花枝招展的男人——踹了一脚床,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的盛敛懒洋洋起身:“什么这么多天,不就三天。”   “大哥,你结婚之后一天不回家就浑身刺挠,喝酒都只能喝下午场,才,三天?”   “哦,你被蔺总赶出来除外,一星期都没家回,啧啧。”   “废话这么多,今天怎么不加班?”   “再加班我要猝死了。”乔云平翻了个白眼,以为谁都和他一样精力旺盛得像个怪物吗?   盛敛翻身坐起来:“别说那没用的了,晚上吃啥,我点个外卖?”   “今天不吃外卖,吃点好的,盛总,你这胃不能受不了吧?”   牛马嘴里的吃点好的就是买一堆垃圾食品满足口腹之欲。   面对乔云平的调侃,盛敛的回应是嗤笑一声,抓起烤串就是一大口。   “欸欸欸你给我留点啊!”   闹腾着吃完晚饭,盛敛看了眼手机,所有聊天软件都只有工作消息,心里虽然不爽,但还是兢兢业业把工作处理完。   自从两天前的晚上,蔺青时打电话给他他没能及时回去没见到人之后,这三天就一点消息都没了。   连个句号都没有!   ——虽然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联络,但这几天,那通电话里,蔺青时微微发颤的尾音,难得没有冷冰冰的语气……每天晚上,就像那小虫子,使劲从他耳朵往脑子里钻。   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能把蔺青时逼成那样!   盛敛搓了搓头发,心烦意乱地扔开手机,扔出去的那一秒手机却忽然亮了起来,盛敛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又手忙脚乱把半空中的手机接住。   一边低头查看手机一边下床急匆匆往外走。   果然,是蔺青时。   正要按下接通键的手指顿了顿,盛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不是,凭什么蔺青时晾了他这么多天,一联系他他就得这么急匆匆地接通——是,是他没能及时赶回去,但是他怎么想得到蔺青时会在那个时候找他,要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说,难道只是一个小时都等不了吗!   他矜持地慢悠悠往外走,穿上鞋,再去看手机。   黑屏了。   挂了???   盛敛等了几分钟,依然没动静。   欸欸,不是,上次打了十几个,这次响了能有十几秒吗?这是找人的态度吗?   盛敛和手机陷入了僵持,好像要把手机瞪出个洞来。   “行了敛哥。”乔云平拍拍他的肩,“赶紧回去吧你,别在这儿挤我了,回你那大别墅去,蔺总不是有事儿找你么?”   敛哥嘴硬:“他找我我就回去啊?我又不是他奴才,死装的大少爷谁乐意伺候。”   乔云平没接话,看了看地——天塌下来有他敛哥的嘴顶着,嘴上说着很不爽的样子,现在都已经站在十米外的电梯口了。   电梯停在某一层迟迟没来,那双一看就贵的要死的皮鞋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一点一点的,没多久就彻底失去了耐性,奔着安全通道去了,那跑步姿势和安全通道标识那小绿人一个样。   乔云平看了看楼层数。   10楼。   啧啧。   回回出来吐槽蔺总,一年了,愣是没接过“离婚”这个话题的茬。   *   盛敛平复了呼吸,控制着自己的脚步看起来不会太急促,学着蔺青时平时不紧不慢的样子,从容地站在大门前。   要开门的手顿了顿。   这次打开……不会又给他来个空房间吧。   门开了。   盛敛收回没挨到门的手,微微低头,对上了王妈笑眯眯的眼睛。   “蔺少爷叫我开门的。”   ……忘记门口有监控了。   盛敛清咳一声,若无其事大步往里走。   “这么着急找我回来干什么?”   他裹挟着一阵冷风闯了进来,今天天气不太好,伴随着潮湿的阴雨天的,是随之而来的降温,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两人在一年前的冬天相识并步入联姻,现在,一年后的初冬,他们竟然会有一个孩子。   蔺青时有些恍惚,他刚刚因为坐车吐过,此时身上还在一阵阵发冷,被冰冷的空气刺得往一旁缩了缩,拢了拢腿上盖着的毛毯,扬了扬下巴,示意盛敛坐下。   只是刚才进门时候还面色如常的男人忽然脸色沉了沉,坐下的力道好像要给沙发来个泰山压顶。   看着莫名其妙坐在旁边又不开心了的盛敛,蔺青时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愿落下风,冷硬着眉眼睨盛敛一眼,冷声道:“怎么,赶你走你也不高兴,喊你回来你也不高兴?”   还不是某位大少爷避自己如避蛇蝎。   听到蔺青时的质问,盛敛冷笑一声——他出发前换了备用的衣服,进家门之前甚至还特地喷了香水!就是为了不让刚才粘在身上的烧烤味气味刺激蔺青时娇贵的鼻子,他自问做的足够好了,结果呢?   一进门,还是被蔺青时嫌弃了!   刚才蔺青时往沙发边边上靠的小动作别以为他没看见,他盛敛又不是瞎子!   他知道蔺青时身体不好,自认也足够体贴了,没想到这人就像捂不热的石头,半点不会为之动容。   但看着蔺青时发白的脸色,盛敛还是忍住了脾气,没有嘲讽回去,只不耐烦地追问:“找我到底什么事?”   一摞纸被拍在盛敛面前,足足有一巴掌那么厚。   蔺青时和杜家一家子说了这个消息后,包括他的妹妹,众人一致觉得他既然迫不得已要留下这个孩子,那么还是得告诉盛敛的。   既然决定好要告诉盛敛,那么就完完全全——包括相关论文——全部给他看。   毕竟孩子另一个父亲也要承担起责任嘛!   盛敛疑惑地翻了翻,被各种术语冲击得头昏脑胀:“这什么?”   难道是蔺青时终于要和他提前离婚了?   这年头,离婚协议书都要写得这么复杂吗?   盛敛应该觉得解脱,但不知为何,一股火气腾得从他心口烧了起来,这不是他前几天还在和朋友说的事情吗?要是蔺青时提出来,他还能再赚一笔违约金,而且结婚一年也已经基本上达到了他的目的,现在又能回归自由,再也不用和这个难相处的大少爷朝夕相对地演恩爱夫夫实际上每天从早到晚冷战……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但他怎么一点也不想看到眼前这摞纸呢?   难道……他终于被蔺青时变态的古怪脾气虐出斯德哥尔摩了?   盛敛没有示弱的习惯,尽管心里五味杂陈,但是嘴还是要硬气的。   他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随手捞起那一摞纸晃了晃:“就算要离婚,也不用签这么多离婚协议吧?你想靠让我手抽筋报复我吗?”   这是蔺青时最讨厌的轻佻态度,每次他露出这副样子都能成功打破大少爷冷淡的态度——别管之后是不是生气了,你就说有没有改变态度吧。   比起蔺青时什么也不在意似的冷若冰霜,生闷气都显得更生动些。   这次似乎有点不同。   蔺青时只是看傻子一样斜了他一眼,从进门开始就很让人在意的泛红的眼角因为这一眼,落在盛敛眼里更加明显。   ……还是很让人在意啊,是因为终于下定决心离婚了所以喜极而泣?   那之前在外人面前演恩爱夫妻岂不是简直要了大少爷的命?怪不得和他结婚之后就瘦了那么多……   “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蔺青时皱着眉的嘲讽让盛敛胡思乱想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你好好看看,别告诉我你是文盲,连字都认不得了。”   盛敛这才收起那些有的没的胡思乱想,拿过茶几上的一张张纸,开始认真看起来。   检查报告单……姓名蔺青时……看不懂的一堆医学专业名称……确认怀孕……开单医生向亮……   等等,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大脑比眼睛慢一步反应过来,目光骤然往回退了几行,盛敛猛地把纸凑近——这上面这个红红的印章写的什么?   怀孕?谁怀孕?怀什么孕? 第10章   这些字他都认识,放在一张单子上他怎么就读不懂了呢?   蔺青时,和怀孕?   怎么会并排放在一起?   “你怀孕了?”   虽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蔺青时自己也十分震惊,但看到盛敛眼里毫不掩饰的不可置信,蔺青时只觉得心口堵得慌——或许是怀孕带来的激素变化让他无法控制情绪波动,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想在盛敛面前示弱。   蔺青时一如既往冷淡的嗓音响起:“怎么,不信?”   盛敛活了26年,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但听到蔺青时的声音,他第一反应就是不想露怯——不就是男人怀孕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两人这一年来的相处就是你刺我我刺你,他嘴比脑子快,挑了挑眉梢:“信啊,怎么不信。”   骨节分明的大手捏起十几张检查报告,得意地弹了弹:“不愧是我,不枉我日日夜夜……现在咱们两家也算后继有人咯~”   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如既往地欠揍。   蔺青时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很少在他人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作为这一辈的长子,他永远是那个成熟稳重的大哥,接下了家族的重担后,为了蔺家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只是怀孕而已、只是怀孕……没什么大不了的……   才怪!   他现在别无选择,为了自己的身体也只能留下这个孩子。   可这不是什么物件,这是一个生命,他、他真的能照顾好一个孩子吗?   从小到大的优等生第一次陷入这样的混乱中,他向来自信可以做好任何一件事,但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并且和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关系并不好只是联姻的情况下,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现状根本容不得他做另一个选择,只得暂且先同意了医生的方案,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蔺青时第一次试着逃避现实,心里还抱有误诊的希望,换了十几家医院都得到了一样的结果后才踩着晚霞回了这栋房子,然后又逃到了H市。   此时此刻,他把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喊回来是为了商量这件事,但蔺青时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没有立刻打掉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即便已经决定要留下,在想到自己接下来几个月会渐渐隆起的肚子,不仅怪异,更会伴随着孕期无数的不良反应,还要拖着这样的身体看顾蔺氏……   再看看眼前这位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吊儿郎当地摊在沙发上,他慎重对待的检查报告只是被随意地拿在手里挥舞,幼稚地炫耀自己健康的身体,一点也没意识到接下来蔺青时会面对怎样艰难的处境。   这个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突如其来的情绪蔺青时的深呼吸有些不稳,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发颤,惨白的唇死死抿着,突然就红了眼眶,慌乱地别开头,藏住自己狼狈的一面。   “你、你,简直……”   盛敛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差点宕机的大脑正在艰难重启:“怎——”   “啪!”   时间仿佛静止了。   宽敞的客厅甚至还回荡着清脆的巴掌声,盛敛手里的检查报告三三两两散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这种时候,向来脆皮的蔺青时的力气格外大——就对他意见这么大吗?   平时走几步都累,现在都能把他脸打偏,嘶……难道接下来几天他要顶着巴掌印出门吗?   但是等盛敛把脑袋掰正,心里刚升腾起来的一点火气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蔺青时死死板着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仔细听的话,还能捕捉到他急促的呼吸里夹杂着哽咽声,苍白的脸升起两团红晕,显然情绪非常激动。   盛敛虽然平时讨厌蔺青时机器人似的没有情绪,但真看到他第一次明显理智崩塌的样子,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安抚,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好像是蔺青时如此失态的原因之一。   嘴唇嗫嚅半天,只磕磕巴巴吐出一句:“你别、别哭了……”   没用的废话。   见他呆愣的模样,蔺青时更加来气。   这个人就一点也搞不清楚状况吗?他们现在在商量的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事关他们三个人的未来,平时这个人不靠谱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不知道改改。   打完这一巴掌之后蔺青时本来有些后悔,再怎么生气也不应该打脸的,但看到盛敛依然不在状态的样子,蔺青时只恨自己手劲太小,不能把这个呆子打清醒点。   他狠狠用手背蹭过脸颊,控制不住地拔高声线,也再没有精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我就不该答应——”   接下来的十分钟,盛敛都呆坐着,视线落在蔺青时开开合合的嘴唇上,比起平时的苍白变得红润了许多。   那张嘴里吐出的全是对他的指责。   吃饭口味重、总是熬夜还要打扰他睡觉、笨手笨脚打碎了他好几个茶盏、总是用他的洗护用品……还老是用他的药炉煮奶茶喝!   简直罄竹难书!   十几分钟后,蔺青时还没有停下,甚至这十几分钟来说的没有一件事是重复的。   一整年下来的不满全面爆发,蔺青时最开始的伤心委屈逐渐演变成纯粹的愤怒,甚至说到激动处,还站了起来,恨不得指着盛敛的鼻子。   虽然两人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感情只有交易的联姻,但盛敛也完全没料到蔺青时对自己的不满之处竟然有那么多!   其中有一部分是他发现蔺青时不喜欢又只会摆冷脸愣是不说之后故意做出来气人的,另外的部分,他完!全!没!想!到!   不过就算察觉了应该也不会改,因为蔺青时从来不会明说他有多么讨厌盛敛的这些行为,盛敛甚至还有可能在发现之后故意为之,惹得两人关系更加恶劣。   ……这么说来,还要感谢自己之前那么迟钝,不然现在可能不止是一个巴掌的事情了。   被骂了,但是盛敛莫名有一种格外轻松的感觉。   蔺青时气喘吁吁地扶住腰。   他骂得口渴,舔了舔发白的嘴唇,抚了抚心口。   情绪激动下,蔺青时的体力消耗殆尽,或许是因为缺氧,眼前蓦然一黑,   盛敛眼疾手快地撑住了他的身体。   但蔺青时正在气头上,一挨着盛敛,就立刻条件反射地一把把人推开了。   ……没推动。   他现在气短,四肢无力的,哪能推得动小山似的盛敛?   和小猫挠痒痒没区别,没能震慑住盛敛,反倒是让人心痒痒。   盛敛胳膊上挨了一下,反而凑的更近,几乎把蔺青时半抱在怀里了,手臂圈住那纤细的腰身,鼻间全是独特的药香味,他心思活络起来,但手上还是很小心谨慎地把蔺青时往沙发上带,让人坐下休息一会儿。   虽然到现在还是很不敢相信,但蔺青时平坦的小腹里现在可躺着个孩子呢,情绪激动下伤到身体就不好了。   顺便,盛敛伸手抚着蔺青时的背,帮他顺顺气——绝对不是占便宜!   他才不屑于占这点便宜呢,这种程度的接触他早就看不上眼了。   蔺青时回过神。   眼前是盛敛放大的脸,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一巴掌的感觉还不错,下意识的,看到打击目标放大在眼前,蔺青时想也没想,一巴掌又挥了出去。   只是他虚软的四肢还没恢复,因此没有得逞,在堪堪要碰到那张脸的时候,手腕被盛敛抓在了手里。   蔺青时遗憾地轻哼一声,睨着盛敛,挣动了一下示意盛敛放开。   但等来的,却是手心里软软的,轻轻的,有热气喷洒在上面的……   一个吻。 第11章   两个人都呆住了。   这比刚才那一巴掌带来的沉默还要久。   蔺青时在手腕被抓住的时候并没有多意外,刚才那一巴掌之后盛敛有所防备是很正常的,盛敛又是个四肢发达的,运动神经好得出奇,打不到是意料之中。   ……但是落在手心的吻不是。   向来粗手粗脚的盛敛此时像是对待珍贵的易碎品似的,圈住他手腕的力道并不大,只是能刚好卡住他动弹不得,手心和温热的双唇一触即分——这双唇在夜晚的时候常常会落在其他地方,从未有过这样温柔的时候,总是留下一连串痕迹。   可此刻,就像蜻蜓点水一般,蔺青时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掌心久久不愿消散的热度却清晰地告诉他。   是真的。   这热意逐渐弥漫直全身。   本就带着红晕的脸腾一下红到了脖颈。   别说蔺青时不知道盛敛的脑回路了。   盛敛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好像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视线落在蔺青时淡粉色的唇瓣上太久了,他控制不住想起许多个夜晚自己总是纠缠着这一处,但是这个时候去亲的话,蔺青时肯定会更生气的。   可是真的很想亲。   简直是瞌睡送来枕头,伴随着熟悉的药香味,盛敛下意识抬手,握住了纤细的手腕,严丝合缝,就像他们天生合该这样永远纠缠。   等他回过神,已经亲完了。   这还是盛敛第一次这么无措,明明更过分的事都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但这个吻却让他讷讷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罕见地红了脸。   只是一松懈,手心里微凉的手腕就滑了出去,下一秒,没进行完的一巴掌终于严严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   腮红更红了。   盛敛却不生气,只顾着看蔺青时。   就像冰雕似的人突然活了过来,蔺青时身上的刺全都竖了起来,刚缓过气来,又被盛敛气得继续骂他。   叽里咕噜说的什么,盛敛没太听进去,只是盯着蔺青时红润起来的唇发怔。   可爱。   气鼓鼓的样子比他平时压抑着情绪的样子可爱多了,那张画一般的美丽脸庞瞬间鲜活起来,让盛敛几乎挪不开眼。   就这样坦诚地指责他,比平时紧紧将他隔绝在高墙之外要好多了。   这才是伴侣。   盛敛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总是气蔺青时,他讨厌的不是蔺青时,而是那个总对着自己戴着假面的伴侣。   若是真的讨厌,就算联姻能带来的好处再多,他也不会同意的。   ——等一下,难道他是喜欢蔺青时的吗?   如果是不在意的人,会因为对方和自己有隔阂而生气吗?   盛敛陷入了思考,倏忽间抬起眼,盯着蔺青时的双眼仔细端详着。   但显然这是不合时宜的。   蔺青时被盛敛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警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小腿撞上茶几才站在原地,狐疑地上下打量盛敛,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这人脑子是不是坏了”。   沉默半晌,猜不透盛敛诡异的脑回路,索性不去管,只当这人又想恶心自己,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决定当作无事发生。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离婚就离婚吧。”   两人都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想离婚,但是离婚不仅要出违约金,还像是“认输”了一样,只有弱者才会离场。   就这么硬撑着度过了一年的婚姻。   看刚才盛敛下意识以为是离婚协议的反应,大概也等不及那三年了,索性就离婚吧。   听到离婚两个字,盛敛才回过神:“不,我可没说要离婚。”   来不及细想,要是离婚了,不管他自己真实想法是怎样的,那可就全都完了。   当真是骗着骗着把自己也骗了,看着不远处瞪着自己又恢复了冷若冰霜模样的蔺青时,盛敛开始头疼了起来。   作对了这么久,这个时候就算自己说要握手言和,也会被当作在憋坏吧。   他怎么就不能早点思考一下呢?哪里还至于陷入当前的境地!   其实对于蔺青时的性格他大概能猜出是因为什么……算了,现在想这些没用,总之先把离婚这个事情略过,之后再说其他的。   “……都有孩子了,离什么。”盛敛仔仔细细翻看着手上的检查报告,浓眉不禁越拧越紧。   对于蔺青时身体不好这件事,盛敛是知道的。   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他和蔺青时都是分餐——这件事说来话长了,盛敛其实并不挑食,蔺青时忌口多的要命,而且顿顿都吃嘴里能淡出鸟来的饭菜,做饭的阿姨是蔺青时带过来的,熟悉他的口味。   盛敛吃了一个月,饶是对吃的再怎么不讲究,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但是蔺青时从能吃饭起就是吃的这样的饭菜。   不仅如此,蔺青时每天都要吃很多药,看得盛敛都觉得胃烧得难受。   就这,据说还是长大之后减了药量的,幼年时期的蔺青时几乎是把药当饭吃,好不容易养大的。   估计是光吃药就吃饱了,怪不得食量和鸟似的,吃两口就吃不下了,瘦得都怕他被风吹跑了。   即便这么小心翼翼地养着,依然常常生病,体力也很差——这就导致了,时常需要一连憋好几天的盛敛一开荤就忍不住,总是折腾到很晚……咳咳,一次要顶好几天呢。   而怀孕这件事。   盛敛回忆起之前他妈妈的抱怨。   说刚怀上他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但是孕反就很要命了,之后了解到生产和后续康复的时候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以及后遗症,差点吓死。   尤其是住院待产的时候,隔壁床的一位大姐大出血,去了大半条命,孩子也没留下来,更是让他妈妈吓得恨不得把他憋回去。   生产对于女性来说是一道鬼门关,对蔺青时来说也同样。   更别说他身体不好,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问题。   这哪里是检查报告,这是催命符啊!   蔺青时不知道这点时间盛敛脑子里就闪过了这么多事情。   听到盛敛说不离婚,他也不觉得意外。   这个孩子的到来注定了他们之间的问题会变得更加复杂,原本两人之间的财产早就在婚前拟好协议,即便提前离婚也只是需要掰扯一下,现在有了孩子,还要考虑孩子的抚养权和归属。   蔺青时不是没想过瞒下这个孩子的存在。   但他还是不忍心,他自己就是在没有父母爱护的环境下长大的,盛敛不是个好伴侣,但不一定就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即便两人性格不合,蔺青时也得承认盛敛是个优秀的人。   “好,那这件事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说。”他顿了顿,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如果到时候我出了意外……”   “意外”两个字戳中了盛敛的神经,他压根没听见前面的话。   他腾得一下站起来:“走!”   蔺青时:???   这个人又突然发什么神经,他在说很严肃的事情!   从怀孕到生产再到产后,里面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出意外,他得先提前安排好一切。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盛敛拉住手腕急匆匆往外走。   今天在床上之外的地方的肢体接触超标了,尤其是手腕。   蔺青时几乎要怀疑那里会印上一个半永久纹身。   蔺青时顺着热乎乎的手往上看,眼前盛敛的背影格外高大,竟然让他有种眼前人十分可靠的感觉——难道这也是怀孕的影响?   走了没两步,蔺青时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这到底是因为怀孕还是因为他眼睛出问题了。   盛敛忽然一个急刹车。   全程蔺青时都是被他扯着走的,他运动神经一向不发达,此刻反应不及,要不是盛敛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扶稳了他的胳膊,那大概他就要一头往前撞上去了。   按照这个人肌肉的手感来看,大概也不会撞痛……不对,想这些干什么。   三番四次差点被盛敛中伤,蔺青时冷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之所以急刹车,是因为盛敛忽然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   平日里,蔺青时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慢吞吞的蜗牛,两人要是一起起床,盛敛只需要十分钟就能整装待发下楼吃早饭,而直到他吃完早饭看完新闻准备出门上班,蔺青时才刚刚下楼准备吃饭。   一切行动在蔺青时身上好像都开了0.5倍速,走路也是不急不徐,两人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时候,哪怕是需要扮演恩爱夫夫也无法一直保持并排走,步调永远没办法一致,往往盛敛走出去一段,想起自己现在的人设又停下来等,如此周而复始。   不愧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少爷,优雅,真是优雅。   虽然平时总是抱怨这人走得太慢,但这会儿盛敛却很庆幸。   这个时候,蔺青时的步调才是安全的,走得慢好啊,慢才稳当。   盛敛看过不少电视剧,怀孕的人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看蔺青时防备着的模样,盛敛没好气道:“我能干什么?带你去检查一下身体。”   蔺青时立刻露出被冒犯到的模样,形状姣好的唇瓣有一次抿了起来:“我不会拿这种事情作假……”   “谁怀疑你作假了?”   盛敛打断蔺青时,这人的心思太多,怎么会听到“检查一下身体”就联想到自己怀疑他假怀孕的?   他勉强止住自己想要嘲讽的嘴,转而耐心解释:“你身体不好,怀孕了当然应该做个详细点的检查,不止今天,到时候和医生说说,我们一个星期就做一次,身体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发现。”   蔺青时:“……”   他看了看指向8的时针。   这么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八点,前面三天,他都在各个医院间奔波,又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打击,此刻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再去医院了。   听到检查两个字,他甚至有点想吐。   若是以前,蔺青时很少拒绝盛敛的要求。   即便不愿意,他也从来不会明面上拒绝——只是盛敛这家伙,很难说是读不懂空气还是故意为之,总是,蔺青时展露出的那一点拒绝的意愿从来不会实现。   但是,或许是因为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坎,蔺青时现在一点也不想像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那样委婉了。   他一把扯开盛敛圈在手腕上的大手,转身想朝着楼梯走去,他要回去睡觉了。   “不去。”   盛敛耐着性子劝他:“做个检查是为你的身体好,你看看你走一步喘三下的样子,怀孕很辛苦……”   “我说了不去!”   蔺青时可以解释自己是因为累了,想睡觉,不想去检查,但他此刻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发脾气似的狠狠推了一把盛敛——他自己觉得恶狠狠。   实际上,盛敛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向来轻声慢语的蔺青时难得提高了语调,显得有些尖锐,他瞪着眼前的盛敛,态度坚定。   就算盛敛扯着他他也不会走一步的!   盛敛此人,最喜欢和他作对,实在太可恶了!   “好。”   嗯?   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蔺青时愣了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好……是我没考虑到,你今天累了吧?那先去休息,咱们明天再去。”不仅是语气软化了,态度和此前动不动就要嘲讽他的欠揍样子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恨不得当他是易碎品,还会认错了。   蔺青时怀疑人生。   从前他从来不会在明面上和盛敛作对,却总被盛敛气到,现在头一次和盛敛对吼,盛敛却还放低了姿态,甚至有点哄着他的意味?   是因为这个孩子?   还是因为……盛敛就吃这套? 第12章   或者这是盛敛新想出来捉弄他的手段,现在装得很乖巧的模样,之后说不定等他习惯了就会原形毕露。   这个恶劣的家伙一直乐此不疲地试图让他失态。   不过此时确实已经困得头脑发昏的蔺青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后,看也不看盛敛一眼,转身走了。   没有盛敛作梗,蔺青时迅速洗漱完,躺进温暖舒适的大床,闭上了眼睛。   在和盛敛结婚之前,蔺青时的作息都非常健□□活单调,平时除了工作就是睡觉,两眼一睁就是上班。   后来,多了两项。   和盛敛吵架,以及和盛敛在床上……打架。   ——后者极其严重地破坏了蔺青时的作息。   一折腾就是两个小时打底,有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好在盛敛在这方面极其体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上和床上都是干净清爽的。   总之,常常被迫熬夜的结果就是,现在,蔺青时在往常睡觉的时间,完全睡不着了。   就算在没有盛敛搞破坏的情况下,蔺青时也整整闭着眼睛躺了一个小时还没有睡着,很困,但是闭着眼睛,大脑怎么都没法进入睡眠。   他困得脑袋胀痛,心跳声在耳边开始失去节奏,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耳膜上,闹得他更加不安宁。   躺着躺着,眉毛就渐渐皱了起来。   而一旁的盛敛正在悠闲自在地看着手机屏幕。   和蔺青时相反,盛敛是个精力旺盛到反人类的家伙,晚上熬夜早上还能早起晨练,每天有使不完的牛劲。   就像现在,蔺青时被头痛折磨,罪魁祸首却还能精力充沛地处理工作。   都怪这个家伙。   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人的负面情绪就会被放大。   蔺青时睁开了眼睛,扯下眼罩扔在一旁。   一旁靠在床头上的盛敛皱着眉头,英俊的脸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显得凌厉又严肃,和平时在自己跟前贱贱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是少见的正经样子,看来正在工作。   ——越看越让人来气,明明在别人面前都很正常,偏偏针对自己!   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更是不正经!   想都没想,蔺青时一巴掌拍掉了盛敛的手机。   等手机掉在地板上的闷响声结束,蔺青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又缩回被窝里,对上盛敛看过来的眼神,冷冰冰地瞪回去,一点也不落下风。   看什么看,他就是看盛敛不爽,要不是盛敛,他至于困得要死还睡不着觉吗?!   蔺青时本以为今晚的争吵在所难免。   但出乎他的意料,盛敛却没有发火,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捡手机。   反而皱着眉,看向裹得严严实实的蔺青时:“怎么了?光刺到你了,睡不着?”   很关心他的样子,看来这个孩子确实让盛敛学会了什么叫做妥协。   这倒是个好借口。   但是莫名的,蔺青时想起刚才在楼下,盛敛几乎称得上低眉顺眼的样子……他不是很想踩这个台阶下了。   形状漂亮的眉毛皱起来,刚才因为把盛敛手机拍飞而产生的一点点的心虚此刻彻底消失不见,蔺青时坐起来,一把抄起枕头砸在盛敛身上,冷眼睨着罪魁祸首。   “都是你的错。”   “……我?”盛敛一脸懵,把枕头重新放好,也不辩解,反倒是先试图安抚蔺青时的情绪,“好好好我的错,你别生气,到时候气坏身子了就不好了。”   态度好到惊得蔺青时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台词。   他顿了顿,狐疑地上下打量盛敛——还是太奇怪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吗?如果是以前的盛敛,大概开口就是一句“又怎么了大少爷”,现在竟然直接认错了。   甚至是蔺青时都觉得自己这火有些莫名其妙的情况下。   ……管他是为什么!   反正盛敛这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就算是演的他也要先骂个痛快!   蔺青时再一次把盛敛摆好的枕头狠狠砸在盛敛身上:“要不是你每天晚上……我都说了我要睡觉了,你非得不依不饶!现在好了,太早了我反而睡不着了!你满意了?”   头痛让蔺青时的情绪越来越暴躁。   “你是种马吗?用这么频繁你也不怕过几年就没得用了?以后都别碰我!你明天就搬出去,我们分房睡……”   看来蔺青时是真对这事儿很不满,往日里说到这事儿一定会脸红、连个脏字都不会骂的大少爷此刻不管不顾起来,什么都骂出来了。   盛敛有点委屈——明明每次蔺青时也很舒服啊。   而且现在这个程度他还没满足呢,要不是顾忌着蔺青时的身体状况,他怎么可能只做到这种程度。   但这个时候可不能这么说。   “我的错我的错。”盛敛注意到蔺青时脸色发白,骂他反倒把自己骂得差点喘不上气,想伸手帮蔺青时顺顺气,又被拍在手背上,只好悻悻缩回来,“——但是,就算一直这么干,我也不会出问题的,我身体好得很。”   骂他是禽兽都无所谓,这个必须得澄清。   重点完全错误。   气得蔺青时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直接开始上手推搡他:“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自从结婚起两人就是同床睡的。   盛敛看起来很水性杨花的样子,其实非常守男德,往常忙着读书又创业的,恋爱都没空谈,现在直接一步到位结婚了,自然也不会出去乱搞,但是有了老婆还要DIY未免太可怜了。   他提出来的时候,蔺青时也没拒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算他身体不好,多数时候都清心寡欲,但性格冷淡不是X冷淡,蔺青时也是会有一个正常男人的生理需求的,结了婚,他们是彼此的法定伴侣,干这种事很正常。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小瞧了孤寡二十几年的老处男的饥渴程度。   蔺青时自己是正常男性偏低的水平,身边人也从来不可能讨论这些,导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竟然有人能精力旺盛成这样!   不过睡一起也有个好处,蔺青时向来体寒,盛敛体温高,这比什么电热毯地暖热水袋都来得起效快,还温度适中,他睡眠时间缩短的同时睡眠质量得到了提高——就是不太够。   这也是蔺青时能够容忍盛敛的原因。   但这回,蔺青时是铁了心要把盛敛赶出去,他一点也不想忍了,一点点不舒服也不能忍受了!   气上头的少爷举动粗鲁起来,不管不顾地发脾气,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一旦爆发是很可怕的,盛敛怎么哄怎么耍赖也没用,怕伤到蔺青时,他束手束脚不敢有太大动作,最后竟然真的就这么顺着力道被推到了门外。   “嘭!”   门在他面前狠狠甩上,差点打到他的鼻尖。   极轻的“咔哒”一声,意味着门被锁死,他今晚是真的别想进去了。   盛敛:“……”   他摸了摸鼻子,烦恼地捋了把头发,只好一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家里的所有房间都有阿姨打扫,因此现在直接住进去也没有问题,但是……   好空。   原本两人白天再怎么吵,就算偶尔会有蔺青时生他气不让他回家的时候,可一年来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搂着蔺青时睡的,现在骤然要自己睡觉了,真是怪不适应的。   一向沾床就睡的盛敛竟然难得失眠了。   而和他一墙之隔的蔺青时也同样没睡好。   冰凉的手脚怎么也暖不起来,明明地暖也是开着的,可不管是开电热毯还是用热水袋,也没办法让手脚彻底暖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盛敛那么好用……   转念一想,反正现在盛敛也什么都做不了,要不……   蔺青时犹豫了一下,硬撑着最后不舒服的也还是自己,因此果断裹着被子下了床。   之前或许还会因为抹不开面子强撑,现在吵过一架后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   被子很大,不过很轻,他披在身上也不影响行走,用被子裹在手上开了门,然后走到隔壁的门口,门缝透着光,看来盛敛还没睡——不过就算睡了蔺青时也会把人薅起来的。   蔺青时抬手敲了敲门。   没动静。   他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靠在床头戴着耳机眉头紧锁闭着眼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盛敛才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抬眼看向蔺青时。   裹着被子的蔺青时像背着壳的蜗牛,慢吞吞地挪进房间,站在门边远远对着盛敛扬了扬下巴。   “回去。”   冷冰冰两个字砸下来,盛敛挑了挑眉:“你不生气了?”   “生气,但是冷。”蔺青时直言不讳,完全不隐瞒自己把盛敛当成人形热水袋的心思,“你去给我暖一下。”   听了这话,盛敛也完全没有恼火的意思,要是另外有人敢这么反复地耍他,他早就教人家做人了,但蔺青时这么说,他竟然只有种诡异的欣慰——终于不像锯嘴葫芦了。   竟然会说冷了欸!   “行,那走吧。”   盛敛利落地翻身下床,亦步亦趋跟在蔺青时身后往回走。   他第一次觉得这两个房间这么大。   蔺青时步调很慢,而盛敛只想赶紧回到柔软的床上,抱着自己老婆美美睡觉。   这次他没有催,也没有嘲讽蔺青时步子慢。   ——他直接上前一步,把蔺青时抱了起来。   还是以抱小孩的姿势。   蔺青时:!!!   体位的忽然变化让他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连着被子斜坐在盛敛结实的胳膊上了,下意识的,纤长的胳膊从被子里探出来,紧紧缠上了盛敛的脖颈。   盛敛被微凉的药香萦绕着,觉得自己抱了一团棉花在怀里。   忍不住想蹭蹭。   但是现在蹭的话,看蔺青时的表情,可能下一秒又是一巴掌吻上来了——他倒是不怕被蔺青时那软绵绵的力道打一下,就是蔺青时毕竟是个成年人,身高摆在那里,一动起来可能会摔倒。   只是紧绷了一瞬,蔺青时就放松了下来。   盛敛身强体壮的,抱他一点也不吃力,稳稳当当,安全感很足,反正蔺青时现在正困的难受,有人愿意搬他正好不用他自己走路。   而且,好温暖。   热意包裹着他,蔺青时半眯起眼,心安理得地拍了拍盛敛的肩膀,用丝毫没有破绽的冷淡语调催促道:“走快点,我要睡觉。”   “是是是少爷~”   “颠到我了。”   “……好。” 第13章   闹一了场消耗一通后,蔺青时睡得很沉,什么失眠统统消失。   盛敛却怎么也睡不着。   暖好床,蔺青时一睡着就把他推开了,盛敛一凑过去他就皱眉,只好老老实实缩在一旁,只留着一只胳膊给蔺青时暖着肚子。   他用另一只手捧着手机,在各大平台搜索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   越看越眉头紧锁。   蔺青时本身生活习惯就已经很健康了,饮食清淡作息规律,这他倒是不太担心,但是每天固定要吃的药……他身体这么差,贸然停药会不会有问题,不停的话,不说孩子,对他会不会也有损害?   还有其他各种孕期不良反应,最近蔺青时吐得已经有些厉害了,而孕吐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何况,怀孕对身体的损伤有很大一部分是不可逆的,后期骨骼和内脏都会受到挤压,最后孩子的出生肯定要剖,还会留下伤疤。   盛敛现在一闭上眼就是血淋淋一片。   他愁得睡不着觉,小心翼翼翻了个身,尽量遮住手机的光源。   蔺青时给他的报告里说……现在三周,如果要七个月才能早产剖出来,那还有25周,这么漫长的时间,中途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   感觉每周做检查也不太保险,要不买家医院带着蔺青时住进去吧,医生24小时监控身体情况安全程度会稍微高一点吧?不过一直待在医院对病人的心理健康也不利,孕夫的心情也很重要……   头疼。   面对几百亿的大单子时都没现在头疼。   胡思乱想中,外面的天悄悄亮了。   刚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盛敛被身边的动静惊醒,睁开眼,看见了蔺青时在宽大睡衣下的瘦削背影。   一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腰好细。   但那个时候是纯粹的欣赏,现在则是担忧。   这么细的腰,这样瘦弱的人,等肚子里的孩子再长大点,怎么承受得了?到时候会有多难受?   怎么就怀孕了呢!   虽然只短短眯了一会儿,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刚才那短短一瞬的梦境里全都是蔺青时难受的模样。   眼看着蔺青时已经穿好拖鞋走向卫生间,盛敛急急忙忙下床,伸出手半护着蔺青时,却又不敢碰到——现在,盛敛眼里的蔺青时简直就是尊瓷器,他生怕自己一上手就碰坏了。   凉爽的秋天,盛敛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蔺青时察觉到身后隐隐散发热意的一大只,偏过头睨了他一眼,二话没说把结实的手臂从腰后扯到身侧,扶着走。   盛敛顺从地弯下腰,走在蔺青时身侧,尽职尽责托住蔺青时轻飘飘的手,还是凉凉的,一会儿让王妈煮点姜汤——感觉怪怪的,怎么好像在清宫剧里见过这个姿势。   今天起得比平时晚了些,过了吃早饭的时间,蔺青时有些头晕,大约是低血糖了。   怕自己不小心摔了,蔺青时走得很慢,这时凑过来一根人形拐杖,不用白不用。   洗漱之后,蔺青时坐在餐桌边,看着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早餐。   从他记事起,早上就是清淡的各式各样的粥或者煮得软软的面,几乎不会放调料。   而他的对面,难得同一时间吃早饭的盛敛面前则摆着色泽诱人的肉酱面,还有一根油条,炸得金黄酥脆,一小碟葱油饼,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蔺青时向来不觉得自己吃得太过简单,但现在却怎么也下不了筷子。   怀孕的人口味会变是正常的事情,可是,这碗粥他看着有点想吐,反倒是对面的早餐让他胃口大开。   “我们交换。”   蔺青时本来想找王妈重新做一份,但想到昨晚的疑问,试探地把自己的粥往对面推了推,用生硬的语气命令道。   盛敛警惕地用手护住了自己的早餐,毫不犹豫:“不行。”   蔺青时动作一顿,双唇抿了起来,眼睫一垂——果然,昨天晚上是被怀孕的消息炸晕了吧,盛敛怎么可能……   “怀孕的人能吃这肉酱面吗……不对,王妈——”盛敛本来埋头认真地打字,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喊了一声王妈,“我这个早餐用的什么食材,呃,最原始的那种,还有调料,也都说一下。”   “盛先生,你有对什么过敏吗?”王妈奇怪地问,她在这里干了一年了,和蔺总不一样,盛总向来是喂什么吃什么的啊,好伺候得很,这突然是咋了?   “没。”盛敛看向蔺青时,不确定蔺青时愿不愿意被外人知道——嘿,这么说来他是内人——咳咳,这下要怎么开口问王妈好呢。   蔺青时:……   看他干嘛。   虽然盛敛在关心他,但为什么呢?他只是想吃他突然想吃的东西,还要关心他肚子里有孩子能不能吃。   理智上蔺青时知道自己应该忌口,不仅仅是因为孩子,这种时候,他和孩子是共同体,盛敛的顾虑没有任何问题,可感情上……   果然,盛敛现在这么低眉顺眼的,不就是因为他怀孕了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孩子。   蔺青时垂下头,搅了搅粥,轻描淡写道:“王妈,你把李叔喊来一下,我有事要说。”   王妈是他们别墅的管家,负责做饭还有打理卫生和采买,李叔是维修工兼园丁,负责保养别墅里的电器家具,打理外面的小花园,怀孕之后方方面面都要注意,王妈和李叔都是他从蔺家带来的,从他小时候就照顾他,嘴很严,不会乱说的。   果然,王妈和李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有紧张和心疼。   王妈手忙脚乱地去重新做早餐,顺便去检查一下家里那些食材有没有怀孕的人不能吃的,李叔则去给家里所有的家具加上防护垫,还得加装呼叫铃和扶手……一切都要重新修整,两人忙碌了起来。   蔺青时还是吃到了想吃的肉酱面,虽然比起盛敛的版本少了几味调料,他吃了半碗,心满意足地用纸巾按了按嘴角。   吃完饭,今天没有工作,不用去公司,那按照往日的习惯,蔺青时会在书房待上一整天,看看新闻,查看一下手上的资产,闲暇时间翻翻书或者文件,结婚之后,为了不让自己的“半退休”生活无趣,他培养了一些侍弄花草的爱好,偶尔还要去玻璃花房转转,就当锻炼了。   充实的一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今天……   王妈带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定在餐桌边,扯开一个椅子。   “丁老,您坐。”   丁老是从蔺青时从婴儿时期就给他看病的老中医,受雇于蔺家,不过自己也有个中医馆,非常有名,他和蔺爷爷关系很不错,对待蔺青时就像对待自己半个孙子,为了给他调理身体也是殚精竭虑,蔺青时能惊险地长大,大部分都是他的功劳。   他旁边那个年轻人是他的接班人,亲孙子,丁老毕竟年纪大了,现在正一点点接过丁老的担子,只是这回事关重大,丁老还是亲自来了一趟,这次他只是跟着来打下手的。   大概情况王妈都已经和丁老说了。   老头摆摆手并不坐下,一进来就面色严肃地凑到蔺青时身边,不用说什么,蔺青时就乖乖伸出手,任由苍老的手搭了上去。   一摸到脉象,丁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手指搭了一会儿,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蔺青时在丁老凝重的眼神下抿起唇,手指蜷了蜷。   这次,丁老还能像以前很多次那样,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吗?   看出蔺青时眼底的担忧,八十几岁的老人老当益壮,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暴起,抄起椅子就要砸在盛敛的头上。   “我打死你!你不知道青时的身体吗!竟然让他怀孕!你、我打死你!”   丁老的孙子丁书榕立刻派上了用场:“爷爷冷静!现在打死他也没用,你现在去坐牢谁来照顾青时啊!”   这确实怪不到盛敛头上。   谁能想到男子也能怀孕呢,这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只是现在,丁老从一个小团子照顾到现在这么大的孩子竟然又遇上了一道坎,他能不生气吗?   得有个发泄口,他总不能怪蔺青时的DNA吧?   丁书榕夺走椅子后松了口气,丁老赤手空拳给了盛敛几下也算出了点儿气。   盛敛龇牙咧嘴。   丁老看着颤颤巍巍的力气不大,实际上,作为中医,他最知道打哪个穴位能让人疼了。   蔺青时静静看着,等丁老停手,这才起身扶住老人,慢慢给他顺气:“丁老,别气坏身子了。”   半句不提被暴揍一顿的盛敛。   盛敛委委屈屈缩了缩,也不敢说什么。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蔺青时怀孕确实也怪他,打就打吧。   丁老瞪了蔺青时一眼:“你说得轻松。”   他喝了口水,气喘顺了之后往椅子上一坐,顺便把蔺青时按在身旁,那双浑浊的眼睛有些湿润地看着这个自己照顾大的孩子,脸色一肃,语气沉重道。   “青时,你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可能出事的知不知道!” 第14章   比起那些医院里的医生,丁老和蔺青时更熟,说起话来自然也更没有顾忌。   总体看了蔺青时的报告之后,再结合刚才望闻问切,老头深深叹了口气。   “你肚子里……这么说吧,女性的子宫天生就是用来孕育生命的,在孩子长大的过程中,子宫会不断扩张,但基本上都在子宫的承受范围内,这是它们的职责,你不一样。”   丁老点了点蔺青时的肚子:“你肚子里这个……姑且叫孕囊的东西,你是男性,雌性激素是不可能让它发育完成的,它实际上功能并不齐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怀孕,但是首先,它没有办法像子宫一样完全隔开你和孩子,这就导致你吃药的话对孩子的影响会更大,孕期你要是生病就只能自己扛——当然了,你的孩子也有感染的风险,这个说不准。”   “此外,在孩子长大的过程中,就有可能过度吸收你的营养,ta吃多了变大了,你吸收本来就不好,要是营养不良,到时候你身体绝对会崩溃,生产的时候好不好生就不说了,你产道发育不全肯定要剖的——这都能给那精子钻进去,什么鬼玩意!”   说到这里,丁老狠狠瞪了一眼盛敛。   发觉盛敛没有半点尴尬,还一脸交集疑惑地看着突然停顿的丁老,丁老翻了个白眼,气道:   “还有,你的孕囊的弹性可能不会有子宫那么好,如果中途破裂出血情况就会很危急……”   乔医生只是告诫蔺青时必须要谨慎,不要剧烈运动,如果有不适就卧床休息尽快就医,尽量保暖不要生病……却没有说具体原因,蔺青时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竟然是埋着定时炸弹!   怪不得医生说要尽早剖,孩子越大,他承担的风险就越高,原来是这样。   乔医生怕患者了解得太深入会加重焦虑,丁老却是知道蔺青时的性格,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掰开了揉碎了和他细细解释,这样蔺青时就会更加注意。   这些事情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错!   蔺青时听着,心下发凉,不自觉怔怔捂住了腹部,却摸到另一只手。   是盛敛。   一向吊儿郎当的男人此刻眉头紧锁,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白成一片。   放在他小腹上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我现在就去准备收购医院。”反正他是暴发户,他有的是钱,“直接住进去。”   丁老意外地看了他比正主还要难看的脸色一眼,勉强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不行。”   盛敛想得很周全。   他掏出手机,一边给自己的手下发布任务一边说道:“到时候就说你在医院养身体,也不影响蔺氏……私立医院人不算很多,我到时候新招几个嘴巴严的单独签协议,保证不泄露,对了,之前给你看病的那个医院,要不要把医生挖过来,或者直接就买下那家……哦,那家是公立,那我先问一下愿不愿意兼职吧……”   盛总的执行力和钞能力都不是盖的。   蔺青时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住进医院了。   他环顾四周,紧急布置过的房间还算温馨,只是依然掩盖不住冷冰冰的各种仪器,仿佛置身某个实验室,消毒水的气味很淡,但依然刺激着他的鼻子。   蔺青时并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盛敛端着午饭进来,看他正面无表情打量房间,仔细把饭菜摆好,随口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不满意的?”   蔺青时其实不是个难伺候的少爷,当初结婚的时候,婚礼一切从简,婚房也是盛敛看着准备的,他有钱,却懒得花心思,装好的房子富丽堂皇,很多小细节住着却并不舒服,蔺青时一句话也没说,他习惯了忍耐,据盛敛观察很多次都差点撞上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装饰,却从来不会说。   明明也是个少爷,却压抑得跟什么似的,还心甘情愿。   这话问出口,他就不指望少爷能说出什么意见来,还是他之后多观察着,哪里瞧着不舒服再……   “椅子换掉。”蔺青时指着白色的餐椅,太白了,他不喜欢。   “……啊,行。”盛敛愣了愣,立刻应声。   蔺青时却还是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呆头呆脑的,和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样让人看了就心烦。   “拿些香薰来,我要放在房间里,还有,窗帘也换了,要遮光的,那个花瓶拿走,刺眼,把我家里的书拿来,一次就拿一本,看完了再换,医院里能建个花房吗……”   蔺青时毫不客气地指挥:“不许其他人来,这些,你自己办。”   他现在必须住在医院里都是因为盛敛,他不舒服了,盛敛也别想好过,这些要求……有一大半都只是他想折腾盛敛罢了。   自从知道他怀孕之后,盛敛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暂时不敢再和他作对了,甚至有点言听计从的意味,对这个孩子紧张成什么样了,连医院都说买就买。   突然的一百八十度转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是为了孩子,还能是因为这人是天生的受虐狂吗?   或者会是喜……   蔺青时打住思绪,把这个选项划去。   总不能之前都相看两相厌,忽然就喜欢上了吧,他不是那么自恋的人。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昨晚也已经撕破脸了,趁这个机会,他倒是可以好好出口气。   ——这对蔺青时来说应该是很舒心的,可不知怎得,他只觉得心口堵得慌,还有些心烦意乱,眼前的饭菜分明香气扑鼻,蔺青时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大概是因为怀孕吧。   蔺青时双眼暗了暗,很快又恢复如初。   盛敛没注意到他的这点异常。   他正在手忙脚乱记录蔺青时的要求,一边记还一边冒泡泡。   才一天的时间,他就让蔺青时张开尊口,会和他提要求了!   这是巨大的进步!   一定是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真诚态度打动了少爷!   早知如此——盛敛痛恨自己悔悟太晚,之前小学鸡似的和人作对是图啥啊!他早滑跪不就能早早让大少爷敞开心扉了吗!   但是现在也不迟,只要他精心照顾好蔺青时,一定不会出意外的,到时候他再开诚布公地表白自己的心意,一切就水到渠成。   盛敛美滋滋地畅想未来,手上也一点不敢耽搁,把蔺青时一大串要求记好,嘱咐他好好吃饭,随即马不停蹄地去按照蔺青时的意愿改造这个病房。   蔺青时看他干劲十足的背影两眼,低下头勉强吃了一小半,胃里翻涌着,他压制着自己吐出去的欲望,捂着嘴缓了缓。   今天他还没吃药,丁老和其他医生正在讨论接下来的用药方案,暂时先停药。   医院到底还是有些无聊,外面阳光正好,秋天,阳光也不会过于猛烈,,看着窗外,蔺青时便萌生了出去走走的念头。   往日,除了工作,蔺青时几乎不会主动出门,他喜欢安静,待在家里看书更和他心意,只是不想出门和不能出门是两回事,等他肚子大起来……趁着现在还能见人,出去晒晒太阳也不错。   丁老也说了,晒太阳是有好处的。   蔺青时慢吞吞挪到轮椅上坐好,给自己盖上小毯子,想了想,又拿了件外套,独自一人驾驶着电动轮椅离开了病房。   盛敛还得干活,他出去赏景才不带苦力。   私立医院的绿化做得不错,蔺青时停在一颗巨大的银杏树下,纷乱的思绪被太阳晒得蒸发,他难得融化了周身的冰霜,好看的眉眼舒展开,像一块温润的玉。   银杏的叶子已经黄了,随着秋风吹过飞舞着落下,却不曾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上,就像它们也怜惜他体弱,却又舍不得离开,只在周围绕着他久久不散。   不少人被这一幕吸引了目光,而被注视着的人丝毫没有察觉,看着远方出神。   “阿棠?”   一道声音迟疑地喊他。   ……这是他的小名,从爷爷去世后,很久没听到过了。   蔺青时回过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第15章   蔺青时的思绪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   爷爷说不上很爱他,更多的是爱长孙,也爱一个聪明的继承人,但爷爷待他确实很好,蔺青时是春天生的孩子,爷爷给他取名叫青时,破了传统的字辈,后来所有孩子都跟他的青,又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阿棠。   海棠树是春天开花,他们老宅院子里就养了几株,正开得旺,这种树好养活,又灿烂,蔺爷爷希望他——一个出生起就被医生说要活过20很难的孩子,也能够好养活。   时间久了总有些真心,蔺青时的父母有还不如没有,可以说,他是爷爷一手带大的。   自从爷爷去世后,大概是为了不让他想起伤心事,身边知道这个小名的杜庚和丁老都没再提过,乍一听到,蔺青时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这个人有些眼熟,冒着傻气跑过来的样子更是……   “金毛?”   男人确实有一头金发,高高大大的身形包裹在合身的运动装里,对于被喊这个幼时的外号有些羞赧,挠了挠头,笑容灿烂地开始叙旧:“好久不见了!我刚从国外回来,阿棠,你生病了么?怎么在医院?”   他说着,视线落在轮椅上,眼底凝着担忧。   这位真名叫做金泽的混血儿小时候住在蔺家附近,和蔺青时是玩伴。   蔺青时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孩子,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闹腾,因此在周边的同龄人里不太合群,金泽不一样,他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是这一圈里最有精力的小孩,之所以两人会成为玩伴,完全是因为金泽把蔺青时当成了小女孩,过家家似的说以后要娶他,一直黏着小小青时,怎么也赶不走。   那个时候蔺爷爷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只是硬撑罢了,蔺家已经在走下坡路,大人的态度会映射在小孩身上,别的小孩要是有说蔺青时坏话的,他还会冲上去把人打跑。   这也是蔺青时能容忍这个傻小子跟在身边聒噪的原因。   就像蔺爷爷一样,日子久了,他也把金泽当成朋友了。   但金泽在10岁的时候就出国了,刚开始还频繁地联系,时间长了便在某一日忽然断了。   那个时候,蔺青时已经开始学着处理公司的事情,整日忙得晕头转向,有伤心,也很快被繁忙的生活冲淡了。   但此刻的重逢依然让人惊喜。   他勾起一个清浅的笑意,摇摇头:“我没事,在这里养身体,你呢,做了医生吗?”   金泽头上有个大姐,比他大了十几岁,一手担下金家的产业,金泽从小就嚷嚷着要当医生,没想到还真能如愿以偿。   蔺青时有些感慨,金泽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他耐心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声,竟和儿时的场景重合了起来。   迅速改造好病房的盛敛火急火燎来找蔺青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漂亮的银杏树下,两人一站一坐,都是长相出众,像在拍什么偶像剧。   这很正常。   除了面对他以外,蔺青时对谁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说不上好接近,但也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唯独看他不顺眼,这怎么不算一种殊荣呢?   盛敛一边咬牙一边确定自己的“特殊地位”。   对那些人,都只是礼貌性的营业罢了!面对他,蔺青时才会显露出真正的脾气,但绝不是讨厌他!   真惹恼了蔺青时的——就像之前那些不长眼想调戏他的,脑袋开瓢的都有!   认识以来,蔺青时只会对他暗暗发脾气冷战——现在更是光明正大发脾气提要求,这难道不说明他是特别的吗?   看这虚伪的笑容,压根比不上昨天晚上生气的时候生动!   想着想着,盛敛把自己哄好了。   松开拳头按了按掌心的指甲印,盛敛收起脸上的阴沉和不爽,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大步朝着蔺青时走过去。   目标:轮椅和那个男的中间。   “青时,这位是……?”   突兀的温和男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蔺青时手指一蜷,压住了呼之欲出的鸡皮疙瘩,想都没想,伸手拍开了盛敛自然而然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正常点。”   他没看到金泽怔愣了一瞬,但盛敛注意到了,脸上笑容更盛,怎么看怎么有得逞的意味。   这就是“与众不同”的威力,就算蔺青时是嫌弃他,但这在别人眼里,就是亲昵。   落在肩上的手乖乖拿开了,蔺青时这才简单介绍了一下。   “金泽,这是盛敛,我的……丈夫。”   “这是我朋友,金泽。”   又是一个重击。   丈夫两个字对金泽的打击非常致命,但他很快就坚强地挺过来了。   结婚又不是什么大事,还可以离啊!   两个男人笑着握手,在蔺青时看不到的地方暗暗较劲,然后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啊!阿棠你都结婚了!恭喜恭喜,都怪我,一直没抽出时间回国,连这个都不知道,这些年,阿棠多亏你照顾了。”   喊的是盛敛都不知道的小名,照顾两个字咬得很重,显然是在讽刺盛敛都能把人照顾进医院——还是用更亲近的口吻说的,多~亏~你~照~顾~,嘁,装什么。   盛敛冷笑,进医院的原因说出来吓死你。   但这不是他和人逞凶斗狠的工具,蔺青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盛敛没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正宫从容的笑——你把嘴皮子说干了我现在也是蔺青时的丈·夫,合法的、该干的都干了的那种。   蔺青时连怀孕都没和这个金毛说,显然这个金毛并没有像他表现的那样,正真走进蔺青时的信任圈子。   想想,蔺青时知道自己怀孕的第一时间就和蔺青清,还有杜家人都说了,盛敛是第三位,而这个金毛?要不是自己送上门来,蔺青时能想起这个家伙他把医院吃了!   盛敛自认为大获全胜。   他挺直腰板,忽视掉碍眼的家伙,蹲下身:“青时,我把病房都收拾好了,回去看看?”   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风吹得蔺青时也很舒服,他有些贪恋,把头一扭,淡淡道:“不看。”   冷淡的样子,好像盛敛的劳动成果一点也不重要。   盛敛也不恼,顺着他的话说:“没事,晚点看也一样,那我和你一起,喏,我把你水杯带来了,喝点水吧。”   “……没味道,不喝。”   “那我给你兑点蜂蜜。”盛敛哄小孩似的,变出一罐蜂蜜。   蔺青时噎住,他就是在刁难盛敛而已。   他确实不喜欢喝水,但按照医嘱每天都会喝一大杯温水,恶心得想吐也要强迫自己喝下去,现在他怀孕了,当然更不会和医嘱作对。   看盛敛乐呵呵调蜂蜜水的样子,蔺青时别过头,手攥紧了轮椅扶手。   “好了,你嘴巴都起皮了,喝点润润。”盛敛哄他。   越是这么被哄着,蔺青时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为了这个孩子,盛敛当真是……连给他伏低做小都心甘情愿了。   “烫了,不喝。”   “不烫呀,我放凉……”   “我说烫了。”   “放得不够凉,我的错,给你兑点凉水。”又变魔术似的掏出两个水杯,“凉水和热水都装了,少爷想喝几度的水?”   蔺青时:……   大开眼界。   他一下子泄了气,冷着脸,夺过水杯喝了两口,又恶狠狠塞回去。   刚才还和蔺青时相谈甚欢的金泽转眼就成了路人甲,怎么也插不进去,悻悻退到一边。   但今天不知是什么好日子,熟人一个接一个来,非得打扰盛某的献殷勤时刻。   “盛敛?” 第16章   来人是当时酒吧里另一个朋友,黄琨。   和几乎从小一起长大、对盛敛的脾气摸得透透的乔云平不一样,黄琨是两人的高中室友,性格也更大大咧咧一点,此刻脸上的震惊毫不掩饰,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他本来只是来医院看望外婆,正推着外婆下楼晒太阳呢,结果不远处就看到了盛敛。   刚要打招呼,盛敛完全没看到他,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的,最后停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上,迅速朝着某个方向移动。   然后追过去的黄琨就围观了全程。   ——就前几天!前几天敛哥还不是这么说的!   咋说来着,说蔺青时少爷脾气,说他整天和闷葫芦似的不说话,说他俩相看两相厌,说谁会喜欢伺候这种大少爷……没有半句好话。   结果呢?   这伺候得不是挺乐在其中的嘛!比他家里雇的阿姨还周到多了。   感情、感情是敛哥上赶着啊!   他迟钝,但不瞎,即便之前没看出来盛敛的口是心非,现在也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敛哥对旁边那个金毛的敌意都要溢出来了!   黄琨神色复杂地在三个人之间滴溜溜转,眼珠子一转,下定决心要为兄弟两肋插刀,夸张地挥挥手:“盛敛!”   他得帮敛哥一把!   黄琨推着外婆走了过去,笑得十分憨厚。   “哎呀好巧,竟然在医院遇见了!”他目露关心,“敛哥,这,这是怎么了?”   黄琨的视线落在蔺青时身上,只礼貌地停留了一秒就收了回来。   “没什么,养养身体。”   蔺青时第二次见到盛敛的朋友——第一次是在婚礼上,他礼貌地点点头。   黄琨恍惚了几秒——再怎么说,盛敛家里这位也太好看了!苍白和虚弱半点也不影响美貌,反而还增加了一点别样的风味,任谁看到都得愣几秒,更重要的是气质,即便是坐着,也气场强大到不可忽视。   能和这样的人结婚,做梦都要笑醒了,伺候一下咋了,他想伺候还伺候不上呢!敛哥还天天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哦不对,盛敛在外面抱怨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去离婚,实际上呢,自己给人当牛做马很开心嘛。   好歹毒的计谋!让别人以为蔺总是坏脾气就不会有人和他抢人了是吧!   黄琨家里有点小钱,比不上蔺家,没和蔺青时接触过,但对蔺家这位大少爷也有所耳闻,向来都是爸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他就说,怎么可能是盛敛嘴里那样的。   腹诽归腹诽,面对旁边那个眼巴巴看着蔺总的金毛,黄琨还是力挺自家兄弟的。   他热情地凑过去:“这位——金医生,请问一下,咱们医院拿药在哪儿拿,我得帮我外婆拿药嘞!”   “就在……”   “欸!我这人路痴,麻烦您带我跑一趟成不?”   “你到前面问一下……”   “我这人社恐,你就帮帮我吧金医生。”   碍于这身白大褂,金泽无计可施,愣是一句话没能说完整,就被社恐黄琨直接上手半拉半拖地带走了。   黄外婆笑呵呵地看着外孙闹腾,自己舒舒服服晒太阳,也不掺和,假装听不见。   盛敛对着黄琨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虽然此人不足为惧,虽然你刚才蹿出来我还嫌你碍事,但谢了,兄弟。   蔺青时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喧闹后,面前就只剩下了盛敛。   抱着他的水杯,静静蹲在一旁,蔺青时看他就心烦,他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也不愿深思,索性别开眼不看。   就算是没怀孕的时候,蔺青时也很容易累,现在更是。   这太阳晒着晒着,他的眼前就越来越模糊,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向来苍白的脸色透出一丝红晕,盛敛小心翼翼地给蔺青时盖上毛毯,生怕把人惊醒,凑近了,连呼吸都屏住,不敢惊扰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的蔺青时。   ……近看,这张脸更好看了。   刚刚喝了水的缘故,淡粉色的唇晶莹,看起来就很好亲。   盛敛蹲下后就起不来了,手上很忙似的一会儿掖毛毯一会儿暖手,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看,直到炽热的视线让蔺青时眉心不安地跳了跳,这才收敛起来。   眼看着蔺青时的脸被晒久了有些不正常的泛红,盛敛锤了捶发麻的腿,站起身,帮人挡着太阳。   太阳走一点,他也跟着走一点,活像一朵向日葵,只是他的脸永远朝着蔺青时,盯久了,盛敛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干脆利落俯下.身……   “敛哥,大庭广众的,收敛点。”   身后传来黄琨的调笑,盛敛毫不在乎,依然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蔺青时的脸颊,软软的,就是太瘦了,得再养养才好。   随后他若无其事的起身抬头,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取完药了?”   厚脸皮的样子黄琨都自愧不如。   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行,哥们儿不打扰你了,那医生的底我给你探过了,博士毕业,海归,牛得很,这学历吊打你啊,你家蔺总不就喜欢这一款?”   盛敛不是读书的料,小学就开始偷偷倒卖东西,玩具零食什么流行倒什么,心思就没放在学习上过,不过脑子好使,学历也还过得去,普通二本,上大学的时候又创业忙得天昏地暗,差点没能毕业。   蔺青时就不一样了,一手抓学习一手抓公司,竟然也能硬生生扛着压力靠自己上了顶尖大学,后来喘过气了,还去跨专业读了个硕士,选的自己感兴趣的汉语言——反正他又不用找工作,爱读什么读什么。   他有一篇访谈,就表达了对高学历人才的肯定。   听了黄琨的话,盛敛撇嘴。   学历有什么用,毕业证再怎么镀金,他和蔺青时的结婚证也是实打实的,谁也别想插足。   反正就是个小医生,在医院多看着点……   “蔺先生,盛先生你们好,这位是金泽金医生,别看他年轻,对男性生子这方面很有研究的!”   看着眼前笑容灿烂伸出手想要和蔺青时握手的金发男人,盛敛伸出手握上去,皮笑肉不笑:“我当然信任金医生。”   ——这家伙竟然是产科医生!   这支专门为蔺青时打造的医护团队因为财大气粗,不仅把蔺青时原本的主治医生们都召集起来,还吸收了不少海外医生,海外对这方面的研究更深入一些,势必要组建足够靠谱的医疗团队保证蔺青时的安全。   钱是一方面,男性怀孕的例子不多,一出现,做这方面研究的医生们就自发赶过来了。   这是住进医院的第二天,享受了高薪和宽松的工作环境的医生们自然要来认一认这段时间的服务对象。   蔺青时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一圈圈医生围着他也没什么不自在,他只是淡淡颔首打了个招呼,医生们很快就散去了,新的药已经配好,只剩下金泽留下叮嘱用量。   “……这些,吃饭之前先吃。”   蔺青时还没说什么,盛敛就拧起眉毛:“怎么还是要吃这么多,没问题吗?”   本来就吃不下饭了,这么多药就着水下去,那么点大的胃还怎么塞吃的,吃不下他这身子怎么撑得住?   金泽解释道:“阿棠身体基础病太多了,平时养得好看不出,现在有了孩子,不用药稳定的话很容易崩溃,现在用这些药利大于弊,我们也会根据阿棠的身体随时调整用药方案……盛先生放心,这些药不会伤害孩子的。”   显然,他误会了盛敛的意思,以为盛敛是在担忧药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说完,他还是憋不住,谴责道:“阿棠的身体就不适合怀孕,平时没有做避孕措施吗?就算是男性之间也应该……”   “盛敛,水。”   蔺青时打断了金泽的话,他心里也对盛敛有埋怨不代表他愿意把这种私密的事情拿到台面上说,接过盛敛屁颠屁颠递过来的温水,一口吞下一把药丸,压下嘴里的苦涩,哑着嗓子对金泽温和道:“我没事,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好了,我要休息了。”   他轻飘飘瞥了一眼旁边的盛敛,盛敛立刻了然,露出一个假笑,客客气气:“那金医生,我们就不送你了,刚才听着你们一会儿还要开会是吧?别耽搁了,尽快安排好我们青时的治疗。”   金泽也知道自己僭越了,讷讷点头:“阿棠我晚点再来看你,记得吃药,卧床休息,也要适当活动一下……”   阿棠阿棠阿棠,一口一个阿棠,不就是想昭告天下自己和蔺青时认识得早么?还当别人看不穿他这点小心思呢!   蔺青时不知道自己身后的盛敛看着金泽的视线都能冒出火,他要送客倒也不是真的对金泽恼了,而是真的有些累了。   明明刚从床上起来,换作平时,他就算精神不济好歹也能撑到中午再休息,现在却一刻也等不了,困得脑子蒙了一层雾似的。   身后有滚烫的宽厚的胸膛靠上来,支撑着蔺青时已经有些发软的身体,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蔺青时不再强撑着,任由盛敛小心翼翼抱起自己——自从上回被丁老锤了之后,盛敛晓得了对待蔺青时要小心再小心,抱起的动作也不能大了,不然蔺青时要心悸,此时恨不得给自己开0.5倍速,生怕颠到了怀里脆弱的少爷。   等他绷着腰轻柔地把人放在床上,蔺青时早已经睡过去了。   许是睡前被盛敛的气息包围了。   蔺青时梦到了和盛敛的第一次见面——不是盛敛以为的那次。   在“相亲”之前,更早的时候,他就见过盛敛了。 第17章   都说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蔺青时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蠢人。   那时候蔺家资金流出了点问题,蔺青时每日焦头烂额,而他的父亲简直怕得夜不能寐——他怕未来过不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老少爷怎么能忍受那样的生活呢?   在这样的关头下,蔺父竟然异想天开想要用联姻来换钱,甚至直接越过他本人找上了这几年风头正盛的盛家。   联姻?   谁会和他一个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的病秧子结婚?   尤其是蔺家现在的情况……他并不想指责什么,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除了杜家还想着拉他一把,其余“世交”都只说有心无力,暗中还有不少人垂涎欲滴地盯着蔺氏这块已经不太肥的肉。   也不知道蔺父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竟然觉得能够以现在破败的蔺家吸引到新贵,但他没脑子,运气却很好。   真被他歪打正着。   盛敛是白手起家,精明又有野心,蔺青时了解过他和他的背景,越调查越是欣赏,也就越是清楚……   他们会答应的。   盛敛需要一个跳板,到他们这个阶段,钱已经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而盛敛的父母又为一直不结婚的儿子操碎了心,他有一对真心爱着他又思想陈旧的父母,接受了他的性向却不能接受他事业有成之后不成家。   对于蔺家来说,联姻一事 确实利大于弊……只是他自己……   蔺青时垂着眼看着一份份文件,他知道现在是蔺家最艰难的时候,他要撑下去。   只不过是婚姻而已。   最后,蔺青时决定先和盛敛亲自谈谈。   在正式之前。   巧合的是,蔺青时某次去医院复查的时候,一回头,看见了在照片上看得烂熟于心的一张脸。   盛敛?   他此刻正在等检查报告出来,外面下着雨,是和现在一样的秋日,雨水带来的寒气止不住往他骨头缝里钻,即便房间里已经开了足足的暖气,蔺青时依然裹紧了毯子。   透过等候室的窗子,蔺青时眸光定在盛敛身上。   盛敛显然是个足够健康的人。   蔺青时看到他急促的脚步和紧紧皱着的眉头,因为走得太快,额角甚至在微微冒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衣袖被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小麦色的皮肤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   即使穿着严肃的西装,各种细节——皱巴巴的袖口,软塌塌的衣领,随意系着的领带,这人浑身上下依然写满了不羁,他快速走着,还在打电话,在医院里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心地避开人群,顺手固定住一位老人往后滑的轮椅,等家属来了面对道谢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开了。   蔺青时感觉到了阳光和风的味道。   他对盛敛的第一印象不错。   事实上,蔺青时对自己要求严格,但并不会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不符合他自己的标准而讨厌一个人。   别人怎么做和他又没关系,他又不喜欢给别人当爹,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别人。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擦肩而过。   心里对这次联姻的抵触消减不少。   但月老似乎在正式系上红线之前,有意让他慎重考虑。   “……数值没有太大的波动,蔺先生,您维持得很不错,不过现在换季,要多注意……”   “你腿都断了还八卦我?”   蔺青时耳尖一动,听到了耳熟的声音。   他下意识侧了侧身子循着声音看过去,   透过门缝,看到了夹着烟的盛敛,他身旁是个打了石膏的男人,两人正靠在窗边,这家医院禁止吸烟,因此两人没有点烟,但蔺青时皱了皱眉。   如果盛敛有烟瘾,那或许确定联姻前要讨论的条例就更多了,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生活环境被二手烟污染。   盛敛没了刚才冷峻的表情,笑着拍了拍石膏男的肩膀:“这事儿也就和你们说了,到时候要是真成了……反正就算所有人都心里头门清,也得装。”   “听说是蔺家那位?”石膏男用肩膀撞了撞盛敛,挤眉弄眼的,“你小子胆子很大啊,据说蔺总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盛敛嗤笑一声:“你要是和人签合同会管合作对象什么脾气?”   联姻嘛,不就和签合同一回事儿。   石膏男也笑起来:“但是蔺总长得那么好看,你小子到时候可别陷进去了——说实话,当时你爸妈拿来的那张照片,偷拍得那么糊都好看死了,你骗骗哥们儿也就算了,别真把自己骗了,你敢说不是看了照片才同意的?”   蔺青时拳头紧了紧,深呼吸,平复了差一点就要涌起来的怒气——他的父亲竟然偷拍他的照片。   现在他想给他爹当一下爹了,最好能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心里对石膏男的调笑不以为意。   外貌只是联姻里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盛敛能靠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做出每一个决策前,都应该经过深思熟虑,每一个细节,能得到的利润,需要付出的代价……蔺青时尚且如此,盛敛是更纯粹的商人,不会仅仅因为样貌……   “当然了。”   盛敛挑了挑眉,坦然而爽快的点了点头:“那张脸,谁看了不心动?”   他还年轻,有能力有信心,蔺家的跳板对他来说虽然重要,却并不是必不可少,父母足够爱他,催婚也就催了,当耳旁风也不会怎样,真正让他点头的,确实是蔺青时的脸,其余的利益都是锦上添花罢了。   猝不及防得知真相竟然真的如此肤浅的蔺青时:……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根本的错在他父亲,但对着他的外貌调笑品评的盛敛和他的朋友也在蔺青时心里留下了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   就好像……就好像……他们蔺家已经没落到要用他的脸,来换钱。   原本一场势均力敌的交易似乎变成了蔺家的乞求。   ——可事实又确实如此。   他不能让蔺家倒下,这是摆在眼前最轻松、最稳妥的道路。   无论怎么权衡利弊,列出几种Plan ABC,这是利润最高、损失最小的方法。   蔺氏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他自己……   罢了,在合同上加上“三年”的限定期吧。   蔺青时在心里想。 第18章   今天和第一次偶遇那样是个阴雨天。   蔺青时昨天下午就睡着了,竟然再睁眼就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十几个小时的睡眠让他他睡得浑身酥软,难得醒来之后没有起床,回忆起刚才的梦境。   梦境已经模糊了,但蔺青时又想起对盛敛的第一印象。   阳光和风。   他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粗鲁的不懂得尊重人的自大狂。   第二次见面更是完完全全打破了初遇给蔺青时留下了仅剩的好印象。   *   距离偶遇大概过了一个月。   和盛敛商议过后,这次会面安排在了一栋私密性很强的别墅,蔺青时名下的,只有他和盛敛,还有这栋房子的老管家。   蔺青时到的时候盛敛还没来,他侧对着门,垂首再次翻看合约,保证没有纰漏,直到盛敛推门而入。   盛敛那天和第一次偶遇的时候很不一样,全身上下都收拾得十分体面,没有一点失礼的地方。   已经是冬天了,盛敛依然穿着在蔺青时眼里很单薄的大衣,进门的时候带着一点雪花,很快融化在温暖的房间里。   房间的温度对盛敛来说太高了,但蔺青时还盖着毯子,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依然是苍白的,冬天对他来说太难熬了,稍有不慎,高烧、肺炎……病痛就会找上门。   按照平时,如果和人共处一室,蔺青时会体贴地把温度调低一点,对于他以外的,健康的人来说,这样的温度会难以适应。   今天他却没有这么做。   这更像是给他自己最后一个后悔的机会。   如果盛敛无法适应他身体带来的不便——毕竟一旦决定结婚他们要共同生活三年——他会终止这次合作。   盛敛只是面色如常地脱下了大衣,如第一次见面那样挽起了袖子,不过这次小心很多,板板正正地挽了上去,然后伸到蔺青时面前:“初次见面,蔺总,希望能合作愉快。”   即使蔺青时用最严苛的视线上上下下扫描,也挑不出一点错,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无可挑剔。   难怪盛敛可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家伙很会装。   如果能就这么装过这三年,倒也不错。   蔺青时站起来,握上他炽热的手,礼貌地点点头:“合作愉快。”   两人面对面坐下。   蔺青时拿出了自己拟好的合约,推到盛敛面前,用指尖点了点:“你可以先看看。”   “……好,啊,没事儿,直接签了就行。”   盛敛反应慢了半拍,虽然嘴上说着签字,语气却有些迟滞,呆坐着没动,蔺青时抬眼,看向盛敛的眼睛。   那里面会不会有不情愿、排斥呢?哪怕只有一点,他蔺青时也并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   蔺家并不是没有别的路子,只是他的身体很难支撑起那些耗费心力的谋划。   蔺青时抿了抿唇。   没有。   那双眼睛只是直愣愣看着自己。   甚至不低头看一眼他仔细斟酌才定下来的合约内容,就像上次盛敛嘴里说的那样,会同意这次联姻是因为蔺青时的脸,而不是因为蔺家有他所图。   ——他甚至连合同都不在乎!   按理说,盛敛这样才是对蔺家有利的,估计蔺青时现在偷偷加两条盛敛也不会发现。   这人进了门就没把视线放在合约上过。   但这必须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蔺青时试图把盛敛的心思引到正轨上。   他耐心地开口解释一些条款的缘由。   说到口干舌燥,盛敛也只是简短地附和,眼睛一直直勾勾地落在蔺青时身上。   蔺青时很少会在冬日感受到这种浑身燥热的感觉,通常他只会觉得寒意挥之不去。   但现在,他简直是被架在盛敛的视线上烤!   炽热的目光包裹着他,这让他觉得难堪——对,就是难堪。   一直盯着人看很不礼貌,对他认真准备的材料视而不见非常不礼貌,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这已经不仅仅是不礼貌的问题了。   蔺青时搭在桌上的手蜷了蜷,慢慢收起脸上的温和,抿起了唇。   而且,盛敛明明可以伪装得很好,现在却直接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吗?这就是他的态度?   把他当什么了?   蔺青时深吸了一口气。   按住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蔺青时被气得眼前有些发黑,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盛敛扶住。   几乎被烫到一般,蔺青时挥开了盛敛的手。   ——他竟然还敢偷偷蹭了两下!   对上盛敛担忧的视线,蔺青时强撑着坐直了背。   尽力稳住颤抖的声线,他咬着牙:“李叔,送客。”   “既然盛先生没有意见,那么请签字吧,恕我身体不适,今天到此为止。”   面对他骤然冷淡的态度,盛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蔺青时只是再次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打断了他没说出口的道歉:“送客。”   看着盛敛走出自己的视线,蔺青时抵住额头,眉心狠狠拧着,李叔给他倒了热水,又扶他去休息,在床边靠了一会儿,他惨白的脸才稍稍恢复了血色。   撑起无力的身体,蔺青时扶着扶手慢慢下了楼,看见盛敛已经签好字的合同静静放在桌上,两个字被他签得笔画乱飞,狂放不羁,就像盛敛这个人一样。   三年,为了蔺家,为了自己的身体,他会忍耐三年。   两个人截然不同的签名,躺在了同一张纸上。   真正同居后,两人之间矛盾频发,他对盛敛的排斥总算消磨了盛敛那点肤浅的喜欢,于是裂缝越来越大。   蔺青时应该是满意的,他们的婚姻重新回到了纯粹的合作关系。   就这样吧,就这样过完三年。   如果没有孩子的话,他们本该在三年之后就彻底毫无牵扯的。   *   “现在要吃饭吗?”   蔺青时的思绪被打断。   病房的门被打开,露出盛敛的脸,他手里提着王妈做好的早饭。   “不饿。”   “不饿也吃点,不准时吃饭到时候胃病得犯了。”盛敛一边劝一边打开饭盒,“你现在太瘦了,容易有危险。”   王妈煮了粥,放了些药材,她请教了丁老学着给蔺青时食补,这碗粥的食材异常丰富,但蔺青时看了眼便别开头。   他是真的没胃口,哪怕昨天晚饭都被睡了过去,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按理说孕吐不应该出现得这么早,只是蔺青时身体弱,现在反应就已经格外强烈了。   看着这碗粥,蔺青时知道自己应该吃下去。   他不情不愿地拿起了勺子,含了半勺进嘴里。   下一秒,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俯下身吐了出来。   只吃了一口粥,蔺青时胃里空荡荡根本吐不出来,却一直干呕,支在床边的手攥住床单,用力到指尖都在发白,额角一跳一跳的,因为一直低着头,脖子和脸都充血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只能感觉到盛敛焦急地凑在他旁边。   他想说离他远点,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掐着盛敛的胳膊把他往外推,可盛敛纹丝不动,反而靠得更近,任由蔺青时弄脏他的衣服。   见他闷声吃,吃了就吐,盛敛心里一紧,把人半搂进怀里,手忙脚乱地给蔺青时顺着胸口——再这么吐下去,胃和食道要受不了不说,现在蔺青时已经有点喘不上气了,原本充血变得红润的嘴唇迅速褪去了颜色,甚至微微有些发紫。   顾不上那么多,等人好不容易止住吐,盛敛赶紧给蔺青时罩上氧气罩吸氧,因为手抖还差点没对上,好不容易戴上,小心翼翼把已经软绵绵的人放在床上,蔺青时很快就闭上眼睛,呼吸安稳下来——说不好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盛敛稍稍舒了口气,他吓得腿都软了,现在还在哆嗦,瘫坐在床边,确认蔺青时有在呼吸,这才把吊到嗓子眼的心脏按了回去,搓了搓脸,随后脸色凝重地走出了病房——因为腿软是扶着墙走的,走两步都得回头看看蔺青时,还踉跄了两下。   他也想不起对金泽的意见了,立刻把医生召集到隔壁房间紧急开会。   蔺青时前几天也吐,但多少还是能吃得下去的,今天这次格外严重,如果接下来都是这样……他们必须想个办法。   “如果病人有自己想吃的东西最好了……我们这边缓解的方案先一套一套试过去,如果病人一直没有食欲,那可能就得考虑上营养针了……”   盛敛脸色沉了下来。 第19章   盛敛一直都知道怀孕会遇到很多问题,尤其是蔺青时这样的身体。   这几天见过的医生,不管是中医西医,都再三强调了蔺青时的孕期会比别人艰难很多,但这次亲眼见到,盛敛还是第一次有了实感。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要是反应再慢一点,就要酿成大祸了。   旁边一堆看不懂的仪器开始报警的时候,他慌乱得脑袋一片空白,到现在,他的心跳都还没恢复。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把那些医生都赶去做方案,盛敛独自回到了蔺青时床边,一声不吭坐着,呆呆看着蔺青时短短几天就清减了的脸庞。   他要被浓烈的恐慌淹没了。   ……之前蔺青时扇他那两巴掌还是不够,他真的是罪人。   怎么能因为都是男的就不做措施呢!   现在好了,真要出人命了!   这不仅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喜欢上了蔺青时——就算没有感情,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因为自己的错误差点害死一个人而感到愧疚。   但是也正因为他后知后觉自己的感情,他的愧疚和害怕成倍增长,几乎要压垮他。   盛敛懊恼地锤自己脑袋。   懊恼的情绪过后,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办法,医生那边也没消息,盛敛就敏锐地察觉到病床上的人动了动。   或许是昨天晚上睡饱了,蔺青时很快再次睁开眼,回想起刚才的一切,他看向一旁颓丧地低着头的盛敛,视线在他衣服上的污渍处转了两圈,抬手摘下了氧气罩。   “去换衣服。”   他语气淡淡,没什么力气,若不是房间里除了机器的声音太过安静,估计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看到盛敛依然垂着脑袋没动,蔺青时皱了皱眉,加重语气:“去……咳咳……”   这下盛敛总算动了,着急忙慌凑上来顺他的胸口,又想给他戴上氧气罩,被蔺青时挡住。   蔺青时还没什么力气,只是盛敛不敢使劲,这才被制止了。   蔺青时从来没见过盛敛这么难看的脸色,平时,即便他惹得盛敛恼了,这人也只是沉了脸色,很快又会嬉皮笑脸地把这篇翻过去,现在却抿着唇,整张脸都耷拉着,像落水狗。   细看,男人眼眶还有些发红。   蔺青时忽然想笑。   有句话说得对,一旦有人比你更紧张,你的紧张反而就消弭了。   吐着吐着忽然缺氧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害怕——或者说,根本没有其余的心力去害怕了,光是呼吸就已经拼尽全力。   醒来之后,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后怕的情绪席卷而来,又在此刻消散了。   得知他怀孕之后,盛敛……变了许多。   哪怕只是为了这个孩子,蔺青时也觉得安心不少。   至少,在这短暂又漫长到难熬的几个月,他可以稍微……依靠一下盛敛吧。   “去换衣服。”缓过来之后,蔺青时再次说道,他受不了眼前有脏东西,催着盛敛去收拾自己,放在以前,他才懒得管盛敛,爱穿脏衣服就穿吧,现在却不行,瞧着碍眼。   “还有,我饿了。”   盛敛惊喜地瞪大眼睛,随即又皱眉。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怕,怕要是再来这一遭,蔺青时就真撑不住了……呸呸呸,想也不行,盛敛晃晃头,把不吉利的念头甩出去。   他鲜少这样严肃:“你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蔺青时新奇地看着他,还真认真想了想。   “我……你给我做吧。”   盛敛懵了一下。   “我?”他指了指自己。   蔺青时却没说话了,淡淡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就是——别让我说第二遍。   盛敛纠结片刻,他其实不太会做饭,但这是蔺青时难得想吃的……   “行,我回去做饭,你好好休息——别睡着了,我马上就回来!”   盛敛倒不是不愿意做,就是他实在怕自己做饭给蔺青时吃出问题——创业那会儿穷,他给自己没少做,但他活得糙,就算吃坏肚子也就跑几趟厕所嘛,这次可不是跑厕所的问题了!   他火急火燎回去找王妈取经了。   蔺青时才不管,他一直没吃东西,又那么折腾了一场,现下无聊,除了睡觉也无事可做,慢慢的,眼睛又合上了。   这回大约是心里松快了一些,安安稳稳睡着,没做梦。   不知睡了多久,蔺青时被耳边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吵醒。   “欸欸欸,别晃他!”   “那怎么……他必须得吃东西了。”   “你把他手摊开,轻轻顺他手心摸……要不我来,你当作轻点,哎呀,行不行啊?”   “闭嘴,话这么多当心把人吵醒了。”   蔺青时睁开眼。   是盛敛和金泽,两人一坐一站,都很紧张地盯着他的手,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把蔺青时惊醒。   盛敛尤其紧张,蔺青时看他快要碰到自己的手都在抖。   已经醒过来的蔺青时:……   这两个人在折腾什么。   话还没说出口,蔺青时先咳了起来,两人被吓了一跳,很快围上来。   “快喝点水……小口小口抿,别呛到了,我扶着你,来。”   “阿棠,跟着我的频率,呼——吸——呼——吸——对,慢慢平复。”   等蔺青时咳嗽声缓了下去,他伸展开蜷缩起来的背,躺平后小口小口急促地喘着气。   原本只是虚了点,怎么吐了那一遭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了。   金泽一脸凝重:“先吃饭吧,再吃不下就得上营养针了。”   蔺青时恍然,哦对,他已经很久没能吃进东西了,之前也吃得少,身体自然越来越虚弱。   听到吃饭这个词,蔺青时把视线投向盛敛。   盛敛缓缓移开了目光。   蔺青时:?   “拿出来。”他看到了,盛敛放在桌上的盒饭。   在蔺青时的指令下,盛敛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拿了过来,调整好病床的角度和床上小桌板。   在打开饭盒前,盛敛垂死挣扎:“要不我还是去买点吧,或者叫王妈做其他的?青时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打开。”   蔺青时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却立刻斩断了盛敛絮絮叨叨的话。   “哦。”   饭盒被打开,热腾腾的蒸汽立刻窜了出来。   金泽倒吸一口凉气:“你要毒死谁啊!” 第20章   其实也没有金泽说得这么夸张啦。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按照王妈的建议配比精确到克,从食材的选择上来看是用了心的。   就是卖相不怎么好,不管什么食材,呈现出来的颜色就是黑,黑得让人以为在煤炭堆里打过滚。   蔺青时看着盛敛心虚乱飘的眼神,试探着伸出筷子戳了戳一块肉……大概是肉吧。   炖得倒是很软烂,一戳就戳开——哦,是鱼肉,怪不得这么软,但从来没见过这种成色的鱼……   他确实没想过盛敛竟然不会做饭。   平时盛敛忙得太晚不想麻烦王妈重做,自己也会下点面条——前几天不还煮了火锅么。   只是现在想想,似乎做得也确实都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就是能把东西变成熟的。   蔺青时是饿了,不是想不开了——若是他知道盛敛的真实水平顶天了也就煮个面条加点盐,是绝对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的,他想折腾的是盛敛,又不是他自己。   看着这样卖相的饭菜,属实很难鼓起勇气下嘴。   他的鼻尖小心地耸了耸。   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这反倒是奇怪,自从怀孕以来,哪怕他没意识到,那段时间,好像他的嗅觉都变得灵敏了,什么菜和肉都有一股腥味。   但眼前这三团黑糊糊的东西……   蔺青时警惕地咬了一小块下来,一直注意着他的盛敛紧张地把垃圾桶捞过来,另一只手拿着氧气管,生怕蔺青时吐出来,又出个好歹。   为了蔺青时的身体,盛敛也顾不上金泽是情敌这件事,把他扯到床边,确保一旦出问题医生可以立刻派上用场。   在四只眼睛的牢牢的注视下,蔺青时皱着眉,一小口一小口的,竟然慢慢把这份饭吃完了!   唯一能入眼的白米饭剩下不少,那几团黑得扎眼的菜却一点没剩——他胃里空了太久了,现在也说不上饱。   看了眼被饭菜染成黑色的饭盒内壁,蔺青时感受了一下,真的没有想吐的感觉。   尽管全程他紧锁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并且这些菜确实不好吃,但完全没有反胃的感觉,之前动不动就造反的肠胃好像也知道自己再作妖就要和主人同归于尽了,现下格外乖顺,乖乖把这些色香味俱不全的食物咽了下去。   “难吃。”   吃完后,蔺青时嫌弃地给出评价,把饭盒往旁边一推。   盛敛自觉地顺势收好,顺便把桌板收起来,床也重新调整好角度,一边收拾一边注意着蔺青时的脸色——他怕吃了自己做的饭让少爷中毒了。   不过仪器也没有报警……应该没事吧。   盛敛忧心忡忡,反倒是当事人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担心。   “以后三餐都你来做。”蔺青时毫不客气地指示。   不好吃是真的——不如说,就是因为不好吃,既完全破坏了食物本身的味道,又没有奇怪的调料味,不管是肉腥味还是鱼腥味还是蔬菜带着的草味,经过盛敛诡异的烹饪后,都变成了统一的索然无味。   难吃,但不会吐。   稍微有点厨艺的人都做不出这种效果。   蔺青时不想饿死,也不想每天吊着营养针,既然眼下有了盛敛这个选项,那当然要用起来。   盛敛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在此之前……   他把饭盒上剩下的东西拿去化验了,钞能力加急,最后得出了没毒只是难吃的结论,这才松了口气。   *   第二天。   因为蔺青时怀孕的事情耽误了两天,盛敛匆匆做好饭去了趟医院就去上班了,就是迟到了俩小时。   员工们结束了为期两天短暂的没有领导的幸福生活,又忍不住八卦大老板是为什么连着两天都没有来上班,今天出现了竟然还迟到,要知道,盛敛可是月月全勤还主动加班的主。   这两天甚至线上办公都没有之前活跃了!   并且上班的时候看着气色也不太好,时不时还要看手机……难道是感情纠纷?   领导的八卦,员工的兴奋剂。   就在整个公司从上到下都议论纷纷的时候,正在开会处理堆积工作的盛敛接到了一个电话。   底下坐着的各部门经理忍不住猜测是谁这么不懂事竟然在工作时间给老板打私人电话,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劲。   平时处理工作的时候,盛敛的私人手机都是完全静音的,现在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了整个会议。   盛敛脸色一变,匆匆甩下一句“稍等”,等不及出去,直接接通了电话。   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出来老板语气里的焦急:“怎么了……”   是蔺青时打来的。   谁能想到,盛敛前几天还想着拿乔,现在却捧着手机,生怕晚接了一秒对面的少爷就要挂断电话。   ——他是真怕了,就今早电话响了三声没接,再打回去死活也打不通了。   以前蔺青时也是这样,他却从来没觉得这个习惯这么吓人。   当时就吓得他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抓起饭盒上了车,闯了好几个红灯冲进了医院。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空荡荡的病床。   盛敛心脏骤停,急得团团转,满屋子找人,差点联系医院上下都去找人,好在他即将报警的时候,蔺青时打开了浴室的门,蒸腾的热气夺门而出。   盛敛深呼吸,他是关心则乱,灯下黑了。   但是……   “大早上的,饭还没吃呢,怎么想起来洗澡了?好歹让我先把饭送来吃了再洗。”盛敛简直没脾气,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好声好气地劝。   蔺青时有低血糖,早上,不吃饭,洗澡,简直buff叠满,所幸是没出事,这要是在浴室里晕过去……盛敛都不敢想。   当时大少爷怎么说的来着?   他冷着脸,明明没有盛敛高,却总散发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就这么静静盯了盛敛一会儿,看得盛敛整整矮了一截,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随后纡尊降贵开了金口,让盛敛死了个明白:“我给你打过电话了,你没接,昨天晚上……做噩梦,出汗了不舒服。”   难道还要让一个本来就不舒服的病人,带着一身冷汗躺着吗?   别说身上不舒服,若是着凉就麻烦了,蔺青时又是很爱干净的,如果盛敛一直没来,他又不喜欢外人碰自己的东西,大概还得强撑着换床上四件套。   盛敛心里那点火气立刻便被浇灭了。   若是蔺青时早些时候也能这样把缘由都说清楚,他们绝对不至于闹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以前他也有错,非得争什么高低,结果争锋相对到见了面就要呛声。   好在现在他可不敢了。   哪怕是蔺青时这个高高在上的态度,盛敛也只觉得可爱。   听到蔺青时说做噩梦,脸色都还在发白,心里还揪着疼了几下——蔺青时的心性他不知道么?轻描淡写说做噩梦,不知道梦到什么了,能让他出一身冷汗。   盛敛用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语气柔声哄:“……好,我的错,下次一定注意,我一会儿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晚上就搬过来,做噩梦就喊我,以后要洗澡和我说,来先把早饭吃了,一会儿该胃疼了。”   ——好歹早上没出事。   现在盛敛一秒也不敢耽搁,手底下的员工会怎么想也没功夫理会了——也幸好他吃一堑长一智。   另一头。   蔺青时冷着脸,指尖已经悬在了挂断键上,最后关头,盛敛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   “来做饭。”   “什么?”他明明记得早上把饭盒都放好了……   “你要我吃放了半天冷了又重新热的饭?我饿了。”   “好,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会议暂停,刚才说的那些都记着,该改的改了发我邮箱,下午继续……小纪,你跟我走,先去买菜,然后联系一下医院的厨房空一个灶台出来,调料什么的都备好,我要用,再购入一台打印机放到医院……”   说着说着就走远了。   经理们面面相觑。   盛总人设怎么突然变成居家好男人了? 第21章   盛敛果然在医院住下来,全心全意服侍他,一日三餐从不假借人手全都亲力亲为,照顾蔺青时也是,聘请来的专业护工成了老师,只需指导他动作,连雇主都碰不到。   他倒是住得自在,一点也不嫌麻烦,蔺青时却受不了了。   从出生起就被作为接班人培养,他二十几年来一刻也没有停歇,就算是准备退居二线,那也只是二线,哪像现在这样,自从丁老告了状,蔺青清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之后,直接把所有事都揽了下来,除非公司要倒闭了,否则不会轻易递到他跟前。   他知道蔺青清是为了他,不想让他辛苦怀着孩子还要操心公司的事情,但人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更何况,没事做的人容易胡思乱想。   尤其是医院这样的地方。   盛敛只是把医院买了下来,并不是要把其余的医生和病人都赶出去。   蔺青时常常在医院的湖边吹风晒太阳,那里是病人最喜欢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吹散生病的病气。   他从不会主动和别人搭话,但管不了别人聊天。   “昨天半夜,隔壁床的老李走了……唉,两个月邻居,还有点舍不得,不过我也快啦!”   “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又要去化疗了,疼啊。”   “找不着配型,算了算了,我一把老骨头了,找不到就找不到罢!”   这家医院的妇产科本来就出名,自然,也有很多女□□流着生产一事。   蔺青时查了很多资料,但再多冷冰冰的资料,也没有这些女性嘴里说出来的血腥。   本身作为一名男性怀了孩子就命运未卜,脑子里灌进去那些,他这几日做噩梦越发频繁,常常半夜被模糊的梦境惊醒,梦里什么都有,浑身是血的自己、血肉模糊的婴孩,怎么也斩不断的血河常常浸染他的梦,随后便是在心悸中惊醒,浑身都发冷。   他沙哑着声音轻声喊“盛敛”,一旁的盛敛就会跟着醒来,忙前忙后安抚他,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那些混乱的场面就开始折磨他的神经。   后来,蔺青时也不再喊盛敛,只是沉默地等天亮,精神不受控制地萎靡下去。   倒不是心疼盛敛的黑眼圈和同样的日渐憔悴,只是叫醒了又有什么用?   本来终于能吃下东西,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被整日整日的失眠消磨掉了。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蔺青时情绪越发低落,后来连晒太阳也不去了,一天到晚待在房间里——一旦出门就要听到那些……   说他逃避现实也好,总得先稳住自己,否则就算到时候不会出事,在生产之前也要被吓出个好歹了。   他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态不行,于是在做完检查后,他看着自己的检查报告,对比着前两次的,久病成医,他多多少少能看得懂,孩子大概已经稳定下来了。   “我要搬回去。”   听到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话,四周围了一圈的人——金泽,丁老,盛敛,还有蔺青清,齐刷刷抬起了头。   几人异口同声:“不行。”   蔺青时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碾过去,沉默了几秒,把报告往桌子上一甩,语气依然平淡:“这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几人的气势一下就被压了下去,互相使眼色。   最后还是丁老吹着胡子试图打消蔺青时出院的想法。   蔺青时闭了闭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打断了丁老没说出口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们都出去,盛敛留下。”   几人面面相觑,只好都满脸担忧——或者还有人不甘——地退了出去。   蔺青时没注意到盛敛脸上的暗喜,他留下盛敛只是因为目前来说,盛敛是最适合倾诉的对象了,其余人面前,他或多或少都还有些包袱,但是盛敛……   而且总觉得那两巴掌真把盛敛脑子打清醒了,这几天盛敛的表现蔺青时都看在眼里,他刚开始还想,盛敛会不会很快就撑不下去,但有些老话似乎也是有道理的,有些人,有了孩子就真的长大了。   人一走完,盛敛就凑过去挨着蔺青时坐下,一手扶上蔺青时的腰,用另一只手给他暖着小腹,低声问道:“怎么突然想回去?”   倒不是因为刚才人多——盛敛巴不得在所有人面前和蔺青时卿卿我我宣示主权,只是蔺青时不喜欢这样,因此,只好等人走完了才迫不及待贴上去。   酸胀的小腹在盛敛暖呼呼的手掌下慢慢被温柔地打圈揉着,蔺青时舒服了一些,僵硬的身子软了下去,自然而然窝进盛敛怀里,嘴里吐出的话却还是冷冰冰的:“在医院睡不着,头疼,今天下午我就要搬回去。”   “这些都搬回家,另外,金泽和丁老也跟着回去,其他的……不要太多人,到时候安排他们住一楼,先让王妈和李叔把房间收拾一下,另外可以再找两个……”   蔺青时毫不客气一条条列出来让盛敛去办,盛助理高高兴兴被差使,摇着尾巴,小心翼翼松开手,往蔺青时肚子上盖了条毯子,正要去一一安排下去。   “不许走。”   盛敛手腕一凉,顺着微弱的力道被定在原地,低头瞧去,蔺青时细白的手指正困在他的手腕上,勉强囫囵个握住了,寒意窜进来——他又有些发愁了,怎么也捂不热,还是身子太虚。   蔺青时见他不动,一看又是在走神了,也懒得管他又乱想什么,加重了语气:“坐下。”   盛敛一句指令一个动作,当即乖乖坐了回去。   下一秒,蔺青时垂着眸,仔仔细细把人肉热水袋放回了小腹处。   有这个孩子已经一个月了,ta一点点长大,蔺青时的感受格外明显,这几天,或许和没睡好也有关系,他总觉得肚子酸胀,坠坠的。   盛敛常常被他喊去揉一揉,第一次的时候或许还有点不合时宜的惊喜,到后面就沉浸在自己的按摩技术里了,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他只希望蔺青时能够舒服一点。   现在蔺青时已经习惯了,有点不舒服就要把他喊去,管他是在开会还是在考察,一个电话,他就是在天涯海角也得赶回来。   为此,盛敛重新安排了这段时间的工作,尽量不离开医院二十公里范围,确保随叫随到。   从最开始,他的手一放上去蔺青时就会整个人僵住,到现在,蔺青时已经能很自然地把他当坐垫坐着,盛敛偷偷瞟了一眼蔺青时,见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就像家里养的猫,从来都对他爱答不理——甚至还要哈气、咬他,连他喂饭都不吃,自己会出去打猎,平时只把房子当个挡风的去处,现在却忽然会窝在他的腿上给摸了。   蔺青时要是知道盛敛脑子里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大约会再赏他一巴掌让他冷静一下。   可惜,他迷迷糊糊在盛敛怀里睡了过去,难得没有做噩梦。   再醒来,蔺青时已经在回家的车上了。   家里清净,除了抢救速度赶不上医院,住宿坏境可好太多了。   蔺青时终于能够安稳入睡。   但新的问题又找上了门。   众所周知,男性体内其实也是有雌性激素的。   又众所周知,男性当然也是有乳腺的,只是平时没什么用而已。   但蔺青时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了。   某天,盛敛敲门的声音带上了急躁。   今早一起床他就被蔺青时推搡着关在了门外,他不敢真反抗,只能顺着力道往外走,怎么哄也没用,心下焦急,里面又一直没动静。   他一咬牙,让李叔找来了梯子,从窗户那边露出个脑袋,悄悄地往里看——这不算偷看,他只是必须确定蔺青时的人身安全。   然后,他看到蔺青时冷着脸,睡袍被扯开,他也不嫌冷,就这么呆呆坐着。   这是怎么……   猝不及防,两人对上了视线。   还没来得及扯出一个讨饶的笑,盛敛就看到蔺青时表情一变,怒气翻涌起来,连带着眼眶都在泛红。   盛敛暗叫不好,手忙脚乱要开窗,脚下却一滑。   蔺青时瞪大了眼睛,心口重重一跳。 第22章   盛敛下意识抬头,窗户那里没人。   他龇牙咧嘴从地上起来,李叔慌乱地要去找医生,被他拦下来。   盛敛从小就皮,从树上掉下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己大概就能判断出来,没有骨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这段时间都得疼了,还得找点药赶紧揉一揉。   李叔还在絮絮叨叨地劝:“还是喊医生来看一下吧?别摔出什么好歹……”   盛敛知道李叔是为他好,但他心里记挂着蔺青时,难免焦急。   最后摔下去之前,他看到蔺青时瞪大了眼睛,似乎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而且刚才蔺青时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又惹人生气了,但现在得赶紧去安抚蔺青时的情绪才行。   吓着了就不好了。   盛敛挥开李叔伸过来搀扶自己的手:“您说的对,先喊医生。”   “好好好,我这就去……”   “喊他们去房间里……不对,在房门口等着,我马上上去。”盛敛面色沉肃地厉声叮嘱李叔,“在我说可以之前,所有人都不许进门!”   要是以蔺青时刚才的状态有外人进去,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万一真的不舒服,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还可能抗拒治疗,大少爷的自尊心啊——不过,他现在是那个例外了。   盛敛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窃喜转瞬即逝。   “房间?”李叔面色一变,也反应过来,当即也不管正一瘸一拐往屋里跑的盛敛了,转身撒腿就跑着去找医生。   他毕竟是蔺青时带过来的人,心里自然有一杆秤,比起盛敛,还是蔺青时重要些,因此他也把盛敛再三强调的事情牢牢放进心里了。   盛敛赶到门口的时候,走廊上已经围了一圈人,李叔守在门口,果然没人敢往里进。   就连金泽自诩和李叔也认识的老熟人都被铁面无私地拦在门外,面色再难看李叔也寸步不让。   盛敛第一次恼恨这别墅大了点——实际上,他气喘吁吁跑过来连一分钟都没用到。   只是医生们大多守在一楼,来得快。   仗着自己个头大,盛敛蛮横地拨开人群急匆匆往里挤,这个时候顾不上其他,他必须得先确认蔺青时的状况。   房间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听不着。   盛敛摆摆手,叫所有人再退开点,小心翼翼把门打开一条缝。   他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这点不安被房间里隐隐约约透出来的凌乱的呼吸声加重了。   心里狠狠一沉,盛敛急忙闪身进去,房间里的景象重重砸在他心上——   蔺青时背对着门,跌坐在地上,瘦弱的身子蜷着,斜靠在床边,从盛敛这个视角看去,纤长白皙的脖颈萎顿地垂着,一节节颈椎骨突出到刺目,看得人心惊,生怕折了。   那双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粗重又嘶哑的呼吸声砸在盛敛耳膜上,即便如此,蔺青时似乎还是喘不过气,盛敛从背后看不见他脸色,但心下惊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搂住蔺青时扶稳,三两下扯好他的衣服,扭过头厉声喊人:“医生!”   手掌覆在蔺青时的背上,像摸到了一把骨头,力道放得再轻都有可能把人弄散架,盛敛手足无措,急得冒火。   他怕得手都在抖。   蔺青时简直喘得像破了的风箱!   那双总是冷清清的眼睛紧紧闭着,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眼尾红着,脸色却愈发惨败下去,白得吓人,细白的手指攥着胸口的衣服,骨节都泛白,时不时还痉挛两下,一定难受得不得了。   这几日,他似乎总看到蔺青时狼狈的模样——都是他的错。   盛敛咬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现在恨不得回去把自己那玩意儿剁了。   侯在门外的医生听到盛敛的声音立刻鱼贯而入,看清屋里状况又赶紧散开留出呼吸的空间,只推了一名医生上前。   是过呼吸了。   蔺青时不记得是怎么回事。   盛敛在他眼前摔下去,哪怕心里对盛敛有过再多不满,他也是心里一紧,急忙就要去窗边。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上,似乎摔倒的时候还撞到了床脚,却不觉得痛,他想起来,四肢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只能摸索着扶住床,不至于整个人趴在冷冰冰的地上。   氧气越来越少,眼前天旋地转,他想喊人,但发出的始终只有“赫赫”的呼吸声。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有没有呼救,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一分一秒都是折磨,始终没有人来,并不算很大的房间忽然间变得空旷起来——会一直没有人发现他吗?   盛敛摔下楼,大家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那边,那他……   巨大的恐慌包裹着他,惊悸让情况更糟糕,大脑发出一阵阵刺痛,胸口发闷,耳边响起刺耳的耳鸣声,像是身体发出的最后警告。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意识彻底混乱前,蔺青时听到了盛敛焦急的声音。   蔺青时模糊不清的视野出现好几个黑压压的人影,他想说话,却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但窒息感如影随形,大片大片的黑白色块在眼前炸开,意识逐渐沉了下去,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一切都乱哄哄的,医生的声音还算冷静:“没事,不严重,盛总你要冷静,别乱,先安抚蔺总的情绪,对,引导蔺总呼吸,慢慢数数——谁拿个纸袋过来!”   “青时?听得到我说话吗?我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呼——吸——对,就是这样,慢慢来……”盛敛手忙脚乱按照医生的指示做,紧张的情绪让他喉头发干,声音有些沙哑,还抖,但依然在蔺青时耳边一遍遍安抚着。   医生拿着纸袋在旁边辅助,纸袋一下一下鼓起又瘪下去,慢慢的,频率变得正常。   “很好……很好,别着急,我在这儿呢,没摔坏,马上就不难受了。”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隐隐作痛,手下蔺青时的身子终于不再颤抖和痉挛,盛敛狂乱的心跳才勉强归位。   等终于缓和过来,意识回笼,蔺青时已经没了力气,这里人多,他不愿让盛敛抱,勉强撑着床沿直起腰,扫了眼四周,把盛敛圈着自己的胳膊往外推——只是没什么力道,倒像是主动往人家身上靠。   蔺青时抿着唇,不动了,只是默默积攒力气。   盛敛却敏锐地立即会意,把黏在蔺青时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对着医生们发出用完就丢的声音:“都出去。”   病人情况稳定下来,医生们自然没有理由呆在这里,没多久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房间里安静下来,蔺青时这才卸了力,靠到盛敛身上,他现在手脚还发软,深深喘着气,还心有余悸不敢快了,一点点汲取氧气。   “我抱你去床上。”   蔺青时默许了盛敛的动作,但起身的时候,盛敛的身子明显一僵。   小心翼翼的动作可以说是为了不颠到他,也可以说是……   蔺青时忽然想起盛敛刚刚才从二楼摔下去——他就是因为这忽如其来的惊吓才会过呼吸的。   “你……咳咳,你没事吧?”   他勉强支起眼皮去看盛敛,刚开口就是一阵咳嗽,嗓子还没恢复,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盛敛不得不贴近——只是一弯腰,背后的肌肉立刻疼了起来,他的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   蔺青时眉头立刻锁了起来。   他伸手把盛敛往外推:“去,找个医生看看。”   “我没事儿……”   “去……咳咳咳……你、呼……”   盛敛连忙把蔺青时伸出来推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好好好,我这就去,你先睡吧。”   蔺青时精神不济,听他说要去这才松了口气,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他心里自有一套准则,盛敛是因为他不开门才去爬窗,这才摔了,要是他不去看医生,恐怕他连晕都晕不安生。   等再醒来,蔺青时身上终于有了力气。   他还惦记着盛敛有没有受伤,四周却似乎没有人——不会伤得很重去医院了吧?   一点点撑起身子,只是这么一活动,他就得靠在床头歇歇,喘了会儿气,蔺青时没再动。   他垂眸,看着自己虚弱的身子,抿起唇,闭了闭眼,压下翻涌起来的情绪。   “……你醒了啊,先吃饭吧?”   ——原来盛敛在旁边。   蔺青时松了口气,转而有些疑惑。   平时盛敛恨不得贴在他旁边,这会儿却远远坐着,房间里太黑,他只能看到高大的一个黑影。   热腾腾的饭被沉默地放在新买的小桌板上,盛敛除了他刚醒来说的那句话之外一言不发,前所未有的安静。   蔺青时心下越发怀疑。   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他大约睡了许久饿过劲了,此刻也不急着吃饭,锐利的眼神在黑暗中紧紧盯着盛敛。   借着月光,蔺青时捕捉到了盛敛脸上一闪而过的水光。   “把灯打开,转过来。”   盛敛很听话地把灯打开了。   只是他背对着蔺青时站在门口:“你先吃着,我去外面那什么……”   “停。”蔺青时加重了语气,盛敛便僵在了原地。   然后是沉默。   无声的对峙之后,还是盛敛败下阵来。   蔺青时看到,盛敛红肿的眼睛,和珠串一样不停往下掉的眼泪。   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被蔺青时发现后,盛敛眼泪流得更凶,慢慢哽咽起来,紧接着,竟然开始嚎啕大哭!   蔺青时:???   这是……摔傻了? 第23章   “冷静下来了?”   等盛敛停下,蔺青时也攒够了力气,揉了揉被吵得胀痛的太阳穴,砸过去一包纸,示意盛敛擦擦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盛敛胡乱擦了两把:“咳,那个什么,你先吃,我去洗把脸。”   缓过劲来,他偏过头,闷声丢下一句话,垂着脑袋匆匆往外走,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房间里不冷,盛敛穿着简单的无袖汗衫,充血的红色爬上他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整个人都像是煮熟了的虾子——还有点焦的那种,说完,也顾不上看蔺青时此时的表情,迅速消失在房间门口。   蔺青时呼出一口气面色复杂。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盛敛这副……害羞的样子。   怎么说呢,有点诡异,有点恶心——无论是哭得脸上涕泪横流还是那副羞涩的扭捏样,出现在一个一米九的壮汉身上总有点让人恶寒,但是蔺青时心情却忽然轻松了起来。   大概是结婚后最轻松的一次,虽然刚才盛敛因为哭得太厉害口齿不清,还吵闹得厉害,他根本没听清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的盛敛是为什么哭。   估计是摔得太疼,又被他吓到了吧。   自从和盛敛认识以来,这人一直都是那副惹人厌的模样,刚才倒是顺眼不少。   蔺青时垂着头一小口一小口艰难地吃着“营养餐”,嘴角悄然勾起一点弧度,很快又抹平,只余下眼底泄出的一点笑意。   吃了没几口,盛敛重新推门而入,他已经收拾整齐了,额前散落的发丝上还带着水珠,被水打湿的汗衫已经换下,变成了一件家居服,又人模狗样起来,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在于……   盛敛在脸上架了一副墨镜。   蔺青时:……   “摘下来。”   盛敛清咳一声,摆出一个耍帅的姿势顶了顶墨镜:“不帅吗?”   蔺青时皱着眉,嫌弃地看了一眼又没个正形的家伙,言简意赅:“太蠢了,碍眼。”   室内戴墨镜确实太蠢了,盛敛被骂了也不敢反驳,只好悻悻摘下来,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还要若无其事地别开头,寄希望于蔺青时眼神不好看不清。   蔺青时说得对,室内戴墨镜很蠢,但是现在这副眼睛肿成两个核桃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惜,蔺青时虽然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却没有近视这个毛病。   他们房间的灯质量不错,把整个房间都照得亮堂堂,视线没有一点阻碍,轻而易举捕捉到了盛敛脸上不和谐的两个大肿包。   眼底那点笑意迅速漫出来,敛下去的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蔺青时向来都冷淡的眉眼微微弯起,瘦削的肩膀还抖了抖,还苍白的唇也抿了起来——不是往日那样因为不悦而抿起的样子,而是带着笑的。   盛敛顾不上自己还肿着的眼睛被看了去,也不假装落枕了,直勾勾盯着蔺青时难得一见的笑颜,有些恍然。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做的那个梦,梦里是第一次见到蔺青时的场景,那个梦里的蔺青时看不清整张脸,只是抿着的唇格外刺目。   就像是……平日里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似乎结婚后,他见到的最多的就是蔺青时那副模样。   现下,就如冰雪消融,他第一次见到蔺青时如此、如此柔和的脸。   ——是因为他而笑的模样。   什么形象不形象,要是这样能逗蔺青时高兴,他就是一直顶着这么个模样也行啊,顶多出门就戴墨镜嘛!反正上班的时候他是老板,谁敢说他傻?   盛敛的心跳悄然变快。   心脏比他的大脑先一步察觉主人隐藏在争锋相对中的真心,这样的跳动频率似乎已经很熟悉了,只是常常被他解读为情绪激动之下的心跳过速。   盛敛愣神间,蔺青时脸上的笑已经淡了下去。   他毫不客气地又扔了个抱枕过去,打断了盛敛痴痴的视线,不自在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只是笑了一下,有必要做出这副吃惊的模样么?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奇怪起来,蔺青时食不知味——这倒是件好事,总算吃完了这难以下咽的饭。   刚要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蔺青时忽然胸口一阵胀痛。   他猝然皱起眉,手下意识松开了碗筷,却又停在半空中,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   蔺青时这才想起今天这一场接一场意外的源头是什么。   昨天开始,他的胸口就时不时会胀痛起来,从外观上看不出问题,他也私底下询问了医生,确实有人会在孕期出现这种情况,男性也有,要缓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热敷按摩试试。   他今天一早把盛敛赶出房间就是为了这事儿,只是一碰到更是难受得厉害,蔺青时怎么也下不了手,正犹豫着,窗口就忽然冒出了盛敛的脑袋……一切走向都变得不可控起来。   说到底,这一切还不都是盛敛的错,他摔下去也是咎由自取!他刚才还自责,真是缺氧到昏了头了!   蔺青时身上不舒服,又想起盛敛才是罪魁祸首,刚才还因为盛敛惨状生出的那点心软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上盛敛盛满担忧的目光,冷冷瞪了回去。   被瞪了盛敛也只是厚着脸皮凑上来:“怎么了,又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扭头就要喊医生,却被蔺青时喝住。   “安静,吵死了。”   蔺青时揉了揉眉心,也不准备瞒着了,谁知道盛敛还能折腾出什么事儿来,这毕竟和普通的不舒服不一样,多少有点羞耻,他去问医生专门挑了个陌生的,还嘱咐别说出去了,要是让王妈李叔金泽丁老他们知道了……   “……我胸口疼。”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蔺青时只吐出这四个字。   短短一句话就用尽了他的力气,毫无血色的脸颊攀上一点红晕,眼睫垂着还微微发颤,耳尖都染上了粉色,偏偏还要尽力维持住冷淡的面色不愿露怯,装作毫不在意、神色自如的模样。   看得盛敛又是心脏一阵小鹿乱撞,随后大脑赶上了心脏,反应过来蔺青时在说什么后,心脏再次一骑绝尘冲出去老远。   蔺青时竟然连这事儿都愿意和他说了!放在以前,少爷绝对要自己憋在心里,直到难受得受不了被他发现,或者更甚,到进医院的地步他才知晓。   盛敛是关心则乱,并不是真的蠢,察觉蔺青时并没有表现出很痛苦的模样,只是面色古怪,再联想到早上在窗户外看到的那一幕——他自从知道蔺青时怀孕,做了不少功课,自然也知道,孕期是有可能出现胸部胀痛的情况的。   他只是没想到男性也会……   这个时候他要是真把那么一大群医生呼啦啦喊过来,别说今天了,今年他都别想再进房间。   盛敛结巴:“那个……我学了点按摩,要不,我给你试试?”   他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是再被羞恼的蔺青时扇两巴掌,他也得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蔺青时难受。   没想到,蔺青时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然我为什么和你说”。   为了防止盛敛看不懂眼色,蔺青时还是故作镇定地微微颔首:“嗯。”   这一眼看得盛敛嘴里发干。   他声音有点哑,舔了舔嘴唇轻声道:“那,先躺下吧?” 第24章   刚才哭着的道歉……不知道蔺青时听了会不会对他改观一点点,虽然哭得很丢人,但是要是能解开之前留在少爷心里的疙瘩也不算坏事,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留下坏印象,之后也一直作……希望能消除一点点隔阂。   哭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形象管理也没有,蔺青时不会嫌弃他吧?应该不会,刚才还把人逗笑了呢。   该问一下李叔了,其他几个花园改造好没有,老憋在房间里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出去转转。   这几次体检都很稳定,应该不会出问题,万一……不行,不能有万一,明天早上再给医生开个会,方案得根据蔺青时的情况随时调整才行。   盛敛胡思乱想着,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别放在手上。   这个时候,在蔺青时身上不舒服的时候,要是他起了反应就太不是人了!必须转移注意力!   好在躺在床上的蔺青时同样紧张,没注意到他脸色的异样。   蔺青时在那双手触碰到胸口的时候瑟缩了一下。   和自己总是微凉的体温不同,盛敛的掌心带着的温度几乎要把他灼伤,他下意识动了动,却无处可逃——而且那样太扭捏,只能僵着身子,任由盛敛的手在胸口轻轻按了几下。   “放松一点。”盛敛轻声哄他,明明是恒温的房间,蔺青时却觉得温度悄悄升高了,像在被炙烤着,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松得了。   虽然想着没法放松,实际上,没过多久,蔺青时的身体就完全软了下来。   一部分是因为绷着身体也要力气,他身上还虚软着,很快就绷不住了,另一部分则是因为——盛敛完全没有夸大,竟然是真的学了点按摩的。   手法说不上熟练,却很仔细,小心地注意着蔺青时的感受。   按的时候还是有些痛,但或许是因为那双手温度更高,比起他自己动手来说,痛感减轻了一些,在蔺青时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咬着下唇,把闷哼声都吞回肚子里,紧闭着眼,尽力忽略身上的那双手,暗自忍耐着,酸胀感一点点消失,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这场诡异的按摩了。   脑子里开始胡乱地回忆工作,这个季度的报表还没看,接下来有个大项目要启动……冷冰冰的工作是暧昧气氛的最佳降温工具,蔺青时很快冷静下来。   只是普通的按摩,盛敛也并没有任何越界的举动,难道是因为怀孕激素变化导致的吗?也有可能是太久没做了,他是个生理正常的男性,也会有这方面的需求——不然早就把盛敛扔出房间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才会在这种时候冒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晚点找一下清心咒,家里的藏书阁就有……派人回去取吧,蔺青时并不想看到那对父母。   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蔺青时没察觉到盛敛的动作停住了。   直到盛敛用大拇指揉了揉他的唇瓣。   盛敛的指腹不算粗糙,力道不重,轻柔到有些缱绻,暧昧地碾了一圈,原本紧闭在一起的双唇微微张开,死死咬在嘴里的闷哼有了泄露口,差点……   蔺青时被烫到一般猛然睁开眼,“啪”的一声打掉了盛敛的手,突如其来的惊吓让蔺青时不受控制地呛咳起来。   盛敛一惊,想上前帮他顺顺气,却被推开——那只细瘦的胳膊没用上什么力气,但盛敛还是一寸也不敢往前,只能看他咳红了耳朵,慢慢缓下来,眼角带着水汽,眉梢却结了冰。   蔺青时冷冷看着盛敛质问,声音微哑:“你,咳……你做什么?”   盛敛无辜地歪头:“啊?我就是看你咬得太用力了,有点出血,想说别咬了来着……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不想吵醒你才直接上手的,弄疼你了吗?”   他仿佛真的一直在严肃单纯地按摩,没有起过半点不该有的心思,蔺青时狐疑地眯起眼,上下打量一脸坦然的盛敛,轻哼一声:“没什么,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反正现在胀痛感已经不再那么明显了。   对于他这种用完就扔的举动,盛敛也只是乖乖收回手,明明很大一只,装乖装得却很自然,在蔺青时低下头整理衣服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狡猾的光。   他早就注意到了蔺青时沾染上粉红的皮肤——和他不一样,手底下的皮肤又白又透,一点点变化都明显得要命,尤其是和他的手对比……   按揉蔺青时的唇瓣倒确实不是故意的,看到他把自己咬出血,浅淡的唇上沾了殷红的血,盛敛的眼睛怎么也就移不开了,有心疼,也有被蛊惑的意味,等他回过神,手都已经被拍开了。   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柔软的触感一闪即逝,盛敛把手蜷成拳头,企图把这点温度留存更久些。   之前在吵架,吵完架又得知怀孕,算算时间,竟然差不多一个月没纾解过了。   盛敛甩甩头,把这些念头都甩出去。   想也没用,他又不是畜生,人之所以是人,就是能忍住欲望!   “不痛了吗?真的不用再按一下吗?”盛敛摆正了神色,一脸担忧地劝蔺青时,“这没什么的,不用害羞,还痛的话不要忍着……”   “不痛了。”蔺青时找不出破绽,但还是遵循内心,保持着对盛敛的怀疑,生硬打断他,“时间也不早了,准备睡觉吧。”   虽然醒来没多久,但今天到底是消耗太多了,他脸上难掩倦意,盛敛彻底收回了那点小心思,小心翼翼扶着蔺青时下了床去洗漱,直到蔺青时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才准备去收拾他自己。   然后被蔺青时关在了门外。   在某些方面,蔺青时又格外敏锐呢。   盛敛老老实实去了隔壁睡觉。   *   第二天一早。   盛敛小心地推开门,没有上锁,那就是没有生气,他松了口气,扬起笑容走了进去。   果然蔺青时已经醒了,不一样的是,平时在家都穿着宽松舒适家居服的蔺青时此刻正低着头扣衬衫的扣子。   余光注意到进门的盛敛,蔺青时自然地扬起下巴,示意盛敛上前帮他整理衣领。   盛敛也自然而然凑过去,上上下下把每个小细节都拾掇干净。   一边整理一边问道:“今天要出门吗?”   蔺青时看了眼时间,一边在手机上翻看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嗯,有事要去趟公司。”   即便是结婚后退居二线,蔺青时也没有这么长时间都没露过面。   某些老生常谈的流言估计又要起来了,公司里某些老家伙心思也跟着活络,蔺青清毕竟是临时上任,压不住那帮老东西,最近公司又要有大动作,要是那帮人搞鬼,不说伤筋动骨,公司只怕也会有点麻烦,他得去把把关,从源头上把那些人不切实际的妄想掐断。   而且他这次怀孕实在凶险,如果之后出了什么意外……他必须帮蔺青清铺好路,免得前面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医生也说了他可以适当出门走走,总闷在家里,面上看不出来,时间长了容易影响心情。   昨天睡了一整天,按摩过后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了,难得状态不错,再三思量后,蔺青时决定去趟公司,趁着现在肚子还看不出来,该布置的布置,该收网的收网。   蔺青时坐上了车。   盛敛也跟着上车了。   “你今天不上班?”   盛敛假装听不出赶他下车的潜台词,笑嘻嘻地贫嘴:“一天不在没关系,说起来我们结婚也差不多一年了,你手底下的人还没亲眼见过老板娘吧?我也得去露露面,省的有人对你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看着盛敛脸上明显的揶揄神色,蔺青时横了他一眼:“正常点。”   盛敛立刻老实了:“哦,我担心你嘛,我得在旁边护着点。”   既然有人上赶着伺候,那蔺青时也不会拒绝,默许了他的说辞。   时隔一个月,蔺青时的重新出现让蔺氏里从上到下都搅起了暗波。   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恨恨咬紧了牙。   “这病秧子倒是能活!竟然还没死!”   “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发现……”   “被发现就全完了!他就是个冷心冷肺的怪物,到时候根本就不会顾及什么血缘!”   “……只能提前动手了。”   黑暗中,又几双眼睛带着恨意盯在了蔺青时身上。 第25章   蔺青时的脚步顿了顿, 凌厉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刚才还站着人的地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一个月前,他跑了好几家医院, 当时心绪混乱间消息封得不够及时, 后面就算补救了也多少泄了点出去, 紧接着飞去了H市找蔺青清, 随后就是整整一个月没动静, 除了在养病,没有半点消息——在某些人眼里,可不就是他蔺青时已经灯枯油尽,交代了后事就在家里等死么?   也难怪蠢蠢欲动,装都懒得装, 就差把那点小心思放明面上了。   蔺家是传承了几百上千年的大家族, 这点好也不好, 枝杈多了, 质量难免下降,这些亲戚有野心,偏偏又没有配得上野心的头脑, 只会给蔺青时增添烦恼。   安分守己的亲戚他养着也就养着了, 无非给点分红, 这样的亲戚……他爷爷年纪大了心就越发软, 临走前还嘱咐他照顾好家里,蔺青时向来不会忤逆爷爷,但死了的人料不到身后之事, 若是这些人不那么犯蠢,他也犯不着和人过不去。   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一边想着该怎么处理那些亲戚, 蔺青时费了神,有些头疼,眉头便皱起来,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子上,闷闷的哒哒声敲得底下人心里跟着一阵阵发颤,生怕向来严格的蔺总有哪里不满意。   可再怎么心惊胆战,那一双双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一旁沙发上瞄。   向来没人坐过的红木沙发此时坐了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正是一年前和蔺总结婚的盛敛,他那张脸不知道上了多少次财经频道,尤其又和顶头上司结了婚,成了他们老板娘,据说感情甚笃,在座的各位哪有不认识的。   ——但这还是第一次!蔺总竟然把人带来了公司!   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商圈传奇大佬,忍不住有点好奇心也是正常的。   面对这么多人的视线,别说盛敛本来就敏锐,就是块木头也能被点着了。   他大大方方从手机上把视线挪开,抬起脸,露出一个笑来,还朝他们挥了挥手,好似这地方不是蔺青时的办公室,而是他的粉丝见面会。   还别说,底下真有几人面露激动,盛敛就是个人来疯,工作也不处理了,端正了坐姿,笑吟吟地看着蔺青时。   蔺青时本来想忽视底下这些人的走神,和盛敛眉来眼去也忍了,只要汇报的人专心就行了,他平日工作是严格了点,但也不是奴隶主,一有点什么就要罚人。   但是盛敛故态复萌,又没个正形,还要扰乱他属下们!   “啪嗒”!   蔺青时把笔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视线逡巡一圈,脸色虽然平静,但属下们立刻收敛了视线,缩头鹌鹑似的不动了。   他们蔺总虽然渐渐在放权,但是这十年来,他们一点点看着蔺总越来越恐怖,这威慑力一时半会儿可散不掉,在小蔺总面前他们规规矩矩,可蔺总一出现,所有人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半点错也不敢出。   这是一个月没见懈怠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盯着蔺青时的办公桌数上头的纹路数数,再不敢乱瞟。   盛敛也得了蔺青时一个警告的眼神,搁以前他不说在办公室高歌一曲,少说也得站起来转悠两圈,现在却立刻低下头,老老实实重新投入到工作里去。   积压了一个月的事情,再加上还要安排剩下几个月的工作,蔺青时一进入状态就想不起时间,期间连盛敛往外走都没注意到——只要盛敛不打扰他工作,在他眼里和一团有色空气也没什么区别。   “扣扣”。   空气敲了敲门。   下属们都吓了一跳,连忙去看蔺总的脸色,果然沉了沉,写满了不悦。   这……传言不实啊,不是说蔺总和盛总感情很好的吗?怎么带了人来就晾在一边,还要给人看脸色?难道闹矛盾了?   浑然不知下属脑子里正在八卦自己的婚姻生活,蔺青时面色不善地看向懒洋洋倚靠在门边的盛敛:“有事?”   颇有点要是不重要就要把盛敛发配边疆的意思。   盛敛用下巴遥遥点了点蔺青时摆在桌上的座钟,被冷言冷语也不恼,语气无奈又宠溺:“蔺总,这都几点了,该吃饭了。”   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饭盒。   蔺青时一怔,果然,指针已走过了12点,刚才沉浸在工作里还不觉得,现下盛敛一提醒,空荡荡的胃立刻开始抗议,微微抽搐起来,眉心也跟着蹙了起来。   见蔺总皱眉,下属们心里更紧张——对于蔺总来说,吃饭只是小事,完了完了,这下盛总估计要被骂了,他们是赶紧跑还是留下看热闹啊?跑又不敢跑,留下怕引火烧身,进退两难啊……   “……行了,你们先去吃饭,下午继续。”   所有人都一愣。   这就没了?没有训斥,没有让盛总滚出去,也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真的让他们去吃饭了?!   他们今天都没想过能按时吃上饭,在接到蔺总回来的消息时就匆匆吃了东西,反正蔺总会给丰厚的加班费,中午不休息也就不休息了。   结果盛总就这么一句话,就把他们解放了?   ——他们的加班费啊!   没人敢有异议,交换了几个眼神,争先恐后退了出去。   公司各个群里,第一手消息开始满天飞。   看来传言不虚啊,蔺总和盛总果然十分恩爱!蔺总这样的工作狂,被打扰了没有骂人,只是瞪了盛总一眼,中午还直接放他们去吃饭了!   公司上下都大为吃惊!   连公司食堂的师傅也参与进了这场八卦。   今天中午盛总去找他们借了搁灶台,说要亲自给蔺总做饭——蔺总只喜欢吃他做的饭!平时在家也是盛总做!   一大把狗粮撒在员工头上,嗑得晕头转向。   早上盛敛跟着蔺青时来的时候走的专用通道,没几个人见到真人,但他的照片随便一搜就是,和他们蔺总也是相配得很。   在盛敛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蔺氏发展出一大批cp粉。   *   房间里,吃完饭后,蔺青时有些困倦,第一次在中午进了办公室里的休息室准备睡个午觉。   看盛敛还坐在沙发上,他抿抿唇,还是开口:“过来,和我一起睡。”   ——有个人形热水袋睡得更好些。   盛敛从善如流,咧着嘴上了床,不仅乖乖暖好了床,还自发自觉地圈住蔺青时,尽职尽责当个自发热靠枕。   垂着眼看蔺青时在自己怀里迷迷糊糊闭上眼,盛敛脸上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表情——从前的他自己看了大概还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刻却只觉得满足。   可惜,有不长眼的人,非得来打破这份温存。   敲门声乍然响起,盛敛要去捂蔺青时的耳朵,却没来得及。   半梦半醒间被惊醒,他刚捂出点的血色立刻散了个干净,蔺青时脸色一白,眉头下意识皱起来,手也捂上心口,急喘几声。   盛敛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一边安抚怀里的人,冰冷的视线射向门口,咬牙切齿,恨不得隔着门用眼神刀人。   外面这人死定了。 第26章   门口的蔺东峰探头探脑, 恨不得从门缝钻进去。   平时蔺青时这个好侄子来了公司是从不关门的,中午也都在工作,可这会儿敲了门了, 竟然还没动静, 这是干啥去了?   想到大哥交给自己的任务, 蔺东峰再一次抬起手, 指节刚要触碰到门板, “唰”一声,门骤然被打开。   蔺东峰眨眨眼。   平日里他这个身高只要微微仰头就能看到大侄子那张赏心悦目的脸,现在么……   距离太近,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才看清脸。   而且是一张无敌凶神恶煞的脸!   眼前人明明是笑着的,脸色却阴沉极了, 皮笑肉不笑的, 笑意不达眼底, 动作很强硬地用手抵住蔺东峰肩膀, 把人一推,自己也跟着出来,关门的动作却意外轻柔, 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刚开始被吓到的蔺东峰回过神, 认出盛敛, 面上带上了不悦的神色。   “我说小盛啊, 你对长辈就这个态度?真该让小时看看他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小时他向来最守礼了,当初我们就说不该找你这样的, 要是他爷爷活着也不会……别怪叔说话难听,既然进了蔺家的门,在外面行走总得照顾着蔺家的面子,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失礼了,丢的可是小时的面子。”   看盛敛没说话,蔺东峰越说越来劲,摆足了长辈的架子,最后才拐回到最开始的目的上:“咳,我有事找小时,你喊他出来一下,现在真是越来越惫懒了,当初我就说不该把公司交到他一个小年轻手上……”   盛敛纵使拿出了难得的耐心,此刻也忍不住打断这人喋喋不休的屁话:“啧,说够了吧?”   “什、什么?”   “我说,你说够了吧?放屁也该差不多一点,要不是青时一直撑着,要不是我们结婚了,盛家拿了钱,你还能在这儿说话?”盛敛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也压得很低,怕吵醒里面好不容易哄回去的蔺青时,但一字一句可尽往蔺东峰的心上扎,“就你这样的,没有青时,早被追债的沉海了吧?蔺老三?”   他对蔺家这帮废物亲戚也做过调查,蔺青时这些年没少收拾烂摊子,蔺老爷子年纪上来了之后对几个孩子都格外心软,他活着的时候都管不住,没出个好笋,还要护着,临死前托付给蔺青时——对蔺青时倒是硬的起心肠培养,那么一大家子压在身上,怪不得养病二十几年都不见好。   偏偏这帮人还是没有自知之明,非觉得是蔺老爷子偏心蔺青时才会把公司交给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要是自己坐在蔺青时的位置上,蔺家还能更上一层楼。   是蔺青时太聪明、太要强了,所有蠢货都以为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轻松得要命,每天只要高高在上地签几个字就能把蔺家这些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了?   蔺青时整夜整夜熬他们是一点也看不着!   盛敛居高临下地乜着这个样貌还过得去却一股子虚浮样的中年男人,语带嘲讽:“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只会吸血的虱子就别跳脚了,省得动静太大被拍死。”   蔺东峰气得浑身打摆子:“你、你……有你这……唔唔?!唔唔唔?!”   “啧,吵死了。”   盛敛把蔺东峰的领带塞进那张只会喷粪的嘴里,现在他大小算个名人,不然以他上学那会儿的脾气,就该给这种人套个麻袋揍一顿好长长记性。   蔺东峰瞪圆了眼,盛敛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回头进了门,又探出个脑袋阴恻恻地警告:“青时在睡觉,要是再发出一点声音……不巧,我进门的时候蔺老爷子可没和我嘱咐过什么要看顾你们的话,你猜我敢不敢弄你?”   他进门的时候蔺老爷子也说不了什么了。   被他那一眼看得背后发毛,蔺东峰出了一身冷汗,僵硬地点点头,竟然真的不敢出声了——软着腿跑开的时候也小心着,脚步声都轻得可怕。   蔺老三和大哥告状去了。   这头,盛敛仔细掖好蔺青时的被子,看了眼温度,确认蔺青时依然睡得熟,心下松了口气。   怀孕之后,蔺青时连睡觉都没以前安稳了,很容易醒,自然醒还好,要是被什么声响或者做了噩梦惊醒的,醒了之后免不了要难受一阵。   他轻手轻脚退出去。   盛敛向来讲究跟人和气生财,在外都是一副笑模样,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坏脾气,当初孙祀看到的那些传闻不是编撰的,他贯会看人下菜碟,发迹前当孙子就当了,喝酒比谁都猛,在酒桌上赔笑一点也不含糊,现在起来了,谁敢惹他不高兴,他有的是钱,直接把人砸死完事儿,全看心情。   眼下,蔺家这些亲戚明显就是心怀不轨,他不信蔺青时不知道——不如说,这么久借着养病的名头没出现,又突然选了今天来公司,蔺青时绝对在偷偷谋划什么。   而他一无所知。   但是没关系。   盛敛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掉这些碍眼的东西,免得耗了蔺青时的心神。   有这功夫多想想晚上吃点什么吧。   *   蔺青时睁开眼。   窗帘严丝合缝拉着,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身旁已经没了热源,不过暖气开得足,他慢条斯理换了套衣服,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又是那个冷淡强势的蔺总。   不过睡了一觉后,蔺青时气色好了不少,比起早上冰雕似的模样多了几分温度。   他一出现,整个公司都加速运转起来,忙着继续开会的蔺青时四下看了几眼,没找到盛敛的身影,手机也没收到什么消息,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随后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得益于蔺总高效的工作效率,在下班前,总算处理了一大半积压的工作。   这次蔺青时记着时间,挥挥手让属下们都出去。   难得准时下班,下属们面面相觑,在心里对盛总肃然起敬。   没想到蔺总竟然是结婚之后顾家的那一类,怪不得结了婚之后就要小蔺总上台自己慢慢放权呢,原来是要回归家庭啊!   就是晚上没见到盛总人啊……   蔺青时准时放人走并不是为了吃晚饭。   盛敛大约是回公司去了,他也没多在意,稳稳坐在办公桌后,像是在等什么人。   门外,如他所料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意料之中的,没有敲门声,蔺老大直接推开门,笑眯眯地走进来:“小时啊,我们叔侄俩也很久没见了,这些日子你都不来公司,也不回家,我们都怪想你的,今晚给大伯个面子,聚聚去?”   蔺青时冷淡地颔首,示意他带路。   蔺东海暗中咬牙,蔺青时向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可是长辈!还是蔺老爷子的长子!于情于理,这蔺家的产业就都应该落在他手上——而不是这个病秧子!   而他,只能拿那点分红混日子!   蔺青时是厉害,这么多年,蔺东海明里暗里搞了不少小动作,竟然没一次成的,可他一直没认命,一个月前,蔺青时忽然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他还以为是不行了,又开始撒网,蔺青清那个小丫头可比蔺青时好对付,眼看着就要成了,结果蔺青时又冒出来!   这块绊脚石,他必须除了。   跟在蔺青时背后,看着蔺青时瘦削的背影,蔺东海眼底满是阴狠。   蔺青时叹了口气,暗暗摇头。   连算计人都算计不明白,他这些叔叔,实在是跳梁小丑。   不过这些老东西毕竟在蔺氏混了这么久,蔺青清对付起来多有阻碍,他这回就把这些人一网打尽,正好,蔺氏也该动个手术,去去这些腐肉了。   两人各有各的算盘。   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两人来到了蔺东海定的酒店。   “小时啊,你三叔他们都在等你了,来来来,咱们几个今晚……”   蔺东海笑着推开包厢的门,却像是被掐住嗓子的公鸡,惹人烦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很齐是没错。   ——但是,但是怎么还多了点东西!   蔺家一大帮亲戚,都被绑在椅子上,其乐融融坐了三大桌,嘴里塞了东西,说不出话,只能惊恐地瞪着眼睛看向门口,朝着他们的好大哥拼命求救。   这场面,震撼极了。   饶是蔺青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不住略略流露出一点讶然神色。   这是唱什么戏?   “哟,来啦!”   盛敛笑呵呵地从蔺青时背后冒出来,搂住了蔺青时的肩膀,把人朝自己怀里带了带。   他对这能惊掉人眼珠子的场面视而不见,只用亲昵的语气埋怨蔺青时:“又加班了是吧?来来来快来吃饭,一会儿该胃疼了,还连累长辈们等这么久……先坐下吧?”   这反客为主的样子,要说这壮观的一幕和他没关系,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信。   蔺大伯哆嗦着手指他:“你、你做了什么?!”   盛敛懒懒分出一丝视线:“哦,这儿还有一个。”   说完,挥挥手,立刻有两个壮硕的黑衣人沉默着忽然出现,抓住蔺大伯的两只胳膊就把人“请”入了座。   蔺大伯哪里是黑衣人的对手?嘴里骂骂咧咧,扭动着肥胖的身体挣扎,可惜最后只是气喘吁吁地被绑好——由于挣扎还绑得格外紧,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蔺青时撇了盛敛一眼,对他这些行为不置可否,任由盛敛扶着自己坐到空置的主座上。   唯一一个没堵住嘴的蔺大伯被忽视,情绪更加激动,梗着脖子还在耍威风:“你们两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还不快把我们松开!”   “蔺青时!别以为我们平时给你面子你就不知道好歹!不就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我们好心要帮你分摊公司事务,你竟然死死攥在手里,啊?你就是想贪了蔺氏!你都要死了还想当土皇帝呢?!”   一口一个死的,咒得实在难听。   盛敛一个眼神,立刻有人塞住了蔺大伯的嘴。   他还是笑着,眼神却阴下来:“一会儿先割舌头——张着嘴摔在菜刀上,大伯,您运气也太差了。”   蔺大伯吓得直喘粗气。   蔺青时却眼皮都懒得抬,被骂也没什么反应,盛敛吓唬人也不表态,只是抿了口水润润唇。   做表情也是要力气的,他辛苦工作一下午,干嘛还要浪费力气在这些马上就要死在他前头的废物上。   蔺青时对这些亲戚没什么感情,得知他们竟然真的准备给自己用药的时候,心里只有不可置信——他爷爷,竟然真的会生出这样的蠢物。   还有一点欣慰——蔺老爷子说不准还没投胎,看着这几个提前下去的,应该也能高兴高兴,也算他尽孝了。   不过盛敛会掺一脚倒是他没想到的。   他还疑惑盛敛下午是去干嘛呢,原来是查出这些人要动手,截胡来了。   ……盛敛能成功不是没有理由的,够敏锐。   若一开始结婚的时候盛敛就是这副靠谱的样子……蔺青时忽然走了会儿神,又抿着唇拉回思绪,没再继续往下想,把心思放回正事上。   既然如此,蔺青时纤长的手指在手机上随意轻点了两下,外面立刻有人涌进来,为首的是个方脸中年男人。   偌大的宴会厅差点被塞满了。   一众亲戚们瞪大眼睛。   ——警察!   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们私下里偷偷做的、这次要拿来害蔺青时的,可是要吃枪子的玩意儿!   怎么就被蔺青时发现了呢!?   证据确凿,偷渡、贩卖、还企图害人——反倒是害人的罪名最轻了。   一众人立刻就灰头土脸被拷走了,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总算尘埃落定,虽然处理这事儿并不耗神,他们留下的马脚实在太多了,小辫子一抓一个准,不过以身入局处理起来更干脆利落,名头也好听些——蔺家可不能出那样的丑闻,内斗没关系,危害社会太影响风评和股票了。   有时候蔺青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吃好喝地养着这帮人,他们怎么还要去做这些事儿,所幸他一直放着眼线,处理也及时,没酿成大祸。   蔺青时揉了揉太阳穴。   空荡荡的会客厅现在只剩下他和盛敛。   “回去吧,我饿了。”他自然而然地开口,却被按在了椅子上。   蔺青时:?   他皱眉:“你做什么……”   剩下的话被盛敛黑着脸打断:“你非要犯险?”   “什么?”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非得跟着过来吃饭?万一真的不小心吃进去,或者吸进去了呢?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脆弱!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盛敛质问着,情绪越发激动,却还记得压着声音,憋得自己额角冒青筋。   自从蔺青时怀孕后,盛敛在他面前连脸色都没摆过,更别说和他大小声了。   骤然被盛敛用如此糟糕的语气诘问,蔺青时的脸也附上一层寒冰。   他怎么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比谁都珍惜自己的命!说到底,要不是盛敛他又何至于陷入现在每日提心吊胆的境地?盛敛竟然还敢这样质疑他?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不太对。   他怎么,忽然眼前有些发晕? 第27章   “把医生都喊来!”   盛敛脸色难看地搂住怀里蔺青时软趴趴的身子, 一边把人扶稳一边对着外头喊——他知道蔺青时带了医生来,现在这情形,片刻都离不得医生。   刚才正说着呢, 蔺青时忽然扶住额头, 他还以为又要进入以前那样拒绝交流的状态, 正要发火, 没想到, 下一秒,蔺青时就在他眼前一歪身子,就要从椅子上软倒下去!   盛敛吓得心脏狂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自发动了, 立刻冲到蔺青时身边把人揽进怀里, 腿撞上桌沿都一动没动。   “青时?青时?”   低声喊了两声, 没见有动静, 盛敛轻柔地捧起蔺青时尖细的下巴看他脸色,不是寻常的苍白,而是两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不止两颊, 甚至脖颈和余下唯一裸露在外的双手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蔺青时秀气的眉头狠狠皱着, 呼吸也不稳, 急促又发烫,看这样子,即便昏过去了也是难受得紧。   烧得殷红的唇微微开合, 盛敛弯着腰凑过去听。   “呃……热……”   说了什么听不大清,大多是一些难受的喃喃低吟,听得盛敛心里揪着, 方寸大乱却又要耐着性子把耳朵凑在蔺青时嘴边,尽力捕捉一点病人的感受,好交代给医生,能更快做出研判。   听了半天,盛敛只听清楚一个热字,疑惑地拧起眉头。   要说是发烧,也不该这么突然,刚才都还没有任何症状,而且即便是烧了,以蔺青时的体质来说,只会喊冷才是。   盛敛抱着蔺青时安抚,可昏迷中的蔺青时却挣扎起来——盛敛体温高,他不舒服了。   急得盛敛一脑门汗,看着蔺青时手上没劲,还硬要用软趴趴瘦伶伶的手腕子抵着自己,他是又不敢用力,又不能放开让人摔地上,只能小心抱着,挨了几下没力气的打反倒更心疼,蔺青时现在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和初生的小猫崽子没区别,打在身上连挠痒痒都不如。   打就打了,怎么小心护住蔺青时让他别挣扎间弄伤自己才是让盛敛头疼。   好在医生很快脚步匆匆赶来,一进入这个大厅,整个医疗队迅速地分成两拨。   赶来的都是蔺青时怀孕初时自己找的医生,中医西医都有,一拨跟着盛敛和蔺青时上了车,在车上给蔺青时做简单的降温处理和初步检查,另一拨则留下检测饭菜茶水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可能对蔺青时造成影响的东西。   车上的医生们把蔺青时团团围住,个个面色凝重——雇主的伴侣就差拿个鞭子在他们身后赶着了,能不凝重嘛。   好在这辆车空间够大,否则还真塞不下这么老些人。   盛敛沉着声,快速讲了讲蔺青时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他说热,会不会是发烧了?这几天降温,他进门之后没喝水也没吃东西,不过刚才我们……吵了两句,不会是情绪起伏太大……”   说着,盛敛就自责懊恼地锤了捶自个儿脑门,他明明知道蔺青时这个时候最要小心的。   他只是……只是气蔺青时把自己置于险地。   再周全的安排也可能出纰漏,就算他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不吃也不喝经过他们手的东西,中间也有可能会有别的手段,他一个人,顶多算上些暗中跟着的医生和保镖,到时撕破了脸,混乱中也很容易被误伤,谁能保证任何事都百分百和自己安排的发展一样?   现在意外真的发生了,盛敛却没法责备蔺青时,满心焦急,刚才的火气也散不掉,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架在火上烤,偏偏还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然谁还能照顾蔺青时?   医生皱着眉头,熟练地安抚家属情绪:“盛总,您冷静一点,经过初步检查,蔺总的症状应该是吸入了微量的催.情.药物,源头我们那边还在找,并不是普通的生病,也不是因为和您争吵,现在需要更专业的仪器检测药物成分,方便对症下药,我已经通知了家里,您别急,蔺总症状并不严重,也很快就离开了,不会有事的。”   果然是那些该死的!   盛敛一手捋着蔺青时的背,一手掏出手机。   “喂,问一下那帮渣滓,他们给蔺青时用的什么脏东西,让他们完完全全吐出来。”盛敛的手捏紧了手机,手背上狰狞的血管叫嚣着他不太妙的心情,落在蔺青时背上的力道却轻得可怕,“顺便,别让他们在那里过得太轻松了,好好照顾一下。”   得了电话那头的承诺,盛敛在医生们战战兢兢的注视中收起凶恶的神色,车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蔺青时急促的喘息声和盛敛不厌其烦小声安抚的絮叨声。   终于,在医生紧绷的神经断掉之前,他们回到了别墅。   比起去医院,在蔺青时搬回家之后,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高端设备的小别墅显然是个更好的选择,虽然盛敛买下了医院,但也不好把正在治疗的病人拽出来把仪器挪给蔺青时用。   反正和蔺青时身体相关的一切盛敛都格外好说话,批设备和材料都利落得可怕,简直不把钱当钱的花法让医生心里更有底气。   ——这可是他们从实验室到医院都没用上过的好东西!   刚开始蔺青时要搬回家还遭到了一致反对,现在,比起医院,还是养了一大堆医生和昂贵仪器的家里更靠谱。   一下车,立刻就有人上前接应。   酒店那边,检测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是放在大堂里的香薰,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偷换了,酒店方那边正在配合调查,还打电话想要和盛敛道歉,但蔺青时现在情况还没稳定下来,盛敛也没心思听酒店的人打官腔,直接给人拉黑了。   “怎么样,解药好配吗?”   他握住蔺青时发烫的手,心疼地碰了碰蔺青时烧得发干的嘴唇,紧张地看向医生。   医生迟疑地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面色越发凝重,他们一进门就颤颤巍巍跑来给蔺青时把脉的丁老更是直接一拍桌子,拍完又颓丧地坐下。   看医生们欲言又止的模样,盛敛彻底沉下了脸,质问道:“你们刚才在车上不是说会没事的吗?!”   语气凶极了,像是下一秒就要把这些庸医生吞活剥,但细细听了,他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医生硬着头皮迎上盛敛的视线——刚才在车上当然要安抚家属情绪了,要是一激动把整车人葬送了怎么办?   更何况,他也不算是说谎……   最后还是丁老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那点剂量确实算不上什么,有功能障碍的话这点用量都不一定能起效。   坏就坏在蔺青时体质不好,他对这种药物的反应比一般人剧烈很多,所以才会陷入昏迷,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点药物可能稍微运动一下排点汗就没事了,可偏偏蔺青时不行,他很难靠自己排解这种药物,也因此,即便真的顺着药性做了,也不一定能解掉药性。   不然病人家属就在旁边,他们费这么大劲过家家吗?   盛敛听得心急,忍不住打断:“那怎么办?不是说是常见的药吗?解药配起来很简单的吧?”   丁老沉沉叹了口气。   “药,有。”   “但是小时怀孕了。”丁老仿佛愁得满头白发都稀疏了,耷拉着眉毛,“这不是简单的保大保小的问题,他和孩子的连结太紧密了。”   “现在这个催.情.药对孩子的影响还未可知,但目前的情况来看,胚胎还算稳定,如果贸然用药,孩子出事了,小时他……”   “左右脱层皮是少不了的。”   盛敛心里一凉。 第28章   该说怪不得能在蔺青时贫瘠的孕囊中完全不合理地扎根下来吗?   这个孩子格外顽强, 用了药也不连累蔺青时。   看着烧了一天半,期间只迷迷糊糊半醒着喝下一点流食的蔺青时,最后盛敛还是咬着牙拍板用药。   口服药物比静脉注射刺激小些, 偏偏蔺青时现在意识昏沉, 偶尔清醒的时候也不配合, 理智烧尽了后, 蔺青时的本能小孩儿似的抗拒吃药, 用手推开都是轻的,哪怕他身上没力气,这两天也打破了三个杯子。   昏迷的时候无法自主吞咽药丸,磨成粉泡水怕刺激消化道,喂水的时候还怕呛到气管里, 吃个药艰难得很, 只能盛敛半扶半搂着人, 软绵绵地坐在他怀里, 在耳边一点点哄,吃了两回药,盛敛磨得嘴皮子都要破了。   偏偏本人不觉得麻烦, 满心满眼都是对蔺青时的心疼, 有时医生看了他那个小心劲儿都想劝劝, 患者家属的神经和患者一样脆弱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没人敢触霉头, 谁都看得出来现在盛敛就是个一点就能炸的炮仗,不说公司不去了,工作都不处理了,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现在状态不对,容易做出错误决策, 或者迁怒到下属头上,索性专心致志先守在蔺青时身边。   但药喂进去还只是个开始。   好不容易喂下药丸后,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大大小小的管子从蔺青时身上延伸出来,药物开始见效,蔺青时紧锁的眉头有了松动的迹象,裸露在外的皮肤褪去粉色后惨白得吓人。   只是人的意识依然不清醒。   用药之后又过了两天。   短短三四天的功夫,蔺青时本就消瘦,现在更是单薄得吓人,躺在病床白色的床单上,简直要融为一体,连起伏也看不太出来。   ——胸口呼吸的起伏也微不可察,盛敛这三天寸步不离,眼珠子都恨不得锁在蔺青时身上,时不时就要伸手去探蔺青时的呼吸,感受到清浅的呼气才能放松一点紧绷的神经。   有时候盛敛还会疑心蔺青时的心脏是否在好好工作,比起自己强壮的脉搏,蔺青时的心脏跳动慢了些,每一下都要蓄上一会儿力,才能艰难地维持着这具身体活动,明明仪器上的线规律地变化着,但盛敛在没什么事要做的时候还是习惯性把手搭在蔺青时的手腕上。   这还是找丁老学来的,学会之后,蔺青时手腕上几乎就要烙下指印了。   盛敛真的怕,怕一个眨眼没注意到蔺青时的异样就要酿成大祸——哪怕这里有满屋子的医生,没人会怠慢蔺青时,他也时常在熬不住眯上眼的时候忽然惊醒。   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当初身上背了巨额债务也从来没食不下咽过的盛敛这几日都瘦了不少。   得知蔺青时怀孕之后,盛敛神经就越来越紧张,这几天又水逆似的,快把医生变成跟宠了,已经快要到了受不了蔺青时离开视线的地步,哪怕他自己现在背上还有伤,一举一动都牵扯着隐隐作痛,伺候蔺青时也必须亲力亲为。   就这么熬到了第四天的夜晚。   医院的灯光冷得瘆人,拥挤的病房里,蔺青时费力地睁开眼,一只手立刻挡在他眼前,下一刻,主灯被关掉,只留下床头一盏昏暗的夜灯。   “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都两天多了……仪器没报警吧?”   “目前看,除了虚弱一点没什么问题,之后可能激素水平会有点波动,好在没伤到根本。”   “还得再抽个血化验一下,免得有什么药物残留……哪种都不行。”   ……   原本被按下静音键的病房在蔺青时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瞬间热闹起来,医生们紧绷的神色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还个个皱着眉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各种听不懂的术语和数据从蔺青时耳边划过,即使所有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他还是有些头疼地皱起眉。   察觉到他的不适,大致确定了蔺青时身体暂时没什么问题的医生们抽好血退了出去,也不嘱咐什么——一有问题盛敛绝对会立刻把他们抓进来,不用叮嘱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盛敛和蔺青时。   眼前还被遮着,蔺青时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这几日也不是全然昏迷着的,有一半时间醒着,只是意识不大清醒罢了,盛敛做了什么,他现在醒过来,也都能一清二楚回忆起来。   有时候他想开口让盛敛把手拿开——蔺青时这样体寒的人,手腕上都差点被盛敛捂出了汗,也许是苦于身上没力气张不开嘴,又也许……看盛敛担惊受怕的模样终归于心不忍,就这么让他搭了好几天。   现在这热源从手腕上挪到了脸上,差点灼伤他薄薄的眼皮。   “放、咳咳……嗬……”   刚挤出一个字,他喉头就一阵发疼,明明这几日盛敛也千方百计喂他喝了水润喉,一开口又咳了起来。   一咳还停不住,肩膀一耸一耸,咳得差点上不来气,蔺青时侧过身蜷着,免得平躺着咳着咳着呛到。   盛敛也顾不上遮光了,干脆半跪在床边,手一下一下顺着蔺青时瘦得有些硌手的背。   这几天守着蔺青时的时候,他还想过等蔺青时醒了要继续吵他昏迷前没吵完的架,摆事实讲道理教训蔺青时以后别那么倔,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就以身犯险,这下着了道,哭都没地方哭,又受一遭罪。   人真醒了之后又是护着眼睛别被忽然的强光刺激,又是见人咳嗽忙不迭安抚,那点念头早想不起来了。   好在一会儿后慢慢止住了咳嗽,喝过盛敛及时递过来的温水,蔺青时总算能说话了,只是声音还发虚。   第一句话就是问候那些好亲戚们。   “现在,那些人,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处理好了,你别想着了,先躺好,饿吗?我这就去做饭。”   盛敛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蔺青时拽住了袖口。   “怎么了?是有什么想吃的吗?”   蔺青时摇摇头:“这个药……不是蔺家、那帮废物干的。”   “他们估计,连渠道都找不着……让青清来一趟。”   蔺青时这么放心亲自出场也是认定他那些亲戚干不成什么大事,背后的人他也查出一点眉目,和蔺家人联系并不深,主动找上他们也就是单纯拿他们当猪宰的。   他中的这药,蔺家人从来没碰过,背后的人也不干这种小买卖,说白了,以蔺家人的智商,连买药的门路都找不着。   是第四方。   蔺青时这才没防备。   盛敛脸色也严肃起来:“我知道了,行了你别操心了,这事儿我会联系你妹处理的。”   既然盛敛这么说了,蔺青时也就真的撒手不管了……   才怪。   蔺青时有点掌控欲的小毛病,这事儿他当然想亲自查个水落石出。   但这回之后蔺青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比之前更差了。   一句话要喘三次气才能说完,气短,走三步得停下来歇歇,盛敛还得在旁边扶着防止他忽然手脚发软跌倒。   肚子里的孩子倒是没什么事儿,蔺青时说ta是随了盛敛,壮得像头牛,结婚这一年,别说生什么大病了,小感冒也不见盛敛得。   他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卧床休息,偶尔想出去散散心,盛敛就会如临大敌,身边至少要跟两个医生,轮椅也随时备着,一双眼睛就和开了自动扫描似的,捕捉到一点蔺青时累的迹象就要劝着他上轮椅坐着。   若蔺青时不愿,他就絮絮叨叨一直劝,直到蔺青时冷下脸给他一下才罢休——这还是因为他怕蔺青时气坏身子才住嘴,住嘴了还得委委屈屈看蔺青时,期望他回心转意。   粘人到了蔺青时忍无可忍的地步——上厕所都要跟着!简直恨不得把两个人粘在一起!   与其说粘人,不如说是监视。   盛敛看着对蔺青时百依百顺,实际上却把蔺青时的活动范围不着痕迹圈得死死的。   蔺青时散步时多走了两步就要把人扶着往回走了,嘴里扯来扯去转意蔺青时的注意力。   可蔺青时又不是傻子,来上这么两回就觉出不对劲了。   蔺青时知道自己现在得修养,可这和不想被剥夺自由不冲突。   他可以自己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但不能一起身就有双眼睛盯着他,时时刻刻想把他按回去。   看着笑呵呵端着饭走过来的盛敛,蔺青时冷声道:“你明天,就去上班。”   盛敛又拿出一贯的语气哄道:“说什么呢青时,我还得照顾你……”   “行。”   蔺青时定定看了会儿盛敛,忽然松了口,盛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紧接着说道:“不去上班,那就和我去一个地方。”   去治治盛敛脑子里的毛病。   没意识到蔺青时正想招治他的盛敛犹豫一番,觉得不能做得太明显,勉强点头答应了。 第29章   对于蔺青时想要出去这件事, 盛敛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蔺青时并不喜欢医院,他的抗拒很明显,散步的时候下意识就朝着医院大门走。   这几天盛敛千方百计阻挠蔺青时离病房太远, 他怕走得远了要是蔺青时忽然出点意外……近点安心些。   不过修养几天后, 现在医生也说情况很稳定, 蔺青时化验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还有点轻微的炎症, 激素水平不太稳定,胎儿没影响,药物还在缓慢代谢,其余也就是老生常谈的那些,除了平时多注意着小心养着, 也没什么好法子。   连着躺了这么些天, 适当运动对蔺青时也有好处。   再拦着蔺青时出去, 影响他心情了反倒对身体不好, 反正他寸步不离跟着就行。   于是第二天,蔺青时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忙忙碌碌的背影。   盛敛很高,一身壮硕的肌肉, 格外高大, 这病房塞满了大大小小的仪器, 因此他在其中穿梭就显得格外费力。   这一幕让蔺青时想起刚结婚不久的时候。   *   那时候他们刚搬到一起, 这虽然是蔺青时名下的房子,但他大多数时候都住在蔺家的老宅里,既然要换地方生活, 自然要准备得细致些,因此陆陆续续搬了些日常用具过去。   婚后不久,蔺青时虽然对盛敛轻浮的性格不喜, 但想的更多的是相敬如宾,和平共处,谁能想到仅仅两三个月的功夫两人就势同水火了呢?   蔺青时还记得那天他正在收拾从老宅带去的茶具,他的东西不喜别人沾手,茶室也是他自己慢悠悠花了两三天功夫一点点收拾出来的,反正准备着退休了,不找点事做他也怕自己动不动就要跑去公司,这样对蔺青清不好,乘着窗外吹进来的春风,蔺青时仔仔细细擦拭着手中的茶盏。   茶室里还摞了好几个箱子,都是他这些年陆陆续续收集来的,蔺青时的身体不允许他喝太多茶水,可茶具全是他精心挑选的,不为别的,看着也赏心悦目。   这时盛敛便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蔺青时抬头,看见盛敛抬手三两下扯开领带又解开最上面几颗扣子,一晃眼,正装变得乱七八糟,本人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随手搓了搓一头刺棱棱的短发,盛敛快步走进来,室内温度高,他扫视一圈,端起蔺青时刚泡好的茶,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下去。   蔺青时张张嘴,没来得及阻止——那是泡了洗茶具的。   算了,反正盛敛这嘴也尝不出区别,蔺青时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盛敛确实半点没察觉出味道有什么不对,放下茶壶,歇了两口气,开口说明来意:“今晚一起出去吃个饭?”   蔺青时这才施舍般看了他一眼,又嫌他衣衫不整的模样碍眼,别开脸冷淡地点点头:“资料发我一份。”   他们结婚后一起出席过不少饭局,蔺青时便以为这和往常的饭局没什么区别,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准备去换身衣服。   可盛敛半天没回话,他疑惑地瞥了眼站在原地没动的盛敛,瞧他刚才急吼吼冲进来的模样还以为这事儿很紧急呢,怎么现在还站在这儿发起呆了。   “资料。”蔺青时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这才把盛敛的思绪拉回来。   “哦……哦,资料……没资料,晚上就咱俩,出去简单吃个饭而已。”   蔺青时出门的脚步顿住,回头,一双墨玉似的眸子上下打量盛敛:“有事?”   盛敛刚才的怔愣消失不见,挑了挑眉,又是蔺青时熟悉的风流样子。   “没事也得在外头合体几回吧?不然只出席那种饭局,人家一打眼就知道咱俩是……演戏得演全套啊蔺总。”   蔺青时皱皱眉,盛敛说得也有道理,但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也不顺眼,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去换外出的衣服了。   盛敛在他背后贴心道:“你去换吧,我在这儿等着你,顺便帮你拾掇一下,东西也太乱了,走路都差点走不动。”   那是盛敛体格太大,蔺青时忍耐地闭了闭眼,就盛敛平时衣服乱扔的样儿还嫌弃他茶室乱?   明明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小吃的什么,能长成这副模样。   “不……”   蔺青时转身,拒绝的话只开了个头,便猛地瞪大了眼睛。   盛敛正弯着腰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套茶具,动作迅速——太迅速了,动作可以说是非常粗鲁。   然后一举一动间,他的肩膀撞到了一旁的箱子。   “轰——”   摞在一起的箱子摔在地上。   里面的茶具结局实在不怎么样,拆开箱子检查的时候现场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蔺青时特地收来的那套茶盏碎了个干净,看到这一幕,他深深吸了口气,捂住胸口的手都在发抖。   盛敛手足无措地想上前拍拍他的背,被他躲开,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出去。”   “对不起啊,这些我会赔的,再重新给你买……你……”   蔺青时打断他:“不用你赔,滚出去,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好,你先冷静一下。”盛敛不敢再刺激蔺青时,只好先退出去。   那天的晚饭,别说出去吃了,蔺青时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   几天后,有一批茶具被静悄悄放在门口,蔺青时直接喊了李叔来拿走扔掉,连着几天都如此,直到再也不会出现。   连买东西的人也不想见,那段时间,盛敛在蔺青时眼里和影子没两样,擦肩而过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欠奉,久而久之,盛敛自觉地消失了几天,蔺青时也懒得过问他去做什么了。   后来盛敛再出现,两人似乎都把这件事忘记了,只是关系似乎无形中冷淡了不少。   *   ……眼前这一幕,就和当年差不多。   这些重得要死的仪器可不是他那些茶具,砸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可盛敛这回很是谨慎,连那些仪器的边都没擦着,像一头庞大又灵活的熊,在树林里穿梭来回好几趟片叶不沾身,哪有半点当初笨手笨脚的模样?   说到底,还是当初不上心罢了。   蔺青时抿抿唇,对上盛敛的视线,轻哼一声,斜了他一眼,把盛敛弄得摸不着头脑,自顾自下了床去洗漱。   盛敛忙不迭去扶他,蔺青时步子还虚软着,却还是挥开了盛敛递过来的手臂——想起那事儿,他按在心底的气就翻上来了,更别说,现在能做好,当初怎么就不晓得小心点?   ……这副作态,也就是为了孩子吧。   蔺青时冷着脸甩上门,差点砸上盛敛的鼻子,拒绝他一起进去的姿态很明显。   盛敛被关在门外,讪讪止住脚步,不放心地提高声音:“青时,有什么事就喊我,我就在外面。”   想来是这几天跟太紧让蔺青时烦了,盛敛守在门口,给自己点了个赞——蔺青时不舒服他就乖乖等在外面,给他独处的空间,实在贴心。   蔺青时就当没听到,仔细洗漱完收拾整齐,也不管盛敛眼巴巴跟在后面,慢慢下了楼,司机早就等着了,殷勤地开门请蔺青时上车,蔺青时上车坐着歇了会儿才喘匀气。   这一路下来虽然有电梯,走廊和大堂还是要靠双腿走的,期间盛敛一直亦步亦趋跟在蔺青时身侧,半护着他,蔺青时几次见他伸手,便加快脚步避开。   到底病了一遭,这么走下来背后出了些虚汗,脸色也白了些,上车的时候双腿都有些发软了。   蔺青时忽然觉得好笑,他和盛敛赌什么气,反倒把自己累着了。   当初那事儿也过了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好气的,现在……盛敛这态度是得知他怀了孩子之后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的,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以他们之前称得上恶劣的关系,现下盛敛这样任劳任怨,即便是为了孩子,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想通了之后,蔺青时对着缩在一旁想靠近又怕他生气的盛敛招了招手。   虽然不知道蔺青时刚才是因为什么发脾气,现在又为什么好了——想来是怀着孕受激素影响吧,盛敛记得他爸也说过他妈怀他的时候脾气总阴晴不定的,总之,不论什么原因,顺着就是了。   盛敛立刻凑了过去,见蔺青时精力不济,自觉地献出肩膀,把人圈进怀里,低声关切地问:“怎么了?累到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水呢?要不要喝?”   他早上收拾的包里杂七杂八塞满了可能要用到的东西,生怕没照顾好蔺青时。   蔺青时早上刚醒的时候总没胃口,早饭和药盛敛都带着了,备着等想吃了就能吃上,就是不知道蔺青时要去哪里,司机早得了嘱咐,雇主一上车就稳稳开了出去。   盛敛说着,却不见蔺青时有回应,动作轻柔地低头瞧了一眼——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也就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是蔺青时婚前住的房子。   这房子为了方便上班买在了市中心,高层小区,盛敛来过一次,还有点印象。   难道是蔺青时有什么东西要来拿?那和他说一声就行了,怎么还要亲自跑一趟……哦,盛敛想起来,是蔺青时想出门散心。   这里也倒合适,路很平坦宽阔,走累了能推轮椅也不会颠簸。   盛敛下意识评估。   不过也没有什么轮椅发挥的余地,车子直接开进了车库,走几步就能上电梯,电梯门一开就是入户门,蔺青时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他睡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盛敛还保持着他睡着前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把他圈在怀里,看他睁眼就立刻递上了温水,蔺青时下意识吸了一口凑到嘴边的吸管,清醒一些后抻了抻睡松了的筋骨,推开车门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厅。   盛敛问道:“是要拿什么吗?我帮你拿。”   蔺青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行,卧室里,最左边的衣柜,顶上那一格,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吧。”   盛敛自然听话地去拿。   只是手往里面一探,他疑惑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蔺青时……   “嘭!”   “咔哒。”   门口哪儿还有蔺青时?!   盛敛瞳孔一缩,立刻下了踩脚的椅子冲到门边,按了两下把手——他被反锁在卧室了。   蔺青时消失在视野里,盛敛立刻不安起来,像一头困兽,明明知道笼子的锁打不开,却还是反复地试图开门。   隔着一道门的蔺青时看不见,盛敛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他知道盛敛的性子,倔得像头驴,心理医生那玩意儿根本没用——在医院这几天,多少波医生和他谈过了,精神科的也请来了,劝他要适当让患者有私人空间,可这人听进去了吗?   嘴里笑呵呵的答应的好好的,该干嘛还是干嘛。   蔺青时要给他下一剂猛药。 第30章   进展比蔺青时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他要强制隔离盛敛一段时间——长短不好说, 看盛敛什么时候脱敏吧。   使唤盛敛的感觉是不错,但被监视的感觉就不太妙了,蔺青时要把盛敛过于旺盛的保护欲压回正常值内。   他要的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而不是想方设法剥夺他自由的粘人精。   蔺青时甩了甩手里的钥匙, 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隔音太好听不见。   他转而打开手机, 接通了卧室里提前找人装上去的监控。   “盛敛。”   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 守在门边研究怎么开门的盛敛猛地抬头, 急得冒火的喉头滚了滚。   盛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内心的暴躁和焦急被勉强压下去,他尽量缓和着语气不让自己听起来太凶吓到蔺青时,哑着嗓子哄劝:“青时?放我出去,你还没吃饭吧?今天一整天不吃饭怎么行?”   蔺青时还是只能吃他做的饭, 医院里那两个灶台都被他包圆了。   最近盛敛还琢磨着在医院里新装修一个小厨房, 大厨房的气味太杂了, 每回做好饭回去之前, 他都得在外面散散味才行,耽误蔺青时吃饭。   “再说了,前几天刚遇上那种事儿, 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不放心, 外面太危险了, 我保证不拦着你了, 你想去哪儿都没事,嗯?”   盛敛苦口婆心地劝。   蔺青时一点没听。   门铃响起,他把注意力从盛敛身上扯开, 去开了门。   门外露出孙祀的笑脸。   “你终于出院了!”孙祀递上庆祝蔺青时出院的礼物,“今天怎么想起回这边住了?盛敛呢?他现在看你看得可紧,每次去看你都在旁边, 还顿顿给你下厨?”   孙祀也对盛敛的转变感到惊奇。   虽然盛敛和蔺青时两人在外一直营造恩爱夫夫的假象,但她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自从蔺青时怀了孕,回回见面都是和盛敛绑定,两人像是中了什么“离开彼此五米就会死翘翘”的诅咒。   更别说盛敛那态度了,此前他们之间只是有一种诡异的亲昵感——即便氛围怪怪的,但肢体接触间的自然是做不了假的,孙祀自己和杜方彬感情不错,那也是从认识到能自然肢体接触过了两三年吧,谁家好人相亲火速对眼立马扯证然后就能自然而然贴贴了?偏偏又古怪的有些生疏,倒有点像心和面不和。   现在么,盛敛简直是把蔺青时当眼珠子!   时刻注意着蔺青时的动作,蔺青时一个眼神就能意会,然后及时作出反应,任劳任怨……换了个人似的,调成啥样了都,让孙祀叹为观止。   蔺青时无奈地摇摇头:“就是盯得太紧了……”   孙祀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搬回这边了,那今天和我出去松快松快,就咱俩。”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传进了盛敛的耳朵。   被关在屋子里只能听着门一开一关两人出去的动静,盛敛脸色黑得像锅底,死死盯着头顶的监控,几乎把后槽牙咬碎,下巴绷得死紧。   等着,他今天一定把这破门拆了!   *   说是说“就咱俩”,其实两人还带了司机、生活助理、保镖若干、蔺青时的医生两名,可以说是准备万全,蔺青时现在的身体确实要小心,他自己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孙祀更是一点险也不敢冒,只把蔺青时带去了自家的商场,还提前清了场,造成的损失也不算很大——这家商场走的高端线,平时人就不算多,只是偶尔满足一下富豪们突然想体验逛商场的感觉,大多数时候,这些店铺都是□□。   两人惬意地随意逛了逛,察觉蔺青时脸色有些发白了,时间也差不多能吃午饭了,孙祀不清楚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便让蔺青时自己选了家店。   他们进了一家甜品店。   店员立刻端来了热水,留下菜单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今天出门走的急,平时外出带的水杯还在盛敛准备的包里,蔺青时走了没多久就有些口渴了,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嘴唇触碰到水的那一刻蔺青时就皱起了眉头,随即展开,不动声色把水放回桌面,再没碰一下。   烫了。   这个时候若是盛敛在旁边大约会……   蔺青时回过神,收回下意识摩挲着水杯的手指。   怎么想到盛敛了?   把这个名字甩出脑海,蔺青时凝神看菜单。   他今天忽然想吃点甜的。   怀孕之后他几乎什么也吃不下,只能吃下盛敛做的“营养餐”满足基本生理需求,刚才路过这家甜品店的时候,蔺青时被里面传来的甜丝丝的味道吸引,那会儿也累了,就近便拐了进来。   在怀孕之前,他也几乎不吃甜食——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他的饮食被框在了医生限定的范围里,不健康的甜品显然不在此列。   但现在难得有引起他食欲的东西,尝一下也没什么大碍。   蔺青时很快选定了一款,小蛋糕的色泽很漂亮,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不过他的医生自然会去和甜品店确认有没有他不能食用的食材。   孙祀就随意得多,哐哐哐点了好几样才心满意足地停下,等待上菜的间隙,两人聊起怀孕的事儿。   知道蔺青时怀孕后,作为前不久刚生产过的人,孙祀心里别提有多担心了。   尤其是蔺青时的身体状况,很难不让人忧心。   对他们,蔺青时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他没和孙祀他们说这次怀孕到底有多么凶险,但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杜家人回回看望蔺青时都得去医院,这简直是把医院当家住,就算详细情况不清楚,多少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这么想着,孙祀事无巨细地盘问起来。   体重有没有掉?蔺青时这么瘦可得多吃点,不然怕上了手术台撑不住,不过也不能吃太多,要是孩子太大一样遭罪——这就不仅是生产的时候了,到孕晚期,胎儿长大了压迫内脏,难熬得很。   还有什么水肿、按摩、胎教……   孙祀细细回忆着自己整个孕期,把能想起来的注意事项一股脑告诉蔺青时。   她知道以盛敛的财力要请个经验十足的阿姨轻而易举,可作为朋友,她怎么也放不下心。   说着说着,孙祀自己都有些懊恼怎么就这么被蔺青时蛊惑把人带出来了。   这小身板,确实就应该在家躺着啊!   但蔺青时的心情也很重要,在家闷着容易胡思乱想,抑郁了更棘手。   看蔺青时就坐在自己对面,专注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一副认真听讲的乖巧模样,甜品店的灯光昏黄,可蔺青时的皮肤还是白得可怕,孙祀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副没上色的画,每一根线条都那么精致。   现在孙祀有些理解为什么盛敛对蔺青时是那副态度了,身边真是离不得人,一错眼都怕琉璃一样脆弱的人就摔碎了。   “吃完这个我送你回去?”   孙祀话题一拐,询问地看着蔺青时。   蔺青时原本正认真上着课,准备把笔记带回去给同桌盛敛好好学习一下,老师却忽然要下课,他疑惑地歪了歪头:“嗯?下午临时有事吗?”   “那倒没有,就是看你累了。”   “我没事,暂时还不想回去。”蔺青时摇摇头,远离医院和难缠的盛敛是一方面,想出门走走也是真的。   等肚子渐渐大起来,想出门是怎么也不行了,不说身体,蔺青时绝对接受不了自己以一个如此怪异的模样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孙祀怎么也无法拒绝蔺青时,只能点点头:“那你下午想去哪儿?我记得这里好像有家手工店不错,要不要去做陶瓷之类的?”   蔺青时没什么时间玩乐,自然是跟着孙祀的安排。   甜品恰好这时端了上来,敲定下午行程的两人顺势截住话头。   蔺青时端详着这块蛋糕。   他从小长在蔺家老宅,别说因为身体原因没吃过蛋糕了,就是身体健康的同辈,即便是过生日,也就是一碗长寿面。   出现得最多的甜食是又油又腻的糖糕,蔺老爷子独爱这些,蔺青时却不喜欢。   蔺爷爷不喜欢的玩意儿,那蔺家老宅里就不许出现,蔺青时的记忆里,大宅是潮湿的木香味、油墨的气味和青草气组成的,属于他的小院子里还有药草的苦味,直到蔺老爷子离世,他搬离那里,身上的这些味道也已经被种在他骨子里。   现在在这家店短短几十分钟,衣服上似乎已经沾上了店里甜腻的气味。   他不讨厌。   拿起小勺小心地往嘴里送了一口,清凉的甜味在嘴里化开,蔺青时的舌头并不能敏感到分辨出具体的食材,他只是为骤然冲击到味蕾的甜味小小地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是好吃的。   而且也没有想吐。   蔺青时的食谱上终于点亮了新的食物。   不过还有些瑕疵。   作为内陷的水果还有些酸涩,并没有用口感和风味最佳的部位,作为出现在这里的甜品店有些不合格了,似乎果皮也没有完全去除,还有另一种叫不上来的内陷,颗粒感有些明显,蔺青时吃得并不太舒心,   蔺青时喜欢这种甜味,但对这个甜品的制作并不太满意,因此只吃了几口就克制地放下了小勺。   回去让盛敛做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一团黑炭,但总归食材会用最好的,处理也会更仔细,才不会出现这种破坏口感的存在。   蔺青时不自觉又想到了盛敛,意识到后抿了抿唇,思绪拐了个弯。   ……得等盛敛适应了和他保持距离之后,再让他去试试看做蛋糕。   对面的孙祀显然很久没吃过甜品了,蔺青时慢吞吞抿那小几口的时候迅速扫荡完一桌甜品,优雅地擦了擦嘴。   “我还以为你吃这个也会吐呢,幸好没有,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带你吃什么了,说不定只能回去找盛敛让他做饭了。”   孙祀让人把这块蛋糕打包,午饭也不准备吃了,两人直奔手作店。   这对于蔺青时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   即便退休,他的生活和以往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反倒是这回怀了孩子后,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工作,才有心思体验这些没接触过的东西。   偌大的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穿戴好围裙,蔺青时选了块陶泥,准备做个杯子。   手沾到湿润的陶泥时他皱了皱眉——触感很怪,加了点水后泥还会黏在手上,像在玩泥巴,有点洁癖的蔺青时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抿着唇,最后还是忍着   做着做着,也顾不上管什么手上沾泥了。   第一次做这个,他完全控制不好这块滑溜溜软趴趴的东西,低着头面色凝重,费力地摆弄陶土,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这不是一块泥巴,而是一份决定蔺氏生死存亡的合同。   看得孙祀暗暗发笑,偷偷拍了不少照片,顺势发给了盛敛。   ——她还不知道蔺青时是把盛敛锁在房间里才跑出来的,只以为是蔺青时突发奇想想要出门而盛敛要工作没时间陪着而已。   沉浸在和陶土斗争中的蔺青时没精力去查看监控——他也特意不去看,不去和盛敛对话。   要戒断就彻底戒断,还能说话就不够彻底。   而且今天不知怎么了,总想到盛敛……蔺青时刻意不去思考这处怪异之处,下意识地选择和盛敛彻底隔绝。   专心做手工大概就不会再想到那个家伙了。   蔺青时把注意力劝放在手下这块小小的陶土上。   因此他也没看到,原本低着头抵在门边一动不动的盛敛已经没了踪影。   房间里空荡荡,只剩下门锁那处扭曲变形了的门弱小无助地敞开着。 第31章   盛敛捏了捏伤痕累累的指骨, 倒吸一口气,咧了咧嘴角。   疼得他一个激灵。   卧室里工具有限,他先徒手撬下了床腿才撬开的门, 现在双臂上的肌肉还一跳一跳的, 酸痛感太过明显, 估计还有拉伤。   盛敛也不是傻子, 他试过叫开锁的, 可这小区审核很严格,盛敛证明不了自己是业主——伴侣也不行,那开锁的进不来,盛敛有认真考虑过能不能现场买一栋,加几倍钱都没关系, 但当事人出不去签不了字, 有钱也花不了。   无奈之下, 盛敛便只能用蛮力了。   好在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就是把自己弄得手上全是伤。   但是他顾不上这些伤口,看着手机里孙祀发来的照片,一键转发给助理。   “这家店在哪里?”   助理:?   最近老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从以前恨不得住在公司的劳模到现在一周都不出现几次, 每次还来去匆匆——底下的人倒是在欢呼了, 但作为助理他很头疼,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都要经过他,还得跑腿送重要文件,比起以前反倒更忙了, 车技都进步不少。   好在现在公司运营已经平稳了,老板只需要把握大方向就行,不然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产业就要这么散了, 作为拿着一点分红的初创人员之一,助理偷偷担心过公司会不会倒闭。   不说上不上班的问题了,现在还经常给他发奇奇怪怪的问题,找菜谱啦,找按摩教学啦,甚至还有孕期注意事项!这会儿还要他做侦探察蔺总的行程!   他现在还得兼职生活助理了,天天在奇怪的时间加班应付老板奇怪的问题,劳动法何在!   哦,老板打钱啊,那没事了。   收了老板发过来大额红包,助理点开照片,先是被老板娘的颜值硬控了几分钟,直到老板发来催促的消息才放大图片看细节。   见过好几次还是每次都会被蔺总的美貌震慑,助理咋舌,老板简直是人生赢家,创业成功,还能和这么完美的伴侣结婚——哪怕是协议结婚,天天看这么一张脸都能多活两年。   助理收回思绪,很快在一张照片的背景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店铺logo,搜到了店铺名称。   盛敛收到助理发来的定位,急匆匆往外走,只是路过门口的全身镜时脚步忽然顿住。   狼狈,太狼狈了。   一身汗不说,头发都一绺绺的,衣服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被扯得不成样子,要不是那张英俊的脸,说是街上的无业游民也有人信。   盛敛反身折回卧室,既然准备把他关着,蔺青时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   果然,盛敛在衣橱里翻出了一些衣服,明显是他的尺寸,还一套一套的都收纳好了,他随意抓了一套穿上,意外的合身,活动起来也没有丝毫束缚感。   里面还有些吃的——泡面,饼干,薯片,辣条……饮用水放了几提,连烧水壶也都备好了,甚至还有些饮料。   这些“垃圾食品”都是蔺青时平时碰都不会碰的东西,他却爱吃,连味道都是他最爱的,还准备了一大堆——要是真丧尸爆发,丧尸可破不开这个门,说不准他被困在这里一个月也饿不死。   这让他更加确定,蔺青时心里肯定是有他的!   刚才在撬门的时候,盛敛也反思了自己最近的行为,虽然确实是出于担心蔺青时才看得这么严,但他最近确实有点应激了,把蔺青时圈得太紧,没顾及蔺青时的意愿,明明蔺青时都好几次提出想要出去走走了,他却只是打马虎眼,转移话题,实在是不该。   大不了他让医生准备准备,买辆房车布置成简单的医务室跟着,多花点钱就能解决的问题,怎么还影响到蔺青时的心情了呢?   结果逼得蔺青时只能出此下策,这全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现在蔺青时生气了,还不愿意和他有任何接触——出了门之后,蔺青时甚至把监控的对话功能也彻底关了!   得赶紧去道歉。   匆匆洗了个澡,确认身上没有汗味不会近不了蔺青时的身,再看一下衣服也穿得规矩,没有一条褶皱会碍到蔺青时的眼,盛敛这才下了楼,脚步匆匆跑到小区门口,坐上了早早等在那里的车。   拿出车上的医药箱,盛敛犹豫一瞬,没处理伤口。   *   蔺青时看着手里不成型的一小团陶泥,抿了抿唇,停下了动作,苦大仇深盯着比最初体型小了好几圈的泥巴,有些费解。   他明明是按照店主教程做的,连店主也肯定了他的手法和姿势,怎么会做成这样呢?   一旁的孙祀已经做好了,瞧着蔺青时和一团泥怄气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青时你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啊哈哈哈哈哈哈!”   被她这样笑着,蔺青时耳尖悄悄爬上粉色,面上却若无其事:“谁都会有不擅长的事。”   回去就让盛敛买设备,他一定能做出个像样的杯子。   深知蔺青时要强的性子,孙祀很快止住笑,准备帮蔺青时一起做。   看到顾客做得太艰难,一般店主都是会出手帮忙的,只是蔺青时不喜欢陌生人离自己太近,拒绝了他的帮助。   孙祀就没有这个问题,大大方方靠过去,让店主重新取了一块泥来让蔺青时重新开始。   这总算是发现问题了。   大致起型没问题,修饰的时候,蔺青时不允许自己的作品有一丝瑕疵,可偏偏他第一次做,缺陷在所难免,常常需要调整细节,精益求精之下,就把土求没了。   孙祀哭笑不得。   这就没法子了,不是技术问题,是蔺大师无法和瑕疵和解。   蔺青时继续低头,神色凝重地一点点调整。   因此,当门外出现一个黑影的时候,蔺青时没有半点察觉。   是店长先察觉到了,他有些疑惑今天明明清了场怎么还会有新客人——瞧着还来势汹汹,因此没敢直接去开门,俯身到孙祀耳边:“您好,外面有个人一直在看里面,是您的……呃,朋友吗?”   店长说话还是太委婉了,其实更像是来寻仇的。   孙祀被贴在玻璃上往里瞧的盛敛吓了一跳。   她只以为是盛敛忙完了来找蔺青时了,翻了个白眼拍拍心口:“来就来了怎么不进来?在那儿cos门神贴呢,怪吓人的……青时,你家盛总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得你啊。”   孙祀笑着调侃,示意店长去开门。   蔺青时正全神贯注,听到孙祀的话有一瞬间茫然。   谁?   盛敛?   盛敛不是被他关在家里了吗?怎么会……   蔺青时看到走过来的盛敛怔了怔。   视线移到盛敛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他悚然一惊——盛敛这个疯子!   孙祀也注意到了,实在是那伤口太显眼,有的还在渗血,她低低惊呼一声:“这是怎么了?打架了?!”   对此心知肚明的两人齐齐沉默——说出来总有种羞耻感。   最后还是盛敛清咳一声:“没,那什么,今天去上拳击体验课,不小心把手□□破了。”   听起来合情合理,孙祀也没多怀疑,闻言只是关心了一嘴:“那快点包扎一下吧。”   反正也让蔺青时看到了,那自然要包扎了,盛敛是有点小心思想小小卖个惨,但又不是喜欢疼痛,店长拿出医药箱,他便从善如流地开始给自己上药。   再不上都要结痂了。   盛敛身强体壮的,在路上的时候那血就不流了,这还是他进门前狠了狠心一握拳重新抻裂的。   好在这一招卖惨似乎有效。   一直注意着蔺青时反应的盛敛见他脸上浮上一丝担忧,朝他走近了一步,又被膏药的味道刺激地咳了咳。   盛敛连忙往后撤了撤:“我自己来就行,你别闻这味道,冲得很。”   蔺青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自觉动了,半垂下眼掩住眼底掀起的浪涛,平淡地“嗯”了一声,坐会了椅子上,低头不再看盛敛,似乎漠不关心。   孙祀两边看看,偷笑一阵,然后撕破隐形人结界,用力清了清嗓子:“咳嗯!”   把两人的注意力从彼此扯到自己身上后,她迅速说道:“既然小盛你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这快一天没见元元,我还有点不放心,你俩玩儿吧啊!”   假的,元元身边好几个保姆围着,今天杜方彬也在家,她能有什么不放心。   只是看两人似乎感情好了不少,她也为自己这个有时候过于冷清的朋友感到高兴,乐意提前撤离。   说完也不给两人反应时间,提着包就走了。   留下蔺青时和盛敛面面相觑。   盛敛张了张嘴,想先解释一下自己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又想应该先道歉,纠结之下就被蔺青时抢了话。   “先处理好,有什么回去说。”   这店就这么大,虽然店长已经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了,但还没来得及躲出去。   这会儿盛敛只能把自己一腔衷肠都憋回肚子里——蔺青时面皮薄,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回去关起门说好了。   蔺青时见盛敛闭上了嘴,松了口气,继续低头摆弄那块陶土。   盛敛包扎好了便凑到蔺青时身边,安静乖巧地看着他,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在陶土上细细雕琢……雕琢……   陶土在蔺青时手下回归了最原始的形态。   蔺青时:“……”   盛敛:“咳,咳嗯……”   蔺青时恼怒地瞪了一眼明显在憋笑的盛敛,顶着泛红的耳朵把手里的泥一甩,语气不满:“笑什么?”   “没,没什么。”盛敛缩了缩脑袋,讨饶。   轻哼一声,蔺青时起身:“你来做。”   手上沾泥太久有些不舒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既然盛敛笑了,那他倒要看看,这笨手笨脚的家伙能做出个什么来。   蔺青时洗干净手,让店长端了杯水来,捧着水暖手,看着盛敛在他的指使下坐好,高大的身躯缩在小小的椅子上显得有些滑稽,在蔺青时手里显得分量十足的陶土到了盛敛手上只剩下小小一团,仿佛粗糙的手指一抹就能抹掉大半。   但蔺青时逐渐睁大了眼睛。   那团泥竟然在盛敛手底下逐渐成型,他熟练的一举一动之间,一盏茶杯就这么做了出来,杯口还有花样!   店长都忍不住叫好:“这位客人之前学过吧?做得很好呀!胚拉得很匀称!”   盛敛下意识回道:“之前学过一段时间,做茶杯比较有经验……”   他忽然想到什么,话头顿住,看了一眼蔺青时,没再继续说下去。   蔺青时眯了眯眼。   茶杯?   他莫名想起两人为了盛敛打碎他的茶杯冷战的那次。   盛敛确实消失了好一段时间。   但……蔺青时回想了一圈,无比确定。   他从来没收到什么手工做的茶杯。 第32章   莫名其妙的联想后, 蔺青时暗笑一声,盛敛只是说了茶杯,没头没尾的, 怎么还想到自己身上来了。   盛敛止住话头后随意再调整了一下细节处就洗干净手, 店长自然会拿去晾干, 蔺青时瞥了他的作品一眼, 想到自己怎么也做不好的陶土, 抿了抿唇,扭头走出店门,没管身后急匆匆跟上来的盛敛。   走了两步,他脚步忽然顿住,蔺青时想起什么, 猛地转过身, 皱起眉, 视线落在盛敛的手上。   明明已经受伤了, 刚包扎好,竟然还做陶土,虽然受伤的是手背,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陶泥, 干干净净的纱布脏得没眼看。   蔺青时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你疯了吗?竟然撬门……受伤了还来做这个, 感染了有你好受的。”   刚才盛敛的态度太过自然, 蔺青时思绪也有些跑偏,一时没注意到盛敛竟然就顶着这样的手玩泥巴。   他冷着脸,打断盛敛的欲言又止:“先上车。”   车里自然备着医药箱, 换了纱布之后,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蔺青时不是不想质问盛敛。   到底对自己的行为反思没有?脑子怎么想的竟然撬门出来?是铁打的吗竟然真的能破开他的卧室门?做茶杯的手艺……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但他实在有些精力不济。   从手工店里全神贯注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后,倦意很快席卷而来, 他今天一天的活动量实在超标了,原本只是在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然带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疑问慢慢睡了过去。   盛敛注意到蔺青时平缓下来的呼吸,原本一肚子话只好再忍一忍,小心地往蔺青时身边挪了挪,让人枕在自己肩膀上,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路回到医院。   蔺青时睁开眼,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现在嗜睡越发明显,白天也常常觉得困倦,一不小心便合上眼睡过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都弱了不少。   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有巨大的空茫感。   盛敛轻柔的声音打破了蔺青时在黑暗中低沉下去的情绪:“醒了?饿不饿?先下车,我马上就去做饭……先把衣服穿上,外面冷。”   说着便直接动手帮蔺青时穿,他下意识顺着盛敛的话抬手,稀里糊涂便套上了厚实的外套。   其实医院的地下车库也有暖气,根本不冷,只是蔺青时刚睡醒,身子睡得发热,盛敛怕他着凉,还是多穿一件保险。   蔺青时还迷迷糊糊的,顶着捂得发红的脸颊被盛敛小心地扶下车护着往病房走。   直到盛敛端着新鲜出炉的晚饭回来,蔺青时才清醒过来,沉默着吃了饭,盛敛收拾完,在床边正襟危坐。   他收起所有嬉笑,严肃真诚地:“对不起。”   蔺青时看着盛敛的眼睛。   除了结婚前评估盛敛这个人的时候,他很少这么认真地看着盛敛,这双平时总是笑吟吟的眼睛沉静下来,撕破了这一年来总是惹恼他的轻浮和不着调,这一刻,蔺青时恍然间好似触到了盛敛真正的内在。   他怔了怔,掩住自己这片刻的走神,不自在地偏开视线:“……想通了?”   “是,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限制你的行动的,真的很抱歉,我就是害怕,前几天你躺在床上……我担心再来一次就……对不起,是我过激了,我现在已经意识到错误了,无论如何限制你的人身自由都是不对的,青时,别气了,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盛敛急忙点头,忏悔得情真意切,言语间很是急切——他可再也受不了被关着了,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反正他想见蔺青时的时候,不管当下在干什么,赶过去见就好了,还能上科技,什么心跳检测仪,什么手表都用上,更别说,今天蔺青时还给了他一个新灵感。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定位器和监控都能让他随时掌握蔺青时的动向,还有设想里的移动病房,回头和医生开个会,让他们评估一下做个方案出来……   不就是砸钱么,他有的是钱。   知道错了是真的,忏悔自己限制蔺青时不该也是真的,既然不能限制,办法总比困难多,为了给蔺青时身体和心情双重保障,费劲和花钱都不是问题,盛敛只要蔺青时好好的,不能再出一点事了。   蔺青时还不知道盛敛底下这点小九九。   盛敛语气里的担忧和重视太过直白,他被烫得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低头喝了口温水,避开盛敛直直看过来的目光。   听盛敛言辞恳切,只当他是被自己治好了,蔺青时微微颔首,语气不容置疑:“从明天开始,也别总跟着我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有事我自然会找你。”   盛敛乖乖点头。   见他现在倒是乖巧起来,蔺青时忍不住瞥了他手上的伤口一眼:“……怎么会想到徒手破门的,发个消息给我说想通了,我难道还能继续关着你,我可不是你。”   现在搞成这样……照顾他都不方便了。   蔺青时可没有关心他,只是嫌他这样干活儿不方便而已。   “正好,这两天除了做饭也别干别的了,我也不是废了,你快点把手养好,看着闹心。”   听了蔺青时这话,盛敛又是甜滋滋的又有点忧伤。   蔺青时关心他是很好——少爷的刀子嘴他早就免疫了,这就是关心,可一想到这段时间不能再围着蔺青时转悠了,盛敛还有点依依不舍。   不舍也没法,他不想再惹得蔺青时不高兴了,只能应承下来。   这个问题就此揭过。   外面天已经黑了,蔺青时才在车上睡了,现下精神头不错,也不准备立刻睡觉,总是睡着会让他觉得自己连时间都掌控不了,那种失控的感觉蔺青时不喜欢,若不是困得身体撑不住,他更愿意醒着看看书。   手里翻着上此看到一半的书,蔺青时似是不经意地回忆起手工店里的事情,随口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了陶艺?”   盛敛深知蔺青时的性子,他是不服输的,坚信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当然,蔺青时也一直都做得很好,这回栽在了手工上必然不可能轻轻揭过。   心思一转,盛敛笑道:“你还记得吧?之前有一回我不小心打碎了你几套茶具……”   他刚才在店里止住话头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会儿蔺青时看起来心情不太妙,他不敢提起这件事,怕蔺青时气着对身体不好。   现在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盛敛准备旧事重提。   蔺青时睨他一眼,示意自己还记得并且不是很愉快。   实际上,他内心并不如表现得这样冷静——竟然真的和他有关,那莫名其妙的联想成了真,蔺青时觉得荒谬,又有些恐慌。   有什么不对劲。   盛敛竟然会这么用心?   没察觉蔺青时心里的纷乱,盛敛讪笑一声,凑上去帮蔺青时倒水:“我赔你好几套你都不喜欢,你那些又都绝版了,我就寻思定制……后来一想,这不是我自己做的话更有诚意嘛!就去学了一手,那师傅说我还挺有天赋的,学得差不离了,我照着你那些做了。”   蔺青时皱眉:“那我怎么没见到。”   挠挠头,盛敛嘴唇嗫嚅两下:“……没,没敢给。”   送出去之前,他自己看这些茶具,原本还算满意的作品这会儿怎么看怎么拙劣,比不上原版,更配不上蔺青时。   那个时候他想,送了这么多东西过去都被蔺青时扔了,自己做的送过去哪能入得了大少爷的眼啊?反正也是个被当成垃圾扔掉的命,又何必自讨没趣,他盛敛也是有脾气的,只是不小心,他也这么诚恳地弥补了,少爷还这么甩脸子软硬不吃的,那他也没必要一直这么热脸贴冷屁股!   ——当初找了这么多借口说服自己,其实只不过是觉得这样粗糙的仿制品送去,只会玷污了蔺青时罢了。   这会儿盛敛也不要什么面子了,在他意识里,左右他和蔺青时结婚了,也认清了自己内心对蔺青时的感情,和爱人剖心,算什么丢脸?   当下便直白地说了。   “做得不好,哪儿配得上你。”   蔺青时被他的直接弄得一愣,随即轻叱:“你说什么呢。”   他脸颊莫名有些发烫,看盛敛的神色不似作伪,心里那点怪异感不断放大。   盛敛的变化好像太大了。   若不是他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简直就要怀疑盛敛是不是被夺舍了。   一个月前,他还总被盛敛气得头疼,现在盛敛对他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蔺青时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付出更多精力和心血照顾,他有时也会刻意刁难盛敛,但盛敛从来不见恼火,细细想来,那张脸上甚至连一点不情愿都没出现过!   若不是发自内心愿意照顾他……只是为了孩子的话,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吗?   想到盛敛手上的伤口,蔺青时不确定起来。   *   蔺青时忽然说困了,合上书把盛敛打发走。   忽略盛敛一步三回头的磨蹭样,蔺青时自顾自躺下,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可他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脑海里,盛敛那双眼睛总是挥之不去。   蔺青时自认不算蠢笨,却从来没有发现过。   盛敛……是什么时候起会用那样炽热的眼神看他的?   那样明亮,那样让他心惊。   虽然这盛敛行动的转变是怀孕后才出现的,一瞬间,那个幼稚的总是和他作对的盛敛变得可靠起来,但这样的眼神……   蔺青时总觉得熟悉。   似乎,第一次见面,盛敛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冒犯——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盯着人看还不说话,这不是没礼貌是什么?   现在想来,盛敛那个时候…… 第33章   第二天一早, 果然没看到盛敛的身影,只有热腾腾的早饭放在他手边,还有好几条消息静静躺在和盛敛的聊天框里。   盛敛:【早饭要记得吃, 三个保温杯都有水, 医生说要多喝水, 身体里的药物残留代谢出去会快一点】   盛敛:【出门的话要带上人, 我已经安排好了, 你和李叔说一声就行】   盛敛:【中午我回来给你做饭,到时候我让王妈也做一份,医生说孕吐随时可能会好转,我做的那些不好吃,你先试试, 吃不下去也不要强撑, 吐了就吐了】   盛敛:【……】   事无巨细, 看样子是想到什么就发什么, 却一点也没有遗漏。   啰嗦。   这么想着,蔺青时眼底却泄出一丝笑意。   他收起手机,慢条斯理打开了盛敛留下的保温饭盒。   似乎黑糊糊的一团不明物体也变得可爱了一点, 蔺青时心情不错, 难得有了胃口, 比平时多吃了两口。   一旁的李叔欣慰地和盛敛分享这个好消息。   蔺青时没注意低着头发消息的李叔, 吃完早饭后半躺在床上歇了会儿,出神地揉了揉还没有半点痕迹的小腹,随后准备下楼散散步。   下床的时候, 余光扫过床边的小几,蔺青时的目光倏然停滞。   那里摆了几只精致的茶盏,很是眼熟。   想到盛敛昨天说的那些, 蔺青时向来冷然的表情柔和了不少,慢慢踱步过去,捏起一只——果然是他曾经最喜欢的那套的模样。   盛敛仿得差强人意,不够薄,花纹不够细致,颜色也深了些失了意境。   他挑了几个刺,指腹却流连在杯身上,垂眸凝视了许久,随后才淡淡嘱咐李叔:“把这些收起来吧,现在喝不了茶,放在这儿别又不小心摔了。”   顿了顿,蔺青时补充:“就放到家里的茶室去。”   李叔不明白两个人在搞什么——一个大清早从家里把这套送来,另一个又说要送回去。   但李叔尊重两位雇主给的钱,没有多问,只点头说好。   处理好这份迟到了许久的赔罪礼,蔺青时这才噙着浅笑出了房门:“走吧,出去转转。”   他有些期待中午的时候和盛敛见面了。   *   这边医院里蔺青时悠闲地散着步,那头,盛敛在公司里支着下巴,愁眉苦脸地给乔云平发消息。   盛敛:【怎么还不下班】   盛敛:【想回去,想回去,已经两个小时没看到青时了】   盛敛:【那个金泽会不会趁我不在给青时献殷勤啊,我和丁老说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帮我拦着点】   乔云平忙完工作还要被盛敛消息轰炸,两眼一黑:【别秀了我求你,你想回去就回去啊,你是老板旷班又不扣工资】   当时真不该劝盛敛回去——谁知道还在吵着架呢,回去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盛敛这家伙忽然就变成恋爱脑了,一天不在他跟前秀就浑身痒痒似的。   平时和蔺青时腻着的时候还好,自然有蔺青时吸引他的注意力,这会儿被蔺青时赶回去上班了,就跑来和他发神经。   还不如被甩了呢这家伙。   乔云平阴暗地想。   但看在好几年的友情上,他还是深吸了口气:【你有这个功夫给我发消息不如给你家蔺总发点,既然你现在也不死鸭子嘴硬了,那就好好对人家,别老惹人生气了。】   说到这个,乔云平试探着问道:【你之前那么欠,现在悔改来得及不?蔺总给不给你好脸色啊?】   不是他唱衰朋友,只是就从他一个外人来看,之前盛敛的种种行为也太欠了点,像对人家有好感的小学生,非得扯人家小辫,惹人烦了还笑嘻嘻的,得意人家把注意力放自己身上了。   旁观者清,乔云平早觉得盛敛在嘴硬,明明对蔺青时比什么都关注——连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还说自己是为了恶心人家呢,现在好了,一朝醒悟,后悔也没用了。   那叫什么来着,宿敌就是妻子?   乔云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子,看了眼盛敛发来的消息。   盛敛被问得一下就泄了气。   盛敛:【你以为我怎么有空和你发消息的,他嫌我烦把我赶到公司上班,我再发消息他不得烦死我】   至于好脸色……盛敛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   自从一个月前蔺青时刚得知怀孕情绪崩溃了一次后,他才知道蔺青时对他原来有这么多不满。   现在盛敛是不敢作妖了,痛改前非,尽量在蔺青时面前表现出自己成熟可靠的一面,尽心尽力照顾他,好让怀孕后一直有些不安的蔺青时安心些。   大多数时候,蔺青时都是三言两语指使他做点什么,提要求是提了,猜也不用他猜了,可向来是没个笑模样的——曾经在外人面前装还会装一下,现在对他连个正眼都少。   盛敛自然是愿意这么鞍前马后伺候蔺青时的,只是……多少也会有点泄气。   要是蔺青时一直不愿意接受他怎么办?难道两年之后真的要离婚吗?   乔云平听了一耳朵盛敛的倾诉,憋了一肚子气。   随即又是感慨。   做什么都自信满满的盛敛竟然也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感情这玩意儿面前,真是人人平等。   他先是截屏,把盛敛难得败犬的一面记录下来。   然后才劝道:【别瞎想了,你就可劲儿往他旁边凑吧,告白这事儿确实是要从长计议,但是你现在可不能退缩。】   盛敛:【他都烦我把我赶走了,这会儿凑上去能行吗?你别框我啊】   乔云平:【你怕他烦你?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还能比之前更烦人?】   损了盛敛一句后,乔云平认真出谋划策:【你想啊,之前你那么找揍的时候,他都能接受和你的亲密接触,你俩晚上睡一张床吧?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起码没有生理上讨厌你,甚至可能还挺喜欢你的身子的,你就不是毫无希望】   【另外,他之前不给你好脸也情有可原,你想想他什么背景?从小见的都是什么人?他自己都那么板正一人呢!你平时流里流气那样儿,也就我和你关系铁我跟你说实话,是,你正式场合是看着人模狗样儿,私底下啥样你自己心里没数?要不是我和你认识那么久我在路上瞧见你我都得绕道走!】   【就这你还和人杠上了,我也理解,你喜欢人家嘛,被喜欢的人瞧不上难免心理扭曲,又是他主动找你商业联姻你觉得蔺总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但你们是合作,你就说结婚后有没有得到好处吧?而且是你想和人家谈感情,你就不能计较谁得利多谁得利少】   【就这样蔺总不也只是偶尔把你踹出来嘛,还住一起没分居,朝夕相处,你就从方方面面证明你已经改好了,你现在不会那么小学鸡了,这不妥妥的?拿出你创业时候不怕苦不怕累的气势来!我看你有戏!】   乔云平苦口婆心,说的都是兄弟间的肺腑之言,换了别人他才懒得长篇大论,一个字就是分。   他在感情这方面也是个成功人士,和女友异地恋三年还感情甚笃,即将结婚了——乔云平还以为自己结婚会比盛敛早得多呢,没想到盛敛这小子闷不吭声搞了个大的,赶时髦商业联姻,还把自己栽进去了。   可惜,乔云平这一串话说了个寂寞。   盛敛:【我再观察一下,先听青时的,别那么粘着他了,刚才李叔说我今天不在,青时心情好得很,还多吃了两口饭呢】   盛敛:【点烟.jpg】   乔云平:……   行,不听他的,他等着盛敛扯离婚证的时候。   *   李叔的原话可没有把“盛敛不在”和“蔺总心情很不错,饭都多吃了两口”联系在一起。   蔺青时散了会儿步就回到了病房。   平时总有盛敛在旁边护着他,今天他孤身一人,李叔带着的几个人也不敢离他太近,来来往往人多了,蔺青时不大舒服,累了也没人扶着。   比起冷冰冰的轮椅,人肉拐杖显然舒适多了。   散步没滋没味,就连像往常一样的看书时间,蔺青时也有些心浮气躁。   病房里没了盛敛来来回回瞎忙活时不时督促他喝水休息,似乎安静过头了,翻书的沙沙声在耳膜边搅和,蔺青时心不在焉翻了几页才惊觉自己只是机械地翻页,却没读进心里,索性合上书,看着窗外的落叶出神。   他又想起昨晚。   后知后觉发现盛敛似乎从最开始就对他抱有好感,他心里很复杂。   诚然,这段时间的盛敛让他刮目相看,不可避免的,他察觉到,自己竟然开始依赖盛敛的照顾——否则怎么会一早上心神不宁呢?   离了盛敛的无微不至,这一早上大大小小的事儿总有些不顺心。   蔺青时想起婚前对盛敛的调查,盛敛无疑是个足够优秀的人,两厢结合,他对盛敛的改观和接纳也情有可原。   但……最初的误解让他对盛敛竖起了尖刺,盛敛的感情还是否会一如最初的时候呢?   他知道自己在感情这一方面或许有些迟钝,如果昨夜是误解呢?如果盛敛这段时间的照顾只是出于责任呢?   蔺青时不是自寻烦恼的性格。   除了刚怀孕时的方寸大乱,遇到任何问题他都是第一时间寻求解决办法。   想了想,蔺青时让李叔准备好车,他要出趟门。   左右也待不住,不如出去透透气,目的地么……就盛敛的公司吧。   他给盛敛发了个消息:【中午不用回来了,好好在公司。】 第34章   李叔收起手机, 他刚刚给盛敛发了消息告诉他蔺青时正在去公司找他的路上。   那头一直没回,李叔没放在心上,这么长时间没去公司, 今天盛总忙点也正常。   蔺青时支着头斜倚在座位上, 闭着眼, 脸色有些苍白。   车里放了点橘子和柚子, 多少能够冲淡他因为晕车涌上的晕眩感和恶心感, 可惜收效甚微,蔺青时用手按住翻滚起来的胃——今天恰巧早餐多吃了两口,难得心情不错,现在却反倒因此难受起来了。   好在司机开车又稳又快,在蔺青时真的吐出来之前, 车缓缓停在公司门口。   他缓了缓, 等胃彻底平稳下来, 胸口不再堵得慌, 这才伸手去开车门,他眼前还有些发晕,细白的手指搭在按钮上, 按车门按了两三回, 还是李叔发现不对, 主动下了车帮蔺青时开了门, 小心地伸手扶着人下车。   好在李叔虽然年纪大了点,平时干体力活多,要扶住一个瘦条条的蔺青时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叔感受着蔺青时有点硌手的背, 忍不住心疼:“少爷,您要多注意身体。”   蔺青时虚弱地扯扯嘴角,摇摇头:“没事, 只是晕车。”   他宽慰李叔:“歇一会儿就好了。”   蔺青时也没想到自己这怀孕后才有的晕车症状竟然还是随机的。   上回和孙祀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般严重——或者该问问上次孙祀开来的是家里那辆车,说不准是和车型有关呢。   他漫不经心想着,搭着李叔的手往里走。   这段时间,因为盛敛一直扶来扶去,甚至抱来抱去,蔺青时都有点习惯了被人扶着走,他现在常常觉得气短,有个外力撑着轻松许多。   只是旁人可不觉得。   一辆豪车停在门口,不多时还下来个人,竟然还要别人扶着走,身后跟着几个符合刻板印象的保镖,这是多大的排面!   不少人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这是在拍什么电视剧吗?   只是路人一见到蔺青时的模样瞬间便理解了。   这样一张脸,无一处不精致,还带着病气,唇色泛着不健康的白,眉间隐隐蹙着,看得人恨不得代替他身边那个人亲自去做美人的扶手。   有人原本急匆匆的脚步不自觉停滞下来,也有人情不自禁拐了个方向,可惜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丝清苦的药味便依依不舍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蔺青时走了一段才意识到自己被注视着。   他倒是习惯了,不管是容貌还是身份,他天生就是视线的中心,依然满脸从容,只是背脊隐隐直了直,淡淡扫视了一圈。   这下也不用保镖拦着了。   即便有着病容,蔺青时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在他刻意的显露下也足够摄人。   眼看着蔺青时走进了,从蔺青时出现起就开始愣神的前台急急忙忙去帮他按电梯。   那些“门卫不认识老板娘”“前台不认识老板娘”等等原因触发的一系列狗血事件都没有发生。   他们当初结婚的时候,合约上既然写了要演一对大众视野里的爱侣,为了这一出戏自然要面面俱到,轰轰烈烈的“一见钟情”,两相情愿,颜值匹配,还门当户对,在这个时代,盛敛又原本就是个高调的人,他们强强结合的消息瞬间就铺天盖地散播开。   还有盛氏和蔺氏两方暗中的推波助澜,这要是盛氏的员工还不认识蔺青时,除非是刚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原始人。   更别说结婚那天,财大气粗的盛大暴发户给全公司上下都发了红包,一人9999!   整个公司都是真心祝散财童……啊不,老板百年好合的,绝对真心。   更别说两个人往那儿一杵,那脸,那身段,那cp感,光看着这画面都身心愉悦能多吃碗饭,当初两人的结婚照至今还在公司流传。   蔺青时在前台专业又甜蜜的笑容里被直接带上了老板专用的电梯,连按钮都不用自己按。   替老板娘按下直通顶楼盛总办公室的前台转身就不再压抑脸上的笑容,掏出手机开始在公司群里发消息。   她要让整个公司都笼罩在蔺总容貌的光辉下!   *   蔺青时还不知道今天盛敛会因为他工作量倍增——不少员工都揣着文件上来汇报,还有些级别不够的,硬是蹭自己领导的汇报来围观传说中比照片好看一万倍的蔺总。   他一路顺畅地走进盛敛的办公室,助理看到他正要起身倒水,蔺青时摆摆手让他别忙活了,视线绕了一圈没找到目标,顿了顿:“盛敛呢?”   助理:“盛总在打电话,您稍等,我去把他喊回来。”   盛总去打电话之前还嘱咐他这会儿别让任何人来打扰他,想来是为了蔺总吧,他们俩感情真好,就是这电话也打太久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助理,他立刻就再次起身。   蔺青时再次制止他的动作:“不用,你继续工作。”   他也不准备打扰盛敛,以己度人,若是他自己打电话的时候被人打扰,心情怎么也不会太愉快,左右他现在也没什么要事,要问的也只是……多等会儿不碍事。   “洗手间在哪儿?”蔺青时刚才出了些虚汗,手心湿黏着难受,盛敛暂时不在,便准备去洗个手。   “出门右转走几步左手边就是了。”   蔺青时点点头,拒绝了李叔的搀扶,他现在好多了,自然不好劳累李叔。   缓步走到洗手间,蔺青时耳尖一抖,捕捉到一旁的楼梯间似乎隐隐传来说话声——想来是盛敛在这里打电话。   他有些意外。   助理和盛敛并不是一间办公室,这种商厦虽然隔音不怎么样,但作为老板,要躲到楼梯间打电话……莫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想是这么想,但蔺青时还是会尊重别人的隐私,他若无其事地洗了手就准备回去。   他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奈何……盛敛的声音不住往他耳朵里钻。   大约没想到这会儿会有人来卫生间,盛敛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说到情绪激动处,嗓门就忍不住大了起来。   “可是他怀孕了!我这会儿说,万一他……刺激到他怎么办?”   捕捉到关键词,蔺青时离开的脚步顿住。   他忍不住皱眉,盛敛这是在和谁打电话,怎么会提到他?还提到他怀孕这件事?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盛敛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继续说着,语气里很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打自己脸?还不是他怀孕之后我才……”   蔺青时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他抿住唇,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强撑着往回走。   李叔看到他回来,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蔺青时这次没有拒绝。   张了张嘴,蔺青时只轻声挤出两个字。   “……回去。”   李叔虽然不解怎么去个厕所就变成这样了,但蔺青时状态明显不对,他也只好又急匆匆扶着人进了电梯。   电梯下降的功夫,蔺青时意识就不太清晰了,李叔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地下车库去,等在电梯门口,他怕他一个老头子扶着意识模糊的人容易出意外。   等他扶着蔺青时上了车,这才有功夫想着赶紧和盛敛说一声。   *   盛敛挂了爸妈的电话,蔫蔫地回到办公室。   对上助理焦急的眼神他还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屁股被针扎了?”   助理欲言又止:“刚才蔺总来了……”   盛敛眼神一亮:“哪儿呢?!”   “……又走了。”   “走了?”盛敛挠挠头,掏出手机。   下一秒,他瞬间消失在助理的视野里。   只有一张被他带着从灼伤落下的白纸,在半空中飘忽了两下,轻飘飘落在地上。 第35章   “……少爷?少爷?”   李叔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意识一点点回笼,蔺青时的睫毛颤了颤,薄到透着细小血管的眼皮下, 眼珠艰难地转动几下, 缓缓睁开了眼。   他声音有些干涩:“……到哪儿了?”   李叔看他终于醒了喜极而泣, 哽咽一声:“快、快到医院了, 少爷你可别吓我, 怎么、怎么忽然就晕过去了,现在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自从他怀孕后,平时贴身照顾蔺青时的,大多数时候还是盛敛,家里毕竟还要人打理, 再加上李叔年岁也大了, 蔺青时不想他太操心, 没想到这次出门, 还是吓着李叔了。   他撑起身子,捂着还有些发晕的额头,缓了缓才回答李叔的问题:“我没事, 可能就是低血糖, 现在好多了。”   情绪起伏之下竟然晕倒了, 蔺青时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现在竟然会因为这点事就气急攻心,当初那群“亲人”想方设法整他他都没什么感觉,如今盛敛这么一句话却……   说到底, 还是他太想当然了,只觉得盛敛在他怀孕后改过自新便理所当然认为是盛敛对自己有好感。   可盛敛这人,演技向来不错, 之前两人私底下再怎么吵怎么闹,出了门,盛敛俨然是一副完美伴侣的模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蔺青时偶尔被人问得卡壳,盛敛就及时补上,说瞎话和吃饭喝水一样。   更何况,在外人眼里,除了张狂些,盛敛不一直都是那副可靠样子吗?   不然他也做不到现在这个地位。   白手起家拉起这么大个摊子,即便是蔺青时常常和他吵架也不得不承认,盛敛想做好什么的时候向来都不能小觑,若两人是竞争关系,盛敛一定是个棘手的对手。   而且短短时间就改变得这么彻底,即便真的是对他有好感,这样的“好感”又能有多真,能持续多久?   蔺青时想,大抵是这些躺着的日子太过无所事事,以至于他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步。   只是因为怀孕……   蔺青时垂下眼睫,面上没什么表情。   垂落在车座上的手却缓缓攥紧了。   *   “青时!”   “嘭”的一声,病房门被狠狠推开,气喘吁吁的盛敛出现在门口。   他现在看上去狼狈极了,天气已渐渐入了冬,气温一日比一日低,盛敛却跑得大汗淋漓,脸色黑着,嘴唇却是白的,那张英俊的脸因为剧烈运动有些狰狞,高高大大把病房的门赌了个严实。   看着不像病人家属,像催债的——门外路过的人警惕地看着盛敛,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报警。   好在盛敛很快闪身进了门,把一切视线隔绝在外。   进房间的第一时间,他的视线就锁定在了蔺青时身上,看到蔺青时还好好坐着,盛敛闭了闭眼,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再那么凌乱。   “哈……”   见丁老在给蔺青时把脉,盛敛也没急着进门,靠在门边,长长出了口气,腿软地靠着墙蹲在地上。   丁老收回手,皱着眉教育蔺青时:“身体这个样子还跑出去瞎折腾!饭也不好好吃,一顿饭就吃那么点,怎么供得起你和你肚子里那个?”   “以后吃不下也尽量多吃点,我给你开点开胃和食补的方子……实在不行,让那帮西医给你开点营养针,现在不管什么方法,多吃点东西进去,你肚子里的孕囊和胚胎都在发育了,你吃进去的东西还是那么多,分给它你不就少了,身体撑不住的。”   丁老也没法子。   尽心尽力嘱咐完蔺青时,他便回去整理方子了,盛敛这才匆匆凑到蔺青时床边。   他满眼心疼,伸手去握蔺青时的手:“今天要还是吃不下王妈做的饭,我去把那些方子背下来,你多少多吃几口。”   蔺青时下意识挣了挣手,只是盛敛攥得很紧,滚烫的手心让他的心脏都跟着缩了缩,他避开盛敛炽热的眼神,抿着唇点了点头,随后闭上眼,往后一靠,语气冷淡:“我没事,你回公司吧,我要睡了。”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窗外那棵树已经开始落叶,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蔺青时依然没什么表情,微凉的手被裹在他手心里,像一块上好的良玉,那张盛敛总也看不够的脸上确实写满了疲惫,双眼合着,透出一股脆弱的病气。   但盛敛敏锐地察觉到了蔺青时对他竖起的透明墙。   28度的室温下,他后背一凉。   蔺青时有个小习惯,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尽量看着对方的眼睛,眼神能传达很多信息,也显得尊重对方,哪怕是两人吵架的时候,蔺青时不想看到他,他犯贱去逗蔺青时说话,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也会下意识转过来,再迅速挪走。   这回却是闭着眼,脸都往另一边撇开,似乎极不愿意见到他。   看蔺青时轻颤的睫毛,盛敛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困了。   蔺青时没听到门开关的声音。   但他实在不想见到盛敛。   这会让他想起自己刚才尴尬到窒息的自作多情,好在真正对盛敛问出口之前,他听到了那通电话,否则……蔺青时眉心皱了皱,他不再去想刚才,转而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   虽然一个月没去公司,蔺青清也让他好好养着别操心,但那帮亲戚刚送进去,现在上上下下都盯着空出来的位置,他多少得把把关,帮蔺青清把路铺好……还有那个熏香,背后的人盛敛还没……   “青时,你心情不好吗?”   刚想到盛敛,蔺青时正断了思绪,耳边就想起了当事人的声音。   有些不耐地睁开眼,蔺青时生硬地提高了音量:“我没事!”   语气里的冰冷,连蔺青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盛敛面前,他似乎越来越难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以为他不会在意。   明明只是想要差遣盛敛而已,明明只是为了折腾盛敛……心里有了新的答案,可蔺青时打住了混乱的大脑不再深思。   他怎么会……怎么可能会对盛敛这个处处不如他意的人……   蔺青时心乱如麻,狠狠闭上眼,不愿面对自己此刻的失态,只是重复了一遍:“……出去。”   盛敛却没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蔺青时忽然生他的气了,可蔺青时从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盛敛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结婚一年来,每次争执都是他起的头,现在这次,大概也不例外。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那问题就出在今天,蔺青时去了他公司……   他忽然灵光乍现:“……青时,你听到我打电话了对不对?”   看蔺青时的反应,盛敛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厚着脸皮,又往前凑了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听到“电话”的时候,蔺青时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别过脸。   ——盛敛会猜到吗?他不该因为这通电话生气的,除非他心里对盛敛也……蔺青时忍受不了那种难堪,刚要再次开口赶他出去,却听到了盛敛的道歉,低头低得干脆利落,语气十分诚恳。   道歉?   蔺青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按盛敛的性子,若是这事儿搬到明面上,必然不会继续演。   难道盛敛还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   盛敛偷瞄一眼蔺青时,确认蔺青时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精神头还好,才继续说道:“抱歉,青时,我不该擅自和我爸妈说你怀孕这事儿的。”   作为男性怀孕,这事儿实在稀罕,不希望别人知道也正常,医生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蔺青清和杜家人自然也只会心疼他,但旁人就不一定了,关系再怎么好,这种   盛敛一直没和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说这事儿。   乔云平也不知道,这是他和蔺青时之间最大的变数,咨询感情烦恼的时候缺了这块,乔云平的分析就不够准确了。   盛敛就想到了他爸妈。   他爸妈恩爱了三十年,应该对夫妻相处之道很有感悟,再加上那是他父母,盛敛潜意识放松很多,爸妈质问他为什么不和蔺青时表明心迹的时候……   “可是他怀孕了!我这会儿说,万一他……刺激到他怎么办?”   “怀孕?”盛父盛母一愣,“小蔺?怀孕?盛敛你发烧烧傻了?”   “真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打自己脸?还不是他怀孕之后逮着我一顿骂给我骂醒了,我才反应过来我其实一直……这一下倒正好,态度变了也正常,我赶紧趁这个机会天天照顾他,他还嫌我呢,所以我才不敢说我喜欢他,不然你儿子什么时候怂过!”   “他……他现在好像还是很讨厌我,万一我说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了呢?万一他吓到了,身体出问题了呢?”   当时确实是着急了,一秃噜嘴就说出去了,都没来得及征求一下蔺青时的意见,盛敛深刻反省自己,也不怪蔺青时生气,这都是他的错。   蔺青时:“……”   这事儿,要不是盛敛提起,他还真没想起来盛敛在电话里和别人说他怀孕这茬。   他心中松了口气,忽略掉隐隐的失落,深吸口气,收敛起所有的情绪。   就这样吧,就让盛敛以为他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吧,这几日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心动,就当不存在吧。   那套茶具……回去就扔了吧。   反正,他也不一定能挺过孩子这道坎,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盛敛也会一如既往对他无微不至,如果不幸……就当他难得体验一回温情,若是好运平安生产,或许提前违约离婚……   蔺青时的心平静下来,睨了眼巴巴瞧着自己的盛敛。   “……算了,怎么说也是孩子祖父母,说就说了。”他抽出自己被盛敛攥着的手,在盛敛的手追上来之前说,“我渴了。”   “好,我去倒水。”盛敛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底的不安依然没有消散。   可蔺青时的态度分明已经消了气,没有任何不对。   盛敛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蔺青时不想提,他也只好暂时按下,起身去倒水。   接下来得多注意着点了,他想。 第36章   但将近一个月了。   蔺青时的态度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那日之后依然和往常一样对盛敛,该驱使就驱使,也并不避着他, 偶尔还骂他两句, 骂得盛敛安心不少。   盛敛想破头也想不出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只能暂时搁置这事儿。   要说唯一不一样的, 就是蔺青时的孕吐某一日忽然就消失了。   王妈大喜过望, 收了丁老的菜谱,再结合自己的经验,每天都变着花样给蔺青时做营养餐,她手艺比只会做黑糊糊的盛敛好多了,而没了孕吐, 蔺青时终于能吃下东西, 撤掉营养针了。   挂了几天营养针的蔺青时手背上全是青色的针眼, 好在现在胃口好了, 原本发育过慢的胚胎终于勉强赶上了正常发育速度。   蔺青时听到医生这么说的时候松了口气。   孕八周,平常的一天,金泽正在给蔺青时做例行检查的时候, 忽然问道:“阿棠, 你下一项是做B超吧?”   这一个月, 金泽虽然还是看盛敛不顺眼, 心态却已经平和不少。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盛敛对蔺青时确实十分上心,金泽毕竟和蔺青时分离太久, 留存着的幼时的喜欢并不浓厚,但作为发小,他习惯了喊蔺青时的小名——很难说没有暗戳戳膈应盛敛的成分, 也是在提醒盛敛要一直对蔺青时好,可还有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蔺青时还没回答,盛敛就插话道:“对,下一个是B超。”   这还是蔺青时被安排第一次做B超,和女性不同,无法做阴超的情况下,在胚胎太小的时候做B超没有什么意义。   尤其蔺青时是男性,孕囊发育也差一些,之前的体检主要聚焦在蔺青时本人身上,确保他的生命安全,这次确定胚胎正常发育后,才会加上孩子相关的检查。   金泽想了想:“那我估计你们一会儿做的时候能看到清晰一点的影像了,这段时间发育得不错,应该能听到胎心了,到时候影像科的会喊你们听的。”   他笑着:“恭喜啊阿棠,你现在状态不错,保持住。”   盛敛难得对金泽有笑模样,呲着大牙笑,连声道谢,看得金泽眼神复杂。   回国之后也看到过不少盛敛的报道,那上面的盛敛和现在眼前这个,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难道是因为阿棠太聪明了所以喜欢傻一点的比较省心?   一想到竟然就是因为这么个糟心玩意儿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金泽挥挥手,赶他们赶紧去做B超:“快去快去,做完赶紧让阿棠吃早饭,一会儿又该低血糖了。”   蔺青时有些心神不宁,他的小腹还很平坦,但这里面竟然在孕育着新的生命!   这是个意料之外来到的孩子,没有带着任何人的期许,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擅自扎根在他体内,可两个多月过去了,他每每想到肚子里竟然有一个生命——流着他一半的血,会成为他新的亲人,多多少少,心里会滋生出期待。   这个孩子会是他血缘上最亲近的存在。   期待日益增长,随之而来的就是忐忑。   孩子会健康吗?他是男性,会让孩子有什么畸形吗?还有他的身体……能活着见到这个孩子吗?或者,这个孩子真的能降生吗?   这段时间蔺青时格外遵医嘱,每一天的行程都严格执行,吃什么做什么都要医生先过目,偶尔看看书过问一下蔺青清公司怎么样保持心情愉悦,困了就睡,充足的休息和睡眠让他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蔺青时怕自己出事,也担忧这个孩子能不能真的来到他的身边。   而现在,他即将得到答案。   盛敛察觉到蔺青时的紧张——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收紧了,攥得他有些疼,于是盛敛伸手安抚地盖住蔺青时的手。   他也紧张,这些日子蔺青时的状态他看在眼里,无论是作为蔺青时的丈夫还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当然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好好的——蔺青时的身体经不起一点意外和打击。   两人在一路无言中进了B超室。   做B超的感觉不太舒服。   即使耦合剂加热过,探头在肚子上滑溜溜地动来动去还是让蔺青时一缩,强忍住逃跑的冲动,僵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盛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代替蔺青时怀孕,而不是坐在这里只能提供一点精神上的“支持”。   病房里很安静。   随着探头一点点移动,医生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黑白影像。   这个胚胎已经可以被称为“孩子”了,有了人的模样,乖乖蜷缩在孕囊里,看起来住得很舒服,也很健康。   盛敛愣住。   这就是……他和蔺青时的孩子。   小小的,他们迫不得已留下的,以后会被他抱在手里,是他和蔺青时生命的延续。   看到这个画面,盛敛才终于有了自己会成为一名父亲的实感。   他眼眶有些发热,约摸是红了,好在房间里暗,没人发现,他快速抹了把脸,把百感交集都咽回去,继续守在蔺青时身边。   蔺青时正要起身看,却被医生轻轻按了回去。   接着,比起那张黑白照片,更重要的是,房间里响起了心跳声。   不是很强健,但是稳稳当当的,规律地跳动着。   蔺青时扶在床沿的手猛地攥紧,屏着呼吸微微睁大了眼睛。   耳膜跟着这道心跳声一同鼓动,传到他的心脏,渐渐和这个孩子同频,随后又错开——察觉到主人的心情波动,蔺青时的心跳逐渐加快,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只是安静地听着。   蔺青时听过很多次音乐会,中西皆有,却没有一次比得上这单调的旋律来的震撼。   他紧绷的身体舒展开,心脏被一股暖流包裹,焦躁不安的情绪被抚平——肚子里的新生命,此刻第一次和他们有了交流。   像在和两个父亲打招呼说我来了。   两人都没舍得喊停。   盛敛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开了录音,记下这段心跳声。   最后还是医生含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恭喜二位,孩子很健康。”   这段时间蔺青时熬得有多辛苦医生都是看在眼里的,以这样的身体条件怀孕,两个月熬下来,孩子健康是最好的结果,不然引产有生命危险不说,这些日子的煎熬就都白费了。   做完全部检查,蔺青时和盛敛拿到了打印出来的B超影像。   看着盛敛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塞进相册里,然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和别人打电话——虽然不能说蔺青时怀孕的事儿,但喜悦的情绪显而易见,盛总一高兴就撒钱,这下开心变成了好几份。   蔺青时忽然就明白了他对盛敛心动的理由。 第37章   盛敛总是朝气蓬勃的。   人大概就是会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   蔺青时常常会羡慕盛敛充足的精力, 怀孕后,他怎么折腾盛敛,盛敛总是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他的需求, 褪去曾经刻意的针锋相对, 盛敛是他最欣赏的那一类人。   执行力强, 头脑灵活, 浑身散发着高能量, 大多数时候都很可靠。   怀孕这两个月以来,盛敛总围着他转圈圈,不得不承认,从身体到心情,蔺青时在盛敛的照顾下都舒服不少。   哪怕这只是为了孩子又有什么关系?装也得装上他一整个孕期, 心里再有意见, 盛敛也得给他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蔺青时看着不远处还在傻乐的盛敛——好像和他刚才在心里形容的不像一个人, 可就是这样的盛敛, 反倒能让他心里泛起涟漪。   ——更何况,为了这个孩子高兴的心情是真的,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只留下这个孩子, 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窗外阳光正好, 冬日里的暖阳难得, 洒进房间里照得人暖融融的, 盛敛毛毛躁躁到处炫耀的样子让一向冷清清的病房多了一分热闹。   蔺青时眼底染上点笑意。   那天听到盛敛打电话后,他有意无意避着盛敛的肢体接触,向来杀伐果断的蔺总头一回遇上感情问题, 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不免有些郁结。   现在想来倒是没什么必要。   这么多年了,从幼时起, 蔺青时做什么都要权衡利弊,付出有多少,又能得到多少回报。   心动怎么可能当作不存在?   他只是怕,盛敛只是因为他怀孕才对他好,那他的感情就注定是个得不到回报的笑话,蔺青时从十几岁时就掌控着蔺氏,他怎么能容许注定亏得血本无归的生意出现在自己手上。   可现在,或许是因为孩子的心跳太触动他,也或许是因为这一刻盛敛的喜悦太感染人。   蔺青时想,为什么不接受呢?   已经两个月了,满打满算,和盛敛相处的时间还剩下五个月。   那之后,不管是离婚还是……死亡,他终归是要离开的,有没有回报又如何?为什么还要弄得自己郁郁寡欢?   不管盛敛愿不愿意,这段时间都要配合他的一切。   这么一想,既能让自己开心,又能“折磨”盛敛,何乐而不为呢?   蔺青时心情忽然明媚起来。   那头,盛敛喜滋滋把B超图片看了又看,忽然手机响了起来——盛父盛母收到了他发过去的B超图和那一小段录音,虽然当时听儿子说了蔺青时怀孕了,但这回亲眼见到“照片”,两位老人家还是激动得不行,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接受儿子是同性恋的时候,他们调理了很久,才能接受儿子这辈子不会有后代的事儿。   毕竟是老一辈,他们因为爱孩子而接受了他的性取向,但却始终觉得这件事是个天大的遗憾,事业再怎么成功有什么用,他们老盛家都要绝后了。   一个月前,盛家父母再三确认不是儿子在发癔症,而是蔺青时真的怀孕的时候,当下就要赶过来看看蔺青时,盛母很清楚怀孕是件多遭罪的事情,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也心疼。   盛敛制止了他们,蔺青时身体不好,那时遇到的事情太多,他知道他爸妈很好,但对于蔺青时来说毕竟是不熟悉的人,来了就要社交,终归对蔺青时来说是一种负担。   现在蔺青时身体养好了些……   盛敛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蔺青时,直接开了免提。   “喂,爸妈?”   “欸欸,儿子啊,那个什么,小时身体没事吧?”   “暂时好着呢。”   “嗳,那就好,小时现在在你旁边吧?”   蔺青时温和开口:“在的,伯父伯母。”   他们结婚后没有改口这一说,蔺青时一直这么称呼盛敛的父母。   那头,盛父盛母笑得咧着大白牙,盛父试探着问道:“小时啊,辛苦你了,我们俩寻思着过几天去看看你去,你看行不?会不会打扰你养身体?”   盛母连忙补充:“不用和我们客气,你不想我们去就直说就行!怀孩子累人,一切以你高兴为准啊!”   这是孩子的亲人。   蔺青时自己亲缘浅,一大家子人找不出一点真心,现在肚子里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收获了亲人们沉甸甸的爱意,蔺青时眉眼柔和些许,欣然应下。   一旁的盛敛这才开口:“欸爸妈,家里那些土鸡还有山货什么的都带点来,要么寄过来也成,现在青时能吃下东西了得好好补补,”   盛父盛母一迭声应下,这才挂了电话。   *   盛家父母安置好家里的牲畜和地里的菜后,隔了三天才赶到A市。   他们虽然坚持住在乡下,可也是见过世面的,又外向,在人来人往的大医院里也不露怯,一路逮着人打听着,自己摸到了蔺青时的病房。   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响起蔺青时的“请进”,盛家父母才推开门,大包小包往里走。   蔺青时几乎没有和盛敛的父母接触过。   早晨得知盛家父母已经下了火车即将到达的时候,他有些紧张。   先是指挥盛敛把病床摇起来,然后思考要不要换掉病号服,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穿梭在长长了不少的黑发间,思考现在剪头发还来不来得及。   这段时间总在医院里,竟然忘记理发了,蔺青时有些懊恼。   盛敛安抚他:“别紧张,我爸妈很好相处的,小心别难受着了,深呼吸,呼——吸——”   蔺青时只是没有和长辈正常社交的经验。   杜庚是亦师亦友的角色,至于蔺家那帮……他就从来没给过好脸色,因此这会儿有些不知所措。   和盛敛父母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婚礼上,也并没有什么交流,只是走完了婚礼的流程就各自散开了。   这回看着略显陌生的两张和蔼的脸,蔺青时微微坐直身子——又被盛敛按回去半躺着靠在病床上,僵硬地牵了牵嘴角,试图对孩子的祖父母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盛敛有点想笑,清咳两声憋了回去,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蔺青时忽然对他亲近了很多——比响起警报前使唤他更自然了,一些小的肢体接触也愈发频繁。   盛敛天天偷着乐,也更殷勤了,希望一下就燃起来,说不准过段日子就能和蔺青时互诉衷肠彻底把过去那些吵吵闹闹清零,甜甜蜜蜜过日子了。   好不容易暂时解除警报,形势一片大好,他可不想因为这会儿笑出声再被蔺青时拉入黑名单。   盛敛收起脸上的笑意:“爸妈,你们先坐下。”   几人围着床边坐着,独独蔺青时躺在床上,这和他从小接受的待客礼仪大相径庭,蔺青时浑身不自在。   好在盛父盛母笑得很爽朗,一点不见尴尬,态度十分自然:“好久不见啊小时,哎哟看看你这孩子,怎么又瘦了!”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和盛敛结婚的时候,蔺青时正为蔺家忙得焦头烂额,一副憔悴的模样,状态并不好,现在怎么也比那会儿养起来些肉了。   可盛家父母看着蔺青时清瘦的模样,眉毛立刻就跟着皱起来了。   “造孽哦,这、这还要怀孩子,身体怎么遭得住哟!”盛母坐在床边满心忧虑,“医生说不能打的吗?”   儿子好不容易开窍了,结果蔺青时又要走一遭鬼门关,又是这样的身子,想不担心都不行。   他们是盛敛的父母,可总归也只能陪盛敛几十年,孩子又能陪在身边多久?大了在父母身边留不住。   这一辈子老了老了,身边没个伴怎么熬得住啊!   是为盛敛着想,也确实是担心蔺青时。   谁的命都是命,有了下一代固然是件开心的事儿,但要真是得害了蔺青时的命,盛家父母也不愿看到。   蔺青时一愣。   他感受到了盛母真切的担忧,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嘴角的弧度自然不少:“现在已经好多了。”   盛敛接话:“是啊,刚开始饭也吃不下,我都急死了,瘦了好多,还晕倒几次,吓死我了,好在现在医生说青时身体状况挺稳定的,打是打不了,只能小心着,尽量早点剖腹产把孩子取出来……对了妈,你都带了啥?一会儿该做饭了,要不炖个鸡汤吃?”   随后也不用蔺青时费神说什么,盛家一家三口自己就聊开了。   但并没有忽略蔺青时,时不时带他搭两句话,既不冷落人,也不让他累着。   聊了一会儿,问了几句两人的近况,一直观察着的盛母稍稍安下心。   盛家父母一直是知道盛敛和蔺青时结婚后私底下感情并不好的,当初蔺青时的父亲找上门说要撮合两家孩子他们欣然接受,只以为是普通的相亲,盛敛也很少和他们说生意上的事儿,他们只知道儿子见了人之后很快就定下来结婚的事儿。   起初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他们一直发愁儿子没长恋爱这根筋,不知道找个对象——就算是同性恋,那也得恋不是?好在蔺青时出现了,他们一打眼就觉得这孩子好,优秀,长得又好看,瞧着也不是个脾气差的,一见面缘分就来了,两人迅速就扯了证。   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追问之下,盛敛才说他们其实是合约结婚的,私底下他俩谁也瞧不上谁。   可盛母看着不是那么回事。   她儿子她还能不知道?要真像盛敛说的那样,瞧蔺青时不顺眼,那就是给他砸多少好处他都不会结婚的,她这个儿子随她,骨子里有点傲气。   她瞧着,再怎么说蔺青时死装的大少爷做派,还不是天天下了班就往家跑去看少爷脸色?   可儿子不开窍,咬死了是为了和蔺青时吵架才回家。   盛家父母对儿子没什么掌控欲,这相亲也只是介绍,是盛敛自己说要去的,可不是他们逼着去,那自然,儿子乐意和“看不顺眼”的人这么过日子,他们也不会干涉。   这点儿子就不随他俩,一点不长恋爱脑。   没想到一个月前,儿子给他俩打电话,说是他现在知道错了。   可现在蔺青时怀了孩子,他不敢说,又想和蔺青时坦白,又怕他更嫌自己。   盛母还真担心了好几天。   现在看……她儿子这是当局者迷啊!   盛母笑得脸上皱纹更深了些,也不点破,这种事儿外人来点破就没那效果了,得两人慢慢磨呢。   场面其乐融融。   盛家人喜不自胜,盛敛总算有自己的小家庭了,感情上看着也就最后一哆嗦的事儿了,前途一片光明。   而蔺青时也想通了这段时间的心结,心情愉快地准备找律师。   他要提前拟好遗书和离婚协议书。 第38章   盛家父母原本的计划是来看一眼就回去。   他们好不容易退休, 夫妻两人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在外边漂泊这么多年,儿子也不用操心了, 开开心心回老家给自己搞农家乐去了——也不靠种地吃饭, 种着玩儿的。   请了附近的邻居帮着照看老家一段时间, 盛家父母就这么在这儿住下来了。   一方面是不放心自家傻儿子, 另一方面也可以陪陪蔺青时。   作为公司一把手, 盛敛一两个月不去公司还行,时间久了还真顶不住,很多次,盛敛在陪着蔺青时散步或者吃饭的时候接到紧急工作电话不得不离开,王妈和李叔终归也还会有其他工作要做, 这个时候, 已经退休时间大把的盛家父母就能顶上来。   盛父和盛母的性格也截然不同——盛父是很沉默寡言的, 大多数时候沉默着听别人说话, 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上表情木讷,但眼里很有活儿,时不时就会默默给盛母递上帕子或者水;而盛母则是个嗓门有些大, 总是精力满满的女人, 很健壮, 比盛父还要高一些, 已经苍老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总是眉飞色舞的。   盛母在的时候总是不会冷场,虽然和蔺青时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但她言语间真切的关心,让蔺青时无所适从的同时也会心里柔软起来,更何况, 他们唯一一个链接——盛敛,身上可是有不少话可说。   “这小子小时候可皮了,喏,你看,这是他爸揍他时我录下的,嗷嗷哭,那时候我们还住单位的筒子楼,隔音差,邻居都听着呢,可还是要三天两头揍他,不揍不行啊,要么上房揭瓦要么偷摸往河里跑,一天天没个消停。”   盛母找出一段模糊的视频,只能看到一个黑瘦的猴儿龇牙咧嘴地上蹿下跳,年轻许多的盛父闷头把他捉回来就开始揍,一下一下和着盛敛的哭号,很有节奏感。   这还是他们在盛敛出生后花大钱买下的一台相机,为了记录这个老来子的长大,盛敛刚出生的时候,盛家父母可是一腔柔情,他们结婚多年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儿子,预想里应该是捧在手心里养大——在手心是没错,可惜是用手心痛吻盛敛,还用过藤条、衣架、鸡毛掸子……擀面杖都打断过,没招。   说着说着还握着蔺青时的手祈愿,千万别生出个像盛敛这样的皮猴子,真是操心,蔺青时可不像他们俩夫妻,气归气却也还扛得住,蔺青时这样的小身板,别被气坏了。   盛母翻看当时导出来之后一直存着的视频和照片,也是一阵唏嘘。   他们是普通的家庭,盛父盛母从村里走出来,赶上好时候了,在政府单位上班,大富大贵是没有,但把盛敛养大是绰绰有余,没想到盛敛小时候脑子就活,上房是摘槐花桂花,下河捞点鱼虾,被盛父揍了还一瘸一拐带着自己的货去摆摊,赚不了多少点,给自己换点冰棍是有的。   他们那会儿都笑说盛敛是从小就知道“下海”了,以后迟早成大老板。   没想到说中了。   盛父盛母不懂盛敛上了大学之后到底在捣鼓什么,只知道他竟然还去贷款,那个时候他们吓坏了,要是那什么创业失败了,他们大半辈子积蓄砸进去都填不上那个窟窿!   可盛敛说他要干,看着儿子还青涩的面庞上写满坚定,那双眼睛熠熠闪光,就和小屁孩那会儿说自己要去卖鱼挣零花钱一样。   夫妻俩合计到半夜,把房本都掏出来了,一咬牙,全掏给了借了不少钱的儿子,不知道能帮上多少,总归是一点,万一儿子就差这点呢?   大不了、大不了把工作也卖了!就回去种地也饿不死!   盛母现在和蔺青时感慨起这个还是唏嘘,她知道蔺青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他们给盛敛的起点没有蔺青时高,说这些也是希望蔺青时对盛敛的好感能再高些。   他们是没那么大能耐,但他们儿子靠着自己也起来了,是很有能耐的。   蔺青时和盛家父母相处的这些日子,渐渐拼凑出现如今的盛敛是从何成长到这个模样的。   盛家父母是很好的父母,给了盛敛足够的爱和支持,养成了盛敛自信又意气风发的性子,对比自己家里那两个糟心的……蔺青时有些羡慕盛敛。   盛敛原本还在担心蔺青时和父母会相处不好。   倒不是他觉得双方会有矛盾,只是蔺青时金贵,想得多说得少,他父母并不是细心的性格,生活习惯不同很容易有矛……   “小时啊,这个好吃不?”盛母笑吟吟地用公筷给蔺青时夹了一大块鸡腿肉,“这可是现宰的,我们养在山上的走地鸡,口感好吧?”   说着,盛母放下公筷,自己也大口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和蔺青时聊天,小饭桌上热热闹闹,香气在病房里蒸腾出温馨的氛围,刚裹着寒气进门的盛敛在门口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眼瞎。   盛敛:“?”   这不对吧?   当初他刚和蔺青时搬到一起,吃饭的时候刚想开口,蔺青时就甩来一句“食不言”,盛敛话都涌到嗓子眼了又憋回去,差点把自己呛死,随后给蔺青时夹了菜——是公筷,可蔺青时还是皱了皱眉,把菜倒了,连碗筷都重新让王妈拿了新的一副。   盛敛委屈。   他知道蔺青时对长辈态度会缓和很多,他也知道那个时候蔺青时对自己第一印象不太好,讨厌的人自然做什么都是错的。   但是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他那会儿吃饭时碗筷碰撞的声音都会让蔺青时皱眉。   后来两人同时出现在饭桌上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盛敛深吸口气——真该穿越回去把那会儿心高气傲的自己揍一顿。   傲什么,要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没礼貌盯着人看,能被讨厌吗?后面还轴上了,和人对着干,这下好了,连吃饭都让人看不顺眼了。   不然哪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来!   蔺青时是第一个注意到傻站在门口的盛敛的。   他斜了盛敛一眼,慢条斯理咽下嘴里的菜才开口,清冽的声音似乎都沾上暖意,变得柔和起来。   “愣着做什么?吃过饭了?”   很家常的问候,却问得盛敛一愣,随后咧开一个灿烂的笑,从公司带回来的冷肃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凑到蔺青时身边——还把盛母往旁边挤了挤,得了盛母一个嫌弃的白眼。   盛母一巴掌拍在盛敛背上:“少吃点,回家吃也不说一声,你吃完了我们吃什么?”   盛家三人,就算是最瘦的盛父也是个大胃口,吃饭如出一辙的香——所以盛敛才那么不可置信,他爸妈和他吃饭一个样,用蔺青时的话来说就是粗鲁,毫无用餐礼仪可言,蔺青时自己向来是吃饭的时候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格外文雅,一举一动间像画一样,好看极了。   他被嫌弃也不冤,但双标就冤了!   偏偏盛敛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努力维持住自己向蔺青时学来的“用餐礼仪”,搞得盛父盛母频频向他投去奇怪的眼神,寻思这孩子别是中邪了。   这同样的动作,放蔺青时身上是赏心悦目,放盛敛身上,那就别扭极了。   连蔺青时都侧目。   不过他大概知道盛敛搞这一出的原因,忍俊不禁,抿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   蔺青时很快收起笑意,若无其事地开口:“伯父伯母怎么不吃了?刚刚还吃得很香……别担心,我够吃的。”   “哦哦没事。”盛家父母从儿子身上收回视线,继续干饭,免得蔺青时不好意思吃,这会儿可正是该多吃的时候。   “咔哒”。   盛敛手里握着断成两截的筷子,挤出一个笑:“一不小心使大劲了。”   “吃得很香”……双标!太双标了!他当时也这么吃饭,蔺青时说的可是“太粗鲁了看着没胃口”!   盛敛一撇嘴,却也不敢发表意见,愣大一个人缩在椅子上埋头扒饭。   因此没注意到蔺青时含着笑意的眼神落在他头上。   吃完饭,盛敛自然而然收拾了饭桌上的残局交给王妈,又帮蔺青时揉了揉有些发撑的肚子——蔺青时说是盛家父母吃饭的样子让人看着很有食欲,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盛敛:“……”   他这会儿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来蔺青时是故意的了。   故意的他也没招,毕竟蔺青时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难道还要不识时务地搅合了?   面上假模假样摆着委委屈屈的样,盛敛心底里却高兴起来。   这样的小玩笑让他觉得和蔺青时更亲近了。   蔺青时当下心情确实不错。   盛敛热乎乎的大掌在肚子上轻柔地打圈,揉得他有些昏昏欲睡,可饭后还有一次散步,盛敛在这方面很严格,医生安排的行程表一向都是精确到秒执行的。   等他微微鼓起的肚子舒服一些,那只手离开了蔺青时的胃部,停在床边。   蔺青时眨了眨困乏的眼,不情不愿地把手搭上去,冷着脸撑着盛敛下了床。   这会儿太阳即将落山,外头有不少散步的人,不过那些都和两人无关,盛敛小心翼翼扶着蔺青时走在廊道里,他在医院旁扩建了个公园,批地的时候废了不少功夫,最后还是建起来了,就为了蔺青时散步的时候旁边没人。   盛敛絮絮叨叨说着话,乱七八糟什么都说,有些吵,但向来喜欢安静的蔺青时却只是听着,没有打断。   “今天项目部经理请假了,说他老婆生二胎,我还特地关照了,他说很顺利,我给他报了个红包,希望你到时候也很顺利。”   “你今天有没有不舒服?我不在还习惯吧……也没有每天问……好吧,下次不问就是了。”   “今天高中时候的班长找我来着,说有各同学聚会,明天晚上,据说他们都要带家属去呢,也好多年了,好久没见过,不过我拒了,晚上还得陪你散步呢……”   蔺青时今天刚听了盛母说的关于盛敛的事,闻言便道:“你去吧。”   “可是你……”   蔺青时:“我和你一起。”   他高中时候和同学没什么接触,每天都忙着家里的事儿,因此对“同学聚会”也有些好奇。   想想自己或许时日不多,多接触一些从前没接触过的事物也好。   他自然的态度让盛敛一愣。   蔺青时向来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连那些晚宴都不怎么参加,结婚后一起出席也多数时候是盛敛在交际,这回竟然主动开口要去一个聚会。   想到“家属”两个字,盛敛心里美得冒泡泡。   但他还有理智:“不行,人多了,你不舒服,那些饭菜也没有王妈做的有保障,到时候吃坏了怎么办?”   蔺青时在“不行”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就松开了盛敛的手。   他睨了盛敛一眼:“我说了,我和你一起去。”   盛敛头疼:“但是……”   蔺青时打断他:“没有但是。”   现在盛敛是越来越没法拒绝蔺青时的要求了,想来蔺青时也很久没出门了,刚做完体检也没什么大问题,顺带出去散散心也行,只要不吃东西……直接和班长说场地他定吧,食材他也提前敲一下别有蔺青时不能碰的,离医院也别太远,包厢多包几个,到时候什么保镖医生多带几个,应该不会出问题。   蔺总发了话,小盛子自然而然开始想解决方案,很快雷厉风行安排好了一切。   *   到了第二天,两人先是四处逛了逛,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到达盛敛安排的聚会地点。   门开着,里面传出来盛敛的高中同学们聊天的声音。   “这次敛哥竟然说来,真是好久没见到了,之前都说忙。”   “可不是,这地方还是盛敛定的……咱们也是蹭到了,不然哪吃得起,人均几千上万的地儿,嘶,看着菜单我都想晕,盛敛说他请客我看着也打怵。”   “不止,他还瞧不上这里的菜,据说食材和厨师都是另找的,就勉强借这儿的场地用一下而已。”   “……太夸张了,我可得好好享受一把。”   不出意外,盛敛果然是话题中心。   两人正准备进去,却忽然听到了里面的人神神秘秘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欸,你们知道为啥盛敛之前几次都不来,这次却来了吗?”   “还能为啥?他现在不忙了吧,之前公司还在上升期呢。”   “错!”这个声音激动起来,“你们想想,这次还有谁来——就那谁!她不是最近也回来了吗,说起来盛敛和男的结婚了,可他以前不是直男吗?还追过那谁呢!这次说不定……”   “不能吧?你别瞎说,盛敛现在和对象好着呢,造谣犯法啊!”   “不信算了,反正当年盛敛追那谁的事儿可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啊,不然他怎么偏偏这次来?肯定有猫腻!”   “这……”听前一个人说得信誓旦旦,原本坚定的人也犹疑起来。   门外的盛敛“唰”得一下冷了脸,狠狠咬牙。   比他脸色更冷的,是蔺青时飕飕冒冷气的眼神。 第39章   盛敛第一时间就去看蔺青时的表情, 背后一凉,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我可没有,结婚之前都不知道恋爱是个什么玩意儿, 而且青时, 你看看我这脸, 有我追别人的份吗?”盛敛眨眨眼, 从前那股不正经的劲儿又冒了点头, 不过说得倒是没什么错,更重要的是,“我老早就知道自己性取向了,怎么可能是直男?那人就是瞎说的!”   蔺青时就这么似笑非笑看着他,轻呵一声, 也不说信, 也不说不信。   看得盛敛心里发毛, 都顾不上高兴蔺青时吃醋了, 一咬牙,回头就想踹门把那个坏他名节的人揪出来——虽然门开着但是踹一脚比较有气势。   却被蔺青时拉住了。   蔺青时没怎么用力,盛敛却顺着他的力道当真不动了。   盛敛:“?”   蔺青时还没听到盛敛是怎么“追人”的呢, 饶有兴致地继续听。   站得有点累了, 还把八卦当事人当拐杖, 轻喘着气倚在盛敛身上借力, 凝神听着。   果然,八卦是不可能就这么停下的。   “我怎么没印象……人家现在结了婚好好的,你可不能瞎说。”   “谁瞎说了?当时我可看到了, 盛敛送人家自己做的手串项链之类的,每天帮着买饭,高中时候盛敛不是做着点小生意吗?还攒钱送了死贵的护肤品化妆品什么的, 没想到吧,可惜那女的那会儿家里条件还行,瞧不上咱们盛总,觉得盛总家境一般呐,可惜了,不然现在咱们班里就是一个盛总一个盛太太喽~”   高中毕竟过去快十年了,别看现在大家叫盛敛叫得亲热,当初除了乔云平,忙着琢磨自己小生意的盛敛和班上的人都不太熟,这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连什么送礼物的细节都说出来了,其余人也犹豫起来。   “真的?”   “可不是!欸,而且盛总现在可不一般了,那么大的家产,你就说,他和个男人结婚,连个后都没,能甘心?那么多钱呢!全白赚了?”   “这倒是哈,要换了我我也得要个小孩,这可是家里真有皇位要继承了。”   “是吧。”这人声音笃定,看周围人都看着自己,不免带上点洋洋得意,“尤其是,盛总他对象,那男的,家里势力也不小看着还病殃殃的,啧啧……我看这把是要吃了绝户之后再……嘿嘿,人生赢家啊。”   “而且现在那女的家境不行了吧?要是盛总真有那意思还不得巴巴贴上去?我看呐,就是借着这次机会,郎情妾意,这是要死灰复燃了!咱们盛总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享齐人之福,到时候搞个私生子,美啊!”   这话听着,今晚这顿饭都不用醋了,酸得要命。   盛敛怒极反笑,背后编排人也就算了,他和蔺青时结婚后,两人演得再好,这类言论都不可能杜绝的,有些人就是见不得人家过得好,非得臆想一些不如意出来给给自己失败的人生垫一脚好显得“人人平等”一些。   若是平时,盛敛只会觉得酸鸡不必理会。   可千不该万不该,这人竟然咒蔺青时!   而且这话还传到了蔺青时耳朵里,真是脏了少爷的耳朵。   盛敛可听不得这个。   这下他的脸彻底阴沉下来了,大手捏成拳,青筋暴起,瞧着凶神恶煞,里面那几个绝对讨不了好。   蔺青时没再拉着他。   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有意思的八卦呢,相信盛敛是一回事,想看他的热闹是另一回事——可就这点事儿?比起蔺家内部的腌臜事儿,这点造谣力度都是小儿科。   蔺青时兴致缺缺。   在盛敛狞笑着进去砸场子之前,身后却响起了一阵高亢的女声。   “芸芸,他们怎么这么说!”   蔺青时下意识皱眉,耳膜一阵嗡鸣,心脏跟着重重一跳,盛敛立刻转了个方向,扶住蔺青时的肩把人整个圈在怀里,轻轻顺着蔺青时的背。   好在蔺青时只是忽然被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缓了过来,因着手脚有些发软,倚在盛敛怀里没动。   附近的侍应生也上前提醒那位女士音量降低些。   回过头,两个年轻女人站在不远处,显然其中一个是这次谣言的另一个当事人,红着眼眶咬着下唇,脸通红。   另一个挽着她的手,一脸愤怒,虽然降低了声音,但嘴里还是咒骂着,扯着当事人的手就要往里冲,看起来确实气得狠了,连盛敛和蔺青时两个人站在一旁都没看见,直冲着包间里去了。   门开着,里面自然也听得见外面的动静,女人喊的这一嗓子让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直到两人进去,很快又响起了女人怒骂造谣者的声音。   盛敛这才扶着蔺青时慢慢进去。   他也没想到这次同学聚会会变成这样,高中的时候接触不多,大家似乎都是有分寸的正常人,既然蔺青时感兴趣,他出点钱请大家聚一聚也没什么,现在么……盛敛不准备吃这顿饭了,多大脸啊,造他谣还想吃他的?他是有钱又不是傻。   一团乱的包间里,盛敛也没多大动作,轻轻敲了敲门,笃笃两声不算重。   按照他平常的作风,怎么不得摔一把椅子,反正他也赔得起,可蔺青时刚刚受了惊吓,再有噪音怕蔺青时心脏不舒服。   依然有效。   盛敛板着脸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所有人视线聚焦到盛敛身上,看到他出现,连骂声也停了,包间里鸦雀无声,只有女人微弱的啜泣声,那个被称为芸芸的女生抹着眼泪,看着性格有些懦弱,只是哭,全程都是她朋友在为她出头。   盛敛没管某些人骤然变青的脸色,搂着蔺青时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零零散散响起几声讷讷的“好久不见”,名人的八卦谁不爱听啊,刚才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谁也没跳出来说点好话,这会儿一个个心虚的模样,滑稽得像在演喜剧。   “这是蔺总吧?哎呀久仰大名,两位看起来感情很好啊,哈哈……”   “看着都般配,有些人真是乱说。”   “来,盛总坐主座,咱们今天可得好好谢谢盛总,大气!”   干巴巴的几声吹捧没得到两人的回应,于是场面再次沉寂,盛敛低着头,理了理蔺青时的衣摆,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如蔺青时衣服上的一点褶皱重要,态度轻慢到了极点,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王武?”盛敛回想了一下,对这个满脸平庸的男人没什么印象,“还是李武……算了,你叫什么随便吧,到时候法院会告诉我的律师——哦对了。”   他随手点了下手机。   候在隔壁的保镖适时出现,咔擦一声拍了张照,然后又沉默着退下。   盛敛满意地点点头,大大方方给男人判了死刑:“你这脸也太普通了,我怕搞错人,拍个照,你不介意吧?”   还怪礼貌的。   可惜询问对象答不出话来。   刚才还得意着的男人此时白着脸,盛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得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结,嘴唇哆嗦几下想辩解也想求饶,却在说出话之前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蔺青时原本已经拿出手机翻看着消息,这下嫌恶地皱着眉头躲开了这份大礼。   看了一出没什么意思的戏,但盛敛这模样倒挺稀奇的。   蔺青时看着盛敛漫不经心又极具压迫感的眉眼,被迷惑了似的抬抬手,在碰到盛敛之前清醒过来,耳尖染上一点粉色,若是没人摸也就摸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他也是鬼迷心窍了……   盛敛注意到他的动作,但没多想,蔺青时收敛情绪太快,他只以为是蔺青时累了,那手和沾了502似的没放开,凑到蔺青时耳边:“累了?那我们去吃东西。”   还是这家酒店,食材和厨师都到位了,再开个包间的事儿。   现在快到蔺青时吃饭的时间了,这是头等大事,马虎不得,这酒店虽然有点晦气,但也只能暂时忍耐一下了。   蔺青时低低嗯了一声。   耳尖却被盛敛的温热气息弄得更红了——大概只是因为看到了盛敛陌生的一面有些不习惯。   他们旁若无人地紧挨着,转身就走。   “那个……盛敛!”   细弱的女声喊住了盛敛。   “对、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他高中的时候纠缠我,我拒绝了,我说我喜欢你,所以他才会……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那个时候太慌了才会说你的名字的,真的很对不起,你们、你们两个很般配。”   芸芸慌乱地解释,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不敢看盛敛,一直低垂着眼睫。   一旁她的朋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个恶心人的东西,你俩都是受害者。”   盛敛还不至于和另一个被造谣的受害者计较,摆摆手懒得说话,急着带蔺青时去吃饭呢。   没想到芸芸小跑着追上来:“那个,我请你们吃饭吧?确实是因为我当初随口一说才……幸好你们没因为他乱说吵架……还是让我赔罪吧,不然我、我不安心。”   她的朋友也帮腔:“那也是,这点确实是因为芸芸引起的,咱们一起吃个饭,把这事儿揭过去吧。”   芸芸从出现起就是这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此刻拿她水润润的眼睛一下一下看盛敛。   捏着裙摆的手心出了汗,她看着盛敛无动于衷的模样,回想起昨天晚上的谋算,难免有些焦急。   在芸芸还要继续游说的时候,盛敛却忽然无所谓地点点头。   “不用你请,外面的东西青时吃不惯。”   “你们俩跟上来吧。”   这是答应了。   芸芸眼前一亮,把手伸进包里攥了攥那个管子,眼底闪了闪。 第40章   “青时多吃点。”   四人坐在包间的大圆桌边, 蔺青时垂眸一言不发安静地吃饭,盛敛挨他很近,自己没吃, 像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专心给蔺青时布菜。   另外两人则坐在圆桌的另一边, 芸芸有些坐立难安, 她朋友只顾着埋头苦吃帮不上什么忙, 她心不在焉吃了几口,眼看着蔺青时慢条斯理放下筷子,盛敛眨眼间就塞下好几口,把蔺青时剩下的饭菜扫荡一空,这顿饭结束得出乎预料的快, 再不做点什么, 他们的算盘就要全部落空了。   本来是要单独和盛敛说的……芸芸咬了咬下唇, 霍得一下起身, 把她旁边专心吃饭的朋友吓了一跳,她却顾不上其余三人投来的怪异的目光了,鼓足勇气上前, 颤颤巍巍开口。   “盛……总, 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虽然盛敛和蔺青时在外界向来是一对恩爱夫夫, 但有人信, 也有人不信。   刚才口出狂言的李涛就是不信的人之一。   芸芸说不上信不信,她只是有把柄在李涛手里,又确实有所图谋, 这才会按照他说的去做罢了。   而且若是她真的能生下盛敛的孩子……那她爸妈、她们家的公司,就都能起死回生了!   芸芸过惯了好日子,家里破产后, 虽然没有负债,但这样清贫的生活,从小娇惯长大的芸芸怎么受得了?李涛只是随便威胁了一下,她就犹犹豫豫地同意了。   在李涛和芸芸看来,盛敛怎么可能不需要一个继承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难道盛敛死了就直接上交了?   蠢人总爱自以为是。   盛敛只是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道歉就不必了,其他的……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芸芸有些着急,正要开口,蔺青时放下了擦嘴的手帕,冷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好像看透了一切,惊得芸芸霎时僵住,想说的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张小姐……对吧?”蔺青时随意搭在桌上的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轻声开口。   他看着实在瘦弱,手腕似乎比张芸还要细,苍白的皮肤下透出血管的青紫色,像一尊脆弱的瓷器,可他就那么放松地坐着,也并不露出怒容,就让张芸怎么也忽视不了。   张芸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天真了。   明明想着都狠狠心说出来,对着那双眼睛,张芸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蔺青时见多了怀着心思接近自己的人,连表情都不变,掀了掀眼皮,盛敛认认真真吃饭,没有一点要搭理的意思,微微勾了勾唇角——倒不是满意于盛敛的识趣,只是觉得盛敛好歹没有蠢到看不出这人心怀不轨,看来也不用太过担心孩子的智商了。   “你想给盛敛做情人?”   怀了孩子之后不再那么高强度的工作,平日玩些修身养性的爱好,蔺青时的眉眼似乎都比从前柔和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一个字一个字扎进张芸心里。   “和那个造谣的倒是演了一出好戏,红白脸唱得不错,可惜……”蔺青时叹息,仿佛真的对没看到完美的戏剧充满遗憾,“太蠢了,剧本都写不好。”   一下说了太多话,蔺青时微微蹙眉,斜了盛敛一眼,刚才还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盛总立刻识趣地递上温水,让他抿了一口润润喉。   两人的作态,分明就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张芸瞪大眼——他们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和李涛做局,知道他们的目的是盛敛,可却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放任自己接近,这是把她当乐子看了?   巨大的打击让张芸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虽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张芸实际上已经把自己当作盛氏未来继承人的妈妈了——她长相出众,学历不错,又主动,哪个男人会拒绝主动凑上来的人?张芸认真地觉得,她离成功也就差和盛敛见面了。   现在却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原本不把蔺青时放在眼里,坚定地认为蔺青时和盛敛不过是没有感情的商业联姻,要么想阻止有心无力,要么便是不会在乎她的出现。   她以为,她以为……   她以为什么都没用了——不!   张芸紧了紧手心里攥着发烫的药,她还有最后的筹码!   张芸的朋友满脸震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意识到自己被张芸当枪使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别:“那个,我吃好了,多谢招待,那什么,我就先走了。”   说完溜得飞快。   盛敛也起身,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张芸,嗤笑一声:“把我当傻子呢?行了,过两天送你去和那个谁作伴,别太灰心,你手上拿的那个……应该滋味不错,吃国家饭吃个两年还是可以的。”   听了这话,张芸手一抖,一管药水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她脸色彻底灰败下去,慌乱地起身夺门而出,踉踉跄跄跑了。   盛敛没理会。   自然会有人把她抓去警局。   他刚才不说话,纯粹是喜欢看蔺青时维护他的样子。   就这点小虾米,放在平时他都直接喊保镖扔出去了,可蔺青时刚才拍了拍他,他便同意了。   这是青时吃醋了呢!   既然青时想看戏,他当然要配合。   进了包间之后,盛敛一边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心地伺候蔺青时吃饭以表忠心,另一方面,他心里止不住窃喜。   虽然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和一个名字都没记住的高中同学有染的,但是看到蔺青时为了这子虚乌有的事儿冷脸……盛敛心里和吃了糖似的,甜滋滋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青时心里有他!   盛敛小心扶着蔺青时起身,在医院闷了太久,好不容易出趟门还看了出热闹,蔺青时此刻心情不错,把手搭在盛敛手心,悠悠然站起来,再也没分一点眼神给张芸。   剩下的事自然有他的律师和助理处理。   *   夜里,确认了蔺青时心里有自己,盛敛差点做梦都笑出来。   他稍稍放下心里的顾虑,每天认真上班,除了上班之外的时间都陪在蔺青时身边。   上班的时候也不消停,医院里他装了不少监控,就像上瘾似的,一会儿不看蔺青时他就难受,为此还另外买了台电脑,用大屏放着监控画面。   盛母也天天被盛敛骚扰,关于蔺青时的事情,盛敛哪怕嘱咐了无数遍,怕爸妈年纪大了健忘,还是一天说好几遍,什么吃饭的时间啦,散步的时间啦……生怕他不在蔺青时就过得不舒心了。   她是挺喜欢蔺青时这孩子的,陪着他也高兴,相处甚欢,但儿子这样实在是让人暴躁。   又过了一个多月,盛父盛母实在受不了糟心儿子,再加上盛敛忙完一阵又开始翘班天天在医院腻着蔺青时。   有时候盛家父母不小心撞见糟心儿子和人腻歪,真是老脸一红。   既然盛敛不那么忙了,夫妻两个赶忙借口家里有事,辞别了蔺青时,跑回村里去了。   这一个月蔺青时过得十分舒心。   盛家父母和盛敛一样,是精力十足的人,整日和这样的人待着,蔺青时都觉得自己有活力了不少。   现在也不再孕吐,能正常吃饭,盛母和王妈凑在一起天天给他琢磨吃食,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向来浅淡的唇都红润了起来。   孩子稳当之后,蔺青清和杜家人来访也更频繁了些,此前蔺青清一直不让他沾手工作上的事儿,自己咬牙扛。   可蔺青时实在觉得无趣,再加上医生也说不必再那么小心翼翼,可以适当做点喜欢做的事情——蔺青时还挺喜欢工作的。   说要退休,真退休了却怀念起以前充实的日子。   蔺青清也只能妥协,时不时发两个文件给工作狂哥哥处理。   顺顺当当到现在,期间还过了元旦,来到了新的一年,天气也是一日冷过一日。   蔺青时便不再爱出门了,他畏冷得厉害,哪怕只是吹到一点冷风都要浑身一凉,盛敛专门给他扩建的小花园已经不再受主人的青睐。   可那一日下了雪。   A市难得落雪,即便有,大多数时候也只是零星飘点雪籽或者雨夹雪,这一日蔺青时醒来的时候,外面却已经是一片刺目的白了。   竟然下了一夜的雪!还积了起来!   蔺青时活了二十几年,印象里,A市这样的大雪也就一次罢了。   他站在窗边往外看的时候,盛敛端着早餐进门了,房间里暖和,他见蔺青时没在床上也没在意,只是喊他来吃饭。   “我要出去一趟。”   蔺青时吃完早饭,丢下一句话便起身去换衣服。   这个时候盛敛还没意识到蔺青时想干嘛,欣然答应:“好啊,去哪儿?我今天不上班,陪着你去。”   反正出门坐车,让蔺青时想去的地方提前开好空调,他多看顾着点,别叫蔺青时被冷风吹着了就行。   只是蔺青时在更衣室迟迟没有答话。   盛敛收拾饭桌的手一乱,心里一突,连忙扔下手里的活:“青时?青时你怎么了?”   他一边提高音量喊着蔺青时,一边迅速冲到更衣室门口撞开了门。   蔺青时背对着他好好站着。   盛敛按住乱跳的心脏:“青时?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蔺青时转过身,那张精致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竟然显得有些……呆滞?   盛敛怀疑自己看错了。   可蔺青时就这么呆呆看着他不说话。   “……青时?”盛敛压低了声音怕惊到蔺青时,凑近过去,一脸担忧。   蔺青时这会儿穿衣服穿到一半,他禁欲太久不敢看,看了怕自己把持不住,只能把视线落在蔺青时脸上,即便这里暖气足也不能不好好穿衣服,因此盛敛又一下一下拿余光往下瞥,伸手想帮蔺青时穿好衣服。   手伸到一半,就被蔺青时抓住了。   “盛敛。”蔺青时终于开口。   “怎么了?”   “我是不是……”蔺青时语带迟疑,“肚子,好像变大了?” 第41章   从更衣室出来, 盛敛小心翼翼把蔺青时扶到床上坐好,自己则蹲在床边。   两人一坐一蹲,目光严肃地看着蔺青时的肚子。   确实有一点小小的突起, 比起之前多了一点弧度, 微不可察。   若不是蔺青时突发奇想要出门, 换下了宽松的居家服, 穿裤子的时候发现腰围似乎紧了点, 大概还要再过好一段日子才发现。   这段时间,盛敛准备的相册里已经放了好几张黑白照片,从小崽子出生之前就开始记录,但那些模糊的影像上,ta虽然一直都在变化, 却怎么都不如眼前这么一点点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来得直观。   ta有在好好长大。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 却不敢上手。   金泽敲了半天门里面的人都没搭理, 出于一名医生的警觉, 他直接推门而入。   结果发现,里边俩人都在傻傻地盯着蔺青时的肚皮看,全神贯注到连呼吸都放轻了。   金泽皱眉:“阿棠赶紧把衣服放下来, 有暖气也不能掉以轻心, 着凉了怎么办?”   两人被惊醒, 盛敛连忙轻柔地把蔺青时的衣服下摆扯好, 顺手还轻轻拍了拍。   这下金泽也反应过来。   “显怀了?”金泽一愣,“我还以为……”   蔺青时的身体并不好,相对的, 孩子应该长得不会太快,按理说可能得到四个月之后才会显怀了,现在才三个月多点……不过想来也是, 这孩子格外坚韧,在蔺青时相对贫瘠的孕囊都能扎根下来,这本身就不能按照常理推测了,长得快也是正常的。   尤其蔺青时瘦,这个孩子长大一点点就会格外明显。   金泽顺便看了一眼前不久的检查报告,确定蔺青时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点点头:“也差不多到时间了,这个阶段孩子长得快,既然这样,我一会儿给你们拿瓶药,涂抹的,防止出现妊娠纹。”   “妊娠纹不仅是美不美观的问题,孩子发育快,快了呢,那点空间就容不下ta了,那阿棠的肚子就会被撑起来,这样那一块皮肤就有可能撕裂,才会形成妊娠纹,不会很严重,但终归不舒服。”   金泽对上两双认真听讲的眼睛,觉得自己定位忽然从发小变成了操心老妈子,但又忍不住继续叮嘱:“记得每天都涂,不然肚子上的皮肤要难受的,疼不一定会疼,但是瘙痒感很磨人,到时候影响睡眠和胃口就不好了,好不容易养的肉,以防万一吧。”   *   涂药这事儿简单。   刚怀孕的时候,蔺青时胸口总是胀痛,按摩几次后,或许是乳腺疏通了,便不再总是疼,也就不需要盛敛再按摩了。   盛敛偷偷遗憾了一会儿——只是一点点遗憾,他当然为蔺青时不难受了感到高兴。   现在,他得到了为蔺青时涂药的活儿。   当然,这不像胸口的按摩一样,那个时候蔺青时一碰就觉得疼,自己不敢下力气,这才让盛敛来,但是给肚皮涂药,他自己就完全能够操作。   好在盛敛脸皮够厚。   接过金泽给的药膏后,盛敛自然而然揣进了自己的口袋,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的,没有交给蔺青时。   到了晚上,蔺青时洗完澡躺上了床。   此时,盛敛掏出药膏,无比自然义正言辞地开口:“青时,差不多该涂药了,来,躺好,我帮你涂,涂完就能睡觉了。”   蔺青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盛敛一眼,不置可否。   盛敛的眼睛心虚地转了转,但清咳两下,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假装自己没有多余的小心思。   他平时的演技没有这么不自然。   可对着那双似乎已经看破一切的眸子,盛敛很难不心虚。   蔺青时心里好笑,嘴角噙着笑看得盛敛直冒冷汗,都这样了,盛敛依然强撑着没改口,举着药膏一脸坚定。   于是蔺青时慷慨地颔首,准许了盛敛想要吃点豆腐的请求。   作为合法夫夫,并且双方都是青年男性,想要有些肢体接触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他们两个确实已经禁欲很久了,这点小小的要求,蔺青时并不排斥。   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觉得现在不敢造次的盛敛逗起来比较好玩。   得了应允,盛敛飞快挤出药膏,生怕蔺青时反悔。   他的动作很小心。   倒出足够的药膏后,在手心捂热,确保不会冰到蔺青时,这才缓缓覆上蔺青时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肚皮。   盛敛的力道拿捏得刚刚好。   他很认真观察蔺青时的反应,可以及时调整手上的力度,既不会压到蔺青时,也不会因为力道太轻而让人觉得痒痒。   相反,蔺青时有些昏昏欲睡。   盛敛的指腹有点茧子,手心很热,是蔺青时喜欢的温度。   实际上,让盛敛来也好。   蔺青时自己现在都不太敢碰自己的肚子。   他能明显感觉到,隔着自己薄薄的肚皮里住着一个小家伙,向来柔软的腹部现在有些发硬,之前没有察觉到还好,自从今天发现这个孩子竟然已经长大到这种地步,整整一天,蔺青时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让他自己涂药,或许会犹豫上一个小时从哪里下手也说不定。   等盛敛收回手,蔺青时已经睡着了。   药膏被充分吸收,盛敛小心地调整了蔺青时的姿势,盖好被子,然后在蔺青时的脸上落下一个轻柔的晚安吻。   随后,他转身进了洗手间解决生理需求。   其实自从蔺青时怀孕后,因为一直提心吊胆,盛敛已经非常清心寡欲,他没心思想那档子事儿,只希望蔺青时能平安。   或许是最近蔺青时的身体终于稳定了一些,他稍稍松了口气,今晚又……盛敛回忆起温热柔韧的感触,深吸了口气,思维开始蔓延到蔺青时怀孕前那些夜晚。   而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蔺青时对此一无所知。   *   第二天一早,蔺青时便准备再次搬回家。   之前出了那次意外才导致他又住进了医院,如今医生也说他和孩子的情况都还算稳定,蔺青时自然就不再愿意在医院待着了。   好在这段时间的折腾下,李叔已经有了很丰富的搬家经验。   有钱人的搬家非常轻松自在。   不需要搬任何东西,只要人走就行,家里缺少的东西李叔会去找盛敛批经费采购——倒不是蔺家没钱买,他只是不希望自家少爷辛辛苦苦怀着孕还要被这些琐事烦扰,并且盛敛批经费的时候痛快的样子会让李叔对他的意见稍微小那么一点。   医院这边则保持原样——虽然很不想,但他们得认清现实,蔺青时随时都有可能住回来,这样不至于到时候还要分神准备生活用品。   家里被李叔和王妈打理得很好。   回去之后,蔺青时立刻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等到吃午饭的时间才被盛敛喊醒。   今年格外冷,他们回家这天,一场雪堪堪停下。   吃完午饭后,恰巧有些无聊的蔺青时见到窗外白皑皑一片,又想起了之前被打断的玩雪这回事。   盛敛当然不会同意。   他正准备让李叔雇人来把那些雪都扫走,家里的私密性要比人来人往的医院好得多,并且和医院里要走上长长一条路不同,在这栋别墅,他们出了温暖的前厅就能去花园里散步,只要做好保暖,蔺青时就不会着凉。   但是雪可能会让蔺青时滑倒。   而且玩雪……难道要让蔺青时用他脆弱的皮肤碰冷冰冰的雪吗?   两人对峙着。   蔺青时收起这段时间的好脾气,冷着脸,盛敛舍不得朝他摆脸色,只好柔声哄。   会着凉……可能滑倒……现在一切都要小心……   蔺青时自己不知道这些吗?   可是很没有道理的,他就是忽然很想出去。   或许是因为儿时那一次下大雪的时候,他被爷爷拘在房间里,连一点雪水都捞到。   长大一些,他懂事了,哪怕没有爷爷在,知道自己的身体很脆弱,但凡气温下降一点,蔺青时都不会接触外面的冷空气,更别说下雪天离开暖气了。   如果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雪呢?   蔺青时控制不住地眼眶泛起了红,粉白的唇一点点抿起来。   无论盛敛怎么哄,他最后只是说:“我要出去。”   盛敛说得嘴巴都要起皮了,依然得不到蔺青时一个眼神。   他并不因此而挫败或者恼怒,但盛敛担心蔺青时这样生闷气把自己憋坏了,小心地伸出手包裹住蔺青时的手,蹭到蔺青时腿边蹲下,抬头,试图用自己刚毅英俊的脸上湿漉漉的眼睛打动……   盛敛看到了蔺青时泛红的眼眶,被吓得魂飞魄散。   “青时?!”他也顾不上自己演到一半的戏了,慌乱地起身,捧起蔺青时的脸,但蔺青时坚持不和他对视,垂着眼睫,一脸凌然。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还是以盛敛的落败作为结尾。   但蔺青时也没有完全胜出。   盛敛找出轮椅让蔺青时坐上去,并用厚实的毛毯把蔺青时裹住,帽子、口罩、手套……上上下下全副武装,还塞了暖宝宝源源不断地发热,只露出蔺青时的一双眼睛,这在气候相对温暖的A市,若是出现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能达到百分之两百。   在打开大门前,盛敛严阵以待。   “帽子和口罩千万别碰,一旦有感觉到冷风钻进去要及时和我说我给你调整,手套也是,别自己摘了,一会儿我给你摘。”   “只能碰一下。”盛敛耳提面命。   蔺青时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不仅没有计较盛敛的命令式语气,甚至连余光都没分给他,一心往外跑。   盛敛给蔺青时的保暖措施做得足够好。   被推出门的时候,蔺青时甚至没有感觉到温差,直到盛敛摘下他的手套才被冰得一激灵,碰到雪之后指尖的皮肤立刻就被冻红了,他皮肤薄,这点红色落在盛敛眼里格外刺目。   他本人却不甚在意,哪怕这样被拘着,碰到雪了也很高兴。   雪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按下去后,厚厚的雪层反倒有点硬,沙沙的,蔺青时连续戳了好几个指印,又好奇地捏起一个硬邦邦的雪团搓了搓。   蔺总心满意足,在盛敛焦灼的视线中伸出手,懒洋洋地示意他帮自己擦干手戴好手套。   盛敛如蒙大赦,动作十分利落,先把蔺青时的手拢进自己手心捂热了,这才把手套套回去,紧接着立刻把暖手宝塞回蔺青时的手心。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蔺青时的手立刻又变得暖烘烘的了。   天色阴沉,蔺青时的心情却畅快起来,打破了一点点曾经禁锢着自己的一道枷锁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哪怕这只能持续短短几分钟。   但过了一会儿,蔺青时依然被稳稳当当停在原地。   见到蔺青时那一刹那盈上笑意的眉眼后,盛敛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柠檬水里,又酸又胀。   蔺青时很少这么高兴。   那双墨玉一般的瞳孔里流淌着光彩,盛敛后知后觉地想起——   就是因为在过去二十几年里蔺青时一直压抑着自己,这才导致他遇到的是一个不会表达的蔺青时,也因此耽误了他们整整一年。   他真是昏了头了,蔺青时怀孕后对他展露出了一部分内心,他竟然就满足了!   这样的笑意,如果每天都能出现在蔺青时脸上多好。   盛敛想。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虽然蔺青时不能玩雪,但他可以玩给蔺青时看嘛!   蔺青时就那么坐着,看盛敛哼哧哼哧在他面前堆起了两个雪人。   两个雪人并肩站着,矮矮胖胖的,不够圆润,脑袋和身子都各有各的棱角,盛敛找了两条围巾,几万块钱的围巾围在上面显得像是十几块钱的货。   丑。   又看了一眼仔细雕琢却笨手笨脚没有对这两个雪人起到任何修饰作用的盛敛。   笨。   蔺青时嫌弃。   但他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这回没有迅速落回去,反正没人看到。   却不知道,盛敛瞧着他眉梢坠着的那一点笑意,嘴角都要咧到耳后了。   拍了拍这两个敦实的雪人,终于把蔺青时哄高兴了,盛敛雄赳赳气昂昂带着蔺青时回到室内。   两个丑丑的雪人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屋子里暖融融的,王妈端上了姜汤给两人驱寒,蔺青时心情好,也不嫌弃辣了,乖乖喝下一大碗,鼻尖冒了点汗。   反倒是盛敛受不了这种味道,勉强喝了两口,仗着自己体格健壮,说什么也不喝了。   盛敛把蔺青时护得很好,没受到一点凉。   往常的冬日,蔺青时总是会病上一场,这次玩了雪竟然也安然无恙。   但还是有人生病了。   半夜,盛敛打了个喷嚏,他有些口渴起来喝水,但水流入喉咙的那一刻却忽然有些刺痛。   他察觉到大事不妙。 第42章   盛敛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蔺青时了。   发现自己可能生病了那一刻, 他火急火燎联系了医生,大半夜医生还以为是蔺青时出事了,衣衫不整睡眼惺忪, 提着急救箱就冲上了楼。   然后给另一位比他壮两圈的雇主确诊了轻微感冒。   医生:“……”   下次这种事可以不要找他吗?盛总的体格, 区区感冒, 值得他大半夜被揪上来吗?!   对比起医生的无语, 盛敛此刻的心情只能用天崩地裂来形容。   ——真正的天都塌了!   他好多年连感冒都没有得过了, 怎么在这种要照顾蔺青时的关键时刻生病了?!   盛敛捶胸顿足。   早知道他就把那碗姜汤老老实实喝完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为了不传染给蔺青时,盛敛忍痛开始自我隔离。   ——虽然受凉导致的感冒不一定会传染,但蔺青时这样的身体,一切都要格外小心才是, 他不能赌那点可能性, 只好苦着脸连夜搬出了他们的爱巢。   蔺青时看他那不情不愿的样有些好笑, 张了张嘴——他也更习惯盛敛睡在身边, 盛敛在身边的时候格外安心,夜里他偶尔要喝水或者上厕所,只消轻轻一动, 即便他本意并不想吵醒盛敛, 盛敛也会立刻惊醒。   但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确实还是暂时分房睡稳妥些。   蔺青时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第二天、第三天……   原本被判定为很快就能痊愈的感冒怎么也不肯离开盛敛的身体。   这次感冒说不上严重, 没有咳嗽,没有发热,只是轻微鼻塞, 喉间有点异物感,时不时就会咳嗽或者打喷嚏,可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症状, 让盛敛没法   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盛敛都只能在隔了一个银河那么远的距离——他自己说的,实际上只是需要带着口罩站在离蔺青时十米远的地方而已,站一会儿还得消消毒。   盛敛委委屈屈把自己和蔺青时比作被银河隔开的牛郎织女的时候,蔺青时的额角狠狠跳了跳。   他被肉麻到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就抄起床上的枕头扔了过去。   这和肉包子打狗毫无区别。   盛敛收获了一只带着蔺青时气息的枕头,勉强睡了个好觉。   不过觉得浑身不舒服的不仅是盛敛。   蔺青时意识到自己有点太过依赖盛敛了。   比起上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更加过分了一点。   这几天送饭的人由王妈暂代。   摆好饭菜后,蔺青时下意识开动了,刚送进嘴里一小口米饭,立刻皱起了眉毛——他被烫到了。   原本浅粉色的舌尖被烫得发红,他轻轻嘶了一声,赶紧吐出那团滚烫的米饭。   被烫到这件事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盛敛会确保他入口的东西都是适宜的温度。   可现在,严格隔离中的盛敛甚至不会靠近他的饭菜,免得沾上什么病菌,自然就不可能给他送饭了。   都说一个人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22天,三个月下来,蔺青时都习惯了饭菜端上来就能直接吃,这下一不小心烫到了舌头,他只好含着凉水缓了缓,好在饭菜还不算太烫,没有把舌头烫起泡,不然更磨人。   第一次被烫到后,王妈也吓了一跳,接下来几次都会先晾一晾才端上来。   此外,这几日夜里醒来想要喝水的时候,蔺青时会先呆坐一会儿——往常这个时候就会有一杯温水送到他嘴边了,带吸管的那种。   现在却得他清醒过来后自己端起放在床头的水杯。   ……想到这里,蔺青时抿了抿唇。   他开始反思,自己现在是不是有点……太被娇惯了?   对比起蔺青时,盛敛则是抓心挠肺地心疼。   短短三天,他看着,总觉得蔺青时在他生病这几天都清减了不少。   *   第四天,盛敛依然没有痊愈。   他有些郁卒。   而更让人郁闷的事情发生了。   在蔺青时准备做定期检查的这天,盛敛因为不能陪在蔺青时身边本就心情不佳,更别提竟然出现了一个代替他陪伴在蔺青时身边的人。   杜庚的二儿子,杜方明放寒假了。   十几岁的少年回家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冲到喜欢的青时哥身边,他在封闭式学校消息滞后,放寒假后几次三番想来找蔺青时玩都被家人阻止,杜庚被他闹腾得头疼,只好询问了一下蔺青时能不能把怀孕的消息告诉杜方明。   蔺青时没意见。   杜方明虽然前几年叛逆期的时候在外面“鬼混”,其实说到底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就是不喜欢读书,贪玩儿,蔺青时相信他不会乱说的。   于是杜庚和小儿子说了。   他多少能看出来小儿子怀的小心思,就是一直没当回事,小时比他这傻儿子大了十几岁,而且他这儿子……这不中用的样子,蔺青时看得上才怪。   十几岁的小孩嘛,没定性,不过趁早死了这条心也好,省的天天想这不切实际的事儿。   杜方明知道之后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整整一天,饭都没吃,出来的时候眼眶发红,这倒是让杜庚有点惊讶,没想到这小子还是动了点真心。   “我、我还是想去看看。”   杜方明失魂落魄,结婚了可以离,那孩子……生出来哪还能塞回去嘛!   他之前坚信等自己长大了绝对不比那个盛敛差,小孩子总有点直觉,他就觉得这俩人之间不对劲,现在好了,竟然整出个孩子。   他能拆散人,那孩子怎么办?   杜方明思想很开放,他自然是愿意把青时哥的孩子视如己出的,那人孩子能愿意吗?   有哪个小孩盼着自家爸妈离婚的——除非某一方是烂人,他青时哥当然没这个可能,盛敛……虽然他不喜欢盛敛,可也不得不承认,总之不是烂人就是了。   杜方明怀揣着一颗破碎的少男心来到了蔺青时家里。   然后他在盛敛眼巴巴的注视下见到了蔺青时。   现在的蔺青时瞧着有些不一样。   蔺青时从前虽然待他也温和,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   杜方明咽了咽口水,脸腾得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到底是蔺总,曾经的蔺青时虽然也优雅斯文,气场却总是凌厉的,眉眼间藏着摄人的傲气,他一个人撑起蔺家,身子又不好,没点脾气手腕早就被吞得渣都不剩了。   现在远离了公司只偶尔过目几个文件,又被盛敛面面俱到地照顾着,周身的气质都平和了下来。   杜方明来的时候他正走累了,在花园的小凉亭里坐着晒太阳。   深冬的阳光没什么温度,但足够明亮,给蔺青时镀上一层泛着暖意的金光,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纤长的睫毛上有阳光跃动,他格外得风的眷恋,好在穿得足够厚实——哪怕这么厚实,瞧着依然只是薄薄一片,倚在凉亭柱上,温柔又美好。   他看得痴了,远处的盛敛一阵咬牙切齿,大声清了清嗓子,差点把肺都清出来。   杜方明没回神,倒是蔺青时凉凉瞥了过来,盛敛立刻噤声。   蔺青时从反思中回过神。   反思的结果是——被他这样压榨是盛敛应得的,就算他生了孩子之后要离婚,要戒,也等到了时候再说。   懒洋洋抬起眼瞪了一下制造噪音的盛敛,蔺青时才注意到呆呆站在旁边的杜方明。   “小明?”杜庚和他说过放寒假的杜方明要来看望他,蔺青时对他泄出一点笑意,“很久不见了,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放以前,蔺青时这两句话问出来,杜方明立刻就立正稍息开始汇报了,领导问话当然要认真对待。   现在么,杜方明被笑得头晕目眩,暗恋许久的大哥哥温柔地笑着关心自己的现状,这谁受得了?   他结结巴巴:“我都、都挺好的,那个什么,都及格了,也没、没打架,都好,都好。”   蔺青时皱眉。   杜方明一激灵,醒过神,暗自懊恼自己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青时哥肯定不满意了。   “我回头和你爸说说,哪能一直把你放在封闭式的学校里,半年才回家一次。”蔺青时摇摇头,好好一个机灵的孩子,这都被关得说话都不会说了。   学习固然重要,但读傻了怎么行?   此时在家里收到杜方明60分的成绩单的杜庚:啊?   谁,谁读书读傻了?   杜方明喜笑颜开:“那就多谢青时哥了。”   “对了,青时哥,那什么,你肚子里,真的有小孩啊?”   杜方明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小孩子好奇,没什么恶意,蔺青时自然也不会觉得被冒犯。   他点点头:“现在15周了,还不明显。”   “那会不会难受?生孩子很危险的,青时哥你不会有事的吧?”   远处的盛敛伸长了耳朵:“你说什么呢,快呸呸呸!”   杜方明拍了拍自己的嘴:“哦哦,呸呸呸!是我说错了,没有危险没有事!”   他难得没有和盛敛作对。   蔺青时:“……”   他扶了扶额头,盛敛比杜方明大了十岁,怎么还能幼稚到一块儿去。   杜方明赶紧收回前言,忽然动作一顿。   盛敛……怎么也变化这么大?   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盛敛可是一直很会装模作样的,装得一副幽默风趣又体贴的模样,把他爸他哥还有他嫂子都骗过去了,现在……   远处那个躲在草丛后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带着口罩,被青时哥瞪了一眼就哭唧唧假模假式抹眼泪的……是盛敛?   好像不仅是孩子的事儿了。   完了,杜方明想。   他嗅到了恋爱的味道。   蔺青时警告地看了盛敛一眼让他老实点,随后看了眼时间。   今天的检查不用空腹,自然不用一大早就去,他的医疗团队会随时根据他的身体情况调整检查方案。   总不能次次抽血,他本来就贫血,抽多了都不用等到生产,没检查两次就要上手术台了。   “小明,今天多谢你来看我,李叔——”蔺青时稍稍提高了音量,“招待一下客人,我要失陪了,约了去医院。”   杜方明紧张起来:“青时哥你不舒服吗?”   蔺青时摇摇头,他身体虚,声音也轻,语调又慢条斯理的,很能安抚人焦躁的情绪。   “我没事,只是去做例行检查。”   杜方明松了口气,看远处戴着口罩不敢上前的盛敛,忽然福至心灵。   “盛大哥感冒了?那我陪你去吧!”   蔺青时惊讶一瞬:“你好不容易放假,好好玩儿就行,王妈会陪我去的。”   杜方明兴致勃勃:“我今天就是要来看你的嘛青时哥,没事儿,就让我陪你吧。”   他嘟嘟囔囔:“再说了,我成绩单刚到家……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好歹陪你去医院也算正事儿。”   他这么说,蔺青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对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他终究会多几分宽容。   反正也只是在医院等他做完检查罢了,不会累着人,蔺青时点了点头:“好吧,那现在出发。”   杜方明猛点头:“嗯嗯!出发!”   “来,青时哥,你慢点,我扶着你,小心小心……”   盛敛牙都要咬碎了。   在杜方明回头对他挤眉弄眼后,更是气得折断了一根树枝。   看着杜方明扶着蔺青时走远的背影,盛敛面色狰狞。   其实杜方明很守规矩,只是伸出手扶着蔺青时的胳膊,两人身体之间甚至还隔了半条胳膊的距离,但盛敛是知道杜方明这毛头小子对蔺青时含着什么心思的。   蔺青时对此却一无所知。   这小子想趁虚而入!   盛敛妒火中烧。   他喊来王妈,猛得灌了一大碗姜汤下去。   然后又吃了感冒药,给自己裹上厚实的冬衣,喊来司机。   “走,跟上蔺总的车。”   就算不能近距离接触,他也得在边上看着!   绝不能给杜方明那小子任何机会! 第43章   到医院的时候盛敛出了一身汗。   鼻子也不塞了喉咙也不痛了浑身上下好得不得了。   明明这几天他一直都很注意保暖, 吃感冒药从来不懈怠,每顿饭都要强迫自己灌下去一大碗姜汤,最辣的那种, 喝完不仅脑门冒汗, 眼睛里也冒——   结果都没妒火有用。   大概是他的内火一下烧得太旺, 病菌都被烧死了, 也把他整个人都烧精神了。   不过现在他体内的病菌不一定死绝了, 还是不要太靠近蔺青时稳当些。   盛敛思考了一下,把十米的隔离距离缩短到了五米。   正因此,他能把蔺青时和杜方明相谈甚欢的模样尽收眼底。   但医院嘈杂,不比他们家花园那么安静,盛敛耳朵伸得再长都听不清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今天的检查并不多, 尤其蔺青时的身份特殊, 一路绿灯, 没多久就要回程了。   这次B超是蔺青时一个人进去做的, 盛敛在外面抓心挠肺,蔺青时第一次一个人做,里面只有两个不算熟悉的医生, 虽然蔺青时不说, 但他知道, 每次做B超的时候他总是有些不自在。   “小盛哥你不用也去做个检查吗?”杜方明也在门外等, 近距离接触之后盛大哥还真是叫不出口,瞧着一点儿也不稳重。   他看盛敛焦躁地走来走去都看得眼晕,虽然自觉和人是情敌, 但还是友善地出言关心,“我听说有些人在伴侣怀孕之后会出现孕反,要不……你去看看医生?”   这症状很像产前焦虑啊。   他青时哥都没焦虑, 做检查的时候一如既往淡定,倒是盛敛,但凡蔺青时离开他的视线就好像丢了魂似的。   这杜方明就说错了。   B超室内。   蔺青时手心空荡荡,往常这个时候,盛敛总会握住他的手——他倒不是觉得这样更安心,只是……没了热源,露出腹部的时候多少觉得身上一凉。   房间里戴着口罩的医生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   这位病人身体不好,每次他们都要提前把温度调高一些,免得病人着凉。   “蔺总,您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了?”   蔺青时轻轻嗯了一声。   医生声音很温柔,动作也很轻柔,蔺青时全程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没了盛敛在一旁大呼小叫,对着孩子的“新照片”犯傻,他反倒还有点不适应。   这次检查格外慢了些。   医生的手法没有退步,还是那么迅速,很快就按照惯例把影像报告打印出来交给了蔺青时。   只不过蔺青时第一次自己擦耦合剂,B超室里暗,他看不清,弄到了衣服上,又抿着唇自己一点点细细擦干净。   可黏糊糊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收拾好自己,蔺青时扯好衣摆,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出。   杜方明立刻上去搀扶。   “检查完了吗青时哥,回家了?”   蔺青时没说话,点了点头。   已经闪身到不远处的盛敛锤了捶胸口。   青时的嘴角下降了0.2度,肯定是没他在身边,难受了都没个能靠的。   都怪他这该死的感冒,没能陪着青时做体检,那毛头小子懂什么,也就能当个人形拐杖了,怎么可能有他体贴周到?   不然他哪会着急上火?   难道还真的为了杜方明这小子吃醋?   ——有这个成分,但更多的还是担忧蔺青时,自从怀了孕,除了他一开始不知道,后面每一次都是他陪着蔺青时孕检的,独独缺了这一次。   这感冒,罪孽深重啊!   *   小别胜新婚这句话用在这儿虽然不太合适,但却很贴切。   感冒好了之后,盛敛更加粘人了。   他似乎是想把前几天损失的时间补回来,从前他还得去一下公司、帮蔺青时跑跑腿……多多少少一天还是有两三个小时不在蔺青时身边腻着的。   现在么,24小时,盛敛一刻也离不得人。   若是以前的蔺青时必定会冷着脸嫌弃地把人推开,如今,他却有些受用。   就像养了一只暖烘烘又听话的大型犬,陪伴感非常强,能让他不必限于一些胡思乱想中。   可惜盛敛毕竟不是真正的宠物犬,作为盛总,他还是需要去公司的。   “青时~”   该去上班的时间,盛敛换好了衣服,正要出门,依依不舍地扒在正在吃早饭的蔺青时身后嘟嘟囔囔不愿走。   这段时间蔺青时状态都很好,仿佛回到了没有怀孕的时候——甚至因为彻底卸下了公司的担子又解决了那帮蠢货亲戚,外忧内患一并扫除,他比怀孕前状态还要好。   前段时间是身子虚才在床上吃饭,现在手脚力气足了,蔺青时便不再能忍受在床上进食。   他此刻端正地坐在餐桌边。   盛敛歪歪扭扭趴在他的椅背上。   蔺青时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粥。   他现在饭量大了起来,不过在医生的建议下,他的进食量并没有增加太多。   实在是身体底子在这儿摆着,蔺青时还是太瘦了点,肠胃的消化功能并没有比怀孕前好多少。   若是吃多了,大概率不是他自己长胖,而是肚子里的孩子会长得更大——对于孩子来说长得壮实当然很好,ta本身就不得不早产,壮实点存活概率就高点。   但这对于蔺青时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先不说生产会多辛苦——即便是剖腹产,只说怀着孩子的时候,等孩子再大点,压迫蔺青时的内脏,对他的身体会是很大的负担。   现在他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比起刚显怀的时候,肚子又大了一点点,这一个月来盛敛持之以恒地给他涂药膏,蔺青时肚子上却还是出现了浅浅几条白色的妊娠纹。   这还是每天负责给他涂药的盛敛先发现的。   蔺青时自己半点都没察觉,他却眼尖,指出来之后,蔺青时瞧了半天才看出来——也就是他视力还不错,换个视力差点的来,举着放大镜都不一定能看得着。   盛敛都要心疼死了。   自从发现后,盛敛恨不得每次都给那几条纹路按摩上一个小时,试图把这些小痕迹都抹除。   可惜收效甚微。   作为当事人,蔺青时对这个倒是接受良好,他本身皮肤就比较脆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左右肚子这地方又不见人……除了盛敛,还有谁能看到他衣服底下藏着的妊娠纹?   蔺青时偏了偏头,躲开盛敛即将贴上他侧脸的嘴唇。   他放下杯子,杯底和桌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很轻,但把盛敛震得往后一退。   “青时……”盛敛讪讪收回嘴和脖子,规规矩矩站好,正形维持了没几秒,又往蔺青时身上蹭去,“我都要去上班了……”   蔺青时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瞥了盛敛一眼,哼笑,抬起手,食指在盛敛眼巴巴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   “嘴角。”   盛敛脸上一凉,心里却火热起来。   他忙不迭擦干净嘴,在蔺青时的默许下飞快落在一个脸颊吻。   他们是舌头都见过面的关系了,这种连嘴唇都没碰到的亲吻压根算不得什么。   蔺青时身上,哪一处盛敛没见过?   别说见了,啃都啃不少回。   但现在不一样了。   曾经,他们只是单纯的婚姻关系,现如今,他们心意相通——   这个纯情的吻也就格外甜蜜。   盛敛眼角眉梢都是甜丝丝的笑意,因为今天要去上班,他换上了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不看脸,这健硕的身材给人压迫感极强。   可惜长得高也没用,旁人只需稍稍抬起头,就能看到盛敛脸上冒着傻气的笑容。   看着他轻飘飘的脚步,蔺青时摇摇头失笑。   一旁正在收拾餐桌的王妈老怀甚慰。   “少爷,您最近脸上的笑都多了。”   蔺青时下意识收了收嘴角的笑,抿抿唇,面对王妈调侃的视线微微红了耳尖,轻咳一声:“我去散步了,王妈,辛苦你了。”   “嗳嗳,不辛苦。”   王妈看着他稳稳当当走出去才放心,继续低头擦桌子。   她心里当然还有担忧,这个孩子……不知道少爷能不能熬过去。   不过欣慰也是真的,反正孩子已经在肚子里了,开心也是一天忧心也是一天,少爷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然知道少爷从前过得多压抑,小小年纪就一派老成,她瞧着都觉得累。   这盛总能讨少爷欢心就再好不过了,总算有点年轻人的样了。   *   在花园里晒太阳的蔺青时并不知道王妈心里所想。   他看了眼日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气温越来越冷,这也就意味着正月越来越近了。   春节即将到来。   自从蔺老爷子去世后,蔺青时虽然每年都回蔺家老宅过年,可大多数时候,那些亲戚热闹他们的,蔺青时向来懒得和他们掺和。   去年和盛敛结婚后,他依然是独身回了蔺家老宅过年,窗外烟花璀璨,他独自在房间里坐着……有些记不清了,似乎是在桌边批文件?   那个时候蔺氏刚续上资金链,还没稳定,他大部分时间,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医院。   盛敛大概也在公司加班,那会儿借着蔺氏的关系网发展了点新项目,蔺青时好几天没再家里见到他了。   今年……蔺青时低头抚了抚微微凸起的肚子,揉了揉发酸的腰,皱起眉头坐下。   现在肚子重了些,他总是走不了几步就得歇歇,好在盛敛连夜在家里的花园加了座椅,十几步就能坐下休息,这才让蔺青时不至于累着自己。   坐下好好歇了会儿,蔺青时才把思绪重新放回新年上。   新年……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过年,烟花,总得亲手放一次吧?   *   “少爷,怎么坐了这么久,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李叔在不远处修剪灌木,注意到蔺青时许久没动,赶紧上前。   蔺青时回过神。   他在回忆爷爷在的时候是怎么过年的。   蔺爷爷很看重这些礼仪,蔺青时印象里的春节,和喜庆没什么关系,要早早开始准备祭祖,天还没擦亮便要去祠堂,无论做什么,蔺家一大家子人盯着,蔺青时被蔺爷爷指定为接班人,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揪出他的错,他不能有一点差池。   ……他不是很想过这样的节。   今年蔺家老宅应该会宽敞许多,他爸妈虽然薄情又愚蠢,但还没有到和那些亲戚一起搅合着对他下黑手的地步,靠他给的分红就能过得足够滋润了,现在也不知道在世界上哪个角落带着各自的情人快活。   或许应该先采购一些东西。   “我没事。”蔺青时先安抚一脸焦急的老人家,“只是在想,没多久就要过年了,应该先采买点什么东西。”   “李叔,您应该有经验。”   李叔在蔺家老宅的时间也长,自然清楚这些。   说干就干。   李叔立刻就联系了蔺家常用的供应商,让他们把今年的商品目录和样品送上门给蔺总过目。   盛敛紧赶慢赶开完会,把行程死死压缩,差点累死助理和手底下一帮员工。   终于在下午三点推开了家门。   “青时——”他现在急需补充能量,需要和蔺青时贴贴才能恢复。   大厅里。   甜腻的声音让所有人为之一静,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   蔺青时:“……”   他闭了闭眼,在供应商们来回揶揄的视线中强装镇定。   “……暂时就这些,行了,你们先回去。”   众人捂着嘴退了出去。   蔺青时深吸了口气。   “盛、敛。” 第44章   “我以为、我以为没有别人的嘛……”   平时这里没什么人造访, 蔺青时边界感很强,除了蔺青清和杜家人从来不会出现其他人。   盛敛进门喊蔺青时的时候都没奢望能得到蔺青时的回应,他对蔺青时的每日行程了如指掌, 这个时间, 蔺青时应该会在阳台的躺椅上吃下午茶, 看看书或者文件。   没想到……   看到蔺青时愠怒的模样, 盛敛心虚地缩缩脖子, 厚着脸皮挪到蔺青时身边。   “青时?今天怎么忽然想买东西了?”   蔺青时物欲一直不高,最大的支出就是养身体,补品和药物不要钱似的往家里送,盛敛花里胡哨的衣服塞满了整个衣帽间——虽然他不穿,平日里只穿那几个样式的休闲服和西装, 但他喜欢买。   蔺青时就不一样了, 每个季度订做几十身换着穿就是了。   要是放在暴发户圈子, 这要被说寒酸, 不过放在蔺青时身上嘛,大家只会说他低调朴实。   这次这么大张旗鼓,实在不像蔺青时的作风。   盛敛脑子里的弦忽然一紧,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他没发现的……   还没等他相出个所以然, 李叔在一旁开口解释。   “没几天就过年了, 少爷今年空, 正好帮我这个老头子分担一下,看看家里还缺什么,先备上, 免得临头了手忙脚乱。”   过年……   “啊!”   盛敛敲了敲脑袋,最近心思都放在蔺青时身上了,差点忘了这回事。   “对了青时。”他想起爸妈前段时间给自己发的消息, “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老家过年?”   “回老家?”   盛敛圈住蔺青时在他头顶上蹭了蹭,被嫌弃地推开,做作地抽了抽鼻子。   蔺青时不为所动,一脸冷酷:“说话好好说。”   “是是是——”盛敛退开一步,绕到蔺青时面前,规规矩矩站好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认错态度良好。   蔺青时轻哼一声,扬了扬下巴:“继续。”   这语气,盛敛差点掏出PPT毕恭毕敬开始汇报“回老家过年”的方案了。   “孙盐女士认为,我们老家所在地区空气清新,环境优美,虽然没有精美秀气的造景,也没有尖端设备,但是自然粗犷的田园风光或许会有利于蔺总您的身心健康,特邀您莅临指导。”   孙盐就是盛母。   除了没有PPT,盛敛这一番话和汇报也差不多。   “油嘴滑舌。”   蔺青时轻斥一声,却仔细思考起来。   多一种体验也不错……不过去村里的话,医疗条件……   见蔺青时微微蹙眉,盛敛立刻反应过来。   “想去的话就去。”盛敛手一挥,“其他问题我都会解决的。”   *   解决的办法就是浩浩荡荡在他爸妈的小木屋旁边建了座医院兼研究所,然后拉了一百多人过去。   家里已经有的、对这方面研究感兴趣的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医生,被他雄厚的资金打动,加入了这个大家庭。   现在科研资金实在难申请,尤其这方面研究了这么久没个成果,本身很多研究者当然是有傲气的,但是……   盛敛给的太多了。   他其实早就在准备了,为了蔺青时的身体,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医生都抓过来关在小黑屋里给他一个百分百不会出问题的方案。   不仅是生产,他希望蔺青时能健康,总是苍白的脸会红润起来,不再气短,蔺青时话少,也只是因为一句太长的话会让他喘不过气,如果有一天,他希望蔺青时可以随意去想去的地方。   而不是连去一趟农家乐都得瞻前顾后。   他当然愿意为蔺青时解决一切顾虑,但他更希望蔺青时不再有这样的烦扰。   不过钱到位了,也得等这些医生能够空出手来。   总不能扔下治到一半的病人或者进行到一半的实验跑过来。   盛敛只是有钱,又不是一手遮天了。   而且这样的大场面可不是普通的有钱能解决的,饶是盛敛都有点吃力——毕竟还需要现金流维持公司运转。   要不是烧钱,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去上班,现在盛氏的规模他就是天天游手好闲都不会轻易倒的,但是更多的钱,就能给蔺青时带来更坚实的后盾。   蔺青时眨眨眼,把眼眶泛起的热意眨回去,轻声对盛敛道:“多谢。”   他不想盛敛听出他语气里的颤抖,只说了两个字就截断了话头。   自从开窍之后,盛敛就一直很贴心,这会儿体贴地没有点破蔺青时带着鼻音的两个字,心里却很受用。   他扯开话题。   “走吧走吧,我爸妈肯定已经做好饭了。”   坐飞机的时候蔺青时不舒服没吃多少,这会儿确实饿了,便低低嗯了一声,顺着盛敛扶住他后背的手往眼前土黄色的庄园里走去。   蔺家当然有庄园。   即便衰败了,不到末路穷途,他们这样的人家是绝对不会变卖家产的,不仅是面子的问题,一旦露怯,周边环伺的对手们就会一拥而上。   不过他们家的庄园和眼前的不同,那里面的每一棵草和每一束照进来的阳光都经过精密计算,维持着整个庄园的美感。   眼前……一切都是随意的。   偌大的院子是用简单的围墙围出来的,进了门后,地上是被踩得坚实的泥地,角落放着几个水缸,有一口井,院子里有几只鸡,有些聒噪,对龇着牙的小土狗视若无睹,不过院子里没见到鸡窝和狗窝。   还有几个歪七扭八的架子,上面攀着不知道什么植物的藤,乱糟糟的,冬日却还能见些绿色。   两人一进门,孙盐就立刻听到了动静。   她从左边作为厨房的厢房里探出头:“快快快,进来坐,马上开饭了!”   “诶哟!”孙盐注意到院子里的鸡和狗,“盛大山!盛大山!死哪儿去了?让你看着点鸡鸭鹅别让它们进院子!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   厨房里炒菜噪音大,她刚才都没能听见外边鸡飞狗跳的动静。   家畜家禽的味道都不会好闻,哪怕他们都是勤快人,这也是没办法解决的事情。   不说蔺青时怀孕了,就算没怀孕,蔺青时大概也受不了这个味道。   盛家父母不会因为这个自卑,他们只是接受他们和蔺青时的生长环境不一样,并去体谅他。   盛大山刚才去摆碗筷了,家里养的平时都在这个院子里作威作福惯了,一个没看住就又跑进来。   听到老婆喊,他赶紧抄起靠着墙的地肤做的扫帚。   “去去去!”   孙盐往围裙上抹了抹湿漉漉的手,抓过空气清新剂喷了两下:“先进来,外边有味儿,屋子里能好点。”   蔺青时确实放轻了呼吸,但他没表现出不适,微微笑着和盛母摇摇头:“没事的。”   进屋的脚步却加快了。   所有人默契地忽视了这一点。   屋子里确实没什么味道,这款空气清新剂是平时王妈总用的那种,蔺青时几乎是一进屋就放松下来了。   虽然这次出行是说走就走,但盛敛当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免得蔺青时住得不舒服。   以防万一,若是蔺青时实在住不惯,旁边的医院里自然有为他准备好的房间。   一顿丰盛的午饭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盛母提前记下了蔺青时的忌口和偏好,这一桌子全是按照蔺青时的口味做的,盛家人都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吃过饭之后蔺青时睡了一个下午。   飞机两个小时不算远,但对蔺青时来说依然算舟车劳顿,要不是盛敛怕他胃疼把他摇醒,或许他会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身上疲惫胃口不佳,蔺青时晚饭没吃多少,人也有些恹恹的,为了不让盛家父母担心强撑着多吃了点。   他咽下一口汤,胃隐隐有些不舒服,盛敛及时拦住他。   没办法,他家青时就是这么一个尊敬长辈的人。   平时在家里他哄得口干舌燥都哄不进去多余的一粒米,现在还得由他来阻止蔺青时,免得硬吃下去那脆弱的胃又要闹腾了。   “好了妈,我带青时去看萤火虫去了啊!”   “诶死孩子!”盛母看出蔺青时不舒服,还是佯怒免得蔺青时有心理负担,“你让人好好吃饭!诶!跑那么快当心摔着人!”   “知道了——”   回到家的盛敛似乎有有一点不一样。   更多了点幼稚的少年气。   他在月光下牵着蔺青时的手,为了照顾蔺青时并不跑得很快,但笑得很开心,还回头和盛母做鬼脸,演戏演全套。   蔺青时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被圈住的手腕。   这里靠着山,夜里温度更低,蔺青时不觉得冷,只觉得手腕在发烫。   他跑了几步——许久没有这样畅快,微风从发梢擦过,这不是风主动吹来的,而是他搅起的。   细小的气流见证了始作俑者微微翘起的唇角和眼底泄出的笑意。   不过蔺青时很快就停下了脚步,仅仅是跑了这几步,他呼吸就有些凌乱,唇色染上淡淡的青色,不得不停在原地靠在盛敛身上喘匀气。   他们站在一条土路的中间。   路灯不够亮,但清辉的月光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皎白的月亮把一切都照映得清清楚楚。   冬天不会有萤火虫。   外面也是一片寂静,绿油油的叶子在田里静静待着,蔺青时不认识那些菜,泥土的气息和蔬菜独特的味道充满了这片空气。   他呼吸还有些急促,这些陌生的气味钻进他的肺,带着点生命力,盛敛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力道轻柔,蔺青时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这次出行,或许真的会有意想不到的改变也说不定。 第45章   除了盛家父母住的老房子和新建的医院, 这一片,目之所及都是盛家的地。   盛家祖上本身不是种地出身的。   盛爷爷是渔民,村里虽然还是按人头给盛家分了地, 只是一直没人种, 最靠近房子的那片就是盛家原始的地, 现在上面整整齐齐栽着萝卜。   在几年前, 那还是一片长满了杂草的荒田, 顶多在边边角角种了点葱。   那都是盛家父母退休后一手侍弄起来的。   至于这一大片田,都是盛敛发达了之后买下来的,他那会儿乍富,有点飘,还买了家后边那座山, 不过买来就没种。   可买来的地空着实在可惜, 用盛家父母的话来说, 盛敛这是要累死他们, 嘴上抱怨着,夫妻两个依然忙忙碌碌打理起来。   好在盛敛还算有点孝心,看夫妻两个忙得皱纹都添了好几条, 赶紧雇了人来帮忙。   这村子现在还剩下的人不多, 落后的小山村难留住人, 盛家这片“农庄”建设起来之后, 村里为数不多的村民都来村子里种田,大家年纪都不小了,互相之间多少有点照应。   不过现在临近过年, 大多村民都回家去和家里人团聚,因此孙盐才会邀请蔺青时来,她知道蔺青时不喜欢人多。   夜里冷清, 蔺青时稍微走了走便觉得有些累,现在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了些,他身上重,于是两人便掉头回去。   第二天一早,蔺青时是在一阵鸡鸣中醒来的。   他眨眨眼,撑起身子,昨晚睡得早,现在只是迷糊了一阵,蔺青时便彻底清醒过来。   他披上外套,下床打开了门。   喧闹声没了阻碍,冲进蔺青时的耳朵。   “小心点,别摔了,让你别整你非得自己来,都一把老胳膊老腿了还以为自己是年轻那会儿啊……”这是孙盐大着嗓门念念叨叨的声音。   “晓得晓得……马上就够到了……”盛大山有点弱气地辩解。   一旁盛敛煽风点火:“诶,爸,我都说了我来,你看你……吸溜……逞强让我妈担心了吧。”   “邦”一声,大概是孙盐敲在盛敛头上的声音,因为紧接着就是盛敛大呼小叫的痛呼声。   孙盐对老公和儿子一视同仁,大声训斥:“你也给我安分点,吃都堵不住你那破嘴……吃完了快去做饭,马上到小时起床的时间了。”   蔺青时嘴角不自觉噙了点笑意。   他第一次觉得,似乎热闹一点也并不会惹人心烦。   这里和蔺家老宅不一样,蔺家那帮亲戚,表面上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背地里全是算计。   正因此,蔺青时从前才会觉得厌烦,和盛敛结婚之后只带了王妈和李叔。   他踏出房间,主动走进了喧嚣中。   盛敛身上像是装了什么探测雷达,第一时间发现了出现在楼梯上的蔺青时。   “青时?吵到你了吗?怎么醒这么早。”盛敛伸出手探了探蔺青时的额头,“会头疼吗?”   “昨晚睡得早。”蔺青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不舒服,顺势搭着盛敛的手慢吞吞下了楼梯,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面对着蔺青时,即使是向来大嗓门的孙盐都会下意识放轻声音——她都怕自己声音一提就把蔺青时吓出个好歹来,这孩子瞧着实在单薄,据盛敛说现在还是养起来了些,之前更是一碰就碎的样。   “小时起来啦?”孙盐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指了指旁边的麻袋,“早上新摘的萝卜,一会儿让盛敛和个胡萝卜面整点饺子吃!”   现在是早上六点,太阳刚要升起,天空已经被微微照亮,盛大山正在换客厅里的灯泡,灯光暗了怕蔺青时看不清路,孙盐给他扶着梯子,这下就只有盛敛的手空着了。   一旁的桌子上还放着盛敛刚吃完早饭的碗,一大海碗面条已经被扫荡干净,盛敛现在浑身是劲儿,立刻带着蔺青时钻进了厨房。   他们家厨房足够大。   盛敛先把蔺青时安置好。   这间厨房竟然能塞得下一张小几和躺椅,摆好这些,蔺青时被盛敛按在椅子上,手里被塞了杯蜂蜜水。   杯子上还插了片柠檬。   蔺青时:“……”   这样的度假风和这间厨房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很快就心安理得地开始监工。   灶火烧起来之后,厨房的温度跟着升高,盛敛把外套一甩,露出里面纯白色的短袖,健硕的肌肉随者他的一举一动起伏,充满了力量感。   蔺青时若有所思。   还带着泥土的胡萝卜被一点点洗干净,去皮榨汁,揉进面里,盛敛低着头一脸专注,仔细按照孙盐的教程把面团反复揉搓,然后揪成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的团子。   忽然,他感觉背后被人拍了拍。   不仅仅是拍,隆起的肌肉还被捏了捏。   盛敛嘴角一咧,心里暗自得意。   想当初蔺青时看见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肉还会嫌弃地别开脸,现在却会忍不住上手了。   他假装矜持,表面上不为所动,而是关心道。   “咳咳,很无聊吗?”   说着,盛敛揪下一团面,牵起蔺青时的手,塞进他手心。   这是孙盐对付小时候的盛敛的办法,盛敛向来是个安分不下来的小孩,见到爸爸妈妈包饺子自然要来掺一脚。   可他也是个奇思妙想多到溢出脑袋的小孩,每每包出的,要么是奇形怪状还皮厚得煮不透的饺子,要么就是一下水就散架的,除了捣蛋毫无用处。   为了不让这小子浪费食物,后来孙盐便不让他包了,每次都揪下一团面团让他上一边玩去。   盛敛笃定,蔺青时绝对没有这样的童年体验。   他可以填补一下这方面的空白。   蔺青时捏了捏手里带着点韧性的面团。   这种感觉有些新奇,蔺青时没有计较盛敛哄小孩似的语气,捏着面团施施然回到了躺椅上,再没分一点眼神给盛敛,抿着唇一脸严肃地试图用这一小团面捏出个造型。   盛敛一下一下瞄他,见他果真安安分分开始自娱自乐,连眼神都不给自己了。   这不对啊!   盛敛眉头拧起来。   小时候就算他拿了面团也会继续捣蛋——或者说,会蹬鼻子上脸,腻在爸妈身边手欠地这里碰碰那里摸摸。   他可惜地叹了口气,但见蔺青时眉梢隐隐透出的愉悦,又跟着高兴起来。   很快,换好灯泡的盛家父母也来到了厨房。   “去去去,领着小时出去玩去,别在这儿挤着。”孙盐一进门就开始赶人,盛敛不会做饭,揉面擀面皮这样的体力活还好说,真要他调饺子馅,孙盐自己都不敢吃,更别说给蔺青时吃了。   饺子馅她一起床就调好了,放着入入味儿,现在正好就能包了。   然后她面色一变,对着蔺青时笑吟吟地:“饿了吧小时?马上热腾腾的饺子就好了啊,先出去溜达溜达,开开胃,一会儿好了喊你。”   盛敛很有自知之明地留下面团子,带着蔺青时出去了。   *   路边的地里结了霜,盛敛扶着蔺青时小心翼翼地走着。   “昨晚上看不清,这片是青菜,那边种的萝卜,还有小白菜,生菜……都是好养活的,长得也快,随时都能吃,那一大片都是小麦,还得过几个月才能收获,现在还绿着呢。”   盛敛一边走一边充当解说。   这还是他今早刚背下来的,盛敛向来不太关注爸妈怎么折腾这些田地,对这些农作物也完全分不清楚。   但若是蔺青时问起来他一问三不知……实在有损颜面!   盛敛上学时背书都没这么认真,现在却已经能对这块田地了如指掌了。   蔺青时被他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这里。   昨夜看得不清楚,现在这一切都被蔺青时尽收眼底,即使是冬日也郁郁葱葱。   只有一小片空地,明显是打理过的,挨着盛家小院子的墙根,上面空空如也,连杂草都无。   “这是要做什么的?”   “那里……”盛敛一锤自己手心,“啊,我妈说,那里给你种。”   蔺青时一愣:“我?”   “是啊,你想种什么?”   通往那片田的田垄显然也特地整理过,松软的泥被夯实免得蔺青时走不稳,还加宽了些,方便盛敛侧身扶着蔺青时。   一路稳稳当当,蔺青时站定在那一块空地旁。   盛敛回忆着盛母说过的。   “家里还有点上一年耧斗菜的种子……是一种花,还可以入药,也好养活,家里其他花种也挺多的,一会儿吃完饭选选,今天种下去,过了年差不多就能发芽了。”   那花盛敛记得,很漂亮,很合蔺青时。   蔺青时想了想:“种萝卜。”   家里的花园种了不少花,怎样鲜妍的花朵他都见过,可平日里吃的那些菜,他倒还真没见过生长的过程。   连端上饭桌前的样子都少见。   盛敛当然不会有异议。   决定好这块地的去向,孙盐的声音响起。   “吃饭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端上桌,蔺青时面前放了一口小碗,随吃随盛就是。   孙盐包的饺子很有她的个人风格。   褶皱都捏得随意,一个个胖乎乎的,掺了胡萝卜汁的饺子皮微黄,里头的馅儿是胡萝卜羊肉的,汁水丰沛,刚包好便下了锅,味道鲜甜,冬天吃上一碗,浑身都热乎。   盛敛刚才已经吃了个半饱,这会儿专心看着蔺青时吃饭,怕他烫着,拿了个小扇子给饺子扇风。   蔺青时小小咬了一口饺子皮,给里面的肉馅儿散热,一抬头发现盛家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他抿抿唇,伸手把盛敛的脸推向另一个方向,然后温声开口:“伯父伯母,你们也吃……”   “欸欸欸,吃,都老老实实吃饭。”孙盐也给了盛大山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打得低下去差点埋在碗里。   蔺青时这才放松了些,正好饺子晾得差不多,他小心地咬了一口。   那双凤眼微微眯起来,像猫。   盛敛早就把头掰回来了,见蔺青时这样,对着偷偷看这边的爸妈比了个OK。   羊肉补,就是怕蔺青时吃不惯他们做的,现在能吃下就好。   一顿饭其乐融融。   吃到一半,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第46章   重重的敲门声让蔺青时的心跳也跟着乱了两下, 他抚了抚心口,好在没真的被吓到。   孙盐赶紧把盛大山推搡去开门,目露关切:“小时, 没事吧?”   “没事的。”蔺青时自认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只是身体实在不争气, 动静稍微大点便跟着惊悸。   那头, 盛大山赶紧打开了院门。   原来是住在村口的老赖头来找盛大山钓鱼。   老赖头记性不好, 忘了盛大山和他说过这几日都不去了,见到了时间老友还没来,便直接找上门来了。   两人在门口拉扯了好一会儿——老赖头不仅是记性不好,耳朵也不怎么好使。   蔺青时眉间拧了拧。   他也不愿因为自己打乱了盛大山原本的安排,正要开口, 盛敛却问他。   “青时, 你想不想去钓鱼?”   钓鱼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陌生的活动。   不过蔺青时此前的钓鱼, 都是有人帮着架好钓竿, 鱼上钩了,自然也有人帮忙提上来,严格意义上来说, 那不算钓鱼, 只是一种社交活动。   现在当然是没有这样的条件了。   盛敛神神秘秘扯了扯蔺青时的衣袖:“去吧去吧, 我给你露一手。”   蔺青时想了想,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活动活动也不错。   他肚子还不算大,平常穿的衣服也以宽松舒适为主, 尤其现在天冷,穿得厚,就算看出来蔺青时微凸的肚子, 一般人也联想不到怀孕这事儿上。   有了蔺青时的首肯,盛敛让他继续吃早饭,自己风风火火准备起来。   这里没有昂贵的钓竿和游艇,盛敛背着一把树枝、一卷鱼线、小零嘴还有两个小马扎,喊住了他还在门口和人叽歪的爸。   “爸你别和赖叔掰扯了,不就钓鱼嘛,我和青时跟着去。”   盛大山喘了口气,和老赖头说话总得提高音量,他喊得两颊通红,闻言总算松了口气,也提上自己的水桶和其余装备。   老赖头认出盛敛,笑着拍拍他有力的臂膀:“好小子,长这么结实了,旁边是你媳妇吧?登对。”   盛敛就乐意听这话,笑呵呵地点头。   蔺青时脸颊微红,他脸皮薄,不愿在外人面前多亲昵,被长辈这样善意地调笑也有些不自在,低头看着手机假装自己很忙。   钓鱼的湖离盛家这小院子还有点距离,中间还有段泥巴路,不好走,路窄,开车也不方便,盛敛想了想,他记得老赖头家里有一辆电三轮。   他可是正经有三轮车驾照的,技多不压身,当初去考摩托车驾驶证的时候顺便就给考了。   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   他说要借,老赖头二话不说就允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盛家小子这“媳妇”,可老赖头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长得过分俊秀的青年人脸上有种不寻常的苍白病气,走动间气息也乱,要是靠着腿走到他们常去的湖,估计得累去半条命。   好在是个男娃。   老赖头没那些封建思想,还觉得盛敛应该庆幸,要是个女娃子,这样的身体要是生仔可是个难事儿。   盛敛很快就骑着老赖头家里的电三轮回来了。   老赖头是个勤快老头,三轮锃亮崭新的,盛敛把小马扎放在后边,扶着蔺青时坐稳,然后朝着目的地进发。   这种感觉实在新奇。   和坐车时的稳当不同,这种三轮但凡遇到一点点起伏就会格外明显,蔺青时被一颠一颠的,他一惊,连忙攥紧了三轮车两侧的   手指关节都用力到泛白。   但他很快就察觉,虽然颠簸,却并不会真正把他甩出去。   若是汽车颠簸成这样,蔺青时恐怕很快就会因为晕车吐出来,但三轮上,他被新鲜空气包裹着,完全不会有此类烦恼,这里的冬天不算太冷,路边的树还绿着,风景尽收眼底。   他们比盛父和老赖头到得都快,盛敛停好车,回头一看,蔺青时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这种充满新鲜感的交通工具感到很满意。   出门前,蔺青时又被盛敛裹上了厚厚的冬衣,小马扎低矮,蔺青时只能蜷缩着腿坐,厚实的衣服挤成一团,   他也不自觉笑了一下,轻声哄道:“到了,来,我扶你,慢慢的……好嘞。”   大团子重新舒展成修长的人形。   “就是这里?”蔺青时环顾四周,这里不见人烟,入目只有略显萧条的树林和草丛,枯水期的小湖泊周边连水草都萎靡不振。   比起盛家庄园里欣欣向荣的菜地,这里显然是冬日里更常见的景象。   这片湖不大,是附近一条大溪的支流的终点,岸边都是鹅卵石,盛敛小心翼翼扶着蔺青时,摆好马扎,确认不会摇晃,才敢让蔺青时坐上去。   “就是这儿,你别看这湖小,里面鱼虾多得很。”   盛敛一眼就看出蔺青时眼底的不信任,拍拍胸口:“等着,我先给你把鱼竿架好。”   简陋的树枝拴上鱼线,做成简单的三脚架,鱼竿是看起来结实一点的树枝,鱼钩上钉上鱼饲料,甩进水里。   平静的湖面起了一点点涟漪。   盛敛叮嘱蔺青时:“鱼上钩了就喊我,吃的在这边,水杯放这儿了,有不舒服要立刻叫我,一会儿太阳出来了要是嫌热也别拉开拉链,口罩可以摘,但是摘下来之后要记得把围巾围回去……”   “啰嗦。”   说是这么说,蔺青时睨了他一眼,还是点点头:“知道了。”   盛敛确认了一遍没有疏漏,再加上腿着来的盛大山和老赖头也到了,坐在蔺青时旁边,大概不会出什么意外,便抄起一根树杈子,套上捕鱼靴。   老赖头笑呵呵:“哎哟,年轻人。”   这是要开屏了。   老年人乐意看小青年们这副样子,盛大山作为盛敛的父亲要是夸赞他就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了,老赖头便接替了这个任务,大着嗓门说道:“盛小子可是捕鱼的一把好手!”   盛敛小时候并不在这边长大,但寒暑假会回到爷爷奶奶身边,和这边的大多数村民都关系不错。   他脑子活络,又比同龄人高出一截,一旦来了村子里就是孩子王,天天领着一串小萝卜头上蹿下跳。   捞鱼摸虾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活动。   只不过作为孩子王,盛敛自然是不屑于用小网捞的。   小时候,为了装把大的,他竟然无师自通了叉鱼,大家都说这是他继承了他爷爷的渔民基因。   蔺青时看着盛敛站定在湖水中,一动不动,凝神观察着水面下的动静,冬天的鱼也不爱动弹,大多藏在石头间的缝隙歇息,平时患了多动症似的盛敛这个时候却格外沉静,等待着猎物出现,伺机而动。   这家伙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展现出可靠的一面……   很快就有鱼送上门,蔺青时没看清盛敛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盛敛就朝他挥了挥手,得意地挑了挑眉。   粉红色染上一小片湖面,看得出来这条鱼正拼尽全力挣扎着,可惜盛敛粗壮的手臂纹丝不动,连带着钉在鱼身上的那根树枝成了鱼怎么也逃不出的牢笼。   很快鱼就没了力气,盛敛空出手,捡了块石头砸在鱼脑袋上,砸晕了鱼,这才弯下腰,把彻底昏死的鱼从树枝上捋下来,在手上掂了掂。   这么一看,这竟然是条大鱼!   蔺青时不认识鱼的品种,不过体型是肉眼可见的,大概比盛敛小臂还要长一些。   曾经蔺青时也会跟着合作方去钓鱼,通常来说,昂贵的鱼竿和据说没有鱼能拒绝的鱼食能钓上来的,最多也就手掌那么大的鱼。   他们总说能钓上来就不错了。   盛敛手上这条,瞧着确实厉害。   蔺青时对这种事没有概念,不清楚盛敛竟然能用一根树枝叉上来一条大鱼是有多么天赋异禀。   盛大山总说,他这个儿子,要不是去做生意了,送去当兵也一定能闯出个名头,说不准盛家要出一名官兵哩!他们那一辈的老人,总觉得去军队比做生意好多了。   可惜盛敛倔,非不去。   不过现在盛敛事业有成,盛大山也就不再念叨了。   “嚯,说不准这是这湖里的鱼王。”老赖头也啧啧称奇,“盛小子,你当了大老板手艺也没退步啊!”   盛敛得意洋洋,嘴上还装模作样地谦虚:“一般一般。”   他说着,就把大鱼扔进了蔺青时身边的水桶里。   放完也不走,就贴在蔺青时身边,拼命刷存在感。   “青时喝水吗?”   “会不会冷?要不要生火?我记得带了打火石来着……等会儿,我找找。”   “这浮漂没动过吗?鱼食说不定已经被吃了,来,我给你拉上来瞧瞧。”   蔺青时:“……”   盛敛超不经意间在他视野里晃来晃去,左扯右扯,那点小心思,蔺青时看不出来才怪。   求夸奖三个字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蔺青时偏不如他的意,淡淡瞥他几眼。   “不喝。”   “这儿不能放火。”   “你看吧,顺便,一会儿重新下钩的时候,换个地方,这儿没鱼。”   来来回回几次对话,蔺青时愣是假装没看出盛敛的意图。   盛大山没眼看,幸好老赖头听不清,这倒霉儿子脸皮厚,他爹可没这么不要脸,哪有这样围着人讨赏的。   盛敛可不觉得。   他这么厉害,想要老婆夸一下怎么了!   见蔺青时迟迟没有“领悟”,盛敛多少也察觉到这是故意逗着他玩儿,索性直接挑破。   “青时——这么大的鱼,很厉害吧?”   盛敛蹲在蔺青时腿边,老大的块头,努力把自己团成一团,仰着头眨巴眨巴眼,努力让自己显得惹人怜爱——可惜他这张脸就很难和这个词扯上关系。   蔺青时被他搞怪的模样逗乐,努力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挑剔道:“唔……这样的大小,寻常罢了。”   这样的回答,盛敛当然不会满意。   他拿脑袋去拱蔺青时,不过力道很小心,怕把蔺青时拱摔倒了,碰到蔺青时衣服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就蹭蹭,虽然在耍赖,动作却十足轻柔。   “寻常吗?寻常吗?”   连质问的语气都黏黏糊糊的。   盛敛身后就差接一条狗尾巴了,若是真有,此刻大概都能晃出幻影了。   蔺青时只觉得这家伙回了家之后越发幼稚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警告道:“停……”   “哎呀!鱼上钩了!”   两人小小的打闹被老赖头一声惊呼打断。   盛大山没来得及捂住老赖头的嘴,他儿子在旁边和人打情骂俏呢……他儿子暂且不提,这个时候出声,小时不得尴尬死!   蔺青时身子一僵。   对了,老赖头和盛大山都还在旁边。   他僵硬地收回手,耳尖慢慢爬上血色,轻咳一声,开始低头捻起湖边长得高高的杂草。   盛敛倒是一点也不尴尬——不过这会儿他也不敢逗蔺青时了,怕他羞愤之下情绪起伏太大,对身体不好。   拍拍膝盖上的灰起身,盛敛知道这个时候得让蔺青时单独冷静一下,连忙又跑去叉鱼了。   就是可惜没能磨到一句夸奖。   钓鱼这期间,蔺青时一直把盛敛当空气,没正眼瞧过他。   一见到盛敛,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尴尬就会卷土重来,周遭有人的时候,他和盛敛最亲密的举动就是扶一下胳膊,最多最多让盛敛的手扶在背后,这会儿却当着两个长辈的面,打、打情骂俏。   这样不得体的打闹……真是成何体统。   蔺青时抿着唇,手里揪下来的杂草被碎尸万段。   他决定好自己的去向后一下放松下来,竟然连基本的礼仪都丢了,这实在是……都怪盛敛,将他带偏了。   蔺青时反思。   随后冷哼一声,认定都是盛敛的问题。   盛敛背后一凉,抓起刚叉到的鱼,立刻去看蔺青时的表情——嘶,怎么更冷了些。   他把这尾鱼也扔到水桶里,这期间,他爸和老赖头也各自钓了几条小鱼,众人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外边的空气毕竟凉,蔺青时在外面待久了容易呼吸道不舒服。   而且再在这儿待下去,盛敛没法哄人——旁边两双眼睛看着,他这会儿再凑上去,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当然是回了家,关上房门赶紧认错,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乱来呢?   蔺青时稳稳当当坐在马扎上看盛敛收拾完,这才准备起身。   这时,不远处有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招手。   “爸!盛哥!”   来人是老赖头的儿子,赖栓子。   他瞧着十分瘦小,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面色发黄,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蔺青时皱皱眉。   这人的眼神转了一圈,最后在他身上顿了顿,粘腻腻的,他瞧着莫名觉得不舒服。 第47章   “哎哟, 好多年没见了,钓鱼呢?”   明知故问。   在这种地方,不是钓鱼难道还能是在抛尸吗?   老赖头对他这个儿子没什么好脸色, 他儿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混混, 整日无所事事啃老也就罢了, 时不时还要做点顺手牵羊的勾当, 上不得台面。   盛敛对赖栓子有点印象。   小时候是一起玩过的, 大了之后没再联系。   因此盛敛并不清楚赖栓子在村里的风评。   他礼貌地回了句“好久不见”,只以为赖栓子是来找老赖头的,也没多在意,手上加快速度收拾东西。   时间差不多了,蔺青时得回去吃午饭。   见他没搭理自己, 赖栓子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懑。   他啐了一口, 见盛敛转过头看自己, 眼底满满的不悦, 又连忙搓着手陪笑:“哦哦,习惯了习惯了,你们城里人讲卫生, 我之后注意。”   老赖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以他的了解, 赖栓子此时出现在这里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他上前拍了一把儿子的后脑勺, 没好气道:“你到底来干嘛的?没事儿琢磨琢磨找个活计,成天乱晃没个正形……”   赖栓子舔了舔嘴唇,竟然频频点头, 笑眯眯的样子让老赖头的说教一卡。   往常他说这些的时候,这个孽子都是一脸不耐烦,有时还会上手推搡他, 这次却一反常态,老赖头布满沟壑的脸上。   也不管老赖头能不能听得见,赖栓子乐呵着说道:“爸你说得对,我这不是在想路子了嘛……”   故作高深的尾音,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猥琐的样貌看起来更加不堪入目。   蔺青时不想以貌取人,但这实在有碍观瞻。   痊愈许久的孕吐似乎又要找上门来了。   他深吸两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个矮小男人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像被蛞蝓黏在皮肤上。   不适。   很不适。   感觉到冒犯,蔺青时眼神里顿时淬了冰,冷冷扫过去。   赖栓子心脏重重一跳,整个人一缩,打了个冷战,额角滴下一滴汗,立刻老实起来,不敢再乱瞟。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病秧子震慑住了,在心里狠狠咒骂一声,却依然没敢继续盯着蔺青时看。   那眼神刀子似的,割在身上都疼!   盛敛和这样的人结婚,怎么受得了的。   难怪网上都说……   蔺青时捕捉到这人脸上混杂在恐惧里的得意和志在必得,眉心拧了拧。   ……蠢货,就差把“我在动歪心思”这几个字刻脑门上了。   赖栓子想跟着他们往回走。   他十分有孝心地抢过老赖头手里的东西:“来来来,爸,我给你拿。”   也没管老赖头愿不愿意,执意要尽孝。   虽说是“尽孝”,可很明显,他一拿上东西,就想着往盛敛身边凑。   只不过盛敛和蔺青时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骑上电三轮就突突突走了。   赖栓子傻眼。   他连忙呼哧呼哧追了两步,大喊:“盛哥——盛哥——捎上我行不……咳咳咳!”   赖栓子被三轮车扬起的尘土呛得咳了好一会儿。   等他缓过神,眼前哪里还有三轮的影子?   赖栓子恶狠狠瞧着路尽头,呸了一口,嘟嘟囔囔地咒骂着,把手里老赖头的东西一扔,大步走了。   *   “盛敛。”   下了三轮,蔺青时才开口叫住盛敛。   刚才在车上,他怕吃进凉风,一直抿着唇。   听到他略显严肃的声音,盛敛停下准备去还车的动作,立刻回头,一脸紧张地小跑回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对上盛敛眼底的关切,蔺青时微微放缓了语气。   盛敛现在都有点应激了,他一喊就紧张,生怕他是有哪里不舒服。   “那就好那就好……那蔺总是有什么吩咐?只要说了,小的一定去办!”   松了口气的盛敛又有心思耍宝了,怪模怪样行了个礼。   蔺青时白了他一眼,见他端正了姿势,肃了肃脸色,这才开口。   “那个……赖栓子。”叫出这个名字都让蔺青时皱了皱眉,这种人出现在自己嘴里都十足恶心,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不对劲,你去确认一下,他接近你——不对,我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盛敛闻言点点头。   他刚发达的时候,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好友”都想缠上来,只是他从来不给面子,没两年,这样的人发现在他身上占不到半点便宜,自然而然就都散了。   他一开始觉得,这个赖栓子大概也一样。   只不过蔺青时觉得有蹊跷,他相信蔺青时的判断,细细回忆起来,这人的表现确实有些不对劲。   巴结他的同时,好像……对蔺青时甚至是隐隐仇视的态度?这种仇视还和背地里仇视盛敛不一样,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如果是贪财,怎么会对蔺青时这幅态度?   想不通这种人的脑回路,盛敛索性不想了,哼着歌去还车。   恰好撞上了想来找他的赖栓子。   盛敛挑挑眉。   他也不急着还车了,主动打了个招呼。   “赖栓子?”   那张干瘦的脸上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眼底却迸出贪婪和恶毒的光,谄媚地点头哈腰:“盛哥!哎呀,应该喊盛总了,瞧我,差点忘了,从小就喊习惯了……那个什么,怎么还亲自来还车呢,说一声我去取回来就是了,盛总时间多宝贵,怎么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这话说的,明晃晃的拍马屁,实在拙劣。   盛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笑得赖栓子浑身发毛,咽了咽口水:“盛总……?”   看他怕了,盛敛才爽朗道:“怕什么?那行,就麻烦你帮我开回去给你爸了!”   “啊?”赖栓子傻眼。   不应该是,他这么说了,盛敛多多少少会想起两个人一起玩的情谊,然后和他一起去还车,叙叙旧,他正好能提出来……   怎么、怎么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啊什么?”盛敛眯了眯眼,嗤笑一声,这人蠢得让他有点提不起兴趣捉弄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办完蔺青时交代的事情回去和老婆腻在一起。   失去兴趣的盛敛准备速战速决。   “行了,一起去吧。”   变脸速度之快,刚才还以为自己惹了盛敛不高兴的赖栓子愣愣地又“啊”了两声:“啊、欸欸,好,一起一起。”   他也不敢假作推拒了,连声应下。   盛敛慢悠悠骑着车,他就在一旁靠腿走着。   东扯西扯聊了两句,盛敛失去耐性,打断了赖栓子,开门见山道:“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盛总啊,既然你这么直白,那我也不整那虚的了。”察觉到盛敛脸上过于明显的不耐烦,赖栓子赶紧说道。   “你和那个蔺青时结婚,是商业联姻吧?现在蔺家一大帮人去坐牢了,你就没点想法?”   “想法?”盛敛挑眉,玩味道,“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蔺家人那些破事儿……想知道是不难,蔺青时没有粉饰太平的想法,只是早就做好了切割,并没有影响到蔺氏。   只是赖栓子察这个干嘛?   确认盛敛并不反感这个话题,赖栓子激动起来:“反正盛总都已经踩着蔺氏上位成功了,蔺青时这人……不然,我帮你做了,反正在村子里有点什么意外多正常,随便跌进哪个水沟……盛总心善,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懂我懂,我来就是,只需要一点点钱……嘿嘿。”   “这样,你既可以完全吞掉蔺家,又能摆脱这个人,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美女没有?再也不用被这么个恶心的男人……呃啊!”   盛敛收回拳头,掏出蔺青时的手帕擦了擦手,一脸嫌恶地又找出个打火机把这手帕烧了。   回头他再赔给蔺青时十条八条的。   “咳……噗……咳咳……”   盛敛身上的肌肉可不是摆设,赖栓子这样的竹竿,遭了他这么一拳,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低呻吟,在地上蛆虫一样翻滚着,丑陋的脸扭曲得更面目可憎。   嫌恶地收回视线,盛敛彻底沉下脸,冷笑着扯了扯嘴角,把蔺青时的作态学了个十成十。   “你说得对,村子里有点什么意外很正常。”   赖栓子吓得肝胆俱裂,手脚并用想要逃。   盛敛也懒得追。   打人也就打了,真杀人可是犯法的,他又不是傻。   也就赖栓子这种蠢货觉得制造成意外人家就查不到了,现在手段多得是,怎么可能逃得了?   继续去还了车,盛敛这才腾出手,准备彻查一下这件事。   *   “他和蔺青时实际上感情不和”。   ——这都是第二次有人这么觉得了。   而且赖栓子这种人,竟然会去察蔺家的现状?   盛敛觉得事情不对。   他立刻联系了盛氏的公关部,发现这段时间,竟然真的有人在网络上散布谣言!   只是蔺青时怀孕后,盛敛很少关注这方面的情况,公关部毕竟也不是八卦组,也没发现有人在造谣老板的婚姻状态。   豪门秘辛向来是大家最喜欢的八卦。   尤其是两位当事人都长相出众的情况下,当初他们俩结婚可是声势浩大,结婚照上两张脸格外登对,引起了好一阵cp风潮,只是蔺青时不是高调的性子,没多久就渐渐被淡忘了。   如今两人疑似婚变,把当年的结婚照放出来,又引起了不少人的回忆和关注。   事业有成后,盛敛非常喜欢出风头,他不是能憋住事儿的性子,各种采访和访谈常常出现他的身影,加上一点点营销……帅哥企业家富一代之类的头衔,别看很土,但网友都很吃这一套。   炫耀到人人皆知的程度。   当然,这也是他扩大企业知名度的方式之一。   反正他有这么一张帅脸,不用白不用咯。   ——当时公关部的员工听到老板这么说的时候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导致现在他疑似婚变的消息也随着他的知名度传得沸沸扬扬。   盛敛看得脸都绿了。   他猛地把手机倒扣,嘴里骂了一声——手机页面上还留着他刚刚收到的公关部的回复,是挑拣出来的几篇浏览量比较高的帖子。   几篇帖子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两人本来就是演戏的,什么商业联姻,什么合约,什么迟早离婚,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两人绝对是相看两相厌,好像就趴在他们床底下看了似的。   ……偏偏都说对了!   虽然这里面的消息已经过时了,他现在和蔺青时好着呢,但盛敛还是气恼。   这些人就这么咒他和蔺青时!   他俩绝对百年好合!离什么离!还有这么多眼瞎的网友附和?!都是人机吧!他们感情明明这么好到底怎么看出来“厌烦”的?!   盛敛磨了磨牙。   他这些年爬起来,当然也踩了不少人下去,蛋糕就这么大,哪怕他一直秉持和气生财,免不了也会得罪不少人。   可这种八卦根本不会影像盛氏和蔺氏,难道就是为了恶心他们一下?   “把这些消息都压下去……算了,这些你们不用管,去查一下,背后到底是哪个缺德的东西在散布谣言,给我揪出来!”   盛老板自己是放了春节假了,不过实际上还没有到法定节假日,公关部还在上班。   他想了想,承诺道:“尽快查出来,查出来就直接给你们放假,带薪的。”   对面立刻热情高涨。   挂了电话,盛敛这才推开自家大门。   蔺青时正坐在小院子里看书。   他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皮,懒洋洋问道:“解决了?”   蔺总不问过程,只需要结果。   盛敛立刻汇报:“嗯,你不用操心这个,他不会再出现了。”   他不想蔺青时怀着孩子这么辛苦还要为这种谣言烦心。   青时要是知道别人传这种不实信息玷污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也会生气的,生气对身体不好。   虽然他们两人之间的开端是不太好,但现在一切都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种事他自己解决了就是了,别让蔺青时也跟着被恶心。   ……说到开端。   盛敛走向蔺青时的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些许懊恼。   ——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他和蔺青时,没有表白、没有恋爱、没有求婚,只有一个全程由婚庆公司策划的、声势浩大但苍白的婚礼。   既然如此……   盛敛脑袋上亮起一个灯泡。   补!必须补!   等蔺青时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他们就把这些都补全!   蔺青时奇怪地看了一眼忽然开始冒粉红泡泡的盛敛,摇摇头,不理他,继续看书。   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策划的盛敛回过神。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先澄清一下网络上的谣言。   盛敛不是会在乎别人眼光的人。   但他是喜欢炫耀的人——他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他盛敛,和蔺青时,恩恩爱爱,绝无离婚的可能,还有些觊觎蔺青时的,通通都别想!   盛敛摸了摸下巴。 第48章   首先当然是走一下法律途径。   声明、律师函、取证、法院传票……一套小连招下来, 盛氏的法务部不是吃素的,大多数传播谣言的人意识到盛氏来真的,自然就会删帖道歉澄清, 丝滑滑跪。   但官方澄清的传播速度向来没有谣言快, 范围也逊色不少。   盛敛是深谙这些道理的, 不然他最开始也不会为了给盛氏造势把自己捧出去了。   他登录上好久没用的账号, 自从盛氏彻底起来之后他就很少登录, 直接把个人账号甩给了公司经营。   现在重新捡起来,除了喜欢抽奖的,活人粉丝不剩下几个了。   盛敛发布了一篇不太正经的澄清文,中心思想就是秀恩爱,全篇充斥着他看起来满到溢出来的爱和幸福, 任何人看了都会被腻到。   至于怎么让更多人感受他这份幸福呢?   盛总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   砸钱。   砸上热搜, 自然看到的人就多了。   再雇点水军造势, 不愁不热闹。   随着浏览量不断攀升, 盛敛满意地关上手机,准备等这条澄清文先发酵一会儿,自然有别人帮他盯着。   看看时间, 蔺青时大概要醒了, 今天他们要去附近的镇上赶集, 昨天吃晚饭时盛大山提了一嘴, 蔺青时便来了兴趣。   最开始盛敛是不同意的。   临近新年的大集人多,盛敛怕蔺青时背挤到,而且地上都是乱七八糟的菜叶子之类的, 容易滑倒……弊端太多。   可惜他的反对意见没什么用,最后一切事情都还是会按照蔺总的想法发展。   蔺青时要去,盛敛除了做好万全的准备还能干什么?   自从来了这边, 蔺青时意外地展露出一点孩子脾气——他最开始还说盛敛变得幼稚了,全然没发现自己也是。   他原本就固执,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咬着牙也要把蔺氏撑下来。   现在更是说一不二。   盛敛一开口劝,他就把脸别开,赌气,看也不看盛敛——好像那泥土围墙多好看似的,盛敛围着他转圈圈,他就和盛敛耗,盛敛一出现在视线里他就立刻换个方向看。   怎么都不松口。   又不能吵架,又不能上手扒拉,也不敢就这么让蔺青时恼下去怕他真气到了身体不舒服……   无所不能的盛总无计可施。   只能灰溜溜地揪着头发试图在集市上多安插几个保安医生什么的,还不能太突兀,怕扰了蔺总忽然想体验一下农村大集的雅兴。   这会儿,盛敛刚收起手机,蔺青时就出现在楼梯上。   比平时的起床时间早了将近半个小时,他现在越发嗜睡,常常早上要赖床,要不是盛敛为了喊他吃早饭坚持不懈地叫醒他,蔺青时说不定能睡一整天,现在却提前起来……   像个期待春游的小朋友。   盛敛捂住心口。   他一边觉得可爱,一边又心疼。   蔺青时大约也是此前憋得太久了,他是不太喜欢出门不假,但主动不想出门和被迫待在家里也是有区别的。   罢了罢了,不就是赶集,有什么不能去的。   他多护着点蔺青时——物理意义上的,要是太挤,他体格子大,开个路轻轻松松。   盛家父母也一起,四人锁好小院的门浩浩荡荡出发。   春节前的最后一次大集,放眼望去全是红色。   除了平日里那些,还多了些春联灯笼,蔺青时苍白的脸被映上红色,瞧着红润不少。   大集上的摊位一眼见不到头,蔺青时被盛敛半拢在怀里,慢吞吞踱步,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   采购的主力当然是孙盐。   她目标明确地冲到摊位前,不一会儿就往盛大山手上挂了好几个塑料袋。   还要抽出空来哄小孩:“喏,你俩去买点东西,水果零嘴,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小心点别走丢了。”   孙盐往蔺青时手里塞了个红包,随后又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人群里。   红包里钱不多,主要是两个年轻人出门都不记得带现金,这边摆摊的很多老人还是习惯实实在在的钱,孙盐才给他们俩在刚买的红包里塞了两张一百。   在这大集,只要不是盛敛霸总病犯了要把人家整个摊位买下来,两百块钱很足够了。   蔺青时觉得盛敛出发之前太大惊小怪了。   他们出门晚——相比起那些老人家来说,现在集市上人并不算多,起码没有到摩肩接踵的地步。   不过盛敛小心翼翼一脸紧张的模样他瞧着也挺顺眼的。   蔺青时心情不错。   天很蓝,阳光很明媚,周遭的热闹让他有了幸福的实感,蔺青时忽然有点恍惚。   似乎这样的日子也不错,退休之后找个宁静的村子……   “咔擦”。   蔺青时耳尖一动,被这轻微的声音惊醒,眼底闪过一点自嘲,轻轻叹了口气。   ——大约是没法实现了,先不说能不能熬过生产,即便是以后……他在偏僻的地方,若是生了病都没法及时救治,总归还是得待在钢筋丛林里。   他思绪纷乱,没注意到一旁拍了照片正欣赏着的盛敛因为他一个叹气吓得脸色一变。   “青时,你生气了?”   “嗯?”蔺青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盛敛老老实实递出手机:“我拍了张合照。”   蔺青时皱眉:“拍照?”   他很少照相,蔺青时跟着爷爷长大,多少沾了点蔺老爷子的古板,不喜照相就是其中一条——蔺爷爷说他身体不好,魂轻,拍照多了不好。   信是不怎么信,但习惯养成了就很难改变。   递过来的手机上是盛敛刚刚拍下的照片。   蔺青时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都没察觉,刚才自己的脸上竟然带着笑。   饶是蔺青时在摄影技术上没什么造诣,但从美学角度来说,这张照片拍得很差。   背景乱糟糟的,框进了蓝天和各色的棚子,黑压压的人头也露出一点,正中间是他的脸,盛敛的脸则只露出一半,还有点变形,笑得傻兮兮的,露出一口白牙。   蔺青时抿抿唇,有些不习惯看到自己,把手机扔回盛敛手里。   但这张照片里……他的嘴角弯出一个明显的弧度,连眉眼也微微弯着。   似乎这段日子,除了死亡的威胁随时悬在头顶之外,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大概算是某种临终关怀?   蔺青时既然没有删掉照片,还把手机还给盛敛,那就是默许了   “青时,我可以把这张照片发出去吗?”   “发到哪里?”   “有人造谣咱俩感情不和,我发张照片辟谣,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竟然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关键是,怎么那么多人信啊!”盛敛愤愤不平,“我发网上,让大家看看,咱俩感情好着呢。”   蔺青时好笑地摇摇头:“别人怎么想,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蔺青时不知道具体都有些什么言论,不然还得来一句,这些不都是事实吗?   商业联姻,合约期限三年,到期各自都拿了该拿的好处,和谐离婚……一桩桩一件件,半点没污蔑他俩。   盛敛撅嘴。   被蔺青时一巴掌抽在下巴上,又把嘴收回去。   顶着一身健硕的肌肉和棱角分明的脸做这样委屈的表情实在诡异,蔺青时没忍住就打了上去。   盛敛这下缠得更起劲。   “让我发吧让我发吧……青时~”   蔺青时被他磨得没脾气,嫌弃地捂住盛敛的脸把人推开:“随你。”   “哦耶!”盛敛喜滋滋站直,把早就编辑好的帖子一键发送,正好刚才的热搜已经起了成效,新的一篇浏览量也节节攀升。   接下来这个账号会变成他的秀恩爱专用账号。   这张照片上盛敛自己都扭曲变形了他也不是很在乎——青时好看就行了。   他把蔺青时的脸放在正中间,那张脸上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谁看了都会被击中的!   但是击中也没用。   这么好看的人,已经是他盛敛的老婆了!   想到这件事,即便他们已经结婚一年多,盛敛也会乐出声——尤其是他们最近感情生活非常和谐,只要等青时平安生下孩子再弥补一下不太正确的开端,一切就都完美了。   日头逐渐高升,蔺青时走得慢,等逛完这一大圈,孙盐早就买好东西了。   一家人又大包小包往回走。   好在走走停停,蔺青时虽然有些体力不支,但半靠在盛敛身上,还是平安到家。   一进家门就坐下好好地歇了歇。   等蔺青时平复了急促的呼吸,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褪去,午饭也已经做好了。   厚实的外套在温暖的室内惨遭抛弃,蔺青时穿着单薄的家居服,已经四个多月的肚子就格外明显了起来。   他主动帮忙摆碗筷,看得一家人心惊胆战,生怕蔺青时的肚子撞到桌子,好在无事发生。   只是俯身的时候,瞧着蔺青时的动作,似乎已经有些吃力了,时不时还要扶一下腰。   盛敛心疼。   但蔺青时不喜欢别人忙忙碌碌的时候自己坐在餐桌边——只有盛敛的时候当然无所谓,但现在还有盛家父母在,总不能他一个小辈看着长辈忙却心安理得一动不动吧?   刚来的时候勉强算是客也就罢了,现在关系亲近起来,这就不合礼数了。   过两天怎么也不能让蔺青时干活了,盛敛下定决心。   他瞧着害怕。   今天早上活动量超标,蔺青时吃午饭的时候胃口便格外好。   “今天的鱼很不错。”他放下筷子,带着点别扭轻声扔下这句话,然后上楼睡午觉去了。   通常蔺青时是不会评价一道菜的。   这道鱼……   要说特别之处,大概就是,它们是昨天盛敛亲手叉上来的。   盛敛差点又把尾巴翘上天。   *   平凡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   转眼又是几天。   很快到了除夕夜。   这些日子盛敛恨不得一天发几十篇帖子,不过热度逐渐增加后,他便降低了频率。   ——只会说般配的水军退下后,剩下那些网友,说的话没一句盛敛爱听的。   有些人没羞没臊,竟然上来就喊蔺青时老婆!他自己都没喊过呢!   还有,竟然还敢大言不惭让他把老婆让出来,真是想得美!   盛敛现在每天还得花不少时间怼回去。   连发的照片也吝啬起来,再也没有露出过蔺青时的脸。   不过除夕夜的时候,盛敛还是拍了一张正经的合照放上去,蔺青时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身前放了个靠枕遮住肚子,双手自然地交叠在上面,有点破旧的沙发被他坐得像是什么奢侈品。   他脸上带着笑,昏暗的灯光下轮廓柔和,像一块暖玉。   盛敛把这张照片打出来,放在钱包里随身带着,常常拿出来看看,孙盐笑他老头做派,盛大山都不会把照片夹在钱包里。   被笑话了,盛敛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横看竖看,这张照片上都写满了幸福。   带蔺青时回老家真是来对了,不仅蔺青时身体稳定下来了,连心情也变好了很多。   一切都很好。   除了,那个在背后造谣的阴沟老鼠,还没被揪出来。 第49章   但糟心的事情并不能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这件事自然有人继续追查, 先暂且不论,他们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蔺青时看着盛敛把烟花装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里,然后搬到三轮上。   这回不是向老赖头借的了, 是盛敛买回来的, 在村里, 这种三轮比轿车好用, 而且蔺青时坐了不晕车, 只要做好保暖,简直再合适不过。   他们一家要去河边放烟花。   这些年为了预防火灾,盛家这片地方离山林太近,是不让放烟花的,但没有烟花怎么能叫过年呢?   为了给蔺青时一个完美的节日氛围, 他们决定去村里统一放烟花的地方。   这条河说是河, 其实被称呼为溪更恰当。   夜幕已经降临, 冬日的溪水并不丰沛, 月光下能看到潺潺的溪流,波光粼粼,裸露出的河床上长着喊不出名字的草, 岸边枯黄的芦苇随着风一荡一荡。   看得人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不过河岸边是截然相反的热闹。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年节时分, 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们带着孩子回来, 挨挨挤挤地聚集在这里放烟花。   “好多人……”   盛敛感慨了一句,摆好折叠椅让蔺青时坐下,自己则把从家里带来的烟花一一摆出来。   赶集的时候很豪气地买了一大堆, 现在摆了一长条,蔺青时支着下巴坐着,虽然没什么表情, 心里却隐隐期待着。   蔺家的家底,烟花还是放得起的。   不过每年都是一大家子按辈分尊卑排排坐好,然后蔺老爷子一声令下,家里的佣人就点火,烟花也是选的好意头,绚烂却呆板。   后来蔺青时掌权,底下人不服他,自然也就没再组织过这样的活动。   他自己也不是爱玩闹的性子,16岁之后的每一个新年,蔺青时都是在除夕夜被窗外传来不知哪家放的烟花声惊醒,才恍然意识到又过了一年。   又以这样的身体苟活了一年。   “哥哥,我可以、可以拿一根这个吗?”   蔺青时被一道童音喊醒,从回忆中脱离出来。   眼前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孩子,眨巴着眼睛,一手指着旁边的超长仙女棒,一手揉搓着衣角,满脸紧张和期待。   盛敛的身边也围着一群小孩,都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超长仙女棒很贵,他们家里都只买了普通的那种,看盛敛摆出来之后,一帮小孩呼啦啦地围过来问他。   “盛敛哥哥,我们想要一个这个,可以吗?”   都是一个村的,这些小萝卜头去年和盛敛也见过,自己的孩子快要降生,现在的盛敛对幼崽的容忍度变高不少。   因此他和颜悦色地拒绝了。   “这些都是给那边那个哥哥买的,我说了不算,你们想要的话去问他吧。”盛敛拍了拍为首的大孩子的头,示意他们去找蔺青时。   孩子们有些打怵。   那个看起来在走神的哥哥似乎并不是好相处的性格,虽然长得很好看,但瞧着冷冰冰的,而且是从来没见过的人。   可爱玩的天性还是盖过了对陌生人的不敢靠近。   他们最后派出了年纪比较小但又不至于说不清话的三岁小孩来问。   蔺青时愣了愣。   他很少和小孩相处……不,可以说除了杜方明,他从来没有和幼崽相处过。   孩子啊……他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以后也会用这样软乎乎的语调和他说话吗。   蔺青时努力柔和了表情,点点头:“可以,你们拿吧,每人一个也可以。”   他对仙女棒兴趣不大,不如给这些看起来很想玩的孩子们。   只要留下四根,他们家每人一根体验一下就够了,盛敛可是买了一大包,绰绰有余。   三岁小孩惊喜地瞪大眼睛:“谢谢哥哥!”   “哥哥你长得好看,也很大方!”   小孩似乎因为蔺青时脸上露出的一点微笑变得大胆了起来,没有立刻跑去拿仙女棒,而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抱住蔺青时的腿。   穿着厚实棉袄的小孩像个球,艰难地抱了抱蔺青时,然后羞答答地跑走了。   虽然蔺青时说他们可以每人都拿一个,但一群小孩还是只拿走了一根,央着大人帮忙点燃,一人拿在手上划一圈,围在一起,咋咋呼呼地惊叫起来。   “啊,什么嘛。”盛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蔺青时身后。   这语气明显有点不爽,蔺青时侧目:“怎么?”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又在发什么神经。   盛敛撇嘴,弯下腰把脸凑到蔺青时脸颊边蹭了蹭,被蔺青时嫌弃地推开——推不动。   某人脸皮太厚,蔺青时撼动不了,想从热乎乎的脸蛋上收回手,却被盛敛抓住了。   然后被拢在手心里取暖。   他挣扎的动作一顿,力道逐渐减轻,冷哼一声,大度地默许了盛敛帮他暖手的行为。   只是这个人形暖水袋有点吵闹。   盛敛在他耳边哼哼唧唧。   “我好心给他们指了条明路,让他们要到了仙女棒诶,那个臭小子,竟然恩将仇报!”   蔺青时:“……”   “发烧了?说什么胡话。”   “那个小子抱你诶!”   “……那只是个三岁的,小孩。”   蔺青时扶额,盛敛的声音太大,他不想丢脸,另一只手“啪”的一声捂在了盛敛嘴上。   “而且只是腿,你……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干什么!”   最后一句语调忽然升高。   蔺青时猛地缩回手,瞪大了眼睛。   这人……这人!   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舔他的手心!   那种湿乎乎的、滚烫的触感……   这家伙还真是死性不改,之前他到底是怎么会觉得盛敛已经变得可靠了!   好在月光没有那么亮堂,照不出他通红滚烫的脸。   蔺青时一巴掌抽在盛敛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嚯”地起身,把椅子都带倒了。   原本他应该要冷酷地转身就走,远离这个一点规矩也没有的家伙,这种事,就算别人看不到,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刚才的那帮小孩还在附近呢!   可现实是,蔺青时起身太突然,眩晕感猛地袭来,他还没站稳眼前便骤然一黑。   再恢复视线,他正倒在盛敛怀里。   “……青时!青时?”盛敛一脸焦急,看到他醒来,脸上的严肃神色也没有消失,“怎么忽然晕过去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现在回家让医生看一下比较好,来,我抱你,咱们……”   “没事。”蔺青时避开盛敛的动作,“就是起猛了。”   “真的没事?没有不舒服?不要忍着,一定要说出来。”   现在盛敛的心脏还在狂跳。   刚才正在好好打闹着——蔺青时扇他的脸也只是打闹而已,反正盛敛根本不疼——结果蔺青时忽然站起来,就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盛敛吓得魂不附体,凭着肌肉记忆伸手把人接住了搂在怀里,即使这段时间胃口好了不少,蔺青时依然轻飘飘的一片,落在怀里的重量让他心生惶恐。   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风飞走似的。   原本红润起来的脸刹那就变得苍白了,双臂软软地垂着,像是没有生机的人偶,盛敛揽住蔺青时,把他向后仰的头轻柔地靠到自己肩上,小声焦急地喊他。   没有反应。   盛敛心里的恐慌越来越盛。   在他抱起蔺青时的前一秒,蔺青时睁开了眼。   短短几十秒的昏迷,他没什么太大的不适,只是头还有些昏沉。   蔺青时强硬地拒绝了盛敛要带他回去的举动。   “不用回去。”他退开两步,扶着额头,按了按太阳穴,“把椅子扶好。”   盛敛能怎么办。   盛敛只能乖乖照做,把椅子扶好,然后扶着蔺青时坐下。   只是这么来了一下后,盛敛就彻底黏在蔺青时身边不愿意走开了。   还是蔺青时发了脾气,让他去放烟花,盛敛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去拿烟花。   “让你放,你拿过来做什么?”   淡淡的硝烟味不算难闻,看着被盛敛拿到眼前的一堆小玩意儿,蔺青时鼻尖耸了耸,   “应该你来放的。”盛敛在这种时候又很体贴。   他没有说调侃的话,类似于“你不是很想放烟花吗”这种——对于蔺青时来说,哪怕一点点的揶揄也会激起他的羞恼。   盛敛只是认真地把打火机塞进蔺青时的手里:“这些都是给你买的。”   “我们蔺总是一家之主,这边的习俗就是要一家之主点火才行啊。”   放眼望去确实如此。   孙盐拿着一根香远远地去够引线,孩子们拿回去的仙女棒是由爷爷或者奶奶点燃的,即使爸爸妈妈在旁边也没有动作。   家……   蔺青时的嘴角勾了勾。   只是那点笑意很快又收敛起来,盛敛腹诽蔺青时的吝啬,总是不愿多快乐一点,但又为了他此刻的好心情而自得。   他能让蔺青时高兴就最好了。   引线很快被点燃。   这些烟花都是集市上买的小玩意儿,大家伙都在孙盐和盛大山那边,和村里其他人买来的烟花一起放,场面会更盛大。   盛敛拿在手里的都是小飞碟、礼炮、火树银花之类的。   蔺青时点燃一个,盛敛就赶紧跑开放到远一点的空地上,然后在引线烧完之前跑回蔺青时身边。   像在玩接抛球的大型犬——蔺青时这么评价。   盛敛的体力足够好,这么来来回回地跑,连呼吸都丝毫不乱。   原本应该是放成一排让蔺青时一个个点过去,这样就可以一次性欣赏了,只是蔺青时刚刚晕倒,盛敛可不放心他现在走动。   蔺青时只需要保持清醒,身心都健康,坐在椅子上就够了,其他的他会想办法。   可惜现在只能一个一个欣赏这些烟花爆竹了。   五颜六色的光映照在蔺青时脸上,把他的双眸照得明亮,水汪汪的,像含了点泪光。   盛敛看着他的侧脸,心情跟着“咻咻”往天上飞的烟花一起飘飘然升起来。   烟花很快就放完了。   村民们互相打了招呼,三三两两结伴往家走。   是时候回去关上门,打开电视,端出热乎乎的饺子,享受属于一家人的时光了。   这里的一地狼藉会留到过了春节再收拾。   盛敛把蔺青时扶上三轮,迅速逃离了这里。   烟花虽然好看,只是放完之后产生的烟雾不太友好,好在盛敛带了防毒面具,他嗅到味道后,连忙给蔺青时扣在了脸上。   盛敛选的地方离村民聚集的地方有点距离,既没有太多烟雾飘过来,鞭炮的声音也不会炸耳朵,还能欣赏到盛大的烟花秀。   不过保险起见,一会儿回去一家人还是要从头到脚清洁一下,免得那些气体沾在身上。   明天还得去旁边的私人医院做个简单的体检,这样盛敛才能完全放心。   心里盘算着,盛敛小心地控制着三轮的速度,免得蔺青时觉得颠簸。   蔺青时心情很好,而且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他取下防毒面罩,享受着村里带着草木香的新鲜空气。   直到脸上被风吹得有点泛疼才依依不舍地给自己围好围巾。   忽然,他给自己整理围巾的动作僵住了。   “盛、盛敛。”   盛敛立刻刹车。   蔺青时的声音在发颤,轻到不可思议,还罕见地卡壳了一下。   盛敛心下一紧,手忙脚乱停住车,连忙扭头看蔺青时的脸色。   看不出什么,只是仅有的裸露在外的眼睛瞪得很大,满满都是惊恐。   盛敛连忙绕到后面,搂住蔺青时顺他的背。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被抓过去。   蔺青时敞开拉链,把他的手贴在小腹处。   剩下的话消失在喉间,盛敛也跟着愣住。   等等等……等一下!   他的手底下,有什么东西……   在动?! 第50章   “看来孩子发育很健康啊, 确实,这个月份差不多也是该有胎动的时候了。”   除夕夜的私人医院灯火通明。   大半夜的,盛敛带着蔺青时闯进来, 霎时间, 整栋建筑灯火通明, 值班的医生们严阵以待, 训练有素地推出病床准备打一场硬仗。   为首的是衣衫不整被人从床上薅起来的金泽和正在守岁的丁老。   他们见到了一个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面色比平时还要红润的蔺青时。   金泽从盛敛语无伦次的描述中提取出关键信息, 笃定地说“这就是胎动”。   “不是什么畸形,也没有变异……你不能盼着点你家崽子好么?!”   “大概是因为鞭炮声,惊到这崽子了,没事,别紧张, 问题不大, 大的话阿棠还能好好坐着么?你别太紧张, 羊水的减震效果比你想象的好, 应该只是把胎儿吵醒了,伸个懒腰,就产生了胎动。”   一旁陷入震惊中总算回过神来的蔺青时张了张口:“啊……胎动。”   “竟然, 会动……”   金泽捂脸。   “你们到底把小孩当什么啊……不是每次体检都会看的吗?B超, 很明显看得出来吧, 现在手脚都已经长好了啊, 会动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又不是玩偶会老老实实待着……”   说着,金医生眯了眯眼:“你们没好好上课吧?刚怀孕的时候应该上过孕期注意事项的课程,绝对讲过胎动。”   “啊……”蔺青时眨眨眼, “抱歉,一时间没想起来。”   这么一说,盛敛也想起来, 只是刚才一下吓着了,没往那边想。   主要是……盛敛回忆起刚才手底下的动静。   这个孩子有点儿莽啊,蔺青时本来就瘦,肚皮薄薄的没什么脂肪,现在撑大了更是让盛敛总担心会不会随时破掉,包裹着的孩子稍微动动手脚,那动静就大得不得了,鼓包异常明显,瞧着下一秒就要像异形一样……呸呸呸,晦气。   总之,得知蔺青时没事,又顺便让丁老把了个脉,两人都狠狠松了口气。   大过年的,这么忽然把所有人薅起来,还是虚惊一场……似乎所有医生都聚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桌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几盘饺子,看来确实是   就算是一切为了蔺青时服务……   盛敛低头找出手机,往【蔺氏私人医院】群里发了几十个红包。   这一刻,盛敛待着蔺青时离开的背影宛若带上了金色的光辉。   *   胎动像一个征兆。   ——平稳期过去的征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盛敛照常早早睁开眼,昨晚他们一家都没有守岁,依然按照往常的作息生活。   蔺青时熬不得夜,守岁就是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少了两个,不守也罢。   盛敛在蔺青时枕头底下压了压岁钱,拍着蔺青时的背,除夕夜出了门,又折腾到医院,蔺青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累得头疼了,偏偏身上不舒服又睡不着,盛敛轻柔地哄着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睡了。   按理说,累到了的蔺青时应该要睡到日上三竿。   可盛敛睁开眼后没多久,蔺青时也皱着眉醒来了。   “……盛敛。”   盛敛正背对着床换衣服,忽然听到蔺青时沙哑的轻声呼唤,三两下粗暴地扯好衣摆。   蔺青时眉间皱得越发深,搭着盛敛的手撑起身,捂着肚子轻轻嘶了一声。   盛敛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先去一下厕所。”蔺青时缓了缓,摇摇头,按下盛敛立刻就要把他抱起来冲进医院的胳膊。   孩子长大了,都能动弹了,这也意味着蔺青时的身体负担更重了,尤其他的身体并没有给这个“孕囊”的发育留空间,现在这个孩子的大小已经会压迫到他的其他内脏了。   尤其是,肚子里的胎儿可分不清自己活动手脚的时候会不会碰到爸爸的某个部位。   例如最显著的,胃和膀胱。   原本蔺青时正睡着,忽然小腹轻轻一痛,他变瞬间睁开了眼。   抿抿唇,蔺青时一边被盛敛小心翼翼地扶着下床,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肚子里的崽子,希望他能安分点。   但下一个问题紧接着出现了。   穿拖鞋的时候,蔺青时忽然觉得,向来宽松的拖鞋,竟然有点挤。   他低头,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穿错鞋了——不,这就是他一直穿的那双。   是他的脚肿了。   蔺青时眨眨眼。   他原本纤细的脚踝现在已经看不出骨节,像一块光滑的白馒头,他试探着伸出手按了按,留下一个小坑,又慢慢慢慢地重新变得平整。   一夜之间,就好像所有问题都在一瞬间都爆发了。   往好处想,蔺青时度过了一个完美的除夕夜。   只是新的一年,就要面对身体上的各种不适,蔺青时的情绪很难轻松。   他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地伸手抽在盛敛的背上。   盛敛“嗷”的一声,但还是任劳任怨伏低做小地拿来了一双大一点的拖鞋。   这个问题他们也考虑到了,当然有所准备。   上完厕所,蔺青时没什么困意了,便指使盛敛扶着自己下楼。   盛家父母一大早便去后山上祭祖了,得去通知一声地下的老祖宗们家里虽然出了个同性恋但还是有后了,顺便让他们保佑一下蔺青时。   因此现在家里空空荡荡。   趁着盛敛去做早饭的功夫,蔺青时扶着腰,慢慢踱步到小院门口,依着木门出神。   现在天还冷着,蔺青时穿得厚,只能隐约看出腹部有一点隆起,若是有人看到,大约也只是会以为他穿得太多。   好歹这个时期,他还能出门活动活动,免得整日困在家里。   门外的空气让蔺青时一早就烦躁的心情回升了一点。   尤其是,站在这里,第一眼就能瞧见他亲手种下去的萝卜已经发出了点嫩芽,虽然这里的冬天依然有大片大片的绿色,但这一小片鲜嫩的绿是蔺青时亲手撒的种子,自然有所不同。   看着这些嫩芽在寒冬里也欣欣向荣的模样,蔺青时心里便会多一份乐观。   他的生命力,或许也能像这些种子一样顽强。   哪怕现在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只要熬过接下来三个月,一切就都结束了。   忍耐着睡眠不足的头疼、酸痛的腰、酸胀的双腿、被挤压出来的反胃……蔺青时深呼吸,在心里默默劝自己。   很快、很快……   ……还是很烦躁。   他冷着脸喊来盛敛。   抡起拳头,拳拳到肉,锤了一顿,把自己锤得气喘吁吁,这才稍稍消了郁气。   盛敛乖乖任锤。   人身上不舒服,心情就绝对不会好,更何况受到激素影像,蔺青时现在还愿意用拳头锤他他已经感激不尽了——只要不是伤害自己的身体就行。   蔺青时下半身水肿有些严重,上半身却还是那副瘦弱的模样,拳头捏紧了,骨节一节节凸出来,盛敛龇牙咧嘴,硬是放松了身上的肌肉,一声不吭硬抗。   他怕自己太紧绷反倒会伤了蔺青时。   反正蔺青时力气不算大,他能忍!真男人就是得让心气不顺的老婆发泄!   总比让蔺青时自己憋着强,憋坏身子就不好了。   出了点气,蔺青时又挥挥手,把沙包赶回去做厨子,自己也懒得动谈了,拉来一张小院里随处可见的椅子,坐在了门口。   正眯着眼晒不太暖和的太阳,在等到盛敛喊他吃早饭的声音前,蔺青时耳尖一颤,疑惑地站直了身子。   “哥——哥——我来啦——”   顺着院门口蜿蜒出去的土黄色大路上,蔺青时眯着眼,总算在路尽头发现了一个逐渐靠近的黑点点。   不是幻听。   真的是蔺青清。   *   蔺青清坐了最早的航班,赶上了她大哥吃早饭的时间,成功蹭到一碗孙盐女士独家秘方包的饺子。   对于她的出现,蔺青时脸色不太好看。   没有蔺青清想象中的惊喜也就罢了,蔺青时一言不发吃完饭,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吃完了就回去。”   蔺青清装可怜,全然没有在公司时的冰山样:“别嘛,哥,我可是除夕夜都在加班,好不容易把事情处理完了才飞过来看你的~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你都不想我的么?我就待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   其实也算不上久。   只是他顾不上蔺氏,蔺青清忙得脚不沾地,上一次见面,还是蔺青时住院,蔺青清来探望他,只停留了十几分钟,又被一通电话喊走。   面对蔺青清,蔺青时到底还是心软了。   他语调柔和了下来:“……好吧。”   不过蔺青时还是强调:“只有一星期。”   对于蔺青清的到来,蔺青时并不是不高兴。   能在春节和家族里唯一亲近的妹妹团聚当然好,但是……   虽然在外面穿得厚看不太出来,可进了房间总不能再裹着那么厚的衣服,肚子的起伏就很明显了。   而且现在他身上不舒服,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在蔺青清面前,哪怕蔺青时身体不好,也总是个情绪稳定内核强大的兄长,是蔺氏曾经的掌权人……   说白了,蔺青时有点放不下的大家长包袱,却又经不住蔺青清撒娇,最后还是点了头。   后来,盛敛无数次庆幸这次蔺青时松口让蔺青清留下来了。   *   几天后的盛家小院爆发出一道尖锐的女声。   “哥——哥你怎么了?!”   紧接着,一人抱着另一人用肩膀撞开小院脆弱的大门,木门吱呀惨叫两下,彻底阵亡。   冲出去的那人却根本没心思回头看。   他紧了紧怀里的人,拐了个弯大步跑向隔壁的白色建筑。   阳光洒在他怀里,跑动间,怀里的人埋进他的颈窝,躲进了阴影。   那张苍白的脸上,羽睫吃力地颤了颤,最终归于死寂。 第51章   “还没醒吗?”   “盛总, 您别太着急,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身体需要恢复,睡眠是最好的恢复方式。”   “我怎么不着急!”盛敛烦躁地搓了搓短发, 脸色差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躺上蔺青时隔壁的床位, 胡子拉碴, 衣服也皱巴巴没心思打理, 他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蔺青时, 满脸心疼。   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全没了!   到现在为止,蔺青时已经昏睡了两天,只能靠输送营养液维持生命基本需要,仅仅两天的功夫, 下巴都尖了不少。   对于盛敛来说, 这两天实在难熬, 蔺青时胸廓的起伏微弱到肉眼难以捕捉, 偶尔,哪怕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许有这么晦气的想法,可盛敛还是会伸出手探一探蔺青时的呼吸。   温热的气息洒在指尖的时候, 盛敛才得以短暂地安心一些。   他实在是害怕, 本身蔺青时身体就不好, 现在怀了孩子又摔了一跤……   盛敛坐立不安, 一会儿给蔺青时掖掖被子,一会儿给他润润唇,一会儿又绕到另一边捧起冷冰冰的手暖一暖。   他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懊恼——当时, 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回到蔺青时身边。   蔺青时硬生生被他这些小动作闹醒了。   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眼又是熟悉的一片白色天花板。   记忆逐渐回笼,他呼吸一窒, 摔倒那一刻的惊诧和恐慌都漫上心头,他下意识伸手,攥住了一旁盛敛的袖口。   “盛……咳咳……”   刚开口,蔺青时干涩的喉口立刻迸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微微蜷缩起来,每咳一下,瘦削的身子就跟着一震,手指攥紧胸口的衣服死死按住,试图威慑自己的肺别再咳了。   可惜失败了。   盛敛立刻轻柔又迅速地把他扶起来,自己坐在床头,把蔺青时拢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蔺青时的心口:“小心点,慢慢呼吸……对,别急。”   他扶在蔺青时背上的手摸到了清晰可见的骨头,顿时更小心了——手底下这副躯体,仿佛他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听说很瘦的人咳嗽太用力会肋骨骨折……盛敛连忙稳住蔺青时一抖一抖的肩膀,生怕蔺青时真给自己震散架了。   等止住咳嗽,蔺青时眼角泛红,带着水光,力竭伏在盛敛怀里,咳得太厉害上不来气,他现在指尖是麻的,四肢也失去了知觉,原本按在胸口的手一下砸在洁白的床单上。   他连嘴唇都隐隐泛着青色。   盛敛捧起蔺青时的脸。   向来把背挺得笔直的蔺青时此时无力地垂着脖颈,被盛敛捧着抬头,又不受控地往后仰,半垂着眼睫,眉心微蹙,眼看着刚醒没多久又要失去意识了。   盛敛抖着手掏出床边放着的氧气瓶,扣在蔺青时脸上,然后赶紧喊医生。   他用不来医院里专业的吸氧装置,只能先用氧气瓶应急。   “好,深呼吸,呼——吸——”   蔺青时的大脑因为缺氧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连盛敛在耳边说话的声音都忽远忽近。   但他没法多做思考,出于求生的本能,身体下意识跟着盛敛的节奏吸气吐气。   医生来得很快,迅速且专业地处理了混乱的现状,蔺青时得以松开了紧锁的眉心,在病床上重新沉沉睡去。   盛敛出了一脑门汗,看着又昏睡过去的蔺青时,拍了拍自己脑门。   但凡两天前,他早点回房间,蔺青时也不用遭这样的罪……   *   说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外。   那天蔺青时醒得早了些,盛敛那时候在准备早饭,他小腹胀得厉害,便难得自己起了床。   腿上的水肿比起昨晚好了点,他现在半夜偶尔还会腿抽筋,盛敛常常半夜起来给他按摩,没两天水肿就消了不少。   顺便洗漱一番后,蔺青时撑着腰扶着墙,走到窗边。   关了一晚上的窗门,屋里又有暖气,哪怕有循坏系统,心理上也难免闷得慌。   蔺青时觉得有些胸闷,推开窗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头脑也跟着清醒了。   等做好饭,盛敛会上楼喊他,他也不急着下去。   清晨的光线十足柔和,蔺青时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捧起昨天看了一半的书继续读。   冬天风大。   吹了一会儿后,蔺青时觉得屋子里有些冷了,拢了拢外套,起身关窗。   他行动间很小心,每一帧都像开了慢放,手撑严实了才扶着椅子微微使劲儿,站起身子,手刚扶到窗框上——   忽然间,蔺青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他反应不及,仓皇间退了两步,身子一晃,手向后扶住椅子才稳住身形。   松了口气后,蔺青时才有心思去看这道黑影是什么。   是一只鸟。   飞进人类屋子里的鸟显然很慌张,在房间里胡乱扑腾,翅膀扇出呼啦啦的风声。   室内对于一只鸟来说,空间实在逼仄,它哀哀鸣叫着,掉了几根羽毛,奋力寻找着这个牢笼的出口。   蠢鸟。   蔺青时倒不害怕,只是这鸟疯了似的横冲直撞,他下意识护住肚子,贴着墙小心地往房门移动。   好不容易摸到了门框,鸟却瞄准了似的,蔺青时耳尖一动,转过头,正好看到尖锐的鸟喙正对着自己门面俯冲而来!   这要是正正撞上……   蔺青时咬牙,拿出平生最快的反应力往旁边躲,鸟撞在墙上晕了过去,啪嗒掉在地上。   而他躲的时候脚下一乱,后腰撞上了门把手。   “呃……”   低低闷哼一声,蔺青时的脸立刻白了。   他疼得发不出声音,又没站稳,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蔺青时倒在地上,缓缓、缓缓地蜷起身子。   疼……   浑身都疼,腰、尾椎、手腕、肚子……   恍惚间,蔺青时听到了蔺青清的喊声。   已经模糊的视线里,最后看到的,是蔺青清慌乱的脸和盛敛猛然扑过来的身影。   *   回想起蔺青时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那一幕,盛敛就心口疼。   那个时候的场景,大概出于大脑的自我保护,在盛敛的脑海里已经扭曲了,只是浓烈的惊慌和绝望,在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会冲击盛敛的心脏。   盛家父母知道蔺青时出了这事儿后,顾不上什么习俗了,大过年的也赶紧加钱找人把窗封了起来。   那鸟后来被他们放走了,虽然是罪魁祸首,但它也不是自愿要飞进来的,把自己折腾的也奄奄一息,和蔺青时两败俱伤。   蔺青时进抢救室的时候,盛敛就呆呆靠着墙蹲着,医生出来的时候他想起身,结果腿麻得彻底,龇牙咧嘴坐在地上,生怕医生转手就掏出一张病危通知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憋得眼眶通红。   好在医生擦了擦脸上的汗,说:“没什么大碍,幸好房间里铺了地毯摔得不是很严重——摔得不严重不代表完全没事,稍微有点见红……多亏现在他月份比较大了,孩子稳当了点,不然能不能保住孩子就不好说了。”   这位医生说话大喘气,差点把盛敛的心跳听停了。   “再一个,蔺先生受了惊吓,情绪起伏过大,简单来说,就是动了胎气,接下来一定要注意,原本养得挺好的,之后还是得尽量在床上静养……”   “盛先生,想必之前也强调过了,蔺先生的身体必须要注意注意再注意,您多费点心,但是情绪上也要把控好,主要是别让蔺先生太过悲观或者紧张,就是行为上要小心,表现上要尽量松弛一点,别给病人压力。”   “还有点小问题,尾椎骨这个地方比较脆弱,接下来会疼,得上药、按摩,腰也是,摔倒的时候蔺先生下意识用手撑地——这点比较好地护住了肚子,但是手腕骨头错位了,现在正回来了,之后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也一定要及时说。”   医生嘚啵嘚啵嘱咐,盛敛坐在地上,抬着头,像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听讲。   等医生说完,盛敛也勉强能站起来了,跟在蔺青时的移动病床后面一道回了病房。   紧接着,盛敛魂不守舍等了两天,才等到蔺青时睁眼。   结果没两秒,又陷入了昏睡。   趴在床边,盛敛用手指轻轻摩挲蔺青时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   *   蔺青清和盛家父母都会来医院看望蔺青时。   由于这是一家专门服务蔺青时的医院,也没什么探视规定,他们随时都能来探病。   只是他们来的时候,蔺青时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   急得蔺青清差点以为自家哥哥变成植物人了。   虽然有他们运气不好的成分,但摔了这一回后,蔺青时的精气神似乎一下摔没了,变得更加嗜睡,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还不分时段,常常觉得困了便立刻沉沉睡去,有时睡到半夜反而醒了。   清醒的时候,因为总是躺在床上,蔺青时瞧着神色总是恹恹的,连之前最喜欢的活动——看书都提不起劲!   盛敛觉得这样不行。   不活动,又没精神,消耗不够,就吃不下东西——这怎么行!   而且情绪消沉也不行,就短短静养了几天   盛敛向来是知道的,蔺青时虽然性格沉静,但从来不是能闲下来的性子,看书是闲暇时的娱乐,但只能看书……把他困在床上,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想了想,虽然医生不建议,但盛敛还是买了辆轮椅。   过了春节,天气似乎就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盛敛挑了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把蔺青时抱到轮椅上。   “……做什么?”   盛敛咧嘴:“走,带你出去玩!”   蔺青时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不去。”   ……左不过就是推着他在外面散散步,可坐着轮椅,若是遇到人——蔺青时不愿在外人面前以这样虚弱的面貌出现。   更何况,现在孩子长得快,他仿佛觉得肚子又大了点,对着镜子的时候,怎么看都别扭,总疑心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大得怪异的肚子。   倒不如就在医院里待着,等到孩子出来了,他再出去好好走走。   走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盛敛不知道蔺青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看出蔺青时的抗拒,默默给蔺青时盖上厚厚的毛毯,从肩膀处把他严严实实裹起来。   不仅看不出肚子,还看不出人形。   ——蔺青时被他裹成了了蚕蛹。   蔺青时憋红了脸都没能撼动这个结界一分,气恼地瞪盛敛:“放开!”   盛敛才不放开。   他被瞪了也开心,这点恼怒让蔺青时看起来生气勃勃,比苍白着脸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脸昏昏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首先,青时,你头发也长了,走,我先带你去剪个头发。” 第52章   “在这里剪?”   盛敛拿出一块布, 比划了一下,围在蔺青时的脖颈上。   细白的脖子被黑色的布一衬,有些晃眼, 盛敛连忙挪开视线, 眼观鼻鼻观心, 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蔺青时现在正病着呢, 还辛苦地怀着孩子, 他怎么能这么禽兽!已经忍了快五个月了,怎么能现在起歪心思!   盛敛把心思放回蔺青时的头发上。   蔺青时的头发一直偏长。   他一头黑发总是柔顺地垂着,和他的性格完全相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打理得一丝不苟,不过盛敛总是能看到他发丝凌乱的模样。   自从怀孕后, 蔺青时没心思修剪头发, 比起之前又长长了不少, 如今天冷, 也不会嫌头发盖在后脖颈上黏糊糊的,他便没管过。   如今盛敛强行服务他,说要给他剪一回头发, 蔺青时倒也没有太不乐意。   小时候, 因为蔺老爷子说他体弱, 当成小姑娘好养活, 让他留长发,一直到十六岁,蔺青时都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直到蔺老爷子去世,他才绞了长发。   现在……是有些长了。   盛敛倒是细心,察觉他这段时间总拨弄后面的发梢——难受说不上, 只是偶尔姿势不对的时候会有些刺挠,有时躺在床上会压到……   而且,这也算得个新奇体验。   蔺青时垂眸拧了拧发梢,看了眼兴致勃勃摆工具的盛敛,冷声警告:“剪短些就行,别弄什么花样。”   盛敛是个臭美的,每天只要出门,必须在镜子捯饬发型,家里有他不少工具,现在这架势看起来很专业,很靠谱。   蔺青时怕他给自己也整点花头。   好在盛敛现如今很听话,利落地咔擦几刀就收手了。   即使他动作再干脆,蔺青时还是紧了紧搭在腿上的拳头,后颈比其他地方敏感,被盛敛若有似无擦过去几次,他抿唇,身子颤了颤,随后因为这样的反应僵住。   直到盛敛说“好了”,他才长长松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白皙的后颈染上一丝粉红,蔺青时自己看不见,却落入了某人的眼里,得逞地眯起眼。   后脖颈变得清爽起来,Tony盛拿出一面老式镜子摆在蔺青时眼前。   蔺总检阅了一下盛敛的劳动成果——正面几乎看不出区别,只是原本有些遮挡视线的头发不见了,看起来精神不少。   还不错。   蔺总给予肯定。   盛敛高高兴兴开始收拾工具。   在蔺青时看不到的地方,盛敛偷偷把剪下来的头发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揣在兜里,还珍惜地拍了拍。   *   剪完头发,并没有如蔺青时预料的那样在村子里随意散步。   盛敛目标明确地推着他来到了一所小学……旁边的小公园。   这是村子里的小学,盛敛小时候在这里上了一段时间学,如今已经废弃了,唯一的一栋教学楼已经破败不堪,但学校旁边的小卖部还开着,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门口打牌。   “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小公园一看就和小学一样年代久远,一些运动设施已经锈迹斑斑,地上的鹅卵石小路缺了不少鹅卵石,路边杂草丛生……   这里看起来并不适合散步。   难道是盛敛要追忆童年?   想起孙盐和他说过的盛敛以前的糗事,蔺青时勾了勾唇角,也还算有趣。   不过盛敛并没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揭自己的短的喜好。   他没回答蔺青时的问题,左右看看找了一条还算平整的路,小心地推着蔺青时走了上去。   村里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种不了粮食的地,因此公园建得也很大,走进公园里,里面豁然开朗。   不仅空间大,竟然还格外热闹。   村里冷冷清清的,原来是因为人都跑到这里来了!   看起来像是全村的老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现如今,春节假期短,大年初一才过了几天,赶回来过年的年轻人们就陆陆续续离开了。   老人乍然面对空寂下去的家,受不了这样的冷清,但凡腿脚能走的,都会选择出门和邻里一起。   聊聊天,分点自家小辈带回来的新奇吃食,消磨消磨时间,一天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有人注意到格格不入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盛敛。   “大山他儿嘛这不是!来来来,吃点我自家炸的肉!”   “啥时候回来的,一直没见着呢?”   “上回放鞭炮不是见到了?你脑子不好使了,今天药吃了没?”   “哎呀,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转眼都这么大啦……”   盛敛一路走过去,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不少好奇的目光落在蔺青时身上。   这好看的男娃子就是传闻中大山儿子的男媳妇,长得真俊啊!   就是瞧着身体确实不好,比他们这些老家伙瞧着还虚,年轻轻的,怎么还坐上轮椅了。   这些目光里只是好奇和惋惜,也没人不识相地上来问,蔺青时没感觉被冒犯,和人对上视线还会浅笑着点点头。   走进下一块区域就没人瞧他们了。   两张刻着棋盘的石桌边分别围着好几个老人,围得水泄不通,每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都是凝重,有时摇头叹息,有时展颜欢呼。   他们来了没多久,正好其中一边结束了一次对局,老人们当即聊开了,事后诸葛和复盘大师齐上阵,看起来都比蔺青时有活力多了。   “二大爷!”   盛敛推着蔺青时上前。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让蔺青时解闷的新活动。   下棋。   蔺青时有好几套收藏的棋,据说蔺老爷子还在的时候爷孙俩常常对弈,后来丁老和杜庚也时常陪他下。   来了这里之后,蔺青时就没下过棋了,盛敛琢磨着,这不用跑不用跳,光坐着动动手指就行,还能在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挺好。   盛敛不懂这些,不过他记得二大爷年轻的时候好像还拿过什么棋艺比赛的奖,二大爷叫盛海君,二大爷的爷爷以前考过功名,带的二大爷也学点琴棋书画,只是以前……二大爷没法,在田里扎根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天天来这里报到,下遍村里无敌手。   村里多少都沾亲带故的,盛海君眯起昏花的老眼看了好一会儿:“喔!敛小子!”   “你这小子从小就笨,我一喊你你就跑,怎么,今天怎么还主动来这里了?”   二大爷调侃,盛敛小时候放了学和同学们在公园疯跑,把路边的老人们惹烦了就被抓去下棋,抓耳挠腮地坐上一会儿就找机会跑,此后,小孩儿们就不再靠近这里了。   盛敛脸皮厚,被调侃一下也面色如常,嬉笑道:“二大爷,我脑子笨不是下棋的料,但是这回我可带了帮手来了。”   他说着,把蔺青时往前推了推。   “青时,来,给我报仇雪恨!”   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老对手,对于忽然出现的新选手,四周围着的老人们自发让开,好奇地看着蔺青时。   蔺青时眨眨眼。   眼前的石桌上,刻成棋盘的划痕已经有些磨损。   他对上二大爷的眼睛,笑了笑,温和道:“您先?”   二大爷摆摆手:“你先你先,省的别人说我老家伙欺负你一个小年轻!”   尤其是,蔺青时脸上明显带着病气,即使裹了厚厚的毛毯,也能看出他的单薄和消瘦,大概是生了什么重病,盛敛带着回老家养病的,估计在家里闷得慌,出来散心来了。   二大爷抬眼瞅了盛敛一眼,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你二大爷绝对不欺负你媳妇!放心好了!我都懂!保准让他散心散得明明白白!   嗐,当初那个皮猴子一样的小不点现在长那么大了,还讨了媳妇,也知道体贴人了——二大爷感慨地湿了眼角。   蔺青时也不再谦让:“承让。”   几分钟后,二大爷的眼角真的湿润了。   蔺青时气定神闲坐着,对面的老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二大爷算坚持的时间最长的。   不过半个小时,这小公园里的老人已经在他手下败了一轮了。   “这、这是什么招?”   “没见过啊……”   和蔺青时展现出的温和不同,他嘴里说着谦让,一落棋就杀气四溢,步步紧逼,三两下就能把对手蚕食殆尽。   老人们满脸疑惑一头冷汗,盛敛两眼放光拜倒在蔺总杀伐果决的魅力下。   蔺青时面上表情丝毫不变,不骄不躁,盛敛已经用鼻孔看人了:“怎么样,厉害吧!”   说得好像大杀四方的是他自己似的。   没人搭理他。   盛敛也不恼,带着小人得志的笑容:“好了,青时我们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不和这些手下败将纠缠,回去吃点东西……”   “慢着!”   二大爷大吼一声。   蔺青时按住盛敛的手。   盛敛挑眉:“怎么,二大爷,不服输啊?”   盛海君鼻孔喷气:“你小子说什么呢?你大爷我是那么输不起的么?”   恶狠狠瞪了一眼盛敛后,他换了张和蔼的笑脸,对上蔺青时。   “小蔺啊,你能不能说说刚才这个地方是为什么要这么下?我咋突然就输啦?”   对于同好,又是长辈,蔺青时非常有耐心,细细解释起来,毫不吝啬地倾囊相授。   但这一解释,就是一早上。   等到盛敛忍无可忍要拖着蔺青时回去吃饭,他才意犹未尽地和这些好学的老人们道别。   盛敛的点子很成功。   蔺青时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一路上都噙着笑,心情明显明朗了不少。   回到医院后,他还打发蔺青清回了老宅之后帮他把以前的围棋书整理出来,他要温习。   同时,村围棋集团的实力有了显著提升,蔺总功不可没。   双赢。   唯一的问题就是,蔺青时这个老年围棋补习班,似乎开上瘾了。   盛敛看着因为不让去小公园背对着自己闹脾气的蔺青时,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馊主意! 第53章   “青时, 三天去一次好不好?你身体还没彻底恢复……”   “只是坐着而已,还需要恢复什么?”   盛敛卡壳:“这……”   这可就多了去了。   外边冷,捂得再严实, 在外面的时间久了, 冷空气难免会钻进蔺青时的衣服里, 哪怕贴了暖贴也捂着热水袋, 但凡有一点点着凉的可能, 蔺青时现在的身体都经受不住。   久坐也不好,在病房里还能下了床房间里溜达两圈,不然腰疼,这大庭广众的,盛敛了解蔺青时, 肯定是不愿扶着腰挺着肚子在这儿起身离开轮椅的。   蔺青时腰椎和手腕还伤着呢, 在病房要有不舒服他随时能给按按, 还有腰酸、水肿……在外面不舒服就只能忍着。   ……   最关键的, 在医院里一旦有不舒服就能立刻喊医生,人、设备都齐全,风险小太多太多。   要在那公园里, 出什么问题他还得先飙轮椅——或者三轮, 把蔺青时送回医院, 耽误的时间他根本就赌不起, 若是就差那几分钟呢?   可盛敛拗不过蔺青时。   最后妥协的依然是盛敛,蔺青时只要负责开心就好了。   盛敛安排了个值班表。   老板大手一挥,又进了一批尖端设备, 还给他们批了经费,这家原本只服务于蔺青时的私人医院现在可以接收相同情况但没钱就医的——怀孕的男性,他们会派人接洽, 然后带到这个小山村的“疗养院”中。   很多人会发现自己竟然怀孕后躲藏起来,抗拒就医,生怕暴露了自己的不同,在大众视野中,这绝对是变异或者畸形。   来到这里,他们可以在最好的环境和设备里,在顶尖的医生手下接受最好的治疗。   这一切当然也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样本,即便盛敛所做的任何事出发点都是为了提高蔺青时的手术成功率,但不得不说,确实也帮到了那些陷入困境中的人。   好在盛总财大气粗,这家医院足够大,装得下这些“患者”。   现在这些医生们的工作有了个新的部分。   轮班制跟着蔺青时出外勤。   并且声势浩大大张旗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以盛敛的焦虑来说,要不是现在科技水平跟不上,他绝对要造个飞屋之类的东西作为蔺青时的随身医院,走到哪跟到哪,一有什么问题就把蔺青时装进去。   现在只能用普通的房车了。   有可能用到的设备那么多,万一缺的正好就是没带的那个呢?   这个要,那个也要……   于是医生和医疗器械足足装了五辆房车。   每天跟着蔺老师出席村围棋暨象棋交流指导小组日常活动。   每次都能引起一阵围观和感叹。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这些医生确实派上了用场。   蔺青时在某一次和人对弈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晕眩感瞬间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开口喊人,忽而就软了身子,失去了意识。   手里还捏着的棋子啪嗒一下摔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重重砸在盛敛心上。   一直守在他旁边的盛敛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把蔺青时从轮椅上打横抱起来,随行的医生迅速行动起来,测血压看瞳孔,一番兵荒马乱的折腾后,得出结论,蔺青时只是累到了。   下棋是耗费心神的事儿,即便老人家们的水平不算高,平时更多是自娱自乐,但蔺青时对待他们时依然很认真。   若是老人们有什么不懂的,他也向来都是耐心解答。   毫不夸张地说,盛敛在一旁看的时候,甚至还会常常感到嫉妒。   哪怕是现在,蔺青时也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可是这些不懂欣赏一心扑在下棋上的老头们却天天能看到蔺青时展颜的模样。   盛总就是这么个小心眼的男人。   但再小心眼,为了让蔺青时高兴,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做好后勤工作,勤勤恳恳每天跟着蔺青时出门,处处小心看护。   他看得出来,蔺青时是真的喜欢这项活动。   蔺青时自身礼数周到敬老是一方面,真心喜欢下棋是另一方面,他的书房里总是摆着几盘残棋,平时晒太阳的时候,不是看书就是对着这些棋局沉思,沉静的侧脸总能让那个时候还对蔺青时甚是不满的盛敛呆滞好一会儿——直到蔺青时察觉他的视线不悦地把他赶走。   这大概是蔺青时身体允许的为数不多的娱乐了。   怀孕之后就没见他怎么下过了。   心绪散乱的时候,是沉不下心和人对弈的,这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现在重拾起这项乐趣,甚至还为了这些老人家们把幼时看过的书都拿了过来,可见和这些老人相处他是高兴的。   结果……   蔺青时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今天天气并不好,灰色的云层掩盖住阳光,再怎么努力,阳光也只能探出一点头,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空气也沉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下一场雨。   盛敛难得没有纠缠在他身边,蔺青时却下意识开始在房间里搜寻他的踪迹。   他已经习惯了,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那个有些烦人的身影。   最后蔺青时的视线定格在窗边。   盛敛竟然在看书!   蔺青时犹疑地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疑心这个是否真的是盛敛,难道是有人夺舍了他不成?   盛敛看得最多的纸质的东西就是文件和合同,其余时候,这个家伙就像对书籍过敏,连看一眼都会立刻移开目光。   据他自己说,能拿到一个普本文凭他已经对得起自己了,反正读书也只是为了找工作,他现在都发达了,往后还要让他继续读书是绝无可能的。   现在,盛敛却捧着本书,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地看。   “你……”蔺青时这回没有昏迷那么久,刚开口也只是喉头有些干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书了?”   盛敛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他似的,火烧屁股地远离了那本书,凑到蔺青时身边。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蔺青时,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两口温水润了润嗓子。   蔺青时配合地喝了两口,随后推开了盛敛拿着杯子的手。   他也不再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看了眼时间,拍了拍盛敛的胳膊:“今天也……”   盛敛肃了肃表情,罕见地打断了蔺青时的话,在蔺青时不虞的眼神中说道:“青时,我正要说这事儿。”   “说。”   “你这回是累到了,青时,以后最多最多,一周去一次,你身体受不了的。”   盛敛一脸认真:“平时,你要是觉得无聊,我和你下!”   听完这句话,蔺青时的表情就好像在说“就你?”,满满的质疑——盛敛怕是连围棋的基本规则都不清楚……   像是猜透了蔺青时的想法,盛敛继续说道:“虽然我什么都不会,你可以教我呀!”   “你要是放心不下我二大爷他们,到时候等我学成了,我去教他们就行!”盛敛拍拍胸口,一脸自信。   只和他一个人下棋、只教他一个人,总比那么多人都要蔺青时费心好。   盛敛抄起那本围棋入门,眼神坚定。   不就是读书么!不就是学么!他豁出去了!   蔺青时的眼神慢慢从他身上扫过,若有所思地瞧了一会儿,在盛敛紧张的视线中,欣然同意了。   也好,说不定能给盛敛转转性子,总那么吊儿郎当的,又不是小孩儿了,是该磨一磨了。   蔺老师上线,对着盛姓学生勾了勾唇角。 第54章   “专心。”   蔺青时用教鞭拍了拍盛敛的手背, 不轻不重瞪了他一眼,唤回盛敛出走的魂。   他知道盛敛不爱学习,但是没料到——蔺青时现在怀疑, 盛敛有多动症或者注意力缺陷之类的, 怎么会说不了两句就走神呢?   事实上, 盛敛很聪明, 否则也不可能做到现在这个高度, 很多关窍一点就通,不得不说,比起二大爷,盛敛是个更机灵的学生,可……   蔺青时扶额。   明明刚提醒过了, 紧接着讲了两句, 盛敛的眼神又飘忽起来了。   这下教鞭就不是落在手背上, 而是轻轻拍在脸上。   盛敛皮糙肉厚, 不觉得疼,只觉得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   蔺青时睨着他眉心微皱, 手里的教鞭抵着他的脸, 这副模样……盛敛飘忽的眼神立刻直了。   好在蔺青时看不懂他的眼神。   上了半个小时的课, 提醒盛敛十来次, 蔺青时深吸口气,索性扔了手里的教鞭。   “你不喜欢,不用逼着自己学。”他垂眸, 收拾起散落的书本。   这话是真心的,盛敛不必强迫自己,他此前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些乐趣才执意要出门, 现在冷静下来,便明白这事儿是他任性了。   盛敛说得对,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每天出门。   想到这里,蔺青时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   明明之前二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现在就忍不了呢。   都是因为盛敛……比起爷爷,盛敛大多数时候会为他的任性买单,会想尽办法满足他的要求,蔺青时反思了一下。   盛敛这么尽心尽力是应该的,这一部分不用反思。   只是自己的身体总归要多加注意。   蔺青时轻轻叹了口气。   “青时?”盛敛看蔺青时垂眸,紧张兮兮地凑上来。   像一只大狗,盛敛在蔺青时身边绕圈圈,蹭来蹭去,企图让蔺青时理理他。   “别生气青时,我真的是发自内心想学的!我发誓!”盛敛可怜兮兮举起一只手,“我保证,接下来我真的不会走神了,你讲得特别好,真的,我可喜欢听了,继续讲嘛~”   他真的不是故意走神的,只是、只是那些字,从蔺青时嘴里吐出来,一个个排着队在他眼前飘啊飘,他听一会儿就晕乎了。   而且,蔺青时的声音太好听了,清润的声音像溪流,抚过他耳畔,心神一放松,更是跑到哪儿去都不晓得。   盛敛赖赖唧唧:“青时?青时——青时~”   蔺青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被他磨得没脾气。   这家伙简直就是一块大号的黏糕,推也推不开,蔺青时伸手去推他,反倒会被这不要脸的捉住手,亲昵地捧在嘴边啄吻,一边亲,还要一边黏黏糊糊地喊他的名字。   蔺青时深吸一口气,依然压不住上涌的血气,两颊粉红一片。   他被缠得受不了。   “你离我远点……好了好了,反正规则讲完了,先下一盘,作为随堂小测。”   盛敛见蔺青时终于搭理自己了,可惜地放开手,依依不舍地坐在了蔺青时对面。   理所当然的,蔺青时杀了他个片甲不留。   盛敛虽然刚才一直走神,现在却态度非常认真,摩挲着下巴,每一颗棋都下得慎之又慎。   这让蔺青时缓和了表情。   而且,蔺青时发现,盛敛竟然意外的下得还不错。   并非出于技巧,而是盛敛此人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下意识知道怎么下对自己最有利,真让他说为什么走这一步,他还真说不出来,只会挠着头发说“感觉”。   盛敛的学习能力也很强,会模仿蔺青时的落子,拼凑出一些阵法。   蔺青时恍惚间回想起和盛敛见面之前,似乎对盛敛也是十分欣赏的,一个无比精明的商人,他的决策没有一步出错,才能年纪轻轻便腰缠万贯。   现在……   输了也不恼的盛敛收起棋盘上散落的棋子,收完了就挪到蔺青时旁边,又是倒水又是按摩,殷勤得很。   蔺青时垂眸,眼底掩下一丝笑意。   现在瞧着,演这样的蠢样也能演个十成十,倒是能屈能伸。   肚子里这个孩子像盛敛也好。   蔺青时这样想着,肯定地摸了摸肚子。   ——还是像盛敛吧,这样,盛敛大约也会更喜欢你,被留在这里日子也不会难过。   *   蔺青时的日子恢复了枯燥。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医院静养,看看书,或者薅盛敛来下棋,盛敛进步了很多,不需要上课,每盘棋他都能自己学到东西。   和定下的一样,蔺青时每周去一次公园,其余时间便在家里走走,一日三餐都是盛家父母送来的,李叔和王妈后面也被接了过来,蔺青时总觉得这样太麻烦盛父盛母了。   在这里过了春节后,盛敛便不打算走了,这段时间医院一点点完善,蔺青时会一直在这里修养到生产。   时间过得很快。   蔺青时怀孕已经六个月,肚子越发明显。   其实他肚子并不算大,对比起后来陆陆续续住进来的人,反倒瞧着还小了点。   可他身形实在单薄,那点凸出便格外触目惊心。   尤其是,发育更成熟一点的胎儿似乎确实更像盛敛,性子十分活泼,很喜欢动手动脚的,胎动变得频繁,力道也比刚开始大了。   蔺青时摔跤之后,因为身体虚弱,失眠的毛病好了,胃口却还是不太好,肚皮薄薄的一层,肚子里这小家伙,但凡稍稍伸个懒腰,他圆润的肚皮上就会凸出一个小包。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正是蔺青时的散步时间。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他尾椎骨那里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终于消散了,可以下地走走,不用再坐着轮椅进出。   他总觉得关节都变得僵硬了,因此现在每天都出来活动。   可惜身子重了,顶多十几分钟,他便要腰酸背痛,气喘吁吁,一天能脚踏实地的时间,最多也就一个小时。   天气暖起来,蔺青时现在总觉得热,医生说是怀孕的正常现象,因此他出门也不必再裹得太严实,外套下换成了薄一些的春衫。   走着走着,蔺青时余光注意到衣服忽然被顶起一块,紧接而来的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的心脏跳错了一拍,呼吸一滞,脸色迅速白了下来,四肢发软——盛敛立刻扶着他坐在了李叔一直在旁边推着的轮椅上,轻轻揉着蔺青时的心口,低声安抚他。   盛敛出了一脑门冷汗,好在蔺青时缓了过来,唇色只是有些发白,没有出现缺氧的症状。   他挥挥手,让李叔把氧气瓶收起来,缓缓吐了口气。   “青时,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盛敛担忧地看着蔺青时,“ta闹你了又?疼不疼?是不是累到了?我听丁老说你要是劳累这小玩意儿也会跟着焦躁……”   蔺青时没听进去他的喋喋不休。   他低着头,呼吸放得很轻,怕惊动这个孩子,犹豫许久,消瘦的手指微微发颤,还是探了下去,手滑了两三次才揪住了衣服下摆,掀了起来。   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上一个小小的凸起。   不仅是疼,还有视觉上的冲击。   他总觉得肚皮会被这孩子挣破,捂着肚子呆怔在原地,有些无措。   蔺青时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那个小包,那孩子得了回应,很高兴似的上下挥了挥手。   显露出来的,就是小包在肚子上滑了滑。   蔺青时久久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盛敛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忍不住开口:“青时……”   “回去吧。”   蔺青时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好。”   自从出现胎动后身体不舒服,蔺青时的情绪总是不好,摔了一跤后身体情况更不如之前,这样的双重叠加下,盛敛想尽办法也没能阻止蔺青时脸上那一丝丝笑容都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散步的时候蔺青时心情能好一些,这小兔崽子又凑什么热闹!   盛敛嘴上不停,心里暗骂。   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希望能打破萦绕在蔺青时身边让他极度不安的寂静。   可蔺青时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一路上,直到病房里,都是盛敛唱独角戏的声音。   后来蔺青时终于分给他一点眼神。   “出去。”   “什……青时,你要睡觉吗?没事,我就在旁边守着……”   “我说出去。”   蔺青时声音很轻,像是很疲惫,没什么力气,几乎是气音,盛敛差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盛敛脑袋里响起警报。   最后还是听从蔺青时的命令,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盛敛步履匆匆赶紧去找丁老,蔺青时则卸了浑身的力气,往后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   慢慢的,他侧过身,蜷缩起来,睁开眼怔怔地望着窗外开始抽出绿芽的树枝   蔺青时开始认真思考。   这个时候,打掉这个孩子还来得及吗? 第55章   “……他现在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愿出来, 对,情绪不太好,把我也轰出来……这次胎动估计给他吓着了, 本来这段时间就……”   盛敛眉头紧锁, 使劲儿捋了把脸, 扒在门边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一片寂静。   医生提醒过, 这段时间要注意蔺青时的情绪, 产前抑郁可不是什么罕见的心理问题。   怀孕虽然伟大,但对于孕育的人来说,实际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   到了孕晚期,孩子会带来更大的负担,尤其蔺青时自己身体并不好, 各种副作用加上激素水平的波动, 他很多时候并不能控制自己, 会感到低落或者烦躁, 需要身边人更多的包容。   盛敛当然包容,蔺青时打他骂他都行,随意使唤他, 只要蔺青时高兴, 弄个现代版烽火戏诸侯都行。   但他没法解决情绪本身。   刚才蔺青时明显被吓到了, 盛敛试图安抚他, 可劝慰的话说多了也只会惹人心烦,他毕竟不能真的替蔺青时去受这份苦。   更何况,什么“没事的”“别怕”“忍忍很快就过去了”……这种话, 他也说不出口。   ——盛敛也觉得可怕。   他都想伸手把那个包按回去,多吓人呢,蔺青时的肚子像是要被那个小崽子捅破似的。   他看着都毛骨悚然, 更别提蔺青时还会觉得疼,想到这里,盛敛就心疼得捶了捶脑袋——当初就该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塞满套子。   一旁的丁老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在这儿守着,一会儿要是还没出来,你就进去。”丁老交代他,“一个人静静没事儿,但不能一直沉浸在那种情绪里,会把自己陷进去的,再说了,他这身体,不吃饭哪儿扛得住,等会儿,你随便找个什么由头进去,转移一下他注意力。”   这也很棘手。   蔺青时现在需要修养,身子笨重起来出门也总觉得累,费心神的事儿做多了头疼,连书看多了也眼晕……整日里在病床上瞧着早就看厌了的一亩三分地,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连每日的散步也是十几分钟便因为腰酸背痛不得不回来。   盛敛叹息,只能把自己也关在医院里,陪着蔺青时一起坐牢,希望他心里能好受点。   二大爷还问了好几次,怎么连盛敛也不去了,得知是蔺青时在修养身体,也只好遗憾地放弃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娱乐活动一点点减少,身上的不舒服就无处遁形。   盛敛还在头疼,门却忽然打开了。   他整个人都还贴在门板上,猝不及防间一个趔趄,差点砸在门后的蔺青时身上。   好在盛敛这一身肌肉也不是摆设,咬牙撑住了摇摇摆摆的身子,站稳了。   他长舒了口气,下意识抬起手要拍拍心口——这要是撞到蔺青时身上,他罪过可就大了。   可对上蔺青时黑沉沉的眼睛,盛敛讪讪放下手:“……青时,饿了吗?”   闻言,蔺青时看着他,没回答,反倒问道。   “你不回公司,没事?”   这些日子蔺青时鲜少主动开口,似乎日渐长大的孩子吸走了他太多精力以至于连说话都觉得累。   难得蔺青时挑起话头,盛敛连忙表忠心。   “没事儿,现在远程办公很方便的,现在还是你最重要了。”   实际上,长时间不在公司确实很麻烦。   他公司还有许多事,远程办公虽然方便,但总会有些文件需要他亲自签批,这种时候,只能要么邮寄,要么公司派专人送达。   还有,一些生意也需要他亲自谈,维护关系也得他亲自上阵,手底下的人分量不够……   这段时间,盛氏错过了不少机会。   好在还不至于让盛氏出现问题,也不至于让盛敛养不起这个医院。   蔺青时醒着的时候盛敛大部分心思都在他身上,要照顾他,等蔺青时睡着,盛敛才开始处理积压的工作。   这段时间累的,盛敛瞧着也清减不少。   但现在蔺青时的状态,他不可能丢下蔺青时一个人在这里。   盛敛打心眼里不信任任何人,万一一个没注意,蔺青时出了意外,他再怎么悔恨都无济于事了,必须他亲自陪床,从根源断绝这种可能性。   他连他爸妈都不能完全信任,盛家父母当然也会对蔺青时很好,但到底和蔺青时不够亲近,并不能像盛敛一样厚着脸皮,怎么赶都24小时守在蔺青时身边。   事实证明,盛敛做了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   蔺青时现在已经不爱出门了。   医院里还好,医生大多对他的身体情况知情,乘着他们东风能得到正规治疗的病人们都签署了保密协议,知道规矩不会乱走乱看。   但现如今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加上蔺青时身上从偏寒变成常常觉得燥热,再裹上厚厚的外套身体也不舒服。   可穿得薄了,肚子又比从前大,就显出怪异来了。   蔺青时偶尔会在门口驻足,沉默着看远处,却再也不提要去公园的事儿。   ……早些时候,要是没有摔跤,大概还能趁着身体不错的时候出门走走,心情也松快松快。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肚子又迅速地移开目光,抿抿唇,看着窗外。   那个念头起来后,总也打消不掉。   不能说蔺青时不爱这个孩子,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怎么会不期待。   但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   蔺青时自认足够坚强。   从小爷爷的严苛要求他从来都努力做到最好,16岁开始孤身一人扛起整个蔺家,还能把蔺青清拉扯出来,蔺家的资金链,他也咬牙用联姻换回来了。   这么多年,无论是病痛还是事业上的挫折,什么都不能打倒他。   他想活着。   哪怕得知自己怀孕也只是短短崩溃了几天,又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养好身体。   ……但真的会没事吗?   蔺青时忽然不确定。   恐慌是和身体上的不适一起日积月累的。   还有一个多月,他还要忍受一个多月的折磨——而被折磨之后,依然有非常大的概率在手术台上永远闭上眼睛。   为什么不现在就结束这一切呢?   这么多年的努力,换来这个结局,或许他本身就不该如此苟活呢?   也许,他应该死在幼年的某一次高烧,这样不会积攒那么多痛苦和不甘,无知无觉地离开人世。   也不会有那么多牵挂。   蔺青清,杜家一家,丁老,王妈李叔,金泽……   还有。   蔺青时的目光滑向守在一旁的盛敛,两人对上视线,蔺青时得到了一个带着担忧和询问意味的眼神。   盛敛做得很好。   蔺青时甚至快要忘了,他和盛敛是商业联姻,现在盛敛对他这么细致完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他承认自己有心动,也有一点抛不下盛敛。   如果可以的话,蔺青时不喜欢改动自己的计划——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享受一下“爱情”这种奢侈品。   但爱情不能消除他浮肿的腿、时时刻刻被压迫的内脏、睡不着的每个深夜……蔺青时低头,看着自己枯槁起来的双手。   他捻了捻发丝,哪怕再怎么精心打理,也变得毛躁起来,像枯萎了的树叶,干巴巴的。   玻璃里隐约映出蔺青时脸,他看不清,只觉得那个倒影在眼里不断扭曲变形,嘴巴张张合合——   “青时?”   一旁的盛敛忽然心里一跳,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出声喊了蔺青时。   蔺青时没有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   盛敛紧了紧两人交握着的手,努力笑起来:“很无聊吗?”   他灵光一闪:“我们去看看你之前种的萝卜怎么样?”   最开始来老家散心是挺好的,蔺青时状态明显好转了很多,只是现在……盛敛晃晃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蔺青时绝不会有事,打起精神等着蔺青时的回答。   萝卜?   蔺青时有些迟钝地转了转眼珠,从记忆里扒出一小片冬日里也翠绿的田。   也不知道这些萝卜有没有好好长大。   他稍微有了些兴致,于是难得松口。   今天已经散过步,于是盛敛又推出轮椅,他现在抱蔺青时的姿势已经很熟练了,保证不压到蔺青时的肚子。   半跪着给蔺青时按了按腿,盛敛才推着轮椅慢慢往外走。   孙盐正好在家门口,见到他们很高兴。   只是……她心疼的目光落在蔺青时脸上。   那么瘦的一个人,窝在轮椅里,瞧着感觉轻飘飘的,全身都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羸弱的模样瞧着让人心慌。   平时盛敛让他们老两口别老去医院,每次和他们见面,蔺青时总不想让人担心,便强撑着和他们说笑,耗神。   倒不是针对谁,杜家那几个盛敛也不让来。   每次看蔺青时强打精神,盛敛都心疼,而且蔺青时不太愿意让亲近的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要是没有蔺青时的默许,盛敛怎么可能擅自行动。   这许久没见,孙盐只觉得蔺青时瞧着病态越发明显了。   她也生过孩子,知道这会儿也难熬,因此没多说什么,打了招呼就转身回了屋子里,省的蔺青时本就不多的力气还得应付她。   萝卜长得很好。   和蔺青时相反,这些他种下的萝卜都在大地的滋养下茁壮成长,盛敛说过段时间就能收获了,萝卜长得快,到时候给他炒了吃。   蔺青时应好,他现在弯不下腰,歇了碰碰这些绿叶子的想法,淡声让盛敛推他回去。   只是坐了这么一会儿,他便觉得有些晕,强撑着双眼不合上。   回去没多久,蔺青时支撑不住,睡过去了。   盛敛站在他床边,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写满沉郁,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几天后,盛敛端来的菜里果然有萝卜。   吃完饭,蔺青时忽然说要和蔺青清打个电话。   看着蔺青时平静的神色,心里莫名一跳,盛敛难得没有立刻按照他的要求递上手机。 第56章   可能是看了自己种的萝卜心情有所好转, 这几天蔺青时难得对盛敛有好脸色。   因为身上不舒服,蔺青时似乎恢复了发现怀孕前的状态,对盛敛越发严苛。   吃饭不能发出声音, 背要挺直不然他看不惯, 不能翘二郎腿, 抖腿更是罪大恶极, 恨不得连他一举一动都用尺子量着, 仪态不能出一点错。   偏偏蔺青时的眼睛就和尺子似的,一点不对脸色就立刻冷下来。   当初用来教他下棋的小教鞭到底还是没浪费。   盛敛现在被训得人模人样,二流子气息淡化不少,放出去参加个什么晚宴的,绝对不会有人再背地里蔑称他暴发户上不得台面。   也就是那天看了回萝卜之后, 蔺青时忽然又缓和下来, 不再时不时就赏盛敛一巴掌——盛敛不觉得松口气, 相反, 更加提心吊胆了。   不开心的事情发泄出来才好,憋在心里才会出大问题!   盛敛觉得不对。   但蔺青时的要求他从来都无法拒绝。   蔺青时甚至没有重复一遍。   他只在提出要求后静静地看着盛敛。   和曾经时时刻刻捧着手机看文件不同,现在蔺青时很少碰手机了, 界面小, 看多了眼疼, 便常常随手扔在一边。   又担心若是蔺青清他们有事找他联系不上, 想了想,喊了盛敛做他的秘书,手机都放在盛敛手上, 有人找才拿回去。   反正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已经逐步退出了蔺氏的权力中心,不怕盛敛看。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盛敛先败下阵来。   “……好吧,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喊我。”   盛敛强调,磨磨蹭蹭把手机交到蔺青时手里,一步三回头出了病房。   蔺青时不喜欢打电话的时候旁边有人,说出要和蔺青清联系的潜台词就是赶盛敛出去。   否则他大可以直接要手机就是。   盛敛出了门,心里头还是不得劲。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早就见怪不怪,这位盛总三五不时就要扒一回门缝,对身体不好的爱人相当紧张,刚开始他们还在心里大呼好嗑,现在已经毫无波澜。   甚至还有点嫌弃身形高大的盛敛在这儿有点儿挡道。   里面很安静。   安静得盛敛心慌。   ——其实只要他不在,蔺青时一直都很安静。   蔺青时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和人说话也都轻声细语慢条斯理,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修养,发出过的最大的动静应该就是扇盛敛巴掌的时候。   但今天,听不到一点声音的盛敛就是心慌。   想了想,盛敛站直身子,一边时刻注意着里面有没有不对劲的声响,一边捣鼓着手机。   医院的空地上很快来了几个人,对着楼顶的房间张望了两下,很快找好方位,升起了无人机。   作为医院的安保队,他们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老板说要他们用无人机看看这间病房,心里还犯嘀咕——这有钱人怎么还有偷窥的癖好。   哪怕老板出示了结婚证也有点怪。   不过打工的,反正只是远远看着,确保画面不至于太侵犯隐私,无人机的飞手立刻把画面同步给了盛敛   盛敛通过无人机传来的画面看着蔺青时。   无人机声音大,他不敢靠太近,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蔺青时坐在床头,歪着头在对着电话里说什么。   虽然听不清也看不清,但能看到蔺青时还好好的,盛敛的心就有一半放回了肚子里。   接下来,盛敛屏气凝神。   他很尽量不去想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   但是这段时间,都不用医生来提醒,盛敛自己做过不少功课,他看得出来,蔺青时的状态,很显然有产前抑郁的倾向。   盛敛一直陪着他也是不希望蔺青时伤害自己。   当然了,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盛敛找过心理医生,可惜蔺青时对生人的防备心非常强,心理医生来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无法,盛敛只能尽量24小时都跟在蔺青时身边。   要不是蔺青时不允许,他恨不得连蔺青时洗澡上厕所都在旁边看着——现在蔺青时行动不方便,都是他扶着进去的。   有时候盛敛假装忘记出去了试图在旁边守着,可惜蔺青时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让他灰溜溜跑出来了,抓心挠肺地在浴室门口听墙角。   今天蔺青时一反常态要打电话——   盛敛很难不多想。   他在门口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一旦蔺青时有什么异动他就立刻冲进去!   出来前,盛敛也确认过,窗户已经锁好了,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利器,重一点的东西蔺青时也拿不动,他绝对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盛敛。”   “呃?”   盛敛脑子里还没盘算完,忽然就响起了蔺青时喊他的声音。   风平浪静。   蔺青时真的只是打了几个电话,就提高声音喊盛敛的名字。   盛敛有点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无事发生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消息,让人赶紧撤了无人机,他迅速凑到蔺青时身边。   “电话打完了?”   蔺青时睨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还带着点小心翼翼,哼笑一声:“怎么?”   “恨不得多在外面待一会儿?想来,照顾我累得慌吧?”   盛敛冤枉啊!   他委委屈屈地握住蔺青时的手表忠心:“怎么可能!青时,要不是你不同意,我都想给你搓澡,帮你把——”   蔺青时:“……”   他立刻开口打断了盛敛没说完的话,把手机扔进盛敛怀里:“行了,我要睡觉了,安静点。”   盛敛此人实在没羞没臊,他怕盛敛就要口出上不得台面的狂言。   “哦。”   盛敛乖乖闭嘴了,扶着蔺青时躺下,又放好抱枕免得蔺青时侧躺不舒服,忙前忙后拾掇好,确认蔺青时躺得舒服了,这才歇口气,坐在床边,平复自己的心情。   好在蔺青时真的没事。   盛敛把手搭在蔺青时的手背上,感受着手下的温度,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你以为我想不开?”   冷不丁的,说要睡觉的蔺青时忽然开口,吓得盛敛把手缩回来坐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蔺青时说了什么。   盛敛瞪大眼。   他不是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的人——不然这么多年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在蔺青时面前装乖卖傻那是他乐意逗蔺青时高兴,若是真有事儿要埋在心里,他爸妈都看不出来。   蔺青时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   盛敛连忙开口:“不是……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你肯定会好好的,哪可能想不开……”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来。   蔺青时的视线好像能看穿他的所有想法。   最后,盛敛辩解的声音消散。   他看着蔺青时的眼睛,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青时,你真的没想过吗?”   *   蔺青时当然想过。   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他从小吃的那么多苦,不都是为了活下去?   什么蔺家,什么爷爷的遗产,要不是他的身体需要资金支撑,蔺青时怎么会心甘情愿为了这些东西呕心沥血?   虽然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可他年幼的时候大约也有过其他梦想——这梦想绝对不是被雪花似的文件淹没,每天面对愚蠢的亲戚和虎视眈眈的对手。   还不都是为了能活着。   昨天夜里他莫名醒了。   盛敛睡在他旁边,蔺青时没有喊醒他,吃力地扶着肚子下了床,走几步停一下缓缓踱到了窗边,独自看着无边的夜色。   黑夜似乎有某种吸引力。   他忽然生出了一跃而下的冲动。   好在,蔺青时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看着遥远又近在咫尺的地面,蔺青时低头看了眼肚子,嘴角扯了扯,露出个冷笑,他现在瘦得有些脱相,在黑沉沉的房间里,这个笑容显得竟然可怖起来。   “……我才不会跳下去。”   他喃喃。   “我绝对……不会主动放弃我这条命。”   哪怕他最后还是会死在手术台上,那他也认了,运气不好。   但死在自己手里——死在激素手里?   太窝囊了。   现在,外面的黑夜依然对他有无限的吸引力。   跳下去,跳下去就能获得解脱,不必再疼痛,不必再虚弱,不必再面对自己怪异的模样……   蔺青时枯瘦的手在鼓起的肚子上来回抚摸,动作轻柔。   他又一次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倒影,现在两颊也微微凹陷下去,比起怀孕前,难看了许多。   但他看到了自己冒着火光的眼睛。   这段时间的消沉是真的。   身体上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的痛苦中保持清醒的神智。   但蔺青时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死去。   他知道盛敛大约也对自己的心理状态有所察觉,索性逗他一下——和蔺青清打电话只是随意聊聊,关心一下蔺氏不会随便倒台。   思绪回笼,蔺青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都起床了盛敛竟然还在睡觉,毫不犹豫抬起手拍在盛敛的胳膊上。   盛敛还在等着蔺青时的回答。   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严肃的气氛似乎被打破了一点。   但盛敛认真的神色没变,直勾勾地看着蔺青时,似乎想要看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着盛敛的模样,蔺青时笑起来。   他大大方方承认:“对,想过。”   盛敛的下颚瞬间紧绷,急切地上前:“你——”   蔺青时打断他。   “所以,接下来,你最好看好我。”   “别让我有机可乘。”   和身体的本能对抗太累,这种事情,当然要甩给盛敛。   说完,扔下心神震荡的盛敛,蔺青时闭上眼,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第57章   盛敛差点吓死。   蔺青时倒是倒头就睡了, 留他一个人焦虑地薅头发。   “有过”——按照蔺青时的性格,会这么说,绝对是差一点就实践了想法了!   好在, 他唯一能庆幸的就是, 比起以前, 蔺青时不再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   既然说出来了, 他就一定会看好蔺青时的!   盛敛紧张兮兮地又开了个会。   好在心理医生是专业的, 首先安抚家属情绪就做得很到位。   “盛总,您首先要放松自己的情绪,别太紧绷,不然蔺总会时时刻刻想到这件事,对于他的心理状态反而不利。”   医生说的对。   只要不涉及蔺青时的事情, 盛敛还是很能唬人的, 现在便也拿出了在外人面前装相的气势。   不管怎么说, 表面上, 盛敛冷静了下来,心理医生才继续开口。   “蔺总还会向外界求助,这点对我们很有利, 虽然我们没法靠近, 但蔺总很信任您, 既然蔺总这么说了, 这段时间,您得多费点心。”   这话说的盛敛爱听——不管是蔺青时只信任他的那部分还是蔺青时情况不严重的那部分,他听了都心情大好。   “知道了。”   盛敛沉稳地点点头。   接下来, 盛敛果然24小时悉心陪护。   说起来其实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蔺青时睁眼是盛敛,闭眼也是盛敛,仿佛有了个随身挂坠。   盛敛像是个以蔺青时为圆心的地缚灵, 活动半径不超过蔺青时身边三米的距离。   唯一不同的是,这下,蔺青时连独自洗澡或者上厕所的权力都没有了。   “出去。”   蔺青时红着脸,抿着唇冷冷瞪着从门缝硬挤进来的盛敛。   盛敛充耳不闻。   他自顾自打开花洒:“水温别太低,贪凉容易感冒……青时小心点,别滑倒。”   蔺青时深呼吸。   好在盛敛还知道背过身去,这厚脸皮的家伙怎么也赶不走,两方对峙,难得的,是蔺青时先败下阵来。   反正浴室的玻璃按下按钮就会变成乳白色,像弥漫了一层雾气,多少能隔绝视线。   蔺青时也知道盛敛其实是对的。   怀孕之前他在热气蒸腾的浴室待久了都会有些晕眩,现在若是在浴室里晕过去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这段时间受的苦就都白费了,因此,哪怕有些别扭,蔺青时还是默许了盛敛待在旁边。   盛敛面色严肃地当门神。   蔺青时的换洗衣服和浴巾在他手里叠了又叠,在他即将研究出浴巾的千纸鹤叠法之前,里面潺潺的水声终于停了。   盛敛松了口气,赶紧把浴巾递进去,连蔺青时伸出来的手都不敢看。   都怪他耳朵太灵,那水声、沐浴露划过皮肤的声音、各种细小的动静一丝丝往他耳朵里钻,若是不给自己手上找点事情干,分散一下注意力,怕是……   他可是已经禁欲了整整六个多月了!   常人或许过了头三个月就能多多少少解解馋,可蔺青时那个身子,他要是真想解馋,那简直就是禽兽。   好在照顾蔺青时就费了他大部分精力,大多数时候盛敛都没功夫想这档子事儿,有这空当,他不如多想想怎么哄蔺青时开心点。   可现在……   盛敛咬牙。   他虽然这段时间消瘦了点,但本质上还是那个壮得像头牛的正值壮年的健康男性,心上人在旁边洗澡,他很难不起念头。   尤其是他担心蔺青时,怕他脚滑或者失去意识出点什么意外,一心注意着里面。   这注意着注意着就……   盛敛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蔺青时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盛敛?”   “没,没啥。”盛敛摸了摸发烫的脸,赶紧回答,“快把衣服穿上,一会儿着凉了。”   蔺青时现在弯腰不方便,睡衣做得宽大,长度足够遮到大腿中间的位置,他一出来,盛敛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心疼。   盛敛扶着蔺青时的动作越发小心,总觉得自己一用力,手下细瘦的胳膊就得折了。   除了蔺青时失去了最后一点隐私之外,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只是……   偶尔蔺青时往窗外看,盛敛的眼神就会一紧,然后超经意起身转悠,把蔺青时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大概盛总还以为自己演技很好呢。   他一惊一乍的模样着实有趣,有时蔺青时觉得有些无聊,状似无意地提起想去窗边吹吹风、想去湖边散散步……   盛敛便立刻开始胡言乱语,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答应蔺青时这点要求。   虽然他觉得,但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瞧他慌乱的模样,蔺青时心里暗暗好笑。   好笑的同时,心脏也被一股暖流包裹。   *   人的负面情绪确实需要一个宣泄口。   焦虑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自打把看好自己的任务交给盛敛,神经兮兮的人变成了盛敛,蔺青时只觉心头一松,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可孕晚期的症状并不会因为他情绪的好转而跟着好转,只会越来越严重。   胃部被挤压总是吃不下东西,失眠,夜里总要起夜,腰部以下的压力越来越大,现在蔺青时已经很少下床了,一个是没力气,再一个,他如今站一会儿就腰酸,腿也酸痛难耐,脊柱被渐渐长大的孩子压着,坐着躺着也都不是滋味儿。   胎动更是麻烦。   胎儿的手脚可不是只会朝着一个方向活动的,有时候对着肚皮伸懒腰,有时候却朝着蔺青时的内脏活动筋骨。   胃口小就少食多餐,腰酸腿疼还可以让盛敛按按,起夜也能靠折腾一下盛敛出出心里的郁气,可胎动……就算再三告诫这孩子不许动手动脚,那也得ta听得进去才行啊!   相反,若是听到蔺青时或者盛敛的声音,小手小脚反倒会动得更起劲,好像在和爸爸们打招呼。   就是每次蔺青时都被他的招呼弄得脸色苍白冷汗涟涟。   盛敛心疼坏了,可又确实没什么办法,手足无措地守在蔺青时身边,蔺青时一疼就掐他,偏偏他还皮糙肉厚的,没掐疼他,蔺青时自己却手指发红。   这下盛敛还得给他揉手。   为了让孩子安分点,他们试着胎教。   给肚子里这个不省心的放点高雅温柔的音乐,试图安抚这个过于亢奋的小崽子,可惜收效甚微。   蔺青时越发虚弱,这孩子却越来越强壮。   七个月一到,盛敛就迫不及待地去问医生能不能手术把孩子剖出来了。   躺在床上的蔺青时肚子难受得睡不着,却整日昏沉,眉心甚少松开,心情说不上太糟糕,可身体状况显然已经跌到谷底了。   蔺青清得了空来探望的时候,在外雷厉风行的小蔺总捂着嘴差点哭出来——要不是蔺青时正好清醒着,喊她进去,她为了不让蔺青时担心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大概就真的哭出来了。   杜家人也说要来看蔺青时,被蔺青时回绝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愿这样出现在杜家人眼前。   盛敛有时看着那鼓起的肚子都怕得很,蔺青时这样瘦弱的身躯,怎么负担得了一个孩子!   他每天都得给蔺青时的肚子涂药,可妊娠纹还是一条接一条地出现,盛敛的手摸在上面,原本光滑的肚子现在有着一道道白色的、凹凸不平的裂痕,每每这个时候,盛敛都鼻尖一酸。   太辛苦了。   他这点辛苦和蔺青时身体上遭受的伤害完全无法比拟,自从蔺青时怀孕以来,他常常希望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没有后代就没有了,他家里也就是有点钱,又不是有什么皇位要继承。   可惜这个孩子又不能打……   眼看着蔺青时终于皱着眉睡了过去,盛敛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蔺青时轻哼一声,他立刻眼疾手快地塞了个条形靠枕进去,床上躺着的人没醒,盛敛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出了病房。   病房角落里的摄像头亮了起来。   盛敛思来想去,还安了个摄像头,他虽然能大部分时间都能守在蔺青时身边,可真要有个意外他不在,看着监控多少安心点。   离开病房的盛敛进了隔壁房间,面色沉了下来。   他开门见山:“现在可以把孩子剖出来了吗?”   医生一个个神色凝重,拿着一摞摞报告,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小心斟酌着开口:“盛总,您稍安勿躁,术前还需要评估一下,这段时间蔺总的身体情况挺稳定的,就是孩子的发育……”   他们知道盛总肯定更看重蔺总的身体,但他们作为医生,肯定不能不顾孩子——谁知道这些有钱人会不会回过头来追责,他们无权无势的,可扛不起责任。   盛敛都快急死了!   “我也想稍安勿躁啊!青时的身体撑不住了!”盛敛啪一下把乱七八糟的报告拍在桌上,看不懂,只徒增心烦,“别管孩子发育得咋样了,再这么下去,他老子都没命了。”   哪怕发育得不好,他盛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了?!   理论上来说,孩子当然是在母体里待得越久越好,可现在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在这么下去,母体都要被吸干了,真要是蔺青时撑不住了,盛敛哪还有什么心思管这个孩子?   有了这句话,医生就吃了定心丸,迅速开始商讨手术方案。   “……好,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的。”   “尽快。”   盛敛只撂下两个字,看监控里蔺青时的眉头不安地跳了跳,又火急火燎赶回去,只留下一众医生开始彻夜加班,商讨最终手术方案。   *   手术方案没什么特别的。   对于在场的产科医生来说,剖腹产只是个小小的手术。   真正的难点是蔺青时的身体不确定性太大了,他们必须坐好万全的准备,确保出现任何意外的时候都可以应对。   好在盛总的钞能力依然给力。   手术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后。   这期间,整座医院的人都被调动起来,为了这场手术而忙碌着。   到时候丁老也会在旁边守着,万一真遇到点什么大出血还能扎针应急。   盛敛一五一十和蔺青时汇报了即将做手术的行程。   蔺青时搭在床单上的手指蜷了蜷,只淡淡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说不紧张当然是假的。   这场手术关乎着自己能不能有未来。   可紧张没什么用。   蔺青时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努力多吃点饭,在最后的三天也尽力调养身体。   “会没事的。”   他低声对自己说。   一旁的盛敛也语气坚定:“一定会没事的。”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等待着最后判决的到来。   这三天漫长得像三个世纪。   盛敛又怕夜长梦多恨不得下一刻就去做手术,又怕手术会出意外恨不得三天永远也别过去。   可惜时间并不以他的意志转移。   最后一次检查后,蔺青时躺在病床上,被骨碌碌地推进手术室。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外面许多人在等,杜家一大家子全赶了过来,盛家父母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蔺青清抿着唇,和蔺青时越来越像的脸上满是焦躁不安。   盛敛在产房里。   他穿着隔离服,也不能靠近蔺青时,会给医生添乱,只能在旁边遥遥看着蔺青时沉静的脸庞。   他知道,蔺青时虽然看着镇静,心里也是害怕的。   两人隔着忙忙碌碌的医生对视。   “好了,可以上麻醉了,会有点疼,稍微忍耐一下。”   “别怕,蔺总,我们会尽力的。”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情况特殊,原本剖腹产的局部麻醉是无法让蔺青时睡着的,但考虑到他的身体,以及病人家属坚持,医生给蔺青时进行了静脉注射,让他能够好过一点。   蔺青时睡得一无所觉,他身体对麻醉剂的耐受度很低,此刻对外界的一切都今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好啊,盛敛松了口气,他最希望的就是蔺青时这么轻轻松松地睡一觉一切就都过去了。   他一个人难熬就够了。   意外的是,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虽然怀孕期间困难重重,但手术竟然十分顺利,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大出血,没有内脏受损,没有麻醉意外,当医生缝好最后一针的时候,所有人心里的石头都落地了。   孩子的哭声划破沉闷的空气。   在病房外等着的人立刻看向手术室的大门。   盛敛没去看孩子。   他握住蔺青时软绵绵垂落的手,缓缓跪倒在他身边,按住自己跳如擂鼓的心脏。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第58章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蔺青时艰难地睁开眼, 努力了许久才让眼神聚焦,这个场景无数次出现——昏沉的大脑,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 又是医院。   唯一不同的是, 一清醒过来, 蔺青时立刻被腹部的疼痛袭击了。   来不及反应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轻轻吸了口气,眉头紧跟着皱起来。   ……对了,他好像,生了个孩子。   回忆起发生了什么,蔺青时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果然平坦了。   不过没碰到伤口, 他的手腕就被人牢牢捏住了。   熟悉的温度告诉他, 是盛敛。   果然, 每一次醒来, 盛敛都会在他身边。   蔺青时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看向床边。   “醒了?除了肚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金泽站在旁边,稍微检查了一下蔺青时的状态, 问道。   蔺青时感受了一下。   哪里都不舒服。   麻醉的效果已经过去了, 刀口很疼, 每个呼吸起伏都牵动伤口, 脑袋晕乎乎的,四肢酸软无力,腹部很胀, 总觉得内脏还乱七八糟的……   “肚子胀吧?”金泽了然,侧过脸对着盛敛说道,“把床头摇起来, 慢一点,最好是能扶着下地走两步,让内脏活动一下它们自己会归位,不然粘连了就麻烦了。”   盛敛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金泽:“……”   “可以稍——微快一点,再不摇起来阿棠要睡着了。”金泽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眼力好,大概都看不出来这床在缓慢上升。   蔺青时唇色苍白,坐起来后咬了咬下唇忍下呻.吟,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举一动间,刀口都会一抽一抽地剧痛。   他调整呼吸,缓过劲后,给一旁候着的盛敛递了个眼神,盛敛伸出手,他才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盛敛维持着弓腰的姿势,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蔺青时,另一只胳膊伸长了,把蔺青时的腿往床沿拢,方便他一会儿下床,现在蔺青时能少使点劲儿就能少疼一点儿。   肚子这地方对于人类来说太关键了,任何动作都会牵扯到腹部——也就是伤口,盛敛心疼蔺青时,能代劳的尽量就代劳。   金泽摸了摸下巴。   作为医生,作为蔺青时的好友,他此刻应该全神贯注地注意蔺青时的状态,但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句话。   ——大清已经亡了。   盛敛这态度,这细心程度,往回一百多年高低能封个大内总管。   金泽也不得不服气,蔺青时这样的身体,还真得这么细心地伺候着。   这段时间他也是看在眼里,扪心自问,他绝对做不到盛敛这样的24小时陪护。   光是舍下工作这一点……他总不可能放下病人一切以蔺青时为先。   而且能成功的人都精力旺盛这一点也是,金泽啧啧称奇,他有时候负责值夜班,常常能看到蔺青时的病房里灯光明明灭灭,一晚上要醒好几次,就这样,盛敛和铁人似的,公司的事务竟然也没落下多少,至少他是没看到盛氏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蔺青时没管一旁医生复杂的眼神,这段时间他已经很习惯盛敛的周到了。   他垂首,看着盛敛给自己按了按脚才套上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哪怕一旁的医生们都看天看地,被肉麻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两位当事人也相当泰然自若。   离开床的那一刻,蔺青时只觉得浑身都不属于自己了。   肚子上的刀口在叫嚣着,双腿还虚软,一起身,蔺青时便整个人向前倒。   好在盛敛扶着他,没有真的让他摔倒。   可仅仅是起身的一个动作,蔺青时的脸色就又白了两个度。   盛敛恨不得把这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小心,慢慢的不着急……靠在我身上,对,没事,我会扶着你。”   蔺青时疼得呼吸停滞,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盛敛身上,缓了许久才敢小口小口急促地喘息,抿抿唇,迈开了第一步。   折腾好一阵,等蔺青时一身冷汗地躺回床上,两人才有心思关心孩子。   “孩子在隔壁,是个男孩儿,早产儿还是需要特殊护理,但是情况还算好,没有太大的发育问题,5斤,在早产儿里已经算发育非常好的了。”   一旁的医生适时出声。   蔺青时这种情况,其实手术期间不应该麻醉,对胎儿的影像太大了,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在评估过后决定使用麻药,主要是考虑到蔺青时的身体,这场手术中,最重要的还是大人。   好在这个孩子确实很坚强。   能在发育不全的孕囊里扎根,前前后后好几次意外,都顽强地生存下来,对这个孩子的发展,剖出以后,医生也第一时间做了检查和预估,这个孩子没有早产的并发症,只要养过头几个月,发育追上来了,和足月的孩子差距不会太大。   只是这几个月必须得小心再小心,不过这一点医生对孩子家长很有信心,绝对能拿出最雄厚的资金支撑。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孩子这段时间真的出现了意外,留下了某一方面的缺陷,盛家和蔺家也足以支撑他一辈子的生活。   不过这部分医生没说——他又不是傻子,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说出来给人家添堵了。   听完医生的汇报,盛敛点点头:“好,那就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他还得留在蔺青时这边,孩子那儿的看护房间除了医生护士之外不允许随意进出,他守着也没用。   倒是蔺青时这边绝对离不开他,那么大一个刀口呢,当时盛敛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么大的刀口啊……   这得多疼啊,还流了这么多血,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本来蔺青时就有点贫血,这下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好在蔺青时和孩子都捱过来了。   既然医生说孩子目前没什么问题,那也没什么好继续说的了。   至于孩子的相貌嘛——   盛敛自信。   他和蔺青时的孩子还能丑了不成?   医生们退了出去,留下安静的空间让蔺青时能够静养,只吩咐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喊人。   这一养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除了肚子瘪了下去,蔺青时的生活和手术前没有任何区别。   整日躺着,每日固定时间散步,饮食清淡少食多餐,不过怀孕的时候,再怎么精细地养着,蔺青时的状态还是一点点变得糟糕,现在他的好转却是肉眼可见的。   蔺青时顺了顺这三个月来长长了的头发,重新变得乌黑顺滑起来,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不用盛敛搀扶着也能走个几分钟,脸颊也稍稍充盈,再看自己的手,那层黑色的死气似乎已经去除了。   肚子上的疤却是去不掉了。   这个刀口实在折磨人,不仅最开始的时候让蔺青时疼痛难忍,愈合的时候又疼又痒,折腾得蔺青时夜不能寐,好在愈合后,除了疤痕,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今天就是蔺青时出院的日子了。   这家医院的使命完成了,解决掉现有的患者后,不会再接收新的病人。   丁老看了眼天气。   蔺青时生产的日子不错。   春季,天气不会太热影响到伤口痊愈,也不会太冷让他受凉,不然三个月能不能出院还不好说。   出院的这一天是蔺青时第一次抱他已经相处了七个月的孩子。   这期间他只隔着玻璃见过这个孩子,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如今放在手里才发觉,这孩子像只小猫崽。   但一想到这个小小的孩子是自己生出来的……   这样一想,又觉得他似乎过于大了。   在医院门口,蔺青时僵硬地伸手,接过这个软乎乎的幼崽,丁老直接上手帮他摆好姿势,他就再也不敢动了,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求助地看着盛敛。   盛敛接过宝宝。   盛敛充当了宝宝的搬运工,把他塞进了孙盐的手里。   他自己则是扶住蔺青时,把他扶上了车。   时隔半年,他们终于要回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家。 第59章   如果不是多了个孩子, 这段时间更像是一场梦。   回到家后,一切都重新回到正轨。   只是蔺青时现在比从前清闲太多,许是身体还在恢复的原因, 他一睡就是半日, 晚9点到早9点, 雷打不动, 像是要把前几个月失去的睡眠都补回来。   而盛敛则是忙得不可开交。   说到底, 现在科技再怎么发达,还是有许多工作需要他亲自到场的,盛敛半年没有出现,盛氏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还是受到了不少影响, 他不得不忙成个陀螺, 和各方人马打交道, 还不能露出疲态。   这段时间盛敛几乎天天都在应酬, 早上出门时蔺青时还没醒,等他回到家,蔺青时早就睡熟了。   他不止有公司的事儿要忙。   眼看着孩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蔺青时的身体也修养得差不多, 盛敛开始暗暗盘算着婚礼的事儿。   首先, 要定做一对婚戒, 他们之前那对是秘书随便买的,价格高昂但是没有灵魂,换掉。   然后, 要找人设计求婚和婚礼的场景。   上一次是全权交给婚庆公司做的,全程盛敛都没看过,反正仪式开始了自然有人悄声提醒他们该做什么, 不用太费心,这次每个流程和细节他都要亲自把关。   还要看一下蜜月旅行去哪里……   在工作之余还要挤出时看这些,盛敛忙得脚不沾地。   “盛总真是越来越难约了。”   乔云平嬉笑着把手搭在盛敛肩膀上,揶揄他一句,余光却正好瞥到盛敛的屏保。   是蔺青时搂着孩子晒太阳的照片,看得出来是偷拍的,有点糊,但阳光灿烂,稀烂的构图也能咂摸出点温馨的味道。   好兄弟现在婚姻美满还有了孩子,乔云平是真心为他高兴。   不过孩子这事儿,在场这几个只有他知道,他不知道盛敛有没有告诉别人的打算,只是朝着盛敛挤了挤眼睛,心照不宣。   盛敛顺着乔云平的话大大方方喝了一杯:“这段时间忙,很久没聚了,对不住。”   朋友们约了好几次他都得陪着蔺青时走不开,确实该赔个罪。   几个朋友都关系不错,没放在心上。   但大伙儿都好奇他为什么这么久没出现。   “忙啥呢盛总,有什么赚钱的,带着大伙儿一起呗。”   “陪老婆呢,你们不都知道么。”盛敛漫不经心回道。   一阵安静。   盛敛抬头,对上几双震惊的眼睛。   他莫名:“怎么了?”   “你来真的?那不是假新闻吗?又能立人设又能偷偷摸摸赚大钱……我以为商战呢,结果你来真的?!”   “这是盛敛吗?谁假扮的吧?”   “穿越?夺魂?要不要报警啊?不对不对,找道士?”   几人一脸狐疑,乱糟糟地嘀嘀咕咕,怀疑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盛敛了——刚才这个一脸温柔说“陪老婆”的人是谁啊?!   这还是之前那个一见面就吐槽蔺大少爷的盛敛吗?!   盛敛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他大部分心神都在蔺青时身上,忘记通知这帮人了。   蔺青时怀孕生子的消息暂时没有公布的打算,孩子的消息也瞒得死死的,这段时间两人一起消失在大众视野,只宣称是盛敛陪着蔺青时回老家休养身体。   秀恩爱的帖子盛敛都没心思发,一心扑在蔺青时身上,连身边人都忘记通知了。   这帮朋友是知道他协议结婚的,此前听他吐槽蔺青时听到耳朵长茧,也难怪现在如此惊讶,甚至于觉得惊悚。   但盛敛是不会有自己打自己脸的尴尬的。   他大爷似的往后一瘫,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得人牙酸。   “日久生情了,现在,你们面前的是婚姻生活幸福美满的人生赢家,不用太羡慕。”   朋友们也只震惊了一会儿。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   这么回忆起来,要是真讨厌一个人,会注意到他生活上的各种小习惯吗?   显然盛敛早就一头扎进了爱情的坟墓,只是人家不鸟他,自尊心受挫才死鸭子嘴硬罢了。   现在人家蔺总接纳他了,这不,一时半刻都离不了人,看手机的频率奇高,时不时就要低头看两眼有没有消息。   朋友们啧啧称奇,眼疼,别开脸不想见他这没出息的样。   不过也真心为盛敛这幅有点恶心的幸福的样子高兴。   “行了行了,你有家有室的怎么还答应我们下班来喝酒,赶紧滚回去,碍眼,我们几个孤家寡人喝就够了,快滚快滚。”   盛敛接受了朋友的好意,顺水推舟准备回家。   蔺青时联系不上自己。   实际上,回了家后,蔺青时就不再粘着他了,盛敛知道,现在蔺青时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也忙着工作,   只是还是会有点失落。   会想念那个依赖他的蔺青时。   但他也高兴,高兴蔺青时不再因为疼痛白了脸色,也不会倒在病床上恹恹地只能看着窗外。   没关系,等他忙完这阵,就和蔺青时去度蜜月。   两边的景色迅速倒退,盛敛坐在回家的车上,满怀着期待亲吻刚拿到手的戒指。   *   另一边。   回家之后,好像一切都和怀孕前没有任何区别。   若不是真的多了一个孩子,蔺青时甚至会觉得此前几个月是一场梦。   蔺青时睁开眼,身边空荡荡,阳光被阻隔在厚实的窗帘外,房间里冷冷清清。   起床后,他先去看了眼孩子。   两人只给他起了小名,叫生生,希望他能顽强一点,好好长大。   生生没有愧对这个名字,顺利脱离保温箱,已经长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胖乎乎的孩子。   蔺青时把手指放进幼崽小小的手掌里,这孩子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瞧着他,似乎想要记住他的模样,张开的手指下意识紧紧抓住蔺青时的手。   直到王妈来给生生喂奶,才打断了初识不久的父子俩的对视。   蔺青时抿抿唇。   他不太会和宝宝相处——这个从他的身体里降生的孩子,有时候看到甚至还会恍惚。   他竟然真的生了个孩子!   每次见到生生,蔺青时都说不出地觉得怪异,只能僵硬地伸出手。   这还是盛敛告诉他的,说只要把手放进孩子手心,孩子就会下意识握住。   事实也确实如此。   慢热的爸爸正在用这种方式试图和宝宝产生链接。   和蔺青时不同,生生这孩子很亲近爸爸。   只是幼崽循着血脉带来的熟悉感往蔺青时怀里钻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蔺青时的僵硬和无措,因此愿意配合爸爸这种小把戏。   父子两人维持着这一个姿势开完了早会,生生喝奶,蔺青时则去吃早饭。   一路走到餐厅,蔺青时才留意到,这个家变了很多。   生生的东西放得到处都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旦拉了饿了,一点儿也忍不了,奶粉和纸尿裤必须放在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   仔细一看,盛敛的东西也比从前多了。   随手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添置的丑丑的摆件,粗糙的花瓶,大约是他自己做的……   是真的比从前多了,还是因为自己忽然开始注意这些了呢?   蔺青时不知道。   他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饭。   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随便做点什么,比如看看书,画画,或者侍弄一下花草,写一幅字,又或者什么都不干,只是放松地待着。   生生会被抱到他旁边,做点幼崽喜欢做的事情。   父子俩会默默陪伴彼此,度过一个美好的早上。   但今天。   今天天气很好,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长出新芽、冒出花苞,从书房里能尽收眼底。   蔺青时独自坐在书桌后,看着眼前新鲜出炉的离婚协议书。   他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了。   再不走的话……   蔺青时眼睫轻轻颤动,起身,走到窗边。   生生玩累了在睡觉,幼崽需要多晒太阳,王妈就把他放在婴儿床里推到小花园,蔺青时能看见他恬静乖巧的睡颜。   圆嘟嘟的,是个可爱又漂亮的孩子。   微凉的指尖点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玻璃上。   蔺青时垂眸。   再不走,他或许就再也舍不得了。   他脑海里又回忆起这几日,回到家后,盛敛总也不见人影,两人之间那些亲昵像水中月消散不见,正应了那句“只是为了孩子”。   蔺青时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闭了闭眼,逃也似地离开了窗边。   修长的手指重新拿起放在桌上的协议,在平整的纸上捏出几道褶皱。   蔺青时眉眼沉沉。   在天黑之前,他会做出选择。   *   夜幕降临。   盛敛的车驶进了车库。   他带着点醉意,迈着轻飘飘的脚步下了车,去找自己的爱人和孩子。 第60章   家里很安静。   盛敛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 往常披星戴月地进了家门,迎接他的只有黑夜中的一盏小夜灯,蔺青时和生生都早就入睡了。   现下推开门, 屋子里还灯火通明。   暖融融的灯光让盛敛整颗心都跟着柔和下来。   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蔺青时的时候, 也是这样暖融融的灯光, 那个时候, 谁会想到他们能有今天呢?   盛敛咧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带着点傻气的笑。   房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生生虽然发育得不错, 但他毕竟是早产儿,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分白天黑夜,说睡就睡说醒就醒,好在王妈和李叔经验丰富,盛敛身强力壮半夜醒个几次也不是事儿, 三人承担了绝大多数照顾生生的工作, 不至于累到蔺青时。   现在生生大约是进入了睡眠期。   正好, 盛敛摩挲了一下揣着戒指的小盒子, 检查了一下手里的花束,每一瓣花瓣都开出最完美的弧度,再把衣服上每一丝褶皱抹平。   盛敛难得对着镜子整理了许久衣服, 和往常不拘小节的样子大相径庭, 只是因为蔺青时喜欢一丝不苟的模样。   一切准备就绪。   这个时间, 蔺青时大约在书房。   没有打扰王妈和李叔, 盛敛独自沿着楼梯一节节往上,越是靠近书房,他的心跳就越快。   ——青时会是什么反应呢?   平静地接过?应该会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 然后轻轻点头,他不是情感外露的性子,但心里会高兴的吧。   然后他们会有一个婚礼, 这次,他不仅要请上次的媒体,还要更盛大,大操大办!   理由盛敛都想好了,就说他们结婚一点五周年纪念。   还要把接下来的工作挤挤时间做完,空出时间去蜜月旅行,蜜月……回头让助理出几个方案,酒店一定要挑最好的。   蔺青时的生日也快到了,到时候还要再想想……   盛敛想着想着,周身开始冒小花。   他轻声哼着歌,叩门,没等到回音,等了一会儿后   里面空无一人。   “奇怪,不在这儿?”   盛敛嘟囔。   书房的灯还开着,看到一半的书倒扣在桌子上,半壶茶微微冒着热气,前几日他们下过的棋局摆在茶几边边,盛敛都能想出蔺青时嫌弃的模样——回家之后他偶尔还会陪着蔺青时下棋,只是棋艺不精,蔺青时回回嫌弃他,却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上回他下到一半公司临时有事离开了,这局便留到了现在。   屋子里的香薰飘着细腻的白烟,盛敛转了一圈,没找到蔺青时的人影,也没有多想。   这里处处都是蔺青时的痕迹,像是屋子的主人只是出去吃些点心,活动一下,或去看一眼熟睡的生生,马上就会回来重新坐在书桌前,端起茶杯抿一口,端起书轻轻翻页,直到身体疲惫才会起身离开这里。   可盛敛等了很久都没人进来。   他耐不住,又推开卧室的门。   没有。   厨房,没有。   花园,没有。   ……   每个角落,都没有那道清瘦又挺拔的身影。   出门了吗?   不,盛敛否定自己的这个猜想。   这个时间,蔺青时不会在外面。   盛敛心里的不安开始冒头。   他小心地把花束放在地上,轻手轻脚走进生生的房间,这个点是王妈在看顾他,见到盛敛进来,王妈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瞧着有些不自在。   刚才被激动蒙蔽的大脑重新开始工作,一切都透露着不对劲的气息。   蔺青时究竟去哪儿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盛敛心脏一紧,不敢动作太大,怕吵醒生生,只能焦急地用气声问道:“青时去哪儿了?”   王妈面色古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盛先生……”   “您去看看书房桌子上吧,那儿……有少爷给您的东西。”   书房?   盛敛不明白蔺青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他们心有灵犀都给对方准备了惊喜?   虽然很想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猜测,但王妈的表情显然事实不可能是他猜想的那样,盛敛脚步匆忙地回到书房。   这里依然透露着温馨的气息,可盛敛只觉得刚才因为激动发烫的身体渐渐冷了下来。   书桌上有什么?   他刚才没有细看书桌上的东西,蔺青时不喜欢他乱翻……   一切思绪都被打断了。   《离婚协议书》   五个字闯进盛敛的眼睛,他一时间没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大脑像是启动了自我保护装置霎时间变得一片空白。   ……离婚?   盛敛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锈了,抓握了几次才把这薄薄的一本文件从书桌上拿起来。   他费力地盯了会儿封面上的字,像要把这几张纸盯出个洞来,盛敛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平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倒退回了小学,不然怎么会理解不了这几个字的意思呢?   蔺青时要和他离婚?   盛敛只觉得荒诞。   为什么?他们这段时间明明很和谐,他能感觉到蔺青时对他的感情,和自己是一样的,为什么会提……盛敛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他咬着牙,下颚猛地绷紧了。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盛敛拼命回忆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什么。   ……他忙得冷落了蔺青时,让他不高兴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但盛敛说服不了自己。   不是因为这个,他知道,蔺青时不会因为这种事就离开,这充其量只能是原因之一。   到底……   盛敛抓了把头发,颓废地搓了搓脸,忍住想要撕碎这些纸的冲动一页页翻下去。   蔺青时的名字赫然已经落在了最后一页,他把这栋房子留给了生生,两人签过婚前协议,财产分割不会有任何争议,唯一的调动就是这栋属于蔺青时的小别墅,他们所有的交集都发生在这里,现在却说扔就扔了。   他甚至不要生生!   盛敛不明白,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能切割得一清二楚呢?   这份合同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拿出来的,蔺青时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而盛敛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怀孕前绝无可能,他了解蔺青时,哪怕两人矛盾频频,蔺青时的责任感也会让他坚持到三年合约结束。   那只能是怀孕后……   盛敛狠狠把离婚协议书摔在桌上,往后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脸。   他以为蔺青时已经和他敞开心扉了。   他以为……   不。   蔺青时确实已经改变了,是他不对。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盛敛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会觉得,两人积攒了那么久的矛盾会因为他全心全意的照顾就消弭呢?   这是他应该做的,他却以为这样就能求得蔺青时的原谅,怀着孕的蔺青时不得不依赖他,他却误以为这是两人的心意相通。   他甚至没有和蔺青时说过“爱”,哪怕是“喜欢”,或者一个正式的、诚心诚意的道歉。   这份离婚协议像是一根棍子,敲醒了盛敛沉湎于幸福的脑袋。   全都是他的错。   盛敛终于不得不面对曾经做的那些混账事儿。   说蔺青时总是不坦诚,其实他又能好到哪儿去,蔺青时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学得会表达自己?   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对蔺青时一见钟情,不敢认清自己的心,把这场婚姻当作赛场,怎么也不愿低头,才会一点一点加深裂痕。   盛敛雕塑一般坐了一会儿,然后霍得起身。   不,他绝不会签字。   盛敛创业的时候被拒绝了无数次,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厚着脸皮一点点磨,才能有他的今天。   他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段婚姻!   他要去找蔺青时。   *   蔺青时什么都没带。   王妈和李叔要留下照顾生生,房子他离婚后也不可能去住,索性也留给生生。   至于生生……   他当然爱这个孩子,但跟着他……他这样的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倒不如趁着生生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分开,也不至于死别的时候难过。   所幸,盛敛这段时间伏低做小的,不就是为了孩子么,纵使对自己没什么感情,他也会对生生好的,这便足够了。   这次蔺青时只拿出了一份离婚协议,遗嘱还保存在律师那里,等待着发挥作用的一天。   他和王妈、和李叔、和蔺青清还有杜庚都说过了,他们无条件支持蔺青时的所有决定。   只有丁老骂了他一通,“这样的身体出去乱晃,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丁老这么说,还吹胡子瞪眼的,最后还是没有阻止蔺青时。   现在身体修养得差不多,好不到哪儿去,但也不会忽然垮掉,于是蔺青时决定去四处走走。   不必准备什么行李,随意买了张最近的机票,他去了一座曾经出差过却依然陌生的城市。   过去的将近三十年,蔺青时一直被禁锢着,身体、工作、蔺氏、孩子……   现在这些枷锁终于可以被他抛开,他觉得沉重的身子似乎也轻松了不少,哪怕他可能在路上出意外,在异乡闭上眼睛——这似乎也能给他的灵魂带来自由。   蔺青时不仅仅只是想离婚,不仅仅只是想切断这段大概得不到回应的感情。   他安排好了一切。   怀孕期间“盛蔺感情不和疑似婚变”的消息是他找人放出去的,所以盛敛查不到,他只是想试探这个消息会不会影响盛氏和蔺氏,得到的结果让他放宽了心,盛敛的能力确实足够强,很快就站稳了脚跟,蔺青清做得也很好,蔺氏终于起死回生。   不会有任何人被这一纸离婚协议影响。   蔺青时可以毫无顾虑地离开,去试着给自己一点自由。   没有任何计划,蔺青时的节奏很慢,漫无目的地在各个城市间穿梭。   他没有刻意掩藏行踪,为了不让亲朋好友担心,时不时会和他们报备自己目前的行踪——当然不包括盛敛。   但想要合法地精确定位一个人的位置很难。   因此,蔺青时是在三个月后再一次见到盛敛的。 第61章   彼时, 蔺青时正坐在摆渡车上沿着环海公路慢悠悠地吹着风前进。   这是工作日的白天,车上除了他就只有司机大姨。   如今天热得很,沥青路被烤得发烫, 远处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蔺青时却很喜欢这样的天气, 他体寒, 只有夏日才会难得觉得暖烘烘的。   温暖的海风吹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这三个月他去了不少地方。   不过受身体限制, 沙漠、高原、雪山……这些壮观的景色,蔺青时也只能暂且按下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或许再养上几年,有一天能看看这些风景。   他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是消耗在Y省,那里空气很湿润, 蔺青时像是被浸泡在温泉水里, 每个毛孔都舒展开。   那儿总是阳光灿烂, 生活节奏和缓到蔺青时渐渐跟着放松了紧绷了二十几年的作息, 有一回睁开眼竟然看到了火一般的夕阳,他睡了一整天,浑身懒洋洋的, 也并不急着起床, 直到夜色降临, 才晃晃悠悠地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在附近的夜市买了点当地特色小吃。   吃完夜宵, 蔺青时躺在床上,意料之中的胃疼袭来,但他的心情却格外轻松, 随意吃了点胃药便沉沉睡去。   蔺青时苍白的面色变得红润了些,似乎身上也有了点肉,瞧着不再骨瘦嶙峋的。   在这样惬意的一场旅行中, 有时候蔺青时也会想起盛敛和孩子。   不知道盛敛会给生生起个什么样的大名,他离开时已经快是生生的百日了,按照盛敛张扬的性子,大约会办个百日宴,就算都是自己人,没有大名也不好看,还要上户口……想着想着,蔺青时骤然回过神,不由哂笑一声。   既然决定要离开,又操这些心做什么?   盛敛总归不会亏待了这个孩子的,在盛家父母的爱里长大的盛敛比他更清楚怎么好好爱护生生,更别提王妈和李叔也在,蔺青清和杜家人当然也会看护着生生。   等孩子大些,如果他还好好的……蔺青时当然也会去看看生生。   和他不一样,生生会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他又担心什么呢?   时间会慢慢让他淡忘这一切,蔺青时如此相信着。   可当摆渡车沿着下坡路走着走着,弯道的尽头除了大片蔚蓝的海,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时,蔺青时努力被冲淡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上来,色彩依然鲜明。   ……不是有时候。   事实上,蔺青时常常想起盛敛和孩子。   夜晚独自一人从空荡的床上醒来的时候,习惯了只睡半边床的时候,在湖边见到有人钓鱼的时候,遇到出行的一家三口的时候,路边有老人们在下棋的时候,在山路上漫步无意间瞥到路边的小块田地里种着的萝卜的时候……   抛却了所有重担后,蔺青时有大把时间体验和享受生活。   这个时候,蔺青时才意识到。   他对生活的感受,竟然大多数都来自盛敛,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创造了太多回忆,比他前二十几年贫瘠的生活丰富得多。   因此看到这些,他便想起盛敛——这是藏在潜意识里的条件反射,避无可避。   正如此刻。   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瞬间,蔺青时眼睛都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却立刻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的视线落在盛敛身上,嘴唇轻轻抿起来。   盛敛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一点。   一身显然并不是很符合当地天气的衣服让蔺青时看得出来盛敛是匆匆赶来的,不过一头长了不少的头发明显打理过,脸上也没有胡茬,眼底的青黑虽然让盛敛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炯炯有神的双眼说明他精神非常亢奋——双眼的焦点正是蔺青时。   蔺青时被笼罩在这样的目光下,心绪也跟着翻涌。   他犹豫两秒,轻声喊了停车。   *   盛敛眼里除了蔺青时什么也剩不下了。   当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站定在跟前的时候,他伸出手,紧紧攥住蔺青时的手腕,怕蔺青时消失,却又不敢用太大力气,两相博弈,整只手都在发颤。   “……好久不见。”   蔺青时率先开口,他心里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这段时间的旅行让他脱离了从前紧绷的情绪,常常回忆起过去也让他有机会思考。   ——盛敛对他的好,真的只是为了孩子演出来的吗?   三个月间,他遇到了很多人。   也见到了很多爱着别人的人,那样的眼神,那样浓烈的爱意,他总是在盛敛眼里见到。   只是过去的他从未体验过如此毫无保留的爱,也读不出盛敛的感情,如今后知后觉,却已经离开了盛敛身边。   他和盛敛之间,大约有什么误会……   离开这个选择,蔺青时说不上后悔,但若是盛敛找来,他会给彼此一个机会。   而盛敛此刻的眼神,甚至比盛夏的烈日还要灼人。   哪怕在旅行中心境慢慢变得平和,蔺青时也觉得心脏微微发烫,忍不住往后躲了躲,别开视线——直面这样浓烈的情感,他怕心脏跳得太快承受不住。   可他稍稍一动,手上圈着的大手瞬间收紧,皮肤相贴,蔺青时才发觉盛敛的手心也滚烫。   两个人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对峙了许久。   直到盛敛也沙哑着声音回道:“好久不见。”   太阳毒辣,蔺青时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隐隐有些发红,他自己还没觉得刺痛,盛敛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情有些自责,连忙牵着蔺青时的手腕往旁边的阴影下走。   盛敛又激动又害怕。   久别重逢,这三个月他睁眼闭眼都是蔺青时的模样,一日找不到人他就一日睡不好觉,刚才见到蔺青时的场景就像做梦一样,手下细瘦的手腕让他终于确定这不是一次幻觉,而是真的蔺青时。   可他又害怕自己忽然的出现惹恼蔺青时,下一秒又会在眼前消失不见。   盛敛再也承受不起了。   他无数次责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早点开口坦白心迹,也不至于让蔺青时迫不及待地逃离他的身边,逃离这场错误的婚姻。   激昂的情绪堵住了盛敛的喉口,也搅得他大脑一片浆糊,他久久不能言语。   相互打过招呼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你……”   “对不起。”   “什么?”蔺青时被盛敛忽然的道歉弄得一愣。   开了口之后,一切就都变得顺理成章。   盛敛设想过很多开场白。   “我们谈谈”“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我爱你”“我们以后好好的”……他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的一颗真心,但最后,看着蔺青时的眼睛,脱口而出的是他欠了许久的道歉。   他向蔺青时袒露心声,为自己曾经的不成熟道歉,没有曾经面对各种采访时的游刃有余,盛敛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到最后,盛敛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的尾音消失在海浪声里,最后依然汇成他埋在心底许久的三个字。   “青时,我爱你。”   他面色紧张,仔细盯着蔺青时的表情,试图读出蔺青时的态度。   可惜蔺青时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   “……你,你愿意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若是以往,盛敛大约早就从蔺青时下车的举动中读出宽容的味道了,可他现在实在太紧张,蠢兮兮地等着蔺青时的回答,额头都开始冒汗。   可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嘴里问着蔺青时愿不愿意,那只手却铁钳似的,一丝一毫也没有放松,焊在蔺青时手腕上,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   蔺青时没有立刻回答。   他神色淡淡,事实上,盛敛说的这些对他来说恍若隔世。   怀孕期间盛敛可靠又贴心的形象在他心里早就取代了之前气人的嘴脸。   那些幼稚的争端,现在想起来,蔺青时根本生不起气来,只觉得好笑。   从始至终,蔺青时在意的也只是那一句不小心听到的似是而非的“真心话”。   现在想想……蔺青时觉得自己似乎也是钻入了牛角尖,他从来不是会自己瞎琢磨的性格,或许是因为激素,或许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盛敛暗生情愫,才会瞬间慌了神,又不愿,或者说,不敢去求证。   蔺青时轻轻叹了口气。   盛敛的心脏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这是不愿意的意思吗?   不,他不能接受……反正已经找到人了,他就不信……   盛敛眼底暗流涌动。   可惜那些阴暗的小心思还没彻底萌生,蔺青时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他依然没有回答盛敛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们公司的监控,多久会覆盖?”   盛敛愣住。   盛敛大脑飞速运转。   这是什么意思?蔺青时要离婚是因为怀疑他出轨,现在要查岗?   他冤枉啊!!!   盛敛委委屈屈:“一年,青时你要看监控吗?”   虽然不知道蔺青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怀疑,但盛敛在觉得荒谬的同时狠狠松了口气——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快把蔺青时心里的疑虑消除才是正事!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闪现到公司自证清白,然后立刻把蔺青时带回家去。   蔺青时点点头。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愿留下任何一点产生嫌隙的可能性,爱情总让人变得面目全非,若是未来又产生什么猜忌,对他,对盛敛来说都是再一次伤害。   蔺青时报出了准确的日期。   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耿耿于怀。   两人随意找了家咖啡馆坐下,等待监控被调出来。   很快,盛敛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第62章   在蔺青时沉默着翻看监控的时候, 盛敛在一旁心焦地等待审判。   他笃定自己不会有什么逾越的行为——苍天可鉴!和蔺青时结婚都是因为他不愿意谈恋爱被爸妈撮合的,又怎么会在结婚后搞幺蛾子?   更何况自从蔺青时怀孕,他心里挣扎一番, 最后还是承认了自己就是喜欢蔺青时, 眼里哪儿还能装得下别人?   嘴上不说, 可行动上, 那真是把蔺青时看得比公司的机密文件还要重要, 连工作都只能匀出一点心力,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照顾蔺青时上了。   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惹得蔺青时怀疑……   盛敛不知道,也不敢多嘴,这个关头,蔺青时愿怎么就怎么, 万一哪里把人给惹恼了不答应, 那他可真是冤死了。   蔺青时低头翻看着。   总算找到那天楼道里的监控画面, 他默不作声看完了, 随后便是一愣。   原来那个时候盛敛就已经……   蔺青时抿抿唇,藏起那点微末的笑意,维持住矜持的模样, 面不改色把手机还给盛敛。   他当然不会和盛敛说自己查监控的真实原因, 即便蔺青时心里早就点了头, 但是一个人二十几年的脾性哪里是那么好改的, 要是说出自己是因为那点误会而坚持要离婚,蔺青时光是想想就臊得慌。   ——这不就说明他太在意盛敛了么?不然怎么会听到零星几个字就方寸大乱了?   哪怕蔺青时可以承认自己对盛敛确实有了“爱”,也绝不会说出这个缘由。   他没开口。   蔺青时在等盛敛的台阶。   盛敛脸上的急迫他看在眼里, 哪怕现在盛总应当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查监控,也会主动给他递一个话头。   见蔺青时沉默不语,盛敛心底的焦灼一点点放大, 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盛总像此刻个毛头小子似的,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离蔺青时更近些,试探地伸出手再次牵上蔺青时的。   “青时,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他不敢问蔺青时会不会爱他——先把人带回去,爱不爱的再说。   蔺青时顿了三秒,满意地微微勾起唇角,稍稍向盛敛透露了点信号。   这个笑容让盛敛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他紧张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然后立刻着手安排起来。   机票买时间最近的,备好路上要用的东西,通知王妈他们准备好……盛敛立刻忙碌起来,一手却还执拗地抓着蔺青时的手,仿佛非得肌肤相贴才能稍微安心。   他确实被这次蔺青时的突然消失吓到了。   那天,盛敛原本兴高采烈准备求婚,好好表白心迹,结果怀着一腔热血跑回家,迎接他的却是空荡荡的家和一纸离婚协议……   盛敛一身血立刻凉了个透,只觉得心脏都要停跳。   他哪怕身强体壮的,也经不起再一次这样的折腾了。   更何况……   盛敛紧了紧手。   这三个月,为了找人,他把和蔺青时相关的所有人都查遍了。   包括蔺青时的律师。   得知蔺青时竟然还留下了一份遗嘱,盛敛那几个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原先压力大了才抽,自从和蔺青时结婚便没再有过了,只是喝了点酒,然后整夜失眠。   一睡着,他就梦到这份遗嘱被公之于众。   盛敛不知道遗嘱的内容,左不过是遗产分配,上面会不会有他的名字他也不在乎,他只希望自己活着的时候,这份遗嘱就永远不要面世。   他知道怀孕对蔺青时来说是一道鬼门关,盛敛只是极力避免去想那个不好的结局,却没想到,蔺青时竟然悄悄地准备好了面对这一切。   身体上的折磨已经足够让人崩溃,盛敛都不敢想,那个时候的蔺青时究竟还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每每想到这些,盛敛都觉得浑身发冷。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蔺青时已经坦然接受可能会再也醒不来的结局。   明明——明明蔺青时还向他求助,让他看好自己不要真的做傻事,结果背地里遗嘱都编好了,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也难怪蔺青时决定要离婚,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盛敛除了尽心尽力照顾他,并不能给他任何精神上的支柱——不然怎么会遗嘱都只存放在律师那里?是还不能全身心依赖他,所以才做两手准备吧?   蔺青时向来心思敏感,盛敛懊恼地捶自己脑袋,怎么这张破嘴就不知道说点该说的呢?   怎么就不能把自己剖开,给蔺青时更多安全感呢?   盛敛恨不得穿越回去揪着自己领子把自己骂醒。   嘴巴长着就是用来说话的!怎么就是不说呢?!说他爱他,说他过去做错了很多但是已经改了,说……这下好了,老婆跑了!   爱是常觉得亏欠,盛敛反思自己,竟觉得自己除了当个高级护工,什么也没有做好。   因此,这时隔了三个月的重逢,一见到面,盛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准备好的腹稿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捧着一颗心吐露心声,他许久没这么笨拙过,只乞求能得到蔺青时的原谅。   好在,现在蔺青时愿意和他回去。   盛敛清楚,这不代表他就得到了原谅,只是有了这么个机会,就足够他感激涕零了。   在盛敛的安排下,几个小时后,蔺青时就出现在了熟悉的客厅里。   一切都没有变,他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这个家,王妈和李叔一脸激动,连声说他瘦了,生生在他的小房间里睡觉,硬是被爸爸薅下来,给分别了三个月的蔺青时瞧瞧。   蔺青时离开后,生生总是哭,那个熟悉的怀抱却怎么也不出现,此刻一落到蔺青时双臂间,生生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分隔了三个月,才重新被这样温暖的气息包围,生生委屈地一瘪嘴,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蔺青时心疼,手足无措地哄着,自己也红了眼眶。   孩子见风就长,生生比他离开的时候重了些,脸颊也变得肉嘟嘟的,此刻葡萄似的大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圆圆胖胖的手抻开,攥紧了蔺青时的衣服,说什么也不放开,黏在蔺青时怀里不愿离开。   好不容易把生生重新哄睡了,蔺青时小心地给他擦干脸上的泪痕,盛敛把孩子抱回去,哄着蔺青时也去歇会儿。   长途跋涉回来,又抱着生生哄了好一会儿,蔺青时确实有些腰酸背痛,人也困倦,顺着盛敛的话回了房间。   他们两人的卧室也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他只是出差了几天,床头还放着他没喝完的水和翻了一半的书,上次穿了的外套随手搭在衣架上,连褶皱都和他离开前如出一辙。   蔺青时蓦地心下一软。   盛敛甚至舍不得破坏他留下的痕迹。   蔺青时躺在床上。   这熟悉的触感让他很快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彻底睡过去之前,身侧的床似乎陷下去了一块,随后是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靠近了自己——是盛敛。   ……醒来之后,就和盛敛说自己要离开的真正原因吧。   固然盛敛之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他自己也……   蔺青时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想道。   而一旁心满意足搂着蔺青时的盛敛则点开了刚刚被看过的监控视频,试图找出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准备放入错题集,免得再犯。   要是蔺青时真的再跑一次,他大概要折寿十年。   在蔺青时绵长又轻柔的呼吸声里,盛敛神情肃穆,仔细地一帧一帧看过去。 第63章   盛敛眼皮一跳。   在黑暗中, 盛敛手指微微一动,进度条又被拖回去。   昏暗的楼梯间,他说着熟悉的台词, 焦躁地来回踱步。   而门外, 一闪而过的一块衣角……   盛敛沉吟片刻, 旋即调出了另一个视角的监控。   果然, 外面一闪而过的是蔺青时的身影, 那天蔺青时确实去了公司,但他却没见到人,后来听到蔺青时身体不舒服的消息,连忙赶去了医院,那天蔺青时确实很不对劲, 可他怎么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来回对照着截取了蔺青时听到的片段, 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渣男发言!   盛敛自己听了都觉得“要不是有了孩子”这句话太没良心, 偏偏掐头去尾,正正好好听到了这么一小段!   但是——但是他冤枉啊!   黑暗中,盛敛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   死嘴, 就不能说快点吗, 要是蔺青时能多听见一个字也不至于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所以后来蔺青时一直以为他都是演的?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怪不得……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 蔺青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生下孩子就离婚吧。   盛敛越想越心疼。   他不会埋怨蔺青时断章取义错怪他, 孕期本身就容易敏感多思,青时身体又不好,骤然心神震荡, 陷入哀伤里想不到那么多实在太正常了。   盛敛想,如果是他听到蔺青时说只是为了他的钱……   那他一定好好赚钱,争取把人一辈子绑在身边——不对,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都是他的错,盛敛用目光描摹蔺青时沉静的睡颜,沉沉叹了口气。   但凡他能早点说明自己的心意,多表达自己,这种小小的误解也不会越来越深,以至于蔺青时竟然真的要和他离婚!   不过这也说明……那个时候,他在蔺青时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地位吧?   盛敛现在心情实在复杂。   一方面心疼蔺青时,另一方面又在为自己稍稍窥见的蔺青时的真心而浑身冒泡泡。   两种心情拉扯之下,他面色扭曲,嘴角压不下去,却还皱着眉毛。   蔺青时一睁眼见到的就是盛敛这副模样。   房间里很黑,厚实的窗帘把夕阳隔绝在外,让蔺青时睡了个好觉。   但在黑暗的环境中,刚睡醒的蔺青时乍一见到盛敛这副模样,吓得心脏停滞一瞬,低低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   盛敛连忙揽住蔺青时不让他滚下床,另一只手抚着他心口,嘴里安抚道:“没事没事,青时,是我,没事……”   此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他只以为是蔺青时三个月没有和人同床共枕,刚睡迷糊了没反应过来被床上另一个人吓到了。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自己,蔺青时的身体比他反应更快,心跳声趋于平缓,他颤抖着深呼吸几下,狠狠拍了拍盛敛放在他心口的手:“拿开。”   “哦哦。”盛敛委委屈屈把手缩回来。   他没说自己已经发现了蔺青时要离婚的原因,青时是很要面子的,他怕戳破这事儿会叫蔺青时恼羞成怒,要是再跑一次,盛敛觉得自己怕是要精神衰弱了。   现在蔺青时睡了一觉补足精神,时间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盛敛准备把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回到三个月之前那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盛敛。”   蔺青时的声音放得很轻,盛敛听出了温柔的意味,也压低声音回答。   “怎么了?”   黑暗的房间里,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眼里都是彼此,轻柔的声音   “抱歉,”蔺青时抿了抿唇,不去看盛敛的眼睛,他长久以来从没有向别人透漏过自己的内心,竖起的高墙上探出一只试探外界的手,“当时,我听到你打电话,我以为……”   盛敛耐心地听。   蔺青时说完,脸颊烧红着,眼睫颤了颤,依然低垂着视线,像是被被子上的花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知道盛敛听得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竟然那么早的时候就把盛敛放在了心上,哪怕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心动和情愫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若是没有感情,又怎么会因为这似是而非的一句话而伤心呢?   这家伙……这家伙一定会很得瑟,会得意忘形,说不定会蹬鼻子上脸……   盛敛久久没说话,蔺青时暗恼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全盘托出,心烦意乱地伸手,正要推开盛敛下床去吃饭——   猝不及防间,蔺青时对上了盛敛的眼睛。   盛敛往下缩了缩,仰着头去看蔺青时,捉住那只手放在嘴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向来吊儿郎当的盛总神情严肃,眼底却盛着一汪泉水似的,让蔺青时沉溺其间。   “青时,你永远不必抱歉。”   盛敛说了很多,他要把自己的心全部剖开呈到蔺青时的眼前,一双眼睛紧追着蔺青时躲闪的视线,让他避无可避,被炽热的情感席卷其中。   一切都归于最后三个字。   “……我爱你。”   从肤浅的一见钟情开始,一步步被吸引,直到一年多之后,这种感情才倾泻而出。   蔺青时感受到了。   手腕上,盛敛手心的温度越发鲜明,他细白的手指蜷了蜷,微微偏头,散落在床上的黑发潮水一般跟着他往后褪去,很快又被盛敛追上。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追逃间发出的细细簌簌的声响。   盛敛展露出强势的攻势。   他攥着蔺青时的手腕,搭在蔺青时后腰上的手也不曾放松,抬着眼仰视蔺青时,目光缱绻又咄咄逼人,双腿缠上那双微凉的小腿,压住小腿的主人不得动弹。   最后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也是。”   盛敛已经心满意足。   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青时能说出这三个字已经不容易了,渔网要松弛有度,再逼得紧些,把青时逼得狠了万一再逃跑怎么办?   来日方长,终有一天,他会让蔺青时能够大大方方说出“爱”的。   盛敛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老婆亲亲~”   房间里的暧昧氛围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蔺青时面无表情地抽回手,推开盛敛凑过来的脸,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   越来越烫脸颊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涟漪并没有立刻消失。   他身后,盛敛脸上笑意更甚,虽然有些可惜没能骗到一个亲亲,但他也不觉得十分遗憾。   蔺青时太容易害羞了,若不岔开话题,谁知道羞恼的蔺青时会让他睡几天客卧?   现在尽管被推开了,但是晚上一定可以睡一张床!   时隔三个月,盛敛终于又可以抱着蔺青时睡觉,就已经足够了。   *   小别重逢的晚上比盛敛想象的更圆满。   ——床上不仅有他和蔺青时,还有生生,一家人整整齐齐。   盛敛:“……”   可能是和蔺青时分别了太久,现在生生立刻就黏住了蔺青时,哪怕抱着哄睡了也是一放下就醒,大眼睛立刻就湿润起来,不得已,蔺青时把孩子抱到卧室,准备带着孩子睡。   他也愿意和生生多待些时间,缺失的三个月是他永远的遗憾,生生在他不在的时候已经长开了,白嫩嫩的幼崽对着自己笑得露出粉红色的牙龈和小舌头,看得蔺青时心里一阵阵发软。   下午刚互通心意的盛敛摆出一副怨夫样也撼动不了他的决定。   一家三口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生生一手握住蔺青时的手指头,另一只手攥住盛敛的睡衣,很快陷入幸福的梦乡里。   未来,他们三人都不会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