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称: 如何攻略木头小猫
　　作者: 盐汁柚里
　　简介:
　　【冷静迟钝小猫编剧受x蓄谋已久绿茶影帝攻】
　　【正文完结】
　　好看多金又出手大方的小江编剧是个很称职的金主，被他包养过的小明星都说好。
　　可是每次结束一段关系之后，江稚衍又会有点苦恼。
　　原因无他，好像每个人都没法干脆利落地跟他分开。
　　“这么多人里，你就没有一个动心的？”在目睹江稚衍的又一次“分手”后，好友百思不得其解。
　　江稚衍说没有。
　　好友沉吟片刻：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找的这些都和某个人有点像。
　　江稚衍：谁？
　　好友：路喻迁。
　　江稚衍：……
　　他不说话了。
　　后来，一语成谶。
　　新剧的庆功宴结束，宿醉醒来，江稚衍看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大脑一片宕机。
　　他好像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真的包养到了自己少时的暗恋对象。
　　*
　　说是暗恋也不太准确。
　　江稚衍是在高中的时候注意到的路喻迁。
　　那时候的他高冷又寡言，但由于其外形过于优越，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到所有人的视线。
　　可能是他的视线过于明目张胆，在一个很平常的放学午后，这人走到他的面前，面色冷冰冰，语气硬邦邦。
　　“你为什么总是看我。”
　　江稚衍闻言垂了垂眼，觉得有点抱歉。
　　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太冒犯了。
　　于是，当时的他以一种较为诚恳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
　　履行协议的时间里，路喻迁一直知情识趣，江稚衍成功完成了最满意的一次剧本创作，然后心满意足地打算结束这段关系。
　　就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原以为这次应该也没什么不同，甚至会比以往更加顺利。
　　在路喻迁心里，这段经历大概只会是这人充满高光的人生里最荒唐的一段时光吧。
　　应该跟抹不去的污点差不多了。
　　……可是谁能告诉他，事情的发展为什么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被人抵在墙角亲得说不出话的时候，江稚衍有些无助地想。
　　*
　　路喻迁从小到大第一次喜欢人，打算告白的那天却没有说出口。
　　并且第二天，那人就干脆利落地转了学。
　　两人没有联系方式，也没再见过面。
　　后来，他得知江稚衍去了国外上学。
　　毕业后没有继承家业，而是去当了编剧。
　　还不间断地找了很多小明星。
　　演艺圈最有含金量的颁奖典礼上，男生皮肤白皙，头发柔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和现场纸醉金迷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台下大片的闪光灯从江稚衍露面后就没有停止过发出声响，他却恍若未闻，只是安静地走到颁奖台上，然后简单接下许多编剧究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奖项。
　　路喻迁坐在台下，敛了敛眸。
　　那么，什么时候可以轮到他呢？
　　——————
　　有点天然渣不懂爱的冷静迟钝小猫编剧x看似高岭之花实则蓄谋已久很会用脸going老婆的当红影帝
　　【阅读指南/排雷】
　　＊两个人的身心都从始至终从内而外从上到下洁，小江的包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包养，小路即使作为演员也没跟任何人有过亲密戏份，文中会合理化这两个部分（洁党努力的一生）
　　＊大概会有一些修罗场，受有一点万人迷属性，不过本质还是小甜饼，一切都是为了小情侣甜甜蜜蜜服务～
　　＊还是同性可婚背景
　　想写写看有点迟钝的宝宝和绿茶1，点击就看正宫的地位，小三的手段，勾栏的做派(不是)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娱乐圈 甜文 轻松 暗恋
　　主角：江稚衍，路喻迁
　　一句话简介：你怎么真喜欢我啊？
　　立意：不应该在不清醒的时候做出任何决定


第1章
　　成片的摄像机前，男人身着繁复华丽的古装，斜眉入鬓，手上握着的道具剑是看得出的制作精良，在剧组精心的打光下显得更加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现在是杀青前的倒数第三天，这场戏也是整部剧中最重要的一场。
　　剧情正进展到白热化阶段，所有工作人员都严阵以待，屏息凝神地看着面前的画面，导演更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监视器，眉头皱得很紧。
　　“江老师。”
　　监视器边，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了极轻的人声，新来的助理小池戴着口罩，弯着腰小碎步跑到江稚衍的面前，尽最大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低声示意：“热水袋来了。”
　　年关将至，气温一天赶着一天下降，天气也不算太好，已经接连阴云密布了三四天，就差下雪了。
　　江稚衍本来就不是个火力旺盛的人，此刻更是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半张脸都埋在深色的羊绒围巾里。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因为角度原因，乌黑碎发稍稍挡住了一点眼睛，手上拿着剧本，莹润的指尖因为外界过低的温度而微微泛着红，此刻正很轻地在纸页上摩挲着。
　　听见身边传来的响动，江稚衍将视线从画面中心移开，微仰着头看过去，见到来人后愣了愣，意识到这是自己最近新招的助理。
　　他伸手接过小池手上的热水袋，弯了弯眼睛，柔声道：“辛苦你了……对了，再去准备一个吧，一会儿拍完这场给黎老师送过去。”
　　小池闻言愣了愣，下意识顺着江稚衍的话看了一眼正站在所有人目光中心的那位，回过神后赶紧应下，又马不停蹄地跑到休息室里去准备了。
　　*
　　其实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池渺，也就是助理小池，其实是有点震惊的。
　　他们江老师这个条件，居然还学人家搞包养这一套。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吃亏的到底是谁了……
　　池渺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江稚衍的时候，被他的模样硬控在原地发呆的那几秒。
　　她投知言娱乐其实相当临时起意，当时碰巧看见了网上的招聘信息，所以海投了一下，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了面试通知。
　　虽然薪资待遇不错，但这毕竟只是一家规模不算大的娱乐公司，创立时间不久，签的艺人更是都不温不火的，所以一开始，池渺其实对这场面试并没有多重视。
　　那天来面试的人只有她一个，带领她的是一位穿着西装套裙，看起来非常精明干练的女性。
　　她来应聘的职位是艺人助理，两人在一间小型的会客室里简单地聊了几句，女人就拍板录用了她，谈好薪资和试用期后就要带她去见她的工作对象。
　　一切的进展都太过顺利，她忐忑地跟在女人身后走着，开始想象自己跟着的艺人脾气怎么样，是男是女，会不会就是因为太难伺候所以这个差事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正想着，女人停下了脚步，接着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房间内的空间很大，配置和公司里其他的地方很不一样，看起来更私人一些。
　　房间的地上铺了很厚的一层地毯，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两边还有两个摆满了书籍的书架，办公桌边上是张巨大的沙发，大得看起来像是能躺下两个人，上面搭着一条薄毯，布料的一角垂下来将将要碰到地面。
　　地毯上正随意地摊着两本书，书页随着气流正微微颤动，看起来像是房间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内侧的一道房门打开，两人同时看过去，一个穿着浅褐色高领毛衣的青年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乌黑，肤色白皙，可能是刚睡醒，额前的碎发随意散乱着，遮住了一点眉眼。
　　并没有精细的造型，或者任何刻意的打扮，却还是好看得轻而易举就吸引了池渺的全部注意力。
　　是很漂亮，却又不过分阴柔的一张脸，像是没有一点瑕疵，不输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艺人。
　　而且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让人看了似乎会不自觉地跟着静下心。
　　她呆了呆，然后开始飞速在脑海中回忆她之前看的知言娱乐的艺人表里哪个人是长这个样子的。
　　结果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公司的照片p得太过了？
　　正想着，身边的女人先出了声：“江老师。”
　　男生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去，见到两人后颔了颔首，然后轻声跟女人打了声招呼：“戚姐。”
　　嗓音微微发哑，带了点未消散的睡意。
　　“进来说吧。”女人示意了一下池渺，接着回身关上了房门。
　　青年已经坐到沙发上，并将地上散落的两本书收起来放到了一边。
　　他看起来像是有点怕冷，即使屋内开了暖气，也还是将薄毯拿起来盖在了腿上。
　　见池渺有些拘谨，于是男生想了想，率先主动释放善意：“你是唐哥招的新助理么？”
　　他太好看，池渺的脑子都一下子卡了壳。
　　见她不说话，于是他好脾气地先报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江稚衍，以后麻烦你了，过两天你应该要跟我一起跟组，需要做什么唐哥会跟你讲……”
　　一定会火的。
　　这是池渺回过神后的第一个想法。
　　自己就要成为大火明星的助理了。
　　她激动地想。
　　所以后来知道自己跟着的这位根本就不是艺人的时候，池渺真的非常痛心疾首。
　　但是在知道他居然是之前那部暑假档小火了一把的，她特别喜欢的电影的编剧之后，她又释怀了一些。
　　*
　　回到了候场区，池渺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唐晨还坐在里面，正拿着手机回消息。
　　唐晨也是江稚衍的助理，但某种意义上其实更像是他的经纪人。
　　他是大公司跳槽过来的，手上人脉颇多，大到挑选资方导演，牵线安排制片人，商讨剧本价格，小到生活琐事，买水订餐都由他一手包揽，力求让江稚衍除了写剧本和跟组盯戏之外不用再操心任何事。
　　但是随着江稚衍的名气逐渐增大，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多，他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这才招了个生活助理帮他分担琐事。
　　“唐哥。”池渺搓了搓手：“江老师让我再给黎老师也准备一个热水袋。”
　　“去弄吧。”唐晨见怪不怪，又嘱咐了一句：“对了，去的时候顺便再把那个保温杯带过去给稚衍，里面是我刚烧好的水，最近降温太厉害。”
　　“好。”
　　最开始在知道江稚衍居然正在包养现在这部电影的男主角的时候，池渺震惊之余其实还相当忐忑，生怕自己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直到后来她正式入职开始跟组，几天下来对所谓“包养”的相处模式才有了点大概的了解。
　　其实和寻常的谈恋爱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这个让送个水，那个让递个暖贴，两个人甚至都没有住在一起，绿色健康的不行。
　　*
　　回到片场的时候刚好碰上下戏，池渺小步跑到已经披上大衣的黎未身边递上热水袋，说这是江老师送的。
　　男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闻言伸手接过，笑着跟她道了声谢，然后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江稚衍。
　　江稚衍收到了他的视线，于是也看向他，唇畔带了点很浅的笑。
　　黎未就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之前因为一部校园剧小火了一把，现在也能算得上风头正盛。
　　江稚衍是个不太爱热闹的性子，最常干的事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剧本，指导演员的时候说话也不紧不慢的，像是不会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的情绪产生较大的波动。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安静，甚至可能让人觉得有点距离感，可是笑起来的时候，笑容却漂亮又软和。
　　会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只会对自己这样，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好，没有人能拒绝，也不会有人去怀疑这份感觉的真实性。
　　于是黎未笑容更深了。
　　池渺看着这一幕，在心底摇了摇头。
　　什么包养，唐哥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点，这不就是热恋中的情侣嘛。
　　完成了任务，池渺不再多想，赶紧回到了江稚衍的身边站好，然后把保温杯递给他。
　　江稚衍轻声道了声谢后顺手接下，却并没有打开它的打算，而是继续看着某个方向。
　　于是池渺下意识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里是导演坐着的地方，距离和他们并不太远，导演正盯着面前的监视器看刚刚拍下的片段看得入神。
　　他的两边分别站着刚下戏去检查镜头的黎未，和……
　　看到另一个人之后，池渺瞬间紧张了不少。
　　男人长身玉立，正以一种有些随意的姿势站在一边垂头看手机。
　　虽然只是来探班，他却穿得像是来走红毯，连每根头发丝都精致，过于优越的外形衬得边上的男主角都有些黯然失色。
　　这是目前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演员，去年刚斩获了影帝奖项的路喻迁。
　　也是池渺的前墙头。
　　这位的履历相当惊人，科班出身，刚入学的时候就因为优越的长相收获了一大波关注，大四的时候，一位以爱用新人演员著称的名导就给他递了剧本。
　　他拍的第一部戏就是大制作的男主，是个带了点悬疑色彩的文艺片，当然，他自身的实力也很过关，演技相当精湛，于是一炮而红，又因为运气好，去年的竞争恰好不算激烈，于是仅凭这部电影就摘得了影帝桂冠。
　　这种相当硬核的出道首秀瞬间吸引到了一大批粉丝，于是现今红得发紫，商务代言和各种活动不断。
　　第一部戏就有这样的成绩让所有人都对他接下来的作品充满好奇，纷纷准备好要迎接一个电影咖的诞生了，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接的第二部戏不是电影，而是一部电视剧。
　　这部剧最近刚杀青，路喻迁大概正在休假，于是来探他们导演的班。
　　池渺已经想去要签名想了两天了。
　　但是因为路喻迁真人看起来莫名不太好接近，所以她一直没敢去。
　　“你喜欢他？”
　　可能是她的目光过于热烈，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了目光的江稚衍忽然出了声。
　　池渺顿时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后，她看向江稚衍，诚实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路老师之前是我的墙头来着，我有点想跟他要个签名，但是……”
　　但是不太敢。
　　“这样吗？”江稚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我帮你要吧。”
　　池渺闻言，瞬间眼前一亮：“真的吗！谢谢江老师。”
　　由于激动，她的嗓音不自觉就有点大，一下子吸引到了那边的人的注意。
　　路喻迁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像只是很随意的一瞥。


第2章
　　这部电影的导演叫石非彦，很年轻，和江稚衍年龄相仿。
　　路喻迁和他看起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甚至可能好过了头。
　　不然实在很难解释，这种大忙人为什么会连着三天来探班，甚至探出了一种要在片场里住下来的架势。
　　而且每天都打扮得无比精致，和剧组里其余辛勤工作的工作人员们简直不像是一个图层的人。
　　江稚衍觉得可能这就是大明星的自我管理吧，在外无时无刻都要保证自己的最佳状态。
　　活得好累。
　　路喻迁此刻正站在监视器边上和石非彦说话。
　　这人一身高定，还围着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但和江稚衍这种里三圈外三圈恨不得把头都包在里面的围法不同，只松松缠了两道，好看有余保暖不足，能看出来他并不冷，只是单纯为了装饰。
　　和坐在折叠椅上头发凌乱，没来得及刮胡茬所以下巴发青，头上还戴着有几道不明痕迹的鸭舌帽的石导形成了相当惨烈的对比。
　　江稚衍看了会儿这副场景，长睫微敛，然后收回了视线。
　　并没有要起身过去找人的打算。
　　“江老师。”池渺等了一会儿，见江稚衍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小声提醒：“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夜里太凉，唐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看着点江老师，一结束就赶紧把人带回酒店，省得被冷风吹感冒了。
　　“嗯。”江稚衍被喊得回过神，抱着热水袋起身，然后走到石非彦边上，简单打了声招呼：“石导，我先回去了。”
　　“哎，江老师慢走，明天见。”石非彦应道。
　　江稚衍点点头，目光在站在石非彦边上那人身上短暂停留了两秒，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出了片场，池渺跟在江稚衍的身后，尽职尽责地帮忙拿着水杯和剧本，缩着脖子往宾馆的方向走。
　　最近降温确实厉害，再加上是在山里，晚上就更冷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天江老师在片场待的时间似乎比之前要久。
　　*
　　江稚衍离开后，路喻迁将视线从监视器前移开。
　　一垂眼就跟好友戏谑的目光对上了视线。
　　路喻迁顿了顿，平静地回视。
　　“戏都拍完有一会儿了，路老师到底在看监视器里的什么？”石非彦问。
　　路喻迁没理他，自顾自打开手机。
　　“我说你每天来我这一站，跟来走秀似的，搞得我工作人员的心都散了。”他吐槽道：“你要是想去找他就去啊，站在这他是会自己来找你吗？”
　　“嗯。”路喻迁可能根本就没在听他在说什么，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声。
　　石非彦差点气笑了。
　　石非彦和路喻迁是大学舍友，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但也没好到探班一探要探这么多天的程度。
　　后来在路喻迁几乎是默认的态度下，他才知道这人刚杀青就往他片场跑果然不是为了他来的。
　　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枉费他一开始还感动了一把。
　　大学的时候，路喻迁就经常收到别人的表白，男的女的，比他大的比他小的，各种类型的都有，但是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而且拒绝的理由无一例外都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像极了是在敷衍。
　　而且他口中的这个喜欢的人，从大一到大四都还只是喜欢的人。
　　所以其他人不信有这么个人，石非彦也没信，都觉得是托词。
　　直到前天，他才知道这个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那人还恰好就是他这部剧的编剧，江稚衍。
　　有点扯，但是一想到自家编剧那张媲美艺人的脸，又觉得好像也挺合理。
　　“哎，你们怎么认识的？”想到这里，他一下子有点好奇。
　　路喻迁闻言，想起前两天第一次见面时那人平淡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早就把自己给忘了。
　　于是他语调无波无澜：“不认识。”
　　石非彦无端从中听出了一股子幽怨。
　　他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看也是，这么些天了都没讲过话，他看起来也不太像是认识你的样子。”
　　知道路喻迁大概是在敷衍他，于是石非彦也就顺着鬼扯。
　　“不过我得先提醒你啊……”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像是在纠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道：“他现在好像跟黎未……总之这么久没见了，你要不还是再了解了解人家？”
　　他对别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也没有背后评价他人的喜好，但是作为好兄弟，他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路喻迁却忽然道。
　　石非彦：“？”
　　石非彦一脸莫名其妙，刚想说话，手机屏幕却忽然亮了亮。
　　拿起来一看，发现发来消息的赫然是他们刚才话题的中心人物。
　　江稚衍－编剧：【石导，路老师现在还在您的身边么？】
　　此时片场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后勤和道具们正在进行清场，场内各种灯被关了大半，于是石非彦手上亮着的手机屏幕就尤为引人注目。
　　而路喻迁的角度恰好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石非彦：“……”
　　回想起刚刚自己说的那句‘他是会来找你吗？’，他顿时有种自己的脸忽然疼了一下的幻觉。
　　不用看都能猜到边上站着的那人现在是什么样，石非彦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拿起手机回消息：【他还在】
　　江稚衍回得很快：【那太好了】
　　江稚衍－编剧：【我的助理很喜欢他，能麻烦您帮我跟他要个签名么？】
　　*
　　收到石非彦肯定的答复后，江稚衍放下了手机。
　　现在的时间还不算太晚，他走到书桌边打开电脑，打算继续修缮他新剧本的大纲。
　　他当然没有准备自己去要签名。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和路喻迁应该算是当过一学期的高中同学，但其实两人并没有怎么说过话，江稚衍估计这人应该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所以这应该算是他单方面的久别重逢？
　　但是这段时间经常能在电视上，网络上，各种地方看到这张脸，所以他其实也没觉得有多陌生。
　　只不过从现实里看，这人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
　　前段时间因为需要兼顾跟组看戏，他一直没有过多时间思考新剧本的内容，而且一直待在剧组里，并没有太多灵感，所以剧情一直卡在一个地方停滞不前。
　　直到那天路喻迁的到来。
　　他好像忽然就对后续的剧情走向有了一点想法。
　　就跟很久以前一样。
　　洗漱完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时间说晚不晚，池渺和唐晨已经去休息了，江稚衍简单加了一些情节点的关键词，又坐回到床上，拿起放在一边的书，打算看一会儿就睡觉。
　　手上的书翻了几页，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亮了亮，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显示是黎未发来的消息。
　　黎未：【睡了么？】
　　江稚衍看着这条消息，指尖在对话框上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慢慢打字回复：【还没，怎么了】
　　黎未：【前两天听说附近的一家梨汤很有名，我晚上让助理去买了，这会儿刚到，还是热的，想着给你也送一份】
　　还没来得及回消息，门口忽然响起了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江稚衍顿了顿，收回思绪，有点认命地穿上拖鞋走去开门。
　　暖气是在他到房间之后开起来的，现在室温好不容易才慢慢升到了人类适宜生存的温度，一开门就又要有冷气进来了。
　　怎么来得这么快。
　　而且他还没说要不要呢。
　　做了做心理准备后，江稚衍拉开了房门，屋外的冷空气果不其然扑面而来，即使提前套上了羽绒服也还是没能抵挡住寒意的侵袭。
　　但站在门外的人却不是他预想中的那一个。
　　路喻迁此刻还是之前在片场里的那副打扮，凑近了才发现他似乎还喷了一点香水，相当讲究，头发应该是特意打理过，即使走廊有风也没有将其吹乱分毫，简直像是刚从秀场上下来。
　　情况过于出乎意料，江稚衍无可避免地愣了愣。
　　“江老师。”见房门打开了，路喻迁垂眼看着面前睡衣外面套着羽绒服的人，平静道：“我来送签名。”
　　江稚衍：“？”


第3章
　　这几天的戏相当重要，为了最大程度还原剧本中江稚衍想要的样子，摄制组千里迢迢跑到山里，所以住宿条件其实并不算得上好。
　　他们住的是那种有些年代的小宾馆，走廊尽头是窗户，这会儿是敞开的，纱帘被冷风吹起来，一下一下地在空中荡着。
　　可能是由于年代久远，走廊顶上的灯也不算太亮，散发着幽幽的光，堪堪能照亮这一小方天地，墙面甚至还有小部分墙皮脱落的情况，露出一些灰色的水泥内里。
　　总之，现场的整个环境都和面前这人非常格格不入。
　　江稚衍微微抬眼看着人，闻言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然后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签名这么金贵，还得亲自来送。
　　……或者是石非彦没说清楚，这人误以为是自己想要他的签名？
　　虽然大半夜来送签名这个行径怎么想怎么怪异，但是这么一想还是稍微合理了一些，沉默片刻，江稚衍收起了神色，也没打算过多解释，扬起一点礼貌的笑：“麻烦您了，其实明天给我也行的。”
　　然后站在原地，等着对面这人把签名给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路喻迁迟迟没有动作。
　　江稚衍等了几秒没等到东西，眼底又浮现了一点疑惑，刚想开口提醒，边上忽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稚……”声控灯有些不太灵敏，黎未的嗓音在走廊的另一侧响起，走近了才发现这里还站了一个人。
　　发现站着的人是谁之后，他又一下子卡了壳。
　　黎未看着面前这副情形，不知道脑补到了些什么，面色忽然古怪了一瞬。
　　一时间，三人间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虽然黎未现在也算得上挺有人气，但跟路喻迁相比还是有一定距离。
　　即使两人年纪相差并不大，路喻迁出道的时间甚至比他晚，但耐不住他一出道就拿到了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奖项，让他下意识就有些忌惮。
　　虽然拿了影帝，但归根结底还是算娱乐圈的新人，黎未觉得能走到这个位置，路喻迁的运气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的。
　　这几天，这位一直在他们片场探班，于是也无可避免地看了他很多场戏，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甚至让他紧张得频频出错，后来才稍微好了一点。
　　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路喻迁侧过头，视线从他脸上掠过，又看了眼他手上提着的东西，沉吟片刻，嗓音冷淡：“送外卖？”
　　黎未：“……”
　　他现在卸了妆，换下了戏服，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虽然和路喻迁比起来确实显得稍微随意了一些，但也没有到会被认成外卖员的程度。
　　黎未回过神，有点尴尬：“路老师，我是黎未。”
　　路喻迁闻言愣了一瞬，神色微讶，嗓音里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黎老师，一下子没认出来。”
　　“……没事。”
　　江稚衍没有说话，看着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半晌敛了敛眸。
　　演技确实挺不错的，他想。
　　这话太扯，要不是因为两人曾经确实并没有过任何渊源，甚至没有见过面，黎未都要觉得路喻迁是不是对他有敌意了。
　　但是这个时间出现在江稚衍的房门口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有小明星想来找他的情况……
　　再加上想到路喻迁好像还没有签任何公司，也没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一时间，他有点不太确定了。
　　一种奇怪的危机感上涌，黎未不自觉地朝着江稚衍的身边靠近了一点，带了点不动声色的占有欲，看着路喻迁的神色并不算得上好看：“路老师，这么晚来找稚衍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因为有点急了，他的话稍微有些越界。
　　江稚衍闻言，很轻地蹙了蹙眉。
　　“稚衍……”路喻迁垂着眼，像是呢喃般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称谓，然后再度抬眼看向黎未。
　　他的话音里带了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问道：“那你来找他又是做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剑拔弩张，江稚衍在心底很轻地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头疼。
　　黎未这话确实有些冒犯。
　　不管是谁被这么莫名其妙地质问，心情都不会太好。
　　想着，江稚衍伸手接过黎未手上的袋子，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三人会面：“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拍戏。”
　　“可是我有话要……”黎未看着江稚衍，还想再跟他说些什么。
　　“黎未。”江稚衍看着他的神色，结合刚刚他的话，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语气难得重了一些。
　　但是拜他本人的性子所致，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黎未闻言，面色瞬间白了白，眼底从见到江稚衍的时候就一直暗藏的一点雀跃也消失了。
　　“……好，那你也早点休息。”沉默片刻，他低声道。
　　江稚衍点了点头。
　　黎未走后，走廊里又只剩下了他和路喻迁两个人。
　　“路老师？”等了一会儿，见路喻迁还没有要把东西给他的意思，于是江稚衍出声提醒。
　　从黎未的表现里意识到了某个事实让他现在的心情并不算得上太好，他现在只想回房间休息。
　　路喻迁闻言，像是总算想起了正事。
　　然后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
　　可能是拿的时候角度没找对，薄薄的纸片衔在指尖将坠未坠的，看得人莫名胆战心惊。
　　江稚衍刚抬手想接。
　　纸片却在他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从面前这人的指间飞走，顺着风就往走廊尽头的窗口飞了出去。
　　江稚衍：“……”
　　这简直跟编排好的一样。
　　“不好意思，没拿稳。”路喻迁似是错愕一瞬，很快将目光从窗口收回，然后想了想，平静道：“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明天再给你。”
　　江稚衍一时间有些无言。
　　沉默片刻，他抬眼看向路喻迁，这次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
　　对面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打量，却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路喻迁比他高一些，看人的时候微微垂着眼，眼底莫名黑沉，看不太清情绪。
　　安静了几秒，江稚衍很浅地弯了弯唇：“好啊。”
　　*
　　房门关上后，屋内的温度有所回升，江稚衍有点郁闷地回到床上，打开了置顶的一个这个点都还没消停的群聊。
　　这个小群里只有三个人，江稚衍，和他的两个发小。
　　群聊的名称叫大牌柜哥交流群，因为他的两个好友一个叫季凡西，另一个叫向奈尔。
　　而江稚衍虽然没有这种格式的名字，但是他家正好是做奢侈品的。
　　小季：【@江稚衍你那电视剧还要拍多久啊江老师，每次约饭不是你不在就是他不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聚聚】
　　向哥：【他这个点应该睡了吧】
　　小季：【也不一定，说不定正在片场熬大夜呢】
　　江稚衍：【没有，在酒店里，打算休息了】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手机界面跳转，季凡西发起了群聊语音。
　　江稚衍点了接通，季凡西的嗓音迫不及待地响起：“哇，你这几天这么安静，我还以为你去进行什么秘密任务了。”
　　江稚衍闻言失笑：“这两天要杀青了有点忙，结束了回去请你们吃饭。”
　　季凡西高兴：“那行，我们现在刚好可以商量一下时间，我快无聊死了。”
　　一直安静的向奈尔幽幽开口：“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季凡西：“闭嘴，五号。”
　　向奈尔：“感觉有个动物皮唇膏皮又痒了。”
　　江稚衍早就习惯了这两人的日常拌嘴，自动忽略了他们后面的话：“你们定吧，我十三号之后都有空。”
　　然后看着床头柜上的那份梨汤，有点纠结该怎么处理。
　　其实他现在没什么胃口，但是直接扔掉又好像有点浪费。
　　电话那头的两人总算停止了友好交流，季凡西听着江稚衍的语气：“怎么感觉你有点郁闷。”
　　江稚衍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道：“因为好像又要失去一个包养对象了。”
　　季凡西习以为常：“这次这么快。”
　　向奈尔语气冷静：“又喜欢上你了？”
　　江稚衍闻言顿了顿，认真地开始反驳向奈尔的说法：“不是喜欢上，他们的这种情感只不过是出于对资源即将消失产生的危机感，从而致使他们滋生出了不理智的占有欲。”
　　这种感觉影响了他们的判断，导致他们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于是想要跟他拥有进一步的关系。
　　但是他只想跟那些人维持简单而纯粹的包养关系而已。
　　怎么每次都这么难。
　　“而且我从来没有对他们表现出过任何有好感的倾向和暗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江稚衍越说越丧气。
　　每次结束合约都是因为他的包养对象想要跟他发展超出约定之外的关系，这简直快要变成魔咒了。
　　电话对面的两人双双沉默。
　　最后，还是向奈尔先开了口：“小羊皮，你说。”
　　小羊皮回忆起了江稚衍包养第一个人的时候的惨烈情形，甚至没来得及理会好友冒犯的称呼。
　　*
　　江稚衍包养第一个人的时候甚至还在国外读大三，当时季凡西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
　　在他们三人中，江稚衍一直是最安静，也是看起来最乖的那一个。
　　没想到一出手就玩这么大。
　　江稚衍大学读的是编导专业，学制是四年，大三的安排是让学生们自己出去实习，于是他打算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电影。
　　和别的同学不同，他是真的打算拍一部正式的，要上院线的电影。
　　再后来不知怎么就包养上了他那部电影的男主角。
　　当时季凡西大为震撼。
　　发小很争气，电影播出之后反响非常好，而且这还只是他的第一部戏，就成功获得了某个知名奖项的编剧奖提名。
　　颁奖典礼的后台，他和向奈尔带着礼物千里迢迢悄悄赶来，打算给江稚衍一个惊喜。
　　休息室的房门大开着，两人刚打算进去，却听到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稚衍，我昨天收到了代言合同，王哥那边也收到了很多节目邀请和剧本，我现在有很多戏可以拍了。”
　　“恭喜你。”一墙之隔，江稚衍的嗓音在门内响起，带着很淡的笑意：“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有你……”男人的嗓音微顿，接着，像是下定决心般道：“我知道我现在可能还配不上你，但是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以后……”
　　“对了。”江稚衍的嗓音依旧不紧不慢，却又让人不忍心打断：“我今天刚好想跟你说的，我们的合约过两天就要到期了，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再跟着我了。”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欢欣的成分，像是同样在为男人即将获得自由而高兴，同时也对自己占据了他人过多时间感到了一点歉疚。
　　即使这一切都是等价交换的。
　　男人闻言，却瞬间不淡定了。
　　“什么？”他的嗓音瞬间发紧，迟疑又颤抖：“为什么，就结束了，我们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江稚衍的嗓音里是真切的疑惑。
　　“没什么。”男人有些急切：“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你挺好的。”听到这里，再结合男人的表现，江稚衍像是总算觉出味来了，难得有点诧异。
　　他一开始想说什么，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只得委婉道：“我们只是合约上的关系，是我哪里让你产生了……这种误会？”
　　话音落下后，对面的男人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相当长。
　　“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最后，他低声问。
　　“没有哦。”江稚衍的嗓音响起，带了点近乎残忍的平静。


第4章
　　季凡西想了想，诚恳道：“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其实一开始他知道江稚衍包养别人是个什么样的模式的时候，还一度觉得好友的那些小情人是不是有点太赚了。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数不清的资源。
　　但是到后来，看着那几个结束合约后一个个显然都动了真心，要死要活的样子，才觉得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句话诚不欺他。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自家发小居然这么有当无情金主的潜质。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好奇：“所以这么多个人里，你就没有一个动心过？”
　　“为什么要动心。”江稚衍的嗓音里带了些不理解：“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季凡西：“……”
　　想到以前江稚衍包养人家的时候，探班订餐车送花样样不落，各种名贵礼物说送就送，想要的资源更是只要合适都能帮忙拿下。
　　就这还没完，这人还总是一副深陷其中的样子，经常会在片场，广告拍摄地，节目录制现场等地方等着人家下戏收工，诸如此类的行为不胜枚举。
　　别说身处其中的可怜小明星，就连季凡西第一次看到这阵仗都差点以为他是真爱上了。
　　直到后来多看了几次才发现，他其实对每一个人都这样。
　　最绝的是，大概是为了省事，一模一样的表江稚衍从他家里连着订过三次。
　　简直像是在套模板。
　　某次闲聊，他问江稚衍为什么这样。
　　这人回答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像只是在阐述自己做的社会实践性试验：“可是每个人的反应和提供的情绪都不一样，这些都是很好的素材，我很需要。”
　　虽然看似沉溺其中，但江稚衍其实无时无刻都在以第三方的视角精确地审视，并记录一切。
　　*
　　回忆结束，季凡西在屏幕对面比了个真心实意的，另外两人看不见的大拇指：“你不当演员还真的挺可惜的。”
　　江稚衍闻言，摇了摇头：“比起成为演绎别人作品的工具，我还是对完成自己的作品更感兴趣。”
　　相当傲慢的一句话，任何一个演员听了可能都会觉得冒犯。
　　但他说这话完全是出自真心，并没有任何阴阳怪气之意，于是就显得更残忍了。
　　“算了。”顿了顿，江稚衍有点遗憾：“再换一个吧。”
　　一声轻响，手边的那份梨汤落入了垃圾桶里。
　　*
　　江稚衍本来以为交换联系方式的意思是路喻迁第二天不会再来了，大概会直接托人把签名寄到他的住址。
　　却没想到次日的片场里，他还是看到了这人的身影。
　　路喻迁今天的造型依旧精致，只不过跟前两天比起来显得稍微休闲了一些，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头发没有过分精心地打理，只是简单抓了一下，还戴了副半框眼镜，隐隐透出了点少年气。
　　江稚衍在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其实跟他一样大。
　　今天是杀青前的倒数第二天，男女主角有场很重要的雨中的戏要拍。
　　由于江稚衍和石非彦两人一致觉得觉得人工洒水弄出来的雨效果不够好，于是摄制组专门把这一幕的拍摄留到了今天。
　　所有工作人员都提心吊胆了几天，生怕天公太作美，杀青的日子又得往后延，好在天气预报没有出差错，一大早就开始下起了雨。
　　只不过这么一来，本来就冷的天气就显得更雪上加霜了。
　　路喻迁似乎也看到了他，两人的视线相交一瞬，他起身，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池渺本来正站在一边摸鱼，注意到路喻迁的动线之后瞬间吓得手忙脚乱。
　　江稚衍坐在原地没动，等着人来。
　　虽然穿得不少，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冻得泛红，尤其是眼尾和鼻尖，室外又时不时刮过几阵寒风，惹得他时不时要眯着眼睛，看起来莫名可怜兮兮的。
　　但是配上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无端有种诡异的反差感。
　　路喻迁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帮他挡住了不少风。
　　江稚衍感受了一下，然后心安理得地调整了一下方向，让面前这人能挡住更多。
　　天气太冷，他不太想动，于是只微抬着眼看着来人，嗓音在围巾后面响起，显得有些闷：“路老师。”
　　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拍摄，场景和灯光在进行着最后的调整，演员们也还在场中试着走位，片场里有点乱糟糟的。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个不算太引人注目的角落，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池渺的错觉，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安静了不少，还都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这里。
　　他们都挺好奇的。
　　路喻迁是当红明星，而他们江老师又是个小有名气的编剧，照正常的娱乐圈人情世故来讲，两人肯定得通过石导认识一下才对。
　　最起码也应该打个招呼客套客套吧。
　　但是从路喻迁来的第一天起，他们两个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跟把对方当透明人似的。
　　甚至让人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剧组的生活不算多有趣，一成不变的工作和恶劣的天气更是压得人都要变闷了，于是这点枯燥生活中忽然出现的意料之外的变数就显得相当引人注意。
　　路喻迁没有应声，微垂着眼看了他几秒，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他。
　　是经纪公司用来装签名照的时候常用的，非常常规的牛皮纸信封，比昨天的纸片要官方得多。
　　江稚衍下意识伸手接过，入手是一片温热。
　　就好像，这人在口袋中摩挲了很久似的。
　　于是他拿着暖了暖手。
　　路喻迁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这点小动作，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暖手宝递给他。
　　“谢谢。”江稚衍微微一愣，然后顺势接过，道谢的语气比起昨晚要真诚很多。
　　路喻迁颔了颔首，低声道：“不客气。”
　　两人一坐一站，莫名又对视了两秒，江稚衍忽然道：“眼镜很适合你。”
　　路喻迁闻言，很轻地眯了眯眼，没说话，然后回过身，像是打算要离开。
　　江稚衍攥着刚收到的暖手宝，打算目送一下他以示感谢。
　　接着就看见石非彦边上的位置已然被副导占据，而且两人正头靠着头看着剧本，一脸严肃，像是正在商讨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江稚衍：“？”
　　顿了顿，面前这人转过身，看向了他边上的那张空着的折叠椅。
　　江稚衍以为他想要搬走，已经做好了答应的准备。
　　“这个位置有人么？”路喻迁问。
　　“没有。”江稚衍如实回答。
　　“那我能坐么？”
　　他问这个问题的语气过于自然，江稚衍下意识应了，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路喻迁已经在他的边上施施然坐了下来。
　　江稚衍：“……？ ”
　　助理小池在他的身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稚衍懵了懵，只得接受了这个稍显意外的状况。
　　好在路喻迁并没有要交谈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拿着手机回消息。
　　江稚衍轻松不少，于是自顾自拿起剧本开始过今天要拍的内容。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相当和谐。
　　*
　　石非彦：【行了没，哥你坐稳没？】
　　石非彦：【疑问.jpg】
　　石非彦：【我脖子要断了】
　　路喻迁双腿交叠，坐姿优雅，点开对话框心情颇好地回复：【可以了。】
　　隔着大半个片场的石导在收到消息后瞬间坐直了身子，然后深深出了口气。
　　副导后知后觉地也坐了回去，扶了把自己僵持了一会儿有些发酸的腰，满脸疑惑。
　　虽然是副导演，但他的工作更多的是管理和统筹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刚刚石非彦把他叫过来，拿着剧本说了一堆跟剧情无关的有的没的，简直莫名其妙。
　　“说完了？那我走了。”副导站起身，一脸无语。
　　“行……”石非彦看着手机：“……等等！”
　　副导：“？”
　　石非彦指了指他腿边的折叠椅，一脸便秘：“把这个带走吧，随便扔哪里。”
　　副导：“……”
　　*
　　今天的第一个部分是武戏的拍摄。
　　江稚衍对这种戏份的指导并不太擅长，向来全权交给武术指导和导演，于是这会儿看完了剧本开始心安理得地摸鱼。
　　季凡西向来话很多，一个人都能自己跟自己聊得风生水起，他点开群聊，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大片来自这人的碎碎念。
　　昨晚江稚衍在说完自己失去包养对象的经过后，季凡西相当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刻意虚化的在场第三人，持续追问那人是谁，并极其笃定这人肯定对他图谋不轨。
　　看起来他最近的日子过得确实很无聊，五分钟前还在说这事，大有江稚衍不告诉他这人是谁就是不把他当兄弟的意思。
　　江稚衍：【路喻迁现在坐在我边上，你可以告诉橙橙她偶像确实长得很帅了】
　　橙橙是季凡西的妹妹，是个还在上初中的小女孩，最近疯狂迷恋路喻迁，前几天知道他在她小江哥哥的剧组里，强烈要求他帮她看看自己的偶像现实里是不是跟她在网上看到的一样帅。
　　解铃还须系铃人，江稚衍只能用路喻迁本人来转移话题。
　　季凡西秒回：【真的吗，偷拍张影帝本人照片发来看看？】
　　江稚衍：【。】
　　季凡西：【那帮橙橙要个签名总可以吧】
　　江稚衍看着这条信息，很轻地叹了口气。
　　连着要两次签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拿去倒卖。
　　江稚衍：【行】
　　收起手机，他想着趁着现在人就在边上正好能要，省得节外生枝，于是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路老师？”
　　“嗯？”路喻迁应了一声，收起手机看向他：“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的妹妹也很喜欢你……能麻烦你再给我签个名么？”
　　路喻迁没来由地沉默了两秒：“可以。”
　　江稚衍莫名松了口气，让身后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神志的池渺拿出纸笔，递给路喻迁。
　　路喻迁接过：“需要写些什么吗？”
　　江稚衍想了想：“写个祝她学业顺利吧。”
　　路喻迁点了点头，很快就在纸上写好了内容。
　　“谢谢。”江稚衍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路喻迁递过来的纸。
　　那人却没松手。
　　江稚衍：“？”
　　两人的手各拿着纸张的一端，在空中僵持了两秒。
　　气氛一时间有些寂静，江稚衍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下一秒，路喻迁垂眼看着面前盯着签名的人，淡声开口。
　　“江老师。”他说。
　　“你不记得我了么。”


第5章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个瞬间里，江稚衍想了很多。
　　当然记得。
　　他想。
　　怎么可能会忘呢。
　　不过路喻迁还记得他这件事，稍微有点在他的意料之外。
　　奢侈品牌“Ondyne”是江稚衍的爷爷一手创办的产业，在一众奢侈品界具有颇高的地位，在他去世之后，集团被交给了他的独子，也就是江父打理。
　　江稚衍还有个哥哥，叫江绪，虽然两兄弟从小就跟随江父江母在国外长大，但江老爷子留下的遗训就是不能忘本，也表达了希望未来自己的产业可以回到祖国的遗愿，所以他们并没有落下中文文化的学习。
　　和哥哥不同，江稚衍很小的时候就对电影，小说等文学艺术类作品表现出远超常人的兴趣，反而对商业方面不太感兴趣。
　　有时江父江母会带着两个儿子去看些画展，艺术展之类的，大儿子永远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但是小儿子却很喜欢，能一个人在那里安静地看好久。
　　对于江稚衍的爱好，一家人都是抱着支持的态度，初高中闲暇的时候，他也经常会接受父母安排，跟在一些外国导演们的身边看他们导戏，导演们也都很喜欢这个漂亮又安静的东方小孩，半讲述半实践地教给了他不少关于电影的知识。
　　看多了各形各色的电影的创作过程，江稚衍也曾尝试过自己创作剧本。
　　那次在写完这个剧本之后，他将它交给了一个认识了很久的导演看，那位导演看完之后的评价是他很有天赋，剧情虽然还有些青涩但是相当有趣，只是似乎有点缺乏情感。
　　在他的故事里，主角像是一个精致冰冷，完全为了剧情服务的工具人，没有属于自己的个性和喜怒哀乐，所以显得有些空洞。
　　“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你的主角的样子，他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做某件事的时候，遇到什么样的困境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试着和他建立联系。”那位导演这样建议。
　　江稚衍一开始接受了他的提议，后来却发现好像无论怎么想，脑子里对于角色模样的刻画都是一片空白。
　　人物固然重要，但他的故事的着重点并不是人物的塑造，或许只是这样就很好，让人物成为一个符号，也不会显得过于喧宾夺主。
　　到最后，他甚至这样想过。
　　直到他高二夏季，江父将主要的事务转移到国内，于是他也跟着家里人回国的某一天。
　　那时候的哥哥还在上大三，父亲开始带着他在公司里实习，江稚衍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再加上从小到大在国内待着的时间并不算长，还处于一种对各个地方都有些好奇的阶段，于是经常一个人出门到处逛逛。
　　那天下午，他的目的地是某个带有教堂和湖泊的公园，听说那里的落日很漂亮。
　　谢绝了司机的接送，江稚衍打算第一次尝试自己乘坐国内的公交车。
　　不甚熟练地往投币箱里投了几枚硬币，江稚衍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公交车关上车门，开始晃晃悠悠地前行。
　　虽然车上的人并不多，空调的冷气也很足，但是他戴着耳机跟着晃悠了一路，罕见的有些晕车。
　　等到电子女声播报出他要下车的站点时，江稚衍才后知后觉地抬眼，接着如蒙大赦般起身下了车。
　　车门打开，带着潮湿气息的热意扑面而来，江稚衍站稳后，转头的瞬间，视线却被一个坐在站台边的身形吸引。
　　男生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外套，正垂着头看着手机，额前的碎发被湖边的风吹乱了一些，其主人却并没有要打理的打算。
　　他的鼻梁高挺，眉眼疏淡，就连唇角压着的弧度和握着手机的指节都好看。
　　太阳逐渐下沉，整片天幕的色彩很浓，湖面也被染上了相同的颜色，有许多游人站在不远处的湖边拍照，巨大的十字架静静地矗立在湖中，使得整个画面又平添了几分神圣。
　　但这一切也不过都只是他的背景而已。
　　都说樱花树下站谁都美，但这一刻，江稚衍却是切切实实地觉得，这场落日其实并没有多特别。
　　只是因为面前这人的存在，才变得让人印象深刻了起来。
　　江稚衍以前相当不能理解为什么历史上的那些艺术家会对自己的缪斯如此狂热，那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直到现在，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一点。
　　这种感觉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江稚衍重新审视起了自己先前那个被暂时搁置的剧本，发现有了很多新想法，主角的模样也似乎一点一点地变得立体了起来。
　　一种来源不明的探索欲，和急迫又焦躁的心情同时出现，是很新奇的感受。
　　第二天，江稚衍就跟家里人提了一个相当任性的决定——他想要在国内待一个学期。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但是江父江母一直都对自己这个沉静的小儿子颇为放心，再加上由于事务转移，他们在国内待的时间也变得更多了，正好担心小儿子一个人在国外会不会不方便照顾。
　　于是在高二那年，江稚衍转到了路喻迁所在的学校和班级。
　　也是在那一个学期的时间里，他重新完成了那个剧本的创作。
　　后来，他将修改好的剧本重新给先前那位导演看，导演第二天才给的他回复，回复的内容是希望他能将这个剧本交由他来制作。
　　其实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但是江稚衍却没有答应。
　　一个学期的时间过得很快，江稚衍在国内待了太久，他需要尽快回去完成自己申请学校的作品集，于是在学期末的某一天，他打算悄悄离开。
　　由于自己并不是真心来求学，所以他在这所高中中的日子里力求低调，争取让所有人都会忘记自己的青春里还出现过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同学，也避免有任何不必要的社交出现。
　　但可能是他对路喻迁的观察过于明目张当了，那天放学，他只不过走得比平时晚了一点点，就被那人抓了个正着。
　　“你总是看着我。”男生的语气笃定又平铺直叙，像是庭上铁面无私的法官敲下法槌，给犯人定下罪行。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江稚衍前额的碎发留的很长，闻言，发丝后的长睫飞快地眨了眨。
　　接着，他垂下了头。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轻声道。
　　看来他还是不够谨慎。
　　对面的男生静了静，似是想要说什么，窗外却忽然来了一阵风，将他的碎发扬起了一些。
　　于是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瞬。
　　那一刻，江稚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完全只是喜欢面前这人的模样。
　　可这一点心动来得太突然，也可能蛰伏已久，但它实在太微末又模糊，在那时并不足以改变什么。
　　只是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一道很浅的，肉眼难以分辨，但又切实存在的痕迹。
　　*
　　那时候的自己对面前这人来说应该只是一个不打眼又稍微有些冒犯的，只待了几个月就消失了的同班同学而已。
　　他不应该记得自己才对。
　　盯着手上还写着“学业顺利”的字条僵持了片刻，江稚衍刚想如实回答。
　　但心念电转间，也可能是职业病作祟，他忽然觉得面前的画面很有戏剧性。
　　让他不由得想看看，如果是另一个回答，面前这人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想着，江稚衍抬眼，跟路喻迁对上了视线。
　　“我们见过么？”他回答，眼底是恰到好处的几分茫然。
　　由于确实怀疑是不是两人是在其他地方见过而他没注意到，所以这份茫然里掺了一点真诚，于是显得更加真实了。
　　对面那人闻言动作微顿，接着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没事，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这声笑里气笑的成分尤为明显，连路影帝精湛的演技都没能将它掩盖好。
　　从第一次遇见，到一学期的观察，再到前两天的会面，面前这人总是一副神色淡淡的冷静样子，这还是江稚衍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情绪。
　　于是他的眼底也不自觉地浮现了一点笑意。
　　好在对面那人没看出来。
　　江稚衍在心底忏悔了两秒。
　　池渺手里还紧紧攥着江稚衍递给她的签名照，站在两人后面一头雾水又灵魂出走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全程，直到场记拍了板才把她的魂拍了回来。
　　“江……江老师。”池渺反应过来，赶紧提醒：“第三场开始了。”
　　江稚衍闻言点了点头，再次跟路喻迁道了声谢，然后收回手，轻轻揭过了这场奇怪的对峙。
　　*
　　明天就是杀青的日子了，所有人都紧锣密鼓地卖力工作着，力求为这部剧收一个漂亮的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专业的男主角今天的状态却不太好。
　　这场戏相当重要，也是剧组将这些戏定在今天拍摄的主要原因。
　　这是一场大战之前，男女主其实都知晓了对方的心意，却又碍于各自身份无法挑明，但各种情绪交杂上涌无法遏制所产生的吻戏。
　　现下是黎未NG的第四次。
　　其实之前几次也不能算得上是不好，只不过每一次都没法让江稚衍满意，黎未自己也发觉了自己的状态和情绪不对，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NG中非但没有调整好，反而更焦躁了。
　　雨下得虽然不算大，但是在这种天气下这么一直淋还是会让人有些遭不住，女主角一次又一次地陪着他NG再重来，妆造已经隐隐有些被破坏了，而且状态看起来也在逐渐变差。
　　又一次NG，女主角的助理黑着脸飞快地带着毛毯和热水小跑着上前给她披上，然后语气不太好地对黎未道：“黎老师如果还没有准备好就再准备一下，这样让女孩子陪你在雨里淋这么久她会吃不消。”
　　黎未只得愧疚地道歉。
　　江稚衍从第一场开始就一直微蹙着眉，见到这副情景，给不远处的石非彦打了个手势，石非彦会意，拿着喇叭大声道：“好了，大家先中场休息十分钟，演员调整一下状态。”
　　“黎未。”他的话音刚落下，江稚衍就喊了一声场中的人。
　　半分钟后，黎未走了过来，身上还带有明显的水痕，头发也湿，看起来有点狼狈。
　　“对不起。”他站在江稚衍面前，低声承认错误。
　　江稚衍却并不想听这些空泛的东西：“今天必须拍完这些戏份……你怎么了，是没理解剧本？”
　　显然并不是因为这个，但好巧不巧的是路喻迁此刻又坐在江稚衍的边上，黎未不能再说更多，只得点了点头。
　　于是江稚衍更疑惑了。
　　“是找不到情绪么？”
　　这场戏放到整个剧本其余部分几乎都拍完了的现在其实很合适，因为一切内容都已经呈现过了，甚至会更轻易地代入角色情感。
　　黎未垂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应道：“嗯。”
　　其实并不是因为找不到主角的情绪，而是他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罢了。
　　在昨晚两人分开以后。
　　“江老师。”先前一直坐在边上一言不发的路喻迁忽然出了声：“让我试试？”
　　江稚衍闻言先是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是路喻迁要试这一段戏帮黎未找感觉的意思。
　　“可以。”他应了下来，就要让池渺去找女主来帮忙搭戏。
　　“不用。”路喻迁却看透了他的想法，轻声制止：“女主在这场戏中需要表现的东西不多，让她好好休息吧。”
　　他说得确实没错，女主在这场戏中是被用布条蒙住了双眼的，所以虽然是对手戏，但重点更侧重于男主。
　　江稚衍想了想，同意了他的提议：“那你想找谁搭？”
　　说着，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池渺，池渺瞬间吓得后退三大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稚衍被她的反应逗笑。
　　“你。”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路喻迁的嗓音在他的身边平静地响起：“可以么？”


第6章
　　江稚衍的眼底划过了一丝诧异，不过只存在了片刻就消失了。
　　大概是路喻迁嫌找人麻烦吧。
　　毕竟留给演员们休息调整的时间不算长，能尽快展示完比较重要。
　　“可以。”想了想，他答应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稚衍的眼前一黑，接着覆上了一片温热。
　　他怔了怔，刚想说不用，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凭着感觉对池渺站着的方向嘱咐了一句：“拿手机录一下。”
　　池渺已经在原地石化了好几秒，闻言如梦初醒，连声应下，然后慌乱地拿出手机对准准备对戏的二人：“可……可以了。”
　　路喻迁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男人。
　　黎未此刻的神色并不算太好……甚至可以用面色铁青来形容。
　　路喻迁顿了顿，冲他礼貌露出一个礼貌的淡笑，继而将视线转回近在咫尺的那人身上。
　　男生被他遮着双目，睫毛很轻地抵在他的掌心，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虽然被捂着眼睛，但是江稚衍还是很镇定，他的唇色现出一点浅淡的粉，形状很漂亮，正自然地闭合着。
　　路喻迁垂眼看了他一会儿。
　　“路老师。”江稚衍见对面这人半天没反应，心想路喻迁是不是发呆的时间太长了点，于是出声提醒了一句：“休息时间快结束了。”
　　路喻迁闻言收回视线，然后根据剧本中主角应有的情绪迅速调整好了状态。
　　下一瞬，他伸出另一只手，修长的指节微抬起了江稚衍的下巴。
　　路喻迁的手很热。
　　这是江稚衍的第一想法。
　　视觉被剥夺后，其余的感官得到了无限的放大，覆在他眼前的手很礼貌地没有完全碰到他，但那一点隔着细微缝隙传来的热意却像是在一下一下地勾缠着人凑上前。
　　江稚衍犹豫了一会儿。
　　还没等他犹豫出结果，眼前忽然恢复了一片明亮，寒意也随之侵袭，他下意识蹙了蹙眉。
　　“好了。”面前的男人轻微后撤了一步。
　　池渺点了停止录制后生怕误事，赶紧上前将手机递给江稚衍。
　　于是他没来得及有其他反应，抬手接下手机，点开了视频。
　　由于是偷来的一吻，所以男主并没有台词，但两个主角却心知肚明。
　　视频中，路喻迁垂眼看着他，似是在犹豫，但眼底暗藏的纠结，不舍和痴狂却表现得十成十，只不过隐忍又克制。
　　最后，男人还是没能彻底控制住自己，闭上双眼颤抖地凑上前。
　　只不过和他眼中的复杂又深刻的情绪不同，这只是个很轻的，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路喻迁并没有真的吻上来，而是隔开了一点距离。
　　江稚衍看着这副画面，却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自己刚才真的凑上去了，那大概就真的要碰到了。
　　只能说路喻迁能第一部戏就拿到影帝确实是实至名归的，即使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片段，在没有妆造，没读过整个剧本了解人物，也没做过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却几乎是将江稚衍想象中的所有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看了能不自觉跟着入戏。
　　能看出池渺也看呆了，视频的录制是在男人收回情绪开口之后愣了几秒，才匆匆忙忙停止的。
　　江稚衍看完视频，抬头看向路喻迁，非常真诚地夸赞：“你演技很好。”
　　路喻迁闻言笑了笑，似是客套道：“是么，那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合作。”
　　“嗯。”江稚衍点了点头，神色满是认真。
　　他是真的想让路喻迁能够来做一次他的主角。
　　在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某个瞬间，他甚至有一种相当不恰当的想法。
　　如果这部戏最开始的男主角就是路喻迁就好了。
　　“照着这个感觉试试。”收回视线，江稚衍将手上的视频递给黎未。
　　黎未一开始对路喻迁的态度还颇有敌意，但是在看到这段视频后也顾不上了，任由造型师帮他调整着妆造，视线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反复拖动进度条。
　　江稚衍走到他的边上，和他一起盯着手机屏幕：“哪里有问题么。”
　　黎未本来看得认真，但是在江稚衍凑上来之后又一下子有些心猿意马。
　　平时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算少，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忙着杀青，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
　　江稚衍的身高比他矮一些，大概是昨晚刚洗过澡，此刻他的发丝还散发出浅淡的香气。
　　黎未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刚想说些什么好让江稚衍能待得再久一点。
　　“好，各部门准备，演员可以就位了！”石非彦的嗓音忽然通过喇叭传遍了片场，江稚衍下意识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回神后伸手拍了拍黎未的肩：“去吧。”
　　黎未只得收起心思，有些凝重地往片场的方向走去。
　　这条再不过就太说不过去了。
　　江稚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心想这也还没到十分钟吧，石导什么时候也开始剥削员工休息时间了。
　　大概是快杀青了，比较急吧。
　　想着，他忽然想到什么，顺手解锁手机，然后退出了刚才的视频界面，点开了聊天软件的对话框。
　　江稚衍：【唐哥，帮我问问路喻迁上部戏的片酬。】
　　虽然知言娱乐是家里开着让他在娱乐圈里活动方便用的，并不指望用它赚钱，但是毕竟也象征性地签了几个艺人，还是得对他们负责。
　　前段时间，公司里的一个艺人忽然起了点热度，但是整个公司只有戚姐一个专业的经纪人，于是一下子有点忙不过来，就让唐晨去帮忙，所以现在只有池渺在他的身边。
　　唐晨看起来确实有点忙，平日里基本上都会秒回，这会儿却半分钟没有回他的消息。
　　江稚衍倒也不急，收起了手机。
　　还是盯戏更重要。
　　要是都这样了黎未这条还是不能过，他真的会有点生气。
　　“江老师。”正看得入神，路喻迁的嗓音忽然在边上座位响起：“也给我看看？”
　　他说的是刚录的那个视频。
　　江稚衍点点头，随手将手机解锁，然后点开相册递给他。
　　路喻迁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很短暂地触碰了一瞬。
　　即使手机已经被江稚衍握了一会儿，也还是没多少热意，回忆起触碰到的时候这人冰凉的指节，路喻迁很轻地皱了皱眉。
　　跟捂不热的雪块似的。
　　视频自动开始播放，路喻迁垂眼看了一遍。
　　然后点了分享，给自己发了一份。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刚准备把手机还回去，屏幕顶上却忽然滑下来一条消息弹窗。
　　唐哥：【他刚杀青那部剧的片酬吗？还是第一部拿奖的那个电影】
　　唐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想找他演你的本子？】
　　唐哥：【我一会儿让人帮你问他的经纪人】
　　路喻迁绅士地没有点开对话框，盯着弹窗已经消失的屏幕顶端回味了一下，觉得这应该说的是自己。
　　*
　　在路喻迁的引导下，黎未总算找到了一点感觉，演得比先前要自然流畅很多，情绪也更加到位，这让江稚衍稍微满意了一点。
　　结束后也总算得到了一条保留。
　　虽然还要再补拍一条，不过基本上是定下来这一版了，最重要的一场戏终于结束，后面的戏都是一些简单的收尾部分，于是他放松了不少。
　　这时，路喻迁将手机递了回来。
　　江稚衍刚想接。
　　男人的嗓音却适时响起，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想知道我的片酬，其实可以直接问我。”
　　江稚衍动作微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接过手机，没再理他了。
　　路喻迁看着江稚衍看不清情绪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垂头自顾自回消息的侧影，有点无奈。
　　是不是不小心逗得太过了。
　　正想着是不是该道个歉，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路喻迁顿了顿，下意识拿起来看了一眼。
　　由于没有聊天，所以从昨晚加上好友开始，他和江稚衍的聊天框里就只有添加好友的系统默认消息。
　　此刻，那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红点。
　　江稚衍：【那你上部戏的片酬是多少？】
　　*
　　虽然上午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但接下来的戏都很顺利，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收官，在石非彦拿着喇叭喊出顺利杀青的瞬间，所有工作人员都沸腾了。
　　明天并没有戏要拍，主要是工作人员们收拾片场，进行一些收尾工作，并在结束后集体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石非彦订的酒店里参加庆功宴。
　　江稚衍被这地方折磨得够呛，本来想着今晚就走，但是最后考虑到时间太晚，而且晚上的山路不算太安全，还是决定再在这里住一晚。
　　杀青之后，神经里一直绷紧着的弦总算得到了放松，池渺提前来房间开了暖气，所以现在室内的温度刚刚好，江稚衍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心想今晚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唐晨这会儿才姗姗来迟地发来了消息，说了路喻迁两部戏的片酬，江稚衍扫了一眼，确实和路喻迁白天跟他说的一样。
　　想到这里，他又回忆起自己早上撒的那个理由有些荒唐的小谎。
　　从少时第一次见面，就几乎能算得上是侵犯隐私地转进了人家的学校里，到后来偷偷观察人家还被当事人抓了个现行。
　　现在还故意装作不认识人家。
　　真是怎么想怎么没礼貌。
　　不过他一开始以为，路喻迁就算记得他，应该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想到这里，江稚衍更惭愧了。
　　于是他决定跟路喻迁道个歉。
　　毕竟以后还要合作的。
　　虽然两人并没有任何甚至是简单的口头协定，但这确实已经列入了江稚衍未来的计划中。
　　想到这里，江稚衍打开手机，找到了路喻迁的对话框，然后直白道：【其实我记得你，路老师。】
　　江稚衍非常诚恳：【白天没有承认是一些我自己的原因，不好意思。】
　　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本来以为应该明天才会收到消息，刚打算关上手机。
　　对面却回得很快。
　　路喻迁：【演技不错。】
　　江稚衍：“……”
　　他白天是不是也这么夸了这人一句来着。
　　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这人的消息紧接着又发了过来。
　　路喻迁：【那能收留我一下么，江同学。】


第7章
　　这场雨没有停过，从白天一直下到现在。
　　江稚衍撑着伞，裹着厚外套，带着一身水汽独自前往片场，打算去接人。
　　他本来以为今晚可以好好待在房间里休息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出门。
　　收到路喻迁的消息的时候，大概是被房间里的热气冲昏了脑子，也可能是因为迟来的愧疚心理作祟，他居然还真的答应了那人——在踏出房门的第一秒江稚衍就有点后悔了。
　　然后出了宾馆的大门，被冷风夹着雨丝一吹，就更后悔了。
　　他到底为什么非得亲自去接……这么冷的天，就算脑子一热答应人家了，发个定位让他自己过来不行么？
　　而且路喻迁不是昨晚才来过么。
　　不算重的脚步声和着雨声规律地响着，年久失修导致有些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面被洇成深色，江稚衍把脸又往围巾里缩了缩，边走边看着手机。
　　这个点，工作人员们都待在宾馆里休息，去片场的整条路上都没有人，几盏路灯孤零零地站在路面遥遥相望，散发出不甚明亮的微弱光芒。
　　他看着手机里五分钟前跟路喻迁的聊天记录，很轻地叹了口气。
　　江稚衍刚刚才知道，路喻迁这几天跟上班打卡一样按时出现在片场监工，居然不是定了个房间住这，而是相当不嫌麻烦地每天上山下山来回。
　　这人到底图什么……
　　虽然天气相当恶劣，但好在宾馆离片场不远，没多久他就到达了目的地。
　　片场里一片漆黑，担心渗水，大部分器械都被工作人员们提前盖上了防水布，江稚衍看了一圈没找到人，低头给路喻迁发了条消息。
　　江稚衍：【你在哪里】
　　路喻迁回得很快：【休息室】
　　江稚衍脚步微顿，然后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由于只待几天，剧组并没有太过讲究，几个休息室都是公用的，谁想用就能用。
　　几个房间都关着灯，看不出来哪个里面有人，但是江稚衍就是有种很微妙的预感——路喻迁可能在他经常待的那间里面。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面前的情形让他忽然找到了一点玩抽卡游戏的乐趣。
　　他遵从着自己的直觉，径自走到了那间休息室门前，然后轻按把手，打开了房门。
　　被冷风吹得太久，金属制的把手早就已经冻得像寒铁，他开门之后就迅速缩回了手。
　　房间内很黑，没有开灯，路喻迁此刻正坐在正对面的沙发扶手旁，坐姿闲适，手机屏幕的冷白光芒打在他的鼻梁上，从白天起就没有摘下的眼镜也微微反射着点光亮。
　　一瞬间，江稚衍联想到了很多传说中昼伏夜出，专门蛊惑人然后带走吃掉的妖怪。
　　“不冷么？”两人对视数秒，路喻迁率先出了声。
　　江稚衍瞬间回神，镇定地回身关上门，然后顺手按亮墙上的开关，反问道：“你怎么不开灯？”
　　路喻迁闻言笑了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有些没头没尾道：“但你还是找到了。”
　　江稚衍：“……？”
　　他想了想：“我运气好？”
　　路喻迁：“……”
　　“嗯，挺好。”停顿两秒，他说。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稚衍也并不是个擅长寒暄的人，正犹豫着，路喻迁径自起了身，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关上了他刚打开的灯：“走吧。”
　　*
　　江稚衍并没有问路喻迁为什么不去找石非彦，他想大概率是石导已经累得睡着了，没收到他的消息。
　　某艺人半夜求编剧收留，这种词条简直桃色意味满满，被任何一个狗仔知道了肯定都会对此大作文章。
　　这种事如果不是放在路喻迁身上，而是换成任何一个别的小明星，江稚衍真的会觉得这人是不是想要来找自己潜规则。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但是这种事显然是不可能会发生在面前这人身上的，他应该真的只是纯粹没地方住了而已。
　　而且那个架势，江稚衍真的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今晚没碰巧给他发消息，这人大概会选择直接在休息室里对付一夜。
　　夜色很深，雨势却还是没有要小下来的趋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喻迁走在他的前面一点，有意无意地帮他挡了不少冷风和雨丝。
　　手机上只了解了个大概，江稚衍想了想，还是开口问：“所以你的助理呢？”
　　“他今天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所以提前走了。”
　　“那你公司……”说到这里，江稚衍忽然想起来这人没签公司。
　　不签公司，也不建立个人工作室，路喻迁这演员当的，跟随时要卷铺盖跑路似的。
　　“不签公司比较自由。”路喻迁猜出了他想问什么，于是率先回答。
　　确实挺自由的。
　　江稚衍想。
　　自由到大半夜被困山上了也只能找他这个半生不熟的老同学帮忙。
　　想到这里，江稚衍忽然心念一动。
　　顿了顿，他不甚熟练地试探道：“那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我们公司？很自由的，待遇也特别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心血来潮试着挖人，更何况还是路喻迁这种咖位的。
　　虽然只是随口一问，也并不觉得面前这人真的会有这个想法。
　　而且知言娱乐确实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正常有点名气的艺人都不太可能……
　　“是么。”路喻迁闻言，似是沉吟片刻：“有多好？”
　　“你……想要多好就有多好。”
　　“那我考虑考虑。”路喻迁轻笑了一声，回答道。
　　江稚衍眨了眨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应了声好。
　　*
　　回到宾馆的时候，前台老板娘很抱歉地跟他们说这里前些天来了一群搞学术的，空房间已经被订完了。
　　江稚衍叹了口气，有点认命地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好在他最开始订的就是整个宾馆最大的那个房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张很大的沙发。
　　简直像是专门为这一天准备的一样。
　　路喻迁进了浴室洗漱，江稚衍靠在床头玩手机，看着沙发上那套新的被褥，只觉得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魔幻。
　　大牌柜哥交流群里依旧热闹，不过百分之八十的热闹是季凡西贡献的。
　　小季：【呼叫小水，呼叫五号兄，漫漫长夜，要不要跟我来一场紧张刺激的三排？】
　　向哥：【不要】
　　江稚衍：【下次吧】
　　小季：【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玩。】
　　江稚衍看着这条消息，唇角不由得带了点笑意。
　　但季凡西显然还是耐不住寂寞，又发起了语音通话。
　　江稚衍下意识点了接通，反应过来些什么后又退了出来：【你们聊，房间里有人，不方便】
　　季凡西震惊：【这么晚了谁在你的房间里】
　　江稚衍纠结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道：【路喻迁】
　　然后简单解释了一下目前这个情况的成因。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
　　向哥：【注意安全。】
　　小季：【你们最近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
　　小季：【等等……你不会是想包他吧？】
　　小季：【大拇指.jpg】
　　小季：【对了，你今天不是给我发了他给橙橙的签名吗，我闲着无聊就去搜了他的照片仔细看了看】
　　小季：【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小季：【你有没有觉得……你包养的历届小明星都和他长得有点像？】
　　小季：【现在就更觉得不对劲了】
　　江稚衍：【？】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没等他回应，季凡西又自顾自道：【到底是你就喜欢这一款，还是……】
　　江稚衍坐了起来，难得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他拿着手机认真打字：【你的错觉，怎么可能像】
　　季凡西的消息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对话框里，像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盲目鼓励：【确实有点难度，但说不定有机会呢？】
　　江稚衍：“……”
　　他还想继续解释，卫生间的门忽然打开，路喻迁走了出来。
　　由于没有带换洗衣物，他只能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房间里开着暖气，于是他现在只穿着一件贴身白t，隐约可以看出衣料下恰到好处的线条。
　　顿了顿，江稚衍收回了视线。
　　“很热么？”路喻迁看了他几秒，然后示意道：“耳朵有点红。”
　　“嗯。”江稚衍镇定地回答，接着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将温度往下调了两度。
　　*
　　第二天没有排戏，所以江稚衍在前一天的晚上直接关了闹钟，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早上九点半，他从被窝里钻出来，抓了把自己睡得有些乱的头发，清醒了片刻。
　　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了些什么，迅速看向沙发的方向。
　　路喻迁此刻已经穿戴整齐，正靠坐在沙发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于是他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然后看向他。
　　相顾无言片刻，路喻迁主动道：“早。”
　　“早。”江稚衍条件反射般应了一句，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接着掀开被子，径直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跟路喻迁待在一个空间里莫名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路喻迁看着人进去并关上了门，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手机。
　　石非彦：【今天你还来吗？】
　　石非彦：【要不晚上顺便一起来我的庆功宴好了，也不差你这个现任无业游民的一张嘴】
　　石非彦：【……等等，你的车怎么还在车库里】
　　石非彦：【你今天来这么早干什么？】
　　路喻迁毫无负担地打字回复：【昨晚没回去。】
　　石非彦一时无言：【你还真是……】
　　他以为是路喻迁自己开了一间房，所以虽然觉得槽点颇多，但倒也没说什么。
　　路喻迁也没打算解释，心情颇好地关上了对话框。
　　房门处，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路喻迁等了几秒，见浴室内的水声不断，江稚衍好像没有听见，于是起身前去帮忙开门。
　　房门打开，池渺站在门口，手上还提着一份早餐：“江老师，您收拾好……”
　　说到一半的话在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是谁之后，又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然后开始瞳孔地震。
　　“路……路老师？”震了三秒，池渺颤声道。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种可能，很多种原因，和很多种场景，最后终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从一堆荒唐理由中找到了一个看起来稍微合理一点的。
　　“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打扰了……”说着，池渺僵硬地绕到门牌边上看了一眼，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
　　但是门牌上暗金色的，有些斑驳的“3609”告诉她，她的确没有走错。
　　这间就是她江老师的房间。
　　池渺：“……”
　　江稚衍洗漱完听到门口的动静，姗姗来迟地走了出来，就看见了自家一脸呆滞的助理和一脸冷静的路喻迁。
　　看到他的出现，两人双双将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
　　池渺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江老师，换……换人了吗？”
　　江稚衍：“……”
　　*
　　片场中午最后分了一次盒饭，工作人员们难得各个都神色放松，场内的各种器械也都收了个七七八八，等到一切都打点结束后已经到了下午，也差不多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你的助理还没回来么？”站在停车场，江稚衍有些无奈地问路喻迁。
　　自从昨晚自己收留了一下这人之后，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他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个很贵的跟班，无论他走到哪里路喻迁都跟着，看起来相当无所事事。
　　甚至见到石非彦也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跟看不见这个自己接连探了几天班的对象似的。
　　路喻迁站在自己的车子边上，毫无负担道：“嗯，他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完，看样子是没法来接我了。”
　　想了想，他又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大巴，低声开口：“没事，我坐那个也……”
　　“……那你坐我的车吧。”犹豫两秒，江稚衍道。
　　说着，他拉开边上停着的那辆车的车门，径自上了驾驶位。
　　池渺站在一旁宛若鹌鹑，见状小心翼翼地走到后座，拉开车门进去坐好，就差再系个安全带了。
　　“那就麻烦江老师了。”路喻迁闻言笑了笑：“我去跟石导打个招呼，很快回来。”
　　江稚衍点了点头。
　　和蔼可亲的石导非常亲民地放弃了自己的豪华越野，选择跟大部队一起坐大巴车走，这些天里他只顾着导戏沉迷工作，已经不修边幅许久，路喻迁找了一会儿才看到他。
　　“哟，还记得我是谁啊。”见他来了，石非彦挪揄道。
　　路喻迁没理他的调侃，将车钥匙丢给他：“能找个人帮我开下去么。”
　　石非彦接过，一头雾水：“你干嘛不自己开？这几天来来回回也不差这一次吧……你那车，别人要是给你擦了碰了他们可赔不起。”
　　“不用赔。”路喻迁笑了笑：“有人带，为什么要自己开？”
　　石非彦：“？”
　　反应过来后：“……”
　　*
　　随着路喻迁越走越近，池渺终于忍不住了。
　　“江老师。”她大着胆子开口：“你能让路老师坐副驾吗？”
　　江稚衍闻言顿了顿：“他不是你偶像么，你怕他？”
　　“正主跟粉丝要保持适当的距离。”池渺严肃道。
　　江稚衍被逗笑了，答应道：“行。”
　　池渺坐在后座，看着江稚衍的笑，又开始发呆。
　　唉，江老师这张脸不当艺人真的很浪费。
　　“你坐前面吧。”在路喻迁即将走到车前的时候，江稚衍降下了边上位置的车窗，示意道。
　　路喻迁没什么异议，径自走到副驾拉开车门。
　　“稚衍。”等路喻迁坐好后，江稚衍刚打算发动车子，边上的车窗忽然被敲响，他看过去，发现是黎未。
　　他顿时有点头疼。
　　黎未看到了副驾上坐的路喻迁，面色僵了僵，但又只能强作镇定。
　　“不等等我么？”沉默片刻，他低声问。


第8章
　　在黎未和江稚衍的合约里有一条相当靠前的条例——不能真的喜欢上金主。
　　在唐晨找到他的时候，黎未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
　　非科班的出身再加上没有资本的加持，他仅凭着一腔热血和一张长得还算不错的脸，就开始独身一人闯荡娱乐圈。
　　两年的时间里，他各种各样的小配角他演了无数，演的最高的角色番位也不过是一部低成本网剧的男三。
　　这样的日子虽然能混个温饱，但距离实现他的梦想还是太遥远。
　　在他一度以为自己永远都只能这样了的时候，一次偶然的试镜机会，他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人。
　　那是一部虽然不算大制作，但胜在剧情温馨甜蜜的校园剧，他试的角色是男二号。
　　黎未很早就从经纪人那里得到了消息，这个角色已经被一个公司要捧的新人内定了，这次只是走个过场。
　　他早就知道自己肯定没有可以拿下这个角色的希望，但这好歹也是一个去那些制片人和导演面前刷脸的机会，所以即便如此，他还是很认真地研究了试戏的片段，一个人在家里练习了很久。
　　一夜成名的黄粱美梦他不敢做，只是渴望某一天或许可以从命运那里讨到一丝垂怜，让他有机会能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点。
　　试戏的那天，场外站着很多人。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跟他一样，甚至可能很多都不知道这个角色已经被内定，依旧满怀着希望，紧张又认真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即使这只是一部小制作的配角，也是他们这些底层小演员们梦寐以求的机会。
　　等了很久才轮到他，进场的时候，黎未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坐在一排人中间的，衣着色彩张扬的年轻男人。
　　经纪人跟他说过，他是这部剧最大的资方，季家的独子季凡西。
　　上一组刚表演完，导演组已经面了不少人，轮到他的时候刚好碰上中场休息，于是他到等候席坐了下来。
　　“江老师，怎么样？”现场一片安静，那位季先生却毫不避讳地扭头，询问坐在自己边上的人。
　　黎未下意识顺着看向了他询问的对象。
　　“没有一个行的。”那个被称作“江老师”的男生简单地评价。
　　那人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戴着工牌，位置前面也没有放着姓名。
　　那时是夏季，他穿了一件款式简单的宽大卫衣，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衣袖里延伸出来的指节线条优美，露出来的眼睛格外漂亮。
　　顿了顿，他的嗓音再度响起，清越好听：“你怎么会想到投这部剧，剧本也不算出彩。”
　　说着，他抬手很轻地捏了捏鼻梁，看起来像是有点累了。
　　他的嗓音很平静，似乎只是在客观地陈述事实，但和其语气极度不匹配的，却是几乎能称得上失礼的评价。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从导演到编剧，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他，甚至看起来还都相当紧张。
　　“有点闲钱，就投着玩玩，不然我爸又要说我不务正业了。”季凡西闻言叹了口气，回答：“我也不懂选角，非得让我来看，跟选妃似的……反正你今天没事，就当陪我呗，结束之后我们还能约个饭。”
　　男生被这人的前半句话弄得有些无言以对，于是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他一下，嗓音依旧冷静：“说什么呢。”
　　“你们不早就内定好演员了么，多此一举做什么。”顿了顿，他又道。
　　并无一丝阴阳怪气之意，边上坐着的导演们却瞬间如坐针毡。
　　“是这样的……虽然我们定下来了，但是如果看到更合适的也不是不能换……”坐在其中的一人开了口，有些苍白地辩解。
　　男生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关心：“继续吧，早点结束。”
　　黎未愣了愣，有点惊讶于这人居然这么直白地就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又下意识看了眼边上同样在候场的几个人。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对话，面色都变得难看了一些。
　　试镜继续，工作人员报到了他的名字，于是黎未走上前。
　　那男生只是简单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想到自己的表演会被这人看着，黎未莫名有些紧张。
　　好在试镜的片段不难，他完成得还算顺利，男二的人设是常见的那种阳光开朗的类型，不算难表现。
　　结束后，他还需要给下一个人搭戏，于是演了一些男主的戏份。
　　男主的角色形象还算丰满，设定是由于父母不太和睦所以从小就有些沉默寡言，最后被女主的乐观感染和改变，逐渐敞开了心扉。
　　这段戏发生在故事的刚开始，男女主还并不认识，是男主和好友男二的对手戏。
　　结束之后，黎未和那个男生同样收到了导演组不痛不痒的一句回去等消息打发，他心下了然，刚准备离开，一直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男生却忽然开了口。
　　“黎未。”他看着手中的纸：“你再试一段男主的戏吧。”
　　男主早就定给了一个流量小生，更别提就算还没定下来，这个角色也绝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虽然有些不解，但黎未还是依言演绎了那个片段。
　　男生看完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接着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唐晨的消息。
　　*
　　那天午后是两人的第一次单独会面，江稚衍坐在他的对面，神色如常地询问：“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资源？”
　　黎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阵仗，一下子有些磕磕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稚衍看了他一会儿，眉眼间带了点浅淡的笑意：“想不出来么？”
　　黎未不说话了。
　　“那我想想。”江稚衍垂眼思考了一会儿，再度看向他：“前几天那部剧的男主，你想不想要？”
　　说这话时，江稚衍看着他的眼睛里好像闪着细碎的光。
　　“我觉得那个角色还挺适合你的。”
　　黎未没来由地心头发紧。
　　第二天，演艺合同就被唐晨放到了他的面前，签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黎未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再后来，大牌代言，各种杂志，综艺，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剧本，让人眼花缭乱的礼物，以及……
　　江稚衍似乎永远只会落在他的身上，不会为旁人挪走半分的视线。
　　这些都使他难以自抑地沉沦。
　　他知道，自己只需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资源就好。
　　可到后来，他却贪心不足，想要更多。
　　一切始终都美好得像是梦境，他一直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天，他患得患失的冲动使他暴露了自己。
　　同样也戳破了江稚衍会不会也和他抱有相同感情的幻想。
　　……而且这几天来，自从路喻迁出现之后，江稚衍似乎不再只看他一个人了。
　　他昨天心神不宁了一整天，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本来他庆幸地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他们还能继续下去。
　　可就在刚才，他收到了唐晨的消息，内容是他们合约的期限已经到了。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身份悬殊之大，让他根本无法挽回什么。
　　*
　　站在车窗前，黎未有些紧张地看着江稚衍，抓着这一点微末的期待和希望，在心底甚至是祈求着，他能像以往一样对待他。
　　但他没能如愿。
　　“你不是有车么？”江稚衍说。
　　黎未愣了愣，只觉得自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可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因为我们……稚衍，我们能谈谈么？”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江稚衍打断了他，下了最后通牒：“不要再有别的想法了，不会实现的。”
　　池渺哪见识过这种场面，在后座很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江稚衍真的只是将黎未当成了一个包养对象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路喻迁。
　　男人微垂着头，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在发呆。
　　就像是边上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黎未看了一眼坐在副驾的路喻迁，低声问道：“是因为他吗？”
　　江稚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觉得荒谬：“跟别人没关系，只是你的问题。”
　　“你违约了。”顿了顿，他平静道。
　　黎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是被这四个字钉在了原地。
　　“回去吧。”江稚衍很轻地叹了口气：“杀青快乐。”
　　*
　　晚上的庆功宴氛围很好，所有工作人员都很尽兴，忙了大半年总算结束了拍摄，大家的情绪都相当高昂，石非彦被灌了不少酒不说，甚至有几个人大着胆子来给江稚衍敬酒。
　　江老师虽然很年轻，甚至可能比在场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的年纪都要小，但是由于他不怎么说话，平日里也都是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除了工作之外几乎没怎么跟他们说过别的，再加上每次他导戏的时候都很严格，甚至比导演还像导演，于是没几个人敢上去跟他搭话的。
　　但今晚可能是有了酒精的加持，再加上已经杀青，没了束缚，其余人在暗中观察到江稚衍没有拒绝部分工作人员的敬酒后，也都纷纷跃跃欲试地端着酒杯围了上来。
　　江稚衍的酒量不算太好，但又不太擅长拒绝别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忽然这么热情，却也只能照单全收。
　　在喝到第不知道几杯的时候，他已经有点发晕了。
　　拿着刚倒上酒的杯子，他有点发懵地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一只手。
　　那是很好看的一只手，骨节分明，指节向着他微弯，像是在等待着他做些什么。
　　江稚衍盯着它发了会儿呆。
　　手的主人等了几秒没等到他的动作，指尖缩了缩，像是在叹息，然后径自伸过来，取走了他手上的酒杯。
　　“别喝了。”低沉好听的嗓音从上方落下来。
　　江稚衍后知后觉地看过去，然后看到了那张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脸。
　　众人见路喻迁居然主动帮江稚衍挡酒，惊诧得酒都醒了一半，齐刷刷离开了。
　　又忍不住一眼接着一眼地往这个方向看。
　　不远处的黎未的面色更是有些难看。
　　拍摄这么久以来，在场的大家其实都能似有若无地感觉到黎未和江稚衍的关系不太一般。
　　但是现在，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路喻迁倒没什么心思感受这些暗流涌动，他看着面前这个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的人，只觉得有点头疼。
　　池渺提前回家了，她像是误会了些什么，走之前极其郑重地嘱咐他要照看好他们家江老师。
　　江老师本人看起来还算乖，只不过没来由地一直盯着他看，眼底带了点醉意生出的水光，亮得惊人。
　　……他不过是出去接了个电话，人怎么就被灌这样了。
　　路喻迁跟他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伸手很轻地覆在了他的眼前：“别看了，休息会儿。”
　　江稚衍眨了眨眼，睫毛很轻地扫过他的掌心。
　　下一瞬，他整张脸都靠在了他的手上，然后抵着掌心蹭了蹭。
　　路喻迁下意识用了点力接住，反应过来后很轻地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按回到沙发靠好，打算去跟石非彦说一声就带人走。
　　可是很不巧，这会儿来了个不速之客。
　　“路老师。”黎未走了过来，嗓音冷静：“稚衍醉了，我现在送他回家，麻烦您让一下。”
　　路喻迁闻言动作微顿，片刻后看向他，似是觉得很好笑。
　　“他不是说了么？你们已经没关系了。”
　　“那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黎未总算忍不住了，语气里隐隐含了一些怒意。
　　路喻迁很淡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虽然暂时没什么关系。”说着，他顿了顿，松开了一直支撑着江稚衍的右手。
　　江稚衍如愿以偿地靠到了他的身上，蹭了蹭他的肩膀。
　　“但是有关系的可能性比你大，不是么？”
　　黎未愣了愣，情绪瞬间不太好，他刚想说什么，江稚衍却抬起了头。
　　“安静点……”他像是被惊扰，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神色里带了点微妙的痛苦：“安静点，不行……”
　　“我想回家，我得回家了。”顿了顿，他看向路喻迁。
　　这是他鲜少露出过的神情，路喻迁不由得很轻地皱起了眉，低声询问：“太吵了？”
　　江稚衍蹙着眉摇了摇头，片刻后闭上了眼睛。
　　路喻迁给石非彦简单发了条消息，就打算带人离开。
　　“等等。”站在一边的黎未再次出了声，坚持道：“你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我送他。”
　　江稚衍现在的状态不太对，路喻迁蹙了蹙眉，不想再跟这个无关人士继续纠缠。
　　他语气冰冷：“我比你清楚。”
　　“黎未！来和我喝一杯。”石非彦忽然醉醺醺地走上来，搭着黎未的肩就往人群里走。
　　黎未还想说什么，但被拽得一个踉跄，只得跟着离去。
　　“我忘了他回来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黎未走后，江稚衍再度开口，明显更着急了。
　　他的这种语气实在不寻常，就像是在怕错过什么。
　　“谁？”路喻迁压下心底来源不明的烦躁，很轻地蹙着眉，低声询问。
　　江稚衍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是拒绝回答的意思。


第9章
　　路喻迁不爱喝酒，再加上除了石非彦，在场的人几乎都跟他不熟，他也不是他们剧组的演员，于是没人敢灌他。
　　零星有几个小演员跃跃欲试着想要上来攀交情的，也都被他冷淡地回绝了。
　　回去路上是路喻迁开的车。
　　江稚衍莫名有些焦躁，坐在副驾闭着眼，眉头微蹙着。
　　可能是喝了酒有点燥热，副驾的车窗被他自己开了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将车内的温度降低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又觉得冷了，于是又默默将窗户升了上去。
　　路喻迁看着他的小动作，觉得有点好笑。
　　拜冷风所赐，江稚衍清醒了一点，扭头看了一眼边上在开车的人，又收回了视线。
　　闭了闭眼，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解锁。
　　看了一会儿，他又一言不发地关掉手机，再度闭上了眼睛。
　　“能开快一点么。”片刻后，酒意再度上涌，江稚衍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我在外面待太久了……我本来要去接他的。”
　　大概是酒精放大了人的情绪，他嗓音里的懊恼和迫切相当清晰。
　　“他很重要么。”路喻迁目视前方开着车，状似无意地问：“家人么，还是朋友？”
　　江稚衍半阖着眼，盯着自己已经变黑的手机屏幕，像是在缓慢地思考，最后摇了摇头。
　　“都不是。”他说。
　　路喻迁开始思考要不要装作自己不知道他家在哪，然后把人带回自己家。
　　*
　　江稚衍的手指被带着按上了指纹锁，门锁在发出一声轻响后成功解锁。
　　路喻迁刚打算推门，手背却被人按住了。
　　“怎么了？”停顿两秒，路喻迁看向江稚衍。
　　江稚衍垂着眼，抿了抿唇。
　　纠结的样子不像是要开自己家的门，而是潘多拉魔盒。
　　最后他还是移开了手，带了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房门打开，看到里面的情形的一瞬间，饶是路喻迁都愣了愣。
　　客厅里到处都是散落的纸巾碎片，间或夹杂着一些被带到地上的遥控器，破开的沙发抱枕，枕头里散出来的羽绒——总之各种不该出现在地上的东西都出现了。
　　简直像是刚被洗劫过一样。
　　路喻迁沉吟片刻，拿出手机打算报警。
　　江稚衍差点没站稳。
　　过了几秒，一只看起来就非常养尊处优的比格犬werwer大叫着姗姗来迟，看到自己的主人之后非常激动，原地转了两三圈，然后迅速扑了上来。
　　江稚衍一时不察，再加上喝醉了平衡感不是很好，一下子被撞得向后倒去。
　　路喻迁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人，这才没造成什么事故。
　　江稚衍来不及道谢了，他站稳后捏着狗头，一人一狗对视了好久。
　　然后眼底隐隐升起一丝难得一见的怒意。
　　比格恍若未觉，依旧兴奋地摇着尾巴，又叫了好几声表达自己的兴奋。
　　江稚衍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要聋了。
　　“……先进去。”路喻迁看着这副情景沉默片刻，最后将一人一狗带进了家里，然后关上了房门。
　　进门后，江稚衍松开了狗，看看客厅，又看看厨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持之以恒地叫着，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的狗。
　　“……我要把它送到孤儿院。”他面无表情地道。
　　路喻迁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你要等的人……狗，就是它？”沉默片刻，他看着精力旺盛的比格，神色有些复杂地问。
　　“嗯。”
　　路喻迁只得叹了口气，然后认命地去开扫地机器人。
　　*
　　卧室窗帘的遮光性很好，江稚衍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宿醉的感觉不算太好，他眉心微蹙，坐起来缓了片刻，看了看四周熟悉的环境，才想起来昨天杀青宴结束了，所以他现在在家里……
　　等等……他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但总归是回来了，于是江稚衍也就不再纠结，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然后洗脸洗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一件有些可怕的事。
　　房门打开，江稚衍的面色难得有些不淡定，连拖鞋都没穿就走了出来。
　　但他想象中一片狼藉的情景没有出现。
　　客厅窗明几净，电视里放着加菲猫的动画片，久违的自家比格此刻正安静地趴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虽然爪子底下的沙发隐隐有几道抓痕，但好在其他地方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一切都平静祥和得过了头。
　　事出反常必有因，看到这副场景的江稚衍不仅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更警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安静点？”
　　犹豫了一下，他绕到沙发边上，试探性地喊了一句自家宠物狗的名字。
　　“werwerwer！”安静点本来正在看电视，忽然听到自家主人的声音，一下子亢奋地扭头看了过来。
　　江稚衍和它对上视线，心里一紧，赶紧稳住重心做好了接狗的准备。
　　这坏狗扑过来的力道可不是开玩笑的，再加上这么久没见，安静点指不定会多激动，它没轻没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今天早上居然没有吵着闹着来扒门。
　　……也有可能是自己睡太沉了没听见？
　　正想着，安静点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来到了江稚衍的身边。
　　但它只是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两只前爪抵在他的膝盖上，高兴地摇尾巴。
　　江稚衍愣了愣，甚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微微睁大眼睛，揉了揉比格的头，迷茫道：“今天怎么这么乖啊。”
　　安静点听出来主人在夸它，叫了一声以示回应，然后扯着他的裤子将他拉向沙发坐好，要一起看电视。
　　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比格，甚至在想它是不是被掉包了。
　　但是这个品种也不应该……
　　思索间，厨房忽然发出了一声响动，江稚衍吓了一跳，下意识看过去。
　　就发现那里站了一个路喻迁。
　　江稚衍：“？？？”
　　路喻迁像是没看到他一脸懵的表情，神色自若地端着一碗面走了出来，熟稔的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醒了？来吃点东西。”
　　江稚衍一只手还搭在狗身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这个早晨有点太魔幻现实主义了。
　　足足愣了十秒，江稚衍疑惑开口：“你怎么在这？”
　　路喻迁挑了挑眉：“你不记得了？”
　　江稚衍：“……”
　　这话出现在宿醉之后的早晨太暧昧，江稚衍瞬间脑补到了一堆有的没的，神色逐渐凝重。
　　然后让自己的大脑强制开机，试图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
　　昨晚，他一度无法面对自己像是刚经历完一场大战的房子，于是打算先回房间换个衣服，实则带了点逃避的意思。
　　换着换着就睡着了。
　　睡着又惊醒，想起来还得收拾房子和狗。
　　主要是收拾狗。
　　等到趿拉着拖鞋走出去的时候，路喻迁正把垃圾袋打了个结，然后放到门口等人来收。
　　客厅已经恢复了之前干净的模样，所有东西都回到了它们应该待的位置，狗也很听话地趴在地毯上摇尾巴，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非常克制地叫了一声，简直和之前的那只判若两狗。
　　仿佛最开始回到家里时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他的醉意并没有因为这场短暂的睡眠而消解半分，反而让脑子更迷糊了
　　路喻迁一转身，就看到刚刚回房间偷懒的人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虽然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但他眼底的水光还是出卖了这人现在还醉着的事实。
　　他看起来有话要说。
　　于是路喻迁也不出声打扰，好整以暇地垂眼看他。
　　“我要雇你。”片刻后，江稚衍看着他，认真道。
　　路喻迁微微一愣：“雇我？”
　　“帮我养狗。”他补充。
　　路喻迁下意识看了眼趴在地上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比格，有点啼笑皆非。
　　想了想，他又勾起唇角，抱臂看着面前显然不太清醒的人：“我可不便宜，你打算拿什么雇我？”
　　引导意味明显。
　　但江稚衍现在的脑回路显然跟不上。
　　“那你想要多少钱。”他下意识遵循自己的经验：“或者想要什么资源……”
　　“什么都可以？”路喻迁问。
　　“什么都可以。”江稚衍重复。
　　“这么大方。”路喻迁顿了顿，然后低低笑了一声：“江老师，这不太像是雇人啊。”
　　江稚衍眨了眨眼，有点没太理解他的意思。
　　路喻迁上前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点。
　　江稚衍抬眼看着这张脸，只觉得凑近了看好像更好看了。
　　“比较像……想要包养我。”路喻迁道。
　　他的嗓音又轻又慢，带了点循循善诱的味道，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上钩。
　　“……那可以吗？”
　　江稚衍不负所望。
　　路喻迁沉默片刻，弯了弯眼：“等你明天醒了再说……你会反悔么？”
　　“不会的。”江稚衍掏出手机，状似认真地摆弄了一会儿：“我先给你发合同……”
　　*
　　江稚衍看着两人对话框里昨晚自己亲自发出去的文件，只觉得晴天霹雳。
　　缓了几秒，他抬眼看向路喻迁，试图平静道：“路老师，无意冒犯，我想这大概有点误会……”
　　路喻迁回视，片刻后敛了敛眸：“你很讨厌我？”
　　“？”江稚衍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被这个无端的指控砸得有些懵，下意识道：“我不是这个……”
　　“我先走了。”路喻迁像是明白了什么，打断了他的话。
　　将手上的东西放到餐桌，他低声道：“面趁热吃。”
　　然后径自往门口走去。
　　江稚衍：“……”
　　不是，这诡异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喻迁走到门口，即将推门而出。
　　两秒后，身后果不其然响起了一道有点无奈的嗓音：“你等等。”
　　于是他顿了顿，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没怎么用力的手。


第10章
　　此刻的氛围相当寂静。
　　安静点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太寻常的气氛，但本性所致，它还是抬头看了一眼主人的脸色，然后趴在江稚衍的脚边，开始小心翼翼地啃咬他的拖鞋。
　　要是放在平时，江稚衍早就已经要出声训斥了，但是现在的情况略微有些复杂，他暂时没心思注意这些小细节。
　　两人相对沉默了半分钟，江稚衍有点艰难地开口：“你最近……有什么难处么？”
　　很难想象，这位要流量有流量，要演技有演技，势头正猛的新晋年轻影帝到底为什么会忽然想不开，居然来找他一个小小编剧求包养。
　　“嗯，挺难的。”闻言，路喻迁的嗓音里带了点落寞，非常配合地道。
　　但是坐姿依旧优雅，和语气极度不匹配。
　　江稚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脸上就差浮现出“你看我信吗”的字样了。
　　路喻迁看着他的神色，笑了一下，然后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真心实意道：“真的，上部戏是我的最后一场通告了。”
　　江稚衍闻言动作微顿，接着以一种较为舒适又不至于失礼的姿势靠到沙发背上，顺势踢了踢安静点，让它停下自己的小动作，头也不抬地淡声道：“你继续。”
　　你继续编。
　　听到这里，他就知道路喻迁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无疑了。
　　路喻迁有些无奈：“我没在开玩笑，现在没什么通告愿意找我了……大概是我得罪谁了？”
　　“不然我为什么连着去你们剧组探班这么多天。”顿了顿，他又自嘲般苦笑道：“我闲的么？”
　　言毕，他又无奈道：“还真是闲的。”
　　言辞相当恳切，恳切中又带有一丝懊恼和失落。
　　江稚衍沉默片刻，稍稍坐直了一点。
　　路喻迁又打开手机，然后找到一个文档递给他：“要看看么？现在还愿意找我的本子。”
　　江稚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快速地扫了两分钟，他将手机递回给路喻迁，有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这都是些什么。
　　毫无内涵的狗血霸总追妻都市剧，极具标志性毫无三观可言的生怀流疼痛校园剧，主角忽然变成世界首富于是打脸全世界的降智无脑爽剧……诸如此类的剧本看得江稚衍连连皱眉。
　　这下他是真的快信了。
　　不然这人哪搜罗来的这么多奇形怪状的本子……一看就是真的无剧可接了，经纪人才会把这些留下来。
　　然后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路喻迁这个说法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合理。
　　虽然刚得了个影帝的名头，看起来响亮得不行，但那才是他拍的第一部戏。
　　第二部戏刚杀青还没上映，再加上没签公司，也没有后台，粉丝也还不太稳定，如果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个有权有势的，想要变相封杀他也不是没可能。
　　娱乐圈的男艺人这么多，早就没有哪部戏非谁不可的说法了。
　　“但是以你的条件，从这堆里面稍微挑部正常点的演一演……或者等你的第二部剧上映，让他们看到你的商业价值之后不会真的被封杀的。”江稚衍想了想，中肯地分析道。
　　“可是我不太想。”路喻迁笑了一声，然后看着他，毫不避讳地坦白道：“我就喜欢走捷径。”
　　江稚衍：“……”
　　这一刻，他少年时期对面前这人的滤镜破碎了一大半。
　　“……你想要什么？”江稚衍叹了口气，慎重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机会其实还算不错。
　　毕竟抛开一切不谈，他最理想的包养对象的确是路喻迁。
　　“想要你的下一个剧本。”路喻迁相当直白：“还有Ondyne的代言。”
　　江稚衍闻言，微微一愣：“……你知道的还不少。”
　　大学毕业之前，江稚衍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国外度过，所有人都知道江家还有个小儿子，但他不是个爱出门社交的性子，家里人也愿意遂着他的愿，所以国内的二代们和一些圈内人士基本都只是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但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见过。
　　比起他，他们还是对他哥哥江绪的名字更熟悉，再加上虽然他身处曝光度很高的娱乐圈，却并不是艺人，故而如果没人特意提，是不会有人将他和江家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少爷联系起来的。
　　路喻迁没回答，只是笑笑。
　　Ondyne的代言的确是个价值相当高的资源，和其他奢侈品牌各种title不要钱似地往外发不同，他们家一共只请过两位代言人，而且都是在各自领域名声相当响亮的人物。
　　如果是他以前的包养对象提出这个要求，他只会觉得很荒谬。
　　但是路喻迁……
　　他确实值得这个筹码。
　　“我会去问问我哥的。”江稚衍垂眼思考片刻：“合同我明天让唐哥带过来。”
　　路喻迁勾了勾唇：“那就先谢谢老板了。”
　　“所以你得罪谁了？”安静了一会儿，江稚衍又问。
　　“我不知道。”路喻迁眼睛微弯：“你要帮我出气么？”
　　“……”江稚衍收回视线，伸手揉了揉安静点的头：“看你表现吧。”
　　安静点正在试图咬一个沙发口子出来，被当场抓包，只得悻悻作罢。
　　*
　　夜晚，江稚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有点不知道该对自己今天稍显诡异的经历作出什么样的感想。
　　季凡西还在群里喋喋不休，向奈尔看起来也还算闲，跟逗狗似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他的消息，引得他表达欲愈发旺盛。
　　江稚衍：【@向奈尔 向哥，能帮我查一个人么】
　　他之前没在国内活动，回国拍戏也没多久，但是他的两个朋友对国内的圈子很了解。
　　向哥：【谁】
　　小季：【我眼花了吗，好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江稚衍：【路喻迁】
　　页面安静了一瞬，下一秒，季凡西又发动了电话攻击。
　　语音接通的第一秒，他极度震惊的嗓音就冲出了屏幕：“你真要包他啊？”
　　江稚衍迅速将扬声器的音量调到最小。
　　“我……”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诚实道：“嗯。”
　　季凡西于是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找回了一点理智。
　　深思熟虑片刻，他还是提醒道：“……其实他家的情况有一点复杂，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向奈尔其实也不太在他们二代圈子里混，但季凡西不一样，他三天两头参加各种聚会，玩得很开，跟他们这个年龄段各家的二代都算熟悉。
　　所以对于路喻迁的情况也还算了解。
　　江稚衍之前没有专门了解过路喻迁的家庭情况，闻言蹙了蹙眉：“你说。”
　　“我记得他爸妈一开始算是商业联姻吧，不过后来也有了真感情，一度还挺传为佳话的。”季凡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路喻迁的家庭状况：“但是后来他爸婚内出轨，还跟小三生了个私生子……然后他爸妈就离婚了。”
　　“他从小到大成绩都一直很拔尖，再加上家庭条件也好，属于是那种各家小辈的模范标杆……小时候还经常被他爸妈带着去各种酒会，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有商业天赋了。”
　　“而且他爸妈一看就是把他往这个方向培养的，大家都以为他之后会去跟那私生子……啊，现在也不能算私生子了，争个家产什么的。”
　　“但是谁都没想到，这种天之骄子怎么忽然想不开，去混娱乐圈了。”
　　“他当时报考戏剧学院好像还是先斩后奏，他爸妈知道了差点没气死……总之他妈后来也组建新家庭了，还生了个女儿，现在他和他妈关系好像还挺淡的，他爸也不怎么管他……”
　　“但是就算是这样……包他也不太好吧？你要不再考虑考虑。”顿了顿，季凡西难得正经道。
　　江稚衍沉默了一会儿。
　　“他爸妈是什么时候离婚的？”他问。
　　“好像是他高中……高二的时候？”季凡西回忆了一下。
　　三言两语，就能简单地拼凑出一个少年有些混乱的青春期。
　　江稚衍听完之后眉头没有放下来过，心里泛起一点很淡的难受。
　　虽然他的性子不算热烈，但毕竟是从事创作的人，感知力和共情能力生来就比常人要强一点。
　　“不过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季凡西见他似乎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于是又道：“反正要是真出什么事了，应该也没有你哥兜不住的。”
　　江稚衍垂着眼，点了点头，又想起来电话对面的人看不到，于是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房门就响了几声，江稚衍懵了懵，忽然想起来他们话题的当事人今晚就在他家里。
　　回过神后挂了电话，他踩着拖鞋前去开门，路喻迁果不其然正站在外面。
　　他刚洗完澡，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质短袖，部分衣料溅上了一点水珠，被洇成了深色，头发只是简单擦过，还很湿。
　　见江稚衍出来了，他垂着头，似是觉得自己打扰到他了，于是有点拘束，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有吹风机么？”
　　他现在这副样子，再配合上刚听完的故事，产生了一种相当微妙的化学反应。
　　江稚衍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有种面前站着的不是现在风头正盛的影帝，而是被人遗弃后又找不到地方躲雨的某种动物的既视感。
　　见他不说话，路喻迁垂了垂眸：“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没事，我回去……”
　　“有。”江稚衍很轻地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我去给你拿。”
　　路喻迁看着江稚衍离去的背影收起了神色，眼底带了点笑，非常规矩地没有进房间，等着人给自己拿吹风机。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经纪人。
　　吴梅：【陈导那部戏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他又来问我了】
　　吴梅：【配置这么好，真的不接吗？】
　　路喻迁：【不接，替我跟他老人家道个谢】


第11章
　　将吹风机给了路喻迁后，安静点顺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然后开始赖着不走。
　　江稚衍无法，只得关上了房门。
　　它今天刚洗完澡，于是获得了一天在主人床上陪睡的权利。
　　房间里很安静，江稚衍摸着狗，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刚刚季凡西说过的那些事。
　　……所以这人怎么会想到来当演员的？
　　高中的时候，江稚衍一直有在悄悄关注他，故而也知道他的成绩很好，是那种相当标准的天之骄子。
　　即使父母离异了，双方也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按照正常二代的路子，他应该在高考结束之后进入最好的大学进修，然后在毕业之后继承家业才对。
　　而不是不顾家里人反对，固执己见地进入娱乐圈。
　　虽然他就算是在意料之外的领域也依旧优秀，但是在权贵们的眼里，在娱乐圈里当艺人始终是不大入流的职业。
　　……总不能是路喻迁在高中的某一天，忽然觉醒了演员梦？
　　有点反常，但万事万物都有它自己的原因，江稚衍想了一会儿，便不再纠结，躺到了床上。
　　这次是他第一次尝试电视剧剧本的创作和拍摄，整个流程和电影相比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对他来说算是个不小的挑战。
　　比起电影更加注重的剧本内核，镜头语言和画面美感，电视剧更看重的是剧情和人物——这种影视作品的基调和他的创作需求不太符合。
　　他想要表达的更精细的东西在如此快节奏的片场中无法实现——和电影精雕细琢每一个镜头的拍摄方式不一样，电视剧过戏的速度相当快，于是他只能在这种强度下尽量维持住自己最想保留的部分，所以在这整部剧的拍摄过程中，他其实一直都有点累。
　　几个月的高强度跟戏结束，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安静点在白天的时候被路喻迁带出去遛了一个早上，已经安分了一整天，这让江稚衍很是省心。
　　他靠在床头摸着狗，开始思考要不要真的往合同里加个让路喻迁帮他养狗的条例。
　　放在一边的手机震了震，江稚衍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他哥发来的消息。
　　哥：【到家了？】
　　江稚衍：【昨天就到了】
　　哥：【你真是比我还忙】
　　哥：【累不累，过两天回家吃顿饭？】
　　江稚衍失笑：【怎么会有你忙】
　　江稚衍：【爸妈在家吗？】
　　哥：【前段时间去意大利旅游了，这两天刚回来】
　　哥：【他们这几年的甩手掌柜当得挺好（微笑.jpg）】
　　江稚衍：【辛苦了哥，回去给你带礼物】
　　哥：【嗯】
　　他哥和他一样，都不是太热络的性子，本来以为话题要就此告一段落，半分钟后，江绪却再度发来了消息。
　　哥：【对了，家里过段时间有场酒会，你要不要来？】
　　江稚衍看着这条消息，心下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从小到大以来，因为不喜欢，类似的商业聚会江稚衍一般能不去则不去，家里人也都愿意顺着他的意，从来没有强迫过他参加。
　　但是爸妈前几天特地跟他说过，这场酒会是他哥正式的上任仪式。
　　经过几年的磨砺，他总算度过了自己漫长的实习期，可以彻底接手江父的位置了。
　　这对江绪来说是相当重要的日子。
　　可即使是这样，他哥还是愿意问他想不想来。
　　这种被家里人无限度宠溺的感觉很好，好到江稚衍经常会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回馈。
　　而且他随心所欲的背后，也是以他的哥哥独自一人承担起了家业的重担为代价。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骄纵了。
　　想着，江稚衍垂了垂眼，认真打字回复道：【我当然会来】
　　江绪回得很快：【好】
　　又简单聊了几句后，江稚衍关上手机，然后按灭了床头柜的灯，缩到被子里躺好。
　　实在是很累。
　　前段时间山里宾馆的床并不算太好睡，再加上昨晚还宿醉了一夜，这是江稚衍回家以来第一次好好休息，于是很快就略带疲惫地进入了梦乡。
　　*
　　半夜，江稚衍睡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冷，但是由于精神太疲惫，所以潜意识里又非常不想醒来，最后实在冻得受不了了才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到了相当震撼的一幕。
　　床上，地上，到处都是雪白的棉絮和鹅绒，恍惚间甚至会让人以为家里下雪了。
　　特别有氛围感。
　　而罪魁祸首此刻正在撕扯着被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拖拽到地上的半边被子，爪子一下一下地扒着里面的填充物，看起来很是兴奋。
　　甚至兴奋得有些过了头。
　　江稚衍沉默了半分钟，闭了闭眼。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起身，穿上床边的拖鞋——皮肤触碰到拖鞋的瞬间，一股刻骨的寒意从脚趾升起，瞬间将他冻得一激灵。
　　江稚衍彻底清醒了。
　　他伸手按亮床头灯，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地面。
　　不出所料，地上已经积了一摊水。
　　再抬头看过去，卫生间的门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安静点打开了，洗手台的水龙头正在源源不断地发出出水的声响，伴随着水流溢出落到地面的声音。
　　——这就是江稚衍脚底下那片水洼的来源。
　　他又沉默了半分钟。
　　然后光着脚趟着水，神色平静地走到卫生间里，关掉了水龙头。
　　可能是见江稚衍醒了，安静点这会儿总算消停了，现在正有些心虚地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环境昏暗，江稚衍走到它的面前，和它对视了很久。
　　安静点也抬眼看着他，眼带无辜。
　　就像是面前的这一切都不是它干的一样。
　　*
　　凌晨三点，路喻迁走出了客房。
　　因为他听到门外响起了几声狗叫。
　　此刻万籁俱寂，客厅的落地窗外，几栋高楼大厦还亮着灯，光亮从外面透进来，给室内的一切都打上了一层轮廓。
　　一片黑暗中，一个人影正坐在沙发上，边上还蹲着一只狗。
　　路喻迁脚步微顿，然后走到了江稚衍的身边。
　　“怎么坐在这里？”停顿片刻，他问。
　　江稚衍此刻只穿了一件短袖。
　　屋内虽然开着暖气，但这个天气这么穿也是不太够的，路喻迁蹙了蹙眉，下意识伸手想碰他，临到头又顿了顿。
　　就这一秒的犹豫让他看出了一丝端倪。
　　江稚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喻迁的第一反应是这难道是在梦游。
　　但是随着视力在黑暗中逐渐适应，江稚衍细微的呼吸声，和微微耸动的肩膀瞬间让他产生了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
　　路喻迁动作微顿，接着蹲了下来。
　　随即有些荒唐地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江稚衍在哭。
　　他连哭都很安静，几乎没怎么发出声响，神色和平时相比也并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眼尾，鼻尖和耳廓都格外红，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让人看了无端心里发紧。
　　可怜兮兮的，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路喻迁愣了愣，下意识伸手揩去了他的眼泪：“怎么了？”
　　江稚衍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垂下了眼睫。
　　下一瞬，他默默往前挪了一点，然后将脸埋在路喻迁的肩窝里，继续生产泪水。
　　其实江稚衍有个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他有点起床气。
　　但是因为江小少爷的前半段人生过得太一帆风顺，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早起的时刻——就算有也是提前计划好的，所以这点毛病基本没什么发作的机会。
　　以前在国外，安静点在家有专门的佣人带，每天定时定点去公园里遛两次，家里的后院也足够它撒欢，所以几乎没有什么破坏家中陈设的时候。
　　就算有，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它，佣人们只会默默清理好一切，破坏的东西能修就修，不能修就换。
　　它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这也就导致它其实有点被惯坏。
　　毕业回国之后，江稚衍买了一套房子自己住，于是理所应当地将他的宠物也接了过来。
　　然后就成为了噩梦的开端。
　　安静点之所以叫安静点，是因为它小时候确实很会叫。
　　不过那时候，它的嗓音奶声奶气的，让人听了只会觉得可爱，于是家里人会宠溺又挪揄地叫它安静点，久而久之它似乎就将这当成了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一语成谶，安静点真的成了每天都需要安静点的狗。
　　江稚衍本来以为安静点会和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一样温顺，热情，可爱。
　　但是来到城市之后，它少了可供玩耍的后院不说，江稚衍刚开始还会像以前一样每天带它出门两次，可他本来就不是个爱运动的人，体力也不算太好，久而久之每天遛狗的次数就被缩减为了一次。
　　于是安静点就开始了它的拆家之旅。
　　好在江稚衍的编剧工作让他在拍摄的时候需要进组跟戏，所以每每出差时，安静点都会被送到犬舍，然后支付一笔高昂的费用寄养。
　　每到这时候，他虽然会有一点很淡的不舍，但也是真的悄悄松了口气。
　　安静点实在太闹腾，但是主人给的钱又非常多，所以犬舍只能尽心尽力地帮忙养着，然后像上班打卡一样每隔三天就来问一次江稚衍出差结束没有，能不能来把狗接走。
　　这两天江稚衍刚结束工作，正是最需要休息的时候，但是大概是白天的时候歇够了，安静点大半夜这会儿恢复了点精力，于是开始像往常一样搞破坏。
　　如果是放在平时，江稚衍应该只会忍下来。
　　但是此刻的几方施压下，他就算平时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是真的有点忍不住了。
　　路喻迁愣了愣，伸手将人揽在怀里。
　　“我想睡觉。”江稚衍的嗓音发闷，从他的颈侧传来。
　　“嗯，睡。”路喻迁敛了敛眸，低声安抚。
　　边上的安静点此刻噤若寒蝉。


第12章
　　第二天，江稚衍是在客房里醒过来的。
　　昨晚他确实是情绪有些失控，说完话之后，也没管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就被路喻迁径自抱到了客房的床上。
　　这人可以说是相当具有被包养对象的职业操守，甚至可以说是过了头，将他安顿好之后，他又出了门。
　　江稚衍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他那时候困得不行，也没多管，几乎是刚沾上枕头意识就沉下去了一半。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边上的位置似乎又陷下去了一些。
　　从六岁起他就一直是一个人睡，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会不太适应和别人躺在一起。
　　但昨天可能实在是太困了，所以也没太多别的感觉。
　　甚至睡到后面感觉很暖和，似乎比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要好……
　　路喻迁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江稚衍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起了身。
　　他这边的床下早已被相当妥帖地放了一双拖鞋，江稚衍愣了愣，然后穿了进去，打算回自己的房间洗漱。
　　客厅里安静得有些反常，江稚衍本来以为人和狗都不在，抬眼却发现安静点正老实本分地躺在自己的窝里，看到他之后，还相当谄媚地站起来摇尾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似乎累得要命，只站了一下就又趴回去了，连大叫都省了。
　　房门的密码锁发出了一声响，路喻迁提着刚买的早餐走了进来。
　　安静点条件反射般颤了颤，看向路喻迁的眼神里带了点微妙的恐惧。
　　江稚衍沉默片刻，心情复杂道：“你把它怎么了？”
　　“昨晚带出去绕着小区附近逛了两圈，今天早上又逛了一圈。”路喻迁神色如常，将手中的袋子放到餐桌上：“来吃早饭。”
　　江稚衍：“……”
　　他没记错的话，要绕完他家小区，如果是最常见的那条路，大概得花一个多小时——江稚衍平时遛狗也是这么遛的，而且经常因为走不动而抄近路。
　　……这人还真是体力惊人。
　　但安静点也算是罪有应得……江稚衍看着它神色恹恹的样子，非常不恰当地产生了一种名为大仇得报的情绪。
　　顿了顿，他脚步一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洗漱。
　　房门打开，昨晚的一片狼藉已然不复存在，卫生间里的水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卧室地上的被子填充物以及被子本被也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点不太可能是叫了保洁来打扫，一看就是路喻迁收拾的。
　　江稚衍看着这副场景，开始思考自己给路喻迁的东西是不是太少了。
　　*
　　唐晨最近实在很忙，再加上江稚衍这边的拍摄已经结束，不太需要他，所以第二天的合同是让池渺送过来的。
　　江稚衍还在房间里洗漱，门铃声响起，路喻迁去开了门。
　　池渺拿着文件站在外面，只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似曾相识。
　　不过经过几次的磨砺，她现在已经练就了无论看到什么都能保持面不改色的本领，于是只是微微一震，然后迅速收拾好情绪，努力表现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路老师，江老师在家吗？”
　　“在。”路喻迁扫了一眼她手上拿着的合同，微微侧开了身：“进来吧。”
　　池渺坐在沙发上等了大概两分钟，江稚衍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余光看到餐桌上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路喻迁早上去买的早餐拿了过来放到客厅茶几上。
　　“你吃过早饭了么？”江稚衍喝了口豆浆，示意池渺：“没吃的话一起。”
　　路喻迁买的东西很多，像是把小区周围的早餐店全都扫了一遍，看起来甚至够摆一桌席。
　　“不用不用，谢谢江老师，我吃过了……”池渺赶紧摆手，然后没忍住，隐蔽地看了他好几眼。
　　江老师眼睛好红啊，好像还有点肿。
　　说话的时候也有点鼻音……
　　她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神色如常的路喻迁。
　　……这两个人昨晚这么激烈吗？
　　她小心翼翼地脑补。
　　江稚衍不知道她想歪到了天边，快速吃完了早餐，然后将垃圾收拾好放到一边。
　　“饱了？”路喻迁看完了他吃东西的全过程，安静又迅速，吃得还特别少。
　　跟猫似的。
　　“嗯。”江稚衍应了一声，然后朝池渺伸手：“合同。”
　　池渺赶紧止住了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把放在一边的文件递过去。
　　江稚衍接过，然后转手给了路喻迁。
　　“有什么问题可以提。”江稚衍道。
　　路喻迁伸手接过来，开始翻看。
　　“哇，好可爱的小比！”池渺余光看到一旁似乎有个棕色的小身影，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看向江稚衍，眼睛发亮：“江老师，这是你的宠物吗？”
　　女生天生就对小动物没有抵抗力，在得到江稚衍的允许后就去安静点的窝边逗狗了，一时间，沙发这边只剩下了两人。
　　路喻迁快速地扫了一遍合同，发现了一些比较奇怪的点。
　　除了他提出的两个资源外，合同上还有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金额，几乎可以抵得上他拍三部戏的税前片酬……
　　这些倒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跟正常的包养条例不一样的是，这份合同中似乎对……某方面的要求，完全没有提及。
　　简直不像是在包养谁，而是在做慈善。
　　他很轻地敛了敛眸。
　　是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有他？
　　“对了。”思索间，江稚衍忽然开口。
　　“……你能不能真的帮我养狗。”他像是很纠结，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话说出口的瞬间，江稚衍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但是看了一眼在窝里难得文静的安静点，还有池渺一声声“好乖呀”，“这么听话，谁说比格是大魔王的”的夸赞，又觉得这个要求真的十分必要。
　　能管住这个被宠坏了的混世魔王的人真的不多了……
　　路喻迁闻言沉默片刻，然后笑了一声：“这是另外的价钱。”
　　江稚衍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说。”
　　不管是钱，还是资源，都没问题。
　　江少爷出手确实相当大方。
　　“我想住在这里。”顿了顿，路喻迁直白道。
　　“……？”江稚衍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路喻迁的目光里带了点不解。
　　“不然不方便照顾狗。”路喻迁煞有其事。
　　江稚衍眨了下眼，又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之前没人在这里住过么？”趁着江稚衍还没反应过来，路喻迁又状似无意地问。
　　“没有。”江稚衍下意识回答，又纠结了一下：“……那你搬过来住吧。”
　　路喻迁点了点头，唇边带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就没了？”江稚衍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话要说，于是主动问：“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闲了……就没有什么想要的通告么？”
　　综艺，剧本，或者杂志什么的……
　　“不用。”路喻迁回答：“刚好想休息一段时间。”
　　“而且我现在得罪了人……也暂时不好继续活动，免得连累别人。”片刻后，他又带了些落寞地道。
　　江稚衍闻言，眉心微蹙。
　　思绪纷乱间，路喻迁已经相当利落地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江稚衍回过神，有些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以前那个在放学后来到他的座位前，面无表情地问自己为什么要看他的冷漠男生和面前这人逐渐重叠，又似乎有些不同。
　　让他有种不太真实的错觉。
　　他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了？”路喻迁见他看自己，于是问。
　　“没什么。”江稚衍收回了视线：“你休息一段时间吧，其他的事我会解决。”
　　路喻迁闻言很轻地扬了扬眉，接着话音里带了些笑：“那就麻烦江老师了。”
　　另一边，池渺玩够了狗，总算想起来了一件正事。
　　“江老师。”池渺又回到了沙发边上：“唐哥让我跟你说，过两天的颁奖典礼不要忘了哦。”
　　“嗯。”江稚衍点点头。
　　前段时间得到通知，他的第二部电影也获得了国内影视三大奖之一的最佳编剧奖提名，不过这次得到的消息是确定了获奖作品是他的电影，所以需要上台领奖。
　　江稚衍想了想，又看向路喻迁：“你跟我一起去。”
　　这人看起来实在太淡定，就像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否有曝光，粉丝会不会因为他太久没有更新动态而跑掉。
　　他上部戏刚杀青，距离宣传期也还有一段时间，要是真的只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
　　江稚衍叹了口气，难得生出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他经纪人都不管管的吗？
　　路喻迁点点头，答应得很容易：“好。”
　　*
　　助理在白天的时候将行李送了过来，客房已经收拾妥当，路喻迁洗漱完，坐在崭新的床铺上。
　　手机震了几下，有新的电话，路喻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划了接听。
　　“喂，妈。”他垂着眼，指腹摩挲着早上刚签的合同。
　　“阿喻。”即使刻意收敛过，女人的嗓音里还是透了点做惯了上位者的威严：“公司进展还顺利吗，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路喻迁嗓音温和：“谢谢妈，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提的。”
　　“嗯。”女人应了一声。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她又有点犹豫地问：“妈知道你不爱听这个，但是……你还打算拍多久的戏？”
　　“不会很久。”安静了两秒，路喻迁道：“我会安排好。”


第13章
　　颁奖典礼的时间在周六晚上。
　　这次颁奖是直播的形式，由于奖项很有含金量，所以现场也不乏许多当红的流量和演员，许多粉丝早早就涌进了官方直播间开始蹲守。
　　知道了路喻迁也受邀观礼这次典礼之后，他的粉丝们一下子都炸开了锅。
　　由于正主是个不太爱发微博的人，在路喻迁新剧拍摄的期间，她们能看到的只有各种路透和花絮，还有以前录好的一些物料，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新鲜的影帝本人了。
　　电视剧杀青之后，他又接连失踪了好几天，唯一知道的行程是去探班石非彦了——很好地给石非彦的新剧带了一波热度。
　　正主实在让人不省心，一没签公司，二没开工作室的，想问行程都不知道该去找谁，惹得众多粉丝心焦得不行，只能每天在他最新的微博下面刷评论。
　　这次直播来得毫无预警，于是瞬间扬起了轩然大波，引得众多粉丝纷纷涌入。
　　直播刚刚开始，江稚衍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身边是他获奖那部电影的主创成员们——还有路喻迁。
　　和前几天在家里随意的穿搭不一样，他又恢复了先前那个精致影帝的样子，从头到脚，连每根头发丝都经过了精心打理。
　　于是摄像机频频往这个方向扫了一次又一次，每次路喻迁的脸出现的时候，弹幕的数量都会达到峰值。
　　【啊啊啊啊啊老公好久不见】
　　【路喻迁好帅好帅好帅好帅好帅】
　　【怎么长得这么牛逼……之前那个说他脸崩了所以不敢出来活动的某家大粉给我过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路喻迁你能不能多接点通告，不要这么佛系，我求你了】
　　【刚刚闪过去的是谁，坐尹青和路喻迁中间那个，镜头闪太快了没看清，好像长得还挺好看的】
　　直播画面有限，来的流量明星和艺人又相当多，摄像机就算再留恋也得雨露均沾，于是拍了一会儿就移开了。
　　江稚衍的右边坐的是路喻迁，左边则是他上一部戏的男主角。
　　男人叫尹青，在参演江稚衍的这部电影之前在娱乐圈里就已经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艺人了。
　　电影上线之后，他一炮而红，又紧接着接了两部由小说改编的，制作班底也相当经验丰富的现代都市剧和古偶剧，并且非常幸运地反响都相当不错，于是一跃成为了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流量小生之一。
　　由于他和横空出世的路喻迁在外形上有一些神似，两人经常被各种营销号和大V拉出来比较搏流量，从而导致了两家的粉圈并不算太和谐。
　　但微妙的是，无论是身高，脸，还是气质，又或者是演技，路喻迁在各个方面都要比他更好一些。
　　再加上他刚出道就摘得了影帝的桂冠，于是尹青家的粉丝只能以自家正主是“前辈”，在圈内待了更久更有经验的话术来跟路喻迁的粉丝撕。
　　晚会正式开始，镜头总算从嘉宾区依依不舍地离开，给到了台上的两位主持人。
　　会场的背景音乐悠扬，坐在侧前方的一位年逾古稀，头发花白的老者扭过头，笑眯眯地跟江稚衍寒暄：“小江，好久不见了啊。”
　　他是江稚衍获奖这部电影的导演，姓关，在圈内也颇负盛名，是由江绪请人牵线找到的。
　　江稚衍并不真的靠编剧事业吃饭，甚至很舍得给自己的作品花钱，家里也会给他的每一个本子投资，所以他其实并不太需要过分追求商业化的导演。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有这种条件，娱乐圈的主基调还是金钱至上，所以经常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来帮他导戏。
　　不过这位大导早已名利双收，很早就进入了不为金钱，只为追求艺术的阶段，恰好和江稚衍的需求不谋而合。
　　一场电影拍摄的相处下来，两人也算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忘年交。
　　“好久不见，关导，张老师最近身体还好么？”江稚衍微微前倾着身子，礼貌地回应。
　　张老师是关导的妻子，之前经常在他们拍戏的时候来送自己炖的汤或者烧的菜，厨艺非常了得，每次看到江稚衍的时候总是觉得他太瘦，吃得太少，于是顺带着也投喂了他两个月，非常热情。
　　“挺好，挺好。”关导笑着回答：“听说最近你那部电视剧最近刚杀青，等上映了我到时候给你好好捧捧场。”
　　江稚衍弯了弯眼睛：“谢谢您。”
　　关导笑呵呵地转回了头。
　　和关导寒暄完之后，江稚衍刚坐好，边上就传来了一道嗓音。
　　“稚衍，我们也好久不见了。”
　　尹青趁着摄像头没有在拍这边，低声道。
　　江稚衍点点头，礼貌道：“嗯，好久不见。”
　　尹青在得到他的回应之后，眼神瞬间热络了不少。
　　“结束之后你有空么？我们要不要……”
　　“啪。”一声轻响。
　　尹青瞬间止住了话头看过去，发现是路喻迁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而且还刚巧掉到了江稚衍的鞋边。
　　江稚衍愣了愣，下意识微微弯腰，路喻迁也伸出了手，于是两人的手不小心触碰在了一起。
　　路喻迁的指节在他的手背上搭着，过了几秒才像是刚反应过来般轻轻移开，接着手心向上，作出讨要的姿势。
　　江稚衍将手机放到他的掌心里，随即直起了身。
　　两人之间的动作实在太自然，江稚衍甚至没有等他道谢。
　　尹青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下闪过一个相当荒谬的想法。
　　由于两家粉丝打得水深火热，所以他也不自觉地在意着自己这个潜藏的对家，来之前还特意看过，路喻迁原本不在这场典礼的拟邀人员名单里。
　　但是他却偏偏临时出现了，而且还是坐在江稚衍的旁边。
　　很轻易就能让人明白他到底是被谁带来的。
　　又想到网上经常说的，路喻迁的外形和他有几分相似。
　　……所以，江稚衍找路喻迁，会不会是因为，他跟自己长得有点像？
　　他垂着眼，思绪百转千回。
　　或许，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忘不掉那段日子的人其实不只是他。
　　想到这里，尹青心底逐渐有些发烫。
　　“稚衍。”于是他又低声喊了一句。
　　江稚衍听到他喊自己，顿时感觉有些头疼，刚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衣服的一边被很轻地扯了扯。
　　他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是路喻迁。
　　那人此刻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正状似无意地捏着他大衣垂落的系带。
　　江稚衍：“……”
　　能消停会儿么？
　　不太明白这根衣带子有什么好玩的，担心他是有话要说，于是顿了顿，他还是问了一句：“干什么？”
　　路喻迁垂着眼，双腿优雅地交叠着，手上的小动作却和他本人极度不符。
　　说出来的话也是。
　　“好像有人想跟我抢工作。”路喻迁坦荡道：“我有点危机感。”
　　江稚衍：“……”
　　江稚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真当摄像机拍不到么？”无言了一会儿，他道。
　　“我忘了。”路喻迁笑了笑：“那怎么办，江老师会解决的吧？”
　　虽然是问句，但却是笃定的意思，将吃软饭这个名词诠释得相当完美。
　　……看起来莫名欠揍。
　　沉默片刻，江稚衍面无表情地，没什么威慑力地抽回了自己的衣带子。
　　尹青这边连着喊了江稚衍两次都被路喻迁打断，正有些窝火，刚准备喊他第三次，一边的路喻迁嗓音再度响起，是恰好能让他听到的音量。
　　“小衍，尹老师好像在叫你。”
　　是很亲昵的称谓。
　　但他却看到江稚衍并没有反驳，只是身形微微一顿，转过头的时候神色似乎还不自然了一瞬。
　　尹青只得压下心底的躁动，维持着面不改色的样子。
　　他刚想说话。
　　“不好意思。”江稚衍没看他，淡声拒绝道：“我结束之后还有事。”
　　*
　　中场休息的时间，路喻迁在卫生间外洗完手，刚打算回到现场，却在走廊碰到了尹青。
　　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碰巧遇见。
　　路喻迁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站在原地等了两秒。
　　果不其然，尹青走了过来。
　　“尹老师，有事么？”路喻迁淡声询问，语气疏离。
　　尹青皱了皱眉。
　　刚刚在江稚衍面前的时候，这人可不是这样的。
　　即使路喻迁一出道就得到了极高的头衔，但和他已经入圈多年，并且各方面都站住了脚不同，这人现在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刚进娱乐圈的新人。
　　再加上他没有任何背景，而且听说近段时间……路喻迁不知道得罪了哪个权贵，正在被打压，几乎所有本来打算找他的通告全都被拦了下来。
　　所以一开始，尹青其实并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还以为他也是那种卑躬屈膝求着江稚衍包养，想要牢牢抱住这条大腿的小明星之一。
　　现在看来，又好像不太一样。
　　但没空也没心情思索哪里不对劲，他径自上前，直截了当地问：“你和稚衍现在是什么关系？”
　　路喻迁闻言，也懒得再装客气了。
　　他顺手回了条消息，然后收起手机看向尹青，散漫一笑。
　　“是什么关系，都跟你没关系吧？”


第14章
　　“当然有关系。”尹青面色稍显不耐，却还是维持住了基本的体面。
　　“我跟你不一样。”他说。
　　路喻迁闻言，轻笑了一声。
　　“确实不一样。”
　　尹青以为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皱了皱眉：“你不会觉得他真的有多喜欢你吧。”
　　路喻迁没说话。
　　尹青以为是自己的话起效果了，于是继续道：“你的错觉而已，他是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不会跟我在一起，难道跟你么？”顿了顿，路喻迁勾了勾唇，抬眼看向他时，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们的合约早就已经结束了吧。”
　　“我说了，我跟你不一样。”尹青面色沉了沉，选择直白道：“你最近惹到不该惹的人，有点不太好过吧，所以才接近的他。”
　　“但我现在不图他任何东西，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追他。”顿了顿，他又倨傲地补充道。
　　“所以呢，他答应了吗？”路喻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眼底逐渐染上了一层寒意：“你现在，又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跟我说这些话。”
　　“他会答应的。”尹青皱着眉：“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是你。”
　　路喻迁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神色微敛。
　　“这样么。”
　　下一瞬，他垂下了眼睫，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
　　得到这样的回应，尹青原本准备好的话术一下派不上用场，他蹙了蹙眉，不知道这一刻路喻迁为什么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刚刚的一切咄咄逼人好像都只是他的错觉。
　　……但是至少可以证明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
　　中场休息的时间并不算久，而且跟江稚衍见面的时间也很珍贵，自从杀青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为了速战速决，快速达成自己的目的，尹青决定直白一点。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应该上网吧？”
　　“那也应该知道，很多人觉得我们有点像这件事。”
　　路喻迁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他的话。
　　“嗯，我知道。”
　　他顿了两秒才回答，嗓音低了一些，似是不愿面对这一事实。
　　“那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尹青由衷劝慰道：“别太当真了，及时止损最好。”
　　“我之前给你造成损失了么？”还在等待路喻迁的回应，某道极其熟悉的，来自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的嗓音却忽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很平静，却让尹青瞬间面色发白。
　　江稚衍走到他的面前，冷静地阐述道：“是你先违约的。”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会真的喜欢上你，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顿了顿，他蹙了蹙眉，像是有些厌烦这样的情景：“别再纠缠了，好聚好散吧。”
　　更何况这人刚刚说的替身论也太荒谬，太自大了些。
　　这种说法对三个人都极其不尊重。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看到江稚衍的神色，尹青瞬间慌了神，想说些什么，又一下子丧失了语言功能般没办法说出口。
　　江稚衍没打算等他回应什么，他说的话就是最后通牒。
　　如果尹青还继续纠缠下去，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说完后，江稚衍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却发现身后那人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路喻迁正站在原地发呆——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周身那个黯然神伤的落寞氛围简直快溢出来把人淹了。
　　江稚衍：“……”
　　顿了顿，他有点无奈地退回去，微抬着眼看人：“别演了……你走不走。”
　　“没在演。”路喻迁敛眸，定定地看着他：“我真的很难过。”
　　……这位影帝未免太敬业了。
　　江稚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配合他才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以前那些人面前信手拈来的状态，这一刻在这人面前，却好像有点使不出来。
　　沉默片刻，他只得主动牵上了这人垂在一边的手，然后试图把人带走。
　　他本来以为自己应该要费点力，但出乎意料的是，路喻迁轻而易举地就顺着他的力道跟着他走了。
　　只不过一开始他虚握着的手被路喻迁带了点力道地攥住，掌温瞬间贴了上来，一下子灼得江稚衍有些不适应。
　　“……别握这么紧。”江稚衍低声道。
　　“不行。”路喻迁坦荡道：“怕你跑了。”
　　江稚衍：“……”
　　走廊边上，一位记者恰好也出来休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后先是愣了愣，然后职业病作祟，下意识掏出了手机。
　　江稚衍扫了他一眼，没管。
　　唐晨在这时候恰好出来找人，看到江稚衍拉着路喻迁的手，微微诧异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神色。
　　余光中看见了那位小记者，于是他示意江稚衍他们先走，然后叹了口气，上前去处理了。
　　另一边，尹青见两人像是把自己当空气，再加上刚被江稚衍拒绝，正有些难堪。
　　再怎么样，他也是娱乐圈正当红的流量，实力和人气哪个都不缺，更是在遇到江稚衍之前就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
　　人生和星途的过分顺利，导致他从来没有过现在的这种无力感。
　　但毕竟是久经娱乐圈的人，深知不能把场面闹得太难看，他还是简单收拾了一下情绪，然后也打算回到现场。
　　这次他虽然没有获奖，但也得到了一个提名，经纪人说这也是一个挺好的炒作点，让他好好表现。
　　刚打算离开，就见原本走在前面的路喻迁忽然回头看向了他。
　　男人脸上刚才的难过与落寞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冲他弯了弯眼，做了个口型。
　　说的是：“还追吗？”
　　*
　　回到位置坐好，先前的主持人们再次上了台，灯光师调试了一下现场的灯光，然后重新给了直播画面。
　　这一场是真正有含金量的奖项颁奖的开始，也总算要轮到江稚衍。
　　但是前面拖得太久，他心底那点微末的期待更是早就被消磨了一大半。
　　他现在担心的是，虽然在离家之前路喻迁已经将安静点带出去好好遛了遛……但是它真的可以撑到他们回家之前不拆家吗？
　　想到这里，江稚衍有点担心，于是低声问坐在身边的人：“你遛安静点遛了多久？”
　　等了几秒没等到回答。
　　江稚衍：“？”
　　他略带疑惑地看向路喻迁，发现那人正垂着眼，不知道正在想着些什么。
　　“路喻迁。”于是他喊了一句。
　　路喻迁像是才回过神，慢悠悠地看向他，面上无波无澜，但眼底似乎带了点幽怨。
　　江稚衍：“……”
　　“放心，它会乖乖待在家里睡觉的。”顿了顿，路喻迁一副即使现在心情不好也还是强颜欢笑的样子，回答了他的问题。
　　江稚衍沉默片刻，一下子有些无言以对。
　　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路喻迁就率先开了口。
　　“你真的觉得我和他长得像么。”他问。
　　“别多想。”江稚衍微蹙着眉，神色又略微有些不太自然。
　　要像……也是他跟你像。
　　“是么。”路喻迁敛着眸：“那你还会找他么？”
　　“不会。”江稚衍回答。
　　“真的？”
　　“嗯。”
　　“真的不会找别人了？”
　　“嗯……？”
　　应下来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江稚衍顿了顿，下意识看向路喻迁，就撞进了一双带笑的眼眸。
　　有时候演技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江稚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想。
　　“你少得寸进尺。”他低声道：“……看你表现吧。”
　　江稚衍隐隐觉得，这次的包养模式怎么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
　　典礼持续的时间相当漫长，除了现场的艺人，直播间内的粉丝们也都非常疲惫了，更别提接下来的奖项都是一些制作方面，例如导演，编剧，剪辑类的奖，和艺人们并无太大关系。
　　于是大部分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各家真爱粉，还在坚持着从摄像头扫过的观众席间隙中多看自家正主几眼。
　　等终于报到江稚衍的名字的时候，也快到了这次颁奖典礼的尾声。
　　“……本届最佳编剧奖得主是——电影《青玉案》的编剧，江稚衍！”
　　主持人的话音落下，现场的掌声机械般响起，镜头扫过观众席，艺人们纷纷熟练地露出营业的得体微笑，却不难看出他们眼中的疲态。
　　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在奖项得主本人的身上。
　　江稚衍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由于久坐所以出现了一些褶皱的衣服，然后往颁奖台走去。
　　坐得好累。
　　这是他站起来后的第一个想法。
　　这次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以后如果还有这种颁奖典礼他一定要问清楚流程，绝对不会再来得这么早了。
　　但与他本人平静的样子不同，一潭死水的直播间在看到他的脸后顿了两秒，迅速炸开了锅。
　　【啊这是青玉案的编剧？】
　　【这是艺人吧，是不是给错镜头了】
　　【这是谁啊，长得好在我的审美点上，想tour！】
　　【+1+1，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或者@一下账号啊】
　　【……等等，好像没给错镜头，他往领奖台上去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编剧长这样？啊？】
　　【会不会是代领啊，打算出道了所以炒作一下？】
　　【照理说这种这么正式的颁奖典礼应该不会这样】
　　【我去真是本人啊】
　　江稚衍看不到他们的讨论，也没心思注意台下人们迥异的目光。
　　他径自走到领奖台边上，然后从主持人手中接过奖杯，道了声谢。
　　总算快结束了。
　　太累了，他现在只想回家洗漱完好好睡一觉。
　　直播间内的观看人数逐渐上升，越来越多的人进来，打算看看这个可能会是本次颁奖典礼最有话题度的新面孔。
　　江稚衍带了点速战速决的意思，一只手虚扶住话筒，低头凑近，开始讲自己简单准备了一下的获奖感言。
　　“大家好，我是电影《青玉案》的编剧，江稚衍。”


第15章
　　话音落下的瞬间，弹幕微微停滞。
　　下一瞬，页面如同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子，溅起了无数水花。
　　【我去，真是编剧本人啊！】
　　【omg不是艺人吗？那这张脸也太浪费了吧】
　　【他有没有账号，他有没有账号，他有没有账号】
　　【编剧老师你出个道吧，就当是为了我……】
　　【江老师你糊涂啊，当明星赚得可比当编剧多多了】
　　【啊啊啊啊我特别喜欢青玉案啊，当时刷了三次还跟好多朋友安利过，没想到编剧本人居然比男主还好看（没有说男主不好看的意思）小江老师我将誓死追随你！】
　　【好年轻，看起来像大学生】
　　【青玉案敢不敢重映，我马上去支持票房】
　　【早说编剧长这样我那天就跟朋友去看了，好后悔啊啊啊，就凭这张脸写出来的东西我高低也要去尝尝咸淡】
　　【虽然但是人家也不是用脸写的吧】
　　台上，江稚衍并不知道直播里发生了些什么。
　　聚光灯下，即使身边还站着主持人，但他整个人仿佛成了画面中唯一的焦点，白皙的肤色和莫名透着红意的耳廓交相辉映，唇色也微微泛红，带出了一点别样的艳气。
　　但他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又很好地压住了这一分艳丽，隐隐带出一丝书卷气，镜片后的眼睛也好看得惊人。
　　他长睫微垂，不疾不徐地念着手上简短的讲稿，和过分精致的五官不同，他周身的气质却相当沉静，让人忍不住想静下心聆听他说的话。
　　摄像机尽职尽责，按照正常流程拍了一会儿江稚衍后，又将镜头转向观众席。
　　【怎么回事，再多拍一会儿啊】
　　【我不想看xxx啊啊啊，人家还在台上讲话呢，把镜头转开礼貌吗！】
　　【@导播快拍回去拍回去我要看小江老师】
　　【这些艺人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但是这张昙花一现的脸我总感觉很难再看到了啊啊啊呜呜呜，让我多欣赏一会儿TT】
　　【家人们找到微博了，@编剧江稚衍是这个！】
　　【前面好人，关注了】
　　由于是直播，导播是时刻关注着弹幕的，看到这些发言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冤。
　　明明之前也都是这样的分配啊……
　　但想归想，他还是顺应民心地让控制台把镜头转到台上江老师那边。
　　江稚衍的发言时间不算长，语速适中，讲的东西也并不算多特别，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电影，但是清润好听的嗓音让他在讲完之后还让人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谢谢大家。”总算念完了讲稿，江稚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然后握着奖杯微微弯腰，非常得体地鞠了一躬，接着走下了领奖台。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只不过跟先前比起来要热烈得多。
　　江稚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刚坐下，身边就响起了一道带笑的嗓音。
　　“恭喜，江老师。”路喻迁道。
　　江稚衍顿了顿，应了一句：“谢谢。”
　　摄像机在这时候恰好扫了过来，路喻迁面色不变，坐在一边刚打算出声祝贺的尹青却下意识地，迅速地转回了头。
　　像是在担心被拍到什么不该拍的，引起粉丝们的误会。
　　路喻迁见到这副情景，笑了一声。
　　虽然没说一个字，但是讥诮意味明显。
　　尹青反应过来后，面色顿时涨红，神色不自在到了极点。
　　不过由于两人中间还有个江稚衍，于是这点笑在不明真相的粉丝们看来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路喻迁跟这个编剧认识？】
　　【应该认识吧，之前镜头拍到他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好像在跟边上的人说话】
　　【导播糊涂啊，拍人不会一起拍吗，边上坐着一个这么好看的结果快结束的时候才看到TT】
　　【你们才发现吗，纯粉丝，已经注意很久了，一直想知道他边上坐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他每次被拍到的时候都在展示侧脸。。。】
　　【笑死了，路影帝超绝侧脸放送】
　　【是江老师吗？那很合理了】
　　【是江老师吗？那很合理了】
　　……
　　虽然在娱乐圈已经有了极高的知名度，但是路喻迁迄今为止已播出的作品满打满算也只有那一部电影，还是大男主无cp的题材。
　　再加上他本人原因不明的佛系得很，通告接得少不说，看起来也没什么圈内好友和熟识的艺人，导致一些主要喜欢嗑cp的粉丝只能空喜欢他的脸却无处施展，到处拉郎都快拉出花了。
　　现在忽然出现了一个江稚衍，他们瞬间有点来劲了，开始暗搓搓在弹幕里舞了起来。
　　更何况除了脸，两人的身份也莫名挺配的，一个出道首秀就捧到影帝桂冠，一个年纪轻轻就拿了最佳编剧。
　　*
　　当天晚上，江稚衍就上了两次热搜，微博粉丝也迅速涨了大几十万。
　　他们顺着他的微博越挖越深，才发现原来两年前的那部反响还不错的电影也是出自他手，那时候他甚至还在上大三，就已经获得了最佳编剧奖的提名。
　　可以说是相当有才华了。
　　另一波关注点不太一样的人发现，这位小江编剧空有这张脸，但是看起来真的对进入娱乐圈毫无兴趣。
　　他的微博头像是一只吐着舌头的比格奶犬，昵称是一板一眼的“编剧江稚衍”不说，发的内容更是寥寥无几，而且清一色全是作品的宣传。
　　再加上这个账号已经大半年没有更新了，让人很难不怀疑江稚衍本人会不会早就已经把账号密码忘了。
　　但既然是编剧，还是这么年轻有实力的编剧，应该一直还活跃在娱乐圈中，于是众人又开始纷纷寻找他新作品的痕迹。
　　石非彦的反应相当灵敏，非常迅速地接住了这波流量，然后借势开始宣传起了自己这部刚杀青的，“江老师尝试的第一部电视剧”，然后果不其然得到了一大波关注。
　　不少网友纷纷涌入电视剧官号里看拍摄花絮，试图从中寻找江稚衍的身影，又不由自主地被妆造和各种有意思的物料吸引，连带着视频软件里的线上预约人数也蹭蹭往上长。
　　果然脸就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啊。
　　石非彦看着手机摇了摇头，只觉得感慨万千。
　　*
　　处于事件中心的本人却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些，江稚衍正带着自家比格去宠物医院打疫苗。
　　知道自家弟弟不太喜欢被太多人看着，江绪在热搜上来的第一时间就叫人将它们撤了下来，但即使是这样，拜昨晚极高的曝光度所赐，他还是多多少少受到了一点影响。
　　具体体现在，跟医院前台边的年轻女生对上视线的时候。
　　江稚衍顶着女生不太正常的，稍显灼热的视线填完了疫苗单子后，她才下定决心般，总算出了声。
　　“请……请问，您是江稚衍老师吗？”她的嗓音很轻，像是在跟他进行什么地下秘密接头任务。
　　江稚衍：“……”
　　“是我。”沉默片刻，他还是应了。
　　“真的！”昨晚还在屏幕里的人此刻居然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女生一下子激动得破了音，引得坐在等候区休息的主人和宠物们纷纷侧目。
　　江稚衍条件反射般下意识微微侧头，借着身边那人的身形挡了挡那些视线。
　　站在一旁全副武装拽着狗的路喻迁很轻地扬了扬眉，然后从善如流地挪了一步，将江稚衍整个人都挡住了。
　　半刻后，女生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太激动了，迅速收了声，然后小声且亢奋道：“不好意思……江老师，我特别喜欢你的青玉案，新剧也会支持的……您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江稚衍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觉得有些荒谬：“我的签名？”
　　“对呀对呀！”女生持续星星眼，然后迅速扫了一圈前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又撕下来一张便利贴，放到了江稚衍的面前。
　　江稚衍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纸笔动作微顿，最后还是上手，不甚熟练地签了个名。
　　“谢谢江老师！”女生收回便签的时候如获至宝。
　　*
　　十五分钟后，江稚衍戴着跟前台女生要的口罩站在诊室外面等待入内。
　　路喻迁的嗓音从身边落下，带了点浅淡的挪揄笑意：“我出来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最好戴个口罩。”
　　江稚衍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艺人都会被认出来。
　　诊室里现在是一只小白狗在接疫苗，看起来很听话，由主人帮忙抱着，边上还站着一个穿着浅咖色风衣的男人。
　　坐在对面的医生准备了一下针管，然后上手拨开小白狗的皮毛，找了找位置，快速地把针头戳了进去。
　　透明的液体被注射器匀速推入体内，等小白狗反应过来痛的时候已经打完了，但它没有乱叫，只是埋在主人的怀里呜咽了几声。
　　主人心疼得不行，揉了几下小狗的头：“乖啊，一会儿去给你买新玩具好不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狗忽然叫了。
　　但叫的并不是那只小白狗。
　　江稚衍本来正有些羡慕地看着那只小白狗和它的主人，身边路喻迁牵着的安静点却忽然开始狂叫，然后用力拽着绳子想要跑。
　　诊室内的众人都下意识看了过来。
　　江稚衍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完了。
　　他想。
　　一时不察，被这坏狗看到打疫苗的全过程了。


第16章
　　安静点的动作虽然很突然，但是路喻迁的反应更快，他迅速紧了紧手上的牵引绳，这才没让它酿成什么惨祸。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安静点的精力已然回升到了平时的水准，今天出门早没来得及遛，它现在的破坏力更是极强。
　　江稚衍根本不敢想象如果现在是他一个人带着安静点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懵了一会儿，想上前，又止住了脚步。
　　安静点的叫声很大，甚至让人感觉似乎贯穿了整个宠物医院的大楼。
　　江稚衍尴尬得耳朵都红了，下意识有些无助地看向路喻迁。
　　路喻迁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牢牢抓住手上的绳子，然后蹲了下来，试图把狗拽到怀里禁锢住。
　　虽然安静点这段时间对路喻迁有一种近似见到天敌般的畏惧，但是在威胁性满满的针管面前比起来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于是它不顾路喻迁的阻挠，持续大叫着，并且没有一点放弃逃离的意思。
　　诊室内刚处理完废弃针管的医生见状愣了愣，赶紧出来帮忙，看到是什么狗在叫后看向江稚衍和路喻迁的神色里瞬间充满了同情。
　　好在安静点虽然叫声很响，但是向来雷声大雨点小，从小到大都没有咬伤过人，医生在发现这一点后也放松了不少，又安抚了好一会儿它才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医生默默抹了把汗，然后将安静点抱起来往诊室里走，嘴里心有余悸地念叨着：“听话，听话……”
　　江稚衍松了口气，赶紧跟了进去。
　　早知道就不心血来潮出门接疫苗了，应该直接让医生上门的。
　　他后悔万分。
　　诊室里，小白狗和它的主人还没来得及出去，江稚衍跟男生对视了一眼，男生看看站在诊台上安分了一点的比格，又看了看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敬意。
　　身上的牵引背带被医生一边持续安抚着一边卸下，安静点这会儿确实安分不少，医生扶着狗，将东西放到一边，顺嘴夸了一句：“其实也不是所有比格都那么不听话的，你这只养得还挺好的，你看，它刚刚虽然有点应激，但是现在就……”
　　夸狗的话还没说完，变故陡生，手底下的比格忽然趁着他放松了警惕，直直从台上窜了下去，然后径自往门口跑。
　　动作之快之迅疾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江稚衍：“！”
　　刚刚就一直隐隐存在于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刻成了真……他就知道这坏狗绝对不可能忽然转性。
　　果然是演的。
　　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边上的男生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塑料袋！”
　　江稚衍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那只小白狗从他主人的怀里跳了下来，然后也直直地冲着门外跑了出去。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诊室内的众人在反应过来后纷纷追了出去。
　　最后，他们是在一间空着的宠物清洗室里找到的两只狗。
　　窗帘前，安静点被小白狗逼在墙角，甚至被迫两只前爪离地，明明自己比面前这只狗还要大好几圈，但还是怂成一团，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
　　看到江稚衍来了，它又委屈又可怜兮兮地看了过去。
　　江稚衍跑了一路，戴着口罩有些喘不过气，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摘了下来，抿了抿唇，就要上前把自家比格抓走。
　　小白狗的主人姗姗来迟，看到这副情景也有点尴尬：“塑料袋，回来。”
　　名叫塑料袋的小白狗很听话，本来还站在安静点对面和它对峙，听到主人的召唤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回到了主人的怀里。
　　江稚衍捏着安静点的后颈皮，敲了两下它的头泄愤。
　　医生手持疫苗姗姗来迟，打算将安静点就地正法，安静点看到针管之后就明白了一切，马上又要开始挣扎。
　　路喻迁眼疾手快地将狗按住，在三人合力下，针管总算顺利扎入了安静点的皮肉。
　　半分钟后，安静点总算安静点了。
　　它蹲坐在地上，甚至疼哭了，抽抽哒哒的，看起来特别可怜。
　　一边呜咽，一边一眼接一眼地看自家主人。
　　江稚衍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丝毫没有要上前哄一哄的意思。
　　“它叫什么名字啊？”小白狗的主人站在江稚衍的身边，见到这副情景，问了一句。
　　“安静点。”江稚衍回答。
　　小白狗的主人闻言弯了弯眼睛，像是觉得很有趣：“还挺适合它的。”
　　“对了。”顿了顿，他又问：“你有没有兴趣当明星？”
　　江稚衍：“……？”
　　这个话题转变得是不是有点太生硬了。
　　他看向男生，刚想说什么，却在看清他的脸的时候默了默，然后反问道：“你是艺人么？想不想跳槽。”
　　男生：“？？？”
　　“洛洛。”先前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男人却在这时候忽然出了声，嗓音平静：“我们该走了，中午要去爸妈家吃饭。”
　　男生闻言愣了愣，然后看了眼时间：“啊，差点忘了。”
　　说着，他又看向江稚衍，有点惋惜：“……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们公司待遇很好的。”
　　江稚衍看着他，唇边带了点笑：“你也考虑考虑来我公司？待遇会比你们公司更好。”
　　看着男生抱着狗被带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稚衍收回了视线。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抱着狗满脸幽怨的路喻迁。
　　……即使他还戴着口罩，这点幽怨也相当清晰地从眼底透了出来。
　　医生在打完疫苗之后已经溜之大吉，生怕要帮忙看狗，于是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路喻迁的目光太有穿透性，江稚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莫名地和他对视了几秒，差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你果然还想找别人。”路喻迁语气平静。
　　“？”江稚衍一脸莫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那个男生，瞬间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我是真的想问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想让我……”
　　说到这里，江稚衍顿了顿。
　　“让你什么？”路喻迁仿若无知无觉，追问道。
　　“……你自己清楚。”江稚衍面无表情。
　　在看清路喻迁的神情后，他就知道这人不是真的在意，是又开始演了。
　　……而且路喻迁肯定也看到了那两人无名指上戴着的同一款戒指。
　　路喻迁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他不是艺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当艺人的。”
　　*
　　收拾完回到家的时候，唐晨已经在客厅里等待了。
　　他这次来带了好几套西服和一些别的东西。
　　并且除了江稚衍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尺寸。
　　路喻迁看着那几套衣服，有些意外：“还有我的？”
　　“嗯。”江稚衍点头：“过两天的酒会你要和我一起去。”
　　唐晨笑眯眯地在边上补充，看路喻迁的眼神像是在看受宠的妃子：“不是打算跟您签代言了吗，总不能直接空降，这些都是Ondyne的超季和高定款，你都留着……哦，这里还有一些配饰之类的，可以平时穿一穿戴一戴，拍点照片发发微博什么的……”
　　说着，他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印着Ondyne标志的小册子递过去：“对了，还有这里面的东西，有想要的直接给我发编号就成。”
　　路喻迁看着这阵仗，有些意外。
　　“这么大方的么，江老师。”顿了顿，他弯着唇：“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江稚衍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但是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他哥打来的，于是他握着手机打了个让他们继续的手势，径自回房间接电话了。
　　一时间，客厅只里剩下了唐晨和路喻迁。
　　唐晨想了想，掏出手机：“路老师，我们也加个联系方式吧。”
　　路喻迁没怎么犹豫地掏出手机扫了唐晨的二维码，然后不动声色地问：“他之前也都这样么？”
　　“嗯，什么？”唐晨忙着通过申请，一下没听清。
　　“他之前对别人也这样么。”于是路喻迁耐心地，又相当坦荡地重复了一遍。
　　唐晨这下听清了，愣了愣，回过味来面上笑容更甚：“那当然没有，您还是第一个能要代言的。”
　　而且还要到了，这位真是够特别的。
　　路喻迁沉吟片刻，顺着又问：“他跟我签的那份合同，跟别人的有什么不一样么？”
　　唐晨听到这里，有点惊讶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还真不太一样……稚衍他去掉了一些条例。”
　　“什么条例？”路喻迁问。
　　“这不能说。”唐晨笑眯眯道：“不过他还挺喜欢你的。”
　　路喻迁闻言，却并没能有多高兴。
　　他大概能猜到去掉的条例是什么。
　　无非是不需要跟他上/床。
　　去掉这个要求看起来似乎很是带了些珍重的意味，也相当让他占便宜，但只有路喻迁知道，这并不是江稚衍对他有多偏爱，也完全称不上喜欢。
　　毕竟他们的这场“包养”，掰扯开来细细算清，其实更多的是他在刻意引导这件事的发生，而江稚衍只是半推半就地答应。
　　这一切在他的眼里，也大概只是出于对老同学的客气和帮助而已。
　　路喻迁没作声，敛了敛眸，然后拿过面前的玻璃杯喝了口水，任由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妒意蔓生。


第17章
　　赶到餐厅的时候，江稚衍推开了包间大门，发现自家发小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见到他的那一刻，季凡西的眼底瞬间亮了亮，让江稚衍无端联想到了自家比格。
　　“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三个月之前了。”季凡西感慨了一句，然后又探头探脑地看向他的身后。
　　“怎么了？”江稚衍顿了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背后，有些不明所以。
　　季凡西没见到预想中的人，于是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哎，你没把路喻迁带来啊？”
　　江稚衍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带路喻迁来，但还是顺着回答道：“他去拍杂志了，前两天给了个开季推封。”
　　说着，他走到季凡西对面的位置坐下，然后端起面前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哪个杂志？”季凡西下意识问。
　　江稚衍随口报了个一线杂志的名字。
　　季凡西沉默片刻：“还是Ondyne的推封……之前那几个怎么没这待遇。”
　　“他不太一样。”江稚衍想了想，道。
　　“哪里不一样？”季凡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顿时觉得有点意外。
　　江稚衍：“他能帮我养狗。”
　　季凡西：“……”
　　那还真是挺不一样的哈。
　　江稚衍看着他一言难尽的表情，眼底透出点笑意。
　　的确不太一样。
　　但确实并不是因为狗。
　　“向哥呢，还没来么？”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见向奈尔还没有到场，于是江稚衍问了一句。
　　“堵车吧，这会儿刚好是晚高峰点。”季凡西看了眼时间。
　　话音刚落，包厢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向奈尔姗姗来迟，胸前还戴着工牌，一看就是刚开完会就直接过来了。
　　季凡西：“大忙人总算来了。”
　　向奈尔推了推眼镜：“是啊，跟你这种闲散人士比起来确实忙一点。”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向奈尔坐了下来，点的菜开始陆陆续续地上，很快就摆满了一大桌。
　　“点这么多，你饿死鬼投胎？”向奈尔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有本事你别吃啊！”季凡西愤愤伸筷子，就想要把他刚夹的菜夺走。
　　“不是小水请客么。”向奈尔稍稍抬手躲了过去，然后对江稚衍道：“对了，你之前让我帮忙看看路喻迁的资源为什么出问题，我查到了是谁做的了。”
　　江稚衍闻言，筷子在空中滞了滞，下意识问：“谁？”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向奈尔简短道：“路逸辰。”
　　季凡西闻言，也顾不上反击向奈尔了，眼底流露出一丝震惊：“那个私生子？”
　　“嗯。”向奈尔点了点头。
　　江稚衍无意识地用筷子点了点碗沿，垂眼思考片刻：“为什么？”
　　“大概是单纯看路喻迁不爽吧。”向奈尔回答。
　　季凡西维持着纠缠向奈尔的姿势，发挥了一下自己的想象力，试图拼凑真相：“我感觉是这样的。”
　　“他妈不是小三转正么，他又是未婚先孕，所以就算现在他爸妈结婚了，也还是有人私底下觉得他是私生子。”
　　“再加上路喻迁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优秀，不管是脑子还是长相都把他这个便宜弟弟压得死死的……我记得路逸辰好像已经明里暗里针对他很久了吧？”
　　“尤其在是他爸妈结婚之后，就更变本加厉了……当时他看路喻迁弃商从娱了还挺幸灾乐祸的，大概是没想到他在娱乐圈也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一出道就拿了个影帝，所以嫉妒了吧。”
　　“不过路喻迁也是，自从高中不顾家里人反对，自作主张报了戏剧学院之后跟他爸妈就都闹得挺僵的……说实话我真的特别好奇，他这种天之骄子，以前看起来也不太像会去当艺人的样子啊，怎么忽然就去演戏了，你要不问问他呗？”
　　“唉，仔细想想他现在还真有点惨，空有个路家大少的名头，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来混个娱乐圈，还得被他那个小人得志的弟弟排挤……”见江稚衍没什么表示，季凡西于是又感慨了一句。
　　“确实。”向奈尔难得赞同。
　　江稚衍静静听着，没说话，像是在想些什么。
　　“对了。”向奈尔想到什么，忽然开口：“这周末江哥的酒会，宾客的拟邀名单里好像就有路逸辰。”
　　江稚衍从小在国外生活，不太了解圈内二代的交际网，闻言蹙了蹙眉：“他跟我哥认识？”
　　“那倒不是。”向奈尔放下筷子：“他还没有和江哥认识的资格……不过听说最近他家跟你家有个合作的单子，是他爸交给他实习用的，估计这次是顺便来攀交情的吧。”
　　“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季凡西听完，有些坐不住了。
　　“你每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只顾着跟被人约出去玩，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向奈尔淡淡瞥了他一眼。
　　于是季凡西又开始无能狂怒。
　　“改天我去劝劝伯父，让他叫你去你们家公司上班，一直这样也不是事。”向奈尔又道：“我跟小水都在努力工作，你这样不羞愧么？”
　　季凡西：“……我明天就去买十瓶香奈儿五号拿来冲厕所。”
　　向奈尔耸耸肩：“随你，要不再撅几根小羊皮助助兴？”
　　“他要跟我家合作的是很重要的单子么？”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一边未置一词的江稚衍忽然出了声。
　　向奈尔闻言微微一愣，看向江稚衍的目光里带了点细微的意味深长。
　　“对你们家来说不算，这个项目可以选择的公司有很多，只是恰好挑中了他们家而已。”顿了顿，向奈尔接着道：“但是对路逸辰来说……确实挺重要的。”
　　“这还是他实习以来接手的第一个这种规模的单子，如果做好了，对他在他家公司的认可度有很大的好处，但是如果丢了这个板上钉钉的项目的话……”
　　向奈尔不说话了。
　　江稚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季凡西的脑子转了两秒才回过味来，眼底顿时闪出了点恍然大悟的光，然后看看向奈尔，又看看江稚衍，最后再度看向向奈尔。
　　“哇，你真的好坏。”他感慨道。
　　向奈尔喝了口茶，坦荡道：“这件事于公于私都跟我没有任何利益牵扯，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而已。”
　　季凡西闻言，只觉得面前这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黑心，然后又看向江稚衍，眼底是藏不住的看热闹之意：“小水，那你要干坏事了吗？”
　　江稚衍垂眼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道：“我会考虑……周末我哥的继任酒会你们也记得来。”
　　“那肯定啊。”
　　*
　　傍晚六点，天色将暗未暗。
　　今天一整天两个人都忙，安静点只在早上的时候被路喻迁带出去遛了一圈，运动量十分不达标，江稚衍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得运动运动了，于是决定主动承担起遛狗的任务，将安静点带出了门。
　　路喻迁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狗逛到了一个常来的公园门口。
　　初春傍晚的天气算不上多暖和，这个公园又恰好在江边，刚出门的时候还好，直到带着狗走到这附近的时候，江稚衍才开始有点后悔没戴围巾。
　　江稚衍是在江边等到的路喻迁。
　　仗着这会儿天色还算暗，再加上这一片没什么人，他没有对自己做任何遮掩，往那一站简直自成大片。
　　大概是拍完杂志就直接过来了，这人身上还穿着他们家的高定，是设计师去年下半年的一套休闲风秀款，黑色的大衣剪裁有型，穿在路喻迁身上非常合适，搭配的深灰色羊绒围巾也恰到好处。
　　江边的风不算大，他的头发用了一些发胶定型，并没有被吹乱多少，反而显现出一种随性的气质。
　　江稚衍站在几米外看了他几秒，忽然觉得让这人当Ondyne的代言人其实还挺合适的。
　　片刻后，他牵着狗慢慢走了过去。
　　站定对视片刻，江稚衍顺理成章地将安静点的遛狗绳交付到了路喻迁的手里。
　　路喻迁愣了愣，失笑着接过。
　　两人的手在交接的时候不经意间触碰了一下，路喻迁感受到他的手冰凉的温度，微微皱了皱眉。
　　下一瞬，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将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然后极其自然地围到了江稚衍的颈间。
　　路喻迁今天穿的内搭是一件高领毛衣——能感受出来这人的确火力旺盛，即使隔着布料，围巾也被染上了一层温度。
　　脖颈乍然触碰到热源，江稚衍被暖得一激灵，下意识眯了眯眼。
　　然后站在原地没动，任由这人帮他整理好。
　　围巾到他身上的时候被换了种系法，温暖又厚实，很好地驱散了刚刚一直隐隐存在的寒意。
　　路喻迁的业务还挺熟练的。
　　江稚衍想。
　　系好后，路喻迁又非常顺手地用空着的那只手牵上了江稚衍。
　　江稚衍被热意一碰，下意识想缩，却没能缩回来。
　　路喻迁牵得很紧。
　　江稚衍沉默片刻，神色平静地看向他。
　　路喻迁面不改色：“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么？”
　　江稚衍顿了顿，刚想说话。
　　但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不作声了。
　　手也没再试着抽回来。
　　到了傍晚，天色暗下来的速度就变快了不少，他们讲话的这一会儿，江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路喻迁大概是没来得及卸妆，虽然只是打了个底，加深了一点眉毛，但还是显现出了一种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帅气。
　　灯光下，他的眉眼深邃立体，垂眼看他的时候专注又认真……就好像他的满心满眼都只装着他一样。
　　江稚衍心念微微一动，忽然想起来白天季凡西说的话。
　　犹豫片刻，他敛了敛眸，问：“你是怎么想到要当演员的？”
　　路喻迁闻言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然后思索片刻，他垂眼看着他，唇边现出一点很淡的笑意。
　　“因为……喜欢。”他说。


第18章
　　江稚衍眯了眯眼，然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想从他的眼底看出一些端倪。
　　但是并没有看出些什么。
　　就好像，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顿了顿，他又收回了视线。
　　安静点自己一个狗今天在家里无所事事了一整天，甫一出门亢奋得不行，刚刚过来的一路上好几次差点把江稚衍拉摔倒。
　　直到现在牵引绳到了路喻迁手上，拉着它的人任它左拉右拽依旧岿然不动，于是才稍微安分了一点。
　　两人沿着江边慢慢逛着，江稚衍想着白天听到的事，难得有些出神。
　　安静片刻，他略带生疏地开口：“你今天拍摄还顺利么？”
　　路喻迁笑了笑：“有江老师保驾护航，当然顺利。”
　　江稚衍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其实按照以往的流程，他今天应该要主动去接人下班的。
　　甚至应该是全程坐在一边陪着拍才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预想中的人换成路喻迁后，他忽然对做这种司空见惯的事难得生出了点微妙的不适应。
　　……牵着手也，很不适应。
　　江边的风一阵阵地吹着，虽然有些别扭，但是江稚衍感受着掌心有些灼热的温度，又觉得好像确实没那么冷了。
　　的确很暖和。
　　……但是好像有点过分暖和了。
　　一开始，他努力地想把路喻迁的手当成一个普通的暖手宝。
　　但是掌心温热柔软的触感和指节微微抓握的力道，都相当让人无法忽视。
　　江稚衍从小学毕业之后就没再这么跟别人牵过手了，哪怕是跟自己的家里人。
　　顿了顿，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让路喻迁松手，走在一边的男人却忽然出了声。
　　“你要看么？”他说。
　　江稚衍微愣片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今天刚拍的杂志生图。
　　“嗯，看看吧。”犹豫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他本来以为路喻迁应该会顺理成章地松开他的手，结果那人相当不嫌麻烦地将安静点的牵引绳缠到了手腕上，才用空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江稚衍：“……”
　　有时候也不必这么敬业。
　　路喻迁解锁了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在Ondyne那边的授意下，这次杂志的摄影师和造型师都是请的业内最顶级的，几套妆造拍出来的效果与路喻迁以及他家服饰的风格都相当适配。
　　江稚衍翻了翻，不吝啬地评价道：“很好看。”
　　“什么好看？”路喻迁反问。
　　江稚衍：“……”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人，然后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带笑的眉眼。
　　“你好看，行不行？”顿了顿，江稚衍收回了视线，无奈道。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有这么自恋。
　　江边没什么人，路灯也不算太亮，不远处停着一辆卖烤红薯的小车，摊贩正一个个地检查着红薯的状态。
　　热腾腾的甜香味在初春的寒夜里显得尤为明显，安静点的鼻子很灵，显然早早就闻到了，在刚才他们还在说话的时候就一个劲地往那个方向拉扯着牵引绳，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江稚衍想到什么，看向路喻迁：“你吃饭了么？”
　　这人好像是刚拍摄完就直接来了，甚至连妆都没来得及卸。
　　想到今天跟两个发小聚餐的时候听到的事，他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点恻隐之意。
　　“不是很饿。”路喻迁弯着眉眼：“还是来找你比较重要。”
　　江稚衍沉默片刻，抬眼看他：“是不是该给你找个恋爱的本子比较好？”
　　“……”路喻迁闻言神色微顿，然后显现出一点无奈。
　　“不用了，不是很感兴趣。”他说。
　　江稚衍点点头，又垂下了视线。
　　两人心照不宣地带着安静点往小摊的方向走去。
　　摊主收拾完了炉子里的烤红薯，刚骑上了小车前方的座位，似乎正准备离开这个没有客流量的地方——当然，他其实一直在悄悄注意着不远处的那两个潜在客户的身影。
　　两分钟后，不出所料，两人一狗来到了他的小车前。
　　老板连忙从座椅上下来，迎了上去。
　　“要一个……”江稚衍说着，看了眼亢奋的安静点，又改口道：“两个吧。”
　　“你不要么？”路喻迁扬了扬眉。
　　“嗯。”江稚衍道：“吃过饭了，不太饿。”
　　小摊贩麻溜地给他们挑了两个大的红薯装了起来——能看出来它们烤的火候相当到位，甚至流出了蜜汁。
　　安静点仰头看着自家主人手上散发着甜热香气的塑料袋，左转右转，兴奋得不行。
　　江稚衍扫码付了款，将烤红薯递给路喻迁——他的右手总算获得了自由。
　　只是乍一离开热源，略带冰冷的空气就瞬间挤了过来，紧接着相当迅速地开始卷走他掌心残余的热意。
　　江稚衍下意识蜷了蜷指节。
　　刚出炉的烤红薯温度很高，摊主贴心地提供了勺子可供挖取，路喻迁相当上道地没有先自己吃，而是先蹲下来喂了安静点。
　　喂了一会儿后，喂食的人又变成了江稚衍。
　　烤红薯天然的甜味让安静点很喜欢，吃上东西后它总算没那么亢奋了，乖巧地蹲坐在一边，一勺接着一勺地舔食着橙黄的薯泥。
　　甜蜜温暖的气息在寒冷的江风中显得很有诱惑力，饶是江稚衍一开始并不想吃，喂着喂着也还是被勾起了一丝食欲。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小车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已经变得一片空荡荡——小摊贩俨然已经驾车离开了。
　　于是他又收回了视线，继续喂安静点。
　　其实也没有特别想吃。
　　正想着，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节剥好皮的，散发着热气的烤红薯。
　　江稚衍微微一愣。
　　“还没吃过。”路喻迁将它往他唇边凑近了些。
　　红薯的大半外皮都被剥掉了，于是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的，江稚衍下意识咬了一口，等到甜香味在舌间弥漫，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再吃一口。”没等他说话，路喻迁又道。
　　江稚衍眨了眨眼，咽下口中的食物，然后看向路喻迁。
　　“我不……唔。”
　　这人直接把红薯抵在了他的唇上。
　　“……”
　　江稚衍只好又咬了一口。
　　安静点见主人只顾着自己吃，它面前的勺子空了很久都没补上货，于是有点不乐意了，轻扯着塑料小勺试图引起江稚衍的注意。
　　江稚衍只好又回头给安静点舀吃的。
　　一时间，场面显得有些兵荒马乱。
　　安顿好狗后，他再度看向路喻迁，路喻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蹲了下来，看着他的眼里带了点细微的笑意。
　　见他看过来了，他晃晃手里被江稚衍咬了两口的烤红薯：“还吃么？”
　　江稚衍摇摇头，然后看看他们两人一狗现在的样子，顿了顿，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对路喻迁道：“你这样有点像在喂狗。”
　　路喻迁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江稚衍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一样。”路喻迁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我不会吃它吃过的。”
　　*
　　深夜，热搜词条正在缓慢攀升。
　　#路喻迁Ondyne开季推封杂志花絮#
　　#韦里沙晒路喻迁造型#
　　#韦里沙我近年来最满意的一组照片#
　　由于路喻迁没有任何官方的消息发布渠道，再加上他本人也不太营业，所以每次的物料更新都像是娱乐圈的随机NPC刷新，也导致他的粉丝们练就了极其敏感的侦查能力，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就会一窝蜂地涌上去。
　　半小时前，圈内著名造型师韦里沙发布了一组杂志拍摄花絮，并@了路喻迁。
　　已经接受了自家正主除了拍戏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设定，本以为颁奖典礼之后又要经历一段时间空窗期，没想到新的物料来得这么快，粉丝们反应过来后，纷纷激动地冲去韦里沙的微博评论区打卡。
　　那条博文的转赞评很快就过了十万，并且还在持续攀升。
　　【顶奢推封！一线杂志！我们影帝好长脸！】
　　【天呢，Ondyne一般不会主动推封啊，是不是在接触中，本事业批狂喜，梦一个代言】
　　【非官宣先不约哈，总之感谢金主爸爸推封，唯一真饼三月开季刊，大家多多关注大吧，有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通知的】
　　【是韦里沙啊，我的天，他专门给国内外知名超模们做造型的，几乎一出手就是神图啊，他都这么说了我不敢想杂志成图拍得会有多好看……】
　　【大胆幻想好吗，花絮已经快把我帅疯了】
　　【前两天不还有瓜说路喻迁得罪人了要被雪藏吗，造谣的人呢，出来自首】
　　【想也知道不可能的好吗】
　　【谢谢关心，家路现在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哈，又是哪个下家在羡慕影帝】
　　路喻迁是在回家之后被经纪人提醒才看到的这个消息。
　　他转发了那条帖子就没再管了，反倒是经纪人还在持续不断地发消息轰炸。
　　吴梅：【接到这么大的饼你怎么不告诉我】
　　吴梅：【不对，人家也没来联系我啊，那边是直接联系你了吗？】
　　吴梅：【不管怎么样有通告接就好，还好你上次让我去找点新人带我没答应，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吴梅：【就你前两天那这不接那也不接的状态，我都以为你打算退圈了】
　　路喻迁：【去找点新人带吧】
　　吴梅：【？】
　　手机界面忽地一切，随即显示有人打来了电话。
　　路喻迁看了眼联系人，点了接听。
　　“路总。”电话里响起一道干练的男声：“明天您方便么，或者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这边的方案和都备选整理好了，可以当面详谈。”
　　路喻迁闻言敛了敛眸，嗓音平静：“嗯，明天吧，具体时间地点我稍后发你。”
　　“好的。”


第19章
　　休息了这么些天后，新剧已经开始如火如荼地投入了剪辑和后期的工作中，江稚衍虽然没专门去棚里盯着，但是剪辑好的片段还是得一段段发给他，再由他提出修改意见。
　　石非彦和江稚衍两个人都是不缺钱的，对作品的唯一要求就是可以让他们满意，所以不吝于花钱请最好的剪辑和特效团队。
　　身为总导演，石非彦那边还得忙着做剧宣，联系各个赞助商等进行一些开播前的准备工作，所以盯剪辑的任务大头都压在了江稚衍的身上。
　　今天是周末，难得三个人都没什么事，季凡西和向奈尔来到他家的时候，江稚衍还在看第三集的粗剪。
　　安静点已经无聊很久了，因为自家主人今天一整天都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上的小方块，一直没有要陪它玩的意思。
　　而另一个最近几天刚搬来他们家住的，虽然有点可怕，但是愿意带它出门的人也不在，所以它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门口忽然发出几声门锁被输入密码的响动——安静点本来还在百无聊赖地啃咬着自己的小玩具球，听到这个动静的瞬间反应极快，一下子激动地站了起来。
　　房门应声打开，向奈尔出现在了安静点的视野里。
　　安静点兴奋地叫了一声，毫无预警地冲了上前，向奈尔微微避开，于是遭殃的人变成了他身后措手不及的季凡西。
　　季凡西刚换完鞋，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小炮弹似的安静点狠狠地撞了上来，好在外面铺了一层地毯才没摔出个好歹。
　　向奈尔转过身，一脸淡定地看着季凡西被狗折腾。
　　安静点太激动，一个劲地往季凡西的怀里钻，季凡西无法，只得接住它，顺便用眼神控诉向奈尔。
　　片刻后，两人总算进了屋。
　　季凡西今天好巧不巧穿了一件绒面的外套，经过刚才的搏斗之后，衣服上沾满了狗毛，正惨兮兮地处理着，后来发现怎么摘都摘不完，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陪着安静点闹了这么一通后有些口渴，他下意识想喝点桌上刚倒好的水，一看杯子里的是泡好的茶后又瞬间失去了欲望。
　　“有没有饮料啊，小水。”季凡西勉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还是觉得很不对自己的口味。
　　说着，他十分熟稔地走到了厨房区域的冰箱边。
　　“你自己找找吧。”江稚衍还在看着手机里的视频，闻言头也不抬地道。
　　于是季凡西翻了翻，心满意足地倒了一杯橙汁回来。
　　向奈尔喝了口茶，摇了摇头，简短地评价：“小孩子口味。”
　　“……”季凡西怒道：“连我喝什么你都要说一句！”
　　两人又吵了几句，江稚衍习以为常地将一冷一热的吵架声当作背景音，快速把剩下的粗剪看完，然后简单写了点修改意见发给剪辑。
　　“对了，路喻迁呢，你不是说他现在跟你住么？”跟向奈尔吵完架后，季凡西才想起来般，问了江稚衍一句。
　　“他今天出门了。”江稚衍道。
　　“怎么感觉每次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季凡西感慨了一句。
　　“你想见他？”
　　“没有没有。”季凡西闻言，赶紧撇清：“就是感觉……你是不是也太惯着他了点？”
　　江稚衍：“……？”
　　“说到这个。”季凡西忽然想起来什么，眼底瞬间带了点八卦的意味：“我跟向哥前两天聊天的时候，好像发现了一个有点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的语气莫名神神叨叨的，江稚衍不明所以：“什么？”
　　“你之前上高中的时候不是回国待了一个学期吗。”季凡西说。
　　江稚衍点了点头。
　　“我们那时候怎么问你你都不说原因，但是现在……我好像知道了。”季凡西一脸高深莫测。
　　江稚衍眨了眨眼，忽然有点坐立不安。
　　“你猜怎么着。”季凡西顿了顿：“我们闲着没事对了对消息，发现你当时待的那所学校，好像就是路喻迁的高中啊。”
　　“而且怎么这么巧，你还刚好就转到了他的班级里。”季凡西微微眯着眼，一脸狡黠地看着江稚衍。
　　江稚衍：“……”
　　他神色飘忽了一瞬，然后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
　　本来以为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是巧合吗？还是你当时真的就是为了他去的。”见江稚衍只喝水不说话，季凡西的八卦欲望完全被点燃。
　　江稚衍虚攥着杯子的把手垂眼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发小，真诚道：“我说我是为了收集剧本素材……你们信吗？”
　　季凡西：“你看我信吗？”
　　“……”
　　于是江稚衍又不说话了。
　　可是最开始他的确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的。
　　……虽然到了最后，也确实有些解释不清了。
　　“你们之前该不会还有过一段吧？”季凡西才不知道江稚衍在想什么，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错过了个大的。
　　“……真没有。”江稚衍有些无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忽然觉得有些百口莫辩。
　　自己小时候干的这件颇为唐突冒犯，且不大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就这么被发现了，这种感觉让他难得有些不大自在。
　　“这么一想，你找的那些人都跟路喻迁是一个类型……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喜欢这种呢，原来是替身啊！”季凡西没理会他，又自顾自开始恍然大悟。
　　江稚衍：“……”
　　他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真不是。”他只得苍白地辩解道。
　　但是种种线索和细节都表明了这个可能性，甚至可以理出一个完整的前因后果，连他自己都快这么觉得了。
　　他回国一见钟情路喻迁，两人短暂地在一起了一个学期，然后因为不明原因分手，但心底都还对彼此留有感情，于是大学毕业后，他找了好多个跟这人很像的人聊表怀念与慰籍，后来回国，两人再度遇见，最后破镜重圆……
　　甚至连路喻迁为什么会忽然进娱乐圈这个问题都得到了解释。
　　真是非常的严丝合缝。
　　再一看季凡西，果然是一副不信的样子，还摇了摇头，啧啧道：“好虐啊。”
　　江稚衍：“……”
　　他面无表情，打算随便这人怎么想了。
　　又简单地换着话题聊了一会儿，本来三人打算一起去吃个晚饭，但是季凡西最近被他爸管得很严，撸狗撸到一半就被一个电话喊回了公司，于是客厅里只剩下了江稚衍和向奈尔。
　　季凡西走后，家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向奈尔姿势随意地靠在了沙发背上，松了口气：“总算清净了。”
　　江稚衍看着已经被季凡西挑起精神，现在正一个劲让他陪玩的安静点，沉默了片刻。
　　“所以，你当时就是因为路喻迁能够提供灵感……才在国内待了半年么？”顿了顿，向奈尔语气微妙地问。
　　他不是搞创作的，不太理解江稚衍的这种……稍显玄幻的找灵感方式，但还是表示尊重。
　　江稚衍闻言愣了愣。
　　他还以为向奈尔也信了季凡西的那个想法。
　　像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向奈尔简单道：“他脑子不太好。”
　　江稚衍：“……”
　　“嗯。”江稚衍假装自己没听到后面那句话，应了一声，回答了他前面的那个问题。
　　“那现在呢，真喜欢上了？”向奈尔又问。
　　“当然喜欢。”江稚衍闻言顿了顿，垂眼看着安静点，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狗：“……不喜欢又怎么会跟他签合约。”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向奈尔看着他，意味深长道：“总之他身份比较复杂，真要跟他在一起，最好考虑和了解清楚比较好。”
　　江稚衍摇了摇头：“不会，我们都清楚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向奈尔挑了挑眉，不说话了。
　　门锁忽然发出一声轻响，两人一狗同时看过去。
　　江稚衍一开始以为是季凡西忘东西了回来拿。
　　房门打开，来人却刚好是他们刚才的话题中心本人。
　　*
　　路喻迁和负责人约在了一家人不算多的餐厅里。
　　两人的目的都不是吃饭，于是要了个包间简单点了点东西。
　　服务员走后，负责人小林快速地拿出了自己准备的材料，然后放到了路喻迁的面前。
　　“路总，这些都是我们看下来比较符合您预算和需求的地方……”说着，他开始逐一介绍各个不同地方的优缺点，路喻迁听完后很快做好了选择，并相当爽快地付了定金。
　　“接下来要直接找人装修么？”小林无意识地翻了翻文件，问。
　　“嗯，装吧。”路喻迁沉吟片刻：“有问题再问我就行。”
　　“好的。”小林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我能冒昧问问么……您接下来要继续演戏吗，是打算一直在娱乐圈活动，还是……”
　　“我会安排好。”路喻迁道：“不过可能会稍微延后一点。”
　　“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小林一听，顿时有些紧张：“是资金方面还是……”
　　“不是。”路喻迁笑了笑，打断了他，敛眼道：“是一些私事。”
　　聊了一下午公务，回去的时候恰好是晚饭点，他推开房门，却发现除了江稚衍，客厅里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和江稚衍差不多大，戴着眼镜，长相斯文，周身气度不凡——最主要的是，他坐的地方和江稚衍隔着的距离并不算远。
　　江稚衍不是那种喜欢跟别人挨得很近的性子。
　　看过来的时候，江稚衍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干净，带了点淡淡的不自在，耳廓都透着点薄红。
　　大概是因为他边上这人。
　　路喻迁动作微顿，而后敛了敛眸。


第20章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安静点。
　　愿意陪它玩的季凡西刚走，路喻迁就正好回来了，它顿觉狗生圆满，兴冲冲地就小跑着上前来到了路喻迁的身边。
　　路喻迁顿了顿，然后垂下眼，伸手揉了揉安静点的脑袋。
　　“……你回来了。”刚刚的话题中心人物忽然出现在了面前，江稚衍难得有些不适应，于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但这点不自然在路喻迁的眼里却变了味。
　　整理了一下情绪，他弯了弯唇，看向江稚衍：“嗯，回来了。”
　　“我回来得不是时候么？”停顿片刻，他又面色如常地询问。
　　江稚衍闻言，觉得有些莫名：“什么不是时候？”
　　“没什么。”路喻迁笑了笑，径自走了进来，然后看向向奈尔：“这位是？”
　　“我的……”江稚衍在发小和朋友之间犹豫了一下，觉得跟路喻迁讲前者似乎太过详细了，于是道：“朋友，姓向。”
　　路喻迁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停顿，垂了垂眼，压下那点不明的晦涩，再度抬眼的时候唇边挂着友善的笑，冲着向奈尔微微颔首：“向先生，你好。”
　　“你好。”向奈尔过了两秒才回应。
　　他看着路喻迁，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各取所需么？
　　看着似乎不太像。
　　“小水，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本以为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江稚衍看了眼时间，刚打算说什么，向奈尔却再度出了声。
　　江稚衍：“……？”
　　他有点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
　　……难道向奈尔脸盲？
　　路喻迁听着那个极其亲昵的，他从来不知道的称呼，顿了顿，很轻地敛了敛眸。
　　江稚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像是在犹豫什么。
　　……像是在犹豫，该不该告诉面前的男人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
　　江稚衍对空气中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迷茫又狐疑地盯了自家好友几秒，他启了启唇，正准备说话，却再次被打断。
　　“我也是他的朋友。”路喻迁眼底带笑，主动回答道。
　　江稚衍顿了顿，放弃了没必要的解释：“嗯。”
　　“是么。”向奈尔也笑了笑：“怎么之前没听小水提起过你。”
　　江稚衍：“……”
　　那刚刚在聊的人是谁？
　　不明白发小现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确定他到底是真的认不出来路喻迁还是怎么样，但是现在的气氛实在怪异，于是他忍了忍，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地提醒向奈尔：“他是路喻迁。”
　　向奈尔顿了顿，然后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路影帝，久仰。”
　　路喻迁弯了弯唇，然后将安静点叼着的塑胶玩具小球从它的口中取出来：“大概是因为我们刚认识没多久。”
　　江稚衍有点受不了现在这个奇怪的氛围，主动开口打断：“你吃饭了吗，我刚刚订了位置，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路喻迁垂眼笑了笑，欣然应允。
　　*
　　电梯们在地下一层打开，路喻迁非常自然地朝着江稚衍伸出手：“我来开吧。”
　　江稚衍点点头，刚打算把车钥匙放到路喻迁的手里，向奈尔却又忽然出了声。
　　“我来吧。”他说：“他不知道在哪里。”
　　“……”
　　江稚衍看着向奈尔，很想问问他今天到底怎么了。
　　向奈尔和季凡西都是不太爱开车的那种类型，又担心让在国外习惯了右舵的江稚衍开会发生一些威胁到生命的小意外，于是平常三人一起出门时，两人都得斗争很久才能选出来到底由谁来开车。
　　但是今天，向奈尔像是忽然转性了，似乎对开车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江稚衍刚想说话，路喻迁却自顾自接过了江稚衍手上的车钥匙，弯了弯眼：“哪有让客人开车的道理。”
　　向奈尔闻言微扬了扬眉，想说什么，又作罢，施施然拉开了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江稚衍莫名松了口气，到副驾坐好，然后调好了导航。
　　*
　　路喻迁的车技相当不错，车子在道路上平稳地行驶，江稚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手机，给坐在后座的向奈尔发了消息。
　　看到新的消息提醒，向奈尔姿态放松地靠到后座的椅背上，切出了和季凡西的聊天框。
　　小水：【“小水”拍了拍我】
　　小水：【？】
　　这个问号的意思很明显。
　　向奈尔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打字回复：【没怎么，就是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测】
　　江稚衍一头雾水：【什么？】
　　向奈尔：【……总之，路喻迁可能没你想的这么】
　　他停顿了一会儿。
　　江稚衍等了等，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话，于是又发了个问号。
　　向哥：【这么各取所需】
　　江稚衍盯着这句话懵了懵，脑子缓慢地转了了几秒。
　　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之后，面上的神色转为无奈：【你果然还是信了小季的话】
　　就算没全信也多多少少信了一半，真觉得他和路喻迁高中的时候有点什么。
　　不然向奈尔怎么会得出这种荒谬的结论。
　　虽然说出来连自己都不太信，但是他们两个在那个短暂的学期里确实没有过任何交集。
　　……甚至，他偷看人家被当场抓包，也是在最后一天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微微不自然了些。
　　见向奈尔没再回复，于是江稚衍关掉了手机。
　　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在边上开车的路喻迁。
　　此刻正值傍晚，今天天气不错，天际久违地显现出夕阳渐变的色彩，路喻迁的侧脸确实相当优越，在车窗外天幕的衬托下好看得令人心惊。
　　——但和现在这副岁月静好的画面不太相符的是，这人此刻薄唇微抿，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问题，他的眉心似乎也正微微皱着。
　　……总之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
　　“到了。”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路喻迁已经将车开到了目的地，并找了停车位停好。
　　江稚衍下了车，下意识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眼睁睁看着路喻迁的面色变得更差了。
　　江稚衍：“……？”
　　他说错话了？
　　“走吧。”向奈尔这时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非常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
　　江稚衍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向奈尔。
　　向奈尔和他一样，都不太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但这出莫名其妙的动作在经过刚才的谈话之后很快就有了缘由。
　　……算了。
　　江稚衍叹了口气，任由他搭着。
　　向奈尔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路喻迁，心底划过一丝了然。
　　这种勾肩搭背的姿势实在不太雅观，两人也都不太习惯……感受出来向奈尔的不自在，江稚衍甚至有点想笑。
　　最后还是向奈尔先忍不住了，仅仅搭了几秒就将手放了下来。
　　江稚衍略带挪揄地看了他一眼。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他忽然感觉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温热。
　　——下一瞬，熟悉的触感缠了上来。
　　江稚衍一惊，指节条件反射般动了动，却被罪魁祸首按下。
　　路喻迁极有耐心地将它们一点一点收拢好，然后轻轻攥在手里。
　　另一个人的指节蹭着掌心和手背摩挲的感觉很微妙，生出了些令人难以忽视的痒意。
　　“……”
　　走廊里有传菜员在来来往往，前面引导他们去包间的服务生更是时不时要回头看他们一眼，这个举动很容易就会被注意到。
　　江稚衍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回过神，看向路喻迁的眸光里带了点没什么威慑力的谴责。
　　“松手。”他低声道。
　　路喻迁却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分过来一个眼神。
　　……没听见？
　　顿了顿，江稚衍刚打算再次提醒。
　　这人牵着他的手却忽然紧了紧。
　　然后用拇指很轻地摩挲剐蹭了一下他的指节。
　　“像不像……”路喻迁若无其事地目视着前方，学着他低声道。
　　后面的字太轻，江稚衍没听清，于是微蹙着眉，也小声道：“什么？”
　　路喻迁笑了笑。
　　服务生恰好将他们带到了订好的包厢，向奈尔率先跟着他走了进去，江稚衍却被迫留在了外面。
　　……因为路喻迁还拉着他的手。
　　并且站在门口岿然不动。
　　这一片是vip包间的区域，基本没什么人会来。
　　酒店廊道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大概是为了营造出一种高档的氛围，于是不算太明亮。
　　但此刻，却莫名将气氛衬得有些暧昧不明。
　　路喻迁垂眼看他，眼底噙了点浅淡的笑意。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但是江稚衍看不清。
　　他能看清的是，面前这人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于是江稚衍微微蹙了蹙眉，直白地问他：“你怎么了？”
　　路喻迁的瞳孔很黑——让他无端想起他给自己送签名时的那个夜晚。
　　深不见底，像一片漆黑平静的湖。
　　但底下究竟藏了多少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蔓生，跃跃欲试着冲出平静无波的湖泊，但最后又被其主人压了下去。
　　路喻迁盯了江稚衍鼻尖下方几秒，顿了顿，又收回视线，唇角再度勾起一点笑意。
　　现在的氛围实在微妙，就像是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江稚衍愣了愣，顿时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有点茫然。
　　……会发生什么？
　　包厢门大开着，向奈尔和他们仅有一墙之隔，随时有可能出来。
　　服务生已经离开了，但随时可能折返。
　　他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我说。”沉默片刻，路喻迁用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他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么。”
　　“嗯……？”
　　“那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他噙着笑，语气自然。


第21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厢。
　　进去的时候，向奈尔早已在位置上坐好，正看着手机，听到动静下意识抬眼看了他们一眼。
　　“怎么了？”见江稚衍的神色似乎有些微妙，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江稚衍镇定地坐到向奈尔的对面。
　　身后的路喻迁跟了上来，然后极其自然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向奈尔看了两人一会儿，然后轻咳了一声，神色自若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江稚衍：“……”
　　一看就是误会什么了。
　　停顿片刻，他还是没有过多解释。
　　这家餐厅他们来过很多次，菜品在来之前就已经定好了，于是没等太久，服务生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
　　喝茶时一时不察，杯中的茶水溅出来了一些，向奈尔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皱眉，然后起身，打算去卫生间洗个手。
　　刚走到门口，一个身影就有些慌乱地惊呼着撞了进来。
　　向奈尔下意识伸手接了一把，看到是季凡西后神色微讶，然后迅速恢复平静。
　　“不会好好走路么？”他垂眼看着人：“毛毛躁躁的。”
　　“……”
　　季凡西也没想到自己平地都能摔，差点以为要脸着地了，被向奈尔接住后正心有余悸。
　　他的心底难得生出点感恩与良知，却在听到向奈尔说的话的瞬间被浇灭了。
　　“那你别接啊！”季凡西怒从心头起，愤然道。
　　于是向奈尔作势要松手。
　　季凡西赶紧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站稳。
　　一通鸡飞狗跳后，季凡西总算坐了下来。
　　“你不是回公司了么。”向奈尔问。
　　“半路上又说事情解决完不用去了，我就给小水发了个消息问你们在哪里。”季凡西喝了口茶。
　　向奈尔：“……你喝的是我的杯子。”
　　季凡西闻言看了眼手上的茶杯，然后毫不在意道：“哦，现在是我的了。”
　　向奈尔：“……”
　　路喻迁看了会儿对面二人，勾了勾唇，垂下眼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茶水，也喝了一口。
　　“你也在这啊。”季凡西相当自来熟，看到路喻迁也在，于是主动自我介绍道：“路影帝，久仰啊，我是小……稚衍的发小，之前那个签名就是给我妹妹要的。”
　　“你好。”路喻迁淡笑着回应：“怎么称呼？”
　　“我姓季。”
　　“季先生。”路喻迁点了点头。
　　江稚衍看着路喻迁，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这会儿这人的心情好像又忽然变好了。
　　季凡西是个话多的，但是苦于他的两个发小一个生性安静，另一个不出声的时候还好，一出声就是在呛他，于是已经被扼制天性良久，发现路喻迁是个好说话的之后顺势就跟他聊了起来。
　　饭过三巡，几人自然而然地谈到了两天后江家的那场酒会。
　　说到这里，季凡西一个没忍住，就要跟路喻迁透露他被人打压的内幕。
　　“哎，路喻迁，你最近是不是工作有点不太顺利啊。”季凡西试探道。
　　路喻迁此刻正极其有职业素养地在给江稚衍盛汤。
　　闻言，他将刚盛好汤的小碗放到江稚衍的面前，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嗯，是有点。”
　　“那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干的？”季凡西跃跃欲试地问。
　　路喻迁闻言启了启唇，下意识要说什么，余光却看见了坐在一边安静喝汤的江稚衍。
　　顿了顿，他话音一转：“是谁？”
　　语气里带了点恰到好处，又略带隐忍的紧张。
　　向奈尔看着这副情景若有所思，先季凡西一步出了声：“你真的想知道？”
　　“想。”路喻迁顿了顿，垂着眼：“毕竟这件事好像给……”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江稚衍，又想到什么似的，改口道：“会有点麻烦。”
　　顿了顿，他微垂着头，低声道：“我还挺过意不去的。”
　　余光里，江稚衍动作微顿了片刻，又面不改色地继续喝汤。
　　“就是你那弟弟啊，路逸辰。”季凡西也没有那个卖关子的兴致，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罪魁祸首是谁。
　　路喻迁闻言，神色落寞道：“原来是他。”
　　向奈尔看着他：“怎么感觉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能猜到一点。”路喻迁顿了顿，很轻地蹙起眉。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家庭状况，他的眼底带了一点很淡的难过：“我知道他讨厌我。”
　　江稚衍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没说话。
　　看着他的神色，向奈尔叹息般，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季凡西没感受到这点暗流涌动，他兀自有些好奇地问路喻迁：“你弟弟看起来不是很想让你好过的样子。”
　　“我……”沉默片刻，路喻迁刚打算说话。
　　“我会解决。”江稚衍微蹙着眉，打断道：“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认真看我给你发的剧本。”
　　季凡西瞬间噤声，回过神来后试图跟向奈尔交换八卦的眼神。
　　但向奈尔没理他。
　　路喻迁闻言顿了顿，然后收起神色，弯了弯眼：“好，那就先谢谢江老师了。”


第22章
　　酒会的地点选在了市中心的一家知名度极高, 价格同样也十分触目惊心的酒店。
　　这场酒会相当正式且重要，邀请了众多来自各界的名流们和媒体，林林总总不下百人。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 提前到场的宾客们手持香槟，熟练地跟认识或者需要认识的人们寒暄，现场气氛一片其乐融融。
　　“听说今天江家那个小儿子也会来。”
　　“你不说我差点都要忘了他们家还有个儿子了。”
　　“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毕竟是接任这么重要的事。”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也忘了……你见过他吗？据说一直在国外待着。”
　　“没见过, Ondyne好像一直都只有江绪一个人在打理，他弟弟好像也不算小了吧……总感觉有什么内幕。”
　　“也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俩关系……”
　　对于豪门秘辛的八卦心理是众人与生俱来的, 一时间, 好几个人凑在一起谈论着, “江家的小儿子今天会来”的消息也逐渐在人群中传开。
　　但是在场的人们互相交换了消息，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认识，甚至是见过这位小少爷，于是他的即将出现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媒体们的素材嗅觉也相当灵敏, 直觉告诉他们，这绝对会是这场酒会很大的一个爆点, 于是纷纷开始为这位江小少爷的出现做准备。
　　如果能采访到这位……那今天的业绩绝对稳了。
　　一旁的路逸辰也正身处一堆富二代们的中间, 却暂时没什么心情跟他们聊天。
　　他有点焦头烂额。
　　前段时间，他父亲交给了他一个对他家来说很重要的，和Ondyne合作的项目。
　　如果顺利完成, 他父亲就能顺理成章地提携他，股东们也能趁此机会对他能力的认可更上一层楼。
　　这个单子其实是他父亲谈下来的, 在交给他之前就已经基本板上钉钉了, 一切都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只有自己上手了才知道，他们家这两年其实一直隐隐有在走下坡路的趋势，而这个项目相当重要, 做好了说不定就能让公司起死回生。
　　可是前两天，在即将签合同的时候，Ondyne那边的负责人却忽然来电说需要再考虑一下要不要跟他们家合作。
　　这个说法的潜台词基本上就是合作取消的意思了。
　　路逸辰当时又急又怒，大声质问着为什么他们出尔反尔，却也只能得到电话对面的女声官方又冰冷的嗓音。
　　“抱歉先生，我们无可奉告。”她说。
　　“你们这样不诚信，就不怕我们以后再也不跟你们合作吗？”路逸辰气急。
　　“是这样的，我司与贵司的合同尚未签订，考察期内决定取消合作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对面的女声依旧平和：“至于您说的不再合作，您请便。”
　　“你！”路逸辰气急败坏，刚想回话，对面却相当利索地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就一直是忙线了。
　　事情刚过去两天，这两天里他寝食难安，甚至还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他爸。
　　他辗转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出来说是他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这个单子大概率是没戏了。
　　路逸辰想破头都没想出来自己最近到底是得罪谁了。
　　直到昨天，他想起来今天还有这么一场酒会——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机会，说不定可以把项目救回来。
　　他早早就收到消息，这场宴会的主角其实不只是江绪，还有个他似乎刚回国没多久的弟弟，江稚衍。
　　而且兄弟俩的真实关系跟那些人的无端揣测完全相反，从这位小少爷除了名字，其余任何信息都没有被透露半分这种保护程度来看，他在家里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根据得来的信息，这位小少爷和他差不多大。
　　他刚回国，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没有朋友，跟二代圈子里的人也都不熟悉，肯定多多少少会有点不自在和忐忑。
　　再加上他从小在国外长大，不出意外会觉得这种商业性质的酒会无聊。
　　路逸辰自诩在圈子内吃得很开，最擅长的事就是社交，他很有信心可以跟这位二少爷搭上线。
　　又能认识一个相当有价值的朋友，又能再通过他把项目重新拿到手，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件事不能有失败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正了正自己的领带，深吸了口气，面色稍稍凝重了一些。
　　“哎，路哥，为什么路喻迁前几天又去看颁奖又去拍杂志的，你不是已经……”
　　说着，说话的那人用手势比划了一下，表达自己的意思。
　　路逸辰被这一声喊得回过神，神色又变回平常那个傲慢又处变不惊的样子。
　　面前的几个二代跟他关系不错，且隐隐以他为首。
　　大概是看他快要接手家里的产业了，他那个废物哥哥也再翻不起什么浪，于是跟他说话的时候都隐隐带了点巴结的意味，基本都在捧着他。
　　路逸辰自然相当受用，还明里暗里地许过他们很多未来等他接手他爸公司之后会给的好处。
　　由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妈妈是曾经是他父亲的情妇，再加上他并非他爸妈婚内所生，即使他父母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私生子”这个根深蒂固的名头也并不是这么好摘下来的。
　　而且偏偏还有个路喻迁这个曾经的圈内标杆珠玉在前，使他的身份一度尴尬又可笑。
　　他在心底暗恨过不止一次，为什么他的父母是以这样的方式结合，明明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凭什么他就要接受那些莫须有的明嘲暗讽。
　　直到后来，事情出现了转机——路喻迁几乎像是自毁前程般去报考了戏剧学院。
　　而经此一役，他父亲的偏向也彻底变成了他。
　　那些刺耳的声音总算越来越少，到现在近乎是消失了，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对路喻迁的怨意却并没有减少。
　　尤其是在看到他即使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也能初次亮相就取得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成绩。
　　他凭什么永远这么顺风顺水。
　　“不知道，大概是他以前定好的工作。”路逸辰这两天正为Ondyne的项目急得焦头烂额，暂时没什么心情关注路喻迁的动向，闻言皱着眉回答了一句，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我觉得不一定啊。”其中一个二代笑嘻嘻的：“他现在无依无靠的，又长着那样一张脸，谁知道是不是……”
　　说着，他话音一顿，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边上的另一个人立马理解了他的意思，面上的神色也变得轻蔑又幸灾乐祸：“说不定呢……以前他能力又好成绩又好的，我爸妈还天天让我跟他学习，谁想到现在……去当了个戏子。”
　　“你要是真跟他学，现在你爸妈得打断你的腿了吧。”另一个人挪揄出声。
　　这几个二代都是被家里宠坏了的，说话也没轻没重，对于落井下石这种事更是兴致高昂，更别提对象还是他们小时候没少被父母拉出来作比较然后挨骂的路喻迁。
　　于是几个人开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地开始嘲笑了起来。
　　“谁知道他是不是找了个金主。”
　　“我记得那家老总就很喜欢养小明星，你们说会不会……”
　　“自甘堕落成这样。”
　　其实他们中并没有人真的打心眼里信这些说法，但是嘲笑路喻迁是他们乐趣的来源之一，于是一个比一个说得夸张，还都特别来劲，仿佛跟亲眼见到过似的。
　　路逸辰听着他们的谈论，微微皱了皱眉，没出声。
　　虽然于私他是很乐意听到这帮人这样嘲笑路喻迁的，但是于公，他毕竟还是路家人，被这么说总归丢的还是他们路家的脸。
　　正打算开口制止，所有人忽然齐齐噤了声。
　　“向哥。”看到经过他们的男人，其中一人率先回过神，诚惶诚恐地跟他打招呼。
　　其余众人反应过来，也都纷纷主动跟他打招呼，一改刚才的本色，变得谦卑又恭敬。
　　就连路逸辰都微微颔首和他示意。
　　来人正是当今的商界新贵，向家的独子向奈尔。
　　他从前也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所以跟他们圈子里的人并不算熟悉，但这人一回来就开始接手自家家业，并且好几个项目都做出了不容小觑的成绩，一时间风头无两。
　　虽然两人并不认识，但他也一直是路逸辰想要结交的对象之一。
　　向奈尔脚步微顿，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微微颔首就算应下，然后并没有要停下来和他们交谈的意思，脚步不停地离开了这里。
　　路逸辰回过神来，一下子有点懊恼。
　　怎么没来得及抓住机会跟他认识一下。
　　经过这个小插曲，边上的二代们也失去了继续聊路喻迁的兴致，纷纷转移了话题。
　　没过多久，酒店负责人忽然带了几个安保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几个二代正一头雾水，就被礼貌地告知要被请离现场。
　　“为什么？”他们先是懵逼，紧接着面色逐渐变得不太好看。
　　“宴会的主人说不欢迎你们，所以请尽快离开。”负责人彬彬有礼道：“否则我们的工作人员将采取强制措施。”
　　几个富二代闻言，纷纷面色发白。
　　他们今天本来就是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江绪一面，也顺便攀个关系。
　　没想到人还没见到，就直接被下了逐客令。
　　而这话的潜在含义也让他们不敢多想——以后他们家和江家的合作想必是很难再有了。
　　但是即使内心再惊慌愤怒，江家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继续质问只会落得更惨的下场，于是只得一个个面如死灰地离开了现场。
　　这边的动静不算小，当然也引起了各家媒体们的注意，众人纷纷相当有职业操守地拿出摄像机，许多镜头对准了他们，拍下了这些人被赶出去的画面。
　　有这个新闻，今天的业绩也算是有了个保底。
　　一时间，他们的离去被众人围观着，显得狼狈得不行。
　　路逸辰站在一边隐匿了身形，冷眼看着这副画面。
　　一群蠢货。
　　这几个都是说话没把门的，大概是在什么时候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揭过，没多久，宴会的主人江绪出现在了现场，众人纷纷找位置坐好，然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灯光渐暗，江绪缓步走上台。
　　他的五官相当优越，很好地继承了江父的样貌，甚至经常会让不熟悉的人恍惚间觉得他跟江父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江父的气质温和，而他气场凛然，年纪轻轻就颇具上位者的风范。
　　“感谢各位今晚拨冗。”江绪嗓音低沉，短暂停顿片刻，目光随意扫了扫全场。
　　台下的闪光灯从他站到台上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发出声响。
　　“……从这一刻起，Ondyne将由我带领前进，也将展现出全新的面貌。”简单讲完了自己的上任感言，他顿了顿，目光忽然柔和了一瞬。
　　“接下来，我要为各位介绍。”说着，他转头看向台下。
　　灯光师赶紧随着他的示意将灯光打过去，随之而去的还有全场的目光和媒体们的摄像机。
　　话题中心的人物宠辱不惊地稳步上台，然后与江绪并肩而立，眼底带着浅淡温和的礼貌笑意。
　　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气场。
　　如果说江绪完美继承了江父的基因，那么这位则是融合了江父江母两人的优点。
　　他的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但又不过分女气，气质温润冷清，外形完全不输在场的那些艺人们。
　　台下的闪光灯响得更急了。
　　有几个眼尖的媒体忽然发现台上的这位似乎有点眼熟。
　　反应过来为什么眼熟后，他们手上的摄像机都差点没拿稳。
　　“我的弟弟，江稚衍。”顿了顿，江绪在全场的瞩目中介绍道。


第23章
　　在家里安顿安静点耽搁了一会儿, 到酒店的时候，宴会已经快开始了。
　　会场的大门敞开着，内里的宾客们各个身着正装举着香槟, 人来人往，衣香鬓影。
　　经过精心的布置，会场内Ondyne的专属logo随处可见，又因为是奢侈品的标识, 所以显得华贵得不行。
　　会场门口更是直接放了一座用Ondyne成立以来对外销售过的所有款式的包堆建的包墙，极具意义的同时又奢靡无比, 小姐贵妇们显然都对此趋之若鹜, 各个妆容精致, 成群结队地围在那拍照。
　　由于在来的路上知道了一些不太让人高兴的消息，江稚衍的心情暂时算不上太好。
　　进门的时候，他刚好跟出来的一小群人擦肩而过。
　　那些人的面色都算不上太好看，身边还跟着安保和酒店负责人, 简直像是被人押送出来的不法分子，非常狼狈。
　　厅内的宾客有不少都朝着这个方向张望着, 并且跟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好在他们的重点都在这群人身上, 所以并没怎么注意到进来的两人。
　　江稚衍简单扫了那些人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脚步依旧不停。
　　路喻迁跟在他的身后，见到这副情景, 勾了勾唇：“你把他们赶出去了？”
　　江稚衍启了启唇，最后还是没说话, 打算当做自己没听到。
　　路喻迁：“怎么办,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了。”
　　江稚衍：“……”
　　他脚步一顿，然后转过身，看向路喻迁。
　　于是路喻迁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几秒, 江稚衍作势要离开。
　　“去哪里？”路喻迁问。
　　“去把他们叫回来。”江稚衍面无表情。
　　路喻迁微微一愣，然后眼底漾出点笑意，伸手把人揽回来，语气很轻，带了点哄人的意味：“……那倒不用了，谢谢江老师替我出气。”
　　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道和这人的掌温，江稚衍顿了顿，下意识想让这人松手。
　　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要是以前那些人敢这么随随便便地碰他，他早就——
　　……算了。
　　江稚衍有点无奈。
　　路喻迁真的跟他们不太一样——各种意义上的。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来季凡西前两天跟他说的，自己是不是太惯着这人了。
　　那时候他还觉得这个言论有些莫名其妙，现在却只觉得……好像也有一点道理。
　　*
　　进场后，路喻迁去见了几天前约好要见面的Ondyne的时尚总监，顺便商讨一下代言的各项事宜，江稚衍则先要去后台找他哥，于是两人暂时分开。
　　休息室的大门被服务生轻轻推开，江稚衍一走进去，就看见江绪正坐在里面等他，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到自家兄长，他弯了弯眼：“哥。”
　　两人前段时间工作都忙，也算是许久未见，江绪隔了这么多天看到自家弟弟，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带上了点笑意：“总算来了。”
　　“被安静点缠了一会儿。”江稚衍回答，然后拿出准备好的礼物袋子递给他：“恭喜上任，哥，工作顺利。”
　　江绪接过，却并没有急着打开：“对了，爸妈跟你说了么？今天要跟他们介绍一下你。”
　　这场酒会来的不止是各界名流，还有Ondyne的核心骨干以及股东们，而这个“他们”，指的大多是这些人。
　　虽然江稚衍并没有直接参与过公司的任何事务，未来似乎也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作为股权持有人之一，一直不露面也总归不太合适。
　　而今天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江稚衍闻言动作微顿，然后点点头回答：“嗯，知道。”
　　他确实不太喜欢站在众人面前以某种身份被打量和探究，但也并不是完全抵触。
　　任性了这么久，他也该懂点事了。
　　江绪靠到皮质的沙发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其实早就该介绍了，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还有个老板。”
　　江稚衍闻言失笑：“老板确实只有你一个。”
　　江绪微微一愣，然后低笑了一声：“你也是甩手掌柜之一。”
　　“别人家那些小子一个个争家产争得头破血流的，怎么到了我弟弟这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他摇了摇头。
　　“公司交到我手里，万一破产了怎么办。”江稚衍道。
　　江绪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孩子话……行了，收拾一下吧，我们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
　　台下的闪光灯闪得很急。
　　几家深度混迹娱乐圈的媒体们在经历过短暂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后，已经认出来这位小江总是谁了。
　　有几个没收拾好情绪的记者甚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几声惊呼。
　　虽然料到了这位Ondyne的小少爷的亮相将会是今天的一个大爆点……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啊。
　　站在江绪旁边的那个被他称作弟弟的人，不就是前几天刚得了最佳编剧，还因为长得好看上了热搜的那位江老师吗！
　　慢慢的，通过身边的人的低声讨论，许多主攻商业方向的记者们也将面前这人和先前那位小火了一把的年轻编剧对上了号。
　　于是底下的闪光灯闪得更急了。
　　虽然都姓江，但是这个姓氏不算罕见，所以没有任何人想到过这位惊才绝艳的编剧居然还是Ondyne家的二少爷。
　　有钱又有才华，还长得好看，这不就是妥妥的现实版爽文主角吗。
　　这一幕实在太过戏剧化，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热搜预订，媒体们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飞速地拍照上传并编辑稿子，生怕热点的先机被别家抢占。
　　“怪不得前几天老板去问他的剧本报价问不到……”人群中，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女生喃喃道。
　　……让这种身份的人来给他写定制剧本，他们老板也不怕折寿。
　　“是啊。”她身边一起来的同伴也有些呆滞地接她的话：“难怪他长成这样还不当明星。”
　　当明星赚的那点钱，估计都不够他家公司一天的零头吧。
　　台下，一些圈内的二代们也都心思各异。
　　这位江少爷实在是个很值得结交的对象，他们都暗自做好了过会儿试着上前交谈一下的准备，甚至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开始上网搜他的作品迅速补课了。
　　于是身处其中的路喻迁，就显出了一种格外的气定神闲。
　　也有几个人侧目看了他几眼，但是并没有上前跟他搭话。
　　毕竟商业场上利益为先，时间宝贵，他们必须把它花在最值得的人身上。
　　而这位曾经风头无两，此刻却稍显落魄的路家大少爷，显然已经不再是他们需要花费时间结交的对象了。
　　路逸辰看着这副情景，眼底闪过了一丝得色。
　　这就是他最想看到的画面了。
　　即使路喻迁的样貌在这群人中依旧熠熠生辉，但也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成为他东山再起的资本了。
　　刚刚那群蠢货倒也不是没有说对的地方，就算侥幸拿到影帝又怎么样，从他放弃一切选择进入娱乐圈开始，他就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毫无价值的戏子了。
　　……但他不一样。
　　他还能承载着父亲的希望，游走于各个名利场之间……最后，站在路喻迁将来穷尽一生都无法抵达的地方俯瞰他。
　　想到这里，路逸辰将思绪从自己那个废物哥哥的身上收了回来，然后再次将目光投向聚光灯下的那个人。
　　*
　　等台上结束了发言后，就到自由交际的时间。
　　即使头顶没了聚光灯，下了台的江稚衍却仍旧能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在场的众人各个都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跟他攀谈，但是碍于暂时没人当这个出头鸟，他们也不太清楚这位小少爷的脾气怎么样，于是都还在犹豫着。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
　　站在那一片的几个二代，看到刚刚自己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认识的人，此刻忽然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都不由得心情激动了一些。
　　路逸辰也是其中之一。
　　看到江稚衍走过来的身影，他顿时觉得似乎上天都在帮助他拿回他的项目，一切都顺利得非比寻常。
　　看着人越来越近，他的心头不免涌上了一点紧张，路逸辰抬手正了正自己的领带，打算第一时间上前，讲出自己在心底反复排练多次的开场白。
　　然后就看着江稚衍没有丝毫停留地经过了他们的身边——最后在一个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人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站到了路喻迁的面前。
　　另一位当事人像是没有丝毫意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来人。
　　是一副相当宠辱不惊的样子。
　　“站了这么久，渴不渴。”路喻迁抬了抬手上的玻璃杯，对江稚衍示意：“喝么？”
　　江稚衍看了眼他端着的液体：“这是什么？”
　　路喻迁弯了弯眼：“橙汁。”
　　江稚衍：“……”
　　在酒会上喝橙汁，挺有想法。
　　最后他还是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酸甜冰凉的液体触碰到舌尖，江稚衍的脑海里忽然响起向奈尔先前在自己家里那句：“小孩子口味。”
　　“下次别拿橙汁了。”喝了两口，江稚衍将杯子放回他手里，里面的液体消失了一小半。
　　“小孩子才喝这个。”顿了顿，他说。
　　“是么。”路喻迁眼底带了点笑意：“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下次不拿了。”
　　“嗯。”江稚衍点了点头。
　　然后路喻迁极其自然地举起杯子，在众人面前，将杯中剩下的液体喝完了。


第24章
　　众人见到这副情景, 都震惊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比较好。
　　原来路喻迁跟这位江小少爷这么熟的么。
　　一时间，跃跃欲试着上前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
　　江稚衍像是没有感受到，或者说是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视线, 没有理会。
　　看到路喻迁将那杯橙汁喝完之后，他的面色稍稍不自在了一瞬。
　　停顿片刻，他说：“……你也不用这么敬业。”
　　路喻迁闻言沉默了两秒，扯了扯唇, 眼底的笑意却散了一些。
　　江稚衍很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点微妙的变化，于是有些莫名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路喻迁语气温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江稚衍：“？”
　　“江先生您好, 我们能认识一下么……”江稚衍刚打算说话, 边上的人们回过神来, 其中一个二代先下手为强，不再管三七二十一，率先给江稚衍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并迅速地开始介绍起了自己。
　　名片凑得太近, 江稚衍下意识接过——见他愿意接，于是其他人也顾不得别的了, 都纷纷凑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而站在一边的路逸辰却没有上前。
　　他此刻的面色不算太好看。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路喻迁会跟这位江小少爷认识。
　　……他们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渠道，怎么认识的？
　　他们圈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今晚之前甚至只是见过这位一面, 为什么路喻迁就跟他这么熟稔。
　　这个认知让他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与此同时, 深埋已久的嫉妒也再次冒出了头。
　　想着, 他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助理发消息。
　　近段时间他确实没怎么关注路喻迁的动向，只知道他在被自己下完绊子之后还安然无恙地去了一场颁奖典礼, 又从刚刚他那几个狐朋狗友的嘴里得知他还去拍了个什么杂志。
　　他不太了解娱乐圈，觉得只要路喻迁没戏拍了就算达成了他的目标，而其他都只是些翻不起浪花的小资源，于是也没太在意。
　　直到这一刻，他的助理回复他，并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后，他才知道路喻迁拍的那个杂志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杂志，而是Ondyne的推封。
　　甚至Ondyne最近一直在跟他接触，似乎隐隐有要让他当代言人的意思。
　　……他当然还没有手眼通天到可以阻碍Ondyne的决定，在能力范围内拦下几个不错的本子和节目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所以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路逸辰有种不太祥的预感。
　　这位江少爷是个编剧，同为娱乐圈的圈内人，两人认识好像也不算太不合常理。
　　但是如果有了这位的保驾护航，他背后搞的那点小动作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攻自破，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了。
　　……凭什么路喻迁每次都这么好运。
　　似乎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努力，都无法将他彻底踩在脚下。
　　以前是，现在也是。
　　路喻迁跟这个江稚衍有多熟，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有多好，路逸辰不确定，也不敢猜。
　　但唯一知道的是，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跟江稚衍认识，并跟他打好关系，其他的一切都暂时需要往旁边放放。
　　如果那个项目拿不回来，那他几年的努力换来的东西都要大打折扣。
　　此刻的江稚衍正被突然之间围上来人群弄得有些懵。
　　回过神后，他下意识看向路喻迁的方向，却见那人正站在人群之外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了，路喻迁微微摇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爱莫能助。
　　江稚衍：“……”
　　江稚衍回国以来就没有参与过任何这种类型的社交活动，认识的朋友也少，所以江绪其实一直有点操心。
　　于是在休息室里的时候，他就顺嘴般提了一句让江稚衍可以跟那些同龄人认识认识。
　　站在这里的这些基本都是家境和品行还算不错的二代们，其中几家还和Ondyne有合作，江稚衍无法，只得默默接下一张张名片，差点一只手握不住。
　　他打算一会儿就把这些全都塞到路喻迁的口袋里。
　　众人似乎也看出来他对社交并不太感兴趣，于是在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就识趣地各自散开了一些，一边跟其他人聊天，一边继续暗自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路喻迁此刻才走了上来。
　　江稚衍毫不犹豫地将满手的名片全塞给了路喻迁，路喻迁愣了愣，接了过来，眼底带了点笑。
　　“回去要一个个加么？”路喻迁用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不加。”江稚衍刚被人围完，心情算不上太好，微微蹙着眉道：“要加你加。”
　　路喻迁失笑片刻。
　　江稚衍的出现实在太新鲜——也可能因为江绪看起来过分难以接近，并且身边在跟他聊天的人一个比一个身份高，于是没几个人敢去找他。
　　这就导致江稚衍的风头甚至隐隐有超过他哥哥的趋势。
　　除了这群二代，不远处的记者们也探头探脑地看着这边，跃跃欲试着想要上前。
　　要是能采访到他，今年的业绩都能算是有了保底。
　　好在这会儿，一位身着正式职业裙装的女人走到了江稚衍的身边，暂时打消了他们的想法。
　　她跟他示意了一下江绪的方向：“江总让您去他那边，他说有几个人需要介绍给您认识一下。”
　　“好。”江稚衍点点头。
　　应下后，他看向路喻迁：“你自己转转吧，我结束了就来找你。”
　　看到路喻迁边上经过的，端着香槟托盘的侍者，他顿了顿，又嘱咐道：“不要喝酒……一会儿回去你开车。”
　　那些记者们的目光太热烈，甚至能称得上是狂热，深知他哥那边结束后再在这里久待，肯定要被一堆人采访问问题。
　　而江稚衍最不喜欢这个。
　　于是他决定，在跟他哥那边见完人之后就找借口离开。
　　路喻迁闻言扬了扬眉，然后笑着道：“行，都听你的。”
　　是一副非常百依百顺的样子。
　　江稚衍顿了顿，面色如常地点点头，然后跟着女人离开了。
　　两人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克制音量，于是这些对话被附近的几个人听见——由于这番对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众人的面上纷纷都显出了点惊诧的神色。
　　虽然通过刚才的情形已经料到了路喻迁和这位江家小少爷关系不错，但没想到，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耐人寻味一点……
　　而这群人中，也包含了路逸辰。
　　但不同的是，他想的更多一些。
　　路逸辰捏着高脚杯的指节都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那几个被赶出去的蠢货临走之前的讨论，再结合刚刚这两人的对话——莫非路喻迁还真是找了个金主……
　　而这个金主，难道就是江稚衍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项目就彻底保不住了。
　　而且说不定这个项目忽然丢了也是路喻迁干的。
　　虽然尚且不能确定，但是念头一旦成形，就再也缩不回去了。
　　路逸辰压下心底的烦躁，开始思考该不该，以及应该在什么时候去找江稚衍比较好。
　　想着，他看了一眼此刻正站在江绪边上的江稚衍。
　　收回目光的时候，又跟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对了个正着。
　　路喻迁看他的眼神里早没了刚刚面对江稚衍时的温柔笑意。
　　还是跟从前一样，目光倨傲又冷淡，像是近些年的一切变故都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
　　除此之外，还多了几分冰冷的意味，像是对于他的视线落在不该落的人身上极为不满意。
　　这才是路喻迁真实的样子。
　　路逸辰莫名心惊了一瞬，匆匆收回视线。
　　可回过神来后，他又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相当可笑。
　　路喻迁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
　　从他选择放弃一切进入娱乐圈，成为一个连他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艺人开始，他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
　　江稚衍被他哥带着起码面见了五拨人，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了这场……这几场漫长的对话。
　　季凡西和向奈尔今天也来了，但由于他一来就被迫开始走起了流程，所以三人暂时没有见面的机会。
　　正想着现在是不是该去跟他的两个发小打个招呼再走比较好，季凡西的消息就忽然发了过来。
　　他发来了一条不长不短的视频。
　　视频的预览图可以看出来画面似乎就在会场外面的长廊，而画面中的两个主人公，一个背对着手机看不出来是谁，另一个正对着的则是路喻迁。
　　江稚衍动作微顿，接着随意找了个角落里没人的卡座坐了下来。
　　大概是为了隐蔽，这条视频拍摄的角度十分刁钻，是在一堵墙的拐角处。
　　画面有些不太稳定，一半的镜头被墙面遮着。
　　江稚衍甚至能想象到季凡西录视频的时候的姿势是什么样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视频被点开后自动开始播放，画面里的声音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能看出来视频开始录制的时候两人已经交谈了一会儿，于是乍一听显得有些莫名。
　　“……又怎么样？”
　　路喻迁虽然弯着唇，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眼底见不到半分笑意，甚至看起来有些不耐。
　　他半阖着眼，像是对面前这人连个眼神都欠奉。
　　“我不跟你说废话了，你只需要告诉我，Ondyne的那个单子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对面的人出了声，嗓音里隐隐带了点怒意。
　　路喻迁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怎么会有这个本事。”他散漫道。


第25章
　　对面那人见他这样, 态度更为不耐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说：“那个项目……是不是你跟江稚衍说了什么。”
　　顿了顿，他又意有所指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吧。”
　　言语间还带着极度轻蔑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也许是这句话让他得到了一点自己身居高位的底气, 他连腰板都挺直了一些。
　　路喻迁笑了一声，没说话。
　　对面这人以为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于是内心的猜测得到了大半的验证。
　　再度开口时，他的嗓音里染上了点厌恶：“真丢我们路家的脸。”
　　“怎么丢脸。”路喻迁面色不变。
　　他的嗓音里仍旧带着笑, 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他好像没有另一半吧，我破坏了谁的感情么？”
　　“我做什么事, 好像还轮不到你来说教。”他淡声道。
　　这话的指向性相当明显, 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连名带姓地在点路逸辰的母亲。
　　那时候, 路喻迁的父母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并且还育有他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两人很长一段时间在他们那个以利为先的圈子里都是段佳话。
　　直到某一天，路逸辰母亲的出现。
　　他的母亲无可遏制地对一个有妇之夫一见钟情, 在被数次严词拒绝后，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用了一些相当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引诱了他的父亲, 最后怀上了他。
　　路父在知道这件事之后首先是恼怒和慌乱，但是又不忍让妻子伤心，于是只能暂时将他和他的母亲藏了起来, 打算永远保守住这个秘密。
　　但是在数次隐秘的见面中，他却没能忍住诱惑, 还是背叛了他的妻子。
　　后来事情败露, 路喻迁的母亲完全不能接受这一切，两人迅速离婚，于是路逸辰的母亲名正言顺地上了位。
　　的确是相当不堪回首的过往, 以至于让路逸辰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条件反射般应激。
　　“少在这里狗仗人势了，江稚衍那种身份的人身边会缺人吗？”
　　路逸辰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痛处乍然被剖出来，一时间相当愤懑，于是口不择言道：“他要什么样的人会找不到，你难道觉得他会一直喜欢你吗？”
　　江稚衍隔着屏幕听到这番话，眉心不由自主地微微蹙了起来。
　　画面里，路喻迁听完这句话后沉默了两秒，神色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的视线微垂，又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路逸辰大概以为自己是戳到他的痛处了，于是顿了顿，嗓音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气定神闲的样子。
　　“怎么了，我说得……”他还欲再说。
　　“可你连做他的狗的机会都没有。”路喻迁却笑着打断：“更何况，现在该头疼的人应该是你吧。”
　　“项目丢了怎么办，打算去找他摇尾乞怜？”他嗓音冷淡：“你干了些什么，真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么？”
　　视频结束在这一刻，画面又切回了最开始的那一秒。
　　江稚衍顿了顿，收回思绪，切出了界面。
　　季凡西在他看视频的时候发来了几条消息，等江稚衍看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小季：【我去，什么情况，这么劲爆的】
　　小季：【你真把路逸辰那个项目搞没了？】
　　小季：【他骂得好难听啊】
　　江稚衍想了想，回复：【嗯。】
　　江稚衍：【他们还在那边么？】
　　季凡西回得很快：【不在了】
　　季凡西：【你那边现在结束了？那要我现在去帮你找找路喻迁吗】
　　江稚衍抿了抿唇，刚准备打字，身旁忽然落下了一道人影。
　　他下意识看过去，就和刚刚视频中的当事人对上了了视线。
　　这人面色如常，眼底带了点浅淡的笑意，温和又耐心。
　　就像以往每一次面对他时一样，仿佛刚刚他看到的一切都并没有发生过。
　　“要现在走么？”路喻迁问。
　　江稚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改变了主意，然后收回视线给季凡西回了消息：【不用了】
　　点完发送键，再度仰头看向路喻迁时，他的眼底神色认真。
　　对视了一会儿，路喻迁有些莫名。
　　“怎么了？”于是他问。
　　江稚衍启了启唇，像是欲言又止：“……先不走。”
　　“不论以后我们的合约是不是在有效期里。”顿了顿，他像是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有些生疏地承诺：“只要你在娱乐圈里，就不会被……别的人和事，影响到。”
　　路喻迁闻言微愣，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后，眼底的笑意深了些：“看来我最近表现不错？”
　　江稚衍神色微微不自然了一瞬：“还可以吧。”
　　“那要跟我续约么？”路喻迁极其自然地道。
　　江稚衍：“……？”
　　回过神来后，他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一瞬间，刚刚心底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下了无奈。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思进取。
　　看见他的神情，路喻迁笑了一声。
　　“所以现在不走，是还有什么事么？”他不再逗人，顺势转移了话题。
　　江稚衍动作微顿，然后没看他，应了一声：“嗯。”
　　“你先去……休息室里等着吧，那里没人用，我结束了就去找你。”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路喻迁闻言顿了顿，面上神色不变，笑着应下：“好。”
　　*
　　人群中，江稚衍独自站在长桌边。
　　他的身边若有若无地投来了许多道打量的视线——其中也包括路逸辰。
　　看到路喻迁此刻并没有陪在江稚衍的身边，他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大半。
　　看来两人也并非如他想象中的那样亲密。
　　从先前的旁敲侧击中得知了项目的事的确不是因为他给路喻迁下绊子，惹这位小少爷生气了才导致的，那么一切就好办了许多。
　　他只需要按照自己最开始的想法来，就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把项目拿回来。
　　……想来路喻迁也没这么大本事。
　　只是一个用来消遣的人罢了，江稚衍又怎么可能为了他影响到公司的决策呢？
　　但是他不一样。
　　他现在在圈内也能算得上是风头正盛，这位江小少爷想必会很愿意多他这一个人脉的。
　　想到这里，他随手从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然后带了点势在必得的意味，向江稚衍走了过去。
　　陌生的人影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江稚衍抬眼看过去，即使早有预料，在看到来人的脸的瞬间还是微微愣了愣。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是谁。
　　原因无他，毕竟有一半相同的血脉，两人长得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但是跟路喻迁比起来，还是差多了。
　　“江先生，你好，我叫路逸辰，是途远集团董事长的儿子。”路逸辰见他看了过来，于是主动出声自我介绍。
　　猜测一下子得到了验证，江稚衍的顿了顿，收回了视线。
　　然后看了面前微微向自己倾斜的玻璃杯两秒。
　　半晌，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再度重新看向路逸辰：“你好。”
　　路逸辰见他对自己的态度并不算糟，于是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半。
　　看来他们家那个项目出的问题跟面前这位确实没有关系。
　　而且刚刚在那些别的二代面前，这位江少爷一直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是现在却愿意主动跟他搭话……这是不是证明，自己似乎还挺对他眼缘？
　　想到这里，路逸辰的面上的笑意深了一些，打算拿出准备已久的话题跟江稚衍攀谈。
　　“途远集团……你是路家的？”江稚衍问。
　　“是的，家父是路远。”见江稚衍居然知道他们家，路逸辰忙不迭地开始介绍。
　　“是么。”江稚衍平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香槟杯。
　　路逸辰仍旧维持着想要跟他碰杯的姿势。
　　顿了顿，江稚衍将自己手上的玻璃杯放到了一边的台子上。
　　路逸辰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于是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得默默将杯子收了回来。
　　周围的人都暗自观察着这边的动静，所以江稚衍的这个行为无疑有点在众人面前驳了他的面子，但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大概是这位江小少爷不爱喝酒吧，他想。
　　“我一直以为路家只有路喻迁一个儿子，你是……？”他的神色里带了点细微的讶然，像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稚衍的嗓音不大不小，是刚好能让周身的人听到的音量。
　　路逸辰的面色一下子变得不算太好看。
　　周围的人们闻言都有些讶异，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路逸辰是哪里混进来冒名顶替的被抓了个正着，知情的人更是先愣了愣，随后面上纷纷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他是……我哥。”路逸辰只能强作镇定，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江稚衍闻言，微微笑了笑：“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讲过他还有个弟弟，我都不知道凌夫人居然还有一个儿子。”
　　他口中的“凌夫人”是路喻迁的母亲，叫凌钏。
　　……但这并不是路逸辰的母亲。
　　于是他的面色更难看了。
　　这话相当微妙，几乎相当于是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了路逸辰的几年来极力掩饰，不愿提及的那块地方，非常不客气。
　　知情的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于是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面前这位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江稚衍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路喻迁家里的情况。
　　如果到现在都还没看出来他是故意的未免有些太蠢，但是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路逸辰只得暂时压下心底的情绪。
　　“江先生，我们之间大概有些误会。”他问：“路喻迁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第26章
　　“没有误会。”江稚衍平静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路逸辰闻言, 嗓音一时间有些迫切。
　　反应过来后，他又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江先生，你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定存在一些误会，我个人是非常想要跟您结交的。”他说。
　　“如果是我在什么时候无意中冒犯到了你，我愿意道歉。”
　　他这话听起来相当真诚, 态度也极其良好，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简直就差将江稚衍供起来了。
　　任何一个人听了这番话, 就算对面前这个人有再大的意见, 这时候也该顺着台阶下来了。
　　但江稚衍却并没有接他的茬。
　　他长睫微敛，很淡地笑了笑，语气相当礼貌。
　　“我讨厌你，需要理由么？”他淡声道。
　　这话一出, 四下皆惊。
　　人群中一直隐隐存在的窃窃私语声尽数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江稚衍会这么说。
　　一时间, 他们对他刚刚建立起的, 看起来文静礼貌好说话的印象顷刻间消失殆尽。
　　由于他看起来太安静文弱，导致众人一下子忘记了，在这种家庭中出身的人, 又怎么可能真是个温吞好说话的。
　　路逸辰愣在当场，回过神来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十分好看。
　　但偏偏江稚衍又的确有说这话的资本, 他还没有资格反驳。
　　也是在这一刻，他确定了自己的项目已经完全失去了再拿回来的可能。
　　“似乎路先生还在电话里跟我们的负责人扬言不再跟Ondyne合作？”顿了顿，江稚衍再度出声, 然后简单道：“那么如你所愿。”
　　这话一出，路逸辰的面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那时候确实这么说过……但那只是气话而已。
　　这样一来，除了Ondyne将不再跟他家合作，别的公司在知道这件事后，未来是否跟他们家合作也将再三考量。
　　影响和牵扯不可谓不广。
　　江稚衍这样说出来，无异于是一句话就给他定下了死刑。
　　这样一来，他本来板上钉钉的，在将来能顺理成章接替他爸的位置的事实，也将要被打上一个问号。
　　周围的人们回过神来，看向路逸辰的神色里都带上了点不可理喻。
　　路逸辰苍白着脸想出声解释，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之后，江稚衍没再等他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开。
　　他已经为这个没必要的人浪费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场内的媒体们还沉浸在这场豪门大戏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见江稚衍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走到会场门口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见本次酒会最具话题度，又凭着一己之力将话题度硬生生又拔高了好几度的这位江老师即将离场，他们赶紧又纷纷扛着摄像机，拿着录音笔追了上去，生怕错过这个大热点。
　　“江先生，江先生您等等，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可不可以让我做一个简单的采访？就几个问题，不会耽误您很久……”
　　“江老师，请问您和路喻迁是什么关系，是朋友吗？”
　　“能问问您为什么讨厌路逸辰先生吗？是什么样的理由呢？”
　　“请问您为什么没有选择继承家业，而是去当了编剧呢？”
　　“您本次能获得最佳编剧奖项是否跟家庭有关……”
　　江稚衍站在会场门口，蹙着眉，被忽然围上来的媒体们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甚至有个记者相当没有边界感地将录音笔凑了上来，都快要碰到他了。
　　正是问最后那个极其没有礼貌的问题的记者。
　　虽然这是江稚衍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但他在短暂的宕机后迅速回过神，然后看着面前的录音笔，皱了皱眉，非常不客气地将它拨开丢到了一边。
　　录音笔本来就是精细的东西，被这么一下砸在瓷砖的地面上，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众人看到这幅场景，纷纷愣在了当场。
　　“你是谁家的记者？”江稚衍神色冷淡地问那个人。
　　那人甫一被江稚衍看着，顿时有种成为了众矢之的的感觉，于是一下子有些支支吾吾了起来。
　　江稚衍扫了一眼他面前的工牌，然后念出了上面写着的名字：“绿果娱乐。”
　　“录音笔找大堂经理报销，然后自己离开。”
　　他的语调很平静，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对他的话提出异议。
　　那位记者面色灰败地离开，心底充满了悔恨，也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大概就要到此为止了。
　　其他记者见状都安分了不少，但即使是这样，这么多人围在自己的身边，哪怕一人只说一句话也还是相当吵。
　　更别提他们的话都不止一句。
　　江稚衍眉心微蹙，刚想说什么。
　　“江老师，能接受我的采访么？”
　　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带了点细微的笑意。
　　即使混在一堆人的声音中，这道声音却还是被江稚衍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微微一愣，然后看向了来人的方向。
　　路喻迁此刻正戴着口罩，身上挂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工牌，站在记者们中间。
　　大概是由于到场的记者们也都穿着西服，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江稚衍的身上，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们之中悄悄混进了一个路喻迁。
　　“可以。”于是两秒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江稚衍对他们中的一个记者说：“走吧，需要找个房间么？”
　　众人回过神来后均是艳羡不已，纷纷探头看过去，想看看是哪家的记者这么幸运。
　　但是说完话后那位记者就背过了身，于是没人看清他身上戴着的工牌。
　　一位娱乐公司的女记者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那位记者戴着黑色的口罩，身形很高……看起来莫名眼熟。
　　可是今天在场的人太多，并且大部分人穿的都是黑色的西服，所以即使她心底感到一丝异样，也一下子分辨不出这人到底是今天见过的哪一个。
　　“当然。”男人嗓音低沉，似乎还带了点笑意，回答了江稚衍的问题：“麻烦江先生跟我走吧。”
　　然后就看见江稚衍动作微顿，接着点了点头。
　　众人噤了声，见两人走过来，纷纷下意识让出了一条路。
　　女记者看着这副画面，忽然有种自己在看偶像剧的错觉。
　　而且两个人看起来还莫名很般配，无论是身高还是气质。
　　即使那位黑衣服记者还戴着口罩。
　　……偶像剧。
　　偶像剧？
　　……
　　等等。
　　脑电波接上的瞬间，她睁大了眼睛，迅速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
　　由于太惊讶，甚至难以自抑地出了声：“他……他是路喻迁？！”
　　走廊本就不大，记者们又聚在一块，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大部分人都不可置信，但是在仔细确认比对那位戴着口罩的男人的衣着和身形后，发现确实能和路喻迁对得上。
　　“江老师，路老师，请等一下！”
　　不知道是谁先出的声，一时间，众人都炸开了锅，反应过来后纷纷拔腿跟了上去，一群正经记者甚至跑出了狗仔追人的架势。
　　*
　　“被发现了，怎么办？”走廊尽头，路喻迁的嗓音从身边落下来，带了点笑。
　　江稚衍：“……”
　　怎么办，不跑等着被集火么？
　　饶是他的性子向来镇静，这会儿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一片都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走。”江稚衍吐出一个字，然后拉过路喻迁的衣袖，快步拐过了面前的转角。
　　——下一秒，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被反牵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路喻迁伸手，径自打开了他身后的一道房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黑暗尽数笼罩了下来，江稚衍被抵在门边，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他伸手，下意识想要开灯。
　　“别动。”路喻迁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响起，嗓音很低，然后轻轻按下了他的指节。
　　整只手在不知道第几次被热源包裹，江稚衍顿了顿，居然觉得好像有点习惯了。
　　他甚至忘了挣脱。
　　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两人清浅的呼吸，和交缠指节间传递的温度存在。
　　“为什么。”沉默片刻，江稚衍出了声。
　　却好像也不是真的为了问问题……而只是想要让现在略微有些微妙的氛围稍微正常一点。
　　“想被外面那些人发现么？”顿了顿，路喻迁轻声回答。
　　说着，像是为了应景，门外的脚步声和人声由远及近。
　　“他们不在这边吗？”
　　“怎么走得这么快，不应该啊。”
　　“你去那边看看？”
　　“我记得他们拐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下楼了？”
　　脚步声片刻后又慢慢走远。
　　一墙之隔，江稚衍很轻地垂下了眼。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视力在黑暗中也逐渐适应了一些。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
　　刚想说什么，路喻迁却率先出了声。
　　“所以你刚才不走……就是为了替我出气？”他低声问。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
　　路喻迁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所以让人有些看不清神情。
　　但是又因为只能看清这一双眼睛……所以他眼底的那道身影就显得格外清晰。
　　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这种概念，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某种具象的证明。
　　江稚衍视线微微偏移，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嗯。”
　　话音落下后，四周再度陷入了一片沉寂。
　　路喻迁垂着眼看他。
　　气氛莫名难捱，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稚衍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于是率先出了声。
　　“你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
　　路喻迁沉默片刻，低声道：“亲你，在不在我的服务范围之内？”


第27章
　　路喻迁垂着眼, 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于是也让人很难分辨，他到底是认真地在说这句话，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他的嗓音很低, 又隔着口罩，于是显得有些不甚清晰。
　　江稚衍闻言，动作微顿，然后垂下了眼。
　　周围太暗, 于是其余感官似乎都在黑暗中都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指间灼热的温度，衣料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 身前人轻慢的呼吸, 还有……他难以遏制的, 猝然加快的心跳。
　　江稚衍极轻地，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
　　意识似乎在这一刻忽然从暧昧难言的境况中乍然抽离，然后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夏日傍晚的阳光仍旧很盛，洋洋洒洒地散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教室里, 入目之处皆被打上了一层金黄的滤镜，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独属于它的颜色。
　　这是他在这个班级的最后一天。
　　他最后看了看这间教室。
　　面前的一切都不算陌生, 但也并不熟悉。
　　虽然待了几个月, 但由于他并不算单纯的来意，也知道自己不会久留，于是刻意地将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都隔了一层浅淡的膜, 并没有真正融入过。
　　无论是老师，同学, 亦或是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记清。
　　片刻后, 他又收回了视线。
　　似乎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除了……
　　正想着，教室门口适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坐在位置上，仰头看过去。
　　一开始, 这道人影虚幻又飘渺，直到最后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才忽然变得清晰。
　　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似乎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加清楚。
　　男生穿着款式简单的蓝白色校服，垂着眼，平静地看着他。
　　于是那抹蓝色就成为了面前大片金黄中，最特别的那个存在。
　　记忆中不知名洗衣液的干净香气围了上来，那人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微微启唇。
　　但这次却不太一样。
　　他问的不再是他为什么总是看他。
　　而是在低声问他，要不要跟他接吻。
　　十几岁时封存已久的那份情感，似乎总算在此刻再次探出了一点微弱的苗。
　　江稚衍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指尖缓慢地凑近，在黑暗中隔着口罩很轻地触上了路喻迁的鼻梁，又顺着往下划了划。
　　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动作，路喻迁的呼吸逐渐加快了一些。
　　口罩被取下来攥在了手心，他垂着眼凑近，看清了身前人黑暗中微微颤动的睫毛。
　　*
　　这个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
　　江稚衍感受到身前热源的贴近，轻轻垂下了眼。
　　心跳得很快，还有点呼吸不过来。
　　他难得，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他学生时代生活的地方环境开放，接吻这种事实在司空见惯，身处热恋期的年轻情侣们更是时不时会旁若无人地互相亲吻表达爱意，没人会投去异样的目光。
　　在这一秒之前江稚衍都还在相信，虽然没有过，但是这个行为如果某一天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感受。
　　什么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四肢发软，紧张不已——那些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描述的这种时刻都太戏剧化了，他并不相信这个普通的行为真的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不就是两块皮肤间简单的互相触碰么，哪有这么神奇。
　　哪怕之前不愿意跟那些人亲吻，也并不是他有多看重这个行为，或者认为它有多特殊，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太爱和别人接触，所以才会有些抗拒罢了。
　　这种观念甚至导致，他剧本里男女主角之间的那些亲吻也都只是一笔带过。
　　……可是现在，明明甚至还没有碰到，他的心跳为什么就似乎已经有些不太受控了。
　　温热的气息凑近，在他的唇瓣前方停了停，几乎就要碰上来了。
　　但片刻后，它还是落在了他的唇角。
　　江稚衍条件反射般，轻微地颤了颤。
　　是很轻，但又莫名带了点深重气息的，有些炽热的一个吻。
　　路喻迁停了几秒才慢慢挪开，然后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江稚衍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没有碰到。
　　心跳得还是很快，这种接触对他来说也算相当亲密了。
　　但此刻，他却莫名有种……落空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很淡，江稚衍没有过多在意。
　　顿了顿，他轻咳一声，然后抬眼看向路喻迁，尽量冷静地解释道：“其实这些事……你不愿意做的话真的不用勉强，我没有想让你感谢我的意思。”
　　“而且我们的合约里也没有强制你要做这些，所以你平时也不用……”想了想，他又试图补充。
　　“……你觉得我是在勉强？”路喻迁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眸色幽深。
　　“……”
　　难道不是么？
　　江稚衍能感受出来，路喻迁一开始是想要跟他接吻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进行到一半，忽然变成了亲唇角。
　　在这种情形下，他相当能理解路喻迁的心情——在知道自己帮他解决了路逸辰这件事之后，他一定对他带有一些感激。
　　并且在这种环境和情况下，很容易会因为一时的激动而作出一些不大理智的判断。
　　然后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他大概是忽然反应过来这种行为于他自己而言暂时还不大能接受，所以才会有那几秒的停顿。
　　但那一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情急之下，只得找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江稚衍看着他，眨了眨眼，刚想说话。
　　“你，唔……”
　　没等他开口，路喻迁就毫不客气地伸手轻抬他的下巴，垂首亲了上来
　　——这次是实打实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江稚衍没料到这个情况，双目微微睁了睁，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然后，刚刚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的心跳再次鼓噪了起来。
　　而且似乎比先前跳得还要快。
　　路喻迁这次的吻似乎带了点别样的意味，像是带了点诡异的郁忿……总之，让江稚衍有些招架不住。
　　就像是为了身体力行地反驳他的话，也像是在为自己正名，江稚衍的唇瓣被毫不留情地碾磨，轻咬，路喻迁的气息和吻都很热，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总算饮下了第一口水。
　　又像是……似乎已经隐忍许久，于是有些失控。
　　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四肢发软，紧张不已。
　　这些感受他切实体会到了。
　　……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江稚衍喘息着，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太傲慢，对人类的认知也太浅薄了。
　　而且……的确很舒服。
　　他似乎能明白一点，曾经遇到过的那些情侣们为什么会这么热衷于这个行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喻迁才总算松开了他。
　　由于呼吸不畅导致有些缺氧，江稚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微仰着头，轻轻喘息，眼角眉梢都泛着红。
　　看起来有点懵。
　　他的唇色也红，眼底还带了点生理性的泪水，像是刚被人欺负过一般，看起来漂亮又可怜。
　　路喻迁垂着眼，呼吸重了一瞬。
　　江稚衍缓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向路喻迁，有些艰涩道：“你有点太……太敬业了，倒也不用这样……”
　　路喻迁闻言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脑子里一切有的没的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他甚至有点气笑了。
　　在某些方面，面前这人真的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的迟钝。
　　“敬业么。”顿了顿，他看向江稚衍，明明弯着眼睛，看起来却并不是在高兴：“……还有更敬业的，你要不要试试？”
　　江稚衍茫然道：“？”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江稚衍的神色，路喻迁最后收回了视线，然后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
　　算了，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你慢慢开窍。


第28章
　　江稚衍和路喻迁简直跟当着他们的面凭空消失了一样, 各路媒体们最后几乎翻遍了整层楼都没有翻出来他们在哪里，最后只得悻悻地回到了会场。
　　虽然两人身上都相当有爆点，但是这场酒会毕竟名流汇聚, 随随便便都能拍到点什么，他们需要在这短暂的几个小时内将时间利用到最大化。
　　为了保证消息的时效性，几家媒体争先恐后地编辑并上传了先前江绪在台上介绍江稚衍的片段。
　　然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这个词条轻而易举地登上了热搜。
　　话题里最热的那条视频下面的评论早早过了万, 关联的江稚衍本人的微博账号也开始大幅度地涨粉——甚至比之前那次颁奖典礼时还要夸张。
　　毕竟，虽然某部获奖电影的编剧本人居然长得比艺人还好看这件事很富有戏剧性, 但是这个长得好看, 又相当有才华的编剧, 居然还刚好是那个国内外都极具知名度的顶奢家的小儿子。
　　这一发现，顿时将这件事拔高到了另一个维度。
　　【？？？】
　　【啊？？Ondyne总裁说江稚衍是他的谁？？】
　　【我草，我有点说不出话了……】
　　【点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又是营销号在编瞎话，打开视频一看才发现居然真是同一个人（震惊）】
　　【纯颜粉, 本来以为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这张脸了，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救命, 这什么爽文人生, 我要哭了】
　　【老天爷我上辈子没充钱吗】
　　【……当了二十多年的npc，今天总算找到这个世界的主角了】
　　【怪不得他不当明星，原来他姓江啊】
　　【原来是Ondyne的那个江啊……】
　　【我现在像小说里那种炸开了锅的网友】
　　【偏个题, 哥哥也很帅啊，有钱人家的基因都这么优良的吗？】
　　【这么有钱还要写剧本哄我开心, 这下真的不得不去支持了】
　　【等一下右下角站着的那个是路喻迁吗？】
　　【！！！】
　　【我去那个绝对是路喻迁】
　　【？？救命吃瓜怎么吃着吃着忽然吃到自家正主头上了】
　　【哥你怎么在Ondyne的酒会里】
　　【这下真的要梦一个合作了】
　　【等一下, 忽然想起来路喻迁和江老师认识啊】
　　【退一万步讲，Ondyne的推封难道就不可能是江老师推的吗】
　　【家路的交际圈就是这么广，下家可以来羡慕了】
　　在众人讨论得最激情澎湃的时候, 热搜再一次悄悄地被降了下去。
　　江稚衍本人对成为网络红人并没有什么兴趣，也不太愿意让过多的人关注到自己的私生活，微博更是许久没有登录过，相当淡泊名利。
　　于是两次热搜的热度全便宜了石非彦。
　　经此一役，新剧甚至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开始进入宣传期，热度和关注度就已经达到了空前的水平，宣发组赶紧趁着这波热度又发了许多拍摄期间的花絮和物料，就差把底裤都掏干净了。
　　——没想到杀青后帮忙引来流量最多的不是主演们，而是他们的编剧老师，也算是从业几年来头一遭了。
　　然后一些走在吃瓜前线，正致力于从花絮中找江稚衍的眼尖网友们，和眼更尖的路喻迁粉丝们，成功其中一条花絮中找到了两道极其熟悉的，坐在一起的身影。
　　【大家注意看，两分三十六秒左上角闪过去的那两个坐着的人】
　　【纯粉丝，左边那个是路喻迁，他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你们路粉吃这么好，他私下穿搭都这么帅的吗？我要入坑了】
　　【……帅有用吗，他完全不发微博啊】
　　【哎呀我们小江老师好好看啊，看剧本看得好认真】
　　【有人知道他身上穿的毛衣是哪个牌子的吗，求同款，这个版型绝了】
　　【同求】
　　【找了一圈没找到，估计是定制的吧……】
　　【虽然有点离谱，但是一想到他的身份又觉得很合理了……】
　　【有没有可能好看的不是版型，这张脸套个麻袋都好看吧】
　　【为什么他们会坐一起，路喻迁不是去探班石非彦的么】
　　【难道他们两个就是在这时候认识的？】
　　【可以说吗，好配。】
　　【可以的，姐妹，可以的（小声）】
　　【@编剧江稚衍江老师下一部剧打算拍什么，能蹲一个跟我们家小路合作吗啊啊啊】
　　官博的负责人时刻关注着网上的动向，见网友对他们的编剧老师和后期来探班探成编外人员的路影帝的互动这么感兴趣，讨论度远远超越其他部分，于是十分上道地开始加急搜寻其他有两人同时出现的拍摄花絮。
　　反正热搜话题中心的两个人，一个是满打满算欠了点自己人情的好兄弟，一个是自家编剧，石非彦一副不蹭干净这波热度不罢休的样子，大半夜给路喻迁发消息：【快快快，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你跟江稚衍的同框物料，我这边的工作人员都快找冒烟了】
　　路喻迁回得很快：【是有一个】
　　路喻迁：【但是不能给你】
　　石非彦：【……】
　　他骂人的话已经在对话框里输好了，刚打算发。
　　路喻迁：【我问问他那边有没有】
　　石非彦：【行】
　　路喻迁几乎是刚过了几秒就发来了消息：【他说没有】
　　石非彦：“……”
　　他的火气“蹭”一下就冒了上来。
　　这么快，根本没去问吧，敷衍他呢？
　　但是冒着冒着，他又感觉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石非彦：【什么意思，你们现在在一起？】
　　路喻迁：【嗯】
　　石非彦：【这个点？】
　　路喻迁：【怎么了】
　　石非彦：【……你这么快就上位成功了？】
　　路喻迁回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
　　石非彦：“……”
　　他硬生生从这一个小小的表情里看出了一股子小人得志的味道。
　　……好想截给江稚衍看看这个人的嘴脸。
　　路喻迁心情颇好地关上手机。
　　面前的电梯门恰好打开，江稚衍率先出了门，然后上前打开了面前的家门。
　　安静点似乎早早听到了动静，于是已经在房门口等着了，一见到江稚衍就兴奋地扑了上去。
　　江稚衍熟练且艰难地接住了狗，下意识抿了抿唇。
　　……他的嘴唇似乎还在隐隐发烫。
　　——两人当时是从安全通道离开的。
　　*
　　楼梯间的通道里很昏暗，安全出口指示牌冒着幽幽的绿光，空无一人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带着回音的脚步声。
　　路喻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极其自然地牵上了他的手，温热的触感在掌心蔓延，很有效地抵御了一些目前情景会让人生出的不安感受。
　　……然后将其转化为了更微妙的东西。
　　江稚衍稍稍落后路喻迁一步，垂眸看着两人相交的指节，又结合现在他们面临的情况，脑子里莫名其妙闪过路喻迁前两天说的那两个字——
　　偷情。
　　江稚衍：“……”
　　顿了顿，他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思绪。
　　路喻迁似有所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他问。
　　江稚衍抿了抿唇，没说话，也没看他，是一副不太想理人的样子。
　　路喻迁忽然停了下来，于是江稚衍也只得跟着他停下了脚步。
　　莫名对视了片刻，路喻迁微微凑近了一些，然后伸手抬了抬他的下巴。
　　江稚衍：“！”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后腰抵在栏杆上：“别……”
　　“不是。”路喻迁愣了愣，而后失笑着将人揽回来：“只是看看……好像有点肿了。”
　　说着，他垂下视线，仔细地打量起了江稚衍的唇瓣，看起来相当正经。
　　江稚衍：“……”
　　“是我让它肿的吗？”他微微眯着眼，面无表情地质问。
　　路喻迁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认错态度十分良好道：“那我下次注意？”
　　“嗯。”江稚衍没看他，下意识应了一声。
　　应完才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路喻迁看着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
　　“走吧，车已经让人开到门口了。”他转移话题道。
　　“……”
　　*
　　回到家后，路喻迁一反常态地径直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江稚衍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他参加这些商业活动的次数不多，但是每一次都会让他感觉很累。
　　以后还是能不去就不去了，他想。
　　安静点今天还算听话，客厅看起来一切都好，基本没什么被破坏过的痕迹。
　　“过来。”江稚衍今天难得看自家比格顺眼，于是朝它伸出手示意。
　　安静点摇着尾巴欢快地凑上去，主动将头塞到了江稚衍的掌心底下。
　　江稚衍揉了揉它的头，又顺着抚到它的背上，夸赞道：“今天这么听话……”
　　话音刚落，一声门响。
　　江稚衍下意识看过去，发现路喻迁走了出来。
　　然后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江稚衍：“？”
　　他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我的房间……”路喻迁顿了顿，看了眼安静点。
　　安静点十分做贼心虚地夹着尾巴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江稚衍：“……”
　　他起身，走到了路喻迁的房间门口。
　　预料之内的情景。
　　客房内，两个枕头凄惨地躺在地上，已经被开膛破肚，露出雪白的内里，被子也不遑多让地搭在床脚，大半在地上，被撕扯成一条一条的，像是刚从碎纸机里扯出来。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江稚衍沉默了很久，最后揉了揉眉心。
　　“你出来的时候没锁门吗？”他看向路喻迁。
　　路喻迁垂着眼，无辜道：“我忘了，对不起。”
　　江稚衍：“……”
　　“自己收拾。”他冷冷道，然后转头出去收拾狗了。
　　“那我今晚睡哪儿？”路喻迁问。
　　江稚衍动作微顿，然后扭头看他。
　　“地板。”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礼貌道。


第29章
　　虽然江稚衍有配眼镜, 但是他近视的度数其实并不是很深，平日里基本不怎么戴，只是习惯性地在写东西, 看书，以及导戏的时候会戴。
　　此刻，他早已洗漱完毕，正靠在床头, 戴着眼镜微调自己已经基本完成了的下一个电影剧本。
　　这部电影的导演组之类的团队在拍电视剧的时候就已经在接触，现在已经组建得差不多, 即将开始选角。
　　——虽然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笔记本的屏幕上, 但是他却莫名有些看不进去内容。
　　其实浴室门的隔音相当好, 但是里面的水声总还是能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一想到浴室里还有个路喻迁，他就有些没法专心。
　　江稚衍努力了两分钟，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文字上，无果, 最后只得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拿出了手机。
　　石非彦恰好在这个时候发来了消息。
　　石导：【江老师, 睡了吗？】
　　江稚衍：【没, 有事么？】
　　石导：【也没什么大事】
　　石导：【就是你的微博账号密码你还记得吗？】
　　江稚衍：【记得】
　　石导：【那太好了，快快，江老师, 趁着热度上线转转我们的剧宣呗】
　　江稚衍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 然后登上了自己许久没有打开的微博号。
　　甫一进入, 页面卡顿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加载出了一大堆的红点——私信，转发, 点赞和评论每个都是999+，粉丝数更是在他上一次上线的那个数量后面多加了三个零。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江稚衍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于是也不打算对后台那些消息做什么处理，径自打开石非彦给他发的链接，然后点了转发。
　　【@编剧江稚衍：欢迎大家预约//@电视剧苔痕：#苔痕#与您相约，竹林来客！点击链接预约，即有机会参与主演签名照抽取活动！现在预约，还可以选择您喜爱的角色，定档之日将由ta拨出专属电话告知您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点击下方……】
　　微博一转，底下瞬间刷出来好几条评论。
　　【！！！江老师！江老师！江老师！】
　　【啊啊啊首页刷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居然真的是本人！】
　　【宝宝你发张自拍，我将动员全公司的人支持苔痕】
　　【江老师看看脸TT】
　　【江老师考不考虑客串一下自己的剧啊呜呜呜】
　　【居然真的还记得账号密码，我本来都做好关注一个僵尸号的准备了啊啊啊】
　　【有没有编剧的签名照】
　　完成任务后，江稚衍简单扫了两眼评论就退出了软件。
　　虽然能感受出来这些女孩子们很喜欢他……但大部分似乎都是因为他的脸。
　　但其实他并不太希望她们过多关注他本人，而是希望观众们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作品上。
　　网络太过复杂，他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又刚好是一个无论在线上还是线下都不大爱和陌生人交流的人，也不喜欢被别人过多关注，索性一刀切，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后就不去理会网上的一切。
　　路喻迁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江稚衍正靠在床头看手机。
　　看到他边上留的大半个床位，路喻迁顿了顿，然后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
　　身旁的位置微微凹陷，江稚衍面不改色地盯着屏幕，试图忽略这点微妙的感受。
　　熟悉的沐浴露的气息靠近，带了点蒸腾的热意。
　　……明明用的是一样的产品，为什么这个味道到了边上这人的身上，似乎就变得格外明显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出声，卧室里很安静。
　　可能是因为今天刚跟路喻迁进行完那种……过分亲密的举动，江稚衍现在难得有些不太自在。
　　他开始思考今晚让路喻迁跟他一起睡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错误。
　　“你明天有什么计划？”正想着要不要去把安静点弄进来调节一下气氛，边上的人却忽然开了口。
　　江稚衍不动声色地被吓了一跳。
　　路喻迁看到了他细微的颤抖，唇角微勾。
　　江稚衍面不改色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我明天要去公司。”
　　“你的公司？”路喻迁仗着江稚衍不看他，倚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嗓音轻慢。
　　“嗯。”
　　“我能去么？”路喻迁笑着问。
　　“你去……”江稚衍闻言，下意识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相交，他动作微微一顿，又收回了视线：“……干什么。”
　　“陪你。”路喻迁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耳廓，嗓音带笑：“不行么？”
　　“……”江稚衍敲了两个空格：“看情况吧。”
　　路喻迁：“那就先谢谢江老师带我参观了。”
　　见江稚衍不理他了，路喻迁只得浅笑着收回了视线，然后打开手机。
　　聊天界面，石非彦在五分钟前给他发来了消息，是一副誓要将热度一蹭到底的架势。
　　石非彦：【物料不给，那你帮忙转个剧宣总行吧】
　　石非彦：【别忘了你在我剧组的时候是谁给你创造的机会，不要让你的恩人寒心，好吗？】
　　石非彦：【退一步讲，这部剧也是你家江老师的，你转转怎么了】
　　石非彦：【不回消息是什么意思】
　　石非彦：【啧啧啧，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要追人家，你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为了他做吧？】
　　石非彦：【说起来，我其实一直对小黎感觉挺愧疚的】
　　路喻迁：【发】
　　石非彦秒回：【[链接]#苔痕#与您相约，竹林来客……】
　　路喻迁：【行】
　　过了两分钟，石非彦在主页刷新出了一条新的微博。
　　【@路喻迁L：支持江老师新剧//@编剧江稚衍：欢迎大家预约//@电视剧苔痕：#苔痕#与您相约，竹林来客……】
　　石非彦：“……”
　　*
　　最近两天有点忙得顾不上另一头，于是跟员工聊工作上的事聊得有些晚，等到总算解决完之后，路喻迁才看见石非彦刚刚又发来了消息。
　　石非彦：【你们俩是打算在热搜上住着了是吗】
　　石非彦：【等等，江稚衍怎么没上去】
　　石非彦：【没事了，他哥好像直接让微博那边把江稚衍这个词条屏蔽了】
　　石非彦：【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路喻迁在转发完剧宣博之后就没再管了，看着这些消息，他微微挑了挑眉，然后打开了微博，打算看两眼。
　　然后发现他和江稚衍的标识变成了互相关注。
　　路喻迁愣了愣，心情颇好地关上了手机。
　　卧室里的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稚衍关了，只留了一盏床头灯。
　　他本人已经睡着了有一会儿，侧身躺着，枕边还放着没被关上的电脑。
　　看起来像是看剧本看睡着的。
　　路喻迁伸手将他的笔记本拿过来，发现页面果然停留在了剧本的文档里。
　　他很规矩是地没有乱动，只是将它简单合上，然后放到了江稚衍那边的床头柜。
　　江稚衍睡着的样子很乖。
　　他的皮肤很白，半张脸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被微微压出了一点弧度，睫毛很长，像鸦羽，发丝也长，散乱地落在枕头上，又些微地遮住了一点眉眼。
　　的确是会被很多人喜欢的样子。
　　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让这副模样，只能被他一个人看见。
　　床头阅读灯的灯光不算明亮，但是似乎还是有点打扰到江稚衍的睡眠，他很轻地蹙着眉，看起来睡得不太安稳。
　　——可能是今天亲得实在有些过了，他的唇色到现在都还泛着红，却又无端添了几分艳色。
　　路喻迁看了他一会儿，喉结很轻地滚了滚。
　　半刻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瓣。
　　担心明天会肿得更厉害，于是路喻迁只是轻碾了片刻就放开了他。
　　跟喜欢的人接吻的感觉太好，他一时间有些上瘾。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江稚衍发现自己正躺在路喻迁的怀里。
　　愣了愣，他下意识缩开，然后回忆起什么，神色逐渐有些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酒店里那个吻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昨晚好像梦到……路喻迁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他。
　　虽然是梦，但是那份触感却相当真实……简直要让他怀疑是不是确有其事了。
　　但是路喻迁没有理由这样做。
　　金主都睡着了还要营业，未免也太敬业了点。
　　想到这里，江稚衍又打消了疑虑。
　　然后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怎么感觉还是有些肿。
　　正想着，躺在边上的路喻迁慢慢睁开了眼。
　　大概是因为做了关于面前这人不大好的梦的原因，江稚衍莫名心虚，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了手。
　　“早。”路喻迁神色自若道。
　　江稚衍应了一声，坐了起来，然后径自去卫生间洗漱了。
　　路喻迁看着他没来由带了点落荒而逃的味道的背影，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两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路喻迁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
　　石非彦：【你看热搜】
　　石非彦：【这什么疯狗咬人现场】
　　石非彦：【[链接]#程爽天赋论#】


第30章
　　由于已经习惯了每次敲江稚衍的房门, 来开门的人都是路喻迁，在发现这次居然是江稚衍本人来开的门的时候，池渺还稍微愣了愣。
　　今天是工作日, 虽然目前现在暂时没有组要跟了，但是江稚衍的下一部电影已经在筹备，她需要一起跟着去公司。
　　——自从江稚衍拿了奖之后，公司邮箱里的邮件如雪片般簌簌飞进来, 都要被挤爆了，都是来问他们江老师下一个剧本打算写什么, 有没有意向合作, 以及接不接定制剧本的。
　　然后昨晚, 在江稚衍又因为身份上了一次热搜之后，邮箱里的邮件就更多了。
　　问定制剧本的少了，寻求合作的多了。
　　毕竟他已播出的两部电影的成绩有目共睹，江稚衍的作品不仅质量有保障, 经昨晚一役，他本人更是自带了一大波热度。
　　几乎可以说是, 他的电影, 之后只要拍出来了，就不会缺话题度。
　　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签下了他的剧本, 经费问题对于整个剧组来说几乎就是不可能出现的了。
　　完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池渺也是在昨晚才知道，江稚衍居然是Ondyne家的二少爷。
　　还记得第一次去知言娱乐面试的时候, 由于这个小公司过于名不见经传, 她本来以为公司地点应该会是在某个写字楼里租了个一层半层的。
　　惨白的白炽灯，磨砂的玻璃门，拥挤的办公位……
　　但是等到了之后她才发现, 这里和她印象里的那些在娱乐圈里苟延残喘捞口饭吃的小公司完全不同。
　　知言娱乐不仅独立拥有一整栋五层小楼，内部的装修更是简洁又大气，甚至隐隐透出一股价值不菲的精致感。
　　而且内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非常井井有条不说，参观到茶水间的时候，里面放着的一台台咖啡机甚至都是某个出了名的，贵得令人咋舌的牌子。
　　她当时就隐约觉得，这家公司大概是哪个富二代，或者别的行业的大佬闲钱太多，跨领域开着玩的。
　　后来她知道自己要跟着的不是艺人，而是知言娱乐的一位编剧。
　　她当时在网上只找到了艺人表，并不知道知言娱乐还有位编剧，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有什么作品，于是一时间有些忐忑。
　　但是在听到江稚衍，和《青玉案》这部电影的名字的时候，她一下子就知道了。
　　并且有些惊讶。
　　前段时间，《青玉案》这部横空出世的电影大火，剧情是古风权谋悬疑的类型，画面相当有质感，情节也不落俗套，里面数次让人意想不到的反转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这部电影的剧情线相当优秀，两位主角的感情线也是含蓄又隐秘，虽然看起来似乎所占篇幅不多，但是特别适合在剧情里面挖糖吃，还越品越有，好嗑得不行。
　　又因为它是现今处处都是ip改编向作品中难得的原创剧本，所以在当时获得了极大的讨论度，火得一塌糊涂。
　　池渺当时也无可避免地被剧情和剧中人设，还有赏心悦目的画面深深吸引，甚至跟朋友一起去院线刷了两三次。
　　而且这部电影的风格很熟悉，让她无端联想起去年一部在暑假档小火了一把的，她很喜欢的电影。
　　再一看编剧，写在第一位的果然是同一个人。
　　这个编剧就叫江稚衍。
　　即使制作班底和导演不是同一批，拍出来的东西居然还能保留他独有的风格，这一发现顿时让池渺对这位编剧充满了崇拜。
　　就这么成了自己喜欢的编剧的助理，这让池渺一度有点晕乎乎的，同时又觉得江稚衍怎么会签在这样一个小公司的名下，对于编剧来说，怎么看都是自己单干更赚钱吧。
　　于是在唐晨跟她一边闲聊一边嘱咐一些江稚衍的生活习惯和注意事项的时候，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原来江老师是知言娱乐的啊。”
　　“不是啊。”唐晨却回答。
　　池渺茫然：“啊？”
　　唐晨：“知言娱乐是他的。”
　　池渺：“……”
　　所以虽然早早就料到了，江老师估计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儿子。
　　——但是没想到这么有钱。
　　她一直以为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只能在新闻里看到，结果现在居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江……江老师。”一小段时间没见，江稚衍这些天在热搜上挂的次数太多，再加上身份加持，池渺莫名有些敬畏。
　　……而且今天早上的新热搜，也让她不自觉有点担忧。
　　想着，她忐忑地看了一眼江稚衍的神色。
　　但出乎她的意料的是，江稚衍和平日里看起来并无二致，似乎一点都没有被网上发生的事情影响到心情。
　　“进来吧。”他见池渺愣在原地，于是提醒了一句。
　　池渺回过神来，连声应下，然后进门，换鞋，关门，一气呵成。
　　两分钟后，她捧着江稚衍给她倒的果汁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询问坐在一边看着笔记本的江稚衍：“……江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去公司？”
　　江稚衍闻言，从屏幕前移开视线，然后看了一眼客厅边的房门，欲言又止片刻：“……再等等。”
　　“等什么？”她好奇地问。
　　“……”江稚衍看着屏幕：“等路喻迁。”
　　“噢。”池渺恍然大悟，于是又安分坐好，然后喝了一口手中的果汁。
　　又过了半分钟，那扇房门应声而开，路喻迁从里面走了出来。
　　路影帝今天的打扮也相当精致，黑色的绒面外套充满设计感，搭配款式简单但又别具特色的项链，和腕间隐隐露出的，Ondyne尚未发售的昂贵手表，是下一秒就可以出去街拍的程度。
　　池渺差点看呆了。
　　这就是男明星的自我修养么。
　　回过神后，她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江稚衍。
　　江稚衍刚从路喻迁身上收回视线，像是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然后合上笔记本，简单道：“走吧。”
　　*
　　路上，和平常一样，路喻迁开车，江稚衍坐在副驾。
　　两人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池渺坐在后面，却有些心虚。
　　明明她是助理，每次出门怎么都让江老师他们开车。
　　不过比起这件事，她还是更在意另一件。
　　想着，她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微博。
　　某个热搜还在高位挂着迟迟没有下去，后面还跟了个“爆”字，热度居高不下。
　　顿了顿，她关上手机，还是没忍住，探头问江稚衍：“江老师，那个……热搜，不用管吗？”
　　江稚衍坐在副驾上看着手机，面色平静，闻言不太在意：“没事。”
　　昨天深夜，一个业内还算知名的编剧忽然发了一条博文。
　　【@程爽：某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用三代积累的资本定义了什么是“才华”，无论再怎么努力，在他们这种所谓的“天赋”下都不值一提。】
　　这条博文刚发出来的时候，众人都还有些一头雾水，后来仔细品了品，立即就意识到这人是在内涵江稚衍的编剧奖是靠家里的关系和资源拿到的。
　　但又不敢明着说自己觉得评选组有失公正，或者收了好处，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暗暗地阴阳怪气。
　　而他忽然说这种话的理由也相当显而易见。
　　这届评选，他的作品也获得了提名，据说他为他的这部作品煞费苦心，是最有望冲击奖项的一次，他本人也对此相当重视，并且有信心可以一举拿下奖项。
　　却没成想，半路忽然出现了一个江稚衍。
　　在知道得奖的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编剧的时候，虽然程爽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也不太好说什么，于是这口气一直憋在了心里，没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处。
　　直到昨晚看见这个得奖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背景。
　　那一刻，他的一切愤懑就像是忽然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
　　程爽草根出身，也有那么点才华，一直自诩怀才不遇，被他向来看不惯的那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这么压了一遭，心底顿时压不住火了，于是发了一条这样的博文来泄愤。
　　他话里话外的矛头指向的都是这段时间最有热度的江稚衍，而且似乎还在说奖项有黑幕，于是大波网友赶来——
　　觉得他可笑的，为江稚衍说话的，一小部分袒护他的，还有单纯吃瓜的人们，迅速将#程爽天赋论#这个词条推上了热搜。
　　事情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和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已经真的有人开始觉得江稚衍能得到这个奖项是不是的确名不副实了。
　　*
　　停好车后，三人从车上下来，路喻迁看了看面前的小楼，很轻地扬了扬眉。
　　“怎么了？”见路喻迁盯着那块写着“知言娱乐”的铭牌看，江稚衍下意识问了一句。
　　“没什么。”路喻迁收回视线，看向他：“整栋楼都是你的么？”
　　“嗯。”江稚衍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
　　路喻迁笑了笑：“地段不错。”
　　“……”
　　江稚衍很想说，倒也不用这么没话找话。
　　谈话间，负责人戚姐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看到三人过来，她快步迎了上来。
　　身边还跟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
　　男人叫应星，正是那个他们公司前段时间不小心小火了一把的小艺人。
　　看到江稚衍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亮，然后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小声地跟他打招呼：“江老师。”
　　江稚衍对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虽然两人并不能算很熟悉，也没讲过几句话，但他好歹算是老板，总得认识签下的那几个艺人。
　　更何况面前这位是目前唯一一个能给公司盈利的。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在应星的身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虽然知言娱乐只是他哥开给他方便活动用的，但是真的只当个空头公司浪费着家里的钱也不太好——他决定还是试着经营一下试试。
　　感受到他打量的视线，应星瞬间有些紧张，人都站直了。
　　戚箐看到自家艺人的反应，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江老师，其实应星挺崇拜你的。”
　　作为一名从业多年，经验丰富的经纪人，她今天带着应星一起来见江稚衍其实确实是有备而来。
　　江稚衍的新电影已经在筹备了，并且快要步入选角的阶段，她带了点帮自家艺人讨个角色的私心。
　　虽然知道江稚衍对待自己剧本的态度相当认真，几乎不可能被别人左右他的决定，但是适当引荐一下还是很合理的。
　　他的本子现在可谓是炙手可热，随便一个小角色都有大把的人想上——有这么好的资源在身边，不试着走一下后门简直太浪费了。
　　而且再怎么样，应星也是知言的人，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给自家艺人一个角色完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我很喜欢……江老师的电影，您的两部作品我都看过好多次了，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机会演江老师的本子……”应星磕磕巴巴地接过戚箐的话头，看起来紧张得不行，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看起来确实是非常喜欢了。
　　戚箐听到他居然直接把她的打算说出来了，顿时扶了扶额，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应星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赶紧闭上了嘴，神色一瞬间有些慌乱。
　　江稚衍却笑了笑。
　　“你想演我的电影？”停顿片刻，他问。
　　应星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嗯……那我想想有什么角色可以给你。”他略微思索，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但一时间没什么头绪。
　　应星闻言，大脑空白片刻，顿时有种被金条砸了脑袋的错觉。
　　“这件事晚点再谈，合同都准备好了么，先去签了吧。”江稚衍又道：“关导是不是已经到了？”
　　应星本来想说些什么，只得又咽了回去，然后看着江稚衍的背影，眼底微微发亮。
　　戚箐看着自家艺人不争气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表情管理。
　　“两份合同都准备好了”戚箐回答：“关导到了有一会儿了，在会议室里等着呢。”
　　江稚衍点了点头，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
　　昨晚路喻迁说要来，于是他想了想，觉得正好可以顺便也跟他把演艺合同签了。
　　新电影的导演已经找好了，还是之前导青玉案的那位关导。
　　——在之前合作的时候，江稚衍就觉得这位年长的导演和自己相当合得来，并且关息在知道他这次的剧本是现代题材的时候，也表达了自己的兴趣。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再度达成了合作。
　　江稚衍跟他约在了公司，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签合同。
　　“这又是Ondyne的超季吗？”戚姐带领着众人往会议室走，看到路喻迁身上穿着的衣服，眼底流露出了欣赏的意味，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很适合路老师。”
　　路喻迁淡笑着道了声谢。
　　“对了，您这次签合同，经纪人不用来么？”想到什么，戚箐有些好奇地问。
　　“不用，她最近忙着带新人。”路喻迁回答。
　　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但是戚箐并不了解情况，还以为是路喻迁的经纪人对他不上心。
　　江稚衍闻言，也有点这么觉得。
　　“路老师，有没有考虑过换个经纪人？”戚箐犹豫了一下，还是直白道。
　　路喻迁笑了笑，理解了她的意思。
　　“暂时没这个想法，而且你应该不能带公司之外的艺人吧。”他说。
　　“那你签我的公司。”江稚衍神色不变地道。
　　路喻迁微扬了扬眉，然后弯了弯眼：“这好像不在我们的合约范围内？”
　　江稚衍思索片刻，看向他：“八二分？”
　　“你八。”他又补充。
　　“这么想要我？”路喻迁闻言微愣，而后眼底带了点笑意。
　　“……”顿了顿，江稚衍看向他，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
　　似乎带了点威胁和警告的意思，但是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签不签，也没什么区别吧。”路喻迁慢悠悠道：“……反正现在，你让我干什么，我不就得干什么。”
　　听起来，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相当不清不楚。
　　江稚衍走着路，闻言差点被地毯绊倒。
　　路喻迁反应十分迅速地扶住了他，然后毫无始作俑者的自觉，没事人似地贴心道：“小心一点，江老师。”
　　江稚衍稳住身形，有些恼怒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路喻迁浅笑着回视。
　　“……”
　　江稚衍收回了视线，决定暂时不跟他说话了。
　　于是路喻迁也移开了视线。
　　然后状似无意地，看了跟在后面的应星一眼。
　　*
　　路喻迁今天穿了Ondyne的未发售新款，过几天就要官宣代言人，于是安排了公司的摄影先去帮他拍几张照发微博用，只得暂时和江稚衍分开。
　　等来到会议室的时候，关息已经在那等着了。
　　“关导，久等。”江稚衍快步走到位置上坐好，然后对他颔了颔首以示歉意。
　　“没有很久，没有很久。”关息笑呵呵地放下茶杯。
　　江稚衍礼貌地冲他弯了弯眼，戚箐适时将两份合同摆在了两人面前。
　　由于事先都沟通好了，于是几分钟内他们就各自签完了合约，进展相当顺利。
　　签完后，见时间还算早，二人顺理成章地开始聊起了新电影。
　　“关导，您之前的那个团队现在还有档期么。”江稚衍问。
　　先前拍青玉案的时候，是关息的老团队和他家的团队一起工作的，两边出乎意料相当合拍。
　　甚至在杀青宴的时候，不少人感触颇深，居然还有些依依不舍。
　　“有啊，我那儿杀青刚过几个月，都闲着呢，他们也挺想再跟你们合作的。”关息也正有此意，笑眯眯道：“我前两天一说，他们就都高兴得不得了。”
　　江稚衍笑了笑：“那就好，我也很期待跟他们的再次合作。”
　　“……对了，小江啊。”关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虽然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这边听到的消息，也是你对萧幸的人选已经有了大概的预期……”
　　萧幸，就是江稚衍这次新电影的男主角的名字。
　　江稚衍一直知道自己在感情戏方面的创作稍显薄弱，所以这次的剧本进行了一个全新尝试——直接去掉了感情戏。
　　所以这一次，整部电影的唯一主角只有萧幸。
　　他是个英俊的盲人天才钢琴家，早年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相当美强惨的设定。
　　整部电影的风格偏深沉文艺，但是剧情线却又不怎么带有那些普通文艺片会有的，无病呻吟色彩的通病，在带动情绪和剧情逻辑之间结合得非常好。
　　除此之外，再加上关息和江稚衍两人自身名气的加持，以及绝对不会差，也不会差钱的制作团队，毫不夸张地说，只要能演好这个角色，哪怕那位演员只是个素人，都能瞬间跻身一线明星的行列。
　　所以早在这个剧本放出一些风声的时候，许多知名不知名的艺人们都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希望有机会能在其中争得一个角色。
　　江稚衍听关息这么说，大概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但是在他心里，路喻迁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不过他也不介意听一听关息的想法。
　　“……但是如果还没有彻底定下来的话，我心里其实有个挺合适的人选。”
　　关息道，然后又重申：“不过我跟那孩子没有接触过，只是我本人觉得合适才推荐，你看看，要是可以的话，我觉得能考虑考虑。”
　　江稚衍点了点头，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您说说看，如果您说的那个人比我这边打算签的主角要更合适的话，我会考虑的。”
　　“他跟你应该是朋友吧，就是小路——路喻迁。”关息闻言，也不卖关子了，直白道：“小江，我是真的觉得他挺合适的，无论是外形啊，还是其他方面。”
　　“而且他的戏，我之前看过，真的挺好……”
　　江稚衍闻言先是愣了愣，然后微微笑了笑。
　　关息看到他的笑，有些不明所以，还打算再为自己心目中最合适的男主角争取一下，会议室的玻璃门却忽然被敲响。
　　“进。”江稚衍看了眼外面的轮廓，道。
　　路喻迁应声推开门，走了进来。
　　关息看到路喻迁，还愣了愣。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路喻迁看到他，微微颔首，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径自走到江稚衍的身边，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
　　“关导，今天除了跟你签合同，还要跟男主角签。”江稚衍淡笑着看他。
　　关息看看江稚衍，又看看路喻迁，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一下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噢，原来你定的男主角就是他啊。”他惊讶道。
　　“是。”江稚衍回答。
　　关息一下子眉开眼笑：“这也太巧了。”
　　“什么巧？”路喻迁还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于是问了一句。
　　在知道他即将成为自己的男主角后，关息一下子熟稔了不少，笑呵呵地回答：“我们刚刚还聊到你呢，我跟小江推荐你做男主角，没想到他定下来的人居然就是你。”
　　路喻迁闻言也笑了笑：“这样么。”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关息见一切都谈妥了，于是心满意足地跟他们告了别。
　　临走之前，他想到什么，有些关切地问：“小江啊，热搜上那件事，要我帮你说说话吗？”
　　“不用麻烦，谢谢关导。”江稚衍道。
　　“唉，那你就这么忍着吗？程爽那个人……”关息忧心忡忡。
　　“当然不会，您放心。”江稚衍见他比自己还在意，失笑着安抚。
　　关息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是想到江稚衍的身份，又止住了话头：“好，好，你不会吃亏就好。”
　　*
　　送走关息后，戚箐又拿了准备好的演艺合同放到了路喻迁的面前。
　　路喻迁翻到最后，看也没看地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江稚衍自己甚至都还没有签完。
　　见他这样，他的神色难得有些复杂：“你不用仔细看看么？”
　　路喻迁笑了笑，将钢笔在指间随意转了两圈，轻松道：“不用。”
　　江稚衍：“……我该直接把片酬填成0。”
　　“可以，我没意见。”路喻迁却没怎么犹豫地道，是一副相当接受良好的样子。
　　“反正我现在吃你的住你的……要钱也没什么用。”顿了顿，他笑道。
　　将吃软饭这个词演绎得相当完美。
　　“……”
　　“戚姐。”江稚衍面无表情，指尖在纸面上轻敲了敲：“这份合同拿去销毁一下，换份路老师想要的来。”
　　路喻迁低低笑了几声。
　　见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江稚衍看了看时间，打算离开。
　　戚箐却叫住了他。
　　“微博上那个人，真的不用找江总处理一下吗？”戚箐看了一眼手机，神情担忧。
　　因为江稚衍并没有出来正面回应他，程爽大概是以为他心虚了，于是愈发变本加厉，又连着发了好几条内容大同小异的东西。
　　新发的那条博文，更是就差直接点名道姓了。
　　底下评论区的网友们虽然大部分认为他莫名其妙，为江稚衍说话的人居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出现了部分居然真的有点相信这个说法的。
　　毕竟江稚衍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家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技不如人还非得来刷存在感，承认人家就是比你年轻又比你优秀很难吗？】
　　【支持程老师维权】
　　【唉……这个世界就是有钱人的游戏罢了】
　　【？？还真有人觉得程爽说的是真的啊】
　　【评论区里那些支持程爽的真的看过青玉案吗……】
　　【纯路人，两部片子都看过，程爽那部看不懂，但是青玉案确实好看，立意也好】
　　【江稚衍呢，怎么不出来说话，蹲个回应】
　　【……你要是莫名其妙被疯狗吼了一顿，难道还会去跟它对骂吗？】
　　【小江老师无妄之灾哈】
　　【他说得也没错啊，而且就算青玉案确实有拿奖的资本，这剧本就真是江稚衍一个人写的吗，毕竟他家里这么有钱……】
　　【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好吗，这算造谣诽谤了，告你一告一个准】
　　江稚衍随意看了两眼上面的那些言论，并没怎么在意。
　　他哥早上的时候发来了消息，让他不要理会这些，大概是已经找到解决的方式了。
　　想着，刚打算开口跟戚箐解释，站在一边的池渺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埃里克！”她抬头，有点语无伦次地指着手机：“江……江老师。”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江稚衍微微一愣。
　　池渺口中的埃里克，是一位在全球范围内都非常知名的商业片导演。
　　十年前，他执导的系列电影的第一部，一经出世就火遍了全球——到现在，它的主题曲都还是在路上随便抓个人都能跟着旋律哼两句的程度，可谓是极其经典。
　　而他接下来的续作也并没有受到大部分片子续作只会越来越烂的诡异魔咒影响，一路高歌猛进，每一部的质量都非常高。
　　无论是画面还是人物塑造，亦或者是剧情，都相当出彩，每一帧都能看出来经费在狂烧。
　　直到现在，只要他的电影一上院线，就算是最火热的档期，票房也永远都是第一。
　　他的电影几乎是所有人公认的，一上线必拖家带口去电影院看的经典剧目。
　　并且电影的后续衍生作品，例如周边，漫画，联名等也都发展得相当红火，大批影迷愿意买单，导演埃里克作为ip持有人，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享誉全球了。
　　六年前他开通微博，就是为了在国内宣传他的电影，所以这个账号在发完那条宣传海报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过任何东西。
　　虽然每年都会有许多影迷出于情怀去关注他，导致他现在的粉丝数量跟一线明星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大家几乎都默认了这已经变成了一个僵尸号，埃里克估计早就已经忘掉了账号密码，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有任何更新了。
　　但是今天，就在两分钟前，这位国际知名的英籍导演发了他时隔六年的，也是开通微博以来的第二条博文。
　　一举便登上了热搜。
　　他发布的内容是一段影像。
　　这段影像画面不算太清晰，看起来颇有年代感，场景里到处摆放着各种摄影器材，打光板什么的。
　　能看出来拍摄的地点是在一处片场。
　　画面里人声嘈杂，许多西方的面孔在其间来来往往。
　　于是画面中央，那个坐在一张折叠椅上稍显稚气未脱的，安静的漂亮东方男孩，就显得格外显眼。
　　那时候大概是夏天，男生穿着短裤短袖，戴着一顶鸭舌帽，露出来的小腿白皙匀称，身体微微前倾，正认真地看着片场中正在进行着的剧情。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有些渴了，他伸手拿起鞋边放着的冰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指尖沾上了一些瓶身的水珠，但专注的视线却没有丝毫偏移。
　　矿泉水瓶又被放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一小片水泥地面已经被洇成了深色。
　　“Eirian！”画面微微偏移移，埃里克的嗓音忽然在镜头后响起，有些响，像是故意的。
　　这似乎是那个男生的名字——他被吓得微微抖了抖，然后下意识看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有些莫名地问。
　　画面外，埃里克爽朗地笑了几声，边上几个工作人员也都被他的反应逗笑。
　　“没事，你看得太认真了。”他回答。
　　男生看到他手上的镜头，明白了一切。
　　他早就习惯了这位导演时不时的恶作剧，有些无奈地笑笑，口中的英文标准又流利：“我只是在想……这一场的镜头换个方向出发会不会更好？”
　　“噢，是吗？”一聊到正事，埃里克正经了不少，于是走向男生，并关掉了手中的摄像机。
　　于是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
　　除了这段视频外，他还配上了一大段中文，机翻味很重，一看就是自己写的。
　　【@Eric Winterstone：Eirian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他从小就对剧本创作和电影拍摄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高中时他开始在我的电影摄制组学习。他对故事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并在拍摄过程中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有效的建议，甚至包括系列第三部中一个大家都知晓的相当经典的场景，也是由他作出的修改，我一直相信Eirian长大之后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编剧，而现在，事实也的确如此……】
　　没过多久，埃里克万年没动的微博关注从0变成了1，新增的唯一一个关注对象就是江稚衍。
　　除此之外，他又这样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话来夸他，从以前两人在片场的相处夸到江稚衍这两年创作的两部电影，能看出来相当真情实感。
　　底下的网友们早就炸开了锅。
　　【我靠，除了我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什么梦幻联动啊啊啊，埃里克居然和江老师认识！】
　　【我的天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原来第三部霍兰德在木桥上和菲茨对峙的时候原剧本设定是两人同时开枪吗？不开枪是江老师改的？？！！】
　　【我真的要哭了，这个画面是我现在一想起来都还会头皮发麻的程度】
　　【这真的是第三部的经典名场面了，我的天，不敢想如果按照原版两个人都开了枪，会少了多少味道】
　　【天呐，光是一想到原来还有过这种可能……我真的要给江老师跪下了】
　　【只有我的关注点在他的脸上吗……高中就这么好看，救命他在屏幕里发光啊……】
　　【太萌了，太萌了，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被吓到的时候反应也太可爱了，此视频我将保存一辈子然后带进坟墓里】
　　【江老师以后领奖请中英版本各来一遍好吗，爱听】
　　【@程爽爽吗】
　　【@程爽来看国际知名大导夸你口中的“天赋党”啦】
　　【@程爽怎么办，人家居然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
　　【笑死我了，他删微博速度这么快的】
　　【没事，我截图了，以后@程爽出现在哪里本人都将带着这几张微博如影随形】
　　这条博文一出，所有对江稚衍的质疑几乎都能算得上是不攻自破，程爽也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大批网友赶到他的评论区嘲笑。
　　没多久，他不堪重负，开了一键防护，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至于那些之前人云亦云跟着质疑江稚衍的，也都纷纷闭上了嘴。
　　【@编剧江稚衍：期待下次见面 //@Eric Winterstone：Eirian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他从小就对剧本创作和电影拍摄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转完埃里克的博文后，江稚衍刚放下手机，就对上了池渺崇拜又稍显敬畏的眼神。
　　见江稚衍看过来，她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道：“江老师，您……您居然还认识埃里克导演啊？”
　　这不是新闻里才会出现的人物么……她家里甚至还有他的电影的周边，她哥更是埃里克的狂热影迷。
　　……她到底是撞的什么大运才应聘上的江稚衍的助理啊。
　　“是的。”提到埃里克，江稚衍嗓音里带了点温和的笑意：“他是个很优秀的导演，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
　　戚箐也早就看呆了。
　　看着网上瞬间转变的风向，她久久不能回神。
　　……她真就经纪人心理作祟，多余担心。
　　由于江稚衍太好说话，以至于她总是会忘记，面前这位，可是Ondyne家的二少爷啊……


第31章
　　一切结束后, 江稚衍见公司里暂时没什么事了，于是跟路喻迁回了家。
　　签完合约，新电影的一切基本就算准备就绪了。
　　备案正在走流程, 过几天就要开始线下选角，他打算这两天好好休息。
　　由于江稚衍对于自己作品的要求程度之高，在找不到完美契合自己作品内角色的演员的时候，他是不会开机的, 所以选角一直是最累人的环节之一。
　　犹记得之前拍青玉案时，光是线下试戏就面了整整两个月, 从有名气有热度的艺人面到非科班纯素人, 可谓是劳心劳力, 最后才找出来了那些最符合他心中形象的选角。
　　虽然结果很好，近乎百分百相符的演员们在片场中可以给他提供很多灵感，但是江稚衍还是不太愿意回想选角的过程——到最后，他甚至都能把每个角色的试戏台词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不过好在这次一开始就选到了合适的男主, 再加上现代戏选角更容易，所以应该会稍微轻松一些。
　　汽车平稳地在道路上行驶, 江稚衍兀自坐在副驾摆弄手机。
　　埃里克和他相识多年, 两人关系很好，江稚衍在拍摄他之前的那两部电影的时候也经常跟他沟通，从他那边得到了不少有用的建议。
　　这位大导演最近正在佛罗伦萨度假, 日子轻松惬意得不行。
　　江稚衍算了算时差，得知埃里克那边大概是傍晚, 于是亲自打了个电话跟他道谢。
　　“Eirian, 不用客气，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获奖。”电话对面的嗓音浑厚又爽朗，听起来精气神比他还要足：“我早就想在所有人面前夸一夸你了。”
　　江稚衍失笑, 又再次道了声谢。
　　“所以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拍你以前的那个剧本吗？”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停顿片刻，埃里克又问。
　　——他说的那个剧本，正是江稚衍在他高中时写的那个，也算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正式剧本。
　　当时在他回国待了几个月，并修改完这个剧本之后，提出想要这个本子的导演也正是埃里克。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本子的执念颇深，几年来经常会在两人的聊天中见缝插针地提及。
　　他一直以为江稚衍不愿意将这个本子给他，是因为打算在回国之后会找到更合适的团队拍摄它，也期待了很久。
　　但是江稚衍完成了的那两部电影里，没有一部是这个剧本。
　　“为什么你没有拍它的打算，我认为那个剧本即使放在现在也不会过时。”埃里克第无数次询问：“难道你打算放弃它吗？”
　　见埃里克又提到了那份剧本，江稚衍有些无奈，然后笑了笑，又搬出了他使用了数次的那个说辞。
　　“我找不到合适的主角。”他说。
　　“我有很多演员可以供你挑选，Eirian，你知道这不是问题。”埃里克早知道自己这次的询问也不会得到结果，于是嗓音泄气。
　　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在固执什么。
　　“总之，我始终有意愿购买你的这份剧本，如果你什么时候有想法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江稚衍失笑：“……这不是钱的问题，埃里克先生。”
　　“我当然知道。”埃里克闻言，佯装恼怒：“如果足够的钱就能跟你买到，那么它现在已经在导演栏署着我的名字，出现在全球票房排行榜里了。”
　　江稚衍被他逗笑。
　　“我会考虑的。”清了清嗓子，他正色道。
　　埃里克：“Eirian，我真的很期待与你合作。”
　　挂了电话，江稚衍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先前的确是因为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演绎他的主角，又可能对自己创作的第一部作品有些雏鸟情节，江稚衍一开始是真的打算将这个剧本永远地停留在自己的电脑里。
　　主角的原型就是路喻迁……除了他，他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来演这个角色。
　　那个时候，路喻迁的未来明晰得一眼就能看清轨迹，必然是继承家业，然后在名利场上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说不定在某些宴会上，两人还会再次碰面。
　　但绝不会是在他的片场里。
　　可是命运却好似相当会开玩笑，几年后，路喻迁居然偏离了预设好的，也是最合理的既定路线，成为了一个演员。
　　这不是一个好决定，甚至让他落到了……现在这种恶劣的处境里。
　　但是对江稚衍来说，却无异于刚想瞌睡就有人递上了枕头。
　　想到这里，他微微扭头，打量起了坐在边上的男人。
　　比起高中的时候，路喻迁现在的模样和剧本中的主角甚至更加贴合。
　　他又正好做了演员。
　　一切都顺利得非比寻常……现在，似乎那个剧本也不是没有拍出来的可能了。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江稚衍难得生出了点近似迫切的情绪。
　　车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到了地下车库，路喻迁正在倒车。
　　他从江稚衍开始盯着他看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停好车后，见江稚衍还在看着他，于是路喻迁顿了顿，也坦荡地回视。
　　他看他看得很认真，但仔细看，似乎又带了点放空的意味，像是在发呆，或者盯着他在想些什么。
　　视线直勾勾的，眼睛还一眨不眨的。
　　看了一会儿，路喻迁在提醒他，和另一个选项之间纠结了一秒，迅速作出了决定。
　　将车子熄火后，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然后江稚衍就眼睁睁地看着路喻迁凑上来，接着唇上一软——他相当自然地吻上了他的唇。
　　江稚衍：“……？！”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后，瞳孔迅速放大，然后下意识迅速向后仰了仰。
　　在后脑勺即将磕到车壁的时候，路喻迁迅速伸手替他挡了挡。
　　回过神来，江稚衍抿了抿唇，神色稍显不自然：“……你干什么？”
　　“亲你。”路喻迁坦荡道：“不可以？”
　　“……”江稚衍面无表情，但是耳尖透着细微的红意。
　　沉默片刻，他微蹙着眉，试图正色道：“下次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要随便亲我。”
　　路喻迁看了他两秒，弯了弯唇。
　　“那现在可以亲你吗？”他礼貌地询问。
　　江稚衍被他问得措手不及，有些迷茫地启了启唇。
　　路喻迁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稚衍视线微微偏移，纠结了一下：“……可以吧。”
　　这样被路喻迁看着，他的脑子莫名有些转不太动。
　　但是在答应下来的这一刻，他的理智忽然回归，并重新占据脑海上风。
　　江稚衍瞬间清醒，疑惑开口：“但是你为什么……唔……”
　　可惜路喻迁并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
　　江稚衍只得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开始被动地承受着亲吻。
　　*
　　刚回到家，他的手机里就收到了季凡西发来的新消息——最近他在热搜上待着的时候太多，这人相当关注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来跟他说两句。
　　小季：【我去，程爽那个料也是你哥找人爆的吗】
　　小季：【这么猛，之后还有谁敢要他的剧本】
　　小季：【我的天，他这样是怎么好意思说你的】
　　江稚衍：【？】
　　季凡西秒回：【你看微博，他又在热搜上挂着呢】
　　小季：【[链接]#程爽抄袭#】
　　小季：【[链接]@程爽，我现在也不要求你在《城江旧事》的编剧栏加上我的名字了，我只希望你能给陈萧老师道歉……】
　　江稚衍微微蹙眉，下意识点开了链接。
　　《城江旧事》就是程爽这次被提名奖项的那部电影，也是他从开拍前到播出后都一直在强调自己为这个本子付出了多大努力的那部作品。
　　发出这条博文的是一个粉丝甚至只有两位数的，相当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小编剧。
　　由于带了程爽的词条，再加上内容还特别吸睛，于是热度上升得相当快。
　　博文大概的意思是，《城江旧事》这部作品，其实是他和程爽一同创作的。
　　并且故事的框架设定，以及大部分的剧情写作都是由他一个人完成的，程爽基本只是负责提出意见让他修改。
　　说《城江旧事》这部作品是他独立完成的都不为过。
　　即使是这样，在剧本完成的最后，程爽还是以自己知名编剧的身份威逼利诱这个小编剧，将这份剧本强占，变成他一个人创作的作品。
　　他做的甚至还不止是这些。
　　在《城江旧事》的创作过程中，程爽不止一次地要求这个小编剧去“参考”那位叫陈萧的作家的一部小说剧情，将它们化用到自己的剧本里。
　　小编剧在博文的下方还带了好几张图，内容基本都是他和程爽的聊天记录。
　　图片里，程爽多次提及让他往剧本里加那些剧情，甚至截了不少小说原文的截图，不过小编剧很有原则，严词拒绝了他的这个无理要求。
　　但是后来在电影上映的时候，他还是在影片中发现了那些剧情。
　　这一切可谓是证据确凿，光是将程爽给小编剧发的那些图片和他的电影里的剧情一对，就能发现确实几乎能完全吻合。
　　这种事可比在网上喊话自己的竞争对手德不配位不光彩多了，群众们的正义感瞬间被点燃，程爽的词条再度被顶到了热搜的最前排。
　　没多久，被抄袭的作者陈萧也出来发了声，将事件推向了高潮。
　　由于程爽本人的微博已经没法评论了，于是一堆人在词条里@他。
　　【@程爽回旋镖来得就是这么快哈，赶紧出来道歉】
　　【@程爽道歉，赔钱，退圈】
　　【@程爽作为一个创作者，你难道会不知道抄袭有多可耻吗？】
　　【扫黑除恶什么时候把你落下了】
　　【剧本都不是自己写的，居然还好意思来质问别人配不配得奖，这个奖要是真落在你头上了才是天大的笑话】
　　【谁知道他以前那些电影和电视剧的剧本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
　　……
　　“在看什么？”路喻迁的嗓音忽然在他的身边响起。
　　江稚衍顿了顿，将手机向他的方向递了递。
　　路喻迁并没有接过，就着他的手看了两眼。
　　他的神情好像并没有多惊讶。
　　“解气么？”简单看完后，他收回视线，然后看向江稚衍，问。
　　江稚衍：“……？”
　　路喻迁看着他的神情，没忍住笑了笑。
　　“到饭点了，想吃什么？”他转移话题道。
　　“随便点个外卖吧。”江稚衍回答。
　　他莫名觉得有些违和。
　　顿了顿，他垂下眼，给他哥发消息。
　　江稚衍：【哥，网上那个编剧也是你让人找的么？】
　　江绪看起来正忙，等到两人吃完饭之后才姗姗来迟地回了消息。
　　哥：【不是。】
　　哥：【大概是墙倒众人推吧。】
　　哥：【总之事情已经结束了，别再为那个人影响心情。】
　　哥：【晚饭吃了吗？】
　　江稚衍：【吃了】
　　江稚衍：【知道了，谢谢哥】
　　程爽看起来一直在高强度盯着网上的风向，半小时前，他总算出了面，然后发布了一则道歉声明，滑跪的速度相当快。
　　饶是如此，网友们对于他的愤懑也没有丝毫平息，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翻出他以往的作品审判是否抄袭了。
　　一时间，跟他合作过的部分导演，甚至演员们都收到了一些牵连，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暗暗叫苦连天。
　　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江稚衍看了眼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逗着安静点的路喻迁，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有些荒谬。
　　要是路喻迁有这个本事，又怎么可能还要被他……像现在这样。
　　“怎么了？”见江稚衍一直盯着他，路喻迁看过去。
　　“……没什么。”江稚衍回答，然后欲盖弥彰道：“你一直看着手机干什么。”
　　路喻迁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弯了弯眼，坦荡地将手机递给他：“你想查查么？”
　　江稚衍：“……”
　　“不用了。”他礼貌微笑。
　　*
　　Ondyne官博的代言人官宣是在第二天早上九点发出来的。
　　甫一发出没多久，便登上了热搜。
　　【ONDYNE：携手品牌全球代言人@路喻迁L，开启全新篇章。】
　　下方的配图是九张路喻迁身着超季成衣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可以直接拿去做杂志封面的程度。
　　即使先前没有任何预告，但是粉丝们还是赶来得相当迅速——由于前段时间路喻迁和Ondyne的各种互动，许多粉丝早有预感，很早就开始暗戳戳关注Ondyne的官博。
　　博文一发，评论迅速刷出了一大片。
　　【恭喜Ondyne全球代言人@路喻迁L，路影帝和Ondyne的风格很适配哦，期待未来擦出全新火花！】
　　【啊啊啊啊啊虽然有预感但是没想到这么快！还以为要再考察一段时间呢】
　　【恭喜路喻迁！刷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我眼花了】
　　【啊啊啊啊太争气了太争气了，恭喜路喻迁成为Ondyne全球代言人！！！】
　　【这下真的要去支持一下了，姐妹们有没有Ondyne的东西推荐，好看点的包和饰品什么的】
　　【不是你们手速这么快，官网那个同款项链怎么断货了？？？】
　　【吓得我赶紧去找sa订货了，还好我这边的门店还有货】
　　【求代购啊啊啊】
　　经纪人发来消息的时候，路喻迁还躺在床上。
　　吴梅：【……？？？】
　　吴梅：【微博上，什么情况】
　　吴梅：【我作为你的经纪人，知道消息居然比你的粉丝还晚？】
　　吴梅：【[语音通话]】
　　路喻迁顿了顿，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吴梅就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跟Ondyne谈下来的代言，我为什么不知道？”
　　路喻迁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紧接着又道：“你最近到底在哪里待着呢，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大概是越想越气，她的嗓音都染上了一点怒意。
　　“在朋友家。”路喻迁斟酌了一下，简单回答。
　　“……公司不签，工作室也不建，但是每次我以为你已经下定决心要退圈的时候，你又总是忽然能给我搞点新花样出来。”吴梅的嗓音疲惫，下意识地拿出了对待以前带的艺人的话术：“你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
　　“你只需要拿工资就好。”路喻迁嗓音平静：“我说了，你可以去找新人带。”
　　吴梅哽了哽，忽然反应过来电话对面那个主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当明星的。
　　“……”吴梅叹了口气：“好吧，但是我既然拿了你的工资，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到……你还有什么接下来的资源没告诉我的，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从业数年，吴梅的眼光已经练就得相当毒辣——在一开始接下路喻迁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一定会火的。
　　而路喻迁也确实相当争气，大学时拍的第一部电影就拿下了影帝一炮而红，接着便开始资源不断。
　　她也算是娱乐圈的老人了，之前手底下带过的艺人也有不少是现在的一线，手上资源颇丰，所以她很有信心能将路喻迁带成家喻户晓的实力派顶流。
　　……但是奈何路喻迁本人居然真的志不在此。
　　其实最近她还帮路喻迁物色了不少通告——前段时间那阵不知道来源于谁的，对路喻迁莫名其妙的针对消失了，现在光是坐在家里，邮箱和聊天框都被挤爆了，各种别人做梦都想上的通告邀请雪片似地飞来。
　　但是路喻迁没一个愿意接的。
　　空有一手资源无法施展，吴梅只觉得无比可惜。
　　“还有部电影。”正想着，电话对面，路喻迁的嗓音响起，很平静。
　　“什么电影？”吴梅已经有些看开了，可能路喻迁就是想在娱乐圈里随心所欲地混一混吧。
　　可惜了，她这边有两三个大导找，而且都是相当有爆相的片子，她也筛出来给路喻迁看过——不出所料全都被他拒绝。
　　她再也想不出来路喻迁还能自己找到什么比她手上的这几部片子更好的了。
　　于是她做了做这个主看上了哪个冷门片子，要去做慈善的心理准备。
　　“黑键白夜。”路喻迁回答。
　　吴梅：“……”
　　显然她的准备没有做够。
　　“江稚衍和关息那部？”短暂的失声后，她的嗓音都抬高了几度。
　　路喻迁应了一声。
　　“你是怎么说服他让你演的。”沉默了几秒，吴梅心情复杂道。
　　这位年轻的天才编剧的片子是出了名的难拿的资源，几乎是每一个角色都得他自己亲自定下来才行。
　　——并且从前两天他的身份公开之后，那些跃跃欲试着想靠权势或者金钱压人的艺人们也都息了自取其辱的念头。
　　一时间，选角的绝对公平居然出现在了这种情况下——无论你是一线还是十八线，想要他的角色，都只能排好队，一个一个地给他本人过目，看能不能合上他的眼缘。
　　而且黑键白夜这部电影还是咖位一点都不输先前来找她的那几位名导的关息导的本子，更别提还是大男主剧——据说大半个娱乐圈的男艺人都在问这部片子的消息。
　　……没想到就这样定下了路喻迁。
　　震惊之余，她还莫名有种吃到大瓜的错觉。
　　“……行吧，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沉默片刻，吴梅出了口气：“总之，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告诉我，也让我这个经纪人当得不那么心虚一点……”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在脑海中整合了一下路喻迁现在的资源，还有他的处境……然后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等等。”她说：“你说你在朋友家……哪个朋友？”
　　她的心中闪过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
　　“江稚衍家。”默了默，路喻迁回答。
　　“……”吴梅沉默了一会儿，结合了最近发生的那些事，直白地问：“你不会是在被他潜规则吧。”
　　在娱乐圈里，这种事屡见不鲜，她之前带过的艺人里也有靠这种方式拿资源的。
　　每个人都有野心，所以她对这种事持中立态度，只要艺人自己愿意，她也不会说什么。
　　但是路喻迁，他看着也不太像是会……
　　“我倒是想。”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电话对面的男声传来。
　　甚至好像还带了那么点遗憾的意思。
　　吴梅：“？？？”
　　*
　　“想什么？”挂了电话，江稚衍刚好出现在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和一盒药片。
　　他走到了床边。
　　“没什么。”路喻迁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低声道：“刚跟经纪人打电话聊了聊工作。”
　　江稚衍闻言，蹙了蹙眉：“先休息。”
　　路喻迁弯了弯唇，顺从地应：“好。”
　　他缓慢地将身子支起来了一点，在床头靠好，然后看向江稚衍手上的东西。
　　却并没有要伸手接过来的意思。
　　江稚衍：“……”
　　……算了，不跟病号计较。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他有些无奈地率先败下阵来，拆出药片，然后凑到了路喻迁的唇边。
　　路喻迁相当受用地张嘴。
　　放完药片后，江稚衍犹豫了一下，又将水凑到他的嘴边，微微抬起杯子。
　　矜贵的江少爷显然没有这么照顾过人，于是因为手法生疏，不小心将水撒出来了一些到被子上。
　　江稚衍再次：“……”
　　他有点恼羞成怒：“你就非得……”
　　“咳咳咳……”路喻迁适时咳了几声，虚弱得不行。
　　江稚衍无法，只得闭上嘴，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路喻迁深知不能把人逗太过，于是弯了弯眼，抬手接过江稚衍手上的玻璃杯：“谢谢江老师。”
　　江稚衍松开手，抿了抿唇。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路喻迁叫他江老师的时候，他都感觉有点别扭。
　　明明这个称呼在别人的口中很正常，可为什么偏偏到了路喻迁的嘴边，就变得这么奇怪。
　　正想着，门口忽然响起了门铃的声响，客厅的安静点听到声音，也条件反射般叫了几声。
　　江稚衍收回了思绪，就要起身去开门。
　　“是谁？”路喻迁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应星。”江稚衍简单回答，然后想了想：“你待在房间休息好了，没事别出来。”
　　路喻迁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将手中的水杯放到床头柜。
　　顿了顿，他佯装落寞道：“我很见不得人么？”
　　“……”江稚衍面无表情：“那你出来跑两圈？”
　　路喻迁被他逗笑，收起了神色：“你公司的那个艺人？”
　　“嗯。”
　　“他来干什么。”
　　“试戏。”江稚衍回答。
　　“这样。”
　　目送着人离开了卧室，路喻迁笑意微敛。
　　*
　　昨晚洗漱完后，见时间还早，江稚衍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然后随便挑了个频道当背景音，将笔记本放到腿上，开始继续检查修缮即将开拍的剧本。
　　过了十来分钟，路喻迁也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客厅一片漆黑，江稚衍正戴着眼镜，垂着头认真地看着屏幕，镜片微微反射着光。
　　整个画面里，只有电视和他腿上放着的笔记本在散发着幽微的光亮。
　　顿了顿，路喻迁伸手，刚打算开灯。
　　“别开。”江稚衍头也没抬地出声制止。
　　“为什么？”路喻迁动作一顿。
　　“这样比较有灵感。”江稚衍回答。
　　他闻言失笑，只得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然后十分自然地走到他的边上坐了下来。
　　感受到身边的位置微微塌陷，江稚衍打字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安静点今天也很消停，在黑暗中溜溜达达地摇着尾巴过来，然后跳到沙发上，在江稚衍的边上蹲坐好。
　　一时间，两人一狗间的气氛相当和谐。
　　电视里调到的是电影频道，上一部片子将将放完了片尾，下一部接上的刚好是青玉案。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稚衍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路喻迁坐在一边，倒是看得很认真。
　　后天就是线下选角的日子了，于是看完剧本后，江稚衍想了想，又打开了给演员们准备的试镜片段。
　　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响起了铃声，电视的声音不算大，于是这阵动静相当引人注意。
　　江稚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戚箐打来的电话。
　　“戚姐，怎么了？”他接起电话，垂眼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开始一心二用。
　　“没太大事。”戚箐道：“就是……你不是说给应星留了个角色试镜吗？”
　　江稚衍应了一声。
　　“那他是也要后天跟那些人一起试吗？还是……”戚箐小心翼翼地问。
　　江稚衍理解了她的意思：“不用。”
　　“他准备好了么？”想了想，他又问。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戚箐的嗓音里瞬间染上了一些喜意，连声应着：“他从昨天知道自己有这个机会之后就高兴得不行，今天已经在宿舍练了一整天了……那台词，我都快会背了。”
　　江稚衍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思索片刻：“他明天有没有空？”
　　“有，当然有。”戚箐应道。
　　“行。”江稚衍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无意识地划了划：“那我明天去公司，让他来找我。”
　　“好。”戚箐高兴道：“我一定让他好好表现。”
　　刚打算说话，他的肩头忽然压上来了一点重量，还带着热意。
　　江稚衍一惊，下意识颤了颤。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后，他看向路喻迁。
　　“……你怎么了？”
　　感受到抵在肩头不正常的热意，江稚衍微微蹙了蹙眉，然后伸手覆在路喻迁的额头上探了探。
　　温度相当不正常，像是发烧了。
　　想着，他眉头蹙得更深，就要起身去拿温度计。
　　但手还没来得及移开，路喻迁的掌心又覆盖了上来，将他的手贴他的额头更紧了一些。
　　路喻迁的手也是滚烫的，江稚衍的皮肤又常年温度偏低，乍一相触，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背上过了一阵电。
　　“有点晕。”路喻迁将额头抵在他的手心，轻轻闭着眼，嗓音很低：“让我降降温。”
　　江稚衍沉默了一会儿：“你发烧了？”
　　“应该是吧。”路喻迁回答。
　　“……”江稚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刚刚怎么不说？”
　　怪不得刚才路喻迁一直这么安静，状态看起来也不太对……
　　电话还没来得及挂，戚箐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有些懵了。
　　……等等，为什么电话对面的另一道声音，这么像路喻迁。
　　意识到什么，她眼睛都睁大了。
　　但是还是正事要紧，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打算确认完最后一个问题就结束通话，不打扰江稚衍了。
　　“江老师。”她问：“明天大概几点？我一会儿跟应星讲，让他准备准备……”
　　江稚衍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正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了看路喻迁，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明天先不去公司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处理完了再商量。”
　　“好，那我等你消息。”戚箐顿了顿，回答。
　　江稚衍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电话对面，戚箐抓着手机，难得有些茫然。
　　通过刚刚两人之间的对话，她大概能猜到江稚衍为什么忽然不来公司了。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荒谬地闪过了“祸国殃民”这四个大字。
　　*
　　家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病号导致第二天没法去公司，但又不想影响到进度，于是江稚衍权衡了一下，决定直接让人来自己家里试戏。
　　房门打开，应星正有些局促地站在外面。
　　他今天打扮得很帅气，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造型，甚至还戴了一个发带，看起来特别青春洋溢，像还没毕业的青涩男大学生。
　　见到江稚衍后，他赶紧出声问了声好。
　　江稚衍点了点头：“进来吧。”
　　应星应了一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门。
　　江稚衍的家是一间复式的平层，很宽敞，客厅里此刻很安静——看起来好像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于是应星更紧张了。
　　安静点本来正趴着自己玩，忽然见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作为一只极其自来熟的狗，它一下子有些亢奋，屁颠屁颠地从窝里跑了出来。
　　江稚衍愣了愣，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安静点。
　　“回去。”考虑到应星可能不喜欢狗，他出声制止。
　　安静点最近被路喻迁训得很听话，闻言脚步一转就夹着尾巴回窝里了，相当上道。
　　应星却在看到安静点的时候眼睛微微一亮。
　　“江老师，原来你也养狗。”应星道：“好漂亮的比格……能看看吗？我最近刚好也打算给我家的狗找个比格当玩伴。”
　　江稚衍闻言，微微有些意外。
　　但是每个主人都喜欢听自家宠物被夸赞，江稚衍也不例外，于是他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同意，应星兴致勃勃地去找安静点了——看起来的确是一副很喜欢狗的样子。
　　一早上都忙着照顾路喻迁，安静点的午饭还没来得及喂，于是江稚衍想了想，去给它弄了点吃的，也走过去蹲了下来。
　　应星本来正逗着狗，感受到身边落下的身形，动作停滞了一瞬。
　　安静点见自己背上正摸着的手忽然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了那个人类一眼。
　　然后余光就看到自家主人正端着吃的蹲在一边。
　　于是它一下子把那些有的没的抛之脑后，乐颠颠地就离开了应星，去找江稚衍了。
　　江稚衍将食物放到地上，然后垂头看着安静点进食。
　　虽然乍一看他没什么表情，但是仔细看，却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一点温柔来。
　　由于是在家里，所以他穿得不算太正式，套了一件看不出牌子，但是质感看起来很好的薄毛衣，显得他的气质很柔和。
　　乌黑的碎发柔顺地搭在额前，颈间，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每一处五官都精致。
　　比格在他的手底下欢快地吃着东西，他长睫微敛，漫不经心地看着，片刻后，又伸出手，揉了揉比格的脑袋。
　　应星不自觉看得有些发怔。
　　看着安静点吃了半碗狗粮，江稚衍总算迟钝地感受到了来自边上的视线。
　　“怎么了？”于是他看过去，然后问应星。
　　应星回过神，顿时有些慌乱地将目光放到了安静点的身上，然后欲盖弥彰地夸：“它好听话啊，跟我在网上看到的比格好像不太一样。”
　　江稚衍觉得最近听到自家比格被这么夸的频率有些高——它以前可一点都不听话，完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
　　想到是谁将安静点调教成现在这样的，又想到每次路喻迁带着安静点出门遛完，它回来时那副精疲力尽的样子，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他微微弯了弯眼，嗓音里带了点笑意，伸手揉了揉安静点的额头。
　　“最近确实挺听话的。”他闲聊般回答。
　　应星看着他的笑，心头莫名有些发烫。
　　他无意识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着江稚衍，刚想说什么。
　　“咳。”一道不属于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嗓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江稚衍微微一愣，然后回头，就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路喻迁对上了视线。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路喻迁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此刻正双腿交叠，坐姿相当优雅。
　　……也不知道就这么看了多久。
　　“你怎么出来了。”回过神后，江稚衍微微蹙眉：“头不晕了？”
　　路喻迁闻言，微微一笑：“确实还有一点。”
　　“那你出来干什么。”江稚衍百思不得其解：“回去躺着。”
　　“没事，我在这坐会儿吧。”路喻迁眼底依旧带着笑，但是笑意却不怎么达眼底。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说：“顺便……帮你给你公司艺人的演技把把关。”
　　说着，他随意看了应星一眼，像是漫不经心的简单一瞥。


第32章
　　他这话说得相当巧妙, 一下子就把两人刚才看似稍微拉近了一点的距离又毫不留情地挑开了。
　　江稚衍倒是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闻言，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路喻迁的建议还算不错, 于是点了点头：“也行。”
　　“路……路老师。”尹星没想到路喻迁会忽然出现，瞬间被吓了一大跳。
　　呆滞片刻，他下意识问了一句：“您怎么会在这里。”
　　“你都能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路喻迁顿了顿, 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于是略带兴味地问。
　　“不不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回过神后, 应星也自觉失言, 咽了咽口水，赶紧找补道：“我只是……有点惊讶，没想到您也在江老师家。”
　　“他来我家借住。”沉默片刻，江稚衍觉得气氛莫名微妙, 于是解释道。
　　路喻迁没说话。
　　看到两人蹲在一起，略微有些过近的距离, 他顿了顿, 忽然伸手轻抵了抵额头，然后闭上眼，微微皱起了眉。
　　片刻后, 像是缓过来了，他又睁开眼, 面上笑意温润, 对应星道：“没事，你不用紧张。”
　　言毕，他又忽然伸手抵着唇, 垂头隐忍地咳了几声。
　　再次抬眼的时候，一条薄毯已经被人毫不客气地丢在了他的身上。
　　江稚衍如他所愿地起身离开了应星的身边，然后走到茶几前，从茶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看着他接过玻璃杯，江稚衍蹙眉：“你不是发烧么？为什么总是咳嗽。”
　　路喻迁：“可能是并发症吧。”
　　江稚衍：“……”
　　刚刚家庭医生怎么没查出来。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让应星试戏，在江稚衍再一次提出让路喻迁回房间躺着，但被他本人拒绝后，三人一同去了二楼。
　　由于家里一直只有江稚衍一个人住，于是整层楼的空间都被装修成了他的工作室。
　　二楼很大，对面装着一整扇巨大的落地窗，采光很好。
　　由于他家的楼层数高，所以视野也相当好，从这里望出去，几乎可以将整个城市的风貌尽收眼底。
　　将笔记本放到他平时写剧本的书桌前，江稚衍坐了下来，然后跟应星示意了一下自己桌前的大块空地。
　　“开始吧。”他简单道。
　　应星没想到他的试镜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开始了，愣了愣，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可以再准备一下吗。”他支支吾吾地紧张道。
　　江稚衍让他试的角色是男主家隔壁的一个邻居男孩。
　　这个角色的戏份不轻不重，人物形象和应星还算接近——也跟他之前小火了一把的那个角色人设接近。
　　是他擅长的塑造，再加上这部电影还未拍就已经隐隐有了不错的声势，各方都在密切关注，不难看出之后会爆火。
　　如果能演好这个角色，那么能为他带来的热度不可估量。
　　这是相当珍贵的机会，他知道如果不是他恰好是江稚衍公司的艺人，以这部电影角色的抢手程度，这个角色绝对不会轮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应星更紧张了。
　　“可以。”江稚衍打开笔记本，找到应星要试戏的那个片段：“你要准备多久？”
　　“五……五分钟。”应星咽了咽口水。
　　江稚衍点了点头。
　　应星拿出自己昨天专门打印出来的台词稿，和一个手写的小册子，开始找人物情绪，试图快速进入状态。
　　江稚衍将页面调出来放着，然后开始回关息的消息——明天两人就要一起去线下选角了，还有些细节需要核对。
　　路喻迁立在一边，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书桌只配了一把椅子，于是他只能站着。
　　过了一会儿，江稚衍看着路喻迁的眼神锁定了他书架边上的一张用来拿书的折叠凳，然后相当不嫌麻烦地过去，将它搬了过来。
　　将凳子放到江稚衍的身边后，他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
　　江稚衍：“……”
　　真能折腾。
　　“他要试的是哪一段。”路喻迁凑过去看屏幕：“我看看。”
　　江稚衍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躲开的条件反射。
　　路喻迁的动作来得突然，但偏偏他本人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对，目光落在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副相当认真的样子。
　　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江稚衍觉得自己甚至可以感受到路喻迁的体温。
　　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微微侧开头，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就在这样微妙的氛围中，五分钟总算过去，应星一转头看见两个人都坐在书桌后面，简直像是什么面试现场，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差点又要乱了。
　　他才意识到，坐在他面前的两人，一个是知名编剧，一个是新晋影帝。
　　这两位居然来给他单独试戏……
　　应星的头都开始有些发晕了。
　　“准备好了么？”路喻迁总算坐了回去——虽然也没隔开多远，江稚衍没来由松了口气，然后神色不变地问应星。
　　应星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进入了状态。
　　表演的过程还算顺利，江稚衍全程看得很认真，结束后，应星从角色中抽离，然后紧张地看向两人。
　　江稚衍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还不错，但是第三段那里……”
　　他言简意赅地指出了应星的一点小问题，应星听着听着，也逐渐静下了心。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看过完整剧本。”顿了顿，江稚衍道：“晚点我会让戚姐发你，应该可以帮你更好地理解。”
　　应星愣了愣，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意思后，瞬间有些不淡定了。
　　“就……就直接给我剧本吗？真的没关系吗？”他呆呆地问。
　　“有什么关系？”江稚衍的神色里带了点疑惑：“迟早是要看的。”
　　应星闻言，眼睛微微睁大：“意思是……宋准就给我了吗？”
　　宋准，就是他现在试戏的角色的名字。
　　“不然呢？”江稚衍反应过来他的在想什么，顿时失笑：“昨天不就说好给你了么。”
　　应星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我以为……以为只是让我试一下。”应星感觉自己像是被巨大的什么东西砸中了脑袋，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起来。
　　江稚衍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那怎么办，你不想要吗？我都已经把他从选角会上取消了。”
　　“想，想要的。”应星反应过来，一时间激动得脸色都微微发红。
　　江稚衍点了点头：“我昨天看过你的戏了，挺不错的，好好表现。”
　　应星闻言，眼睛微微睁大，居然生出了一种自己何德何能的感觉。
　　“谢谢江老师，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应星激动道。
　　江稚衍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肩头微微一沉。
　　应星的表情也从激动转变为了微妙的惊恐。
　　江稚衍：“……”
　　他身形微顿，侧头看过去。
　　路喻迁跟昨晚一样再次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见他看过来，路喻迁也抬眼跟他对上了视线。
　　然后很轻地蹙了蹙眉，低声道：“头晕。”
　　江稚衍：“…………”
　　*
　　试镜地点设置在知言娱乐的三层。
　　今天试镜的角色是两个重要配角——由于先前参加试镜的演员实在很多，所以即使在场的这一批人其实已经经过了一轮线上筛选，来的人数还是相当多，黑压压的一大片。
　　关息今天来晚了，被助理和戚箐带着在走廊里艰难穿行，好不容易才进了试镜的房间。
　　房门推开，长桌边上除了江稚衍和几个工作人员，还坐了一个戴着口罩的路喻迁。
　　江稚衍身边还留了一个空位，关息走过去坐下，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江稚衍的名气太大，这次来的人比之前青玉案选角的时候要多得多。
　　“外面那些……今天能看完吗。”关息有些忧心忡忡地对江稚衍道。
　　江稚衍看着这么多人，也有些头疼，转头问选角导演：“这些都是已经筛过了的吗？”
　　“是的，是的。”选角导演连声应着。
　　江稚衍只得叹了口气。
　　路喻迁的体质不错，昨天发的烧今天早上基本已经退完了，江稚衍本来想让他消停点待在家里休息，但是他非要跟来。
　　“我可以帮忙对戏。”路喻迁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
　　江稚衍无法，只得遂了他的愿。
　　……有时候他真的会觉得，他花了这么多钱是请了个跟班回来。
　　“你现在不是有很多通告找吗，为什么还天天跟着我。”江稚衍曾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跑通告太累了。”路喻迁毫无负担。
　　江稚衍：“……”
　　这人是完全不打算在娱乐圈里混了是吗。
　　江稚衍有时候觉得，路喻迁真的很矛盾。
　　为了演戏一意孤行放弃家业，报考戏剧学院的是他，现在在演艺事业的上升期，却这也不接那也不接的人也是他。
　　……是觉得有他的电影兜底，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么？
　　江稚衍微抿了抿唇，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这个想法多少有些不太理智，但是他确实……不太想让路喻迁去演别人的剧本了。
　　就这样一直做他的男主角，就很好。
　　大概是人类对于喜欢的东西的占有欲在作祟吧。
　　*
　　试镜进行得还算顺利，另一个角色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就是男主的弟弟那个角色迟迟没有定下来。
　　一方面是江稚衍确实没有看到特别满意的，而另一方面，则是选角导演那边有些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跟别的角色比起来，他好像忽然对这个角色的要求提高了不少，几乎每个来试这个角色的演员都会被他挑几个毛病，有时候话术甚至相当牵强。
　　在他又评价完一个男演员后，江稚衍稍显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选角导演是关息团队的，在拍青玉案的时候也有合作过——他在上次选角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吹毛求疵，而且这个角色也远远没有今天的另一个角色这么重要。
　　很反常。
　　“他有点奇怪。”
　　正想着，边上坐着的路喻迁忽然凑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江稚衍被他的气息弄得微微一颤，回过神来后扭头看向他。
　　片刻后，他伸手将人推开：“……别凑这么近。”
　　路喻迁看着江稚衍微微泛红的耳尖，唇角很轻地勾了勾。
　　*
　　选角导演的吹毛求疵最后在一个人的身上停了下来。
　　这场试镜相当漫长，从上午十点到现在，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现在进来的两个男生是最后的那两个，江稚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强打了下精神。
　　其实之前有一两个还算不错的——他打算如果剩下这几个人里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的话，就可以考虑那几个了。
　　正想着，两个男生推开门，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然后在人前站好。
　　在看到右边那个男生的时候，江稚衍的眉头很轻地皱了皱。
　　首先，他的外形就不太符合这个角色——萧幸的弟弟萧嘉是一个高中生，他的人物设定是个不善于表达，并且有些阴郁的男生。
　　但这位演员却完全没有收敛他的气质，长相也不大符合剧本中对萧嘉描述的样子。
　　除了他的演技实在天赋异禀，能够越过外形打动到整个初筛的选角团队，江稚衍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够让他被留到现在。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看看，如果真是这样，他倒是愿意给这位演员一个机会。
　　而同组来的另一个男生，则跟他完全是两个极端。
　　江稚衍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形象跟他想象中的萧嘉的外形十分贴合。
　　他一看就仔细做过功课，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状态，穿的衣服是一件灰色的连帽衫——这也跟江稚衍心中萧嘉会穿的衣服不谋而合。
　　关息这时候也恰好扭头，跟江稚衍示意了一下这个男生，小声道：“他不错。”
　　江稚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稍微准备了一下，开始演绎起了萧嘉的试镜片段。
　　左边的男生演得很好，演技相当有灵气，虽然有点青涩，但是有种意料之外的惊艳，江稚衍在看完之后已经有了将角色给他的想法。
　　反观右边那个男生——江稚衍本来以为他会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在看他的演绎的时候，他的眉心全程微皱着，甚至开始怀疑选角团队里是不是有人收了他的好处，才会将他留下来。
　　正想着，两人的表演结束，边上的选角导演幽幽开了口：“我觉得林希表演得不错啊，很有层次。”
　　江稚衍一时间没有将两人与他们的名字对上，刚低下头打算翻看一下两人的个人信息，边上坐着的路喻迁忽然笑了一声。
　　江稚衍：“？”
　　他一脸莫名地看向路喻迁。
　　“林希。”路喻迁示意了一下右边的那个男生：“是那个。”
　　江稚衍顿了顿，神色顿时有些微妙。
　　另一边，选角导演见没有人说话，还以为自己的话得到了他们的赞同，于是当即就要拍板：“边上那位叫……我看看，余回，你可以回去……”
　　“余回。”江稚衍却自然地打断了选角导演的话，看向那个男生：“能即兴试一段萧嘉的戏么？”
　　余回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能成功拿到这个角色。
　　毕竟现在的电影，尤其是这种配置的大制作，能给他这种小演员一个刷脸的机会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现在早就不是纯看演技选角的时代了。
　　所以在听到江稚衍的这个要求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了愣。
　　“当然可以。”回过神后，余回赶紧应下。
　　江稚衍点点头，示意池渺将准备好的剧本片段给余回。
　　站在一边的林希见到这副情景，面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大好看。
　　他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选角导演，选角导演接收到了他的视线，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
　　路喻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很轻地扬了扬眉。
　　余回准备了五分钟。
　　即使是没有提前看过剧本，他也还是很快进入了状态。
　　这一段的内容是一场哭戏，情绪的跨度有些大，其实在没有看过完整剧本的情况下，让人来演这一段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但是余回演得很不错，连关息看完都面露赞赏。
　　“就定他吧。”江稚衍简单道：“晚些时候会有人加你的联系方式。”
　　余回闻言，一下子有些头脑发懵。
　　“我吗？”他指了指自己。
　　关息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同学，如果有意向的话，记得把你的档期空出来。”
　　余回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的林希却瞬间不淡定了。
　　“叔叔，不是说好这个角色给我的吗？”他看着选角导演，大概是心情过于愤懑，一下子有些口不择言地就将两人的关系说了出来。
　　“是是是……”选角导演擦着汗，心虚地回答。
　　路喻迁闻言，微微挑眉。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内定演员的权利。”江稚衍淡声问。
　　选角导演闻言，汗流浃背得更厉害了。
　　现下的场面确实相当难看。
　　黑键白夜的筹备在一个月前就陆陆续续开始了，在他答应自家侄子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江稚衍居然是Ondyne的二少爷，还以为他只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有点才华的编剧。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关息面前多夸林希几句——自己作为选角导演，定下这样一个小角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帮助林希拿到萧嘉。
　　但是没想到江稚衍的身份居然这么复杂。
　　想着，选角导演刚打算出声，关息就率先开了口，嗓音难得严肃。
　　“好了，老陈，回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今天的选角就到这里吧。”这事发生得突然，关息的神色也有些难堪：“不好意思啊，小江。”
　　“没事。”选角总算结束，结果也还算圆满，江稚衍捏了捏眉心，有点累，没有太多心思理会这种并没有造成太大问题的小插曲：“收拾一下吧，大家都辛苦了。”
　　出门的时候，江稚衍被一张椅子绊了一下，走在他边上的路喻迁迅速接住了他。
　　然后就没再松开手了。
　　站在一边的林希看到了这一幕。
　　选角导演正有些焦头烂额，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选角上夹带私心，没想到刚好被抓了个正着，正盘算着晚上该怎么跟关导道个歉，自家侄子又凑了上来。
　　“这个角色我真的没法帮你拿了。”他一脸头疼地对林希道：“你自己准备得也不认真，你看看跟你一起的那个人……”
　　“江稚衍他喜欢男人么？”林希不欲听他说更多，直白地问。
　　*
　　【新瓜吃不吃】
　　【什么什么？】
　　【最近在选角的新电影黑键白夜，我听相关人士说主角好像定下来了，是路喻迁】
　　【？真的假的】
　　【江稚衍那部吗】
　　【好像是】
　　【我去，这瓜保熟吗，我要期待了】
　　【不管怎么样接接接】
　　【啊啊啊啊啊真的能梦到合作了吗，这部电影讲什么的有没有人知道】
　　【官号是@电影黑键白夜，不过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可以关注一下，好像是什么钢琴家】
　　【各位路粉们理性吃瓜哈，非官宣先不养蛊，不如来关注实实在在刚杀青的电视剧，官博实时更新资讯@……】
　　作为一个没有官方行程发布的艺人，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很容易引起粉丝们的关注，于是黑键白夜的词条莫名其妙被路喻迁的粉丝们聊上了热搜的尾巴。
　　当然，由于只是粉丝们自己的讨论，并没有人刻意地在带动这个词条，于是很快就被别的消息顶了下去。
　　话题中心的两人却并不知道网上发生的一切。
　　昨天稍微有些超负荷的选角让江稚衍有些累，今天是休息的日子。
　　在家里待了一个上午有些闷，江稚衍想了想，决定出门。
　　身边理所当然地跟了一个路喻迁。
　　站到电梯上的时候，江稚衍本来下意识要按负一层，但是忽然想起来他家似乎刚好跟某座公园离得不算远。
　　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他心念微动，指尖微微偏移，按下了一层。
　　路喻迁看见了，问：“不开车么？”
　　“不开。”江稚衍犹豫片刻，看向他：“你知道公交站在哪里么？”
　　*
　　虽然已经在国内待过一段时间，但是由于工作繁忙，江稚衍一直没有机会回那座公园看看。
　　曾经在那个暑假第一次回国，坐公交去时没看成的那次落日，在后来上学的时候，他又独自看了许多遍。
　　只不过每一遍都只有他一个人。
　　在那个短暂的学期里，除了按部就班地去学校上课，他最常干的事就是在放学后独自前往那座公园，然后坐着写剧本，或者单纯发呆，等太阳彻底沉入湖面。
　　无数次的漫天夕阳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某个身影在那一刻忽然出现在他身边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这个想象从来没有实现过。
　　工作日午后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扫了码后，两人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
　　“怎么忽然想到要坐公交。”路喻迁的话将江稚衍的思绪拉了回来。
　　顿了顿，他扭头看向车窗外，含糊道：“就是忽然想坐。”
　　窗外的阳光很盛，甚至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启动，路喻迁看着他的后脑勺失笑片刻，然后也凑过去：“不晒么？什么这么好看。”
　　江稚衍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路喻迁。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甚至可以看清他在他眼底清晰的倒影。
　　可能带了一点私心，江稚衍这次选择的位置跟他第一次坐公交时的位置是一样的。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路喻迁。
　　顿了顿，他垂下了视线。
　　可能是窗外的夕阳太耀眼，也可能是公交车摇晃的频率恰好跟他的心跳同频。
　　“现在，你可以亲我。”江稚衍忽然低声说。
　　*
　　司机在前面开着车，跟他们隔出了一块区域，整辆公交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其实在说完这句话后，江稚衍就有些后悔了。
　　实在是……有些不太理智。
　　但是路喻迁并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闻言，他先是愣了愣，接着眸色渐深。
　　路喻迁伸手，越过他的肩膀，将他身后那块车窗的帘子拉上。
　　然后没有片刻犹豫地，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
　　公交车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声响，接着缓缓在站台边停下。
　　路喻迁先从车上下来，然后伸出手，想要扶江稚衍一把。
　　江稚衍一只手可疑地抵着唇，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搀扶，径自从车上跨了下来。
　　路喻迁笑笑，收回了手，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
　　今天的天气很好，到站的时候正值夕阳落下，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大片橙黄色的光芒笼罩了一切。
　　那架巨大的十字架多年如一日地静静伫立在水中，投下的倒影几乎和本体要融为一体，显现出一种别样的圣洁和美感。
　　由于这里的落日实在漂亮，所以这个点在这座公园里的游人并不算少，许多人在湖边拍照，闲逛，很热闹。
　　江稚衍带着路喻迁走到了一个他以前经常待的地方。
　　——那是一张背对行道，面对着湖面的长椅，周围还有树遮挡，所以并没有太多人会来打扰。
　　他以前经常会在放学后带着笔记本或者手写本，来这里坐着。
　　一晃数年过去，这里的景致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看到这个熟悉的位置，路喻迁很轻地扬了扬眉。
　　在江稚衍的身边坐下后，两人盯着湖面，一时无话。
　　同样的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以往的心境。
　　熟悉的落日，湖面，和湖边不急不躁的风，似乎都在将他带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些时刻。
　　但是这一次，路喻迁却和他想象中一样，就坐在他的身边。
　　江稚衍忽然有种微妙的圆梦感。
　　“你很喜欢这里？”静默中，路喻迁忽然开了口。
　　江稚衍顿了顿，点了点头：“嗯，之前经常会来这里找灵感。”
　　他口中的之前，就是他在国内上学的那段时间。
　　路喻迁像是没太意外，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喜欢。”
　　江稚衍垂着眼，没有回答，鞋尖点了点边上的碎石块。
　　“好看。”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所以喜欢。”
　　路喻迁也点了点头。
　　“既然这么喜欢。”他又忽然问：“为什么待了一个学期就走？”
　　江稚衍闻言动作微顿，接着下意识扭头看他。
　　……他从来没想过路喻迁会主动提及那段日子。
　　大概是好奇吧，毕竟他这个转校生待的时间确实太短了点。
　　路喻迁看着他的神色很平静……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又好像带了点别的意味。
　　有点近似难过，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湖边的风微微吹动了一点面前人的发梢，恍惚间，让他有种面前的人和曾经那个坐在车站的少年重合了的错觉。
　　见他不说话，路喻迁又问：“是为了它才留在这里的？”
　　以江稚衍的性格，为了一个喜欢的，可以找到灵感的地点而放下一切，并为其花费半年时间，完全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嗯，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沉默片刻，江稚衍回答。
　　“喜欢是喜欢……”顿了顿，他微微垂下了眼睫：“但那时候，也只是有点喜欢而已。”
　　“还没有喜欢到能为他永远留下来的地步。”他说。
　　夕阳即将消失在湖面的时候，也是它的光芒颜色最为浓郁的时候。
　　近乎橙红的天地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好像有些虚幻，好似一触即破的梦境。
　　“……那现在呢，会为它留下来了么？”路喻迁看着江稚衍微垂的长睫，随风轻慢飘动的发丝，低声问。
　　江稚衍再度抬眼看他。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相当久。
　　“大概会吧。”最后，他回答。


第33章
　　小季：【你是买了热搜包年吗江老师】
　　小季：【[链接]#小说作者和他的男主#】
　　昨晚, 一个关于江稚衍和路喻迁的词条又缓慢地爬上了热搜。
　　【@路露露路：#路喻迁[超话]#家人们看我发现了谁啊啊啊！】
　　两人本来以为昨天的行程应该不会被谁知道，但是好巧不巧，昨天下午, 这个路粉刚好心血来潮打算去家附近的公园逛逛。
　　拜她们被路喻迁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主磨练出来的侦查天赋所赐，她在走到那处长椅后面时，几乎是仅凭一个后脑勺就认出了人。
　　然后再一看，路喻迁边上坐着的男生也眼熟得不行——那不就是江稚衍吗？
　　她一时间愣在当场, 回过神后迅速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由于她今天是一个人来的，有点社恐, 不太敢上前打招呼, 再加上她的边界感很好, 总感觉这种一看就是私人行程的时刻不太应该上去打扰。
　　要是被当成私生就不好了。
　　于是想了想……她换着机位和角度开始给两人拍照。
　　发微博的那张照片，是她回家之后从相册里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最满意的一张。
　　那张照片确实拍得相当好看，天地间的色彩根本不需要加任何滤镜。
　　远处的十字架恰到好处地被框在了画面里, 画面中心的两人一站一坐，江稚衍微微仰着头, 路喻迁抬手, 正打算将他头上的一片树叶摘下来。
　　【啊啊啊啊宝宝你什么运气，居然见到活的路喻迁了】
　　【还有活的小江老师！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谁更稀有……】
　　【我的天，这个氛围感绝了】
　　【啊啊啊啊啊救命这不是我家附近的那个公园吗, 我昨天也在啊！怎么没有遇到！姐妹你是几点去的】
　　【@路露露路回复：我是下午五点左右遇到他们的，姐妹】
　　【呜呜呜呜刚好错过, 我是四点走的, 怎么会有人运气能差成这样TT】
　　【我的天，这什么现实版小说画面】
　　【宝子你不去做摄影师实在太可惜了，这张图的故事感都快溢出来了】
　　【新壁纸有了, 双担狂喜，江老师你不进娱乐圈就不进，我自有手段555】
　　【姐妹我不信你只拍了这一张，你肯定还有对不对（摇晃）】
　　【纯路人，有人能来安利一下他们吗，好好看啊这张照片】
　　自从在Ondyne的酒会里看到了一眼路喻迁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哪些活动中出现过了，最新鲜的物料甚至还是Ondyne的代言人官宣照。
　　许久未见自担，所有路粉都处于一种嗷嗷待哺的状态，再加上路喻迁出道以来参加的通告几乎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那点物料都快盘包浆了。
　　江稚衍的那些粉丝更是夸张——毕竟喜欢上了一个几乎不会在公开场合出现的人，于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算是意外之喜。
　　更别提居然还有照片。
　　于是这条博文一出，热度瞬间升了上来——甚至不亚于二三线的小艺人发微博的涨幅。
　　这还是路喻迁第一次被人线下偶遇，所有人都新鲜得不行，粉丝们在底下讨论得很欢，甚至有不少人打算去那座公园里打卡。
　　后来，许多营销号也陆陆续续地开始下场用这张照片发通稿——这张图拍得确实好，再配上这个不知道是哪个天才营销号先想出来的词条，一下子将话题度拉满，于是很快就上了热搜。
　　然后渐渐的，一些深度混迹粉圈的粉丝们开始发现这个热搜似乎是有人特意在带节奏，各大营销号下面都提到了江稚衍的新电影黑键白夜。
　　一时间，许多粉丝心里都有了点数，但又碍于没有官宣，只能暗搓搓地分享着喜悦。
　　看到季凡西发来的消息的时候，两人刚从飞机上下来。
　　这是最后一次选角会，地点定在省外，也是片场定下来的地方——电影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需要开始做开机前的准备了。
　　江稚衍看着这条消息，回了个微笑。
　　不过这条确实是稍微花了点钱。
　　是宣发那边的主意，说是要提前造势——看起来效果的确还不错，官博那边好像涨了不少粉丝。
　　回完消息后收起手机，他下意识往身边看了一眼，发现路喻迁恰好也在看这个词条。
　　然后江稚衍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点开了那张图片，看了一会儿，接着点了保存。
　　*
　　今天的选角进行得还算顺利，需要确定的演员都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一切结束后已经到了晚上，第二天所有人就要出发赶往片场，所以在和导演组简单吃完晚饭后，工作人员们各自回到了订好的酒店房间里休息。
　　江稚衍和路喻迁还有关息三人的房间订在了高一点的楼层。
　　电梯里同乘的工作人员们一层接一层地越来越少，等到了他们那层只剩下了三人。
　　电梯门缓缓打开，关息率先出了门，笑呵呵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他年纪大了，像这样坐了一整天，早就有些受不住，得赶紧回去休息了。
　　铺着地毯的走廊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目送他离开之后，整个空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动作。
　　气氛莫名静默了一会儿。
　　“你……”
　　“你还不回去？”
　　两人同时出了声。
　　“我回哪去？”路喻迁问。
　　“当然是回你自己的房间。”江稚衍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对墙的装饰画上。
　　路喻迁还想再说什么，江稚衍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就率先迈开脚步，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路喻迁看着他的背影，无奈一笑。
　　这么无情的。
　　顿了顿，他只得拿着房卡，也往他的房间走去。
　　*
　　一天的选角让他有点疲惫，江稚衍刷了卡，推开房门，走进去后又回身关上，打算去洗个澡早点睡觉。
　　然后在看清室内的情形的时候，他将背包往沙发上扔的手生生卡在了半空。
　　——原因无他，他的床上坐着一个人。
　　男生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身上松松披着一件浴袍，浴袍内里的曲线和肌肉在空气中暴露无遗。
　　他栗色的头发微长，发梢半干未干地搭在颈间，微微仰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凹造型凹得相当刻意，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干什么。
　　江稚衍：“……”
　　他后退一小步，面上神色不变，冷静道：“不好意思，走错了。”
　　男生闻言，微微笑了笑：“你没走错，江老师。”
　　江稚衍：“……”
　　再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情况就有些过于迟钝了，他捏了捏眉心。
　　“你叫……什么来着。”面前这人其实有些眼熟，但是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面前的男生闻言动作顿了顿，然后好脾气地提醒：“我是林希，之前试过镜的那个。”
　　江稚衍的手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门把手：“……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以前也不是没有小明星来暗示他这种事，但是这么大胆地直接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还是第一次。
　　由于只住一晚上，又是关息那边的人负责的住宿，所以他们大概只是简单地找了一间选角场地附近的酒店，打算凑合一晚。
　　这一凑合，就凑合出事了。
　　……看来以后找酒店还是得找靠谱一点的。
　　林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床边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上前，反问道：“江老师，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稚衍皱了皱眉，握着门把手的指节微微下压：“谁放你进来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江老师今晚愿不愿意……”
　　“叩叩叩。”
　　门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林希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江稚衍一瞬间有种得救般的错觉，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问了一句：“谁？”
　　“是我。”路喻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嗓音闲适，隔着门板显得有些闷。
　　江稚衍：“…………”
　　看着面前衣衫不整的林希，以及一门之隔的路喻迁，他有种刚从一个火海中出来又跳入了另一个火海的错觉。
　　什么得救了，没救了才对……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门外的人哪怕是关息都好。
　　沉默片刻，江稚衍暂时没开门，面色冷淡地对林希道：“不好意思，我对你没兴趣。”
　　“有没有兴趣，试试才知道。”林希却没有理会他的抗拒：“外面的人是谁？”
　　江稚衍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希自顾自扬声道：“不好意思，他现在在忙，不方便给你开门。”
　　如果外面是个识趣的，应该会明白里面正在干什么。
　　说完，林希冲江稚衍笑了笑。
　　江稚衍：“……”
　　他闭了闭眼。
　　门外安静了片刻。
　　下一瞬，“滴”的一声轻响，房门解锁。
　　江稚衍：“……？”
　　到底为什么，谁都有他的房卡。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房门被推开。
　　江稚衍大脑一片空白地顺着房门被推到了门后。
　　然后不打算出去了。
　　看到进来的人是谁，林希的神情微微错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路喻迁看清他后，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
　　一时间，房间内一片死寂。
　　江稚衍站在房门后面的黑暗中绷着脸，徒劳地感受着最后的片刻宁静，极度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但显然事与愿违。
　　几息后，路喻迁像是能透视般，也来到了房门后，站到他的面前。
　　“急着让我回自己的房间，就是为了他？”他垂眼看着他，嗓音平静地问。


第34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喻迁的表情太幽怨, 看着面前这副情景，江稚衍的脑子里莫名闪过了“捉奸在床”这四个大字。
　　江稚衍：“……”
　　他将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捏了捏眉心, 稍显无力地回答：“……不是。”
　　路喻迁看着他，没说话。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停顿片刻，路喻迁扭头，看向了还愣在当场的林希。
　　顿了顿, 他的嗓音冰冷又平静：“滚出去。”
　　林希闻言愣了愣，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棒, 一瞬间回过神, 然后赶紧将自己的浴袍拢好, 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江稚衍目送他消失在了房门口，又收回了视线，很轻地叹了口气。
　　室内又归为了一片寂静，近乎落针可闻。
　　房门后,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是一种近似对峙的状态。
　　面前的路喻迁还是一副很幽怨的样子, 活像是丈夫跟别人跑了的弃妇。
　　“……”江稚衍一脸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你再演。”
　　“没演。”路喻迁还是那副表情。
　　“你怎么会有我房间的房卡。”江稚衍想了想，决定暂时转移话题。
　　“他都能进你的房间了，我还不能有房卡么？”路喻迁却反问。
　　江稚衍：“……”
　　这什么歪理。
　　“……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顿了顿, 他再次尝试。
　　“来找江老师潜规则我。”路喻迁面无表情地见招拆招。
　　“……”江稚衍无言以对，片刻后：“你想怎么样？”
　　话音落下, 他又觉得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不大对劲。
　　明明他是金主来着……他们又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退一万步讲, 就算他真的找了别人，也应该不关路喻迁的事吧。
　　思来想去，江稚衍又觉得这大概就是被包养对象的争风吃醋吧, 路喻迁这种反应好像也正常。
　　……是他不太正常，这种没来由的心虚感真的不正常。
　　顿了顿，江稚衍又想起来了他之前的那几个包养对象。
　　在那几次合约期间，他好像都不会怎么考虑他们的感受。
　　如果今天这件事换成之前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他大概会懒得解释，随便他们怎么想吧。
　　这样一看，路喻迁确实不太一样。
　　但是在之前，也没几个敢像他这样……这么肆无忌惮的。
　　想了想，江稚衍在心底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思考，打算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面前的问题。
　　路喻迁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偏移。
　　见江稚衍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都能走神这么久，他微微眯了眯眼。
　　江稚衍：“想要什么礼物？”
　　路喻迁：“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江老师。”
　　两人同时开口。
　　顿了顿，江稚衍示意他先说。
　　路喻迁闻言，眼眸微微下沉，半刻后很轻微地勾了勾唇角，扯出一个看不出几分笑意的笑。
　　“想要什么都可以？”他问。
　　江稚衍点了点头。
　　等了几息没等到回答，江稚衍抬眼看过去，顿了顿：“你要是还没想好……”
　　“想要你过来。”路喻迁背着光，眸色黑沉。
　　……这算什么。
　　江稚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疑惑抬眼看去，却见路喻迁的确就是那个意思。
　　想了想，他还是遂了他的愿，朝他靠近了一步。
　　下一瞬，路喻迁一只手扣上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推向房门。
　　“砰。”
　　一声不轻不重的响。
　　原本敞开着的房门被彻底关上，江稚衍被猝不及防地压在了门板上。
　　房间入户顶灯不甚明亮的灯光从顶上落下来，将路喻迁的眸色衬得更加黑沉。
　　他的眼底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情绪，垂眼看着他。
　　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微妙，下一刻要发生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路喻迁迟迟没有动作。
　　……唉。
　　江稚衍敛眸片刻，然后泄了气。
　　两秒后，他伸出手，主动勾上路喻迁的脖颈，然后微微仰头，试探性地吻住了他的唇。
　　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路喻迁的动作一下子滞了滞，江稚衍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体紧绷了片刻。
　　然后下一瞬，路喻迁毫不犹豫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和前几次温柔又浅尝辄止的样子不同，这次亲吻的侵略意味很强，甚至让江稚衍有些难以承受。
　　顿了顿，他将手有些不甚熟练地覆在路喻迁的头发上，很轻地揉了揉，似是在安抚。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激烈的亲吻，他很快就没力气继续动作，修长细白的指节松松搭在了路喻迁的肩颈。
　　两人的唇舌交缠了一会儿，暧昧又温热的气息在这一方空间里逐渐弥漫，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喻迁才轻轻松开了他。
　　江稚衍背靠在门板上，细细喘息着，眼角眉梢都透着红意，好看得令人心惊。
　　路喻迁伸手，轻轻揩过他眼角的生理性泪水。
　　指节触碰眼尾的皮肤带来了一阵细微的痒意，江稚衍下意识眯了眯眼。
　　顿了顿，路喻迁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了亲他。
　　江稚衍缓慢地回过神，然后微蹙着眉侧头躲避。
　　“够……够了。”他艰难道。
　　……下身的微妙反应实在让他无法再接受更多触碰，哪怕只是简单的亲吻都不行。
　　路喻迁也注意到了这点变化。
　　他唇角微弯，深知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于是稍稍退开了一些。
　　只是他的手还搭在江稚衍的侧腰没有收回。
　　“怎么惦记你的人这么多。”顿了顿，路喻迁轻声道。
　　嗓音很低，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
　　于是江稚衍打算当作自己没听见。
　　“你都包养我了，为什么还要找别人？”停顿片刻，路喻迁出声问。
　　江稚衍：“……”
　　他很确定，面前这人绝对知道刚刚的情况并非他本意。
　　那个男生，他肯定也认出来了。
　　……路喻迁大概是戏瘾上来了吧，于是现在开始缠着他，非得讨个说法。
　　但是最可怕的是……他不仅不太反感，反而还挺吃这一套的。
　　“我没找别人。”江稚衍只得配合。
　　“那为什么不找我？”路喻迁非常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话。
　　江稚衍：“……？”
　　“是我有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么？”见他不说话，正以一种有些微妙的神情看着他，路喻迁顿了顿，又道。
　　嗓音非常落寞，简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哪里比不上那些人了？”他又问。
　　江稚衍：“…………”
　　不是，怎么会有上赶着要找金主履行义务的包养对象，正常来讲不应该都是对那种事唯恐而避之不及的吗？
　　他们的合约上并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他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以为路喻迁应该知道他的意思才对。
　　“……”沉默片刻，江稚衍很轻地抿了抿唇，水光未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路喻迁，冷静地重申：“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们的协议里并没有强求你……提供那种服务。”
　　“跟他们都可以，为什么跟我不行？”路喻迁却也看着他，理正词直地道。
　　像是非要讨到个说法。
　　“因为本来就……”
　　江稚衍下意识想说什么，说到一半又生生顿住。
　　最后，他有些无奈地敛了敛眸。
　　……到底是谁包养的谁。
　　见江稚衍不说话，路喻迁垂着眼，微微凑近了一些。
　　他伸手，食指很轻地抵在他的下颌，带出了点细微的痒意，拇指暧昧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唇瓣。
　　下一刻，路喻迁的嗓音落在他的耳边：“……可是你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钱和资源，总得回点本吧。”
　　“这么费心费力，却什么都不要……你喜欢我？”
　　江稚衍被他的话激到，心绪微乱，却又强作镇定。
　　他微微侧头，躲开路喻迁的触碰，尽量冷静道：“我只是没有时间考虑那些事，工作很忙。”
　　“倒是你。”顿了顿，他抬眼看向路喻迁：“……一天到晚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在想我作为包养对象是不是太失职了一些。”路喻迁平静回答，然后状似思考了片刻：“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些事可以等到以后再做。”
　　“不过，这点时间还是有的。”说着，他状似无意地撇了一眼江稚衍的境况。
　　“比如现在……”他的嗓音又轻又慢，似乎带了点蛊惑人心的魔力：“……要不要我帮你？”
　　江稚衍：“……”
　　*
　　结束后，路喻迁贴心地帮他清理干净，然后径自去了卫生间洗手。
　　江稚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用枕头盖着脸，只觉得有些生无可恋。
　　刚刚，路喻迁以他的房间太不安全，谁都能进，以及被林希待过了不干净为由，强行将他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门关上，一切事情就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整个过程中，江稚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屡次尝试想要分析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境况的，但又无法成功将脑电波接上，也想过要制止路喻迁的动作，却又没什么力气。
　　路喻迁不容抗拒地将他抵在床头，动作却又很温柔，嘴也没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着他的嘴唇和侧颈——导致他现在唇上似乎都还有点发烫。
　　皮肤上似有若无的触碰，温热的气息，细碎的声响混着他时而忍不住发出的低吟。
　　……确实很舒服，但这实在是太超过了。
　　江稚衍平时不太自己干这种事，所以并没能坚持太久。
　　结束后，他唯一的念头是，怎么真变成这种不干不净的包养了……


第35章
　　行程时间安排得很紧, 黑键白夜剧组的各部门都已经集结完毕，第二天众人就要前往片场开始做拍摄前的准备工作。
　　闹钟响起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散落进来，映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意识回笼了一些，江稚衍很轻地蹙了蹙眉，本能地往被窝里缩了缩。
　　系统自带的舒缓闹铃声持之以恒不间断地响着，江稚衍无法, 只得微微睁开眼。
　　被窝里相当温暖，他此刻正躺在路喻迁的臂弯里, 身前是一件灰蓝色的棉质短袖。
　　半梦半醒间,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轻拍了拍身前人。
　　路喻迁明白了他的意思, 长臂一伸拿到他的手机，然后将闹钟关掉。
　　世界恢复寂静，江稚衍微蹙着的眉头又松开，然后自顾自找了个靠着舒服的地方, 又睡过去了。
　　选角很费精力不说，结束后还和团队们出去聚了个餐, 昨晚回酒店的时候本来就不算早, 又经过那一遭，他身心俱疲，难得有点犯懒。
　　路喻迁看着缩在自己怀里再度闭上眼睛的人, 失笑片刻。
　　带了点私心地将人揽在怀里又睡了五分钟，路喻迁尽职尽责地喊人起床。
　　“我们八点半左右要出发, 到车上继续睡, 嗯？”他伸手拍了拍江稚衍的背，低声道。
　　嗓音温柔又耐心，像是在哄人。
　　是任谁听了都生不起气, 并且不自觉会想要听进去的声音。
　　江稚衍却郎心似铁，不为所动。
　　他闭着眼睛，语气平直：“五分钟。”
　　路喻迁笑了一声，对这个状态的江稚衍感觉颇为新鲜。
　　“可是已经过了五分钟了。”他说。
　　“没有。”
　　“有。”
　　“……”
　　江稚衍忍无可忍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上目线显得凶巴巴的，却又没什么威慑力。
　　然后再度闭上，是一副铁了心拒绝起床的意思。
　　在经过昨晚某段不可言说的时光之后，江稚衍在他面前明显放松了不少，他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但是眼看着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出发了，还是正事比较要紧。
　　路喻迁深知江稚衍现在的状态是不大清醒的时候，具体可以参考之前大半夜他被安静点气哭——如果真因为一时心软不把人叫起来，等到后面人醒了遭殃的就是他了。
　　“我也很想让你继续睡，宝贝。”他嗓音带笑，劝道：“可是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他的话音落下，怀里的人明显僵了僵。
　　这话显然很奏效，顿了顿，江稚衍默默离开了他的怀抱，然后坐了起来。
　　“……别乱喊。”他说。
　　接着转到大床的另一侧，穿上摆在床边的拖鞋，径自去了卫生间洗漱。
　　*
　　池渺站在顶楼的一扇房门前，进行着她的第三次敲门。
　　“江老师？”
　　“叩叩叩。”
　　“江老师您起来了吗？”
　　“关导他们准备出发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池渺只得收回了手，然后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池渺：【江老师，您起床了吗，我们半小时后要准备出发了】
　　池渺：【[语音通话]】
　　十五分钟前发出的消息始终没有被回复，作为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助理，池渺为了以防万一，只得带着跟后勤那边要来的备用房卡上楼找人。
　　不应该啊，江老师向来都挺准时的，今天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着，她一下子有些担忧。
　　想了想，池渺还是拿出了那张房卡，然后有些紧张地往感应区贴了一下。
　　“滴。”
　　一声轻响，房门解锁。
　　推开房门的人却不只有她。
　　池渺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闻声下意识看过去，就见走廊另一端的一扇房门也被打开。
　　半刻后，江稚衍率先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是路喻迁。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面前空荡荡的房间。
　　池渺：“……”
　　所以这两人昨天到底是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开两间房。
　　不是很懂他们之间的小情趣。
　　但好在江稚衍从房间里出来了，她松了口气。
　　江稚衍显然也注意到了她，顿了顿，看到她手上的动作，表情逐渐变得复杂了一些。
　　沉默片刻，他问：“……为什么你也有我的房卡。”
　　池渺：“？”
　　身后的路喻迁没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
　　*
　　车里，司机尽职尽责地在驾驶座上开着车，深有自己只是一个无情开车工具人的职业道德。
　　坐在副驾的池渺有些战战兢兢地听完了江稚衍房间昨晚发生的事。
　　“这也太离谱了吧！”她先是义愤填膺。
　　“江老师，你以后还是跟路老师住一个房间吧，这样比较安全啊。”她再是心有余悸。
　　江稚衍：“……”
　　他假装自己没听到，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路喻迁勾了勾唇角，赞许道：“我也觉得是。”
　　江稚衍昨晚休息的的确不太够，早上又被半强迫地喊起来，于是刚在车里坐了没一会儿，困意就再度席卷了上来。
　　大概是嫌靠在靠背上不舒服，过了一会儿，他自然地靠到了路喻迁的肩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继续睡。
　　路喻迁微微一顿，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这个角度看去，江稚衍纤长的睫毛，微微泛红的唇瓣，和白皙皮肤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每一个细节都明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缺人喜欢呢。
　　路喻迁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眼底的神色很温柔，又带了点微不可查的占有意味。
　　坐在前面的池渺看见了这一幕，一声都没敢吭。
　　过了一会儿，路喻迁用另一只手解锁手机，然后找到了一个聊天框。
　　路喻迁：【查到是谁给的那个小明星房卡和他的房间信息了么。】
　　对面回复得很快：【查出来了，是他给了酒店前台一些好处，就要到了房卡】
　　路喻迁皱了皱眉：【那家宾馆和那个小明星，全都起诉了。】
　　对面：【好的，路总】
　　解决完昨晚的事后，路喻迁又开始处理公务——这几天有点忙，一下子没顾得上那头，于是堆积了不少东西。
　　片场那边距离他们出发的酒店不算近，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开到半路的时候，江稚衍总算休息够了，悠悠转醒，然后就着当下的姿势，继续靠在路喻迁的肩上看手机。
　　“渴不渴。”路喻迁大半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发现他醒了后拧开了一瓶矿泉水，贴心道：“喝么？”
　　江稚衍看着屏幕，视线一错不错：“唔。”
　　下一瞬，瓶口被凑到了他的唇边。
　　等到冰凉的液体沾湿唇瓣，他才回过了神。
　　一抬眼，就看到了池渺后视镜里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他旋即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不合适，于是坐直了身子，然后从路喻迁的手中接过了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还给他。
　　“谢谢。”他嗓音平静地道。
　　路喻迁看着手里消失了一小口水的塑料瓶，觉得有点遗憾。
　　关息他们出发得早，但是大巴车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快，于是两边几乎是同时到的。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拍定妆照，好让宣发那边进行第一轮预热。
　　下车后，作为男主角，路喻迁马不停蹄地就被工作人员送入了化妆间。
　　而江稚衍则先和关息去了拍摄场地。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一个筒子楼里，于是他们直接租了一栋废弃的烂尾楼，经过置景组和道具组几天前就在进行的孜孜不倦的布置，现在整个空间看起来已经相当像模像样了。
　　几个工作人员还在里面进行着一些细节的布置，见江稚衍他们来了纷纷直起身问好。
　　江稚衍点了点头，四处看了看。
　　“江老师，您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的吗？”总负责人迎上来，询问道。
　　江稚衍收回视线，冲他很浅地弯了弯眼，不吝啬地夸赞道：“布置的很好，经费还够用么？”
　　“够的……够的……”负责人一下子被他笑得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后耳朵都涨红了，连声应着。
　　江稚衍点点头，又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过了一会儿，江稚衍忽然想到什么。
　　“林老师来了吗？”他转头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池渺。
　　“到了的，她半个小时前就到了，现在应该在休息室那边。”池渺回答。
　　江稚衍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看向关息：“关导，我先失陪。”
　　“好好好，你先去忙，我再自己看看。”关息笑呵呵地应下。
　　*
　　休息室和化妆间都布置在同一个区域，江稚衍抵达的时候，女生正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喝着茶，并心无旁骛地翻阅着剧本。
　　她戴着一副度数不高的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亚麻色的长裙，长相秀气，是那种让人看了很舒服的类型，干练又漂亮。
　　这是江稚衍联系的一位现场编剧，叫林晴。
　　以前拍片子的时候，江稚衍总是一人独断地决定所有情节，虽然这样可以保证故事的一切发展都在他的掌控内，但是这样一来很难产生一些新的想法。
　　所以这一次，他找来了这位专业的编剧和他一起跟组，希望可以在现场拍摄时提供一些新的想法。
　　“江老师。”女生注意到了他，于是将剧本放到一边，站起身，然后上前跟他握了握手，态度不卑不亢。
　　“剧本非常好。”她眼底是全然的欣赏之意：“你确实是天才。”
　　江稚衍礼貌浅笑：“很高兴你喜欢这个剧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双手一触即分，接着各自坐到了沙发上，开始探讨起了各项事宜。
　　没多久，距离他们这片区域最近的那道房门应声而开。
　　大概是某个演员做好妆造了吧。
　　但是江稚衍跟林晴讨论某一段剧情讨论得太入神，一时间没有分过去半点注意力。


第36章
　　两人自顾自讨论着, 完全没有发现房门打开之后就没有再被关上，身边也没再响起任何脚步声。
　　“这个情节，萧嘉跟邻居男孩第一次见面, 我觉得可以……”两人之间座位隔着的距离不算近，是很标准的社交安全距离，为了方便江稚衍看她说的那段剧情，林晴将剧本朝他那个方向递了递。
　　江稚衍也微微欠身上前, 于是一时间，两人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
　　“咳。”一声不轻不重的嗓音响起, 很快就吸引了沙发上探讨剧本的两人的注意。
　　江稚衍下意识看过去, 就跟路喻迁对上了视线。
　　在看到他的瞬间, 江稚衍的身形微不可查地滞了一瞬。
　　接着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一些。
　　坐在一边的林晴显然发现了这点微妙的停顿。
　　她看了看江稚衍，又看了看路喻迁，敏锐的观察力让她很快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也轻咳了一声, 接着直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然后推了推眼镜。
　　江稚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也坐了回去, 然后垂下眼。
　　他好像忽然对剧本的封面起了极大的兴趣，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看，像是外界的一切都被他隔绝了。
　　脚步声在面前响起, 然后逐渐接近。
　　最后，面前的光线暗了暗, 一道阴影自上而下投了下来。
　　路喻迁站到了他的面前。
　　回过神后, 江稚衍也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稍显诡异，于是顿了顿，抬起头。
　　路喻迁正含笑看着他。
　　没有一个创作者可以拒绝一个跟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的, 他创造出的角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江稚衍也不例外。
　　萧幸这个角色简直跟为路喻迁量身定做的一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在这场电影中所有的戏服都由Ondyne提供，质感绝佳的同时也相当奢侈，换作别的剧组是肯定没有这个条件的。
　　但奈何这部电影的编剧叫江稚衍。
　　路喻迁穿了一件比较符合人设的黑色长款大衣，显得整个人身高腿长，化妆师并没有给他化很浓的妆，肉眼看上去只是稍微调了一下眉形和眼睛的轮廓。
　　江稚衍只觉得，果然贵有贵的道理，这个化妆师的确值她开出的价。
　　只是简单调整，就能将路喻迁整个人的气质都改变了。
　　萧幸独有的冷峻和忧郁在他的身上结合显现得非常好——几乎完全就是剧本中那个英俊的盲人钢琴家活脱脱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路喻迁看着他的神情，很轻地挑了挑眉，然后很快就入了戏。
　　他眼底的光迅速消散，面上的神情也在一瞬间调整为了萧幸平日里会有的样子——接着，他微微俯下身，蹲在了江稚衍的面前。
　　江稚衍垂首，直直地看着他。
　　大概是路喻迁的演技实在太好，恍惚间，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他的男主角。
　　面前的人并没有跟他对视，他的视线是散漫模糊而无光的，因为他是个盲人。
　　这一瞬间，江稚衍居然有种他真的是个盲人的错觉。
　　停顿片刻，他稍稍抬手，指尖触上了萧幸的眼皮。
　　路喻迁任由他触碰着，过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
　　皮肤被温热的触感贴上，仿佛过了一阵细微的电流，江稚衍瞬间回过神，然后收回了手。
　　“不错。”他听见自己嗓音平静道：“很符合角色。”
　　路喻迁发出一声很轻的笑，然后从角色的状态中脱出，再度看向江稚衍。
　　他面上看似镇静，耳尖却泛着明显的红意。
　　看来还挺喜欢他这个扮相。
　　路喻迁心底那点看到江稚衍和那位编剧凑得很近而生出的细微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他看着看似镇静，实则还在宕机的江老师本人，伸手碰了碰他的耳尖，散漫道：“要去拍定妆照了，要不要一起？”
　　江稚衍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条件反射般一激灵，回过神来后迅速向后躲开，看向路喻迁的神色里带了点不自在。
　　还没来得及回答，路喻迁忽然含笑道：“明白了，江老师继续工作吧。”
　　然后起身，微微颔首跟坐在一边的林晴打了个招呼，接着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
　　江稚衍：“……？”
　　明白什么了？
　　江稚衍没反应过来，于是一脸莫名地看着路喻迁离去的背影。
　　边上的林晴看完了全过程，摇了摇头，低声叹息般道：“好手段。”
　　“什么？”江稚衍听到她在说话，但是由于声音太轻所以并没有听得很清，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没什么。”林晴清了清嗓子，既来之则安之，将两人的话题引回到正事：“我刚刚说的这个片段……”
　　*
　　和林晴确定了某个剧情的修改之后，两人又就着剧本聊了一会儿，结束谈话后，对面的一排化妆室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演员们大概都去拍定妆照了。
　　“接下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江老师。”林晴跟他打了声招呼，简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算离开。
　　“好，辛苦你了。”江稚衍微微颔首。
　　两人简单道别，江稚衍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下，打算去定妆照的拍摄场地看看。
　　其实刚刚路喻迁的造型他还有点没看仔细……
　　抱着主要是去确认一下别的演员的造型，只是顺便去看一眼路喻迁的想法，江稚衍来到了摄影棚。
　　偌大的房间里，化妆师，摄影师，各类工作人员，以及主要演员们在穿梭，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应星此刻刚好从他拍照的绿幕前下来，看起来应该是刚结束了拍摄，看到江稚衍后，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亮，然后上前跟他打招呼：“江老师。”
　　江稚衍端详了一下他，然后点了点头：“不错。”
　　“我也觉得很好。”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剧组演戏。”
　　江稚衍笑了笑：“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这话在别人口中说出来多半是安慰的意思，但是由江稚衍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是笃定的语气——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得到这部电影的角色会让主演们的名气得到多大的提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话音落下，江稚衍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语气平静地问应星：“你看见路喻迁了么？”
　　“路老师吗？”应星微微一怔，然后回忆了一下：“他好像已经拍完了，去片场了吧。”
　　江稚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行。”
　　他没有忘记自己主要的任务，又简单看了看其余几个主要角色的妆造。
　　片场的距离并不算远，离开摄影后，江稚衍独自前往了那栋小筒子楼。
　　片场里，不少工作人员们还在忙碌，关息则正站在一边跟副导演说些什么。
　　注意到江稚衍来了，他停下了话头，笑眯眯地招呼江稚衍。
　　江稚衍走了过去，又被两人拉着聊了会儿工作。
　　“小路啊，小路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刚刚还在这呢。”关息听到他的问话，四处看了看，发现没看到人，于是奇道。
　　江稚衍：“……”
　　看了眼手机，也没有收到这人的任何消息。
　　秉承着事不过三的原则，江稚衍面无表情地决定不继续找人了。
　　*
　　虽然池渺在车上说让他之后都跟路喻迁一起住，但这显然不太现实，也不大合适，江稚衍并没有真把这句话当什么正经建议，还是订了两间房间。
　　由于这次是长期的居住，所以住宿是由江稚衍那边的人负责安排的。
　　一个月前，负责人就开始调查对接，生怕酒店让自家小少爷住得不舒服，一切都打点得相当妥善。
　　甚至连江绪都亲自过问过。
　　所以这一次是断不会出现昨天晚上那种情况的。
　　今天需要他确认的地方很多，在偌大的片场中穿梭，并和各个负责人对接多少不算太轻松，江稚衍捏着房卡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难得体会到了学生们放完假回学校的心情。
　　怎么又要开始跟组了。
　　“滴。”
　　随着一声轻响落下，房门解锁，江稚衍兀自推开，然后走了进去。
　　出于对自家人的绝对信任，他和昨晚一样顺手关上了房门。
　　然后看清房间内的情形的时候，他再次：“……”
　　他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拿起自己的房卡，然后打开手机核对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拿错了。
　　确认完确实不是他的问题后，他看向路喻迁。
　　“解释一下吧，路老师。”他说：“为什么你会在我的房间里。”


第37章
　　路喻迁没有坐在他的床上, 而是非常规矩地坐在沙发上。
　　沙发的位置正好对着房门。
　　他身上还穿着戏服，妆造也还没卸掉，还是萧幸的样子, 长腿交叠，坐姿十分优雅。
　　在看到江稚衍的瞬间，路喻迁微微勾了勾唇，眼底笑意愉悦。
　　“来找你对戏, 江老师。”他状似非常正经道。
　　“现在对什么戏？”江稚衍只觉得很荒谬：“都还没开始拍……”
　　路喻迁径自从沙发上起身，向江稚衍走去。
　　江稚衍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看着路喻迁越走越近：“而且……你为什么又有我的房卡。”
　　“池渺直接塞给我的。”路喻迁含笑道：“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呢。”
　　江稚衍：“……”
　　“……你误会了。”江稚衍被他逼得后背抵在门板上, 面上强作镇定, 视线莫名飘忽：“我没有让池渺把房卡给你，是她自作主张，你现在可以把它还给我了。”
　　说着，他朝路喻迁伸出手, 掌心朝上，是讨要的意思。
　　路喻迁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 忽地笑了一声, 然后答非所问：“好像确实没到对戏的时候。”
　　“但是来都来了。”他再度上前一步，自上而下的阴影几乎将江稚衍整个人笼罩住，两人之间的空隙仅余一掌的距离：“江老师要不要顺便潜规则我一下？”
　　说着, 他伸出手，覆在了他的掌心, 接着将十指一一扣入了他的指缝里。
　　路喻迁的语调里带了点循循善诱的意味, 气氛瞬间变得粘稠又暧昧，热意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稚衍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有点恼羞成怒地抬眼看他：“路喻迁。”
　　嗓音里的警告意味明显，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
　　但是在看到他的造型的那一刻，他又默默熄了火。
　　路喻迁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低低笑了一声，然后问：“喜欢我这样？”
　　江稚衍的视线微微偏移：“……还行吧。”
　　“那看来是挺喜欢。”路喻迁状似认真思索了片刻。
　　确实挺喜欢。
　　江稚衍敛了敛眸，想。
　　路喻迁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乖顺垂着的长睫，还有昨晚被蹂躏太久，到现在都还透着细微红意的唇瓣，有些心猿意马。
　　想亲。
　　“那要不要亲一下。”于是他直白道。
　　“不行。”出乎意料的是，江稚衍拒绝得相当干脆。
　　他像是忽然从现下微妙的氛围中抽出了身，然后看着路喻迁的眼睛，摇了摇头，认真道：“萧幸不能亲我。”
　　路喻迁看着他从他身前离开，决绝离去的背影，在原地愣了片刻，心底难得生出了一种名为啼笑皆非的情绪。
　　*
　　摄影和宣发那边的动作很快，当晚，空空如也，但是关注度很高的电影官博就将角色们的定妆照发了出来。
　　几位配角的照片放出来后，评论区一片喜气洋洋，粉丝们都在高兴地认领自家正主，官博的粉丝数也缓慢上升了一些。
　　直到最后，路喻迁的定妆照被放出来。
　　【@电影黑键白夜：@路喻迁L，化身天才钢琴家[萧幸]，指尖之下，黑夜生辉。】
　　简短的文字配上了一张今天新鲜出炉的照片。
　　画面里，男人微垂着头，面前是一架钢琴，修长的指节悬与琴键上方。
　　他双目微阖，仔细看能看出来他的眼神并没有聚焦，似乎正望着虚空中的一点，神色看似面无表情，但仔细看，又似乎带了点悲悯。
　　一位英俊，不善言辞，忧郁的盲人钢琴家形象就这样破幕而出。
　　博文发出的第一秒，转赞评和官博粉丝数就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增加——在之前有自称圈内人的账号爆出路喻迁可能会演黑键白夜的瓜的时候，虽然粉丝们都说非官宣不约不养蛊，但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期待，于是都暗暗关注着这部电影。
　　毕竟这部电影算是一个相当大的饼了，甚至在选角没定的时候就有不少艺人在拿它进行一些似是而非的炒作，关息执导再加上江稚衍编剧，看起来就是奔着拿第二个奖去的。
　　消息一出，尘埃落定，憋了好久的路粉们总算等到消息被证实，于是纷纷涌到了评论区。
　　【啊啊啊啊啊啊期待路喻迁的精彩表现！】
　　【期待萧幸大帅哥！】
　　【本事业粉最近实在过得有点太爽】
　　【什么什么，你们怎么知道我正主继成为影帝后又拿下了顶奢推封，顶奢全球代言，名编名导大制作电影一番？】
　　【好帅啊帅成这样……什么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已经换成新壁纸了剧照摩多摩多】
　　【啊啊啊居然真的合作了！！】
　　【双厨狂喜，双厨狂喜】
　　【这下真的要狂蹲物料了】
　　【我数三个数今晚就上院线】
　　*
　　江稚衍倚在床头，应宣发组的要求转发了官博。
　　路喻迁这时候刚好洗漱完。
　　浴室门打开，他换上拖鞋，然后极其自然地走到了江稚衍空出来的一半床位边坐了下来。
　　——过程省略不提，总之最后，路喻迁今晚还是得到了跟他睡一个房间的权利。
　　江稚衍有时候真的会觉得，路喻迁是不是有点太敬业了。
　　甚至敬业得有些过了头。
　　路喻迁最近好像有点奇怪。
　　他自己……好像也有点奇怪。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最近不太对劲，所以才会看什么都好像不对劲。
　　不过路喻迁已经够敬业了。
　　想了想，他切出了软件，打开了季凡西的对话框。
　　江稚衍：【睡了吗？】
　　小季：【没有啊，在打游戏】
　　江稚衍：【想跟你订块表】
　　季凡西回得很快，甚至带了点司空见惯的味道：【送路喻迁是吧】
　　小季：【还要之前那款？】
　　见江稚衍没有马上回他消息，他自顾自继续絮叨：【哎，我得让人去看一下，那块好像没库存了】
　　小季：【不过也没关系，我让工匠给你现做一个】
　　江稚衍沉默了一会儿，删掉了对话框里输入的“对”。
　　江稚衍：【不要那个，换一个吧。】
　　江稚衍：【要不一样的】
　　这回沉默的变成了季凡西。
　　他足足沉默了快一分钟，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发了一个问号。
　　江稚衍：【能定制么？】
　　小季：【……】
　　小季：【？？？】
　　下一瞬，一个熟悉的语音电话拨了过来。
　　江稚衍正好戴着耳机，于是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甫一接通，季凡西的嗓音就稍显震惊地响起。
　　“我去。”他说：“什么情况。”
　　江稚衍垂着眼，指尖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无意识地划了几下。
　　“没什么情况。”他说。
　　*
　　等处理完公务的时候又到了深夜，江稚衍手边的笔记本还没自动熄屏，亮着微弱的光。
　　路喻迁就着这点光线，用视线细细描摹了一下江稚衍的侧脸。
　　和上次几乎是一样的情景。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脸朝向的不再是外面，而是他的方向。
　　他的半张脸压在柔软的枕头上，显出一点圆润的弧度，鸦羽般的长睫搭在眼睑，殷红的唇瓣微启，身体正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睡相很乖，让人心头发软。
　　路喻迁的视线自上而下轻轻扫过，最后又落回了那点红上。
　　想起刚刚没讨到的那个吻，他有点遗憾。
　　纠结了三秒不到，路喻迁的喉结很轻地滚了滚，接着当机立断地微微俯身，吻住了那块朝思暮想的地方。
　　虽然亲过不止一次，但是似乎永远都不会满足。
　　结束了一吻，他心情颇好地躺了下来，然后将人揽进怀里。
　　*
　　黑暗中，江稚衍在路喻迁的臂弯里很轻地睁开了眼。
　　在路喻迁碰到他的第一秒，他就醒了。
　　感受着自己微微发烫的唇瓣，以及稍显急促的心跳，江稚衍只觉得睡意全无。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他睡着了路喻迁也要亲……敬业到这种程度真的对么？


第38章
　　摄制在第二天正式开始。
　　由于是拍摄的第一天, 上午并没有路喻迁的戏，安排的基本是一些简单的配角对话，空镜头等戏份, 主要是为了能让剧组团队磨合，调整设备，灯光。
　　即便如此，路影帝还是跟他们的编剧老师一起早早来到了片场, 然后搬了张折叠椅坐在江稚衍的边上跟着看戏。
　　是一副相当敬业，谦逊, 认真努力的样子。
　　工作人员们第一次跟路喻迁合作, 一开始都有点忐忑, 毕竟他不怎么接通告，所以就算是业内的人也跟他接触也都不算多，导致他本人个性到底怎么样一直是个谜。
　　见到这副情景，工作人员们纷纷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路影帝不是那种爱耍大牌的艺人。
　　而且看起来态度还特别好呢，没有自己的戏都来片场待着, 这么努力, 怪不得人家能拿影帝。
　　反观江老师，似乎他今天的状态不是特别好的样子。
　　几个在场上演戏的小配角们将他的状态看在眼里，于是有些战战兢兢, 还以为是自己演得太烂太无聊。
　　好在几段剧情都顺利让江稚衍点头通过，这才渐渐放下了心。
　　池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其实她从酒店出发的时候就看出来江稚衍有点精神不振了, 还有点担心。
　　天气逐渐转暖, 他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的薄外套，戴上了许久未见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长睫微垂, 看起来莫名困倦。
　　反观路喻迁，则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精神很好。
　　江稚衍第三次不知不觉间阖上眼，没多久又睁开。
　　虽然他的身形和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能看出来正在和困意斗争。
　　“池渺。”池渺正看得胆战心惊，江稚衍的嗓音忽然响起。
　　“啊……啊，在的江老师。”江稚衍微垂的视线看过来，池渺迅速回过神，连忙应道。
　　“帮我点杯咖啡……”江稚衍顿了顿，又改口道：“给所有人都点一份吧，再挑点甜品。”
　　池渺应下，熟练地在手机上下单。
　　联系完店家付完款后，她抬眼。
　　然后看着坐在侧前方的两人，欲言又止了片刻。
　　忍了忍，她还是没忍住，犹犹豫豫地对路喻迁道：“路老师，您还是稍微节制一点吧。”
　　这还是第一次看江老师这么累，一看就是昨晚没被少折腾。
　　坐在边上的江稚衍：“……”
　　路喻迁一开始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失笑。
　　他也没反驳，而是看向身边的人，低声询问：“昨晚没休息好？”
　　“……”江稚衍面无表情：“是啊。”
　　他昨晚的确没有休息好。
　　主要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没有缘由的亲吻。
　　他昨晚在一片漆黑，和身前人温热的怀抱中想了大半天，都没想明白路喻迁为什么要亲他。
　　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件事。
　　“床睡得不舒服么？”路喻迁的嗓音在身边响起，温和又耐心。
　　江稚衍垂着眼，没分去半点视线：“不是床的问题。”
　　一看就是对面前这人颇有微词。
　　“那是什么的问题？”路喻迁好脾气地追问。
　　“……”
　　你的问题，江稚衍板着脸心道。
　　池渺目睹完这一切，看向路喻迁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淡淡的谴责。
　　*
　　点的外卖很快送到了现场。
　　拍完一段镜头，剧组的工作人员们纷纷高兴地去场下分饮料甜点，路过的时候不忘跟江稚衍道谢。
　　江稚衍均以点头回应，喝了一口手上的冰美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确实挺提神的。
　　“不喜欢么。”路喻迁的嗓音在身边适时响起：“要不要跟我换？”
　　江稚衍下意识看过去，就见路喻迁朝他晃了晃手上拿着的一杯还没拆封的，带着奶油顶的冰巧克力示意。
　　停顿片刻，江稚衍收回了视线，又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用了。”咽下口中冰凉苦涩的液体，他回答道。
　　……路喻迁是不是太关注他了一点。
　　就算是敬业，真的有必要到这种程度么。
　　可是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了。
　　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江稚衍瞬间切断了这个想法，将视线投回到了片场里。
　　某些想法只要有个开始，就会变得不受控制。
　　无端的揣测对路喻迁并不公平，是他需要冷静冷静。
　　说不定路喻迁只是拿出了演戏的态度，入戏地扮演着他的男朋友这个角色而已。
　　这不就是他需要的么。
　　想到这里，江稚衍敛了敛眸，收起了心底那些稍显异样的细微情绪。
　　团队里的工作人员们都相当训练有素，休息时间结束后，众人纷纷迅速收心，投入到了下一幕的拍摄中。
　　下一幕是应星的戏份，内容是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母亲留下来的一件遗物。
　　剧情的中间会插入一些回忆的片段，但并不是现在就拍摄，所以他的情绪要在回忆前和回忆后迅速切换，表演难度并不算小。
　　路喻迁看了一会儿，微微偏过头，刚想跟江稚衍说什么，江稚衍就将剧本递向坐在一边的林晴，开始跟她讨论。
　　见到这一幕，路喻迁动作微顿，只得又收回了视线。
　　池渺目睹了两人之间的全过程——得益于她敏锐的观察力，她其实在早上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间的氛围似乎不太对劲。
　　“咔。”
　　这是应星没过的第三条，江稚衍揉了揉眉心，离开座位上前去给他讲戏。
　　池渺趁此机会，凑上前问路喻迁：“路老师，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惹江老师生气了？”
　　闻言，路喻迁顿了顿，将视线从江稚衍的背影上收回。
　　沉默片刻，他有些无奈地道：“我也想知道。”
　　碰了一早上壁，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江稚衍今天忽然不愿意理他了。
　　但是接下来，江稚衍忙着指导拍摄，路喻迁根本找不到跟他沟通的机会。
　　下午有他的戏，他也需要准备，于是两人莫名互相僵持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上午的戏份总算拍完，场记拍板的瞬间，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然后三三两两地去吃午饭。
　　被关息拉着聊下午的戏耽误了一会儿，等结束的时候，路喻迁看向刚刚坐着的地方，发现江稚衍已经不在了。
　　大概是先回休息室了。
　　他敛眸，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
　　“江老师……真的对不起，我早上的时候真的太紧张了。”休息室里，应星垂着头站在江稚衍的面前盯着鞋尖，认错态度非常良好，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我……我今晚一定会好好看明天的戏，好好找状态，我保证明天不会再这样了。”
　　说完，他噤了声，维持着这个姿势，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审判。
　　江稚衍坐在沙发上抬眼看他，语气冷静地问：“那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那一条戏，应星卡了七八次才过，教到后面江稚衍都快生气了。
　　又因为看出来江稚衍的情绪，应星就变得更紧张了。
　　越紧张越演不出来，直到后面关息让他调整了五分钟才勉强拍出一条合格的。
　　“啊。”应星是个神经大条的，闻言老老实实地回答：“昨天刚到片场太兴奋，又听说这里附近有家烧烤很好吃，昨晚就跟余回出去吃烧烤了……”
　　江稚衍：“……”
　　顿了顿，他的视线落在应星手上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忘端着的东西上。
　　那是一份剧组供应的盒饭。
　　……挺好，甚至还是先去拿了饭再来的，像是生怕抢不到。
　　“咳咳咳！”池渺本来正坐在一边的桌椅吃饭，顺便小心翼翼地看戏，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一下子没憋住，被刚喝的那口汤狠狠呛了一下。
　　动静不算小，两人下意识将视线转向她。
　　池渺咳得脸都红了，抬头后见状，赶紧慌乱地跟他们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沉默片刻，江稚衍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
　　他看向应星：“行了，接下来好好拍。”
　　“你还是第一个我从公司里直接挑的演员。”江稚衍说：“别让我失望。”
　　应星闻言愣了愣，顿时像是被打了针鸡血：“我会努力的江老师！”
　　这话江稚衍已经听他说过太多次，他随意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手势：“行了，回去吧。”
　　等了几秒，见应星还站着，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江稚衍再度抬眼看他：“？”
　　“江老师，休息室好像没有位置了。”应星扭扭捏捏：“我可不可以……”
　　江稚衍：“……”
　　他剧组的惯例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休息室，不会特意只给演员准备，所以人一多难免会有些不够用。
　　——只不过工作人员们都会心照不宣地给他留一间。
　　“你去池渺边上吃吧。”无言片刻，他无奈道。
　　池渺闻言，赶紧往边上挪了挪，给应星空出来了一个位置。
　　应星如蒙大赦，兴高采烈地去搬了一张椅子，然后放在池渺边上，跟她道了声谢后径自坐了下来。
　　路喻迁在门外看完这一幕，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第39章
　　吃饱喝足后, 经过简单的修整，剧组工作人员们又迅速地投入到了拍摄中。
　　比起上午基本都是一些简单的空镜和群杂戏，下午的戏份要更重一些, 主要演员们在吃完饭后马不停蹄地赶去做妆造，好在现代戏的造型跟古装戏相比较为简单，所以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江稚衍到化妆间的时候，里面的人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化妆师们拿着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和用具往演员们的脸上招呼，手脚相当麻利。
　　消失了一个中午的路喻迁此刻也坐在化妆镜前, 他脸上的妆容已经完成了, 相当帅气。
　　化妆师正在给他弄头发, 眼底没有一丝对美色的欣赏，只剩快速结束战斗的决心。
　　“江老师，要去找路老师么？”池渺跟在他的边上，试图揣测圣意。
　　江稚衍唔了一声, 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犹豫着些什么。
　　就在这时, 一个已经化好妆的小演员忽然走到了路喻迁的身边。
　　“路……路老师。”站了一会儿, 见路喻迁没有注意到他，于是他只得主动出了声，嗓音怯懦又紧张：“我可以要一个您的联系方式么？我特别喜欢您……”
　　男生长着一张娃娃脸, 看起来很清秀，是不会让人心生反感的类型。
　　江稚衍回忆了一下, 不记得自己选角的时候有看到过这号人。
　　那大概就是那种在影片里只有一两句台词的不重要小角色。
　　拍两天就杀青, 全权交给选角团队定夺的那种。
　　敛了敛眸，江稚衍嗓音平静地回答池渺：“不去。”
　　化妆团队的负责人正好在这时候迎了上来，江稚衍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加快进度。”
　　负责人连声应下：“好嘞好嘞, 我这就去催，我让他们十五分钟内弄完……”
　　江稚衍点点头，转身离开。
　　*
　　“不加。”路喻迁拒绝得很干脆，眉宇微皱，连视线都没有分过去半点。
　　小演员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利落，站在原地愣了愣，还想再争取。
　　化妆师被他挡着站位，心情很糟。
　　主管刚刚跟全场说十五分钟内要结束造型，偏偏她在做的是主演的，不能草草了事，于是只得尽量加快速度。
　　但是这个小演员站在这里真的相当碍事，她的动作都没法施展开，只得拿着夹板站在路喻迁的后面去够他左侧的头发。
　　在夹出了第二缕不在自己预料内形状的发丝的时候，她闭了闭眼，心底无比抓狂，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路老师，我……”
　　“我不想说第二遍。”路喻迁见他还站在这里，于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换掉你只是一句话的事。”
　　嗓音和神情都冷得能浸出冰，让人看了心惊。
　　小演员闻言愣了愣，而后面色瞬间发白，迅速道了歉接着快步离开了。
　　他能拿到这个角色还是经纪人靠的关系，这么重要的资源要是丢了，他完全没办法跟公司解释。
　　化妆师一下子觉得无比解气，连带着对工作的热情都上升了一点，麻利地站到路喻迁的左边开始给他补救头发。
　　这位影帝先生上午还好好的，但是从他坐下来的开始，她就发现他似乎原因不明的心情不佳。
　　眉头一直微微皱着，一度让她还有些忐忑。
　　好在他没有迁怒自己。
　　这小演员也算是刚好触上霉头了。
　　路喻迁通过化妆镜看了一眼门口——刚刚还站在那里的人现在已经消失了。
　　他沉默片刻，垂下眼。
　　*
　　江稚衍在工作上向来认真，眼镜一戴就自动切换到了严格的编剧模式，这次选角的时候又好巧不巧选到的大部分都是些新人演员，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剧组，他们难免紧张。
　　一紧张，就容易频频出错。
　　于是一整个下午，江稚衍完全无暇顾及身边的其他事，和关息一起手把手任劳任怨地指导着演员们演戏，场记板拍了一次又一次。
　　即便如此，拍摄的进度还是不容乐观。
　　晚饭前原定的拍摄进度只将将完成了一半，饶是江稚衍脾气再好，这会儿也难得压了点火。
　　一段简单的对话，场上的小演员ng了第四次，语言和肢体动作都僵得像块木头。
　　江稚衍揉了揉眉心，很轻地叹了口气，喊了他的名字让他过来。
　　小演员也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太好，站在江稚衍面前的时候紧张得不敢看他，话也不敢说一句。
　　“只是很简单的日常对话而已。”小演员正垂着眼等待着审判，额角甚至微微渗出了一点细汗，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前这位以严格出名的知名编剧嗓音却相当平和。
　　“看着我。”江稚衍说。
　　“剧情是你在小卖部买东西时遇到的店主刚好是个漂亮的女生，所以你有点局促而已。”他语气平静地阐述：“你们之后不会再有任何剧情线的交集，所以不需要你表现出多么细腻的情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小演员依言看向他，在听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愣住了。
　　两人一站一坐，他一开始还在听话地跟江稚衍对视，但没多久，视线就开始没来由地乱飘，耳朵也渐渐有些泛红。
　　江稚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现在说台词。”
　　“啊？”小演员一惊，从愣神中回过神来，理解了他的意思后慌乱地调整了一下状态，然后说出了台词。
　　“这样就很好。”江稚衍微微笑了笑：“去吧，照着这样演就行。”
　　小演员被他笑得更心绪不稳了，慌里慌张地应下，然后回到片场，深吸两口气调整了一下，跟场记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咔。”关息看着监视器，笑眯眯地夸赞：“过了，这条就很完美了嘛。”
　　江稚衍也点了点头：“准备下一场。”
　　池渺坐在一边看完了全过程，只剩下摇头叹息。
　　江老师真是好手段！
　　虽然他本人看起来并不怎么知情。
　　还没到他的戏，所以路喻迁坐在边上也看完了全程。
　　池渺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小心翼翼，又带了点八卦意味地看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路喻迁看起来很淡定，唇边甚至带着浅淡的笑意。
　　……是不是气笑的池渺不得而知。
　　“江老师。”池渺现在没什么事要干，于是光明正大地摸鱼，正暗暗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猜测着，当事人就忽然出了声。
　　池渺顿时露出了隐秘的吃瓜表情。
　　“怎么了。”停顿片刻，江稚衍还是应了一声。
　　他此刻正垂眼看着剧本，头也不抬，看起来好像很忙。
　　路喻迁看着他，也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下一场戏我有点找不到情绪，能给我讲一讲么？”
　　江稚衍将手中的剧本翻过去一页，还是没有分给路喻迁视线：“你问问关导吧，那场戏他提出了一点修改意见。”
　　关息就坐在一边，闻言眼底先是微微浮过一点困惑，但是很快又释然：“啊，对对对，小路，来我旁边，我给你讲讲……”
　　小江这大概是看剧本忙不过来了吧。
　　路喻迁垂着眼，笑了一声，顺从地应：“行。”
　　然后拿着剧本起身，走到了关息身边站定。
　　挺好的，愿意看那小演员都不愿意看他。
　　池渺看完全程，心底的八卦欲简直要满溢出来。
　　两人已经没来由地冷战——或者说是江老师单方面的不愿意搭理路老师一整天了。
　　这点微妙的氛围简直明显得不行，一看就是路喻迁干了什么。
　　秉承着关心雇主的状态也是助理的职业本分之一的原则，等到当事人坐回来的时候，池渺大着胆子跟路喻迁比划。
　　池渺：路老师，一整天了，你还没哄好吗？
　　路喻迁：今天太忙，而且他不愿意理我
　　池渺：你们到底怎么了？
　　路喻迁很轻地摇了摇头，是不知道的意思。
　　池渺小心翼翼：是不是你昨晚真的太过分了。
　　路喻迁：……
　　他再度摇了摇头，眼底带了点无奈。
　　池渺真心实意：加油啊，路老师！
　　*
　　一天的拍摄结束得很快，和池渺分开后，江稚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生出一点难以言描的滋味。
　　其实这种感觉今天一直存在，只是被他刻意地压制住了而已。
　　江稚衍知道路喻迁发现自己有些刻意地在躲着他了。
　　……是因为，有些想法只要冒出了个头，即使刻意打断不去细想，也不那么容易就能控制住。
　　因为它已经存在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发现，自己这一次似乎有些……过分沉溺了。
　　他不清楚这样究竟是好是坏。
　　床上的被子已经被客房服务换过，平整又干净，抹消了昨晚一切的痕迹。
　　江稚衍走到床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难得有这么纠结的时候。
　　但又不知道是在纠结什么。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江稚衍愣了愣，而后抿了抿唇。
　　他知道站在门外的人会是谁。
　　停顿了片刻，他还是起身，接着前去打开房门。
　　门外，路喻迁维持着要敲第二次门的姿势，见到他开门之后微微一愣，又放下了手。
　　江稚衍抬眼看了他片刻，垂下了视线。
　　“有什么事么？”他问。
　　“东西还在这里。”路喻迁温和地回答。
　　江稚衍点点头，微微侧身让他进来。
　　房门并没有被关上，江稚衍还站在门外。
　　路喻迁象征性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充电线，顿了顿，又看向他。
　　“今晚我还能在这睡么？”他问。
　　如果是放在平时，江稚衍大概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配合他。
　　“路喻迁。”沉默片刻，江稚衍看向他，语气认真：“我们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第40章
　　这句话像是在跟路喻迁说, 又像是在提醒他自己。
　　话音落下，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视线微敛。
　　时间在这一刻缓缓沉了下来, 这话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将两人最近这段时间暧昧不明的幻象打破。
　　他们一直心照不宣着的东西也彻底被摊开，摆在了明面上。
　　说出口的瞬间，江稚衍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秒钟的后悔。
　　但是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将自己放置在未知区域被牵动心绪的人——光是今天一天就已经够煎熬了。
　　所以干脆就说清楚, 对两个人都好。
　　熟悉的嗓音并没有立刻响起，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寂静。
　　江稚衍等待着路喻迁的回答。
　　……想要听到他什么样的回答呢？
　　他不知道, 只是似乎有一点微末期待, 但稍纵即逝, 故而并不清晰。
　　短短几息的时间，却又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心底几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微妙地纠缠在一起，靠近又远离，还没等他理清出个所以然, 路喻迁出了声。
　　“是么。”顿了顿，他的嗓音还是平日里那副温和又耐心的样子：“当然。”
　　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 江稚衍的心底微微沉了沉。
　　是不太舒服的感受。
　　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但这的确是路喻迁此刻能说出的最合理，最合适, 也最妥帖的答案了。
　　顿了顿，江稚衍微微垂下眼, 很轻地蹙了蹙眉。
　　片刻后, 房间内的细碎响动再次响起，没过多久，路喻迁收拾好了他昨晚带过来的东西, 然后走到了江稚衍的面前。
　　“好好休息。”看着面前人的发顶，他低声道。
　　然后越过房门，离开了这里。
　　*
　　关上门后，江稚衍走到床边坐下。
　　卧室里很安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房间里另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被彻底抹消。
　　……有点太安静了，甚至让他生出了些许不适应。
　　虽然跟路喻迁待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并不会说太多话，但是跟另一个人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内的感受还是跟独处不同。
　　衣料与被面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穿着拖鞋走在地板上的轻微脚步声，靠在臂弯里温热的怀抱……以及亲吻时，灼热的气息。
　　习惯害人。
　　这是江稚衍的第一想法。
　　他缓慢睁眼，又轻叹了一口气。
　　明明以前经常一个人待的，也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
　　他发现自己可能确实……
　　有点喜欢上路喻迁了。
　　他对他的好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就已经存在，并随着时间的前进悄然滋生。
　　即使在离开的那几年里，这份情感虽然暂时停下了蔓生，却也并没有消失得彻底。
　　于是在两人再次相遇的时候，它几乎是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样子，在江稚衍没有意识到的，每一个和路喻迁相处的瞬间里静默生长。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种程度似乎已经有些不大合适了。
　　最起码，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讲并不合适。
　　他很轻地抿了抿唇。
　　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下跟路喻迁确立这种关系，似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好决定。
　　手机恰好在这时候收到新的消息，江稚衍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季凡西。
　　小季：【设计图，看看】
　　小季：【[图片]】
　　小季：【没问题我就给工匠让他们做了】
　　季凡西挪揄道：【我之前还在想，那块表你要是买到第十块就给你弄个买十送一呢，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江稚衍回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
　　季凡西瞬间：【怎么感觉闷闷不乐的，心情不好？】
　　江稚衍：【一个表情都能看出来？】
　　季凡西：【[语音通话]】
　　江稚衍犹豫了一下，点了接通。
　　季凡西相当关心好友的心理健康，甫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地出声：“怎么了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江稚衍唔了一声，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暂时没有出声回答。
　　“在跟谁打电话？”电话对面传来了另一道熟悉的男声。
　　“小水啊。”季凡西的嗓音响起，语气随意：“干什么。”
　　听到声音，江稚衍微微讶然：“向哥这两天不是去国外出差了么？”
　　“噢，他结束的早，就来我家住两天。”季凡西大大咧咧地回答。
　　江稚衍闻言弯了弯唇，有点羡慕：“这样么。”
　　“是啊，哎……要是你也在就好了。”季凡西的嗓音里是情真意切的可惜：“我跟他天天吵架。”
　　江稚衍笑了笑，没说话。
　　“所以你遇到什么事了，跟我们说说？”季凡西没有忘记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
　　他从小到大都一直觉得江稚衍是他们三人中最需要照顾的那一个，甚至带了点把他当成弟弟的意思。
　　即使他自己都比江稚衍要小一点。
　　电话对面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大概是向奈尔走过来坐下了。
　　江稚衍想了想，还是坦白道：“好像有点喜欢上包养对象了。”
　　话音落下，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多大点事啊。”季凡西的嗓音再度响起：“喜欢就跟他在一起呗。”
　　江稚衍：“这不是这么简单的问……”
　　他话还没说完，季凡西就打断道：“……你难道是在担心他不喜欢你吗？”
　　江稚衍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兀自补充道：“这个世界上有谁会不喜欢你。”
　　江稚衍：“……”
　　他无言失笑片刻：“你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得益于优越的外貌和显赫的家世，江稚衍从小到大收到的爱意和示好并不算少。
　　各种肤色，人种，性别，明里或者暗里都有——这也使他虽然从来没有回应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却很容易就能从别人身上接收到这种讯号。
　　这对他来说司空见惯，且相当明显。
　　……但是他只见过想要在他面前竭力隐藏这种情绪的人。
　　而当一个人，尤其是演技好到路喻迁这种程度的人，如果想要在他面前刻意地演绎出这种情感，他确实无法分辨。
　　江稚衍的确觉得他是在恪守本分地进行着某种角色扮演。
　　毕竟之前在学校的时候，路喻迁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
　　曾经的他高冷淡漠又沉默寡言，是相当标准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形象。
　　但是现在却可以称得上是完全截然相反。
　　合约期间，在面对他的时候，路喻迁温柔又耐心，几乎能称得上是对他百依百顺，但又不过分生硬。
　　他所做的一切都很符合完美情人的标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模板范例。
　　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好。
　　他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努力工作而已——所以他今天奇怪的“迁怒”，也多少显得有些任性和无理取闹。
　　路喻迁大概也会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吧。
　　虽然是创作类工作者，但江稚衍其实更偏向理性，也很明白及时止损这四个字的重要性。
　　在这种关系中太沉溺不好，他总不能包养路喻迁让他演一辈子。
　　得不到回应的情感还是及时抽身比较好，而且这种无用的情绪只会影响他的判断力。
　　他不太喜欢这种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
　　在江稚衍的数次协定中，基本都是因为对方对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导致合约无法顺利进行下去而解约，还没有哪次是因为自己的问题。
　　但是路喻迁从各个方面来看都相当敬业，提前解约对他并不公平。
　　而且现在还在拍戏……
　　江稚衍思索片刻。
　　“我没夸张啊，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电话对面，季凡西问：“……你别告诉我你要学人家搞暗恋那一套啊。”
　　想到这个可能性，季凡西的面上瞬间露出了那种五雷轰顶的表情。
　　见江稚衍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季凡西内心瞬间警铃大作，语气像是在质问自家妄图自降身价的翡翠大白菜：“你怎么不说话，小水，你在想什么？”
　　“不会。”江稚衍总算回过神：“我会处理好。”
　　“只是在想……买十送一的活动还在不在。”停顿片刻，他又浅笑着回答。
　　电话对面，季凡西瞬间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然后继续跟江稚衍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向奈尔长腿交叠，坐在季凡西身边，端起刚冲好的咖啡喝了一口，无声地摇了摇头。
　　*
　　第二天，拍摄照常进行，江稚衍出门的时候发现路喻迁已经在他的房门口等着了。
　　“买了早餐。”见他出来，路喻迁微微笑了笑，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袋子：“吃么？”
　　江稚衍的动作只停顿了一秒。
　　他不动声色地迅速收拾好了情绪，接着上前接过他手上的食物，平静道：“谢谢。”
　　“不客气。”
　　两人的指尖在交接中短暂触碰片刻，很快又分开。
　　一路上，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某些话题，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
　　池渺提前到了片场，见两人是一起来的，先是愣了愣，随后放下了心。
　　江稚衍简单嘱咐了两句，就带着剧本去找关息商讨他昨晚忽然想要修改的剧情了。
　　拍摄尚未开始，于是池渺目送江稚衍离开后，转而看向路喻迁。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偶像滤镜淡去，她和路喻迁也熟稔了不少，于是直接有些好奇又钦佩地问他：“路老师，这么快就哄好了？”
　　路喻迁闻言，垂眼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第41章
　　虽然电影的拍摄节奏并没有电视剧这么快, 但是出于江稚衍轻微的完美主义，每一个画面的质感都需要细致打磨，故而同一个镜头拍好几次是常有的事。
　　于是他又进入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模式, 没时间想太多东西，每天都在改剧本，讲戏，和应付各种拍摄过程中的突发情况中度过。
　　路喻迁作为主演, 就更不会闲到哪里去了。
　　所以一连几天，虽然几乎形影不离, 但两人大多时候的交流都是在片场里, 或主动或被迫地将公事公办四个大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个晚上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看起来似乎没有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就连池渺都没看出有任何不对劲。
　　江稚衍本来以为他们大概会一直维持这种关系。
　　等到拍摄结束后会怎么样，他暂时不太想去考虑。
　　路喻迁相当有职业道德，从那天晚上之后就规规矩矩地没再提出要跟他在一个房间睡觉这件事，但每天早上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的房门口等人。
　　今天早上, 他照常推开门，站在外面的人却不是预想中的那一个。
　　“江老师。”见他出来了, 池渺赶紧收起手机跟他打招呼。
　　江稚衍动作微顿, 片刻后又恢复自然，接过了池渺手上拿着的早饭：“嗯，走吧。”
　　池渺点了点头, 赶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江老师，今天第一场戏不在这里拍。”见江稚衍打算往筒子楼的方向走, 池渺赶紧出声拦住了他, 提醒道。
　　江稚衍闻言停下脚步，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于是打开了今天的拍摄计划。
　　但的确是这里。
　　“江老师, 你忘啦。”池渺道：“关导昨天在群里发了一份新的日程表，说是今天要调整一下拍摄计划。”
　　江稚衍这两天确实太忙，没什么时间注意群里的消息，闻言打开了群聊看了一眼。
　　关息确实发了一份新的拍摄计划——今天原定的所有主演的戏份全都取消了，换成了配角们的戏份，以及一些群戏。
　　指尖在屏幕上微微停滞了片刻，江稚衍问：“路喻迁呢？”
　　“路老师的新剧最近要播了，今天请假去参加剧宣了呀。”池渺回答：“他前天不是跟您说过了吗。”
　　江稚衍微微一愣，发现自己对这件事似乎没什么印象。
　　池渺也意识到他大概是忘了，于是提醒道：“前天午饭的时候，路老师跟您说的。”
　　*
　　前天中午，池渺帮他们提前将午饭拿到了休息室，两人和往常一样一起吃饭。
　　那天江稚衍临时有个剧情想要改，但是一下子又没什么灵感，于是有些茶饭不思。
　　“我后天要去参加新剧的剧宣，已经跟关导请假了。”
　　路喻迁看了一会儿拿着筷子正发着呆的江稚衍，顿了顿，继续道：“当天晚上回来，不会耽误第二天的拍摄进度。”
　　江稚衍闻言，下意识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路喻迁摇了摇头，唇角带了点无奈的笑，然后伸手帮他把饭盒打开。
　　“算了……吃饭吧。”他低声道。
　　饭菜还是热的，食物的香气伴随着热意上涌，江稚衍总算稍微回过了一点神。
　　然后拆开筷子，下意识对路喻迁道：“谢谢。”
　　“你最近跟我道谢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路喻迁沉默片刻，却忽然道。
　　江稚衍愣了愣：“是么？”
　　那天，关于两人之间的记忆最后停留在这里。
　　江稚衍微微敛眸，然后收起了思绪，面色如常道：“我知道了。”
　　*
　　由路喻迁主演的刑侦新剧，《沉行》的剧集开播发布会在电视剧正式开播的倒数第三天召开。
　　当天，剧组的所有主创成员们再次聚在了一起，台下坐着无数媒体，各个扛着各种各样的摄影器材对着舞台，阵仗很大。
　　这是路喻迁在参加完那次颁奖典礼之后的首个官方通告——之前那次ondyne的酒会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粉丝眼尖，大概没有人会发现路喻迁也参加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于是粉丝们对这个通告日盼夜盼，总算盼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官方提前放出消息，发布会将会采用微博直播的形式，于是提前一天，#沉行发布会微博直播#这个词条就上了热搜，直播间预约人数也蹭蹭往上涨。
　　直播准时开始，由于进入的人数过多，所以稍稍卡顿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主持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沉行的剧情梗概，很快，主创成员们依次入场，来到了舞台上。
　　弹幕在路喻迁出现的时候不出所料地达到了高峰。
　　【啊啊啊啊啊老公好想你！】
　　【好帅好帅好帅好帅好帅】
　　【感觉路喻迁跟别人不是一个图层的……】
　　【啊啊啊疯狂截图中】
　　【我准备好了，这场直播兑点水又能坚持几个月（抹泪）】
　　【们路粉就是这么坚强】
　　【说实话他现在还在娱乐圈就已经很让人欣慰了，我天天担心他跑路……】
　　【姐妹我懂你】
　　【穿的又是超季，Ondyne就是这么宠我们全球代言人】
　　【确实很宠了，毕竟江稚衍新电影的主角也给他了，怎么不算一种时尚和演艺资源双双包圆，两人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沉行为什么不能今晚就开播，我要追剧（抓狂）】
　　【路哥是要主攻大男主戏了吗，第一部电影和沉行都是无cp，黑键白夜好像也是，是巧合还是怎么】
　　【大概是巧合吧，接言情剧我接接接，这么帅的脸不谈恋爱简直太可惜了呜呜呜】
　　发布会的流程很常规，主创成员们入场，播放部分正片片段，主演们进行一些互动游戏以及剧中名场面的还原，然后是媒体采访环节。
　　虽然路喻迁的角色并没有cp，但是为了留住部分喜欢看感情戏的观众，男二和女二还是设有一条感情线的。
　　两人在剧中的cp模式是欢喜冤家的类型，两位演员的演技都相当不错，在进行互动游戏的时候也都很入戏，将剧里的两个角色的相处模式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时间，台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台下的镁光灯声响不断。
　　在场的主演中，女演员有两个，一个是有cp的女二，而另一个则是饰演主角妹妹的女三。
　　前段时间，她在她主演的一部校园小甜剧里小火了一把，现在也算是个刚打开了知名度的流量小花。
　　几人进行的第二个游戏是类似剧情问答的环节，只不过作答的人得站在一个有点高度的台子上，台子前面是一个喷气口，答错了将会受到气流惩罚。
　　小花不幸答错中招，被喷完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回头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了眼主角团们。
　　然后在下台子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绊了一下。
　　一时间，众人都惊呼着下意识伸手要扶，她却伸手扶了一把隔着一个人才能够到的，路喻迁的手臂。
　　这个距离相当微妙，可能带了点刻意的意思，也有可能的确是不小心。
　　“不好意思路哥……”她稳住身形，赶紧道歉。
　　却在看到路喻迁的神色的时候心头一跳。
　　……她知道自己这点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小动作已经被面前这人识破了。
　　路喻迁扫了一眼还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下意识微微蹙眉。
　　但碍于还有媒体在场，他很快又调整好了表情。
　　只不过本来就不算好的心情变得更差了一些。
　　小花赶紧收回了手，面色略微有些发白。
　　“没事。”路喻迁没什么感情地道。
　　“哎呀，小雪你小心点，没事吧，有没有摔到？”
　　“小雪是不是被吹懵了哈哈哈……”
　　“这个台子还是太高了，有点不安全啊。”
　　边上的几位主演打着哈哈围上来，揭过了这个小意外。
　　叫小雪的那位小花有点欲哭无泪。
　　自己这一看就是被讨厌了……但都是公司的要求，她也没办法。
　　毕竟路喻迁至今都没有过女主，再加上接的通告少，所以也没有任何女明星蹭到过他的热度，于是公司就威逼利诱，让她抓住这次机会去做第一个……
　　“哎呀，这种事圈子里很常见的，而且又不往绯闻那个方向炒作，路喻迁也不会怎么样的，都一起拍过一部戏了老熟人了。”经纪人这样安慰她。
　　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路喻迁私下里其实多有距离感，连平时聚餐都从来不跟他们一起。
　　她只觉得有苦难言。
　　游戏互动过去后，很快就到了演绎剧中名场面的环节，在路喻迁演完他的部分后，就轮到了男二和女二。
　　女二：“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在谈恋爱吧？别做梦了。”
　　男二：“……可是我们该做的都做过了，那在你心里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路喻迁：“……”
　　他面上神色不变，心情一沉再沉。
　　*
　　傍晚，天空忽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几乎是以一种可以称得上磅礴的气势倾泻而下，发出的响声甚至带了点震耳欲聋的意思。
　　好在今天的戏基本是内景，只不过调整打光很是耗费了一些时间。
　　池渺下午有点事，跟他请假说要回家一趟，于是江稚衍一个人跟关息导了一整天的戏。
　　拍摄结束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晚了一个小时，随着最后一次场记板落下，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接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小江啊，辛苦了。”关息拍了拍他的肩膀。
　　“您也辛苦了。”江稚衍礼貌浅笑道：“您早点回去休息吧，路上注意安全。”
　　“哎，好好，你也是……”关息其实早就有点累了，他一把年纪了，坐这么久多少有点吃不消，于是跟江稚衍道了别，就由助理带着离开了。
　　江稚衍简单收拾了一下，刚打算回酒店，忽然想起来池渺临走之前说有个他的快递放在休息室，让他记得去拿。
　　于是他脚步微顿，关掉了手机上正在浏览的微博界面，接着走向了休息室。
　　*
　　休息室这一片没人，走廊的灯光也早就熄灭了，江稚衍没想再开灯，于是凭着记忆走向他最常待的那一间。
　　进入房间后，他点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池渺说的那个快递。
　　是他跟季凡西订的那块表。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响了。
　　虽然宾馆距离这里并不算远，但是这么大的雨，多少还是让人有些担心就算打着伞出门也得被淋出个好歹。
　　江稚衍想了想，没有选择拆开那个快递，而是随手放到了包里，打算速战速决，早点回去。
　　大概是雨下得太大，湿气也蒸腾得快，江稚衍忽然觉得有点冷。
　　到后来，甚至心跳加快，还莫名呼吸不顺畅。
　　他抿了抿唇，瞬间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低血糖了。
　　下一瞬，他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于是一只手下意识撑住了墙壁，指节发白，微微弯下了腰。
　　站在休息室外的墙边，江稚衍闭着眼，打算等这一阵过去了赶紧回去。
　　其实他并不经常低血糖，只是稍稍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今天确实没怎么吃东西，才得出的这个结论。
　　主要还是忙忘了。
　　这种感觉实在不算美妙，他紧紧皱着眉，过了一会儿才稍微缓过来了一点，然后在心底叹了口气。
　　刚打算试着直起身，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手背。
　　——接着，又是一阵物理意义上的天旋地转，他被人抱了起来。


第42章
　　江稚衍的眼前还有点发黑。
　　而且由于来的时候图方便没开灯, 休息室的走廊现下一片漆黑，他没能看清来人是谁。
　　江稚衍微微一愣，紧接着下意识想要挣脱, 却因为脱力没能起多少效果。
　　“别动。”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熟悉的气息后知后觉地漫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是路喻迁。
　　江稚衍沉默片刻，止住了动作。
　　*
　　回到宾馆后, 路喻迁也没解释自己是怎么又弄到的他的房卡，径自刷开了江稚衍的房门, 将人带了进去。
　　外面的雨确实很大, 在这种情况下带人回来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路喻迁肉眼可见的浑身湿透，发梢和衣角都在往下滴水。
　　但他本人却像是无知无觉。
　　将人放下后，他又从房间自带的冰柜里拿了瓶可乐启封，然后不由分说地凑到了江稚衍的唇边。
　　江稚衍不大爱喝碳酸饮料,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喝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裹挟着充足的气泡滑入喉咙, 对咽喉来说略微有些刺激,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我才走了半天。”
　　等他咽下饮料后，路喻迁垂眼看着人，面色不虞。
　　江稚衍半闭着眼缓了片刻, 很轻地咳了一声。
　　顿了顿，他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路喻迁却并没有吃他这一套, 语气里难得没了往日的温和：“怎么会忽然低血糖。”
　　江稚衍自知理亏, 指尖在冒着凉气的罐子上摩挲了一下：“……忘记吃饭了。”
　　“池渺呢？”
　　“请假了。”
　　“……”
　　过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于是江稚衍看着他, 想了想，又真诚道：“谢谢你。”
　　……简直要多客气就有多客气。
　　沉默在两人间无声蔓延，片刻后，路喻迁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挫败。
　　“我先去洗个澡。”他说：“点了些吃的，一会儿就到。”
　　江稚衍点了点头。
　　*
　　一门之隔，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
　　江稚衍垂着眼，盯着面前雪白的被子发呆。
　　手中的罐子是冰的，在室温下待久后，逐渐渗出了一些水珠，又顺着瓶身滑下。
　　窗外的雨到现在都没有变小的趋势，宣泄般向下倾倒着。
　　在回来的一路上，即使雨下得这么大，江稚衍也没被淋湿多少。
　　——甚至可能比他一个人回来要淋到的雨少。
　　水珠在指间聚积，等到无法被阻挡时又顺着指节滑落，江稚衍被这点细微的感受弄得回过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冰得有些微微发僵了。
　　顿了顿，他将没喝完的半罐饮料放到了床头柜上，然后拿过了手机。
　　屏幕解锁，页面还停留在他刚刚关上时的那个界面里。
　　#沉行兄妹情太好磕了#
　　词条里的视频是今天路喻迁参加的那场剧宣的直播切片。
　　内容正是那个女演员没站稳，然后扶了一把路喻迁的手臂的片段。
　　其实视频里两人的互动很平常，但是耐不住众多营销号下场剪视频配音乐各种解读——一看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炒作。
　　而且炒作的那一方相当聪明地没有将话题往绯闻的方向带，而是以“兄妹”这个模糊的概念，很好地蹭到了热度的同时又不会引起路喻迁粉丝那边太强烈的不满。
　　只是一场炒作而已。
　　但是人类的多巴胺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所以即使是知道一切背后的原因，江稚衍还是有点……
　　不大高兴。
　　可能是今天的天气就让人的心情没法太好，再加上突发低血糖，于是双重施压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忽然变得让人有些烦闷。
　　这种感受少有，江稚衍不太喜欢。
　　喝下半罐过分甜腻的汽水后，他的症状缓解了不少，于是想了想，他关掉手机，伸手将包中还没来得及拆的包裹拿了出来。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盒子里装了两块表，外包装倒是都一样。
　　这个点，季凡西果不其然还没有睡，收到他的消息后当即表示你不是说要买十送一吗，那个一先送你。
　　江稚衍：【买不到十块怎么办？】
　　小季：【也送你】
　　小季：【[爱心]】
　　江稚衍看着手机屏幕，微微失笑。
　　浴室的水声在这时候停下，没过多久，路喻迁带着满身水汽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这次洗澡的速度格外快。
　　“好点了么？”他走到江稚衍的边上，掂了掂由于在室温中放置太久，底下已经积攒了一圈水痕的汽水罐。
　　“嗯。”江稚衍没看他，低声回答。
　　安静片刻，他忽然跟他示意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两个小盒子：“你拿一个吧。”
　　“表么？”路喻迁的视线从江稚衍的脸上移开，随意扫了一眼那两个盒子。
　　“嗯，礼物。”江稚衍道：“我好像还没送过你什么。”
　　这话的意思让人不得不多想，路喻迁联想到什么，面上本就不算多的笑意消散得很快。
　　“之前给他们送过不少？”顿了顿，他心平气和地问。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们显而易见。
　　江稚衍无知无觉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你也会有。”
　　路喻迁沉默片刻，笑了一声：“谢谢江老师。”
　　“都一样么？”看着两个盒子，他问。
　　“……嗯。”江稚衍没来由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
　　“另一个打算送谁？”
　　“……”他问得太自然，江稚衍一下子卡了壳，几秒后才回答：“……我哥。”
　　这点微妙的不自然被路喻迁看得彻底。
　　敛了敛眸，他随手挑了一个，放在一边：“外卖到了，我去拿。”
　　*
　　考虑到现在已经过了晚饭点，他点的是口味偏淡的清粥和小菜。
　　盯着江稚衍吃完了一整份粥，并表示已经饱了之后，他才放下了心。
　　路喻迁照顾人很有一手，安静地将剩下的垃圾迅速收拾好，然后拎着塑料袋往门口走。
　　江稚衍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是想挽留的，但是没能来得及开口。
　　片刻后，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路喻迁大概离开了。
　　顿了顿，江稚衍收回视线，拿过手边放着的那个没有被路喻迁挑中的盒子。
　　指节触碰到盒盖的时候，他的指尖莫名微颤。
　　一点可以称得上是幼稚的情绪似乎被赋予在了面前的这方空间里。
　　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好像带了点微妙的期待。
　　磁吸的盖子被简单掀开，露出内里装着的东西。
　　——是定制的那一款。
　　江稚衍垂了垂眼，心底划过一点奇怪的失落。
　　还没来得及细想，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江稚衍下意识看向房门的方向，发现预想中已经离开的那人去而复返。
　　在他看似平静，实则有些回不过神的视线中，路喻迁走近了一些。
　　“你怎么……”顿了顿，江稚衍很轻地眨了眨眼，下意识问。
　　“今天也要让我走么？”路喻迁却打断了他的问话，直白道。
　　“……”江稚衍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在这里睡吧。”
　　心绪微微上扬，一整天……又或者说是持续了最近这一小段时间的烦闷，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一点慰籍和消弭。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他盯着路喻迁，微微出了神，眼底的情绪带了点复杂。
　　不知道就这么看了多久，直到被本人提醒。
　　“在想什么？”路喻迁微微弯腰，也看着他——等江稚衍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江稚衍回过神，下意识要远离，却因为动作太突然差一点就要磕到床头。
　　路喻迁眼明手快地揽住了他的后脑，替他挡了挡。
　　“怎么了？”路喻迁见他的状态似乎不大对劲，于是出声询问。
　　江稚衍跟他对视片刻，缓缓垂下了眼。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对恋爱这种事抱有那种幼稚又可笑的幻想。
　　如果自己在这时候跟路喻迁提出要让他跟他谈恋爱，他知道面前这人大概率不会拒绝。
　　……但是他不想这样。
　　演技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他每时每刻透出的爱意都不似作伪——但也正是因为太真实，并且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解释来源，于是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梦幻的细纱，变得暧昧不明。
　　他像是那个没被打开的手表盒子。
　　理智稍稍回笼，江稚衍轻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他不喜欢这种情绪随时随地会被另一个人牵动的感觉。
　　“没怎么。”于是江稚衍回答，斟酌片刻，又道：“如果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可以告诉我，我们的合约随时可以终止。”


第43章
　　早上八点半, 池渺准时出现在了江稚衍的房间门口。
　　——她发的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摸不准路喻迁昨晚到底有没有回来，今早会不会来, 于是她索性自觉主动地接替了他的位置。
　　眼看着距离江稚衍出门的时间越来越近，路喻迁还是没有出现，池渺顿时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明智。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这两个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一个房间里住过了。
　　大概是担心耽误拍摄吧，池渺暗戳戳地想。
　　思绪纷飞间, 面前的房门打开, 池渺条件反射般看过去, 下意识问好：“江……”
　　出来的却不是江老师。
　　池渺习以为常，改口改得飞快：“路老师，早上好。”
　　路喻迁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手上拿着的早餐, 伸手道：“给我吧。”
　　池渺愣愣地递过去，忽然想起来只买了一份, 刚要说话。
　　路喻迁接过后却没有停留, 给豆浆插上吸管后，径自将食物递给了身后正打算出门的江稚衍。
　　江稚衍动作微顿，下意识接过。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路喻迁看着江稚衍打开袋子, 然后面色平静的对池渺嘱咐道：“要记得看着他吃饭。”
　　“……啊？噢，好的好的。”池渺有些一头雾水, 不明白路喻迁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但还是相当上道地应了下来。
　　江稚衍闻言未置一词。
　　然后垂下眼，喝了一口手中温热的豆浆。
　　*
　　昨晚，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 路喻迁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忽然笑了一声。
　　那声笑很难说是出于什么。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路喻迁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退开，而是视线微微下移，低声询问。
　　“……”
　　江稚衍没想到他会追问，所以并没有提前准备好说辞。
　　想了几十秒也没想出来该怎么解释，于是他干脆移开了视线，选择闭口不言。
　　“看到那个词条了？”想了想，路喻迁兀自猜测。
　　江稚衍闻言，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跟那个没关系。”他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简单道：“我只是提出这种假设。”
　　那就是看到了。
　　路喻迁现在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人的身上，所以并没有错过这点不自然。
　　顿了顿，一个无端的猜测浮现在他的心底。
　　即使这件事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但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瞬间，他还是不免有些心头发热。
　　情绪悄然蔓生，几天来的烦闷与燥意急需寻找一个宣泄口，于是理智和情感双双陷入了不动声色又声势浩大的博弈。
　　但他面上的神情却仍旧滴水不漏，只有愈发深黑的瞳孔似乎微微泄出了一丝端倪。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窗外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还在持之以恒地响着，难言的气氛在两人间逐渐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喻迁忽然有些挫败地轻叹了口气。
　　他见识过黎未的遭遇，也亲眼见证过他因为那点不该有的心思见了光后，是怎么被面前这人毫不犹豫地抛弃的。
　　一切都结束得相当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感情。
　　路喻迁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但是江稚衍似乎天生就拥有一种，让人不禁想要飞蛾扑火的魔力。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不知道正确与否的决定。
　　“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沉默片刻，他轻声道。
　　江稚衍闻言愣了愣。
　　然后眉心微蹙，压下舌根那点细微的苦涩意味，刚想说话。
　　“我如果喜欢你呢。”路喻迁却没等他开口，兀自道：“怎么办？”
　　江稚衍想说的话一下被这句话砸得压了回去。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大雨不知疲倦地下着，细密又浩大的声响像是恰好与心跳同频。
　　在理解完他这句话的意思后，江稚衍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将视线落回到路喻迁的脸上。
　　路喻迁正垂眼看着他，眼底神色认真，又带了点被压制得很好的炽意和果决。
　　一瞬间，他像是在等待着某种审判的信徒。
　　两颗心在各自的胸腔内不为人知地跳动着，逐渐达到了同一种频率。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稚衍垂下了眼，耳尖微微泛红，兀自镇定道：“演技不错。”
　　这几乎是在给台阶了，路喻迁只要顺着他的话笑一笑，就能将现下似是出于冲动，冷静下来后会可能有些无法收场的话完好地收回去。
　　但他却并没有接下这个台阶。
　　“没在演。”路喻迁神色专注地看着他，低声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呢？”
　　“……”
　　江稚衍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
　　心跳得很快，脑子也有点转不过来，喉咙似乎有些干涩，几次微微启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路喻迁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合约第一条。”江稚衍总算找回了一点自己的理智，伸出手指点了点近在咫尺的胸膛，尽量冷静地陈述道：“不能喜欢上金主。”
　　路喻迁伸手，相当自然地攥住了他的指尖：“可是我就是喜欢上了，怎么办？”
　　“……”江稚衍：“算你违约。”
　　“然后呢？”
　　然后。
　　……然后。
　　按照以前的惯例，当然是解除关系。
　　但是这一次，他居然有些下不了这个决定。
　　“……付我违约金。”江稚衍垂着眼，耳尖烧红，语气是刻意调整后的平静。
　　一时间，路喻迁并没有说话。
　　他很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江稚衍，而后忽然笑了。
　　江稚衍：“？”
　　“要多少。”他却并没有回应江稚衍稍显疑惑的眼神，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
　　“把我自己赔给你行不行？”
　　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了江稚衍一跳，他下意识又要往后躲，却被身前人不由分说地压住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两人许久没有再这样接触过，导致这阵触碰显得熟悉又陌生。
　　却也更令人沉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江稚衍到后来实在喘不过气了，主动伸手推拒，才结束的这个吻。
　　几天来的纠结和烦闷似乎都在亲吻里消解了不少，江稚衍靠在床头细细喘着气，缓过神来后看向路喻迁，眼底带着生理性的水光，面无表情地质问：“你就是这样对待病患的吗？”
　　路喻迁笑了笑，又凑上前吻了吻他的脸。
　　“……”江稚衍见这人一副完全不知悔改的样子，刚想发作：“我之前明明说过……”
　　“喜欢你。”路喻迁说。
　　江稚衍：“……”
　　他启了启唇，想说什么，又自暴自弃地放弃。
　　看着路喻迁沉默了一会儿，江稚衍敛了敛眸，忽然道：“现在很晚了。”
　　“嗯？”路喻迁现在心情颇好，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指节还在江稚衍的颈项间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像是怎么碰都碰不够。
　　“在夜晚的时候，人的前额叶皮层功能减弱，感性思维占上风，很容易因为一时情绪上头的冲动而作出不理智的判断。”江稚衍道：“……我建议你白天清醒的时候再仔细想想你说的话。”
　　“听不懂。”路喻迁却油盐不进，然后垂眼看了一眼江稚衍的某个部位，话音带笑：“不过是挺冲动的。”
　　江稚衍：“……”
　　还不是因为路喻迁的手一直很不老实，从亲上来那一刻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停下过在他身上作乱。
　　将这人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江稚衍忍无可忍：“回你自己的房间冷静冷静。”
　　“我很冷静。”路喻迁嗓音黯然：“刚表完白就赶我走……你不打算给我个答复么？”
　　江稚衍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自顾自道：“没事，我知道你可能还没那么喜欢我，你可以慢慢考虑。”
　　“不过我们还在合约期间，该尽的义务还是要尽的，你不用有压力……”
　　江稚衍：“……”
　　前额叶皮层确实罢工了，他根本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短暂的一小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路喻迁似乎根本没准备给他思考的机会。
　　很难说是不是半推半就，接下来发生的事并不在江稚衍的控制范围内。
　　一切变得混乱又模糊，炽热的吻从额头开始逐渐往下落，滚烫地印在每一寸皮肤上。
　　路喻迁一边帮他，一边在他耳边：
　　“我能不能追你。”
　　“江老师，给个机会？”
　　“……”江稚衍简直要崩溃了。
　　怎么能有人一边问这种问题，手上一边做着这种事。
　　“再说话就……”江稚衍羞恼又艰难道：“出去。”
　　*
　　昨晚的雨下得实在很大，虽然现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持续阴沉，外面的空气也湿漉漉的。
　　三人一同往片场走去，池渺后知后觉地总算发现了二人间的气氛微妙，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两人一眼又一眼。
　　“我去化妆了。”一路沉默地走到片场后，路喻迁垂眼看向江稚衍，低声报备。
　　说完后，他却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等了一会儿。
　　池渺瞬间福至心灵，看向江稚衍，试探着撺掇：“江老师，我们要不要也去？”
　　江稚衍：“……”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路喻迁。
　　然后看见了他带着细微笑意的眼睛。
　　顿了顿，他收回视线，平静，又带了点无奈地点了点头，对池渺道：“走吧。”
　　池渺点点头，赶紧跟上，忽然有种自己是大功臣的感觉。
　　时间还算早，化妆室里人不算多，路喻迁坐在位置上，任由化妆师摆弄着。
　　江稚衍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手上的剧本。
　　但那一页文字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被翻动过。
　　其实，他暂时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路喻迁。


第44章
　　随着时间推移, 化妆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演员们结着伴有说有笑地进来——然后在看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的江稚衍时，又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快速又小心翼翼地去到了位置上坐好。
　　众人下意识在他的面前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点名。
　　刚进组的时候，所有人都以貌取人地觉得这位江老师应该会是很温吞好相处的那种类型。
　　但等到正式开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还是有点不太一样……
　　他的脾气的确很好, 一直都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并且从来没有跟任何人生过气, 顶多就是叹口气。
　　但是当他因为你演得不符合他的预期, 所以用那种无奈又略带失望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不会被羞愧和无地自容包围。
　　这种感觉甚至比直接被责骂要更可怕。
　　这就导致演员们在更加努力地研读剧本，提高自己表演质量的同时，也莫名对他产生了一点近似敬畏的情感。
　　不过江稚衍本人却并没有怎么注意到身边的情况。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魂不守舍。
　　夜晚的确会让人的神志不太清醒，昨晚的一切在此刻忽然像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梦境, 显得有些混乱。
　　……路喻迁昨晚跟他表白了。
　　但是他还没有答应。
　　他并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盲目地开启恋爱关系是正确的。
　　因为他们现下的这种关系是很容易给人一种潜移默化的暗示的。
　　无时无刻待在对方的身边, 吃住都在一起, 频繁的肢体接触，甚至是亲吻，以及更多……
　　这些都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心动的错觉……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也是被这些所影响。
　　路喻迁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从他那句“随时解约”中获得了某种错误的信号, 从而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才会产生一些不太理智的想法。
　　他们都需要冷静冷静才对。
　　手机在这时候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江稚衍看了一眼, 发现是石非彦。
　　顿了顿，将剧本放到一边，他打开了手机。
　　石非彦：【发布会你一定要记得来啊江老师】
　　石非彦：【详细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前段时间, 江稚衍一边顾着新电影，一边还要对接苔痕那边的剪辑，每天不是在盯戏就是在看视频，忙得废寝忘食。
　　好在电视剧那边现在总算完美收官，他能轻松一点了。
　　在苔痕待播期间，江稚衍几乎每天都能收到石非彦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来让他用微博帮忙转发宣传的，是一副不榨干他的用处不罢休的样子。
　　弄到后来江稚衍直接把账号交给了池渺，这才得到了片刻清净。
　　距离苔痕正式播出的日子越来越近，前些天石非彦跟他说新剧的发布会要召开了，江稚衍应了一声，没怎么在意。
　　然后石非彦就让他也一定要来。
　　等江稚衍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
　　江稚衍轻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回复了个好。
　　化妆间里，众人都很安静，莫名紧张肃穆的气氛让化妆师们的动作都加快了许多，提前十几分钟完成了妆造。
　　路喻迁来到江稚衍面前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发呆。
　　“江老师，江老师？”池渺提醒了他几声。
　　江稚衍回过神，抬眼看了看路喻迁，又收回了视线，起身然后率先往门口走去：“走吧。”
　　池渺显然发现了江稚衍今天好像又不太想理路喻迁。
　　但是这次的不想理，跟上一次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
　　跟在江稚衍身后去片场的路上，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暗自思忖着怎么每次两个人一起睡，第二天江老师就会被路老师惹生气。
　　*
　　苔痕跟沉行好巧不巧刚好是在同一个档期播出，算是撞上了，不过还好一个是古装剧一个是现代剧，题材更是不太一样，所以并没有太大的竞争关系。
　　苔痕的新剧发布会同样也很有噱头，几位主要演员都颇有流量，前期的宣发又相当给力，尤其是在知道江稚衍也会去后，入场的票价更是炒上了天。
　　【双担狂喜，如果你们知道我墙头和本命的剧都在这段时间播你们也会觉得我命好】
　　【啊啊啊到底都是谁中了抽选我恨你们，上某鱼看了一眼票价吓得我手机都扔了，黄牛别太离谱了我说】
　　【皮下娱乐公司小职员一枚，老板给了张票，已幸福】
　　【姐妹能不能多拍两张江老师的照片求求了……】
　　苔痕的发布会同样采用了直播的形式，一开播就有大批早早蹲守的粉丝们刷起了弹幕。
　　剧组的重要成员们也算是许久未见，苔痕的拍摄很顺利，大家的关系都算不错，于是在后台的时候就各自叙着旧。
　　江稚衍坐在沙发上，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最近的注意力都被在拍的电影和……某个人分走了大半，就没太多功夫去思考别的事。
　　所以自然而然地没有意识到，这场发布会黎未也会来。
　　虽然两人已经结束了合约关系，但是鉴于之前几位包养对象的前车之鉴，江稚衍并不觉得他们适合再次见面。
　　候场区域里，众人四散着，热络地聊着天，石非彦正坐在一边拿着手机回消息，看起来莫名焦头烂额。
　　黎未站在另一个方向在和女主角聊天，看起来像是没注意到他这里。
　　正想着要不要去跟石非彦打个招呼，手机忽然震了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路喻迁：【你去哪里了？】
　　路喻迁：【[哭泣]】
　　江稚衍看着那个表情包，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片刻后，他回复：【少来】
　　路喻迁回得很快：【怎么不告诉我要出去？】
　　江稚衍：【告不告诉有区别么，反正你都会知道】
　　路喻迁：【有】
　　路喻迁：【你不在剧组，我好没有安全感啊】
　　路喻迁：【什么时候回来？】
　　江稚衍难得有开玩笑的心思：【不回来了】
　　路喻迁：【那我去找你】
　　江稚衍看着他发来的消息，唇角不自觉带了点笑。
　　先不说路喻迁今天的戏都排在下午，片场距离这里起码两个小时的车程，就算是用飞的也来不及。
　　刚打算打字回复，面前忽然落下了一道黑影。
　　江稚衍还没来得及抬头，熟悉的嗓音就落了下来，带了点笑意：“我到了。”


第45章
　　路喻迁站在他的面前, 穿着一身黑色的便装，衬得他的身量很高，脸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 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带了点浅淡的笑意。
　　“你怎么……”江稚衍启了启唇，哑然片刻，心跳微妙地慢了一拍, 又稍稍加快。
　　刚刚还在屏幕对面跟他发消息的，预想中应该在几十公里外片场里的人此刻却忽然出现在了面前, 江稚衍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
　　这种预料不到的画面出现的时候相当有冲击力。
　　“怎么？”路喻迁耐心地等着他发话, 还有心情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
　　那点带着痒意的细微触感总算让他回过了神, 江稚衍下意识躲开了路喻迁的动作，然后镇定地质问：“你下午不是还有戏吗？”
　　“昨天让关导排到早上，已经拍完了。”路喻迁笑了笑：“放心，没耽误进度, 不是偷偷跑出来的。”
　　“就是这里的车位不太好停。”他状似无意地道。
　　“……你自己开车来的？”江稚衍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顿了顿, 他的眼底带了点荒唐和难以理解。
　　“嗯。”路喻迁应了一声。
　　江稚衍：“……”
　　如果他没记错, 今天路喻迁的戏还不算少，如果按照正常的走戏速度，他大概一个早上都没休息。
　　……然后在下戏后, 就马不停蹄地开两个小时的车来找他。
　　江稚衍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还真是……”
　　还真是闲不住。
　　“真是什么？”路喻迁问。
　　江稚衍启了启唇, 下意识想要回答, 但在看到面前这人一副毫不掩饰地在等他说些什么的样子时，又话音一转。
　　“路老师车技了得。”江稚衍面无表情地夸赞：“以后下戏了去开网约车吧。”
　　路喻迁微微失笑。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他为什么要来，有些东西早已心照不宣。
　　候场室不算大, 里面只有几个主创成员，所以忽然多出来一个人还挺显眼，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石非彦一脸便秘地看看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又看看已经出现在现场的路喻迁，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捉奸都没他这么迫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江稚衍来这一趟就要跟人跑了。
　　很快，副导就率先认出了路喻迁。
　　虽然对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些一头雾水，但见石非彦没说什么，还以为是自己错过了什么流程安排——比如路喻迁是请来的嘉宾什么的。
　　于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主动上前寒暄并询问。
　　“不用管我。”路喻迁浅笑着回答：“我是来给江老师当司机的。”
　　江稚衍：“……”
　　石非彦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而且这人居然一点都没有要过来跟他打个招呼的意思，重色轻友得很。
　　想着，他刚打算上前去自讨苦吃，另一个人却先他一步过去了。
　　——是黎未。
　　他最担心的场面还是要出现了，石非彦心下一紧。
　　“稚衍，好久不见。”出乎意料的是，黎未看起来相当礼貌，似乎对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释怀了。
　　江稚衍下意识微蹙了蹙眉。
　　其实他一直都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只不过在合约期间的时候可以纵容这些小细节。
　　但是到了现在就不大合适了。
　　……更何况，路喻迁还在场。
　　虽然两人还没有确定关系——即使没确定关系，在现合约对象面前跟前合约对象表现得太亲近，也对路喻迁不太尊重。
　　想着，江稚衍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声寒暄，并没有分给他视线，也没有要跟他进行过多交流的意思。
　　对黎未来说，这场发布会是很珍贵的，跟江稚衍再次见面的机会——他原先的打算是在今天跟他把话说开，然后两人可以从朋友做起。
　　但是他没想到路喻迁也会来。
　　虽然没有再见过面，但是他一直有关心着江稚衍身边的动向——也不难从路喻迁近期的那些动态中看出，他现在应该跟以前的自己处在同一个位置。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在这一点被证实的时候，他的心底还是控制不住地变得酸涩无比。
　　并且延续至今。
　　他确实喜欢江稚衍，而且好像喜欢得过了头。
　　如果再不采取一些行动，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得到他的回应了。
　　想着，黎未压下心头的酸涩，按照他在家里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将准备好的一个小盒子递给江稚衍，有些紧张道：“新电影的开机礼物，恭喜……”
　　他今天还特意戴了江稚衍之前送给他的那只表，就戴在递礼物的那只手上——希望可以借此来让江稚衍回忆起他们以前相处的日子，以及表达自己对这份礼物的珍视。
　　可谓是精妙绝伦的设计——并且他百分百确定他肯定能看到。
　　黎未正沉浸在这份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隐秘关联中自我感动，完全没发现江稚衍此刻的神情有多古怪。
　　江稚衍：“……”
　　看着面前大喇喇占据他的视线的手表，他闭了闭眼。
　　而后，一丝名为后悔的情绪升了上来。
　　他第一次这么后悔为了图方便给所有人都买一样的礼物这件事。
　　……路喻迁现在就在他的边上。
　　他很肯定他也看到了。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江稚衍轻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就听到边上的男人忽然笑了一声。
　　又或者不是笑，只是发出了一声气音。
　　江稚衍：“……”
　　头疼。
　　凝了凝神，他伸手把面前的盒子推开，语气平静，毫不拖泥带水道：“不用了，谢谢。”
　　黎未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愣，还想说什么，工作人员恰好在这时候赶到。
　　“老师们，我们现在可以去会场了，直播马上要开始了。”一个戴着鸭舌帽，胸前挂着工牌的女生出现在候场室门口，出声提醒道。
　　江稚衍莫名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径自起身，然后想了想，对路喻迁道：“你在这等着……我结束了来找你。”
　　路喻迁一言不发。
　　江稚衍再次：“……”
　　他启了启唇，想说什么，但是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力量如此苍白。
　　*
　　发布会的流程相当经典，跟《沉行》的差不多。
　　好在作为编剧，江稚衍并不需要跟主演们一样加入那些游戏环节，只需要在一边看着——即使让他一起玩的弹幕在直播间里刷上了天。
　　江稚衍本来以为这场发布会就能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直到来到了最后的媒体采访环节。
　　台下的媒体们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采访热情，能看出来已经憋了很久，环节刚开始，一连三家都是要问江稚衍问题的。
　　心知这下躲不掉了，江稚衍只得一个个回答。
　　舞台下的闪光灯发出的声响不绝于耳。
　　“江老师，请问凌锦是您创作的最满意的主角吗？您对他有没有什么特殊情感呢？”一个媒体问。
　　凌锦就是《苔痕》男主角的名字，这个问题还算比较常规，江稚衍举着话筒，刚想说话，忽然发现那个坐在问问题的记者边上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江稚衍：“……”
　　只能说不愧是影帝，路喻迁伪装的本事已然十分纯熟。
　　他现在全副武装，不仅脖子上挂着一个工牌，手上甚至还象征性地举着一个单反。
　　相当完美地将自己融入了一众媒体粉丝里。
　　见江稚衍注意到他了，他甚至还有心思朝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相机。
　　……真能折腾。
　　江稚衍一下子卡了壳。
　　问问题的记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微妙的停顿，还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合适的问题。
　　“我对凌锦的创作很满意，希望等过些天他出现在大荧幕上的时候大家也会喜欢……”江稚衍定了定神，温和地笑笑，滴水不漏地回答：“但不能说是最满意的，我最满意的永远是下一部作品。”
　　“那您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们凌锦说的话呢，可以跟黎未老师说一说吗？”记者趁热打铁，试图挖掘一些有趣的互动。
　　江稚衍沉默片刻，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有看黎未：“一切都尘埃落定，希望他能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顿了顿，他有些无奈地告饶：“希望各位老师不要只抓着我一个人问问题了，看看我们剧组的其他成员吧。”
　　见到他这个样子，直播间的弹幕停滞了一瞬，然后刷得更快，台下也都纷纷发出了善意的笑。
　　“是啊是啊。”石非彦也出来附和并佯装恼怒：“别只采访我们江老师一个人啊，我在边上已经望眼欲穿了。”
　　话题很顺利地被转了开来。
　　＊
　　结束的时候，江稚衍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个位置，发现路喻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动作微顿，然后径自去了停车场。
　　停车场不算大，只有一层，站在电梯间门口，江稚衍给路喻迁发消息。
　　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面前就落下了一道黑影。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收起手机，江稚衍平静地望过去。
　　“凌锦不是你最满意的男主角，那萧幸呢？”路喻迁看似不经意地问。
　　江稚衍显出一点无奈的样子：“你是，行不行？”
　　路喻迁闻言满意了一点，又很自然的接着问：“那为什么送我的东西和他一样。”
　　江稚衍：“……”
　　在这等着呢。
　　“我还以为……我会有一点优待。”路喻迁唇角噙了点笑，看着他：“我跟他们一样么？”


第46章
　　“……”江稚衍沉默片刻, 最后道：“谁让你挑错了。”
　　语气平铺直叙，但是仔细品又似乎能从中品出一点微妙的，无可奈何的意思。
　　路喻迁：“？”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江稚衍没理会他的愣怔, 也没打算再解释。
　　他径自从他身边绕开，然后走到路喻迁的副驾边上，微微仰头示意：“开门。”
　　路喻迁闻言收起了思绪，走到江稚衍的边上替他拉开了车门, 甚至服务意识非常良好地抬手抵在车门顶上，防止他撞到头。
　　江稚衍看着这个阵仗, 觉得有点无言以对。
　　“我是让你开车锁。”他说。
　　“你可以多使唤使唤我。”路喻迁却唇角微勾：“我还挺喜欢的。”
　　江稚衍：“……”
　　什么癖好。
　　江稚衍没再说什么, 自顾自坐进了车内, 耳尖染了点诡异的红。
　　车门关上，汽车启动，很快就从车库驶出，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中。
　　回去的路程本来就不算短, 现在堵车堵得厉害，估计要更久。
　　……照这个开法, 明天某个闲不住的影帝真能直接上岗当网约车司机了。
　　车内很安静, 节奏舒缓的钢琴曲在空间内缓慢流淌，天边是铺散开来的晚霞。
　　是很适合睡觉的氛围。
　　江稚衍今天累了一天，有点困, 还觉得自己似乎缺个枕头。
　　于是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有点饿。”
　　“刚想问你想吃什么。”路喻迁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开着车, 闻言笑着回应。
　　自从经历过那次低血糖之后, 他就对江稚衍的饮食方面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关注。
　　现在已经到了饭点，某位编剧老师今天应该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江稚衍唔了一声，思考片刻：“随便找家便利店吧, 不然回片场的时间太晚了，明天还有戏。”
　　“不至于好好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路喻迁却道。
　　他最后开车去了一家两人平时会点的家常菜馆。
　　饭店里并没有多少人，环境清幽，他们要了一个包间，等到吃饱喝足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路喻迁去前台结了账，两人回到停车的地方，却发现车边有一个人在等。
　　见他们来了，男人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钥匙给他。”江稚衍对路喻迁示意。
　　路喻迁愣了愣，依言将刚拿出来的车钥匙递给面前的人，话音带笑：“什么时候叫的代驾？”
　　“……就刚刚。”江稚衍不欲多言，率先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没有关上，是让他也进去的意思。
　　于是路喻迁心情颇好地跟了进去。
　　*
　　代驾在前面尽职尽责地开着车，开得很平稳。
　　江稚衍本来就有点困，吃完饭后困意上涌得更厉害，于是在回完最后一条消息后关了手机，非常自然地靠到了路喻迁的肩头，闭上眼。
　　路喻迁微微一愣，而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这种毫不掩饰的亲昵让他很是受用。
　　夜色渐深，汽车在路上行驶着，车窗外的路灯一次次掠过，将江稚衍的脸映得忽明忽灭。
　　睫毛安静地搭在眼睑，呼吸清浅，看起来睡得很不错。
　　看了一会儿，路喻迁收回视线，也闭眼假寐。
　　这段时间，他又要拍戏，还要兼顾公司那边的事，几乎能算得上是在连轴转，说不累是假的。
　　于是现下这段休憩的时刻就显得尤为珍贵。
　　*
　　这一觉睡得很沉，江稚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车已经停下了，前排的司机也早早不见了踪影。
　　车里没开灯，很暗，他还没看时间，所以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照常来讲，人在这种时刻是会感到一点恐慌的。
　　但这种感觉却很好地被身边的人遣散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路喻迁并没有叫醒他，而是任由他继续靠着肩膀睡。
　　他此刻正用一只手看着手机，大概是怕晃到他，手机屏幕的亮度还相当贴心地调到了最暗。
　　……也不知道就这样陪他坐了多久。
　　江稚衍缓了缓神，拿过放在一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十点了。
　　“醒了？”路喻迁的嗓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带了点闲适的意味。
　　“嗯。”江稚衍坐直坐正，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
　　现在的气氛太好，再加上他有点睡懵了，正犯懒，于是暂时没有马上出去的念头。
　　一时间，气氛安静又平和。
　　他们此刻在片场的停车场里，窗外是高悬的月亮，不远处是亮着灯的酒店。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喻迁忽然出了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的嗓音轻慢。
　　没头没尾，显得有些莫名。
　　但江稚衍知道他在说什么。
　　“如果你跟他们一样。”
　　江稚衍还有点困，半阖着眼沉默片刻，看起来不大清醒，难得没了平日里那副滴水不漏的样子：“现在就不会有在这里跟我说话的机会了。”
　　路喻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闻言微愣，然后低低笑了一声：“那看来不一样？”
　　江稚衍没说话。
　　“挑错了又是什么意思？”路喻迁发现此刻江稚衍的状态很适合套话，于是从容不迫，像是随口一问般问了下一个问题。
　　其实在后台看到黎未手上戴着的那只表的时候，他的确心底泛酸了片刻。
　　但是转念一想，又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不想费心挑，所以给所有人都买一样的礼物，这的确是醉心创作无心其他的江稚衍能干出来的事。
　　这不恰巧也证明了他对任何人都没有上过心么？
　　路喻迁当时甚至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现在……情况好像又不太一样。
　　“……那个是送的。”江稚衍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另一个才是本来要给你的。”
　　路喻迁愣了愣：“不是一样的？”
　　“我说过不一样。”安静了一会儿，江稚衍才垂着眼，轻声回答。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片刻，路喻迁一时没说话。
　　顷刻间，似乎有某种微妙的气息在弥漫。
　　江稚衍像是有点受不了这个氛围似的，一只手按上了车门就要出去。
　　刚打算推门，手背却被另一只手按住，阻拦了他的动作。
　　“有多不一样。”路喻迁凑上来，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缩得很短。
　　他低声询问，眼底的眸色深沉。
　　“……”江稚衍忍了忍，还是伸手抵住了他，将他推远了一点，耳尖微微泛红：“少得寸进尺了。”
　　车门打开，江稚衍自顾自下了车：“今天回你自己房间睡。”
　　说完，他就毫不留情地离开了停车场，一点都没有要等一下车里某个让他靠了一路的靠枕的意思。
　　路喻迁盯了他的背影，半晌，无奈地笑了笑。
　　算了，不能把人逼得太紧，适得其反可不好。
　　只要知道……江稚衍也有点喜欢他就够了。
　　想着，路喻迁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颇好地也下了车，几步追了上去。
　　*
　　“《黑键白夜》第32场第二次，开始。”
　　随着关息从扩音喇叭中传出的嗓音落下，咔擦一声响，场记拍下了板子，摇臂带着摄像机缓缓移动到演员面前。
　　第二天的拍摄照常进行，第一场是萧嘉和邻居男生的对手戏。
　　这场戏的内容是两人起了争执，其中一方情绪失控下失手将另一方推出了窗户。
　　这场事故发生的时间在无人知晓的凌晨时分，于是为了更贴合剧本，众人早上四点就出现在了片场。
　　即使考虑到今天的戏份，昨天收工很早，这么早就上工还是相当磨人，工作人员们几乎人手一杯咖啡，每个人的面上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倦意。
　　但是某位路影帝看起来挺清醒。
　　早上没有他的戏，但他还是原因不明地放弃了睡眠，大清早跟着来了片场，搬了张折叠椅坐在江老师边上，优哉游哉的。
　　众人纷纷在心底摇头感慨好深厚的友谊。
　　江稚衍没理他，自顾自看着监视器。
　　关息坐在一边，见到这副情景，笑呵呵的。
　　前几天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到就连他都发现了端倪。
　　一个两个的都沉默寡言，气压一个赛一个的低，看起来跟闹别扭了似的。
　　编剧和主演双双状态不好，让他有点头疼，好在两人公事私事分得清，并没有影响到拍摄。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事——他是个热爱和平的性子，都打算出面当和事佬了。
　　还好现在又忽然好了。
　　他的眼底带了点欣慰。
　　摄像机尽职尽责地在摄影师的控制下运作着，剧情进展到白热化阶段，两个男生的争吵声一声大过一声，甚至开始上手推搡，吸引着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于是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的眼睛正不由自主地盯着摇臂，眼底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意味。
　　“咔。”江稚衍做了个手势，关息叫停了场内的拍摄。
　　两个演员还沉浸在剧情里，被这一声忽然叫醒，于是有些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演绎。
　　江稚衍拿着剧本走上前给他们讲戏。
　　这样的画面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工作人员们习以为常地开始修整。
　　路喻迁坐在一边，却并没有看向场内，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摇臂上，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固定用的钢索似乎有些不正常的小幅度晃动。
　　他蹙了蹙眉，心下划过一丝不安。
　　另一边，江稚衍简单讲完戏，就要回到位置上。
　　在经过静止在半空的摇臂的时候，变故陡生——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那台摇臂带着沉重的金属支架和同样相当有分量的摄像机迅速下坠。
　　“小心！”有人喊道。
　　——设备坠落的正下方，正是浑然不觉，正在走动的江稚衍。
　　江稚衍闻声一惊，预感到什么般，下意识抬眼，就看到了正在坠落的金属器械。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无限的拉长，众人的眼底都盛满了惊恐与担忧，但更多的是反应不及。
　　在江稚衍被坠落的摇臂砸到的上一秒，一道身影冲上来将他推向一旁，两人顺着惯性摔在了地上，这种时刻那人还不忘用手护住了他的后脑。
　　“砰！”
　　一声闷响，身上那人也随之发出了一声闷哼。
　　江稚衍的瞳孔微微放大，意识陷入了短暂的停滞，心跳声不绝于耳。
　　短暂的安静后，片场瞬间乱成一团。
　　“快叫救护车！打120！”
　　“我的天，好多血，快去把那个摇臂挪开！”
　　“怎么办，路老师你怎么样？！”
　　池渺见到这副情景吓得差点哭出来，抖着手赶紧拨打了120，然后颤颤巍巍地上前去查看两人的情况。
　　摇臂被众人合力搬开，江稚衍回过神，脸色瞬间比纸还要白。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又不太敢碰路喻迁的身体。
　　路喻迁额间渗着细汗，轻轻抽了口气，像是疼得忍不住了。
　　但是又不想让身下的人担心，于是他扯了扯唇。


第47章
　　救护车来得不算慢, 路喻迁被医护人员迅速且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担架。
　　车上，医务人员快速地给两人做了检查。
　　江稚衍的情况好很多，甚至没用上担架, 只是手臂上有一点擦伤。
　　——反观路喻迁，乍一看真的相当唬人，后背全是血，甚至有部分沾到了江稚衍的身上。
　　伤势暂且不明, 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但是人看起来还挺清醒的。
　　“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他甚至还有心情安慰江稚衍。
　　只是还没说两句, 就又会因为身上的伤口疼得不动声色地吸气。
　　医务人员们快速地给他做着各项检查, 各种检测仪器轮番往他身上放。
　　“你别说话了。”江稚衍蹙着眉, 嗓音微微颤抖，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路喻迁，眉心无意识地蹙着。
　　他的手很轻地牵着他的，不敢用力, 但也不敢松开。
　　都说人受重伤，或者濒死的时候会忽然很兴奋……这是不是叫回光返照来着？
　　在他看来, 路喻迁现在就有点那个意思。
　　想着,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看着路喻迁被血染红的白色衬衫，眼眶无意识地微微泛红。
　　“真的没事。”见他这样, 路喻迁侧着头看他，嗓音再度响起, 带了点安抚的意味, 还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指节。
　　但是怎么看都不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边上的一个小护士看着这副画面，觉得有些新奇。
　　还是第一次见病患安慰家属的，都不知道受伤的到底是谁了。
　　“……你别说话了。”江稚衍再次重复, 然后看向边上一个正在看心电图的医务人员，询问：“不好意思，现在他怎么样？”
　　理智上来讲，现在并不是问医护人员伤势的好时机。
　　但理智也无法做到永远存在。
　　他还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江稚衍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他难得体会到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
　　心脏紧缩着疼，心跳一直缓不下来，胸口很闷，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都难受，脑海中不自觉地出现一个又一个可能会发生的，很坏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又是路喻迁抱着他，周身都是血，但又努力想要扯出一个笑的样子。
　　那一刻，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这种感觉不好受，有一次就够了。
　　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弥漫，江稚衍坐在病床边上不甚熟练地削着苹果。
　　最后一节果皮落在垃圾袋里，他将苹果递到路喻迁的唇边：“拿着。”
　　“江老师就是这样对待病患的？”路喻迁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雪白果肉，勾了勾唇。
　　江稚衍：“……”
　　这人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打完麻药都还记得那么清楚，不去参加最强大脑真的可惜了。
　　路喻迁似乎看出了他的腹诽，眼底带了点笑意，见好就收地伸手接过。
　　“还笑得出来。”江稚衍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伤口不疼了？”
　　“还行，麻药还没过劲。”
　　那会儿的情况确实很危急。
　　如果不是路喻迁那一下，江稚衍大概能被砸个正着。
　　好在路喻迁反应快，将他扑倒在地上，两个人都顺着惯性滑出去了一点，跟摇臂最重的部分堪堪擦过。
　　只是即便如此，路喻迁的后背还是被断裂的金属划开了一道口子。
　　伤口挺深，乍一看特别触目惊心。
　　不过经过各项严密的检查，确定了他只是受到了皮外伤，内部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是皮外伤也不算浅，他还是被推进手术室缝了几针。
　　“伤口缝得好看么。”路喻迁吃了口珍贵的，江老师亲手削的，由于技术不算好所以显得有些坑坑洼洼的苹果，问道：“会留疤吗？”
　　江稚衍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是不好看了，你不喜欢了怎么办。”路喻迁煞有其事。
　　活脱脱一个因容貌受损担心受到皇帝厌弃的妃子。
　　江稚衍：“……”
　　“你放心。”他面无表情，又道：“路老师现在还能想着开屏，确实天赋异禀。”
　　虽然知道这人大概是在活跃气氛，带了那么点安抚的意思。
　　路喻迁勾了勾唇，刚想问放心是指不会留疤还是不会不喜欢，池渺就气喘吁吁地提着大包小包赶到。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医院，差点没找到病房在哪里。
　　“这是关导送的，这是应老师点的，这是……”池渺先跟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将手上的各色外卖袋子放到病房的桌子上，如数家珍般一个个点过来，末了才有空问了一句：“路老师你还好吗？”
　　本来剧组里一个两个都想来探望他，但是医生说需要静养，于是最后就派了池渺过来当代表。
　　路老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现在状态不坏。
　　受伤的消息照江稚衍和路喻迁两人的意思没有传出去，所以粉丝们并不知道，网上还算风平浪静。
　　宣发组那边如坐针毡了一整天，生怕消息忽然走漏，刷热搜都快刷出残影，好在始终没有相关的信息在网上传开，所有人的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到位。
　　但是显然瞒不过江绪，以及江稚衍的两个发小。
　　江绪人在国外出差，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后迅速给江稚衍打了电话，本来都打算直接买票回国了，后来在弟弟的再三保证自己没事下才歇了心思，然后足足跟他打了一个多小时的视频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我会查清楚是怎么回事。”江绪的嗓音冷得能掉冰碴：“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别去剧组了，有什么损失家里报销。”
　　江稚衍有点无奈，觉得他哥多少有些阴谋论了，但还是应了下来。
　　正值午饭点，池渺正麻利地处理着那些外卖，季凡西原因不明地起晚了，直到现在才打电话过来。
　　江稚衍跟两人示意了一下，出门接电话了。
　　江稚衍一走，路喻迁面上那点笑意就收干净了，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手机。
　　消息停留在十分钟前，对面发来了查到的一些信息。
　　这场事故的确不是意外。
　　而罪魁祸首，就是他那个蠢货弟弟。
　　拜先前那场酒会所赐，路逸辰最近的工作展开得非常不顺。
　　他几乎处处受限，明里被江家排挤，暗里似乎又有个看不见的人在给他下绊子，林林总总已经搞砸了两三个项目。
　　现在董事会的股东们对他能否接任公司已经开始颇有微词了。
　　这段时间有场相当重要的招标会，路喻迁虽然没打算去，但是刻意透露了自己的意向，让路逸辰知道了他这个看似一心扑在娱乐圈的哥哥居然还在想着商业场上的事。
　　如路喻迁所料，他很快采取了行动。
　　……只不过这个行动真的既蠢又坏。
　　他大概是想要制造出一场意外，让路喻迁无法如期参加那场招标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目标一不小心变成了江稚衍。
　　但是最后还是误打误撞地让他达成了目的。
　　路喻迁的面色很冷，给对面发着消息。
　　池渺总算把餐盒都打了开来，余光看见床头柜上被咬了几口，垫了几层纸的，已经有些氧化了的苹果，随口问道：“路老师，你那苹果还吃吗，好像有点氧化了，要不扔了我给你削个新的？”
　　“不用。”路喻迁的视线从手机中短暂地移开看向池渺，话音里是礼貌的笑意：“我一会儿接着吃。”
　　“放久了会不会不干净了啊，要不还是削个新的吧……”池渺对待病患向来贴心，而且那个苹果莫名其貌不扬，氧化后更是有些不堪入目，于是她再次坚持道。
　　而且没切的苹果也不太好啃吧。
　　“那是你江老师削的。”路喻迁道。
　　“……”池渺收起了全部心思：“哦。”


第48章
　　江稚衍这通电话接的时间有点久, 等他回来的时候，池渺已经离开了。
　　路喻迁住的是单人病房，由于是私人医院, 再加上价格给得很到位，房间甚至能称得上豪华。
　　江稚衍推开房门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路喻迁一个人。
　　他正看着手机，面前餐桌上的食物一口都没动。
　　见他进来了, 路喻迁弯了弯眉眼，将手机放到一边。
　　江稚衍动作微顿, 接着走到他的边上, 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食物：“不合胃口？”
　　“等你喂我。”路喻迁嗓音带笑, 自然道。
　　江稚衍：“……”
　　他用“你脑子是不是也摔坏了”的目光平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抬手，作势要按床边的呼叫铃。
　　路喻迁弯着唇，伸手轻轻拢住他的指节：“开玩笑的, 想等你一起。”
　　“我不太饿。”江稚衍指尖微动，接着收回手：“你自己吃。”
　　事故发生得突然, 路喻迁最起码得在医院躺一个礼拜, 剧组很多戏份安排要改。
　　关息跟他一样忙得焦头烂额，早上的原定戏份被全部取消，一整个早上都在查摇臂到底为什么会出问题,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摄制组的相关负责人没有检查好设备造成的失误。
　　暂时还没有盖棺定论，但是八九不离十是这样, 他还在继续处理。
　　江稚衍给关息回了个好, 然后放下手机，捏了捏眉心。
　　病房门口响起几声敲门声，江稚衍下意识起身, 要去开门。
　　下一刻，一名医生推门进来，身边跟着一个护士。
　　护士的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换药盘，上面放着一些镊子，棉片之类的医用品。
　　见江稚衍看过来，她面上挂着职业素养良好的微笑，轻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该换药了。”
　　江稚衍点了点头，退开了些许。
　　路喻迁本来不打算让他看着，但是江稚衍像是没看出他的意思，兀自站在一边看着医生护士操作。
　　路喻迁没法，只得无奈一哂，由着他看了。
　　他背上的纱布被揭开，伤口上的缝合线排列整齐。
　　伤口的边缘被拉得平直，几乎严丝合缝地对齐，于是只在针脚之间隐约透出一些淡红色的血痕，能看出来缝合的医生水平很高。
　　但是痕迹不短，所以乍一看还是有点触目惊心。
　　江稚衍很轻地抿了抿唇。
　　药味逐渐在空间里弥散开，医生清理了一下他的伤口和周围的皮肤，然后从护士手中接过新的敷料换上，再次简单嘱咐了一下注意事项，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是不是不好看。”药已经换好有一会儿，见江稚衍还站在那出神，路喻迁以为他被伤口吓到了，话音里带了些安抚的意思。
　　江稚衍摇摇头。
　　担心压到伤口，路喻迁一直是侧卧位的姿势，于是正对着江稚衍，没错过他的任何神情。
　　江稚衍走到他的面前，敛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认真道：“谢谢你。”
　　*
　　下午的时候，病房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石非彦，唐晨，连关息也抽空来了一趟。
　　几人轮着慰问了一下他的伤势又离去，后来路喻迁的经纪人也来了。
　　这还是江稚衍第一次见到她。
　　她最近似乎在带新人，没太多精力分到路喻迁的身上，只是将慰问品放下，聊了几句就走了。
　　手机里是副导的消息，问了路喻迁的情况之后又七弯八拐地问江稚衍大概什么时候能回片场，可不可以叫个护工帮忙照看路老师。
　　主演受伤，如果要按照原定的时间杀青，场次需要大改，甚至还可能需要适当修改主演的戏份。
　　要改动的地方很多，跟其他剧组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江稚衍在剧组里的话语权有多高，甚至超过了导演。
　　毕竟制片人和占大头的投资商都是他家的。
　　所以他不在，他们不太敢贸然行动。
　　天色渐晚，江稚衍刚去完路喻迁的主治医师那边了解了情况，正在回病房的路上。
　　看到消息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回复。
　　刚走到病房门口，听到房间内有一道女声，江稚衍脚步微顿。
　　角度原因，他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长卷发，黑得很均匀，像是特意染过，身上穿着一套不过分正式但是很得体的裙装。
　　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子，看起来似乎比季凡西的妹妹小一点。
　　不出意外，这大概是路喻迁的母亲，还有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江稚衍敛眸，下意识后退一步，没打算进去打扰。
　　但是房间内的人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动静。
　　女人转过身，看到他之后面上的神色一下变得很客气。
　　“小江总，阿喻麻烦您照顾了。”她说。
　　路喻迁躺在床上，神色很平静，没多少见到亲人的热切。
　　小女孩一直扯着女人的衣角，虽然没说话，但是眼巴巴地仰头看着大人，眼底尽是祈求的意思。
　　女人无法，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哄道：“再等一会儿好不好？哥哥受伤了。”
　　小女孩只得收回视线看向病床上的人，眼底甚至有点怯生生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路喻迁笑了笑，笑意却并不怎么达眼底。
　　很客气的场面，只比例行公事多一点温度。
　　“不麻烦。”江稚衍顿了顿，跟女人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路喻迁的边上站定，随手帮他调整了一下靠枕。
　　他的动作透露出来的信息让路喻迁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真的很感谢你。”女人还是很客气：“我一会儿叫个人来帮忙照顾阿喻……现在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明明她的儿子是为了保护他受的伤，做母亲的却反过来感谢他，这个情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另一位更是看都没来看他的儿子一眼，连做做样子派个人来慰问一下都没有。
　　江稚衍长睫微垂，掩下眼底的情绪。
　　“我来安排吧。”最后，他道。
　　女人点了点头，再次跟他道谢，毕竟她对这个医院不大熟悉，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太合适的人。
　　两人说话的时候，小女孩的视线从床上不太熟悉的亲哥哥身上移开，转到了江稚衍的身上。
　　看到这个哥哥的长相，她的眼睛亮了亮，然后扭扭捏捏地开口询问：“哥哥，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想不想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穿着公主裙，头上还点缀着一个小皇冠的发夹，一看就是一副受尽宠爱的样子。
　　总之，和床上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女孩的面上是一片天真无邪，能看出来真的只是单纯想要邀请这个好看的哥哥参加自己的生日会。
　　很礼貌的语气，并不过分唐突，从这种能随意邀请生人而不担心会被父母斥责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她被家里人养得很好，是有任何愿望都能被满足，但又不娇纵的那种小公主。
　　女人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赶紧出声制止：“清清，这个哥哥今天还有事，我们下次生日再邀请他好不好？”
　　说着，她看向江稚衍：“是吧？”
　　是想让他应两句，帮忙圆过去。
　　是惯常哄小孩的话术，跟许诺差了十万八千里，所有人都知道其实不会有下次。
　　小孩子忘性大，过两天就不记得了，更别提下一次生日是在一年之后。
　　江稚衍知道自己现在顺着女人的话应下就好。
　　路喻迁躺在一边，微垂着眼，从头到尾未置一词。
　　江稚衍看了他一眼。
　　明明这人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他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生日快乐。”江稚衍的视线很轻地落在小女孩身上，说完就又收回，然后对女人道：“抱歉，我不随便承诺。”
　　说完之后，他微微抿唇，还没来得及觉得自己这样跟一个小女孩较真是不是太幼稚了些，垂在一侧的手忽然被人隐秘地勾了勾。
　　触感来得太突然，江稚衍条件反射般僵了僵，脑海中的复杂情绪瞬间清空。
　　最后只剩下……这人不是受伤了么，为什么手还是这么热的想法。
　　男人的指节隐秘地勾缠着他的，然后很轻地摩挲了几下，像是在把玩什么爱不释手的珍宝。
　　江稚衍忍了忍，还是没能忍受住这种摸法……而且还是在人前。
　　于是他挣了挣。
　　路喻迁却收紧了指节，没让他撤走。
　　女人的确没有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她闻言神色有些尴尬，但是想到江稚衍的身份，又觉得的确是自己有些失了分寸。
　　看到他跟自己儿子待在一起，青年看起来又很好说话，也知礼数，于是她不知不觉间就带了点长辈的思想。
　　小女孩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闻言面上出现了一些失望的表情。
　　她还想说什么，路喻迁却开了口。
　　“很晚了。”他温声道：“再不去生日会就来不及了。”
　　有点逐客令的意思，又正好戳在小女孩最重视的那个点上，于是她一下子把什么邀请不邀请的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些急切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女人无法，只得不再多作停留，又简单关心了两句就离开了。
　　病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但是比起刚才的氛围好不少。
　　江稚衍看着两人还纠缠在一起的指节，冷静道：“松手。”
　　路喻迁弯着唇，听话地松开了手，微抬着眼看他。
　　江稚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语气很平：“你实在闲可以睡觉。”
　　“不睡。”路喻迁却嗓音带笑地拒绝。
　　“……随便你。”江稚衍抿了抿唇，然后拿起手机，强行忽略了边上明目张胆的视线，自顾自发着消息。
　　安静了一会儿，路喻迁忽然问：“是在找人给我陪床么？”
　　江稚衍点了点头。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忽然响起，于是他径自出了门。
　　看着他的背影，路喻迁无奈地笑笑，做好了江稚衍一去不复返，自己今晚要一个人度过的准备。
　　也不跟他告个别么。


第49章
　　路喻迁刚感慨完没多久, 有人……几个人，就抬着一些东西进来了。
　　他们简单地跟他打了招呼，然后自顾自开始在他的床边组装, 铺放，整理，很快就收拾出了一张简单的双人床。
　　房间很大，再加一张床也不显得逼仄, 反而多了点温度。
　　路喻迁眼底却没多少温度。
　　他垂着眼，想着一会儿该怎么礼貌地把人赶走。
　　拼好床后, 来人又一阵风似的离开, 病房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不一会儿, 房门处传来被推开的响动。
　　路喻迁没抬眼，料想是江稚衍安排的陪床来了。
　　“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路喻迁淡声吩咐，嗓音全无先前面对江稚衍时的温柔和耐心。
　　来人却并没有离开, 只是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路喻迁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也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于是蹙了蹙眉, 抬眼看过去，刚想说什么。
　　预想中已经离开的人却去而复返。
　　江稚衍此刻正站在房门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带了点好整以暇的意思。
　　“不需要我？”见他看过来了, 江稚衍开口，嗓音里难得带了点挪揄的意思。
　　“行吧。”他转身, 作势要走：“路老师好好休息。”
　　刚转过身, 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吃痛的嘶声。
　　江稚衍眉心一跳，回身看过去。
　　路喻迁已经掀开了被子，一副要下床的样子, 但大概是动作太急牵扯到了伤口，单手捂住腹部，面上是逼真的痛苦。
　　江稚衍：“……”
　　他停顿片刻，接着慢慢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路喻迁抬眼看去，见江稚衍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面上继续维持着痛苦的神色，刚想说话。
　　江稚衍：“你受伤的是背。”
　　路喻迁顿了顿，见事情败露，也不继续演了，眉目放松，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
　　然后看着江稚衍，眼底笑意逐渐浮现。
　　“给陪床的人睡的？”他示意自己边上那张双人床，明知故问。
　　江稚衍刚想说什么，看清他的神色之后又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嘴。
　　路喻迁却不依不饶：“人呢，怎么还没来。”
　　“……”江稚衍弯了弯唇，扯出一个假笑：“想要谁？我现在给你找。”
　　“想要小江老师。”路喻迁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可以让他陪我吗？”
　　江稚衍顿了顿，语气平静地拒绝：“不可以，他很忙。”
　　“那怎么办，江同学可以吗？”路喻迁又问。
　　江稚衍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个称呼有些陌生，又似乎带了点别的意味，一下子将江稚衍的回忆拉回了记忆中那个短暂的夏天。
　　“严格来讲。”他压下心底有些异样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面前这人身上移开：“我们并不能算是同学。”
　　“是啊。”路喻迁闻言扯了扯唇，垂下眼，近似自语般低声道：“……你除了名字什么也没留下。”
　　“什么？”
　　他说的太轻，江稚衍没听见，于是下意识询问。
　　“没什么。”再度抬眼时，他眼底的情绪已经收拾干净，抬手握住面前人的手腕：“手臂怎么样，疼么？”
　　江稚衍愣了愣，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被地面擦伤的那点伤口。
　　……跟面前这人受的伤比起来简直可以算是微乎其微。
　　江稚衍启了启唇，想说什么，最后放弃：“不疼。”
　　“我看看。”路喻迁的手上带了点力道。
　　江稚衍只得顺着他将手臂转过来了一点。
　　确实没太大问题，只是擦破了点皮，并且早已上了药，处理得很妥当。
　　于是路喻迁放下心。
　　“你呢。”沉默片刻，江稚衍反问他：“现在还很疼吗？”
　　路喻迁一直表现得太轻松，跟个没事人一样，一度让他忘了这人的麻药早就过了劲。
　　想到这里，他很轻地蹙了蹙眉。
　　江稚衍本来以为这人大概会顺势卖个惨什么的。
　　“还行，不算太疼。”路喻迁却道。
　　江稚衍怔了怔，下意识看过去，却见他难得正色，又似乎带了点安抚的意思。
　　停顿片刻，他抿了抿唇：“疼了或者扯到伤口了要跟我说。”
　　见气氛似乎逐渐变得有些沉重，路喻迁在心底叹了口气。
　　“是你一直会在这陪我的意思么？”江稚衍正走着神，路喻迁的嗓音忽然在一旁响起，带了点细微笑意。
　　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了对方含笑的眉眼。
　　“……”江稚衍冷静的眉眼闪过一丝不自在：“少得寸进尺。”
　　说着，他径自走到了刚铺好的床边坐下，拿出手机给副导回消息。
　　他思考了一会儿。
　　江稚衍：【剧组放七天假吧，费用照常，额外的支出找财务报销】
　　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啊。
　　虽然钱不是他出，但是光是想想都肉痛，副导看着这条消息扼腕叹息，只觉得屏幕对面的青年已然变成了那种色令智昏的皇帝。
　　他其实早就看出来这两人有点不清不楚了。
　　找谁陪床不是陪，还非得亲自照顾。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
　　*
　　在病房外接完电话回来之后，江稚衍就时不时发呆，答应了陪他看电影，眼睛是看着面前的液晶电视屏幕，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怎么了？”看出了江稚衍的心不在焉，路喻迁忍了一会儿，还是问道。
　　“没什么……”江稚衍回过神，犹豫了一会儿。
　　路喻迁耐心地等着。
　　他实在很纠结，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眉目间的困惑和迷茫也很真实。
　　“我的两个朋友。”江稚衍微微蹙眉，眼底充满不确定：“好像在一起了？”
　　刚刚在电话里，季凡西说话的嗓音莫名发哑，江稚衍于是问了一句，他的回答是最近换季有点感冒。
　　后来又聊了几句，季凡西义愤填膺地控诉了一下他剧组的工作人员不靠谱，电话另一边忽然响起了向奈尔的声音。
　　嗓音莫名很温和。
　　——总之，是一种在他印象中，向奈尔跟季凡西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语气。
　　而且季凡西回应他的语气也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甚至有点……羞涩。
　　真的很不对劲。
　　作为除了亲人之外最熟悉的两个人，江稚衍几乎是一下就发现了这点端倪。
　　虽然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很正常，只是叫人去吃饭。
　　“你们还在一起？”顿了顿，江稚衍状似什么都没有觉察到，语气平静地询问。
　　季凡西不知道是被他话里的哪几个字刺到，支支吾吾了几秒，才回答了是，说向奈尔最近休假，就干脆住他家了。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江稚衍面上不显，又简单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挂了电话后他才意识到，现在正值盛夏，到底是换的哪门子季。
　　想到这里，江稚衍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的两个发小平日里互相不对付，能在一起真的挺让他意外的。
　　得找个时间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两人的心路历程。
　　虽然这种想法不太好，但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这应该会是一段不错的写作素材……
　　路喻迁闻言，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看起来似乎没太意外。
　　“这样。”他应了一声，然后自然道：“你也想谈恋爱么？”
　　江稚衍还在走神。
　　这类话在他的大脑中形成了一种类似条件反射的答复，于是他下意识说出以往说过无数次的答案：“暂时没这个想法。”
　　“那什么时候有想法？”路喻迁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声。
　　江稚衍总算回过神：“……”
　　“我都这样了。”路喻迁示意自己，然后大大方方地卖惨：“江老师有想法的时候，优先考虑考虑我？”
　　江稚衍面无表情：“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叫什么吗？”
　　“知道。”路喻迁神色自若，语气轻松坦荡得仿佛正在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趁人之危，道德绑架。”
　　江稚衍：“……”
　　是想让他夸一句挺有自知之明么？
　　看着江稚衍的神色，路喻迁很轻地勾着唇角。
　　江同学一如既往很可爱。
　　也一如既往迟钝。
　　现在看来好像还有点别扭。
　　他并不打算把人逼得太紧，说这话也只是开个玩笑，省得江稚衍因为他这点伤胡思乱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我会考虑的。”正想着，江稚衍却忽然道。
　　路喻迁怔了怔，看向他。
　　江稚衍的神情很冷静，但更多的是认真，像是在做着什么承诺。
　　路喻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制力有时候确实没那么好。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该这么早跟你表白的。”路喻迁忽然道。
　　江稚衍：“？”
　　他眉心蹙了蹙，还没来得及说话，路喻迁就继续道：“不然现在还能亲你。”
　　语气里是真切的懊悔。
　　江稚衍：“……”
　　气氛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寂静，江稚衍定定地看着路喻迁，片刻后又很轻地眯了眯眼，然后轻微地垂下视线。
　　像是在想着些什么，又像是单纯在发呆。
　　路喻迁深知不能把人逗得太过，无奈一哂，刚想开口哄人。
　　“现在也可以。”江稚衍却忽然道。
　　路喻迁愣了愣。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江稚衍已经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江稚衍微微弯腰，清浅的气息逐渐缠了上来。
　　他们之间呼吸可闻。
　　他的视线逐渐从路喻迁的眉眼往下落，鸦羽般的长睫微垂，似乎有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路喻迁忍了忍，紧接着自制力完全崩盘。
　　江稚衍却先他一步贴上了他的唇瓣。
　　只是个一触即分的吻，却比先前无数次唇齿交缠更令人心跳加速。
　　“我答应你。”江稚衍呼吸微乱，轻声道。


第50章
　　路喻迁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很乱。
　　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他难得发愣。
　　他被这四个字砸得有些晕，一下子甚至没能理解过来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个半坐，一个微微弯腰, 像是在僵持着什么。
　　偌大的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电视里播放的影片发出的声响，声音不算太大。
　　路喻迁放的是江稚衍的第一部电影。
　　剧中，角色们在银幕里按部就班地演绎着自己的戏份，剧情正上演到精彩处, 大战前夕，男主总算发现了自己的心意, 要跟女主告白, 但是女主却制止了他。
　　她的目光温柔又悲悯, 是一副虽然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跟眼前人心意相通，但是心系大局，无心情爱的样子。
　　江稚衍的几部电影他在闲时来来回回看过无数遍, 甚至连台词都能倒背如流了。
　　以前他见不到这人的面，也没有联系方式, 只能以这种方式聊以慰藉, 妄图从画面的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台词的字里行间里窥见那人创作每一个片段时的想法和心境。
　　似乎这样，他就有一段时间和他待在一起。
　　他确实感受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江稚衍的确对两人之间的情感戏份不大擅长。
　　又或者说, 他并不太感兴趣, 也对这方面没有太多感知力。
　　可这又是大部分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他只能简单加入一点作为调剂。
　　和江稚衍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呢？
　　他没有体会过。
　　但是看到过。
　　那人会在片场或者拍摄基地等他的包养对象下班，会对他们笑, 好像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站在对面的那个人不能是他。
　　可有时候，看多了之后，却又能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江稚衍好像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们。
　　尤其是几次关系的结束，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跟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
　　他并没有为这个发现感到多庆幸。
　　因为这样的他，看起来好像永远不会真正喜欢上任何人。
　　也不会被任何一个人牵动情绪。
　　但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刚才答应了他的告白……
　　……是那个意思么？
　　迟来的烟花在心底炸响，又带了点留不住的虚幻味道。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一下子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江稚衍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过了一会儿，他先有些不太自在了，刚打算退开。
　　却被路喻迁揽住了后颈。
　　亲吻再度落在唇上，进而细细碾磨，带了点被竭力压制，却还是不由自主透露出些许的迫切。
　　这不是个方便接吻的姿势，江稚衍微弯着腰让他亲了一会儿，想要推开，又怕会牵扯到路喻迁的伤口。
　　……腰很酸。
　　好在路喻迁并没有太失去理智。
　　他从这场不长不短的亲吻中汲取到了想要的信息，成功获得了一些抚慰。
　　并且同样意识到了姿势的问题。
　　于是他松开了江稚衍的脖颈。
　　江稚衍直起身，稍微有点呼吸不畅，垂着眼轻轻喘着气。
　　路喻迁发现这人每次接吻都这样，不由得有些无奈。
　　看来还是不够熟练。
　　以后得勤加练习。
　　江稚衍还没缓过来，就听见身前的人再度开口，嗓音像是挺平静地问：“要不要上来？”
　　江稚衍：“？”
　　他下意识想问上哪里，就见路喻迁不嫌麻烦地开始往床的另一侧挪。
　　“不上。”江稚衍捏了捏眉心，又微微蹙眉，有些担心路喻迁身后的伤口：“早上刚缝的线……你非得这么折腾？”
　　说着，他伸手，想要制止路喻迁的动作。
　　然后就被握住了手腕，微微施加了点力道。
　　江稚衍没防备，一下子被他扯得跌到床上，慌乱间只来得及注意让自己不要压到路喻迁的伤口。
　　回过神来，他的神情一下子有些恼怒，下意识威胁道：“你再乱来我就走了。”
　　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
　　路喻迁闻言，胸膛发出沉闷的笑声，角度原因，刚好在江稚衍的耳边，听得人莫名耳热。
　　“没乱来。”路喻迁垂头看着他的发旋，和稍显僵硬的身体，话音带笑，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两秒后，他没忍住，又伸手拨了拨江稚衍微微泛红的耳朵。
　　像是只有人在自己的身边触手可及，体温能隔着单薄的衣料传递，才能从中感受到一些真实。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才总算说了想说的话。
　　“答应我什么了？”路喻迁低声问。
　　话一问出口，他下意识有点后悔。
　　面前这人有时候有点别扭。
　　这么一问，估计又要不理他了。
　　但……也没这么后悔。
　　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关乎到他的名分。
　　做好了被冷处理的准备，正想着下次该什么时候问，是十分钟后，还是再过半个小时，该怎么哄人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江稚衍忽然出了声。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答应跟你谈恋爱。”江稚衍仰头看向路喻迁，回答。
　　看起来很冷静，耳廓却透着红意。
　　长睫和上目线分明，淡红的唇瓣一开一合，看得人心脏发软。
　　路喻迁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江稚衍等了一会儿，见他只看着他不说话，微微蹙眉，然后伸手很轻地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在发呆？”
　　路喻迁顺势握住他的手。
　　“听见了。”他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上来点，男朋友。”
　　细白的手腕被拉扯着，掌心抵在男人的胸口，江稚衍感受到了手底下稍显急促的心跳，透过病号服丝丝缕缕传递出的体温，还有温热坚实的触感。
　　“上来干什么。”江稚衍轻微地挣了挣，却没能挣动，遂放弃，然后默默收回视线：“就这个距离挺好的。”
　　那个称呼让人有点耳热……并且不太习惯。
　　刚跟面前这人进入了一段对他来说完全未知的，全新的关系，他决定暂时先给大脑一个缓冲的时间。
　　……恋爱要怎么谈啊，不知道。
　　路喻迁却似乎没看出他这点不自在，唇角微弯，然后看似纵容道：“那我下来吧。”
　　说着，他就要开始往下挪动。
　　没两秒，他忽然发出带了点痛苦意味的抽气声——大概是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伤口了。
　　江稚衍：“……”
　　虽然八成又是演的。
　　“再乱动分手。”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下了最后通牒。
　　于是路喻迁总算老实了。
　　沉默了一会儿，江稚衍轻叹了口气，然后认命般遂了他的愿。
　　没办法，毕竟面前这人还是为了他才受的伤。
　　现在正值深夜，时间已经不算早，所以病房里的灯并没有开得很亮。
　　房门外，护士推着小车经过时，滚轮和地面触碰发出的声响间或响起，将房内衬得更为静谧。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四目相对片刻，一个看似正镇定地等待着对面的人下一步的反应，实则眼底流露出些许紧张和纠结，另一个则是眼带笑意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视线一寸一寸，从上往下描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放在胸前的手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变成了和面前这人十指相扣的样子，路喻迁的指节正有意无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滑蹭着他的。
　　江稚衍的注意力被这点感官吸引过去，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下落。
　　“怎么忽然就答应我了。”路喻迁的嗓音忽然在耳畔响起，不难听出声音的主人此刻心情很不错：“我吓了一跳。”
　　“……”江稚衍回过神，默默收回视线，只觉得后面那句话存疑。
　　正纠结着路喻迁的这个问题是不是随口一问，要不要回答，如果要回答的话该怎么回答，问问题的人就又出了声。
　　“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愧疚，所以同意跟我在一起。”
　　路喻迁垂下眼，嗓音里没了玩笑的意思，认真道。
　　一时间，四周再度陷入了一片寂静，两人间呼吸可闻。
　　“……”江稚衍微微抬眼，看着他默然片刻：“如果我愧疚，你现在收到的应该是房产证和车钥匙。”
　　很夸张的说法，但的确是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能干出来的事。
　　路喻迁不由得失笑，明白了话中的含义后又觉得心底微微发烫。
　　江稚衍以为这一环节应该算是过去了，却见路喻迁还是那样看着他。
　　是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两人无言对峙片刻，江稚衍败下阵来，破罐子破摔般顺着路喻迁先前的话：“……看我发小谈恋爱了我也想谈行不行？”
　　得到这个答案，路喻迁看了他两秒，然后忍不住似的，笑了一声。
　　怎么这么可爱。
　　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手，路喻迁将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然后把头埋进江稚衍的颈间，闷闷地笑了几声。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几口属于面前人特有的清浅气息，只觉得第一次体会到心满意足是什么感觉。
　　气流拂过颈窝处的皮肤，带来了一阵痒意，江稚衍不适应地动了动。
　　……有必要这么黏糊糊的么。
　　就算在一起了，好像跟之前也没太大区别吧。
　　“行。”路喻迁的嗓音响起，带着笑意，胸腔发声带起的轻微震颤相当明显：“谢谢江老师给我做你男朋友的机会。”
　　区别很大。
　　他想。
　　有名分和没名分能一样么。
　　病房里清苦的药味似乎都要被染上甜腻的气息，路喻迁兀自抱着人磨蹭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像是很礼貌似的询问：“能不能再亲一下？”
　　江稚衍的眼底染上一点无奈。
　　现在知道要问了。
　　然后他抿唇，点了点头。
　　一吻毕，路喻迁看着怀中人泛着湿意的眼底，和红润饱满的唇瓣，竭力压下了某些现在不该有的念头。
　　“要不今晚就睡这吧。”然后他用上带了点哄骗的温柔语气，试图为自己谋福利：“床很大。”


第51章
　　江稚衍不出所料地拒绝了他。
　　理由是担心会压到他的伤口。
　　路喻迁沉默着, 第一次觉得身上的伤无比碍事。
　　江稚衍去洗漱了，路喻迁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电视里的影片，片刻后又拿出手机, 给助理发消息。
　　计划里让路逸辰付出的那点代价，现在看来好像又不太够了。
　　夜已经深了，江稚衍简单洗漱完出来后关上了房间里的灯光。
　　室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路喻迁丝毫没有睡意，清醒地听着身边发出的阵阵响动。
　　先是拖鞋节奏平缓的声响从卫生间由远及近, 再是柔软衣物和被面的布料接触摩挲发出的细微窸窣响动。
　　这一切在黑暗中似乎得到了无限的放大，显得尤为清晰, 沐浴液的浅淡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丝丝缕缕地散开, 取代了膏药的清苦气息，让人不禁有些心旌摇曳。
　　像是在刻意地，一下一下地勾缠挑逗着人的神经，但又的确只是不经意。
　　于是这分不经意就显得更加让人难以抵抗。
　　灯刚被关上, 视线还没来得及适应，路喻迁在黑暗中垂着眼, 似乎能想象到边上那人洗完澡出来, 被热气蒸腾过后的皮肤。
　　原本是很白的，但是经过热水的洗礼，每一处每一寸都被熏染成浅淡的粉色, 很漂亮，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到他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 路喻迁有些无奈, 又像是自嘲般轻叹了口气，垂眸扫了眼下方的某个区域。
　　只是想想……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路喻迁从先前往床的另一边挪动完毕之后就没有再换过位置，那一侧正好是离江稚衍的床更近的地方。
　　和他不一样, 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似乎镇定得不行，响动结束后就安安静静的，看样子大概已经睡下了。
　　路喻迁无奈又纵容地扯了扯唇。
　　看来今晚他只能独自一人辗转反侧了。
　　江稚衍的情绪很淡，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小小年纪就有种老僧入定看破红尘的味道——想到这里，路喻迁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自家男朋友穿着僧袍的样子。
　　嗯，就算光头也很好看。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智商至少下降了五十个百分点。
　　两张床之间隔着的距离并不算远，是稍稍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路喻迁将左手搭在床沿，五指摊开，像只是随便一放，又好像只是单纯想要离边上那人更近一些。
　　那怕只是一只手的距离。
　　正想着，手心忽然被触碰，紧接着温热柔软的触感缠了上来。
　　路喻迁滞了滞，指节微动，很快又停下了动作，像是担心惊扰到掌心里正在摸索的那只手。
　　就好像它受惊了会忽然撤离似的。
　　大概是刚洗完澡，江稚衍的手难得不是平日里温度偏低的样子，甚至比他的手还要热一些，带了点潮意，却并不粘腻。
　　他兀自触碰到他的掌心，然后停了停，又徐徐下滑到他的指尖，然后回到掌心，又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
　　动作轻慢，触碰过的地方带起阵阵痒意。
　　黑暗中，一切感官得到了无限的放大，于是这阵感受像是划进了他神经的每一段末梢，最后直达心底。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他从江稚衍身上体会到心痒难耐这个词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的喉结不动声色地上下轻滚了滚。
　　两人都默契地没出声，江稚衍松开他的手腕，又将指节挪回到路喻迁的指间，然后停下了动作。
　　指尖交缠相触片刻，路喻迁在牵与不牵之间徘徊了一会儿，刚打算遵从本心扣住那只安分又不算太安分的手，那只手就倏然撤离。
　　掌心瞬间变得空落，连带着心底都生出了一点遗憾的错觉。
　　路喻迁的指节下意识缩了缩，掌心残留的余温却还是消散得很快。
　　他敛了敛眸，开始思考该怎么把人哄过来跟他一起睡。
　　但很快，另一张床边发出的细碎声响将他的注意力转移——江稚衍似乎正摸黑找着什么东西。
　　路喻迁另一只手触到床头灯，刚打算按下，那边的响动忽然停了下来。
　　知道他大概是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了，于是他又放下了手。
　　而后，那边传来一点响动，像是有什么盒子被打开又被合上。
　　路喻迁刚想问是什么，之前无情离去的手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了新的朋友。
　　江稚衍先是又握了握他的手腕，像是在确定方位，下一瞬，一阵凉意袭来。
　　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忽然被放在了他的腕间，金属质地，很有分量。
　　和男生掌心温软的触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很冰，寒意几乎是在瞬间就透过了皮肉，但是路喻迁没缩手，眼睛都没眨一下。
　　江稚衍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临时起意准备得有些不大充分，于是两只手捧住他手腕未被遮挡的两侧，拇指摩挲了几下，像是在安抚。
　　随着时间流逝，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面前的情景清晰了不少。
　　路喻迁侧头，看着江稚衍盘腿坐在他自己的床边，捧着他的手，正认真地摆弄着他手腕上的新东西。
　　那是一块表。
　　有点生疏地帮他戴好，调整完位置，江稚衍轻轻拍了拍手表，觉得满意。
　　“这才是你的。”他说，语调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微上扬。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大半夜送表，完全可以等到明天的。
　　明明晚上也看不清是什么样。
　　可能是那时候看着路喻迁的手，忽然觉得有点空吧。
　　等了一会儿，见路喻迁没反应，江稚衍有点愣地眨了眨眼，嗓音放低，不确定道：“睡着了？”
　　说着，他下意识捏了捏路喻迁的指节。
　　不自觉带了点想要把人叫醒的意思。
　　然后忽然意识到床上躺着的人是个伤患，动作僵了僵，就打算撤离。
　　“算了，明天再……”理智迅速回笼，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这一系列行为相当幼稚，自顾自低语着就要收回手。
　　却忽然被握住。
　　江稚衍很难得地被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诡异的，类似被抓包的情绪。
　　“你没睡？”顿了顿，他兀自镇定道。
　　路喻迁低笑了一声，压下心底的鼓噪，轻抬了抬自己的左手，嗓音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可以说是很明知故问了。
　　“……”江稚衍：“手表。”
　　“我知道。”路喻迁忍俊不禁，末了又问：“这才是我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原来想让我选的那个？”
　　“……嗯。”
　　路喻迁沉默片刻，忽然收回手，然后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
　　看起来颇为费力。
　　江稚衍看见他的动作，赶紧伸手扶着人。
　　路喻迁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这回是真扯到了。
　　“你怎么这么不老实。”江稚衍眉心微蹙，有点生气。
　　这都是第几次了。
　　“刚缝了针，医生说了好几次不能乱动，你就这么想再……”
　　“啪。”
　　床头灯倏然亮起。
　　路喻迁原本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轮廓一下子变得清晰——灯光下，他的五官被光线映得甚至比平时更加分明。
　　于是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就相当有冲击力。
　　江稚衍没来由地噤了声。
　　殊不知对面那人和他的感受也相差无几。
　　两人诡异地对视了几秒，江稚衍率先回过神，收回了视线。
　　这张脸……真的特别在他的取向上。
　　眼睛，鼻子，哪里都好看，好像怎么都看不腻。
　　现在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江稚衍垂着眼，唇角微扬，眼底是浅淡的笑意。
　　正想着，他的面前忽然暗了暗，接着唇上一软。
　　江稚衍微微一怔，抬起手下意识就要把人按回去，路喻迁却已经识趣地退了开来。
　　“我想看看。”他靠回床头，抬着左手，垂眼仔细端详着刚出现的腕表。
　　像是得到了什么梦寐以求已久的东西。
　　“其实明天看也可以……”江稚衍反应过来，视线微垂，第一次在送礼物的时候生出了点微妙的忐忑。
　　表身通体漆黑，表盘外圈是一圈银，内部设计精致繁复却又不显得凌乱，高级又好看。
　　看设计是熟悉的牌子，却是从没见过的款式。
　　是定制的。
　　他足足看了三分多钟。
　　……然后，从床头柜拿了自己的手机，开始对着他拍照。
　　像是怕它会忽然消失似的。
　　一开始，江稚衍还想要问路喻迁喜不喜欢。
　　后来看到这人的一系列举动，他又默默打消了这个想法。
　　答案实在是很明显了。
　　看了一会儿，路喻迁又操作起了手机，盯着屏幕的神情专注又认真。
　　江稚衍犹豫片刻，凑了过去，想看看他在干什么。
　　路喻迁正在编辑博文，文字下面是整整齐齐，新鲜出炉的腕表九宫格。
　　这只表跟他很适配，每一张照片都能称得上赏心悦目，甚至是可以拿来当美术素材的程度。
　　“不可以发。”路喻迁编辑得差不多的时候，江稚衍出声阻止。
　　“为什么？”他动作微顿，而后看向他。
　　看起来甚至有点诡异的委屈。
　　“……”江稚衍有点无奈：“你发了这个，未来的腕表代言怎么办？”
　　“不重要。”路喻迁道。
　　实在是很孩子气的话，跟路影帝本人的人设严重不符。
　　这个晒图的行为也是……一副恨不得将心上人送的礼物广而告之的样子，简直跟刚谈恋爱的中学生没什么两样。
　　江稚衍在心底默默腹诽，耳尖却染上了一层薄红。
　　最后在江稚衍的半劝半胁迫下，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发了朋友圈。
　　垂眼看着屏幕上逐渐增加的点赞量，路喻迁的面上还是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
　　江稚衍看着他这样，觉得有点好笑，又心头发软。
　　“宝贝，我有点后悔。”路喻迁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牵上了他的，摩挲了一会儿，忽然道。
　　“……”江稚衍被这个称呼弄得有点不太自在，视线微微偏了偏：“后悔什么？”
　　路喻迁说：“我不该这么随便。”
　　不该这么随便地就拿了一个盒子走。
　　应该仔仔细细地分辨，挑选，甚至该卑劣地趁着江稚衍不注意打开两个表盒看看才对。
　　这块表的意义非凡。
　　它居然在那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而他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过了这么久。
　　这件事在他人生中最后悔的事里可以排前三。
　　江稚衍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着路喻迁神色里不带丝毫表演痕迹的懊恼，他只觉得有点无可奈何。
　　只是运气问题而已，这人居然还真计较起来了。
　　“没什么好后悔的。”想了想，他理性地陈述：“反正最后也只会是你的。”
　　话音落下，房内安静了片刻。
　　几息后，路喻迁开了口。
　　他的语气平静，又像是在很为人着想般建议道：“这么晚了，就别回去了吧，在这睡？”
　　另一张床明明只是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硬生生被他说出了隔了半座城的架势。
　　“……”
　　江稚衍天人交战片刻：“我还是……”
　　路喻迁却不容拒绝地关上了灯。
　　“伤口在另一边，不会有事。”他说：“而且床很大。”
　　“跟我一起睡吧，江老师。”
　　“你可怜可怜我。”
　　嗓音在猝然降临的黑暗中响起，很低，又带了点说不出的意味。
　　配上内容更是……
　　熟悉的气息缠上来，而后，一个吻在他的脸侧轻轻落下。
　　那人的手臂也趁机揽在他的腰际，将他往自己的怀中带了带。
　　“……”
　　江稚衍觉得自己像个昏君。
　　“就今晚。”
　　他听见自己说。


第52章
　　虽然是伤患, 但路喻迁昨天基本一直躺在床上休息，不像江稚衍，几乎能算得上是忙了一整天。
　　他看起来的确是累狠了, 昨晚入睡的时间并不算早，再加上情绪和身体上的双重疲惫，所以到现在还没醒。
　　路喻迁觉得江稚衍真的多虑了。
　　他的睡相相当老实，规规矩矩的, 也不会乱动，乖得让人心头发软。
　　窗帘拉开了一小半, 今天没什么阳光, 不会晃到人, 路喻迁垂眼看了会儿人，没惊扰，小幅度地起身去洗漱。
　　背后的伤口看起来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多碍事, 经过一天的恢复，疼痛感已经减轻了不少。
　　江稚衍刚醒的时候还有些头脑发懵。
　　眼前的天花板很陌生, 他坐起来盯着虚空呆滞片刻, 意识缓慢回笼，忽然意识到边上本来应该还有个人。
　　他呆了呆，下意识用视线在病房里扫了一圈。
　　“找我？”
　　嗓音在左前方响起, 江稚衍循声看过去，就跟路喻迁对上了视线。
　　他穿着病号服, 正倚在窗边看着他, 眼底带了点细微的笑意，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稚衍回过神，抬手捏了捏眉心, 自顾自从床上坐起来，起身要去卫生间洗漱：“你在那站着干什么？”
　　说着，他示意了一下病床，意思是让他回来躺着。
　　路喻迁顺从地照做，看起来心情很好。
　　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好，外面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洗漱完毕，江稚衍窗边坐下，打开手机，看见了很多未读消息。
　　他哥看起来很忙，消息是秘书代发，简单解释了一下昨天事故的原因——的确是人为。
　　江稚衍微微蹙眉，继续看了下去。
　　最后查出来是路喻迁的弟弟找人做的，那个在摇臂上做手脚的实习生已经被处理了。
　　秘书没有多说原因，只是让他不用再管这件事，说江董会处理好。
　　江稚衍回了个好，退出了聊天界面。
　　顿了顿，他开始纠结要不要告诉路喻迁。
　　想到什么，他又点开了万年不看一次的朋友圈。
　　由于一般情况下他的工作基本都交由唐晨对接，所以他私人微信加的人并不多，于是几下就翻到了路喻迁昨天发的内容。
　　那份九宫格被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配的文案是一个爱心。
　　江稚衍：“……”
　　沉默了一会儿，那条朋友圈的底下多了一个赞。
　　两人的共同联系人不算多，底下却也还算热闹，池渺，唐晨，还有石非彦和关息都点了赞。
　　热闹的主要来源是石非彦。
　　石非彦：【你这表不错啊】
　　路喻迁回复石非彦：【我很喜欢^^】
　　石非彦回复路喻迁：【看出来了】
　　石非彦回复路喻迁：【哪个型号啊？怎么没见过，新款？】
　　石非彦本来就有收藏表的爱好，这个款式又实在很在他的审美点上，他有点心痒，以为这是什么人或者品牌方送给路喻迁的还没公开发售的款式，于是试图走后门：【这真的挺帅的，限量吗，帮我订一个呗？价格不是问题】
　　路喻迁回得很快：【订不了】
　　石非彦：【？】
　　路喻迁：【是江老师送的定制款】
　　石非彦：【……】
　　虽然路喻迁回复的语气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其中炫耀的意味都快溢出来了。
　　石非彦甚至能想象到他在回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嘴脸。
　　*
　　还没到中午，窗外就下起了雨。
　　天色略暗，但病房里没开灯，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规律地响着，带出了一点惬意。
　　拜路喻迁所赐，江稚衍的工作完全停滞，难得很闲。
　　他将平板放在桌边，随便挑了部电影放着，随手扯了张房内提供印着医院标识的纸，一心二用地在上面随意勾着什么。
　　路喻迁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坐在书桌边低头写写画画的男朋友，有点不满于江稚衍离他这么远。
　　平板开了投屏，和电视里的画面同步播放，放的是一部外国的文艺片。
　　路喻迁看了几眼，很快就有些索然无味，又将视线放回了窗边那人的身上。
　　“在写什么？” 正细化着图中人物的头发，一道嗓音忽然在身边响起。
　　江稚衍已经接受了路喻迁缝完线第一天就可以自如地下床走动的事实，早上医生来换药的时候也说他恢复得不错，于是也就随他乱动了。
　　闻言，他手上动作稍顿，又继续补上两笔，然后收回手大方地让路喻迁看。
　　是一副简单的速写，画的正是屏幕里的那个男主角。
　　画面笔触随意，但是整体的型和人物的重要细节都把握得很好，于是画出来的样子堪称惟妙惟肖。
　　江稚衍以前学过一点绘画，虽然还算擅长，但是跟写剧本比起来兴趣不算大，于是没怎么深入地学习，在调整分镜的时候够用就行。
　　今天闲着没事，手边刚好又有纸笔，于是他一时兴起。
　　“你喜欢他？”路喻迁却问。
　　声音听起来挺平静的。
　　江稚衍没听出什么不对劲，闻言回忆了一下，认真回答道：“还可以，我上大学的时候接触过，他脾气不错，演技也挺好的……”
　　“哦。”路喻迁应了一声，并没有走开，语气比之前稍重一点，硬生生能让人从中感受到一丝幽怨。
　　江稚衍总算意识到他是不高兴了。
　　失笑片刻，他想了想，将手底这张半成品随手推到一边，又拿了张新的纸，然后退出这部电影，找到了路喻迁最近正在播的那部电视剧。
　　主角的身份是特警队长。
　　画面里的男人穿着制服，梳着背头，露出精致又锋利的眉眼，手上还戴着露指手套，身高腿长，有一种冷冽的帅气。
　　怪不得沉行播出的第一天就频上热搜，江稚衍不怎么看社交媒体都略有耳闻。
　　他看着屏幕里的人，不知不觉发了会儿呆。
　　直到颈侧忽然传来热意，才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好看？”路喻迁的嗓音在他的耳边沉沉地落下，和画面里有一丝微妙的重叠。
　　“嗯。”江稚衍不吝夸赞：“很帅。”
　　说着，他才想起来自己主要的任务是哄人，于是又扫了眼屏幕里的画面，笔触在纸上没一会儿就起好了型。
　　“我就在这里，为什么不看着我画。”没画几笔，边上的路影帝却又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嗓音低沉，莫名委屈。
　　“你更喜欢屏幕里那个？”他问。
　　江稚衍：“……”
　　怎么有人连自己的醋都吃啊。
　　“嗯。”江稚衍却应了一声。
　　不像是在开玩笑。
　　没给路喻迁发散的机会，他继续道：“不喜欢你穿病号服的样子。”
　　“所以你快点好起来。”
　　*
　　路远相当焦头烂额，心底的后悔和心力交瘁从昨晚接到那通电话之后就持续攀升，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不争气的小儿子还跪在面前，他恨不得能将他的腿打断送去江家谢罪。
　　可惜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昨晚，刚上任没多久的，和他父母温吞的做事风格不同，油盐不进的江家现任家主江绪亲自来电，没有，也没要任何解释，言辞冰冷地下达了通知，给出的信息简单又直白——路家接下来不会好过。
　　江家本来就不是他们家能高攀的地位，能有合作——准确来说是江家能给他们分那三瓜两枣，也不过是看在上一辈的交情上。
　　到了江绪这一代，那点交情早就稀薄得看不见了。
　　这点恩惠要收回不难，要对他们家出手更是不会有任何负担，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如果说前段时间只是跟他们减少了来往，影响还不算太大，那么现在相当于是直接宣判了死刑。
　　——他在昨晚接完那通电话之后，急急忙忙地了解了情况，才知道是他那个废物儿子居然敢动到江家那个被全家人都当眼珠子护着的小儿子头上。
　　他当时气得生生晕了过去，依稀有种路家要毁在他儿子手里的预感。
　　清醒之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路逸辰叫到书房打了一顿，然后拉着人给江绪打电话道歉。
　　意料之内，他并没能联系上人。
　　一夜之间，路远像是老了十岁。
　　江家的风声只要一放出去，他都能预想到会发生什么样的动荡。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股东们交代，长期的合作伙伴大概也会收到牵连。
　　儿子伤痕累累又一言不发地跪着，妻子还在边上哭哭啼啼地替她的儿子求情：“老路，逸辰已经知道错了，这都跪一天了，你让他去吃口饭行不行？我替他跪行不行？”
　　路远将手上的药瓶狠狠砸到了母子中间——雪白的药片瞬间崩了一地，女人被吓了一跳，生生止住了哽咽。
　　他陡然怒吼：“好啊，想跪你跟他一起跪，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这一下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不再管面前人的反应，路远无力地靠回沙发靠背上，闭上眼深深地呼吸。
　　想来想去，要让路家起死回生，他只剩下一个办法。
　　想着，他睁开眼，掏出手机，颤颤巍巍地拨打了一个号码。
　　他的小儿子本来就没什么商业天赋，将路家交给他也是无奈之举。
　　——但是在了解到一些事后，让另一个人选接手在此刻就成了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对面安静了两秒，嗓音冰冷：“有事么。”
　　“喻迁。”路远嗓音苍老，顿了顿，问：“你好点了吗？”
　　对面沉默片刻，短促地笑了一声。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小儿子从前对他大儿子做的那些小动作几乎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而现在，让他大儿子躺在病床上的罪魁祸首正全须全尾地在他身边，他却还打电话去问他好不好。
　　怎么看怎么惺惺作态。
　　路远顿时有种脸上火辣辣的错觉。
　　但是事关家族，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出院之后，你能不能跟爸见一面？”
　　“没什么好见的。”
　　“爸求你了。”他的嗓音苍老又无力。


第53章
　　经过一个礼拜好吃好喝的修养, 路喻迁背上的伤口恢复得不错，总算到了可以出院的程度。
　　剧组那边在两天前就先行复工，拍了一些简单的配角戏份——江稚衍虽然没能去现场, 但是一直在线上看着池渺传来的视频，工作态度相当认真。
　　不想引起剧组人员的过多关注，于是两人是在办完出院手续的第二天晚上一起回的片场。
　　第二天一早，池渺手里提着双人份早餐, 见怪不怪地看着路喻迁从江稚衍的房门里走出来。
　　好几天没见，江老师还是之前的样子, 只是唇色比平时要红一点, 大概是有点上火。
　　反观路影帝, 虽然身上只穿着简单的常服，但是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刚出院的样子，精神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甚至比没受伤的时候还要好。
　　前段时间, 这两人不知道在闹什么情绪，氛围一直有点怪怪的, 导致她都有点小心翼翼的不太敢说话。
　　但是今天再见, 那种别扭的感觉肉眼可见地消失了，两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时的那种相处状态。
　　……但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好像更亲密了一点。
　　大概是一起待了一个礼拜，感情变好了吧。
　　她想。
　　而且路老师那时候那样保护江老师……江老师应该很难不感动吧。
　　回忆起那个画面, 池渺心有余悸的同时又有些感慨。
　　跟偶像剧似的。
　　*
　　白得了几天带薪假，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在见到两人回来后纷纷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感激, 和关心。
　　但两人都不是可以随便聊天的类型，于是他们只得将满腔热血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路喻迁刚到片场就被关息拉着好好地关心了一番。
　　——老人家当时看到那副场面也被吓得不轻，差点犯心脏病, 后来虽然知道人没事了，但也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住院头几天起码往医院跑了三四回。
　　直到现在真切地见到路喻迁已经康复了之后，他才彻底安了心。
　　路喻迁一边应付着关息，一边看着江稚衍让几个演员上前团团围住，然后无知无觉地被簇拥着走远。
　　池渺没来得及跟上去，但是注意到了路喻迁的视线。
　　啊，江老师被人带走了。
　　顿了顿，她下意识观察了一下路喻迁的神色。
　　预想中的情况却没有出现。
　　如果放在平时，路老师大概要面无表情地跟上去，然后站在江老师身边，再不动声色地把人全都赶走，占有欲强得不行，又有那么点患得患失的意思。
　　但他今天却并少见的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看着，甚至有点气定神闲。
　　池渺咂摸了一下，从中品出点名为正宫气场的味道。
　　她愣了愣，心下闪过一丝微妙的预感。
　　……路老师该不会真拿到名分了吧？
　　对于自己前几任资助对象的情况，江稚衍并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于是池渺顺理成章地在一次半述职半闲聊的时候从唐晨那边得知了江老师包养人的真谛。
　　不需要投入感情，也不需要甚至是不允许有任何亲密接触，只需要对方时刻陪在他的身边就行。
　　但被包养的对象所能得到的报酬却比业界常规的资助行为获得的要高出许多倍。
　　听起来相当不劳而获，这一度让池渺听得酸溜溜的，只恨自己不是一个符合江稚衍审美标准的帅气男艺人。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她想象的这么简单美好，毕竟天上不会真的掉馅饼，他们都为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唐晨给她看过他的工作微信——江稚衍的前几任资助对象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也持续不断地在尝试着联系他，试图得到一点重新和江稚衍再续前缘的机会。
　　可惜的是，即使在合约期间表现得再甜蜜，江稚衍也确实没有被任何一个人打动过。
　　池渺很唏嘘。
　　他们想要的太多了，贪欲害人。
　　但是仔细想想，又似乎也不完全是他们的错。
　　有这么一个多金又大方，还好看得让人分不出到底是谁包养谁的人每天都满心满眼地只看着你，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更是被他随手摆在你的面前当作礼物——即使只是演的，也很难让人不心动吧。
　　在她了解到这些后，本以为路喻迁也会是这样，再看两人间的互动，就有种在嗑注定会be的cp的感觉，又难受又上头。
　　尤其是从种种细节中看出路喻迁似乎比她还上头，但江老师却一直淡淡的——甚至比之前面对黎未时还要淡。
　　再加上前段时间两人已经有了一点隐隐要崩坏的苗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悬在空中摇摇欲坠着，让人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好像下一秒它就要砸下来，然后将一切都弄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池渺本来有点遗憾地以为，他们最后的结局跟唐哥手机里那些人会是大差不差的。
　　但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冥冥之中发生了改变。
　　甚至隐约让她觉得，路老师受的这伤好像也不是很亏。
　　想着，她的目光里带了点探究，看看路喻迁，又看看江稚衍，试图从中观察出一点端倪……
　　但还没等她看出些什么，剧组就来了个新鲜的客人。
　　午休时间，一个打扮得很有朝气，但又一眼就能看出来非富即贵的年轻人来到了片场。
　　池渺刚吃完饭，走到门口打算去扔垃圾，就和他打了个照面。
　　“你好，那个，你知道江稚衍在哪里吗？”男生看起来和江老师差不多大，语气随意但又不失礼貌，让人很有好感。
　　“您是？”但池渺还是谨慎地询问了一句。
　　“噢，我是他朋友。”男生回答：“昨天说好了要来探班的。”
　　*
　　季凡西站在休息室外，百无聊赖地敲着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总算应声而开，出现的却是路喻迁的脸。
　　他愣了愣，下意识探头看向房间里：“小……稚衍呢？”
　　江稚衍此刻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一丝不苟地看着平板。
　　戴了眼镜，看起来很认真。
　　听到季凡西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然后简单地回应了一句：“在。”
　　看到人后，季凡西神色放松了不少，路喻迁侧开身子将人让进去。
　　季凡西径自走入，并下意识嘟囔着：“明明人都在里面，还要这么久才给我开门。”
　　江稚衍抿了抿唇，难得沉默。
　　好在季凡西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小细节。
　　因为他发现了更新奇的东西。
　　经过路喻迁的时候，余光里，那人单手扶在门边又落下，腕上那块黑色手表一闪而过——看起来极其眼熟。
　　嗯，是他家做的那块。
　　季凡西仅用一秒就确定了这个事实，于是再看两人时，眼底带了点探究。
　　简单跟路喻迁寒暄了几句，关心了一下他的伤势，发小的这位包养对象就相当上道地出了门，给他们留出了说话的空间。
　　“咔哒。”
　　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季凡西一下子放松了身体，靠到了沙发的靠背上。
　　“这地方可真难找。”他随口抱怨了一句：“资金不够么，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
　　江稚衍将平板关上，放到一边，闻言笑了一声：“是来拍戏，不是来度假的。”
　　“哎，不是很懂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季凡西说着，又坐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自家发小：“让我看看你最近瘦了没……有没有好好吃饭？”
　　明明季凡西比他还小，但每次跟他说话的时候却都自顾自用一种年长者的语气，江稚衍觉得好笑，同时心底又不禁泛起一丝暖意：“最近都在医院休息，今天刚回来工作。”
　　“说到这个……你居然真的在医院陪他待了这么久。”季凡西微微眯眼：“你之前不是说喜欢他吗，现在怎么样了？”
　　江稚衍还没来得及说话，季凡西就又迫不及待地补道：“你别想着瞒我，我看见他戴着那个表了。”
　　江稚衍闻言失笑，想了想，大方地承认道：“嗯，我跟他在一起了。”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季凡西安静了两秒，释然中又带了点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内心，消化半天，最后哇了一声。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所以你们是破镜重圆了？”想了想，他问。
　　江稚衍：“……”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脸无奈。
　　季凡西笑出了声，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
　　“我知道，我开玩笑的。”他说。
　　沉吟片刻，他又道：“不过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
　　“路喻迁的情况总感觉还挺复杂的……我总觉得哪里有点违和，但是又说不上来。”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江稚衍拿过放在一边的冰咖啡喝了一口，长睫微敛。
　　他明白季凡西在顾虑什么。
　　大概是担心他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怕他会被路喻迁欺骗感情什么的。
　　路喻迁对他的情感出现得确实显得有些突兀。
　　在国内高中待过的那短暂的几个月时间里，两人没有过接触，江稚衍离开前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也不见得给对方留下了多好的印象……甚至能算得上是恰恰相反。
　　他很确定除了自己短暂的单方面关注，两人之间并没有过任何交集。
　　但是在再次见面之后，路喻迁就对他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好感。
　　——如果他忘了他们曾经见过面，短暂地同窗过一段时间，那还勉强能用一见钟情来解释。
　　但是他记得。


第54章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 他却对成为他的情人的身份接受得相当迅速，并且适应良好。
　　……就像是，私底下幻想排演过很多遍似的。
　　甚至有那么点蓄谋已久的意思。
　　根据他自己, 以及从各方面获得的信息的了解中，路喻迁绝不是那种会为了得到想要的利益就将自己卖出去的人。
　　处处充满了端倪，可是他对他表现出来的爱意不似作伪。
　　只要这一点是确定的，其他的事看起来似乎也就没这么重要了。
　　江稚衍目前是这么想的。
　　说不定, 他真的只是想要那两个资源呢。
　　……说起来，其实路喻迁提这两个要求有点亏。
　　黑键白夜和他的档期刚好对得上, 即使没有这个合约, 江稚衍应该也会去找他演。
　　并且前段时间他才知道, 他们家其实一直有接触路喻迁的意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只是谈个恋爱。”江稚衍笑了笑，反过来安抚发小：“不用太担心。”
　　“也是。”季凡西想了想，又释然了：“算了, 反正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你哥也不会放过他的……”
　　“我跟……向哥, 也会帮你注意着的。”说到这里, 他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江稚衍见他欲言又止，于是耐心地等待着他说话，最后还是季凡西先忍不住了, 说了自己跟向奈尔在一起的事。
　　江稚衍表现得异常冷静，于是惊讶的人换成了季凡西。
　　“你一点都不震惊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猜到了。”江稚衍淡定道。
　　“这都能猜到？”于是季凡西的眼里只剩下了对自己的发小料事如神的钦佩。
　　*
　　剧组的成员们都发现, 路老师这一趟受伤归来, 状态反而变得更好了。
　　所有戏份几乎都是一遍过，专业能力可见一斑，将他的影帝身份展现得淋漓尽致。
　　关导显然对此深有所感, 结束了一场颇为复杂的，充满专业术语的台词戏后，关息满意地回看了一下录像，龙心大悦，爽快地给了所有人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路喻迁下了场，径自走向监视器前。
　　江稚衍今天戴了一顶渔夫帽，黑色的宽沿帽子将他的脸衬得更加白皙小巧，长睫微微垂着，鼻梁上架着同色系的眼镜，正看着修长指节间攥着的剧本，精致中又添了几分随性。
　　平日里不太打扮的人忽然戴上了这样一个装饰意味很强的饰品，顿时惹眼得不行，惹得众人都有意无意地频频往他的方向看。
　　没理会往他这个方向走的人，江稚衍自顾自看着刚刚录制的部分确认着画面，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反倒是关息看到路喻迁来了，以为年轻人是来讨夸的，顿时露出看亲儿子的慈爱笑容，笑眯眯地看着来人，刚打算开口……
　　路喻迁略过了他，径自走到了江稚衍的面前。
　　他垂眼看着坐在面前的人的帽顶，等了两秒没等到自家男朋友看他，于是伸手，隔着帽子揉了揉他的头，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不理我？”他笑问。
　　这顶帽子是他给江稚衍戴的。
　　今天风大，于是他在出门的时候随手拿了一顶帮人戴好，却发现意外的很适合他。
　　……适合到了惹眼的地步。
　　很好看，也不太想让别人看。
　　但江稚衍显然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顺手正了正帽子，然后自顾自先行出了门。
　　江稚衍确实不是故意不理他的，他此刻正在确认剧本。
　　在他的印象里，刚才拍摄的画面中出现的一个物件在先前的剧情里似乎已经被销毁了，但是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忆混淆，于是正翻着剧本和之前拍摄的内容核对。
　　如果真是这样，要么后期加班，要么片段重拍，还得找别的东西替上去，不然就穿帮了。
　　“嗯。”江稚衍总算翻到了那段剧情的录像，指尖在进度条上滑动着，闻声随意应了一声。
　　很敷衍，像是根本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即使这样，路喻迁也没有一丝被无视的生气迹象，只是无奈一笑，然后屈膝蹲到了江稚衍的面前。
　　等在一旁，却始终没有被分到一丝视线的关息：“……”
　　他收回了准备好的话，安安稳稳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算了，算了……
　　转眼看到“美色”当前都不为所动，极其认真负责，一心只有工作，让人异常省心的编剧，他又释怀了不少。
　　江稚衍在这时刚好确认完画面，发现确实是自己记混了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然后一合上剧本，就跟蹲在他的腿边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男朋友对上了视线。
　　路喻迁一只手搭在他的腿上，微微仰头看他，妆发精致，本来应该是很有冲击力的画面……
　　江稚衍却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
　　最后没忍住，还是弯着眼，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路喻迁微微扬眉。
　　“没什么。”江稚衍轻咳一声，嗓音难掩笑意：“就是有时候……安静点也喜欢这么扒着我。”
　　蹲坐在他的腿边，一只前爪搭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他，身后的尾巴摇个不停，一般情况下是饿了想要吃的，或者无聊了想要他陪玩。
　　路喻迁：“……”
　　江稚衍正在思索这样说是不是对路喻迁不太尊重，对方就先行开了口。
　　“还是不一样。”路喻迁说，嗓音里带了点幽怨：“它这样做就能得到它想要的。”
　　明白了他的潜台词，江稚衍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笑：“那你想要什么？”
　　路喻迁没回答，只是继续这样看着他。
　　江稚衍：“……”
　　他双眸微眯，里面是一点威胁和不赞同，然后看了看四周示意，接着对这个相当不合时宜的要求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可以。”江稚衍认真道。
　　他就多余问。
　　路喻迁的眸光顿时暗了下来，显出那么点委屈的意思。
　　这人又演上了。
　　但江稚衍又很吃这一套。
　　他轻叹了口气。
　　其实安静点也不是每次都能得到它想要的。
　　江稚衍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没空理会的时候是怎么对待安静点的，然后顺着记忆伸出手，摸了摸男朋友近在咫尺的发顶。
　　由于头发用了定型喷雾仔细地做了发型，为了不破坏造型师的努力成果，所以他只是很轻地碰了碰，并没有真的将手掌压上去。
　　“好摸吗？”路喻迁也没躲，由着他碰。
　　“不太。”江稚衍移开手，客观地阐述：“都是发胶。”
　　路喻迁：“……”
　　他差点气笑，无奈地将人的手牵过，轻轻捏了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江稚衍犹豫着就要收回手：“注意点。”
　　路喻迁还是拉着他的手不放，像是并不怎么在意会不会被人拍到。
　　江稚衍跟他对视几秒，妥协道：“晚上回去再亲，行不行？”
　　嗓音很低，只有两人之间能听到，极大地安抚并取悦了路喻迁。
　　“咳咳。”边上的关息虽然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到两人极其不合适的距离和动作，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
　　虽然片场的工作人员们似乎都有点习以为常了，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干着自己的事，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
　　路喻迁状似无知无觉，江稚衍倒是听到了，动作稍顿，然后一只手抓着路喻迁搭在自己腿上的手的手臂下方，稍稍用了点力。
　　“别粘糊了。”他说着，收回手，然后随手拍了拍路喻迁的肩：“刚才表现得不错，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回去准备下一场。”
　　路喻迁被哄得很舒坦，顺着他的力道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往回走。
　　走到半路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江稚衍这个赶人法似乎跟平时忙的时候赶安静点是一个路数。
　　摸个头，随口承诺一句“一会儿再陪你玩”，再拍两下示意离开，又继续干自己的事。
　　每到这时候，安静点都会摇着尾巴欢快地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路喻迁脚步微顿，然后侧过头，看向江稚衍坐着的方向。
　　江稚衍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小幅度地侧了侧头。
　　是问他怎么了的意思。
　　路喻迁弯了弯唇，示意自己没事，又收回了视线，回到下一场戏的站位上站好。
　　他能得到的，可不止狗得到的那些。
　　路喻迁从容地想。
　　*
　　路喻迁今天的戏份结束得早，先行回房间卸妆了，等到江稚衍收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
　　从片场回酒店的一路上风也挺大，像是要下雨，于是江稚衍没将帽子摘下来，索性一路戴着回到了房间。
　　几天前问的事在白天的时候忽然收到了回信，江稚衍一整天都忙着工作，结束后才有时间深入思考。
　　想的有些入神，也有点微妙的雀跃。
　　所以在刷开自己房间的房门的时候，他毫无准备，就被等待许久的人猝不及防地拉进了一片漆黑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
　　房门重重关上，他被推到门边，后背隔着衣物抵在有点凉的门上。
　　耳边是细微的呼吸，原本攥着他手腕的手改为握住了他的指节，热意贴上来，然后摸索着跟他十指相扣。
　　江稚衍在黑暗中很轻地眨了眨眼，对眼下的情况还算接受良好。
　　男人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摸到了帽子。
　　指节在上面摩挲了片刻，温度似乎能透过布料传递到头皮上。
　　片刻后，他将它摘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然后揽住江稚衍的后脑，轻轻揉按了一会儿他的发丝。
　　接着没怎么犹豫地，垂首吻上了他的唇。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喻迁像是总算把白天的补偿讨了个够本，这才放开了人。
　　江稚衍靠在路喻迁的肩上，半闭着眼调整呼吸。
　　一直十指相扣着的那只手忽然被带了上来，然后放到了面前这人的头发上。
　　江稚衍：“？”
　　路喻迁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低沉又磁性，在黑暗中让人听了有点脊背发麻。
　　“现在好摸了么？”他问。


第55章
　　为了不影响拍摄状态, 起初江稚衍在来到片场的第一天就跟路喻迁说好了两人要各自住自己的房间。
　　当然，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这条规矩就已经有些岌岌可危了。
　　先前路喻迁就经常能神奇地拿到他的房卡, 在他的房间里不定时刷新出现，现在确定了关系，他更加肆无忌惮，他自己的房间更是许久不曾踏足, 早已落了灰。
　　不得不承认的是，造成这个局面, 确实有一点他有意无意纵容的责任。
　　从医院回来到现在, 路喻迁就没有回过一次自己的房间, 一直睡在江稚衍的房间里，事到如今，他已经习惯并接受了两人大概要一起住到杀青的事实。
　　好在路喻迁知道他对电影有多看重，所以待在一起的时候相当守规矩。
　　即使是略有些擦枪走火的时刻, 他也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摇摇欲坠地维持着两人间没有明说, 但却心照不宣的, 拍摄期间不能做某些事的准则。
　　这就导致路喻迁经常会有些欲求不满。
　　所以有时候，他看着他的眼神像空虚寂寞的妻子一脸幽怨地看着一心只有事业的工作狂丈夫。
　　江稚衍有点无奈。
　　本来工作就忙，每次收工的时候他都快累死了, 只想一回房间就能躺下来睡觉，接个吻都要缓半天, 怎么这人就这么有精力。
　　而且路喻迁在没跟他确认关系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粘人了——江稚衍本来以为这大概就是极限了, 结果在一起之后才发现这人之前居然还算收着的。
　　——其实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初现端倪，只是他那时候没太注意。
　　无时无刻想要跟他待在一起不说，视野范围内只要看不到他了就开始发消息, 问他在哪里，回复了之后三分钟内人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有拍戏的时候能消停一会儿。
　　总之，缠人得不行。
　　谈恋爱都这么粘糊吗？
　　江稚衍曾发消息跟发小咨询，得到的答案是他这种程度确实有些太夸张了。
　　“不过也可能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吧。”发小又煞有其事地分析。
　　江稚衍接受了这个说法，并决定努力适应一下。
　　……倒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这份爱意似乎有些过于浓烈了。
　　有点违和，但又说不上来。
　　江稚衍在闲碎时胡思乱想，回忆起发小那个荒谬的“破镜重圆”说法，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过忆，其实之前真的跟路喻迁有过一段。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这点违和的地方，能路喻迁的表现相匹配。
　　可能真的只是不同的人对恋人的感情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吧。
　　他收起荒诞的想法，认真得出结论。
　　*
　　江稚衍回来的时候本来有话要说，经过这么一打岔，一下子被压了回去，直到两人都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才再度想起来。
　　时间不早不晚，两人暂时没打算睡觉，所以还亮着一盏床头灯。
　　路喻迁最近喜欢的睡姿是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靠着，然后两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紧紧贴着——很粘糊的姿势，但是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江稚衍一只手臂从他的脖颈处穿过，习以为常地将手机举着看。
　　屏幕里是和埃里克的聊天界面。
　　自从那次在车上跟埃里克进行了一场通话后，江稚衍就将少时的那份剧本重新从文件夹深处调了出来，并且时常在闲暇时翻看修改。
　　跟路喻迁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他对这个剧本又产生了很多新的灵感和想法。
　　年少时的幻想和成长后的经验得到了很好的结合，那些曾经有些模糊的地方，以及稍显生硬的剧情处理都找到了更为完善的形式呈现。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在国内的那段短暂时光里，某次他去公园找灵感，忽然有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想法，那天他的手机刚好没什么电了，于是从包里拿出纸笔将它记了下来。
　　结果回到家才发现那张手稿似乎被他不小心弄丢了。
　　第二天就是他离开的日子，司机会直接来学校接他去机场，所以没有机会再回那个公园寻找了。
　　他当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剧情还零碎地散在脑海里，找时间重新记下来就好了。
　　可是在后来的时光里，他却再也没能回忆起那个午后写下来的内容是什么。
　　那段剧情是否有那么重要，他其实不太确定，总之现在修改完善好的版本江稚衍自己认为很满意，于是也就不再纠结了。
　　那次和季凡西聊完，并意识到合约里的那两项资源本来就该属于路喻迁的时候，他一直惦念着要给男朋友一点补偿。
　　比如，一部和埃里克合作的，主角只有他一个人的电影。
　　拍得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再帮他拿个影帝？
　　三天前，他将这份剧本再次发给埃里克，并询问这个新的版本是否还符合他的预期。
　　文件显示已被接受，他的消息下面也第一时间出现代表对方已读的蓝色小勾，但是埃里克三天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说紧张其实也有一点，毕竟很多东西是主观的，可能他认为剧本的内容变得更好了，但是对方说不定不会这么觉得。
　　和这样的大导演合作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过他的心态也挺平和，已经做好了即使对方没了意向，也可以找其他导演将它拍出来的准备。
　　这个剧本是他在国外时创作的，背景和题材也完全贴合，并且刚好相较于国内导演，他上学时经常会去各个外国大导们的片场里学习，所以对于他们更加熟悉。
　　在埃里克没回消息的第三天，他就已经在心底想好了几个备选。
　　直到几个小时前，埃里克总算回了他消息。
　　Eric：【开个价吧Eirian，无论多少钱我都会买。】
　　江稚衍指尖微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Eirian：【免费】
　　Eric：【继续】
　　Eirian：【但是男主角由我指定。】
　　埃里克沉默了一会儿，回复：【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Eric：【虽然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草率地对待自己的作品，但我还是想先知道你选定的男主角是谁】
　　Eric：【你都这么说了，应该是已经有想好的人选了吧？】
　　江稚衍看了眼穿着浅灰色睡衣，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粘糊得要命的男朋友，又看了眼手机里他的个人资料上配的图。
　　照片里，男人妆发精致，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眉眼凌厉又俊美，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有种动人心魄的帅气。
　　江稚衍：“……”
　　实在是很难把面前这人和图片里的这个结合到一起。
　　默默腹诽着，他顺手将资料发给了埃里克，然后随意揉了揉近在咫尺的，路喻迁刚洗完的头发。
　　确实比白天的手感要好很多。
　　路喻迁并没有睡着，感受到他的动作，他微微仰头看过去。
　　江稚衍跟他对上了视线，顺势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放开，热死了。”
　　路喻迁充耳不闻，手臂反而又紧了紧，然后将头埋在他的腰腹处蹭了蹭，这才稍微松开了一点。
　　江稚衍：“……”
　　看来那些恋爱剧还是收敛了。
　　“在看什么？”路喻迁微微仰头，唇角挂着一点笑意，看着江稚衍。
　　什么这么好看，心跳都快了。
　　说着，他往上面挪了挪，状似不经意地撇了一眼江稚衍的手机屏幕。
　　是他的照片。
　　路喻迁瞬间心情大好，唇边的笑意也更真切了几分。
　　“好看么？”他像是随口一问。
　　“这套还在我衣柜里。”路喻迁的语气十分正经：“你想看，下次可以穿给你看。”
　　江稚衍：“……”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
　　路喻迁吻住他的唇，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衰不了。”他笑道。
　　这么闹了一通，江稚衍总算离开了桎梏，他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地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埃里克大概是去了解路喻迁了。
　　于是他又放下了手机。
　　看了眼同样靠在床头，正垂眼看着手机的路喻迁，江稚衍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路喻迁关上手机，看过去。
　　江稚衍简单概括了一下他们合约里的，他一开始提出想要的两个资源其实本来就属于他的事实。
　　路喻迁听完沉默片刻，没忍住笑了一声：“听你的意思，我是应该觉得挺亏的？”
　　“嗯。”江稚衍无知无觉地应了一声。
　　本以为要永远尘封的故事一夜之间忽然有了被拍出来的可能，并且进展相当顺利，从埃里克白天回复他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那点雀跃一直持续到下戏进房间前，然后被其他事打断了一会儿，这会儿又重新冒出了头。
　　“所以，你有什么想要的补偿么？”江稚衍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更好的资源。”
　　“是么。”路喻迁一只手搭在江稚衍的颈后，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攥着他的发尾，闲闲地接话：“还能有更好的？”
　　像是并不怎么在意。
　　“嗯，更好。”江稚衍笃定。
　　路喻迁被他认真的神情逗笑，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可是我有更想要的补偿。”
　　“什么？”江稚衍下意识问，并且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边，没能想出来还有什么能比他要拍的那部片子更好。
　　“想跟你约会。”路喻迁说。
　　“……”江稚衍：“？”
　　看清他的神色，路喻迁没忍住，将头抵在他的肩上，闷闷地笑了几声。
　　“可是我真的只想要这个。”他说：“江老师，满足我一下吧。”
　　江稚衍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
　　算了。
　　他想。
　　反正那部片子只会是路喻迁的……等一切都定下来了再跟他说也不迟。


第56章
　　工作日, 中心商圈的咖啡店里没什么人，长相威严，上位者气质明显的中年男人坐在窗边, 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像是在等人。
　　他的眉心微皱着，像是在对什么有所不满，又像是只是习惯了表现出这种神情。
　　直到他第三次看向手上的腕表, 一个年轻男人才姗姗来迟。
　　店门自动打开，他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 面上虽然戴了一个黑色口罩挡住了五官, 但是身量很高, 肩宽腿长又腿身比例极佳，所以还是瞬间吸引了所有店员的视线。
　　他走到中年男人的座位前，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路远在看到他这幅打扮的时候，眉头一下子狠狠地皱了起来。
　　路喻迁视若无睹, 一个服务生适时走上前来，微微弯腰询问：“先生, 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
　　“白水就行, 谢谢。”他平静道。
　　服务生应声退下。
　　“怎么打扮成这样。”等他坐定，路远喝了口咖啡，皱眉道。
　　“我是艺人, 当然得注重自我保护。”路喻迁话音带笑地回答，眼底却并无一丝笑意。
　　路远听到这话, 又结合近段时间的诸多不顺利, 他的火气瞬间被点燃起来了一点。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他说：“非得不务正业去演什么戏，家里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如果你叫我出来是为了说这个。”路喻迁靠到靠背上, 嗓音冷淡：“那就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
　　“……行了，不说你了。”发泄过后，路远适时调整好状态，稍稍压下去了一点火气，然后顿了顿，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将谈话拉到他今天的正题上。
　　“爸知道现在的这些不是你想要的。”他说：“你赌了这么久的气，也该回到正轨了。”
　　俨然是一副看着自家闹脾气的孩子，不计前嫌地给出台阶的慈父形象。
　　路喻迁闻言，却像是听到什么相当荒谬的话，笑了一声：“赌气？”
　　“以前的事……是爸对不起你。”路远却没听出来他话中的嘲讽之意。
　　他最近过得实在焦头烂额，只想赶紧给眼下的烂摊子收个尾，给公司的股东元老，以及合作伙伴们一个交代。
　　他从前的确被大儿子放弃大好前途，自顾自报考戏剧学院的叛逆行为气到——从此之后，他没再管过这个自毁前程的儿子，也因为懒得管教，有意无意地放任着小儿子对他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针对。
　　在他看来，大儿子也的确应该受到一些惩罚。
　　……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他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我可以补偿你。”路远说。
　　“你觉得我去当演员，只是为了跟你赌气？”路喻迁却不答反问，语气里是真切的好笑：“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相当直白，也相当不客气的一句话，任何人听到都会觉得这场对话已经没有了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但路远在前段时间了解到了一些消息后，还是将它当成了许久未见的大儿子的气话。
　　他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迟来的亏欠感和后悔之意缓慢地浮了上来，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他要是不因为一念之差……背叛了家庭，那他的大儿子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一定会是个相当优秀的继承人。
　　而不是自甘堕落，一心抛弃拍什么戏，当什么明星。
　　毕竟他在商业上的才能小时候就表现得非常突出，甚至能称得上是天赋异禀。
　　路家交到他的手里，他日后将会不需要再费任何一点心。
　　……好在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又稍稍宽慰了一点。
　　“喻迁，路家一直有你的一份。”路远不再想继续弯弯绕绕，直接挑明道：“爸前段时间从你弟弟那边知道，你现在还有在关注圈子里的事，这证明你是有这个意向的。”
　　“你一直都很优秀，路家的继承人也只能是你。”他给出了自认为路喻迁无法拒绝的筹码：“现在路家就可以交到你的手里，一切都会是你的。”
　　说完，他停顿了两秒，等待着路喻迁的反应。
　　一切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象中的失态，喜悦，亦或是强忍激动都没有出现，年轻人没有丝毫被他的话打动的迹象，只是面无表情地发出了一声气音。
　　路远皱了皱眉：“你是不是觉得爸是在开玩笑……”
　　“你觉得这是我想要的？”没等他说完，路喻迁就兀自打断了他的话，反问。
　　路远自认为已经给出了极大的，足够丰厚有诱惑力的台阶，于是对他的这种语气很不满，却又只能强忍怒意：“喻迁，你是个成年人了，不要再跟小时候一样不懂事，也该为自己想想以后。”
　　“我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路喻迁嗓音冷淡：“我需要得到的东西，也都凭自己得到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要继承你的家业。”他嗤笑了一声：“谁会想要接手一个烂摊子？”
　　路远闻言，神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同时心中悔意更甚。
　　他的嗓音不知不觉缓了一些，带了点疲惫：“是……现在是被你弟弟弄得有些不好收场，但是只要你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我听说，你跟江家的二少爷关系很好，只要你接手了公司，所有问题都会……”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触到了面前已经不再熟悉的大儿子的神经，原本还算顾及那岌岌可危的父子情面，耐着性子听他说话的年轻人忽然变了脸。
　　“不用再说了。”路喻迁的神色很冷，面无表情道：“我不需要你那点家业，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还有，少关注我身边的人和事。”他嗓音沉冷：“我今天来见你，想说的事只有一件。”
　　“管好你儿子。”
　　“如果之前的事再发生一次，我不介意让路家过得比现在更惨。”
　　听完他的话，路远的面色白了几分，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不少。
　　路喻迁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被触动到的迹象。
　　“没别的事的话，你现在可以走了。”他简单地下了逐客令：“我还约了人。”
　　“……不管怎么样。”路远的嗓音笃定又疲倦，最后道：“路家现在的继承人只会是你。”
　　再说下去就有祈求的意思了，失了威严，也丢了脸面。
　　久居高位的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于是也不管面前的年轻人有没有听进去，径自起身离开，结束了这场睽违的，不太愉快的父子对话。
　　路喻迁并没有为他的离开分去一分视线，只是招来服务员，重新点了两杯咖啡。
　　没过多久，下属匆匆赶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不好意思路总，路上有点堵，您久等了。”
　　“没等多久。”路喻迁的神情又回到了平日里的样子，仿佛先前的不耐和厌倦不曾存在。
　　他的指节轻叩了叩桌面：“开始吧，我们早点结束。”
　　“您急着回去吗？”闻言，下属下意识问了一句。
　　“不是。”路喻迁却道：“这附近新开了一家挺有名的蛋糕店，排队需要很长时间。”
　　下属闻言，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后，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都差点惊掉。
　　沉默片刻，他中肯地建议道：“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找一个人先行去帮您去排队购买。”
　　“不用了。”路喻迁弯了弯眼：“亲自排队买的蛋糕，更有诚意不是么？”
　　助理：“……”
　　老板绝对恋爱了。
　　他面无表情地腹诽。
　　想着，他也不再说什么，只得加快进度。
　　他快速地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路喻迁的面前：“这些是有意向调来国内上班的员工名单和资料，您可以先看看……”
　　*
　　当晚，江稚衍就吃到了男朋友带回来的，据说排队排了大半个小时的蛋糕。
　　很经典的草莓奶油蛋糕切件，横截面干净又漂亮，顶上缀着艳红的草莓，看着就让人相当有食欲。
　　它的蛋糕体湿软绵密，不过分甜腻，奶油也只有三分甜味，但其中夹着的草莓切片却很甜，一看就是经过了精挑细选，草莓的香气和奶油气息融合得恰到好处，在空气中缓慢弥散。
　　江稚衍没忍住，又吃了一口。
　　网上的评价并不夸张，确实很好吃。
　　“怎么样？”路喻迁眼底带笑地看着人，问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江稚衍的回答是挖了一勺喂给他。
　　甜味在舌尖弥漫，路喻迁看着继续吃着蛋糕，看起来对它颇为满意的恋人，心底盘算着让这家店在他们家附近也开一家。
　　“我今天出去了一下午，你什么都不问么？”江稚衍难得碰上这么合他胃口的甜品，而且今天下午的群戏很多，他晚饭并没有吃多少，正专心致志地吃着，忽然听到自家男朋友略带委屈的嗓音在身边响起。
　　他差点被呛到。
　　“你今天的拍摄任务完成了，想去哪里都可以的。”江稚衍认真回答：“我不会拦你。”
　　路喻迁：“……”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一下子觉得有点挫败。
　　“你明明是心里只有工作，一点都不在意我的去向。”路喻迁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幽怨道。
　　江稚衍这会儿总算回过味来了。
　　想了想，他主动亲了亲男朋友的脸。
　　“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江稚衍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你下次主动跟我报备好不好？”
　　路喻迁被他的话哄得心头发软，白天积攒的烦躁和疲惫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好。”他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揽住他的腰，轻车熟路地吻上了面前的唇瓣。
　　江稚衍安抚完男朋友，本想继续吃蛋糕，却被他的动作猝不及防打断。
　　慌乱间来不及拒绝，他只得将手中的叉子放在一边，匆匆咽下食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喻迁总算亲够了，江稚衍的眼皮微微泛着红，只觉得很无奈。
　　不过是一下午没见而已。
　　正想着，路喻迁再度出了声。
　　“今晚，跟我约会吧。”他说。


第57章
　　江稚衍一开始没想到, 约会会是这么个约法。
　　路喻迁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江稚衍虽然觉得有些不合理，但是想到明天上午刚好休息, 也就答应了。
　　他怀疑路喻迁大概是算准了今天。
　　江稚衍花了一分钟接受了刚洗完澡就要出门的事实，也没问要去哪，应下之后就要去衣柜拿衣服，打算简单收拾一下就跟男朋友去约会。
　　却被路喻迁制止了。
　　“那现在可以去床上睡觉了。”他说：“我先去洗漱。”
　　江稚衍抱着衣服呆了呆, 想到什么，看看床, 又看了看路喻迁, 眼睛微睁。
　　“……”他蹙眉, 沉默片刻抿了抿唇，表达自己的不赞同：“不可以这么约会，一个早上缓不过来。”
　　是相当煞有其事的，认真的语气, 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路喻迁被他微妙的语气弄得难得有点懵，两秒后回过味来, 顿时失笑。
　　这是误会到哪里去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忍笑道：“是真的睡觉, 闭着眼睛的那种。”
　　江稚衍眨了眨眼，疑惑更深：“梦里约？”
　　“不是。”男朋友实在太可爱，路喻迁没忍住, 还是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去睡吧, 到时候我叫你。”
　　于是江稚衍既来之则安之地去睡觉了。
　　*
　　房间的窗帘遮光性很好, 看不到外面的天色，被路喻迁叫醒的时候，江稚衍习惯性地以为已经早上八点了。
　　只不过今天似乎格外困倦。
　　他半闭着眼, 伸手摸索到自己的手机，打开。
　　凌晨四点。
　　江稚衍：“……”
　　他一定是还没睡醒。
　　刚刚听见路喻迁叫他也一定是幻听。
　　想着，关掉手机，江稚衍就要倒回去接着睡。
　　却在半路被一条手臂生生拦截。
　　江稚衍一点力气都没用，于是顺着力道扑到了面前人的怀里。
　　他蹙了蹙眉，闭着眼，下巴找到肩膀靠好，试图继续陷入深眠。
　　环在腰际的手臂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又移到他的背上，男人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两人相贴的地方似乎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
　　“江老师。”江稚衍听见他说：“忘了要跟我约会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太受路喻迁的控制。
　　虽然江老师半梦半醒，但他向来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听到他的话后，他挣扎了一会儿，就开始试图努力让自己清醒。
　　只不过因为太久没有出现过，导致路喻迁一下子忘了江稚衍那个稍显要命的毛病。
　　于是接下来的情形相当诡异，江稚衍睁开眼，从路喻迁的怀中退出来，然后面无表情地流着泪，径自下床，走到睡前放衣服的地方，将衣服拿起来换上。
　　看清他脸上的泪痕，路喻迁总算反应过来男朋友有点起床气这个事实，悔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手足无措了片刻，上前将江稚衍打算往身上套的外套接过：“不去了，我们接着睡好不好？”
　　“不行。”江老师泪珠还挂在脸上，却很有原则。
　　路喻迁能怎么办呢，只得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边，仔仔细细地伺候人穿衣服洗漱，还得帮忙抹眼泪。
　　江稚衍哭的时候不会出声，神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往下掉。
　　却比那些歇斯底里的，呜咽低泣的，声泪俱下的，都要更可怜兮兮。
　　“去车上继续睡，好不好？”路喻迁一边哄着人，一边将人往停车场带。
　　江稚衍一路上倒是异常配合，乖乖地被路喻迁带着走，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端倪——除了不停生产地泪水，以及不说话以外。
　　将人在副驾安顿好，又帮忙系上了安全带，路喻迁拿了瓶水拧开递给默默流泪的男朋友。
　　“渴了就喝点。”他说。
　　哭成这样，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缺水了。
　　江稚衍接过来，垂眼沉默一会儿，然后喝了一口。
　　路喻迁看着他的样子，唇角不合时宜地微微勾着，只觉得心头发软。
　　江稚衍在平日里似乎总是充满理性，此刻略微有些不清醒的他却和代表极致感性的泪水相结合，于是便体现出了某种意外的反差感。
　　非常可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牵动情绪。
　　江稚衍喝好后，放下瓶子，路喻迁适时伸手，要帮他拧瓶盖。
　　一直陷在一种玄妙的境界中的江老师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一只手拿着还剩大半的矿泉水瓶，一只手拿着盖子，流着泪平静道：“我只是心情不好，不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
　　路喻迁愣了愣，只得忍俊不禁地收回了手：“好。”
　　*
　　目的地距离酒店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距离。
　　凌晨时分，再加上这一块地方偏僻，故而整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通行也相当顺畅。
　　车子开到山脚下，然后开始一圈一圈地往上行驶，等到快开到山顶的时候，江稚衍总算缓过来了一点，天边也逐渐泛出了鱼肚白。
　　他安静地看了会儿车窗外：“要去看日出？”
　　“嗯。”路喻迁开着车，闻言应了一声，嗓音里带了点笑：“睡醒了？”
　　“一直醒着。”江稚衍倒丝毫没有被刚才一时半会儿的失态影响到，径自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
　　天光渐亮，车子在山顶附近停下，附近零零散散有几个人，正调试着他们带来的摄影器材。
　　两人轻装出行，径自走到平台处，江稚衍看过去，入眼是成片的山，以及一片平静的湖。
　　由于这片湖泊成分特殊，湖底沉积大量某种天然矿物和藻类，于是在特定的气候下，日出时，它的水面就会被映照出不同的颜色，漂亮又奇特。
　　江稚衍不出所料地被这副景象吸引，定定地看了那片湖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
　　一扭头，就看到了男朋友优越的侧脸。
　　初升的日光映在男人的脸上，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极为精细，眉眼鼻梁都宛若工笔细描，连被风扬起的发丝弧度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和他身边的山水景色构成了相当漂亮的画面。
　　江稚衍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发了会儿呆。
　　路喻迁其实对面前的景象没有太大兴趣。
　　他九成的注意力都在江稚衍身上，所以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人盯着他看了很久。
　　不过他并没有拆穿，只是维持着现下的姿势由着他看。
　　“你会一直演戏么？”正想着自家男朋友打算看多久，要不要换个姿势，江稚衍的嗓音倏地响起。
　　很平静的语调，像只是随口一问。
　　路喻迁却短暂地愣了愣。
　　片刻后，他收回思绪，看向江稚衍，然后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点细微的认真和期待。
　　路喻迁没有马上回答他。
　　两人对视片刻，微妙的气氛逐渐蔓延。
　　在江稚衍开始感到疑惑之前，他忽然笑了笑。
　　“会。”路喻迁回答。
　　其实原本的确是没这个打算的。
　　当演员对他来说只是份可有可无的工作——最开始的作用是构建一座可以离面前这人更近的桥梁。
　　虽然并不跟那些所谓的世家子弟或者老一辈人一样，觉得这是个不务正业，有辱家风的职业，他却也谈不上多热爱。
　　所以从进入娱乐圈开始，他就一直将自己放在一个随时可以抽身的位置上，等到目的达成，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离开。
　　演戏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在他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中占据一席之地。
　　但是如果江稚衍需要……他愿意将它加入自己的人生计划里。
　　*
　　片场的拍摄进入了中后期，那天的约会像是一场难得的休憩，回来之后，两人就再次投入了如火如荼的拍摄工作之中。
　　江稚衍需要全程跟戏，于是池渺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闲暇之余，她注意到了一点不对劲。
　　相较于江老师需要成天泡在片场里，路老师的排戏却没有这个要求，拍完自己当天的戏份就可以去休息。
　　往常，他一般都会陪在江老师身边跟他一起，最近几天却请假得很频繁。
　　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
　　不过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每次回来的时候还会给江老师带点好吃的，连带着她也跟着沾了光。
　　应该没什么事吧。
　　又一次从江老师手中接过路老师带来的甜品的时候，池渺舔着勺子心想。
　　两个人的感情看起来可好了，只是最近有点忙而已。
　　等到杀青了就好了……也快了，好像就这两个礼拜了。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杀青前一周。
　　那天路老师拍完自己的戏份又请假离开了，江老师习以为常地在片场跟戏，一次中场休息的时间里，之前来过的那个自称是江老师的朋友的年轻男人忽然再一次出现了。
　　和上次的从容镇定不同，他这次看起来似乎有些着急和……愤懑？
　　“小水。”季凡西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江稚衍的面前，刚一站定就迫不及待地道：“跟我走吧，有事要跟你说。”
　　江稚衍昨天就收到了发小的消息，很突然地就说要来探班——他答应得很利落，当时就觉察出了一点端倪。
　　于是他直接问了季凡西是不是有什么事。
　　季凡西却没直说，只是让他等明天见面再聊。
　　江稚衍向来是不紧不慢的性子，于是也没再追问。
　　“怎么了？”看着好友少见的急躁，江稚衍好笑道：“别着急，发生什么事了？”
　　季凡西却没有回答，而是一只手攥着江稚衍的手腕，忽然环顾起了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
　　“要找谁？”于是江稚衍问。
　　“路喻迁。”季凡西视线一错不错地回答，莫名透出点紧张的意味：“他不在吧？”
　　“嗯，暂时不在，怎么了？”江稚衍闻言微微蹙眉，心下有了点猜测：“和他有关系？”
　　季凡西闻言，却松了口气：“不在就好。”
　　“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讲，在这里也不太好讲……总之，你先跟我去找向哥吧。”


第58章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他的两个发小向来不是会随便耽搁正事的人，于是在季凡西要求带他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没怎么犹豫地就答应了。
　　拜之前在医院的陪床经验所赐, 江稚衍早已对线上跟组有了经验，于是当场简单安排了一下今天后续的工作，就坐上了季凡西的车。
　　一个多小时后，江稚衍被季凡西带到了他家。
　　房门推开, 就看到向奈尔正坐在沙发上。
　　他的笔记本搭在腿上，指节在触控板上滑动着, 正一丝不苟地处理着工作。
　　身上还穿着西装, 一看就是刚从公司回来, 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
　　听到门口处传来响动，向奈尔微微侧目：“回来了？”
　　然后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放在一边，捏了捏眉心。
　　不多时，两人落座。
　　气氛莫名凝重, 季凡西想了想，去厨房倒了几杯橙汁。
　　江稚衍的视线在玻璃杯装着的橙黄液体上停了一瞬, 并没有喝, 然后看向向奈尔，眼带询问。
　　“路家最近在到处放消息。”向奈尔沉吟片刻，像是在想该怎么说。
　　顿了顿, 他还是没修饰，直白道：“未来的继承人会是路喻迁。”
　　平铺直叙的话语, 很简短, 但是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很大。
　　话音落下，客厅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江稚衍难得脑袋空白了一瞬。
　　很多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很混乱, 但又隐隐在指向一个他不愿深思的地方。
　　向奈尔没再说话，等着他消化，季凡西则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发小。
　　“嗯。”半刻钟后，江稚衍抿了抿唇，垂着眼，让人辨不清神色：“然后呢？”
　　“我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去调查了一下路喻迁的情况。”向奈尔于是继续道：“不过时间紧迫，没有看得太仔细，只是知道了他在暗地里的确一直有在进行一些商业活动。”
　　“前段时间，你们剧组出的那个意外是他弟弟干的。”向奈尔解释道：“他这么做的具体原因是，那段时间有一场对路家很重要的招标会，而路喻迁原本也有意向要去。”
　　“我不知道你们的相处情况，但是小水，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他接近你的目的大概不纯。”向奈尔嗓音冷静，又微微透着严肃。
　　江稚衍眉心蹙着，没说话。
　　说到这里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一切的细节都指向了一个方向——路喻迁接近他，究其根本原因，只是为了通过他从路逸辰的手中拿回路家的家业。
　　这么一想，路家近段时间内短时间的迅速衰败，也的确大部分是出于他们家的打压。
　　后知后觉地，曾经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端倪都逐渐浮出水面，然后找到了来处。
　　所以一切都是有所图谋的。
　　路喻迁为什么在见到他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不与初见时相匹配的好感，又到后来极为刻意的接近，对情人身份毫无隔阂的接受，对他的一切都百依百顺，以及明明正炙手可热，却始终保持着一副随时都可以从娱乐圈全身而退的状态。
　　一切的一切都找到了原因。
　　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长久地当演员。
　　最近他经常出门的原因也变得显而易见——剧本拍摄到中后期，江稚衍很忙，的确没有太多精力分给男朋友，也本着两人之间也该有自己空间的想法，并没有过多询问。
　　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忽然想起先前约会的时候，路喻迁回答的那个字。
　　他说过，会一直拍戏的。
　　看来是骗他的。
　　……那说的喜欢他呢，也会是假的么？
　　江稚衍不由得回想起曾经二人之间的相处，桩桩件件恍若历历在目。
　　他的演技真的有这么好，好到他都看不出来么。
　　想到这里，江稚衍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
　　这可是拿过奖的影帝呢。
　　而他，连曾经的那些资助对象对他有了别样的心思都要很久才能觉察出来。
　　那么，哪些是假的，哪些又是真的呢？
　　或者，到底有没有那么几个时刻，是真的。
　　他分不清。
　　也不太想分辨了。
　　坐在一边的季凡西听不下去了，他看向江稚衍，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小水，你知道这些么，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江稚衍回答。
　　季凡西的面上瞬间再度浮起愤懑，他拿起手机，就要去找路喻迁对峙。
　　却被向奈尔拦下了。
　　“你干什么。”季凡西气得不行，护犊子的欲望十分强烈：“这还是小水第一次谈恋爱……我之前就觉得路喻迁不对劲，现在果然！你别拦着我，我要骂他……”
　　“小季。”江稚衍开了口。
　　季凡西动作一顿，这才悻悻地放下了手机。
　　“那现在怎么办啊。”安静了一会儿，季凡西问江稚衍，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
　　江稚衍没说话。
　　怎么办，其实他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办。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喜欢一个人，于是此刻的情感就来得陌生又汹涌，生气中夹杂着细微的酸涩，一寸寸缠紧心脏。
　　最后生出些，茫然和无措来。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江稚衍眉心微皱，试图压下心绪，却并没能成功。
　　不管怎么样，路喻迁瞒着他，骗了他这件事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讨厌有人骗我。”江稚衍垂着眼道。
　　他忽然觉得有点累。
　　本来拍摄就很累了。
　　手机安静地放在一边，暂时只有剧组那边传来视频片段的消息。
　　路喻迁这会儿大概还在某处和人商讨着接手家业的事。
　　江稚衍现在不太想给他发消息。
　　也不太想质问他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为什么要瞒着他，达成目的之后又要怎么做。
　　这次拍摄之后，他大概真的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能再这样无缝进组了。
　　江稚衍想。
　　“不怎么办。”江稚衍捏了捏眉心：“先工作吧。”
　　“我暂时先不回剧组了，能在这待一段时间么？”他询问，想到什么，又改口：“会不会打扰到你们，我还是去找个酒店……”
　　“找什么酒店啊，就住这里。”季凡西赶紧打断他的话。
　　他还是很担心江稚衍。
　　性格使然，他的这个发小并不像他一样外放，有什么情绪都会藏在心里，于是表现出来的那些部分就会显得很淡，让人连安慰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提起。
　　他甚至不太能看出来江稚衍现在到底难不难过，有多难过，也不清楚这段恋情到底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多少的分量。
　　一切都是未知的，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在他身边尽可能地给予安慰和陪伴。
　　“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一定要跟我们说啊。”季凡西道：“别憋着，我和向哥都陪着你呢。”
　　看到发小关切的神情，江稚衍反过来安慰道：“没什么事，你们照常工作就好。”
　　“还有。”江稚衍沉默片刻，又开了口：“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不要告诉我哥。”
　　*
　　简单地聊完，江稚衍进到客房，然后坐到了床上。
　　房间很干净，一看就是打扫完不久，一切用品都准备得很齐全。
　　他有点累，想先睡一觉，但是想到摄制组那边发来的片段，又拿起了手机。
　　却不由自主地点进了和路喻迁的对话框。
　　两人聊天的最后还停留在今天上午，路喻迁离开时问他上次那个蛋糕还想不想吃。
　　他回答不要再自己亲自买了，找人代购不行么。
　　路喻迁拒绝了，说他亲自买的会更好吃。
　　歪理。
　　现在看来，又是哄人的把戏。
　　江稚衍沉默片刻，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又退了出去，打开了关息的对话框。
　　尽职尽责的小江老师第一次请长假线上工作，理由是状态不好，关息不疑有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还让他注意身体。
　　江稚衍回了个好，又点开摄制组的消息处理起了工作。
　　他需要找点事做，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而且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影响到剧组进度。
　　好在路喻迁下午没有戏份，这让江稚衍无形之中轻松很多。
　　看完一条配角的对手戏，他刚引用完打了个勾，手机上方就忽然降下来一个弹窗。
　　发消息的人是埃里克。
　　他看起来很激动。
　　Eric：【Eirian，我看完了Lu的个人资料】
　　Eric：【我还寻找了他的影片观看】
　　Eric：【我同意你的提议】
　　Eric：【他的演技很棒，外形也和主角很相配，简直像是从剧本里走出来的！】
　　Eric：【你在哪里找到的这样一个演员】
　　Eric：【老实说，你不需要开出剧本免费的条件，你只需要跟我推荐他，我就会立刻用的】
　　Eric：【你的新电影还有多久可以拍完？我已经迫不及待与你们共事了】
　　江稚衍看着他的消息，沉默了一会儿。
　　Eirian：【抱歉，暂时无法拍摄了】
　　埃里克那边迅速显示已读，但是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了他的消息。
　　Eric：【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档期不合适的话我可以等待】
　　Eirian：【不是的，是我自己的原因】
　　Eirian：【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个月内给你答复】
　　关上手机，江稚衍靠在床头，又打开了手边的笔记本。
　　那份剧本被他放在桌面最显眼的地方，每次一打开电脑就会看到。
　　他将它点开，上下滑动了一会儿，像是在看，又像只是无意义地在滑动，盯着屏幕发呆。
　　还是有点难过的。
　　四下都安静后，情绪后知后觉地再度冒出了头，又逐渐变得汹涌。
　　江稚衍无意识地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文字，微微垂下眼。
　　视线变得模糊，直到泪水从眼眶滑落才再次清晰。
　　他叹了口气，随手抹去，然后将笔记本合上放到一边，轻轻阖上了眼。
　　只是觉得这个剧本拍不了了，所以才难过而已。
　　他想。


第59章
　　这段时间, 路喻迁片场和市里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今天, 才总算敲定下了最后一项事务。
　　买到了江稚衍喜欢的那家蛋糕后，他下意识想给男朋友打个电话，但是转念一想，人应该还在片场认真盯戏, 不一定会理他。
　　路喻迁哂笑着摇摇头。
　　没见过比他男朋友更热爱工作的了。
　　今天回来的时间比往日要早。
　　司机尽职尽责地将他送达目的地，路喻迁提着蛋糕走进片场看了一圈, 却没能看见心心念念的人。
　　反倒是池渺迎了上来, 神情莫名还有些复杂。
　　路喻迁看到她的神情, 微微皱了皱眉，心下闪过异样：“他人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池渺却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说。
　　“江老师……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支支吾吾片刻, 池渺回答：“总之他在杀青之前不会回片场了，他还说, 有什么事等拍完戏再说, 不要找他。”
　　“谁都不要找他。”她又小心翼翼地补充：“现在看来，应该是……也包括您。”
　　刚刚江老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语气有点奇怪。
　　虽然她也说不上哪里奇怪。
　　总之, 莫名让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在冥冥之中发生了。
　　路老师到片场之前，她还压下了心里的不安, 以为他应该也跟江老师一起离开了。
　　结果他自己回来了。
　　而且看起来, 江老师甚至连离开了这件事都没跟他说。
　　恍惚间，池渺有种这次真的是两人之间很大的危机的微妙预感。
　　路喻迁闻言，心下一沉, 没再理会旁人，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
　　预料之内的，没有被接听。
　　他又给江稚衍发消息。
　　看到消息成功发送，他的神经松了松，想着没拉黑他就好。
　　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路喻迁心底的慌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东西正在消失。
　　以一种他难以追赶企及的速度。
　　他需要见到江稚衍，现在就要。
　　去问了关息，得到的答案却是那人说自己状态不好，需要休息，所以请假了。
　　至于去了哪里，谁都没有说。
　　路喻迁捏了捏眉心，心头发紧。
　　“他是自己走的么，还是跟谁一起？”竭力压下心中的情绪，路喻迁的嗓音都有些发哑，再次找到池渺询问。
　　池渺从来没见过路喻迁像现在这样，甚至眼眶似乎都泛起了红意，周身的气场非常不对劲。
　　她过了几秒才回过神，赶紧结结巴巴，又小心翼翼地回答：“跟……跟之前来探过班的那位先生走了。”
　　“多谢。”路喻迁出了口气，道声谢，然后走到一边拨了个电话。
　　挂断后，需要的手机号码很快出现在发来的消息里，路喻迁毫不犹豫地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一道男声响起：“喂？”
　　“季先生，我是路喻迁。”路喻迁揉着眉心：“稚衍在你那里么？”
　　听到打来电话的人是谁，季凡西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刚刚，他出于担心，走到一直没有动静的客房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
　　找到钥匙后推门进去，就看见江稚衍正躺在床上睡着。
　　只是睡着的时候他都没能轻松多少，眉心还无意识地蹙着。
　　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泪痕。
　　简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季凡西差点心疼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江稚衍哭——自家发小这次是真的特别难过！
　　身后跟进来的向奈尔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只是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又退了出去。
　　“你还好意思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你……”想到这里，季凡西就要气势汹汹地骂过去，为他家小水讨回公道。
　　后面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耳边的手机被向奈尔接了过去。
　　季凡西刚想夺回送上门来的骂人权利，向奈尔就用眼神制止了他。
　　季凡西知道自己拗不过向奈尔，于是只好悻悻坐回去。
　　算了，他想。
　　反正他男朋友比他会气人多了。
　　想到这里，他又看开了，坐在一边准备看戏。
　　“我是向奈尔。”向奈尔的语气平静又冷漠：“稚衍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了，别再来打扰他。”
　　“至少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路喻迁尽可能心平气和。
　　向奈尔沉默了一瞬，忽然笑了一声。
　　嘲讽的意味明显。
　　“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向奈尔笑道：“提前恭喜您上任，路总。”
　　“这样千方百计，费尽心思地接下路家那个烂摊子之后，希望你的确有将它救活的本事。”
　　“我可以解释。”电话对面的路喻迁闻言，瞬间明白他们是误会什么了，他的眉头紧蹙，刚想说话。
　　向奈尔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没那个闲工夫听你解释，你也解释不出什么花来。”向奈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跟你父亲私下见过面。”
　　“我不是稚衍，知道的也比你想象的要多，所以别在我这里假惺惺了。”
　　路喻迁知道自己再跟这人周旋也是徒劳，强压下心底的焦躁：“你们现在在哪里，能先让我跟他见一面么。”
　　“你的演技的确很好，这一点在我弟弟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证明。”向奈尔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嘲道：“你自己的个人恩怨，却要扯上他……麻烦你好自为之，别再继续纠缠。”
　　“我没有……”路喻迁狠狠按着眉心，心底的烦躁和慌乱简直要将他吞没。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好好拍完他的电影，然后干干净净地离开他。”
　　“接下来，无论是继续当你的大明星影帝，还是当路家的继承人，完成你的俗套豪门复仇计划，都随您挑选。”
　　“那么我在这里提前祝福路总，未来一片顺遂。”
　　向奈尔面无表情地说完，随后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季凡西坐在一边听得心情舒畅。
　　电话挂断后，向奈尔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端起面前的橙汁喝了一口。
　　“你说得是不是有点太绝对了。”安静了一会儿，季凡西忽然开口，嗓音里是一点不确定：“万一……他是真的喜欢小水呢？”
　　“嗯。”向奈尔垂眼盯着杯中的液体：“这个可能性很大。”
　　“那你还？”
　　“路喻迁是个聪明人。”向奈尔说：“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路家就这么大费周章……跟江家的小少爷成为伴侣，能得到的东西要比那个危在旦夕的破公司多多了，谁会特意种西瓜再拿去换个芝麻？”
　　季凡西顿时醍醐灌顶：“那我们赶紧告诉小水啊，他这么难过……”
　　向奈尔却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别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顶着男朋友充满疑惑的视线，向奈尔敛眸，陈述道：“他还有更大的秘密。”
　　“但是，我查不出来了。”他又微微蹙眉。
　　“什么？”季凡西闻言，一下子变得很惊讶：“连你都查不到？”
　　“嗯。”向奈尔简单应答：“要是还想往深了查，大概只有找江哥才可以办到了。”
　　“但是小水不让我们跟他说啊。”闻言，季凡西也皱起了眉。
　　“所以，只能等路喻迁自己告诉他。”向奈尔说。
　　“总之，他的确从来不需要小水的资助。”顿了顿，向奈尔面无表情地陈述：“所以他骗了小水这件事的确是事实。”
　　“基于此，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好是坏，他也都该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季凡西闻言，微微眯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
　　电话被挂断后，路喻迁的心情焦躁到了极点。
　　回想起什么，他又给下属打了个电话。
　　简单地沟通完毕后，他皱着眉，很重地出了口气，然后回到了片场。
　　拍摄正如常进行着，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工作，一切都显得平和又安详。
　　他心底的惊涛骇浪没人知道，与这里格格不入，也无从排解。
　　池渺正在一边打电话。
　　她的身上向来有一种大学生初出茅庐，藏不住事的天真感，又带有年轻人的生动和热忱。
　　这种感觉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比起圆滑周到，江稚衍的身边的确更适合出现这种人。
　　这种感觉在此刻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比如此刻，她接着电话，看到路喻迁时眼底却瞬间溢满了掩不住的紧张和慌乱。
　　路喻迁敛了敛眸，而后抬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几乎只花了一秒就知道了电话对面的人是谁。
　　池渺也意识到他知道了。
　　电话里，江老师还在简单地嘱咐着接下来一周的安排，池渺被路喻迁盯着，耳边的话语如流水般从脑海中划过，留不下一丝痕迹。
　　她在大脑一片空白中发挥了最后的助理素养，抖着指头点了电话录音。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路老师只是看着，并没有上前抢夺，或者胁迫她将手机交给他。
　　他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微垂着头，让人有些看不清神色。
　　只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落寞和痛苦不似作假，让人看了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池渺看了一会儿，狠狠动了恻隐之心。
　　他和江老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解决啊……
　　不管怎么样，说句话，总……总可以的吧？
　　万一就差她这么一个契机呢？
　　这么想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狠狠心，将手机递给了路喻迁。
　　接过电话，对面是青年还没来得及落下的嗓音：“……暂时就这些，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江稚衍等了一会儿，见对面迟迟没有出声，于是疑惑道：“池渺？”
　　“是我。”低沉的嗓音响起，微不可查地发着紧。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在话筒间传递。
　　路喻迁想说什么，此刻又莫名失了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的戏还有三天。”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稚衍的嗓音在电话对面响起，带着令他陌生的冷意。
　　“有什么事，都等拍完了再说，我不想影响到拍摄。”
　　路喻迁哑然片刻，低低地苦笑了一声：“好。”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最后只道：“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只要还愿意理他……就怎么都好。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挂了电话。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已被挂断的标志，路喻迁轻出了口气，将手机还给池渺：“谢谢。”
　　“不……不客气。”池渺诚惶诚恐地接过。
　　“对了。”路喻迁又示意了一下她的手机，敛着眼，礼貌道：“录音麻烦发我一份。”


第60章
　　当天晚上, 路喻迁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乖乖待在片场里，不要去找江稚衍。
　　房间很空, 却又还是两人离开前的样子，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恍惚间会让人有种江稚衍还在的错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床边坐下, 然后打开手机。
　　给那人发的消息不出所料地一条都没有得到回复，看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不愿意跟他联系。
　　路喻迁看了一会儿江稚衍头像上的安静点照片, 又退出来。
　　明明只是分开了一个上午, 他就已经有些难以忍受了。
　　即使并不是那个被误会的原因, 他也的确骗了江稚衍。
　　骗他自己处境艰难，骗他需要他的帮助。
　　他的男朋友很聪明，而他的破绽又多又明显，想来其实他一直看在眼里, 只是没有说破。
　　即使这样，还愿意跟他确定关系, 跟他恋爱。
　　他们之后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所以从来没有稳固过。
　　一直悬挂，一直摇摇欲坠，直到某一天总会从高处摔落, 然后跌得粉碎。
　　其实他本来想好了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坦白这一切。
　　但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一切想法都于事无补了, 也显得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路喻迁自嘲地笑了笑。
　　在他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 他会不会消气，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江稚衍已经消失过一次了。
　　他不会再放任他离开第二次。
　　在不曾拥有的时候, 他就已经沉溺其中了，而现在拥有过，便连出现哪怕一瞬间失去这个念头都难以忍受。
　　想到这里，路喻迁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曾经，他还嘲笑过黎未的处境，到头来却还是将自己陷入了和他当时一样的境地。
　　他们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
　　脑海中阴暗又消沉的思绪不断交织翻涌，就要开始发酵，路喻迁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寻不到一丝睡意。
　　他的眉心无意识微皱着，过了会儿又睁开双眼，从枕边拿过手机，然后点开了池渺的聊天界面。
　　下午让她发的录音文件还静静躺在对话框里。
　　路喻迁戴上耳机，沉默着点开。
　　两秒后，江稚衍的声音响起。
　　他的嗓音是惯常的沉静，仔细听似乎又有些微微发闷，事无巨细地跟池渺讲着需要她做的事。
　　路喻迁安静地听着他说话，纷乱的心绪逐渐安定下来，慢慢被抚平。
　　而后，一丝酸楚缓慢地泛了上来，再渐渐占满了胸腔。
　　*
　　路喻迁第二天的戏是在上午。
　　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路影帝心情很差，但又奇迹般地没有体现在表演里。
　　众人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他心情不佳的原因。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因为江老师不在片场。
　　至于为什么不在了，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导演那边的说法是他状态不好，需要回家办公，但是相信的人其实没几个。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怎么都和路影帝脱不开干系，两人八成是闹矛盾了。
　　一整个上午，众人都在路影帝的低气压下紧张兮兮地工作着，好在一切都很顺利，片段发给江老师那边也都顺利通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江老师回复消息的速度似乎比以往要慢一些。
　　大概是主角的戏份需要斟酌更多吧。
　　对接的工作人员想。
　　结束拍摄后，路喻迁卸好妆换下戏服，坐上了在片场外等待许久的司机的车。
　　*
　　下午三点，向奈尔坐在自家公司的单人会议室里等人，面前放着几份文件。
　　今天有一份合同要签。
　　对方是一家境外公司，几年前，它异军突起，股价大涨，一跃成为了商界极有潜力的新贵。
　　在所有人都以为它大概和众多小公司一样只是昙花一现的时候，它却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在业内站稳了脚跟，并且持续扩展着商业版图。
　　不难看出其背后的主理人极有商业天分。
　　近期，他们似乎有将工作重心往国内转移的意向，于是众多公司都对它抛出了橄榄枝，想要为其搭线。
　　他们家也是其中之一。
　　合作基本已经谈拢了，只差签合同，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对方公司的代表暂时还没出现，于是向奈尔坐在单人沙发上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男朋友的消息。
　　季凡西本来就闲，这两天待在家里陪江稚衍，更是休息得十分心安理得。
　　他在五分钟前发来了几张照片，图片里的小狗正冲着镜头外龇牙咧嘴，看起来兴奋得不行。
　　——是安静点。
　　为了转移发小的注意力，让他不要沉溺在失恋的难过里，季凡西今天专门去江稚衍开机前寄养的宠物店将安静点接了回来。
　　见到许久未见的主人，安静点的激动程度达到巅峰，于是效果显著，江稚衍不得不一边应付着狗一边还得顾着工作，完全没有时间去想东想西了。
　　看着照片里隐隐透露着忙乱的发小，向奈尔神情微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家男朋友办的这事到底是为了稚衍好，还是又找了个堵给他添。
　　简单回复了两个表情，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很快，对方公司的负责人就被专人带来了这里。
　　磨砂玻璃门推开，出现的人却让向奈尔难得怔了怔。
　　身后的助理识趣地退了出去，并为二人带上了门。
　　“抱歉向总，我来晚了。”路喻迁穿着西装，镇定地走到向奈尔的对面坐下。
　　落座后，他的唇边勾起一个礼貌的弧度：“本该是我的下属来，但临时改变了计划，不好意思。”
　　向奈尔没说话。
　　回过神后，他微微眯着眼沉吟片刻。
　　“所以这家公司背后的主理人是你。”
　　是陈述的语气。
　　他花了几秒钟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后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复杂。
　　“是我。”路喻迁看向他：“所以这个筹码，足够证明我并不是为了路家才接近他的了么？”
　　向奈尔难得沉默。
　　足够。
　　当然足够。
　　面前这人如今的身家，能买下一打路家。
　　怪不得他查不到路喻迁背后更多的资料。
　　向奈尔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蹙着眉再度开了口：“所以，你又为什么要装作自己身处弱势骗他。”
　　“路总如果是闲着无聊，要找人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恐怕找错了人。”向奈尔的嗓音里带着冷意：“我认为你应该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Ondyne抗衡。”
　　“当然不是。”路喻迁揉了揉眉心：“具体原因我只想跟他说……总之对待这段感情，我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我比任何人都认真。”
　　向奈尔又沉默了很久，最后道：“剩下的你自己跟他解释……你最好能说到做到。”
　　“我没资格替他原谅你，但如果你今后有任何再次欺骗，或者背叛稚衍的行为，不说我和季家，江家那边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知道。”
　　*
　　路喻迁三天的戏份里，两人维持在一种相当微妙的状态。
　　一个看着屏幕里的人演戏，一个知道自己被看着。
　　然后在夜晚，又双双陷入失眠。
　　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负责拍摄的工作人员的转述，无一例外的都是表演指导。
　　恍惚间，会有种是两个小学生闹矛盾，只让中间人传话的微妙既视感。
　　其实在冷静下来后，江稚衍想了很多，并且发现了一些新的端倪。
　　都是和路喻迁接近他只是为了拿回路家的家业这个暂时的既定事实不匹配的。
　　比如，他为什么在高中时忽然变道去学了表演。
　　根据他的了解，路逸辰在商业方面上的天赋非常一般，甚至是勤都补不了拙的程度。
　　如果他按部就班地顺着他父母为他规划好的路走下去，即使他的父母婚变，也丝毫影响不到他未来的一片坦途。
　　路家的继承人也顺理成章地会是他。
　　路喻迁在高中时就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他绝不会是那种因为一时赌气离经叛道，再在步入社会后后悔自己的选择，又想要找补的那种人。
　　但是，想再多，路喻迁对他有所隐瞒这件事也是事实。
　　即使不是这个原因，总也还有另外的原因。
　　江稚衍垂眼揉着安静点的狗头，心情始终算不上太好。
　　那么在利用完他之后呢？
　　他打算怎么做。
　　是分手，还是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看他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样子，陪他谈恋爱。
　　可是不论路喻迁是怎么想的，到底有什么目的，他都已经真的喜欢上他了。
　　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种在感情里泥足深陷的人。
　　也会像常人一样，在夜晚的时候默默纠结，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喜不喜欢自己。
　　这三天里，他的工作效率并不算高。
　　由于电影的主角是路喻迁，他无可避免地需要在屏幕里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他。
　　看他的片段的时候进度很缓慢，也很艰难，因为看着看着就不自觉会出神。
　　想演这段戏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心理活动又是什么样的。
　　作为编剧，江稚衍最擅长的就是通过各种细节揣摩人物的想法。
　　可到现在的路喻迁身上的时候，他的能力却忽然失效了。
　　对于这个人物，他还是了解的太少，只是浮于表面。
　　所以越看，就似乎越看不懂。
　　在路喻迁的戏份彻底结束之后，他叫来了唐晨。
　　“唐哥。”
　　日光充足的客厅里，江稚衍在沙发上坐着，腿边趴着安静点，似乎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将最后一个片段处理完，他从鼻梁上摘下眼镜放到一边，然后道：“准备一份解约合同去找路喻迁吧。”


第61章
　　“咔。”场务拍下板, 站在一边期待已久的工作人员们拧动礼炮，随着一声砰响，大量彩带瞬间喷涌而出, 又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
　　至此，他们的男主角的最后一场戏落下帷幕，也正式杀青。
　　剧组众人都纷纷送上了祝福，所有人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
　　除了他自己。
　　路喻迁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简单打完招呼并谢过众人后，他回到化妆间卸完妆收拾完毕, 然后走到停车场, 打算离开。
　　行李早就在江稚衍离开的第一天就收拾完了, 没有他在的片场，他多待一秒都嫌长。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江稚衍的电影，他当天就立刻动身去找人了。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说短不短，但是对路喻迁来说却显得漫长至极, 独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煎熬。
　　甚至比之前几年要更甚。
　　即使那时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跟江稚衍在一起的可能性。
　　由奢入俭难,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有时效性的, 包括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他不确定江稚衍对他刚建立的喜欢，到底足不足够撑过这段短暂又漫长的时间。
　　这三天里，又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产生了什么新的变故。
　　每每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心底的焦躁就更深一层。
　　走到停车场时, 一个意料之外, 又隐隐有所预感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唐晨。
　　男人跟前几次见面时没太大变化，面上还是带着和善的笑，见他来了, 亲切地打了声招呼：“路先生。”
　　路喻迁脚步微顿，而后敛了敛眸，心底有不太妙的预感。
　　“稚衍让我来找您……”唐晨顿了顿，又提议道：“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坐坐？”
　　路喻迁沉默片刻，颔了颔首。
　　*
　　虽然片场地处偏僻，但总有些叛逆不羁的咖啡师喜欢在这种穷乡僻壤开一间跟周围格格不入的咖啡店。
　　面前这家咖啡店也是这样。
　　剧组的咖啡基本都是这家供应，但基本没多少人有空来坐坐，于是店里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人，只有店长和一个店员坐在吧台后面，专心致志地擦洗着面前的器具。
　　简单点了单，两人走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唐晨倒是没怎么卖关子，从包中拿出了那份解约的协议。
　　路喻迁虽然隐隐有所觉察，但是在真的看到这份合同的时候，他还是紧紧皱起了眉，心底的酸意一阵阵上涌。
　　“我现在不会签。”片刻后，他微微阖眼，艰涩道。
　　本以为唐晨大概会劝说他签下协议，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很爽快地就将合同收了起来。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唐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在江家工作，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照顾小少爷的起居，后来江稚衍长大当了编剧，又当上了他的助理，所以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因此，他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小少爷对面前这位和以前的那几个都不一样。
　　“昨天，我跟稚衍见了一面。”唐晨说：“他看起来像是有心事。”
　　路喻迁眼眸微颤，没有打断他，只是微微坐直了一些。
　　唐晨却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头说下去，而是忽然有些没头没尾地问：“你还记得以前的时候你问过我的，你的合约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哪里吗？”
　　没等他回答，唐晨就自顾自道：“稚衍一直都不太喜欢跟不熟悉的人有肢体接触——所以之前那些人的合约里，这项条例都写得很明白，在不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不能对他有任何越界的亲密接触。”
　　路喻迁闻言，心脏微微缩紧，思维都停滞了片刻。
　　“但你不一样，在你的合约里，他忽然把这个去掉了。”
　　“所以稚衍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昨天见到面，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准备解约合同给你……”唐晨像是没看到他的怔愣，自顾自继续道：“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但是还是希望你有误会就好好跟他说开。”
　　路喻迁已经有些听不进去唐晨在说什么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似乎都在短暂地嗡鸣。
　　他原本觉得，江稚衍最后愿意答应跟他在一起，小部分是因为恰好也对他有那么点平时会令路喻迁沾沾自喜的，其余人没有得到过的好感，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那场阴差阳错的事故，于是半推半就。
　　喜欢是有的，只是没那么多。
　　但是他并没有戳破，只是这样卑劣地利用自己的伤势，不择手段地取得那些原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有多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了就好。
　　可是直到现在，他发现，江稚衍有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再喜欢他一点。
　　得到这个认知的第一秒，他的心底先是出现了欣喜，紧接着又是难以形容的慌乱和手足无措。
　　再然后，是前所未有的迫切。
　　想要见到江稚衍，想要跟他坦白一切，想要找到挽回的余地。
　　他如果不再相信他喜欢他了，那他就证明给他看。
　　把过去的一切都剖开来，然后完完整整，纤悉无遗地摆在他的面前。
　　再由他来评判他的真心。
　　*
　　路喻迁的戏份是在上午杀青的。
　　看完他的最后一个片段后，江稚衍松了口气。
　　剩下收尾的都是配角们的戏份，还要拍三天，但看完路喻迁的戏份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江稚衍已经没有更多力气去看别的演员演戏了，于是罕见地罢工休息了一回，将剩下的都交给了关导和现场编剧。
　　季凡西今天说是有事，难得出了门，一整个白天都不在家，于是整个房子里只剩下他和安静点。
　　江稚衍穿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来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不出意外的话，路喻迁现在应该正在跟唐哥商量解约的事吧。
　　某种空落的情绪渐渐上泛，他微微蹙着眉，想了想，打开了电视，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随意挑了部经典的老片放着，江稚衍将安静点招过来蹲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狗。
　　这家伙一看就被寄养的那家宠物店养得很好，皮毛油光水滑，看起来似乎还胖了一点，昨天接回来的时候店家估计刚给它洗了澡，摸着特别干净。
　　这次可以称得上是他寄养以来最满意的一次了。
　　想着，江稚衍拿过手机，打算咨询一下店家相关事宜。
　　还没来得及解锁，他忽然想起来这家店是路喻迁找的。
　　江稚衍：“……”
　　他又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机。
　　门口忽然传来解锁的响动，江稚衍下意识看过去，消失了一上午的发小就出现在了面前。
　　“咦，你在客厅啊，工作完了？”季凡西一露面就咋咋呼呼的，语调总是上扬着，像是时时刻刻都对生活充满激情：“我还打算去你房间找你。”
　　虽然有时候有点吵，但是沉闷的气氛却每次都能被他一扫而空。
　　江稚衍很浅地笑了笑：“嗯，结束了，接下来可以好好休息……”
　　“那太好了！”季凡西眼睛瞬间亮了亮，看起来比他还要兴奋。
　　江稚衍：“？”
　　“那你现在是有空吧。”季凡西没理会他的疑惑，表情神秘兮兮的，又似乎夹杂了一丝微妙的亢奋：“我带你去个地方。”
　　*
　　包间里，江稚衍坐在四个人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状况。
　　他看起来挺平静的，但其实已经石化有一会儿了。
　　“哎呀，都别这么拘谨。”坐在他边上的季凡西适时出了声，打圆场道：“就是朋友出来吃个饭认识认识，聊聊天而已。”
　　江稚衍总算回过神，他无奈扶额，示意了一下对面那一排：“向哥知道么？”
　　季凡西瞬间心虚噤声。
　　“你不说我不说……反正是陪你玩的嘛。”
　　江稚衍被他这个说法雷得不行。
　　说是朋友吃饭，其实只是个稍显体面的场面话而已，在座的所有人也心知肚明。
　　对面那四个人显然跟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的，更别提朋友了，估计就是季凡西随便从哪里搜罗来的。
　　江稚衍之所以这么无语，是因为对面这四个人的长相都无一例外地都各有特色。
　　……各有路喻迁的特色。
　　“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找到这几个费了多大劲。”季凡西凑在他边上小声道：“最像的那几个早就被你包养完了，这几个还是我又千挑万选才……”
　　“……可以了。”江稚衍哭笑不得，只觉得眼下的情形荒谬至极：“好意我心领了，你让他们回去吧。”
　　“我还不是看你这几天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季凡西低声道：“也没想让他们……让你干嘛，陪你聊聊天睹人思人一下不好吗？”
　　看着对面四个盛装打扮的男人，江稚衍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桃色交易现场，只想赶紧逃离。
　　在他付诸行动的前一秒，对面四人中，有个比较会来事的忽然开了口，端起面前的饮料冲着江稚衍微微笑了笑，语气不卑不亢：“您就是江先生吧，我姓林，您好。”
　　江稚衍下意识看过去。
　　这人确实跟路喻迁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脸型和鼻子。
　　但还是……差远了。
　　他轻叹了口气，刚想开口，结束这稍显荒唐的一切。
　　“叩叩。”
　　包间门口忽然响起了几声礼貌的敲门声。
　　门一直是开着的，所以江稚衍看过去，就跟前来的服务生对上了视线。
　　来人大概是餐厅的经理，穿着得体的制式套装，还戴着白色的手套。
　　“不好意思，打扰您们了。”他礼貌地询问：“请问江稚衍先生是哪位？”
　　“是我。”江稚衍回答：“有事么？”
　　“噢，刚刚一位先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离开前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江稚衍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信封。
　　餐厅经理将那个并无任何花哨装饰的牛皮纸信封递到他的面前。
　　江稚衍犹豫了一瞬，伸手接过。
　　某种奇怪的直觉作祟，在不知道信封中的内容物的时候，他只是看到它就莫名心脏微微发紧。
　　信封并没有被封得太紧，他简单地将它拆开，里面是两张纸。
　　看到其中一张纸上的字迹的时候，江稚衍的心脏重重一跳，指节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着抖，某种堪称荒谬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无意识地轻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它。
　　随后，想法得到了印证。
　　——是他曾经丢失的那份手稿。
　　江稚衍的心跳得很快，怔愣了大概十来秒，才又拿出了信封中的第二张纸。
　　相比他的手稿，这张纸要显得新很多，熟悉的字迹在其上附了一段地址。
　　地址下面的内容是：
　　来找我。
　　——路喻迁。


第62章
　　在看完信封里的内容后, 江稚衍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跟季凡西告别，然后匆匆离开了餐厅。
　　他照着纸上的地址迅速叫了辆网约车，只是现在恰好逢上晚高峰, 司机堵在路上缓慢地驾车前进，十几分钟后才姗姗来迟地赶到。
　　江稚衍无意识地蹙着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名为焦躁的情绪。
　　轿车缓缓汇入车流，跟随着大部队一点一点在公路上移动着, 江稚衍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的晚霞, 心中思绪纷乱。
　　脑海中好像闪过很多东西, 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手中的信封早已被捏得有些微微发烫, 感受到手心似乎有些湿意，江稚衍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紧张。
　　他打开路喻迁的对话框，看着满屏这些天里被他刻意无视的消息，想发点什么, 最终又放弃。
　　汽车最后停在了市中心附近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
　　江稚衍下了车，走到门口, 大概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 门卫很轻易地就将他放了进去。
　　跟随着纸上的地址走到一栋公寓内坐上电梯，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缓慢地攀升着，最终停在了一个数字。
　　电梯门缓缓打开, 江稚衍走到一扇房门前站定，很轻地吸了口气。
　　然后照着纸上提供的数字开始输入密码。
　　在输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 他的指尖却微微一顿, 停在了触控屏上方。
　　房门打开，路喻迁会在里面等着么？
　　见到面，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路喻迁又会对他说什么，他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
　　明明只有三天没见……却似乎漫长得像是过了三年。
　　到这时候，他忽然生出了点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情感。
　　沉默片刻，江稚衍整理好心绪，没再迟疑地按下那个数字。
　　一声轻响在手边响起，预示着房门已经解锁，他垂着眼，径自推了进去。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路喻迁家的客厅。
　　内里的装修是很符合他本人的黑白灰色系，高级又不寡淡，只是少了点人气。
　　一切都摆放得太过规整，仿佛这是一间精致冰冷的样板间，许久没人居住过。
　　想到这里，江稚衍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多余。
　　可不就是许久没人住么。
　　那人不拍戏的时候住他家，拍戏的时候住片场，想来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自己家了。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路喻迁并没有出现。
　　客厅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江稚衍四下环顾片刻，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预想中的情形落了空，他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了眉。
　　再往里走两步，他忽然看到客厅边上的一间房间亮着灯。
　　——是唯一亮着灯，并且开着门的房间。
　　很轻易地就吸引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于是江稚衍顺理成章地走近。
　　这是一间书房，巨大的书架，落地窗，办公桌椅，休憩用的沙发——一切都很常见，并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地上散落着的一本相册。
　　这是一本活页相册，此刻像是被谁不小心打翻在地上，其中几页掉出来，四散在一边，与这个处处透着规整的房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稚衍下意识上前，想要将它整理好放回书桌上。
　　指尖拈起散落在一边，距离他最近的一页时，他的余光无意间扫过手中的相片。
　　接着，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无法再继续做出动作了。
　　原因无他。
　　画面中的主角是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稚衍总算回过神。
　　心脏一下子跳得很快，他将那页相片攥在手里，又去捡散在地上的第二张，第三张……
　　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他。
　　抖着手将所有掉落在地上的塑封页后，他最后拿起了那本相册。
　　内里被相片装满，入手是令人心惊的分量。
　　江稚衍没有更多心思将刚捡好的那几页相片好好归置进去了，只是潦草地将它们垫在相册下面，然后翻开了它。
　　他并没有看得太仔细，只是快速过了几页，相册里的照片中的主角也意料之内的都是他。
　　每一张都是。
　　这里面基本都是他上大学时的照片。
　　上课时坐在阶梯教室里的背影，在图书馆里戴着眼镜写剧本的样子，走在学校路上的身影，背着包的，撑伞的，戴帽子的，端着咖啡的，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有时候是跟朋友一起……
　　江稚衍的心脏跳得很快，简单的惊讶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在翻看这些照片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努力想要调动理智思考些什么，意识却又全面宕机。
　　“叩叩。”
　　门口传来两声指节叩动房门的响声，江稚衍拿着相册，有些机械地转身。
　　路喻迁正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不知道就这样看了他多久。
　　江稚衍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脊背仿佛过了一阵电流，连呼吸似乎都变得有些艰难了起来。
　　复杂难言的情绪溢满了胸腔，心脏紧得让他几乎有些说不出话。
　　路喻迁走到他的面前，步履不快，像是担心惊扰到警惕性很强的小猫。
　　江稚衍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没有移开分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微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总算开了口，嗓音艰涩：“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嗯。”路喻迁看着他，轻声应下。
　　江稚衍不作声地看着他，启了启唇，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
　　路喻迁很轻地叹了口气，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抬手，试探着触碰面前的人。
　　江稚衍没有躲开。
　　于是他轻轻将人拥到了怀里。
　　两道呼吸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响着，都细微地发着紧。
　　久别的拥抱却带有令人心静的魔力，江稚衍感受着面前人胸腔和他同频的震动，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一只手抱着相册，静静等待着路喻迁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找了你很久。”他说。
　　*
　　“咔哒。”
　　大门发出一声轻响，路喻迁背着书包，沉默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小路，你放学啦。”正在擦着餐桌的钟点工陈阿姨听见响动看了过去，然后冲他慈和地笑了笑。
　　“嗯。”路喻迁应了一声，将书包放到一边，径自走到餐桌边坐下。
　　桌上是惯常的四菜一汤，一看就是刚做好的，还微微泛着热气。
　　“你先吃吧，先生和夫人还没有回来。”陈阿姨道。
　　路喻迁点点头，习以为常。
　　他的父母从前很恩爱。
　　但是自从他的父亲被发现出轨后，家里的气氛就没有再轻松过。
　　没有人知道，在外人面前相敬如宾言笑晏晏的，羡煞旁人的二人，在回家时却会忽然变得面目全非，歇斯底里地争吵着，和那些婚变的寻常夫妻也没什么区别。
　　父母似乎全都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往日幸福的记忆仿佛只是一场旧梦。
　　吵架是常有的事，路喻迁已经从一开始的难过无措转变为了漠然。
　　他曾经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可是当真的发生的时候，却也渐渐习惯了。
　　有时候，战火也难免会燎到他的身上。
　　父亲变得暴躁，母亲变得敏感，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两人同时增长的对他的控制欲。
　　只要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要歇斯底里地指手画脚，揪着一个点紧紧不放，像是要将所有对对方未能宣泄的怨恨都发泄到他的身上。
　　沉闷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分不清是失望还是麻木，他最后只是冷眼旁观着。
　　路喻迁一度以为他混乱的高中生活就要这样荒唐地度过。
　　直到某天，班级里忽然来了一个新的转校生。
　　那个男生叫江稚衍。
　　他好像很努力地想要让所有人将自己当成透明人。
　　而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连有责任帮助新同学融入班级的老师也在帮着他完成这件事。
　　他在自我介绍时只简单报了自己的名字，班主任也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说，只是简单地让他到他的位置上坐下，就照常地讲起了课。
　　像是忽然在高二的时候转来了个人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除了名字之外，他的其他信息无人知晓。
　　一切都在两分钟内结束，非常迅速，大概本意是想营造出一种只是一片叶子飘落在平静的水面上，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效果。
　　可惜没能成功。
　　他还是在班级众人的私底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仿若一块巨大的砖块被人用力投掷进了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里，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低调得非常无效。
　　枯燥单一的校园生活里，忽然转来了一个新同学这件事本来就很令人感到新奇。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好看得罕见的人。
　　众人对他的关注小半是因为他的转校生身份。
　　大半是因为他的脸。
　　在所有人都被学习折磨得灰头土脸的校园里，即使穿着同样的校服，江稚衍也显得尤为格格不入，看起来简直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的身上有种极为独特的，他们从没在身边任何一个人身上见到过的气质。
　　像是粘腻的夏日午后忽然从窗外吹进来的，不知从何而来，却又令人心旷神怡的凉风。
　　很惹眼，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探寻。
　　只不过碍于他看起来实在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想要融入他们的意思，于是众人只能暂时在暗中悄悄注意着他，想着时间还长，总有一天会认识。
　　路喻迁一开始并不跟其他人一样对这个转校生感兴趣。
　　但是后来，他却不得不在意。


第63章
　　江稚衍的位置在他的左后方, 墙边的一个座位，不算太起眼。
　　这个转校生性格很安静，不怎么说话, 似乎有点爱发呆，总是喜欢在课上出神。
　　然后出着出着，视线就会有意无意地飘到他的身上。
　　路喻迁一开始以为是他的错觉，或者只是巧合。
　　但是后来, 这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让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然而视线的主人却毫无自觉, 每天都持续不断地看着他。
　　……这人完全不听课的么。
　　不过除此之外, 他倒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冒犯的举动。
　　得益于他的脸和家世, 路喻迁从小到大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爱慕的，歆羡的，嫉妒的，钦佩的, 各种各样的都有。
　　但是这人的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像是在……观察。
　　而且这还是第一次, 有人能将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这么久。
　　于是路喻迁不由自主地, 被迫地，开始有些在意。
　　在意着在意着，他就发现了这个转校生身上的许多端倪。
　　比如, 他每天上课时似乎都不怎么听讲，但是老师们似乎心照不宣地不管他, 像是将他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课上叫人回答问题也从来没有叫过他。
　　又比如，他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晚自习也没上过, 下午放学到点就走。
　　再比如，虽然其他老师都在努力把他当透明人，但是英语老师却总是用隐晦又炽热的目光看着他。
　　某次，他终于忍不住，点了江稚衍起来念课文。
　　江稚衍像是从来没想过他会被点到，神色里微微透着讶异，看起来有点呆——这一刻的他格外生动。
　　路喻迁没来由地多看了两眼。
　　但他倒没有扭捏，径自站了起来。
　　虽然是第一次看到这段文本，他却像是吃饭喝水般，相当流利地看着课件念完，然后神色如常地又坐了回去。
　　台下众人听完，都暗暗吸气。
　　原因无他，他不仅没有任何卡顿出错，犹疑不定，最重要的是，他的发音实在是太标准了，简直和教材录音无异。
　　至此一发不可收拾，英语老师看他的目光愈发炽热，课上叫他起来念文本的次数也呈几何倍数增长。
　　没多久就到了他转学来的第一次月考，江稚衍倒是没有缺席。
　　一中的老师们阅卷速度很快，两天就内出了成绩，并打印出了成绩单。
　　发成绩单本该是班长的事，但是他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临到头了忽然开始闹肚子，于是路过的路喻迁就被迫接下了这项使命。
　　“兄弟，这次又好几门第一，牛啊。”他上道地恭维完，就顺势将一叠成绩单放到路喻迁手上，捂着肚子交接了任务：“我真不行了，你帮我发一下。”
　　“……”
　　看着手中莫名多出来的一沓纸，路喻迁微微蹙眉，然后有些认命地带着它们回到班级分发。
　　正值课间，同学们都自由活动着，于是教室里有些吵吵嚷嚷的。
　　路喻迁分发的速度很快，在发到自己成绩单的时候随意扫了两眼，不怎么在意地放到了位置上。
　　发到最后一张，上面写着的是江稚衍的名字。
　　然后在瞥到他的英语成绩的时候，路喻迁微微扬了扬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分数比他高。
　　那为什么年级第一还是他，这人的成绩没放在排行里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余光看到江稚衍其余科目的成绩，他一下子面无表情地沉默在了原地。
　　实在是……相当精彩。
　　他们班是一中的重点班，在整个市里都排得上号，大把的优秀学生挤破了头都想进来。
　　一开始看到这人高二空降，上课又不怎么听，还以为是来了个多聪明的天才优等生。
　　结果是个笨蛋。
　　心情复杂片刻，路喻迁将他的成绩单放到他的位置上。
　　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座位是空的。
　　下一节是自习课，没多久，上课铃响起，众人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无一例外地研究起了成绩单。
　　江稚衍也总算出现在了门口。
　　他踏着铃声进入教室，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然后很快就注意到了桌面上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纸。
　　毫无缘由的，路喻迁忽然有点想看看他看到自己的成绩单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他微微侧过身。
　　江稚衍捏着那张成绩单看了起码有两分钟，面上逐渐显出了一点痛苦和无奈。
　　“这些到底是什么，根本不懂啊……”
　　他极其小声地，用自认为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沉默片刻，他又放弃般道：“算了，反正以后也用不到……”
　　路喻迁没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呢，路哥。”一个还算熟悉的同学忽然出现在他的桌边，随口般问了一句，然后道：“快快，卷子借我看看。”
　　路喻迁闻言，轻微地愣怔片刻。
　　男生倒是没发现这点端倪，极其自来熟地就将他的卷子拿走：“谢了啊，下课还你！”
　　*
　　路喻迁并不住校，也不怎么上晚自习，得益于他优异的成绩，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放学后，路喻迁如往日千万次般收拾好书包，打算回家。
　　其实他什么时候回家，甚至回不回家，都没什么人在意。
　　只是不回家，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正值晚饭点，校门口人声鼎沸，路喻迁忽略了身边的吵嚷，步履不快不慢地往外走。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了那个笨蛋转校生。
　　——准确来说，是很多人都看见了。
　　原因无他，来接江稚衍的车实在太高调，站在一边帮忙打开车门的司机更是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完完全全就是豪门贵公子的标配。
　　校门口的学生们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江稚衍倒是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只是有些无奈：“陈叔叔，你怎么开到学校门口了。”
　　“抱歉少爷。”司机有些尴尬地道歉：“路口没车位了，所以只能开进来，本来打算去另一边的，经过校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您出来了，干脆就直接停了……”
　　江稚衍点点头，意思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却没上车。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地方要去”他说。
　　“您要去哪里。”司机有些担心：“要不我送您去吧。”
　　“不用。”江稚衍却很有自己的想法：“走过去就到了，很快的，我结束之后给你发消息，你再去接我。”
　　“行吧，那您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司机犹不放心，但又不能违抗他的意思，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车上。
　　高调豪车总算离开，校门口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所有人又回归了平日里的步调。
　　除了路喻迁。
　　看着前面背着包离去的身影，他脚步一转，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又蹙了蹙眉，感觉自己有点像那种尾随的变态。
　　但是想归想，他却并没有改变自己的路线。
　　江稚衍的目的地是学校附近的一座湖滨公园。
　　正值日落时分，天边的晚霞十分好看。
　　湖边，热恋的情侣，玩闹的孩童，遛狗的年轻人，出来活动身子骨的老年人们纷纷沿着岸边惬意地慢慢逛着。
　　江稚衍像是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沿着湖边走到了一处有两棵树挡着的，面对湖面的长椅前。
　　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台笔记本。
　　路喻迁：“……”
　　带电脑上学，生活这么丰富的么。
　　那个笔记本，是他上课常用的。
　　这人不听课，课本也就只是翻开放那做个样子，但是成天又拿着笔记本不知道在那写画些什么，上课摸鱼摸得十分明目张胆。
　　也没人管。
　　路喻迁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那人打开一个文档，然后开始删删改改地写起了东西，时而翻一翻手上的笔记本看两眼。
　　写着写着，又会忽然停下动作，然后看着远处发呆。
　　发完呆又继续写。
　　在写小说？
　　路喻迁所在的地方离他不算近，看不太清他的屏幕上是什么，他也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于是并没有走近，或者借助其他方法一探究竟。
　　看样子是转来了个大作家。
　　路喻迁站在一边，闲闲地想。
　　又看了一会儿那人奋笔疾书的背影，路喻迁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真的有点莫名其妙。
　　今天的行为实在有些难以解释，也不合常理。
　　他脚步一转，刚打算离开。
　　视野中，一只黑色的大狗忽然闯入了江稚衍身处的那片区域，身后还拖着它的主人。
　　主人是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女孩子，手上紧紧拽着狗，努力在跟它作斗争，嘴里还在艰难地试图跟狗好商好量：“大黑……听话，回家了，回家吃饭好不好。”
　　大黑狗显然很有自己的想法，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主人的话，不管不顾地在这一小块地方转圈撒野。
　　路喻迁的视线落到某个似乎无故受到牵连的人的身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江稚衍看起来很淡定，像是面前的一人一狗都不存在，兀自镇静地打着字。
　　路喻迁微微扬眉。
　　胆子挺大。
　　又过了一会儿，大黑狗总算停下了奔跑。
　　接着慢慢踱步，站到了江稚衍的面前。
　　江稚衍视若无睹，头也不抬。
　　路喻迁本来还以为这人真的这么淡定。
　　直到他看见这人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然后不动声色地瑟缩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似乎能看见他炸起来的毛。
　　回过神后，路喻迁伸手碰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勾起了一点的唇角，很快收起了笑容。
　　然后微微蹙起眉，沉默了片刻。
　　像是遇到了什么很难理解的问题。


第64章
　　大概是太无聊吧。
　　路喻迁想。
　　后来的每一次放学, 他都会跟着江稚衍去那座公园里。
　　这人有时候会坐在树后的那个长椅上写东西，有时候会也跟着大部队沿着湖边散步，除此之外不做什么, 安安静静的。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且这人实在太迟钝，居然一次都没有发现过他。
　　路喻迁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怪。
　　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让他发现还是不想。
　　于是，他们一起看了很多场不为人知的日落。
　　江稚衍一直以来坚持的事一共有两件。
　　一件是每天放学之后去那座公园。
　　另一件事就是看他。
　　持之以恒的，毫无自觉的, 自认隐晦地看他。
　　路喻迁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等了很久也没等来这人跟他说一句话。
　　于是他不自觉地越来越在意。
　　似乎有什么未知的, 让人想要探寻, 却又莫名犹豫的东西正在某处悄然滋长, 在每一个有意无意的瞬间，都扎根得更深一点。
　　他不太明白那是什么。
　　“路哥，你最近心情好像挺好啊。”课间，好友凑到他的身边, 压低嗓音八卦地询问：“谈恋爱了？”
　　听到他的后半句话，路喻迁收拾课桌的动作忽然微微一顿。
　　陌生的情绪倏然上涌, 带了点让人措手不及的冲击力, 于是他不得不张开双臂将它接个满怀。
　　这一瞬间，他好像忽然明白了。
　　他好像是喜欢上江稚衍了。
　　路喻迁长睫微垂，沉默地想。
　　*
　　临近期末, 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复习，那人却还是跟之前一样悠闲, 每天上课都安静地自顾自摸着鱼。
　　像是在写什么旷世大作。
　　唯一跟之前不一样的是, 他在公园里待的时间要长了些。
　　每次都等到太阳完全隐没进湖面，湖边路灯亮起时，他才会慢悠悠地起身离开, 然后坐上园外等待许久的车。
　　其实一切都有点违和。
　　但是路喻迁没有细想。
　　如果他那时候多想一些，或者主动去问……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这种情绪，还是对一个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人。
　　没有来由，毫无头绪。
　　但是他接受良好，异常迅速地接纳了这个事实。
　　只是……他没有追过人，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也无从和别人说起。
　　不过很快他就寻到了一个契机。
　　那天放学后，他照常跟在江稚衍的身后去公园看日落，一切都跟平日里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他走到老地方坐下，开始写东西，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江稚衍这次只从笔记本上匆匆撕了张纸下来写东西。
　　写得相当认真，笔一刻没停过，也没再抬头发呆看风景。
　　看来今天挺有灵感。
　　路喻迁想。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笨蛋在写完之后，将这张手稿落在了长椅上。
　　路喻迁只是看着别的地方走个神的功夫，再次转回头，那人就不见了身影，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稿纸独自待在长椅上，被湖边的微风吹起细微的弧度。
　　路喻迁：“……”
　　他沉默片刻，抬步走到了长椅边，将它捡了起来。
　　原来不是小说。
　　似乎是剧本。
　　他没看得太仔细，只是将它收了起来，打算第二天再还给江稚衍。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想到明天要做的事，路喻迁躺在床上，竟然罕见地失了眠。
　　只是还个东西而已。
　　感受着心跳速率似乎一直没有减缓下来过的心脏，路喻迁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荒唐。
　　*
　　那天是周五，不论走读生还是住校生都要回家的日子。
　　正值夏季，即便到了下午，阳光还是毫不客气地遍布每一个角落。
　　窗帘被最后离开的值日生固定在两边，于是光亮从大扇大扇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整间教室都亮得惊人。
　　江稚衍正坐在位置上出神。
　　他是唯一一个还留在教室里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阳光太耀眼，又或是周遭太安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绪翻涌。
　　也可能是坐在阳光底下的江稚衍太耀眼，每一寸都好看得令人心惊。
　　路喻迁忽然决定，现在就告白。
　　他抬步，走进了教室里。
　　然后径自走到了江稚衍的面前，神色如常。
　　只是握在身后的纸页微微发着烫，预示着攥着他的人其实并不平静。
　　江稚衍像是没预料到他会出现，微仰着头看着他，眼底是细微的讶异。
　　两人对视片刻，似乎没多久，但路喻迁却觉得漫长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告白。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于是他挑了个稍显蹩脚的，也令他日后懊悔了许久的开场白。
　　“你总是看着我。”路喻迁嗓音平静，又不为人知地微微发着紧：“为什么。”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若在幻梦中。
　　很稀松平常的对话和情形，似乎不该，也不会被留下什么印象，却又切实地，深刻地在他的记忆里划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迹。
　　成为了他往后梦里时常会出现的情景。
　　“抱歉。”江稚衍说，他的面上是十成十的歉意：“我以后不会了。”
　　路喻迁的心脏发着紧，他知道他误会了。
　　他该说，该解释，不是他想的那样，他想看多久都可以。
　　但是没来由的，他说不出话了。
　　嗓子发干，像是需要一吨水来缓解，连一个字节都无法挤出来。
　　等到江稚衍离开后他才回过神，身后一直紧攥着的手稿也没来得及还回去。
　　算了。
　　他想。
　　下次吧。
　　下次再还。
　　路喻迁有些懊恼。
　　但是这张手稿，他却再也没能还回去。
　　*
　　一个周末过去，路喻迁来到学校的时候，发现江稚衍的课桌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临近高三，所有人的书桌都被各种练习册和书本堆得很满，于是他的位置就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不是收拾整齐的那种干净。
　　而是所有东西都被收走，像是这个位置的主人不曾出现过。
　　路喻迁蹙着眉，强压下心底没来由地，愈发深重的慌乱，捱过了一整个早自习。
　　然后是第一节课，第二节课。
　　江稚衍一直都没有出现。
　　下课铃响起，又接上了集合的铃声，接下来是大课间，班上众人零零散散地起身，惯常地往操场走。
　　就像是除了他，没有人注意到江稚衍没出现一样。
　　路喻迁沉默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没跟着大部队去操场，径自去了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班主任还在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看到来人有些惊讶。
　　“喻迁，有事么？”她问。
　　“老师。”路喻迁站在她面前，垂着眼，竭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江稚衍呢？”
　　“江稚衍……”班主任微微迷茫了一瞬，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同学：“他啊，他走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走了？”路喻迁蹙着眉，因为太过焦急，于是难得有些微微失态：“是又转学了么？他去了哪里。”
　　班主任有些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向来淡定的学生这副样子。
　　“老师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但她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他的问题：“他的情况……比较复杂。”
　　“怎么了。”言毕，她又关切地询问：“你找他有什么要紧事么？”
　　路喻迁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情绪。
　　“没有。”他说：“谢谢老师，我先回去了。”
　　*
　　后来，路喻迁甚至去看了学校的学生档案，却发现那人从来没有被记录在册过。
　　像是他们学校从来没有出现过江稚衍这号人，一切的悸动难言，都只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一场幻觉。
　　这是当时的他能做到的最高权限。
　　想要再往深了查，只能找他的父母。
　　路喻迁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江家将江稚衍的信息保护得太好，于是除了名字，他什么也没留下。
　　没能送还的那张手稿，在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念想，也似乎成了唯一那人存在过的证明。
　　他早该知道，这人并不是来上学的，而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所以也很快就会离开。
　　一切的端倪从最开始就早早摊开了，明晃晃地摆在他的面前，却又被他无视。
　　明明有许多机会，去探寻，去询问，他却傲慢地置之不理。
　　路喻迁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后悔过。
　　班上众人是在一周后忽然发现他消失了的。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忽然说了一句他不见了。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
　　“哎，我还以为他请假了。”
　　“对啊对啊，还以为过两天就会回来的，结果一个礼拜都没出现。”
　　“好像是走了？哎呀，好后悔没要个联系方式。”
　　“刚刚聊天的时候顺嘴问了老班一句，她说他已经走了，大概是适应不了所以又转学了？”
　　“哇，怎么才待了几个月就走了，还以为要跟我们一起毕业呢……你们有谁加他了吗？”
　　“没有。”
　　“没有诶。”
　　“我也没有，本来想加的，但是一直没机会，唉。”
　　临近高三，所有人都忙碌，学习的压力很大，也无暇他顾。
　　所以即使有这样一个惊艳的人短暂出现又消失，最后也只变成了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忘记。
　　这个人就像是年少时一阵无名却又让人念念不忘的风，凭空出现，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怎么找都找不到。
　　混乱又黯淡无光的少年时期像是被短暂地照进来了一束光，却又很快被收走，抓不住分毫，于是他只得又陷回灰暗里。
　　无意间捡到的手稿反而成了他唯一留下的东西，路喻迁守着一张纸，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很久。


第65章
　　再次见到江稚衍, 是在高三的一个课间。
　　那个他找了许久，却全然无果的人，以一种他从未预料过的形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 各种小考，月考，期中，期末, 家中的纷争从未中断，短暂的喘息后, 他又回到了先前那个单调乏味又麻木的生活里。
　　路喻迁也没再去过那座公园。
　　那段时间, 一部欧美大片上映, 然后迅速火遍全网，甚至连路喻迁都被朋友拉去看过。
　　那部电影的导演叫埃里克，他以往的作品也部部爆火，于是他本人也甚至能称得上是家喻户晓。
　　现今这部片子据说他拍了两年, 精彩程度也确实可见一斑，网上铺天盖地全是它的资讯, 火得一塌糊涂。
　　到了高三, 学习压力呈几何倍数增长，但众人反而更需要解压，于是总有人悄悄将手机带到教室里。
　　一班的学生们几乎都是自律性很强的人, 几乎不会影响到成绩，所以各科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在上课玩, 也就随了他们的便。
　　一节大课间，路喻迁被班主任拦住，回到教室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沓什么意向表。
　　教室里吵吵嚷嚷, 路喻迁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完成着任务。
　　发到一个男生的时候，余光看到他手机屏幕里一闪而过的身影，路喻迁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炸了一下。
　　沉寂已久的心跳在此刻再次恢复，并且越跳越快。
　　那人看完那条视频后，就滑了下去。
　　路喻迁眉心一跳。
　　“不好意思。”他强作镇定：“能给我看看吗？”
　　那同学本来刷视频刷得正欢，听到路喻迁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顿时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啊……啊？噢噢，这个吗，可以啊。”
　　他赶紧把手机递给路喻迁，只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乎的。
　　什么日子这是。
　　“谢谢你。”路喻迁顺便将手上未发完的纸页交给他：“这个能麻烦你一下么？”
　　“当然当然。”那同学连忙接过。
　　“谢谢。”
　　接过手机，路喻迁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上滑，找回了那条视频。
　　然后认真地从头看起，最后在一个转瞬即逝的镜头里找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最近那部欧美大片放出的片场花絮，内容是某个演员演出失误的滑稽片段，制作组专门放出来搏大家一乐。
　　画面里，镜头从江稚衍身边晃过，他像是也被这个小插曲逗乐，抿着唇笑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路喻迁反复拖动了进度条很多次。
　　上课铃响，在附近徘徊许久的手机主人像是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机会，走到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路喻迁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路哥，你看完了吗？”
　　“嗯。”回过神，路喻迁从他的位置上起身，然后将手机递还给他。
　　那同学如蒙大赦，伸手接过。
　　却没能拿过来。
　　同学：“？”
　　“这条视频。”路喻迁示意了一下手机屏幕：“麻烦能发我一份么？”
　　同学一脸懵逼，但还是连声应下。
　　看了眼屏幕上的画面，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也喜欢这部电影啊路哥。”
　　“嗯。”路喻迁沉默片刻，回答：“喜欢。”
　　*
　　看到人了，一切就变得简单了很多。
　　比如，他现在总算知道了这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早该发现的，那人完全和母语者无异的英语水平，又怎么可能是老老实实在学校学英语，后天练成的结果。
　　像是从未接触过高中知识的成绩单也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短暂的停留大概也有自己的目的。
　　只是路喻迁想不到是什么。
　　他像是一只漂亮的蝴蝶，在满是寒风的冰天雪地里轻轻落在结满冰的寂静湖面上。
　　于是下一瞬，冰雪消融。
　　但他只是经过，大概是看这里的风景不错，于是短暂停留片刻，又毫不留恋地离开。
　　然后在这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不为他所知晓的痕迹。
　　*
　　结合那份手稿，以及他出现的地方，路喻迁知道了他未来大概打算当编剧，或者是导演。
　　父母之间的纷争似乎永远没有休止，对他的控制欲也愈发深重。
　　某天，他的父亲甚至带回来了那个所谓的，他的弟弟。
　　路喻迁冷眼看着那个跟看起来跟自己没差几岁的男生，又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按部就班的生活很没意思。
　　路喻迁看着屏幕里的人，想。
　　而且，换一种方式，或许能离他更近一点。
　　于是在路喻迁收到了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父母之间总算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父亲暴怒，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自毁前途，母亲在深夜流着泪找到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他们对他缺少关心。
　　路喻迁并没有回答他们，也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低，母亲在调整好心态后也重新投入了工作。
　　没多久，他的母亲就平静地带来了两人离婚的消息。
　　于是一切都画下了仓促混乱的句号，似乎比想象中要来得轻易。
　　日子一天天过着，直到假期的末尾，一个老者找到了他。
　　他自称是他已故外公的旧友，一直在境外生活，只是似乎一直关注着他们家的情况，了解得很详细。
　　知道他没有照着他父母为他预设好的道路走的时候，他专门回国见了他一面。
　　见到面后，却也只是叹气，像是在惋惜，又说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跟他提。
　　两人就这样在私底下保持着联络。
　　老人帮了他很多，也包括无意中告诉了他江稚衍的信息。
　　“Ondyne的董事长家其实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江绪，另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小儿子叫江稚衍。”老人的面上浮现起回忆的神色，一不小心就讲得多了些：“那孩子……很有灵气，天生就是搞艺术的。”
　　路喻迁没说话，却在心底希望他能讲得再多一些。
　　他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他跟江家算是故交，于是路喻迁有意无意地从他口中试探出了不少东西。
　　虽然进了戏剧学院，但路喻迁其实没那么爱演戏。
　　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时候知道江稚衍离开后，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他必须拥有更多，不止是他父母给他的那点东西。
　　大学的日子也并不多有趣，只是比高中更忙碌一些。
　　他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课后又在老人的帮助下进行着一些别的活动，几乎没什么时间用来休息和社交。
　　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在空闲时，他也时常会想起江稚衍。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对那人的喜欢是不是太莫名了些。
　　到底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真的是喜欢吗？
　　还是仅仅只是某种求而不得的执念而已。
　　他甚至跟那人只说过一句话。
　　他不确定，所以他去国外见了他一面。
　　那时正值冬季，天上飘着雪，只是下午三四点，天色就已经很暗了
　　路边的路灯亮起，众多各形各色的陌生面孔背着包，或戴着耳机，或戴着帽子，沉默地在道路上行走着。
　　即使是在大堆人群中，江稚衍也还是很显眼。
　　两三年没见，他褪去了一些高中时的稚气，五官更精致了些，又透出点内敛和文秀。
　　肤色依旧白皙，半露在外面的指尖因为受冻而微微泛着红。
　　在重新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无法再移开视线。
　　也知道，他不可能只看这一眼了。
　　*
　　在整个大学时期里，他去看过江稚衍无数次。
　　如果他有好好保留下去见他的机票，大概会有很厚的一沓。
　　外公的那位旧友恰好在江稚衍所在的那个国家生活，于是路喻迁也选择了在那里发展。
　　戏剧学院的课程灵活度高，多的是早就小有名气的学生边上课边出门拍戏，所以即使路喻迁时常不在学校，也没什么人怀疑。
　　待在国外的那些时间里，他一半用来处理工作，另一半则是用来看江稚衍。
　　有时候，也会是两者兼顾。
　　优越的家世，漂亮的脸，还有在入学前就已经和各个出名大导熟识，并且去过他们的剧组学习的惊人履历，江稚衍这样的人在哪都会成为焦点。
　　他理所当然地在他的学院里人气颇高，知名度也很广。
　　也多亏了这一点，路喻迁很轻易地就获得了他的课程信息。
　　有时候在江稚衍上一些大课时，他会跟着进去，然后找到那人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坐下，一边看人一边处理工作。
　　再在下课之前默不作声地离开。
　　曾经是江稚衍整天盯着他看，现在换成了他看他。
　　这人是真的很迟钝。
　　路喻迁坐在隔了两排的位置上，看着一边抬头认真听着教授讲课，时不时低下头做做笔记，学习态度异常端正的那人的后脑勺，想。
　　高中他在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学期，他没有发现。
　　上了大学，他在他身后跟了几年，他还是没有发现。


第66章
　　在大学的时候, 路喻迁曾经亲眼见证过江稚衍拒绝一个男生的表白。
　　他给出的拒绝理由是他不喜欢男生。
　　路喻迁很难描述那时候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只记得心脏微微发沉，连呼吸似乎都有些费力。
　　然后转头就回到他当时的住处里消沉了两三天。
　　就像是表白被拒的人是他一样。
　　但是两三天后, 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步调，仿佛自己那天什么都没看到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话在他的心底划下了多重的痕迹。
　　这人似乎天生就是被派来折磨他的，随随便便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但他却又甘之如饴。
　　后来, 路喻迁接下了第一部电影，并一举拿下了影帝。
　　江稚衍也得到了奖项提名。
　　等看到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的时候, 路喻迁才知道, 他并不是不能接受同性。
　　原来那只是一句为了拒绝示好, 随口找的一个托词而已。
　　路喻迁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紧接着，是在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心底滋长得愈发深重的妒意。
　　看着那人站在江稚衍身边的样子，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心底想的却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取而代之。
　　不过没多久, 那人身边的人就换了一个。
　　然后又换了一个。
　　看来, 他比自己想象的要花心。
　　路喻迁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到了有点病态的程度了。
　　一般人看到喜欢的人这样，大概是会觉得失望的吧。
　　但他不一样。
　　他居然觉得有些庆幸。
　　花心就好。
　　他想。
　　那他不就也能有机会了么。
　　他们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所以后来, 在知道了人就在好友剧组的时候，他将自己正在拍的戏的所有戏份都往前排, 高强度地拍摄了半个月, 这才换来了提前一周的杀青时间。
　　一杀青，他就给好友发了要去探班的消息，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他的身边。
　　见到面了, 却没能说上话。
　　那人居然一副完全不记得他了的样子。
　　他心底发沉，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带着自己的签名找上了门。
　　然后发现，江稚衍好像是真的不记得了。
　　……不仅迟钝，还很笨，高中的时候天天盯着他看，结果才几年就不认识了。
　　但是没关系。
　　他不介意重新跟他认识。
　　*
　　路喻迁此刻有点手足无措。
　　因为江稚衍哭了。
　　他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一张脸埋在他胸口，肩膀微微颤抖着。
　　温热湿意从他埋着的地方逐渐扩散，又像是能透过肌肤骨骼，最后触碰到他的心脏。
　　路喻迁将人拥住，拍着他的背安抚，很轻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谁知江稚衍哭成那样都还留有理智，闻言立刻仰头看他，眼皮都哭红了，却还认真地反驳道：“我有资格知道。”
　　曾经的一切端倪，一切明显又不明显的违和都找到了答案和来处。
　　原来他喜欢了他这么久。
　　甚至连选择演戏也是因为
　　路喻迁有点哭笑不得，心脏又软得紧，只好哄道：“好好好，你有资格。”
　　江稚衍于是将头埋回去，又回想起从路喻迁讲述的字里行间里窥见的，他那几年的生活，他更难过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他的嗓音发闷：“你为什么不叫我。”
　　路喻迁其实有点没料到江稚衍会是这个反应。
　　一般人要是知道自己从高中开始，就被人跟踪般暗中关注了这么久，还拍了不少照片，多少都会觉得有些反感。
　　无关这么做的人是谁，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但是他男朋友却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接受得非常迅速且良好。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像个变态么？”路喻迁好笑道：“我那时候要是忽然出现在你面前，你是不是会被我吓跑。”
　　才不会。
　　江稚衍想。
　　“其实……我也差不多。”他垂着湿漉漉的睫毛，低声道。
　　路喻迁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江稚衍回答，然后又仰起头看他。
　　路喻迁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替他揩了揩眼泪。
　　江稚衍一动不动地由着他触碰，看起来特别乖，被碰到眼尾时也没有躲开，只是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
　　路喻迁忽然将头抵在他肩上，然后叹息般，嗓音很低，又像是在做着什么承诺，认真道：“我爱你。”
　　江稚衍的回应是微微仰头，献上了一个吻。
　　好几天没有亲吻，再加上这些天里，他们的情绪都各自发酵了好些天，在这一刻才总算找到了宣泄口，于是两个人都有点燥。
　　唇瓣被由轻到重地碾磨着，亲吻逐渐深入，路喻迁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插入他柔软的发丝，不轻不重地揉着。
　　唇齿交缠间，两人不由自主地都有些急切，路喻迁的犬齿甚至不小心咬破了他的下唇，于是细微的血腥味弥散开，又被人舔去。
　　没有人退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路喻迁担心江稚衍会缺氧，率先放开了他。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这人最开始连接吻都那么生疏，哪像是跟别人谈过恋爱的样子。
　　江稚衍的胸口细微地起伏着，缓慢地喘着气。
　　其实他刚刚哭得就已经有些呼吸不畅了，还没缓过来就又急着跟路喻迁接吻。
　　可是他就是不想放开。
　　大概是情绪太高，两人的反应都比往常要来得明显，一不小心就有点擦枪走火。
　　江稚衍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碰上了路喻迁的喉结。
　　他一言不发地用拇指磨了一会儿，磨到原本白皙的那处皮肤微微泛起了红，才停下了动作。
　　“我想跟你做。”然后，他抬眼看着路喻迁的眼睛，平静道。
　　路喻迁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强压下心底的燥意：“我这里……没准备东西。”
　　“可是我现在就想跟你做。”江稚衍却道。
　　很直白，并未含有一丝挑逗的成分，像是说的不是做/爱，而是一起去研究剧本那么正直。
　　路喻迁：“……”
　　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被诱惑了。
　　*
　　深夜十点，外卖的高峰期，新晋骑手小章照常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尽职尽责地送着订单。
　　其中一个订单来自市中心附近最贵的那个小区的8栋。
　　小章刚从业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个地方的订单。
　　他强压下心底的好奇和局促，镇定地从大门走进去，在门卫的指示下找到了八栋，然后照着地址在电梯里按亮了正确的楼层按钮。
　　没多久，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走到房门前按了按门铃。
　　没人应。
　　他又看了眼在上楼前给顾客发的消息，到现在都还没显示已读。
　　小章于是给顾客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小章刚想说话，对面忽然又挂掉。
　　小章一头雾水。
　　还没来得及继续按门铃，咔哒一声门响，房门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里面。
　　他身量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过于优越的五官让外卖员看了都不禁愣了愣。
　　好眼熟……像谁来着，想不起来了。
　　但是他此刻眼底发着沉，黑得要命，面色也冷。
　　不太好形容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神情，有种正在做什么要紧事被打扰的烦躁，又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出来，所以还夹杂了点无可奈何。
　　男人扫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他的外卖，道了声谢。
　　小章还没来得及回应，房门就再度在他的面前关上。
　　*
　　路喻迁刚杀青，江稚衍也正好结束了跟组，所以两人接下来都没工作。
　　一切仿佛都在诠释着天时地利人和这六个字。
　　只不过两个人都没经验，所以一开始的进度缓慢。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浴室里，江稚衍仰头承受着亲吻，热气和水雾交替蒸腾。
　　他有些发晕的脑子在某一刻忽然清明了一瞬，然后伸手将路喻迁稍微抵开了一点。
　　“有件事，我得为自己解释一下。”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红意，眼底也雾蒙蒙的，水珠从发梢，鼻尖，脖颈往下落着，看起来色气得不行，神色却忽然异常正经。
　　路喻迁看着抵在他胸膛的手，心底燥意愈甚。
　　他平复片刻，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
　　让他听听看，到底是什么话这么重要，要在现在这种关头说。
　　江稚衍却抿了抿唇，面上忽然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路喻迁没错过他的表情，但还是耐心地等着他说。
　　江稚衍安静了两秒，水声持续地响着，落在地面，浴室内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
　　“……你别这么看着我。”跟路喻迁对视片刻，他却忽然道。
　　路喻迁愣了愣，而后失笑。
　　“好，不看你。”他凑上前，将头埋在他的颈侧，说话时的气流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耳廓。
　　“那这样呢，行不行？”路喻迁百依百顺，嗓音里带了点细微的笑意，带起阵阵痒意。
　　“……”江稚衍怀疑他是故意的。
　　但这样不用看着人说……确实让他好开口了许多。
　　纠结完，江稚衍清了清嗓子，努力忽略边上的一大颗头，正色道：“我不花心。”
　　边上那人的动作似乎微微顿了顿，但是他没注意到。
　　在路喻迁的讲述里，他看着他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并得出了他花心的结论。
　　江稚衍当时难过之余，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冤。
　　但是当时情绪太激动，所以一下子忘了解释。
　　直到现在稍稍平复了一点，他才又想起来这件事，于是出了声。
　　其实不是多么重要的事，路喻迁并不介意，他说不说也都不会影响到任何事。
　　但是他就是想让路喻迁知道。
　　知道他从始至终喜欢的，喜欢过的，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我没有真的跟他们在一起，也没有喜欢过别人。”江稚衍认真道：“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话音落下，颈侧的人半天没有回应。
　　于是他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你听到了吗？”他问。
　　“我听到了。”片刻后，路喻迁总算出声回应。
　　他自诩自制力不算差。
　　但是每次遇到这人的时候，都会全线崩盘。
　　他总被轻易地被江稚衍牵动心绪，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般。
　　路喻迁的心脏此刻发着烫，又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点点变软。
　　“我知道。”他凑上去亲他的鼻尖，又一点一点地移到他的唇上，轻轻碾磨着：“我知道。”
　　“我也只喜欢你。”他说，嗓音很低，却又认真得像是在宣誓：“只喜欢过你。”
　　永远只有你。
　　只会有你。


第67章
　　两人昨晚弄到很晚。
　　虽然一开始都有些不得要领, 但是路喻迁足够耐心，一点一点探索着，等到后来渐入佳境, 顺畅了不少。
　　……只是似乎有些太顺畅了。
　　江稚衍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他男朋友实在过分有精力了，在过程中一度觉得要是每次都这样真的会很要命。
　　明明才刚开始，他却已经开始想着该怎么让人节制了。
　　第二天没什么事, 所以江稚衍是自然醒的。
　　房间的窗帘被贴心地只拉开了一半，今天天气很好,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将卧室映得很亮堂。
　　他半阖着眼发了两秒呆, 下意识探手拿过放在一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上午十一点了。
　　江稚衍：“……”
　　他已经很久没睡到这么晚过了。
　　某个人昨晚还是太过分了。
　　想到这里，身体的感官逐渐觉醒，他后知后觉地, 才感受到一丝不适。
　　路喻迁似乎在他睡着的时候帮忙清理过，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和粘腻感尽数消失, 衣服也被换了套干净的。
　　只是腰及以下的部位都有些隐隐泛着酸疼。
　　其实是还能忍受的程度。
　　但还是让人有一点恼火。
　　他面无表情地扭头, 看向边上靠在床头，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罪魁祸首。
　　见他的视线转过来，路喻迁的眼底带着笑：“昨晚的服务还满意么老板, 还要跟我解约吗？”
　　江稚衍半垂着眼皮，嗓音平淡地回了一个字：“解。”
　　“为什么？”
　　“技术太差。”
　　路喻迁：“……”
　　他差点气笑, 但是看到江稚衍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腰, 又迅速心疼。
　　伸手将人揽过来，他一边轻轻帮忙按摩着，一边低声下气地询问：“那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江稚衍没回答, 而是拍拍他的手，示意人松开，然后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他昨天来的时候背的包，自然地指使道：“打开。”
　　他陪安静点玩的时候，让它去捡球也是这个语气。
　　但是路喻迁很受用。
　　走到江稚衍的背包边，他从善如流地拉开拉链。
　　“里面那份合同，拿出来。”
　　“……”路喻迁眉心一跳。
　　看来这人昨天真的是铁了心的想要跟他解约，连合同都亲自带来了。
　　所以现在是要怎么样……
　　不会还要他签吧？
　　想着，路喻迁还是从他的包中将那份合同拿了出来，然后静候发落。
　　“签了我就原谅你。”江稚衍微抬下巴，隔空点了点那份合同示意，平静道。
　　路喻迁：“……”
　　“我……”他刚打算说什么，余光看到这份合同的封面，又一下子噤了声。
　　不是解约合同，是一份影视合约。
　　这个状况在他的意料之外，路喻迁微扬了扬眉，翻开看了两眼。
　　他记得江稚衍在写的那个剧本才只写到了一半才对。
　　打开一看，才发现这不是江稚衍正在写的那个剧本。
　　而是另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名字。
　　路喻迁从他的包中找到笔，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随手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才开始看其他的信息。
　　编剧还是他男朋友。
　　导演是埃里克。
　　饶是路喻迁看到这个也有些惊讶，他将合同放回去，回到床上，询问他一脸淡定的男朋友：“这是哪个剧本，我看过么？”
　　江稚衍闻言思考片刻，想到什么：“本来应该是没看过的，但是现在……算看过吧。”
　　看过一点手稿，怎么不算看过呢？
　　其实在来见路喻迁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样，这个角色都必须要给路喻迁的准备。
　　如果这个剧本没能拍出来，他大概会很遗憾吧。
　　而且冷静了这么多天，他发现……他还是喜欢路喻迁。
　　还喜欢得似乎有点过了头。
　　所以无论他怎么解释，只要理由不要过于难以接受，他都会原谅他。
　　谁知却得到了远远超乎他预料的东西。
　　又让人把他的电脑也拿过来，江稚衍趴在床上，点开了那个文档，然后给路喻迁看。
　　“是这个剧本。”他说。
　　路喻迁接过，随意翻了几下就看出来了这是那张手稿的原剧本。
　　他愣了愣，接着眼底染上了一层笑意。
　　“这么重要的角色，让我来演？”路喻迁话音带笑：“江老师是在补偿我么。”
　　“不是。”江稚衍却回答。
　　他垂着眼，低声道：“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
　　路喻迁确实很久没有回过自己家，所以冰箱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空空如也，于是只得点了外卖。
　　外卖送到，两人简单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到了下午，江稚衍却说要出门逛逛。
　　在片场一待就是好几个月，一回来就又去季凡西家里待了几天，期间除了昨晚，一直没有出过门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他觉得自己离发霉也不远了。
　　“出门么。”路喻迁语气微妙地一顿，犹豫片刻：“身体不难受了？”
　　江稚衍：“……”
　　所以罪魁祸首是谁呢？
　　看清他的神色，路喻迁没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连声哄道：“好好好，出门，我去烘干机给你拿衣服。”
　　江稚衍坐在沙发上，目送着路喻迁去了二楼，然后拿起身边的手机打开。
　　一晚上没看，手机里多了很多消息。
　　首当其冲的是季凡西，发来消息问他昨晚人去哪里了，然后是他哥，听说他拍完戏收工了，照例关心了几句，让他什么时候有空了回家吃顿饭，然后三令五申不准再无缝进组。
　　剧组今天还在照常拍摄，现场编剧尽职尽责地给他汇报着情况，关息也发来消息关心他的身体。
　　江稚衍一条一条地慢慢回着，路喻迁带着他的衣服下来，然后轻车熟路地帮他换起了衣服。
　　他难得犯懒，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一边时不时抬抬手，伸伸腿，由着男朋友帮忙穿。
　　*
　　说是要出门逛逛，但其实也没太多地方可去。
　　两人坐在车里，车子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行驶着，最后在一中的校门口停了下来。
　　“想不想进去看看？”路喻迁扭头，问江稚衍。
　　正值周末，哪里都人多，除了学校。
　　校门外一片寂静，连经过的车都不多，道路两边的常青树兀自散发着勃勃生机，时不时有风吹过，在叶间沙沙作响。
　　轮值的门卫在保安室里打着瞌睡，江稚衍回忆了一下，觉得面前这个似乎不是从前那一个。
　　路喻迁站在一边打了个电话。
　　没多久，那门卫忽然像是被什么什么惊醒，赶紧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对讲机。
　　抹了把脸，胡乱应了几声电话对面的声音，然后一抬眼，就跟玻璃窗外站着的两个年轻人对上了视线。
　　校门在面前缓缓打开，两人径自走了进去。
　　路喻迁从毕业之后就没回来过，更别提江稚衍甚至只在这里待了几个月，估计这所学校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没有那座公园深。
　　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两人一边循着记忆往原先的那栋教学楼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情状，回忆跟以往有什么不一样。
　　其实江稚衍对这所学校并没有什么感情，触景生情更是无从触起。
　　如果不是因为路喻迁，他大概不会再回来。
　　但是一想到这是他待了三年的地方，于是一草一木都似乎被重新赋予了意义，变得可爱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曾经那间教室走去。
　　学校最近扩张，建了一栋新的教学楼，眼下这栋刚废弃没多久，里面的桌椅等陈设没有被搬走，一切还维持着原样。
　　和记忆里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稍微陈旧了一些。
　　教室的许多角落里甚至还有学生们没带走的试卷，文具等东西，仿佛它还在被使用，坐在其中的学生们只是正在放一场悠长的假期，没多久就会回来。
　　江稚衍走到他原先坐的那个位置前看了看，然后随意扫了扫椅子上的薄灰，坐了下来。
　　课座椅换了一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种，位置的上一个主人大概是个女孩子，桌上的痕迹没来得及被抹去，贴了好几张可爱的贴纸，小动物，甜点什么的。
　　以及一处不明显的，用圆珠笔写下的字迹。
　　它被藏在两张贴纸的中间，字体很小，写的是三个大写字母。
　　大概是某个人姓名的首字母。
　　右下角还画了一个更隐秘的，细小到几乎是由两个点组成的爱心。
　　江稚衍看着这点痕迹，唇角微勾，仿佛能想象到女生满心对那人的喜欢，小心翼翼地将它写在课桌上只有自己能发现的地方的样子。
　　正想着，一道身影站在了他的边上。
　　江稚衍微微仰头看过去，就跟路喻迁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他微微愣了愣。
　　原因无他，此刻的情形跟曾经放学后的那个傍晚实在很像。
　　同样是下午的放课时分，教室里也还是除了他们以外的空无一人。
　　路喻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两人对视片刻，他忽然勾起唇角：“江同学。”
　　“嗯？”江稚衍好脾气地应，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喜欢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路喻迁道。
　　江稚衍垂着眼，伸手牵住他的手晃了晃，佯作正色地回答道：“好啊，我也喜欢你，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路喻迁没说话，只是也张开指节回握住他的手。
　　“幼不幼稚……”像是觉得他们此刻的行为有点好笑，江稚衍唇角微勾，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
　　“不幼稚。”路喻迁却回答。
　　江稚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想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一直看你吗？”
　　“不是因为我好看么。”路喻迁神色如常地问。
　　江稚衍：“……”
　　主要原因的确是这个没错……
　　但他想说的才不是这个。
　　路喻迁看着他的神情，抿唇笑了笑，接着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来这里，才不是因为那个公园。”江稚衍却似乎忽然转换了话题。
　　“那因为什么？”
　　路喻迁忽然有种极为微妙，又强烈的预感。
　　他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却没来得及细思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江稚衍给出了答案。
　　“是因为你。”
　　路喻迁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
　　江稚衍像是没发现他的端倪，兀自讲述着在公交站见到他的第一面，以及后来发生的事。
　　“我说这个剧本本来就属于你，是因为它的确就是为你写的。”他说。
　　他的嗓音很平静，说出的话却又像是最炽烈的告白。
　　“是你赋予了主角灵魂，也只有在看到你之后，我的第一部作品才真正得到了完整。”
　　“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江稚衍认真道：“比你要早。”
　　路喻迁站在原地愣怔了很久。
　　然后缓慢地蹲下来，抱住了江稚衍。
　　在他经过他的脸侧时，江稚衍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他微微睁了睁眼，难得有点无措，想了想，伸手也将人揽住，一只手放在他的脑后，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不甚熟练地安慰着男朋友。
　　……怎么还哭了。
　　路喻迁静静埋在江稚衍的颈侧，缓慢地呼吸着怀中人的气息。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原来他们早就相爱。
　　如果那天的告白，他说出来了，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现在也来得及。”江稚衍却忽然说。
　　像是听到了他在想什么一样。
　　路喻迁微微愣了愣，而后失笑。
　　“是啊。”他的嗓音带着细微的哑意：“现在也来得及。”
　　一切都来得及。
　　我黯淡无光，行尸走肉般的少年时期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唯一让人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你。
　　耀眼夺目，却又触手难及的你。
　　现在，你在我怀里。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