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作者:夜很贫瘠极速版   文案:   听说许柏和男朋友分手了。   燕周:竖起机警的小耳朵。   许柏是燕周暗恋多年的男神,燕周是许柏照顾有加的弟弟。   弟弟长大了,要跨过那条界线。   口腔医生·许柏 x 牛马小记者·燕周   Tag列表:HE、暗恋、受追攻 第1章 12月31日凌晨   12月31日凌晨,时间从23:59跳到00:00。跨年晚会火热进行中。   房里只开一盏台灯,电脑屏幕的光映亮燕周的脸。他正在剪今天拍摄的现场视频。   房门被敲响,燕学文推开他的卧室门:“还工作呢?啧,灯也不开。”   啪一下卧室灯被打开,燕周眯一下眼睛,头也不回:“嗯,今天晚上弄完发给编辑,不然明天得加班了。”   燕学文把啃得剩半盒的卤鸡爪拎过来放他桌上:“喏,给你加餐。”   燕周一脸嫌弃。燕学文出去了,燕周戴着耳机,鼠标点击和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等他剪完视频导出,把视频和稿子发给编辑,时间已经快一点。   燕周抓抓凌乱的头发,伸个懒腰,拖着拖鞋慢吞吞到客厅来,他想去厨房倒水,没想到他哥还没睡,电视里正在重播欢声笑语的跨年晚会,燕学文也没闲着,正拿着手机疯狂回复工作消息。   “我不爱看这个台的晚会。”燕周要拿遥控器换台。   燕学文打开他的手:“我要看这个台。”   “你在看手机,又没看电视?”   “我就要听声音,你管我?”   燕周看着这个懒洋洋瘫坐在沙发上一米八五一百八十斤长宁大学金融系硕士研究生毕业目前任职上市公司高管的三十岁大汉:“你怎么这么幼稚?”   燕学文嘁一声,手上打字不停,眼睛都不抬一下:“可没你幼稚,天天除了上班就是宅家里,都没见你和同事朋友约出去玩,爸妈还教训我,说我不带你出门,我去,那是我不带你玩吗?我根本喊不动你啊。”   燕周有点烦:“我哪有空?而且我跟你那群同事又玩不到一起去。”   燕学文好几次喊燕周出来参加他们的同事聚会,可燕学文的同事们都实在太能喝酒了,回回聚会都一定要喝酒,聊的都是股票、客户和工作,喝了这局还能紧接着下局,车轮战一整夜,第二天一早直接收拾得人模狗样去上班。   燕周是能喝酒,但这通宵放飞自我的架势太吓人,根本不让人睡觉,燕周去了一次都有心理阴影了,再也不肯答应他哥的邀请。   燕学文发完工作消息,把手机扔到一边:“那你跟谁能玩到一起去?”   燕周:“反正不是你。”   “我真服了你小子。”燕学文仗着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压过来勒住弟弟的脖子:“那我问你,跟你柏哥能不能玩到一起去?”   燕周正挣扎,闻言愣一下。   “许柏从西藏回来了,我约了他明天一起吃饭,你来不来?”   燕周摸摸自己凌乱的头发:“他援藏结束啦?”   “嗯哼。咱柏哥出去历练一年,回来又能升职啰。”   燕周低头在手机上滑:“我不去了,明天有事。”   “你小子又不谈恋爱,能有什么屁事?”   “恋爱恋爱,你怎么成天只知道谈恋爱?”   “我是关心你个人生活!”   “关心你自己的体重吧,胖子。”   “燕小猪!你说谁胖子?”   燕学文跳起来要来揍他弟,燕周把枕头扔他脸上,跑了。   第二天早上,习惯早起的老燕起床做早饭,燕周第二个起来,去他哥卧室把人拍醒,再去把睡懒觉的老妈叫起来。   燕周大学时念新闻系,硕士毕业后进入长宁电视台工作,今年刚工作满一年,电视台离爸妈家几站地铁路,为了省房租,燕周还住家里。   老燕是公司领导,临近退休,没事就与老友出门钓鱼打牌吃茶。楚晴虽退休了,但时而还接点案子,平时更多忙着去老年大学上各种兴趣课或与姐妹相约游玩。燕学文则在公司附近租房住,因工作性质常常满世界出差。   一家人各忙各的,这新年第一天的早餐好歹是聚齐了。   楚晴:“我今天和朋友约了去公园拍照,老燕大燕小燕,你们的午饭自己安排哦。”   燕学文:“我中午出去吃,许柏从西藏回来了,我去给他接个风。”   老燕:“哟,小柏回来了,请他来家里吃吧?”   “算了,做饭够费劲的,他说就简单吃个饭,等空闲下来再登门拜访。”   楚晴笑道:“小柏援藏一年肯定辛苦,改天等他来家里,让老燕炖汤给他喝。”   说话的功夫,燕周已经喝完一大碗粥,吃掉一个荷包蛋。   燕学文随口道:“那必须的,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没人照顾他,可不得让他来家里尝尝咱爸的绝味鲜美炖鸡汤。”   燕周抱着玉米啃到一半停下来。   楚晴吃惊:“小柏和男朋友分手啦?”   “对啊,去年、不对,今天是元旦。是前年就分了。”   燕周问:“你怎么知道?”   “同学聚会的时候别人给我讲的八卦。”燕学文耸耸肩:“我一开始还不信,然后就去问许柏,他说是分了。”   燕周把玉米放下:“你怎么不早说?”   燕学文莫名其妙:“这种事我跟你早说个啥啊?”   燕学文和许柏是高中同学,后来成了朋友,高中毕业后又都考进长宁大学,一个读金融,一个读口腔医学。两人朋友圈重合度高,加之许柏是圈内的焦点人物,这些年来男朋友也就那一个——大学时在一起的男朋友邱洺。双方感情稳定,事业有成,才貌相当,原本是段佳话,结果竟然分手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才传到燕学文这个反应慢半拍的大忙人耳朵里。   燕周吃完早餐,把碗筷抱进厨房,出来站到燕学文身边:“中午我也和你一起去。”   燕学文:“?你昨晚还说不去?”   老燕:“不想跟你老爹共进午餐?”   燕周自然道:“我好久没见柏哥了,想见一面么。”   燕学文:“唉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燕周已经回去自己卧室,不一会出来,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楚晴见状夸奖:“这一身不错,我家小燕真帅!就是这头发有点长了。”   燕周到玄关门口换鞋:“嗯,我现在去剪头发。大燕待会来接我。”   燕学文非常疑惑地看着自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弟弟风一般离开的背影:这是又发什么神经了?   一个小时后,燕学文开车在商场门口接到他弟。燕周提着一个袋子,拉开副驾驶的门把背包和袋子放在座位上,关上门,转身拉开后座的门坐进车。   燕学文:“?”   他转过身:“什么意思,想当我领导?”   燕周敷衍他:“东西太多了,后座放不下。”   “你不会放后备箱啊?而且你就一个包一个袋子。”   “哎呀你快开吧,后面都堵车了。”   “我发现你小子今天是真有点病。”燕学文从后视镜狐疑瞅一眼他弟,惊了:“我去,你理个这么帅的头干嘛?晚上有约会?”   燕周低头玩手机:“就随便剪短了一点,是我的脸帅而已。”   燕周靠在车门上,点开微信,找到许柏的头像点进去。   他们的上一次聊天记录还是去年燕周过生日的时候,许柏发消息祝他生日快乐,附了个红包过来。燕周收下了,回复谢谢柏哥。   再往前是一年前许柏去援藏,燕周发消息祝他一路平安,工作顺利,许柏回两个字谢谢。   他和许柏的聊天记录稀少且惜字如金,除了节日和生日祝福以外几乎没有。燕周在聊天记录里翻不出个花,点进人家的朋友圈,大多是工作相关,又少又没新东西,燕周滑了半天,退出来了。   车开到映水湾,远远就见一人站在路边,一身黑色大衣,灰高领毛衣,长裤笔挺合身,身姿利落。越靠近,越看清此人五官英俊利落。   车缓缓靠边,燕周按下车窗,与许柏打招呼:“柏哥,新年好。”   许柏弯下腰,“新年好,燕周。”   “柏哥你坐后面来吧,前座放了东西。”   “行。”   许柏把手里的东西放去后备箱,拉开后座车门进来。燕学文问:“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许柏说:“肉干,奶皮和干酪,给你们一家人尝尝,味道还不错。”   燕学文调侃他:“怎么样啊许博士,西藏生活一年还适应不?”   许柏放松靠坐在座位上,闻言答:“还行,就是吃得有点上火。”   “看把你晒的,大校草一张帅脸都给晒黑了。”   燕周说:“柏哥晒黑了也很帅。”   燕学文:“你柏哥晒黑了也帅,你哥就是胖子是吧?”   燕周问许柏:“柏哥现在多重?”   许柏听他们兄弟俩拌嘴,笑着答:“七十五公斤吧。”   “柏哥比你高,你还比柏哥沉十公斤!”   燕学文怒:“都说了我没有一百八!”   “你知道十公斤的肉有多厚一块吗?妈前两天从奶奶家提回来的那一大块猪肉也才五公斤。”   “我真受不了了。”燕学文说:“许柏你看,这就是二孩家庭,纯闹心。”   许柏听得笑:“燕周做记者的,说话就是利索。上班也有一年了吧,还顺利吗?”   燕周答:“还行,上班么,都一样。”   车到达吃饭的地方。燕学文定了个包间,许柏和燕学文的口味偏淡,燕周偏重,两位哥哥把菜单给弟弟,燕周点了几个招牌清淡口味菜,许柏接过菜单,加两个口味重的炒菜。   燕学文拱一下许柏:“唉,你跟邱洺真分了?”   燕周正给他们倒水,瞪一眼他哥:“你怎么这么八卦?”   燕学文:“好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之前手机问的,得到消息太少了,现在面对面肯定要问个清楚。”   包厢里温暖,许柏起身脱了大衣挂在旁边衣架上,坐回两兄弟中间。   “是分了。”许柏说这话时很平静,还与燕学文开玩笑:“手机里不是跟你说了吗?还想怎么八卦。”   “我去啊,你们读研的时候在一块的,都好几年了,这都能分?”   “夫妻结婚几十年的都有离婚的,有什么奇怪。”   燕周:“对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燕学文朝燕周摆摆手,又问许柏:“为啥分?”   “我们工作都太忙,不合适。”   许柏答得简单,燕学文琢磨道:“也是,邱洺现在是挺有名气一设计师,我同事都听过他的名字,听说他现在跨进了娱乐圈,估计天天满世界飞不见踪影。你现在也是事业上升期,你俩时间都难凑,谈起来确实费劲。”   许柏还没说话,燕学文又问:“那你这回去西藏没找个异域帅弟弟?”   “让你失望了,没有。”   燕周:“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没事做就想谈个恋爱玩玩。”   燕学文:“许柏这么好的条件,不谈恋爱多浪费啊!想当年邱洺那种人物都要倒追你,从本科追到研究生才把你追到手,堪称宁大最难追帅哥第一人,就这还一堆人排着队想插足你俩......”   许柏:“你还是吃菜吧,你这嘴,难怪燕周烦你。”   燕学文闭上嘴看他俩,燕周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许柏随手包了一个鸭肉卷,蘸点酱,放进燕周盘子里。   燕周说:“谢谢柏哥。”   许柏笑:“一年不见,变这么客气?”   燕周夹起鸭肉卷放进嘴里咬一口,面饼薄而韧,嫩鸭肉夹着脆脆的黄瓜丝,鲜香可口,燕周几口吃掉卷。   “柏哥,我们都快三年没见面了。”燕周忍不住纠正。   许柏愣了一下,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是。时间过得真快。”   燕学文在一旁道:“你柏哥之前太忙了,又要去医院,又要去学校教课,我都难见到他面。”   燕周笑道:“是啊,我念研究生的时候也天天头疼论文,没怎么回家,也没时间出去玩。”   “许柏,说真的,你带一脚我弟吧,他小子天天不是上班就是在家睡大觉,都快闷出蘑菇了。我喊他出去玩他又不乐意,你是他男神,你喊他出去玩,他肯定答应!”   燕周真想把他哥这张大嘴拿线缝起来:“什么男神啊,你能不能别瞎说了!”   许柏从高中起就看这俩兄弟斗嘴吵闹,至今也觉得有意思。他笑了会,说:“正好我这周末要去超市买点东西,一年没回家,家里都空了。燕周有空吗?”   燕周不带一下犹豫:“有空。” 第2章 皇帝待遇   吃完饭许柏还得回家继续写报告,燕学文开车送他回映水湾,燕周把前座的袋子拿过来给许柏:“柏哥,我给你买了点东西,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回来,准备得有点急,你别嫌弃。”   许柏有点吃惊:“当然不嫌弃。你从小就会挑东西,很有眼光。”   燕周害羞笑笑,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护肤,“西藏紫外线强,柏哥你应该不怎么注意保养,这瓶护肤针对晒伤修复的,你每天早晚洗过脸抹一点就行。”   许柏接过来:“谢谢。”   燕周又从袋子里拿出一袋茶:“我猜哥你去那边应该吃不太惯,所以我买了点清热降火的花茶,这里面的茶包可以带办公室去,闲了你就泡一杯,喝了胃会舒服点。”   许柏失笑:“你太周到了。”   燕学文在前面酸溜溜地:“那可不,简直是皇帝的待遇了。我前阵子熬夜加班嘴里起那么大个水泡,他连一片西瓜霜含片都没想过递给我呢。”   许柏把东西收好放进袋子里,“护肤我回家就开始用,茶叶我也会带去办公室的。”   车到映水湾,许柏开门下车,燕周到车窗边说:“柏哥,那周末你要去超市就给我发消息,我随时都有空。”   许柏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站在路边对他点头:“好。周末见。”   今年元旦只有一天假,燕学文把燕周送回家就开车回自己租住的公寓了。晚上燕周洗完澡爬上床,搭着被子,趴在枕头上翻自己相册。滑过和家里人的合照,随手拍的风景,老燕做的各种菜,大燕丑照,游戏截图和朋友聚餐等等。   他翻到三年前本科毕业的时候,自己和许柏站在图书馆门口那棵香樟树下的合影。   他大学没在长宁本地读,本科毕业那天当他看到许柏出现在自己家里人身边的时候,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燕学文说:“正好你柏哥也放假,我就喊他一起来给你庆祝毕业,怎么样,你哥够捧场吧?”   那是燕学文少有的几次在燕周眼里能浑身发光的时刻。燕周还记得许柏那天穿着简单的浅色短袖衬衫,抱着一束花朝他走来,把花递给他:“恭喜毕业。”   阳光落在许柏黑色的短发上,许柏微微低头看他的时候,从眉梢到唇角都构成一幅美好光线下极致的画像,定格在燕周的记忆里。   燕周接过花,差点咬一口自己的舌头:“谢、谢谢柏哥。还麻烦你大老远从长宁过来。”   许柏说:“就三个小时的路程而已,还是大燕开车,我不麻烦。”   许柏为他们一家人拍了合影,燕周主动说想和许柏合照,理由是蹭蹭学霸哥哥的聪明气。然后他们就站在那棵百年的老樟树下,合了这张影。   照片里的许柏身量挺拔颀长,眉眼深而鲜明,鼻梁高挺,即使是与认识多年的弟弟拍照,也没有过多亲近,只是身体稍稍朝向燕周,脸上的笑意冲淡了五官的冷峻,只显沉静稳重。反观站在他身边抱着花的燕周,虽白净漂亮,容貌出众,但仍是一身略青涩的学生气,表情还多了一点紧张,看起来有点傻。   燕周看了会照片上的许柏,又看一眼自己,露出一脸“真不争气”的嫌弃表情。最让人郁闷的是,他现在都上班了,每天早上洗漱照镜子,都感觉自己还是和上学的时候一样,一脸天真又愚蠢的傻气。   微信弹出一个新消息,燕周点开,是许柏发来一张图片。   燕周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许柏拍了一张茶包泡在杯子里的喝茶照片,发来一条消息:[花茶的味道很好。]   燕周打字回复:[你喜欢就好。这么晚还在写报告?]   许柏回:[不写了,喝完茶就睡觉。]   [哥别忘了用面霜#可爱#]   [一定用到空瓶。]   燕周又窝回被子里,专心打字:[要是真的用空瓶了,我就再送你一瓶,作为你接受我安利的奖励。]   过一会,许柏回复:[那岂不是又让你破费?]   [小小面霜,不在话下#比耶#]   许柏发来一个赞的表情。   燕周放下手机,在被子里闷了一会,脸有点热。他拉开被子露出脑袋,没困意了,再拿出手机一看,许柏已经发来晚安两个字。   燕周也回一个晚安的表情包。回完后他滑着看了看这段简短的对话,两人都一年多没说话了,今晚他会不会突然显得太热情?燕周有点懊恼,但想到许柏也不会把这短短的几句对话放在心上,毕竟在许柏心里,自己只是好朋友家的一个挺亲近的弟弟而已。   手机震一下,是台里带他的老师发来的消息,让他明天一早去跑一个大型农贸商品交流会现场,联系人电话已发他,让他上午就把新闻做出来。   燕周回复:[刘老师,收到。]   老刘:[你一个人去,没问题?]   燕周:[没问题。]   燕周自进电视台起就跟着老刘跑现场,不管是两人一起还是分开跑的,采到的新闻大多都是燕周写和剪,老刘审。最开始燕周的稿问题太多,学生气重,画面剪得也有问题,燕周自己翻来覆去改得累,老刘审得也累,有时候急了就训燕周几句,燕周被训得不敢作声,只能加班加点改稿、剪视频,有时候加班到地铁都停运了,他只能扫辆共享单车,披星戴月地骑回家。   后来老燕把自己的车给燕周开,反正也快退休了,平时就蹭老婆的车用。   第二天燕周七点起床,天还蒙蒙亮,他先去单位借设备出来,在食堂拎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走,然后开车前往高新区。去交流会现场要开半个小时的车,天越亮,路上通勤的车越多,开始堵了。   趁着堵车间隙,燕周熟练地拿出包子几口啃完,一口灌完豆浆,与交流会的联系人打完电话,确认好拍摄事宜。   交流会地处郊区,燕周一下车就被冷风吹得彻底清醒,赶紧拉好羽绒服衣领,拿出工作证挂脖子上,装好相机和稳定器,一边往交流会里走一边给负责人打电话。会场里闹哄哄的,像一个大型的菜市场。负责人从里面跑出来,看到燕周:“哟,小孩?就你一个人?”   燕周把工作证给他看:“我是长宁电视台的记者,我姓燕,你好。”   负责人怀疑地打量他几眼,与他握手:“你好你好,你就用这么个小相机啊?“   “是,大部分现场用单反就行。”   “你们记者不都是有个摄像大哥扛着相机跟在后面的吗?”   “现在采访方式都讲究轻便,快捷。”燕周笑着回答。他每次单独外出采访几乎都要被这么问一遍,老有人以为他是学生冒充记者过来捣乱的,他习惯了。“大哥,你领我进去看看?”   负责人带他进会场,会场里人多,音乐声大,燕周调整了一下麦,举着相机一路拍一路走,采访了农户,经销商,主办方负责人和几名顾客,他看到有人在这里搞直播带货,也顺便采访了一段。把交流会里外逛一圈,拍了会场举办的助兴活动,燕周合计差不多行了,与负责人打过招呼收拾设备开车回单位。   他回台里坐工位上就开始写稿,老刘也开完会回来,过来扫了一眼他拍的视频素材,说:“拍这种场面可以让农户拿起东西凑近镜头拍,或者你自己拿起来介绍都行,就这样让对方干站着让你采访,没有吸引力,也没有突出农贸产品,懂吗?”   燕周:“哦,我后面拍了一些农贸产品的特写……”   “产品和人要结合在一起,这个交流会的主题就是农户和顾客之间的交流,他们的连接点是什么?是农贸产品。画面也要体现采访的主题和逻辑,我和你说过好几次了吧?”   “不好意思,刘老师,他们交流会下午还有,我再去补拍。”   老刘站起来拿本子往外走:“下午有省领导来台里调研,你要去跟拍。这条做好了先发给郑编,看能不能过吧。今天下了班你送我一脚,我没开车来。”   燕周忙答:“好的。”   老刘说话语速快,说完就匆匆走了,赶着去他的现场。燕周看了下自己拍的视频,叹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写稿。   上午燕周把做好的农贸产品交流会新闻发给编辑,编辑收了他的稿,说视频剪得不好,让他把素材发给编辑室的后期去做。燕周把素材发过去,抱着笔记本跑去人家工位上好声好气地道谢。   “姐我看看你怎么剪的。”燕周不好意思道:“我自己剪的总过不了关。”   后期看了眼他的稿子,手上飞快处理他的素材,一边说:“新闻画面要简洁干净有吸引力,画面跟着你的稿子走,节奏不能乱。“   “好的。”   “你就是这些边边角角没剪干净,这几个画面都不需要……”   后期一边剪一边教他,燕周认真做笔记。结束后燕周说:“姐,我给你点了杯热咖啡,待会给你拿上来哈。”   “哎呀你这么客气干嘛。”   “姐我知道你忙,我总是麻烦你,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儿,你也就上班一年吧?不着急,慢慢来。”后期笑着拍拍他,开玩笑道:“而且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对你会更有耐心的,小燕弟弟。”   燕周赶紧拿着本子跑了。中午他就在食堂吃饭,午休在自己工位旁边搭个床睡。下午一群人等省领导莅临等到三点半,燕周扛着相机跟拍,到五点领导走了,燕周赶在六点前写好稿,拿上楼去交给主编和主任签字,今天的任务就算结束。   老刘在楼下等他,抽得烟雾缭绕的。燕周小跑过去:“刘老师,您等我把车开过来。”   燕周把车开到门口,老刘坐到副驾驶,开了点窗,继续抽烟。   ”抽完这根。“老刘说。   燕周不喜烟味,但还是忍下来:“没事刘老师,你抽。”   老刘说:“把我放人民医院那下吧,我妈在住院。谢谢你,小燕。”   燕周忙说:“别客气,老人家还好吗?”   “年纪大了爱生病,正常。等你以后结了婚,上有老下有小,就明白了。”   老刘四十多岁,胖,头发一年比一年少,有事没事手里都夹根烟,有时开车来上班,有时坐地铁。工作日三餐都在单位食堂吃。自燕周来台里,老刘就更不开车了,大多时候都坐燕周的车回家。两人住的地方也不顺路,燕周得绕一圈,老刘就算不在车里抽烟,一身烟味怎么都散不去,开车外空气循环都难散。   燕周在车上接到老燕电话,问他晚上还回不回来吃饭,燕周说回,已经在回家路上了。自从进电视台上班,燕周已经好久没能在工作日吃上老燕做的晚饭了。老燕晚上一般都煮面,面煮得筋道鲜滑,各种各样的浇头一盖,鲜美又爽口,全家人都爱吃。   挂了电话,燕荣飞起身去厨房做饭,正煮着面,家里门响,楚晴回来了。   见老婆拎着包气冲冲地进来,老燕问:“怎么了?吃饭没。”   “我刚才在回来路上和一个人吵了一架!”楚晴扔下包,进厨房来与他说道:“你知道那个人多奇怪吗?她说要给小燕介绍对象,我本来就不喜欢她,她那种碎嘴子能介绍什么好对象呀?我就说不用了,我们小燕还不着急,结果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怎么说?”   “她说哎呀,你家小燕从小可怜,没爹没妈的,这要早点找个好女孩照顾他呀!”楚晴气得一对柳眉都快飞起来了:“我说你什么意思?他爸妈就是我和老燕!小燕就是我亲儿子,我们把小燕照顾得很好,不需要你假惺惺!”   老燕听乐了,安抚老婆:“别气别气,别跟那种人计较,给你也下碗面,啊。”   “行,给我加个荷包蛋。”楚晴余怒未消,没好气道:“我还是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好了。”   老燕打趣:“你哪年纪大啦?还这么活力四射,中气十足的。”   楚晴退休前是律师,年轻时风风火火,魄力十足,从周围亲戚到邻居都不敢惹她,今天碰到个脑壳长包的,差点让她当街一顿骂懵了。老燕想象那场景就乐,再一想,又想叹气。   那人说燕周没爹没妈,只能说这说法不准确。燕周六岁那年,他的亲生父母因公出差,路上遇到车祸,一车人当场都没了。 第3章 燕周的亲生父母从前在电厂上班   燕周的亲生父母从前在电厂上班,一次普通的进山下乡扶贫工作,车在山路上翻了,掉下山崖,车上所有人当场死亡。后来单位赔了一笔工亡补助,加上丧葬和抚恤费,是一笔不小的钱。   钱是给到燕周的爷爷奶奶手里的,但亲戚里有人馋这笔钱,想收养燕周。老人家骤然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痛苦不已,再被这几个亲戚轮流找上门来,燕周的爷爷没过几天就突发脑血栓,走了。   燕周的奶奶知道楚晴是名气不小的律师,扛着两大袋土豆、玉米和萝卜,牵着燕周敲响楚晴家的门,求楚晴帮忙。   燕荣飞现在都还记得那天下了雨,老人家的鞋上全是泥水,小孩也是。老人不进门,跪在地上抱着他们夫妻俩的手,无论他们如何拉她劝她都不起身,只不断说小晴,荣飞,你们一定要帮我,娃娃还这么小,我还想看着他好好长大。   楚晴着急说,天这么冷,您先进来坐呀!   老人摇头,说鞋脏。   老燕说,你看小孩都冻得发抖啦。老人这才牵着燕周进屋。小孩一句话都不说,燕荣飞一摸小孩的手,冰凉。   楚晴接下了这份“委托”。为了燕周的安全,也不想让他受到太多打扰,在解决财产分配纠纷之前,他们把燕周留在了家里。白天他们既要工作,还要为燕周家里的事忙,燕荣飞还记得最初燕学文那小子很讨厌燕周,当然他也理解,毕竟因为燕周的到来,自己和楚晴的注意力被分散,而他甚至还要肩负照顾这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弟弟的责任。   因为燕学文很烦燕周,燕周都自觉地一个人待在房里,除了喝水、吃饭和上厕所,大多时候都小心地不出来。燕荣飞尽量早下班回家,把两个小孩招呼在一起玩,缓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燕荣飞能看出来小燕周依赖他们夫妻俩,毕竟骤然失去父母,这种事对一个孩子而言太可怕了,让他住在他们家里,至少能为他挡去失去父母后外界袭来的狂风暴雨。   他经常晚上陪小燕周说话,给小孩擦眼泪——这种行为招致了燕学文更大的不满,这时他要哄的小朋友就变成了两个。   直到很多天过去,一个月,两个月,连吹胡子瞪眼的燕学文都能主动叫小燕周出来一起打游戏了,这个家里也没人要燕周走。   再后来,他们夫妻俩一合计,决定把燕周留下来。   楚晴说,折腾了这么久,感觉也是个缘分。你说呢老燕?   燕荣飞说,是。这么好的孩子,真不忍心让他受欺负。   那天他们回家,两小孩正坐在客厅吃零食,他们到燕周面前蹲下来,问他,想不想以后就住在他们家里。   燕周问,那奶奶呢。   燕荣飞说,奶奶也希望你住下来呢。但是奶奶年纪大了,想就住在老家,不和我们一起。   燕周怀里还抱着一盒薯片,他看燕学文,燕学文也一头雾水地看他,“啊?”一声。   楚晴说,正好大燕缺个弟弟呗。   燕学文抗议,我没说我缺啊!   楚晴给他一巴掌,伴随着燕学文咋咋呼呼的吵嚷,燕周很小心地点了头,说想。   第二天周五,燕周有点度日如年。中午他在食堂边吃饭边看手机,许柏还没给他发消息,忙去了?这周不见面了?还是忘了他们的约定?他知道许柏很忙,忘了也正常。   燕周边吃边想要不要主动发消息问一下,又担心自己一问显得太缠人,毕竟是随口约定的事情,太放在心上会显得烦人吧。柏哥是不喜欢被缠着的性格。   燕周默默叹一口气,吃完饭把盘子放进清洁区,电话响了。   他看到来电显示,一个激灵,接起电话:“柏哥。”   许柏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燕周,周六上午有空陪我去超市吗?本来想约下午,但下午我有台手术。”   燕周说:“我有空。我去接你吗柏哥?”   “我开车来接你吧,早上你多睡会。”   “行,那我在家等你。”   燕周挂了电话,一头跑进电梯,把电梯里其他人吓一跳。燕周小声道歉一圈,端正站好。   中午燕周没休息,拎起相机就跟着老刘出门跑现场了,下午回来后埋头刻苦认真改稿剪视频,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把手上有的所有的活都做完,这才披星戴月地回家。   天公遂人缘,周六是个好天气。早上九点半,许柏在楼下停好车等燕周。燕周早就准备好,背着包下电梯从楼道里小跑出来,许柏放下车窗:“慢点走,到前面来坐。”   “好。”燕周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包放到后座去。   “柏哥,你家里现在都缺什么?”   “我家现在就是空的。”许柏笑,“一年多没回家,昨天请阿姨来做卫生,扔了一堆东西出去,我昨晚睡觉都差点没被子盖。”   燕周笑起来:“行,柏哥放心,交给我选!”   “好。”   燕周的视线落在许柏的手上,许柏的手也好看,手腕有力,手指修长分明,指甲修得短而干净。许柏今天依旧是一身羊毛大衣,灰色毛衣。他开车时专心,侧脸英俊分明,燕周忍不住多看一眼,然后收回视线不敢看了,怕被发现。   周末超市人多,燕周从生活日用区开始挑起,许柏推个车跟在他后面。燕周好奇问:“哥,怎么会连被子都没得盖?”   许柏答:“床套上都是灰,懒得洗,就扔了。”   燕周记得许柏稍有洁癖,他以前去过许柏的家里,极简且干净。不过后来许柏和邱洺谈恋爱,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许柏把需要买的东西用手机打出清单发给燕周,床单被套,拖鞋,杯子,晾衣架,牙刷牙膏洗脸巾,燕周拿什么许柏都点头,完全懒得挑的样子。   怎么连碗筷都要买?燕周把一堆东西塞进购物车,“柏哥,你真不是要搬家?”   许柏笑:“真不搬家。旧东西都不想用了而已。”   燕周琢磨许柏说的这句话。旧东西都不想用了,什么意思?他思来想去,猜想难道这些东西都是邱洺以前买的或用的,或者他们俩一起用的,现在分手了,柏哥不想睹物思人,就干脆全都扔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一定很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分手,这么一看,感觉柏哥不是主动提分手的那个,他应该挺伤心的......   燕周从货架上提起一袋鸭宝宝洗澡玩具:“柏哥你看,好可爱。”   许柏接过鸭宝宝:“好,给你买。”   “啊?可我家没浴缸。”   许柏反应过来:“这是给我用的?”   “不不,我就看着挺可爱,没说要买。”   “没事,放车里吧。”   燕周有点尴尬,心中大喊我怎么又在做蠢事,但许柏对有一点幼稚的鸭宝宝接受良好。他总是如此,对任何事都反应淡定,不是笑着,就是淡淡的,燕周从没见过许柏慌乱生气,好像什么事到了他这里都不值一提。   两人逛到购物车实在塞不下了,许柏去结账,燕周跟在他身边,问:“柏哥,还有没买的怎么办?”   许柏一件件扫码,说:“剩下的都不是急需,我在网上买吧。”   原本还期望能再一起出来逛超市的燕周有点失落,但没表现出来:“好的。”   许柏问:“中午家里做饭吃吗?”   燕周马上答:“没有啊,爸妈都不在家。”   “我请你吃饭?今天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的,柏哥,你还记得从前你上高中的时候,苏阿姨去国外工作了,每次你家里有什么东西用完了,你都是喊我和我哥出来买,我在前面挑,你看都不看,就在后面付账。”   许柏笑起来,把结完账的东西都放进购物车,推着往外走:“嗯,那时候你哥还说我少爷做派,日常生活一窍不通,只知道给钱。”   许柏是有些少爷做派。他从小家境优渥,许父从医,许母苏尚聆是大学老师,后在许柏高中的时候被外派出国,不久后,许父也跟着一起出国工作了。那时许柏已经在念大学,于是一家人常年两地分居,许柏没有跟着父母一起出国的意思,他的父母也没有硬要儿子过去身边的意愿,双方相隔重洋,各安其所。   这么一看,许柏的冷淡和礼貌应当是家族遗传和家风熏陶。   后来柏哥和邱洺在一起了,应该就是邱洺帮他买日用品了吧?许柏上大学以后,就再也没有找他帮忙购物,自然是有人替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位置。想到这里,燕周心口泛酸又起苦,一阵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来,他就是这么酸了又苦,苦了又涩,像拿酱汁淋在纸上,纸黢黑皱巴巴成一团,勉强展开,又皱,再展开。一年年过去,好像已经平展了,但凑近仔细一看,上头全是皴裂细纹。   两人把东西搬进后备箱,许柏发动车,问燕周:“想吃什么?”   燕周说:“你家附近那家羊肉汤还开着不?他们的羊肉汤和酥饼挺好吃的,我好久没吃了。”   许柏失笑:“就吃这个?还以为你会选个更贵的。”   燕周一想糟了,他应该先问许柏想吃什么才对。那家羊肉汤店店面小,不算很干净,肉味还重,许柏爱干净,肯定不想去那家店。燕周连忙改口:“那那就换一家......”   许柏说:“就羊肉汤吧。他们家味道不错,我也很久没去吃了。”   燕周只好说好的,心里后悔自己在柏哥面前怎么就不能表现得再聪明点呢,什么鸭宝宝洗澡玩具,什么羊肉汤和酥饼,汤里还得加香菜,吃完了嘴里还有味......燕周默默地坐在角落抓狂。 第4章 唇膏   许柏家附近的羊肉汤店还开着,十几年的老店,油烟略重,许柏泰然自若地脱下大衣随手搭在凳子上,燕周也脱下羽绒服放在一边。   许柏卷起袖子接过老板递来的菜单:“两大份羊肉汤,一份酥饼,加两碗粉丝。喝点什么?”   燕周看着许柏露出的两截胳膊,瘦而有劲,肌肉线条漂亮。手——手也好看,他刚才在车上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燕周镇定答:“热茶就行。我要再加一份酥饼,谢谢。”   许柏眼中有笑意:“胃口还是那么好。”   燕周嘿嘿笑:“平时体力和脑子都消耗大,所以吃得多。”   他这么说是谦虚,从前听奶奶说,他从小就吃得多,抓着什么就往嘴里塞,一度让他的爸爸妈妈很紧张,得时刻看着他不让他乱吃东西。   后来燕周到了燕家,最初他不敢多吃,怕爸妈和哥哥嫌弃他太能吃。后来时间久了,才慢慢显露爱吃的本性,让一度担忧孩子不吃东西会长不好的老燕十分欣慰,挥舞勺子做饭的劲头更足了。同时燕周也从燕学文那里喜提一个别称:燕小猪。   “柏哥,你去援藏的时候有空出去玩吗?”   “没什么空,我要定期换地方巡诊,基本就在路上看看风景。不过在那曲的时候,同事偶尔开车带我去纳木错湖逛逛,风景的确很好。”   “你拍照了吗?”   “拍了几张。”   许柏拿出手机给燕周看。许柏的手机相册里大多是病人的病例诊断和X线片,燕周点开夹在中间的几张风景照,有的是许柏自己拍的湖光山色,有几张是别人给许柏拍的留影。许柏穿着白色冲锋衣,背个包,站在冰蓝宝石般的湖水岸边,身后是连绵的巍峨雪山,白云和苍蓝天空。   太帅了。燕周在心中呐喊。这也太好看了!他真想当场开口让许柏把这张照片发给他,照片里的许柏已经有点晒黑了,那双眼睛却在高原的耀目阳光下显得更明亮,更沉静。   “拍得真好啊。”燕周羡慕道——也不知道在羡慕什么。   许柏:“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玩。”   燕周把手机还给许柏:“我这几年肯定是没机会了,台里虽然也有去边远地区的项目,但肯定不会到我头上来。”   “你现在是负责长宁本市的新闻?”   “嗯。我现在在民生栏目,但其他活我也干,台里上个月又走了两个人,现在都是一人多用。”   羊肉汤和饼都上来了,许柏把饼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小朋友上班辛苦了。”   燕周哭笑不得:“我不是小朋友啦,柏哥。我都24岁了。”   “好,好。”   相比对其他无关人员,许柏对燕周的态度已可谓特别。许柏是个看似温和有礼,实际不怎么关注旁人的一个人。他的朋友不多,燕学文算一个,因而他才对自己朋友的弟弟有所偏心。   许柏问:“做记者很辛苦吧。”   “也没有很辛苦,有时候遇到一些事还挺好玩的。”燕周开始拣自己出现场时遇到的一些趣事将给许柏听,比如有一回他去医院采访重疾康复患者,因为对方太能聊而被拖住,最后老刘楼上楼下找人,才找到病房过来把他揪走;比如去年夏天台里做防溺水专题,他正好在河边看到一群想下水的小孩,连忙拎着相机撵过去,那群小孩忙不迭裤子都没穿上就跑了;比如群里催着报选题,他实在不知道报什么,问能不能报记者熬夜加班职场生态,被主任狠狠批评......   许柏听得直笑,不知不觉两人都快吃完了,燕周发觉自己话太多,讪讪打住:“说起来都是些糗事。”   许柏说:“挺可爱的。”   燕周的心跳一下。   可爱?   这时许柏的手机响起,他看一眼,对燕周说:“患者打来的。”   “没事你接。”   许柏接起电话,对方说了什么,许柏听着,末了说:“那你现在我这挂个号吧,下午我有手术,晚上给你加一台。嗯,不客气。”   许柏挂了电话,燕周说:“柏哥对不住啊,我都忘记你下午还要忙了,我们现在走吧,这样你还有空能午休。”   “别这么说,和你聊天我挺放松的,就当休息了。”许柏付了帐,拿起大衣起身,“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两人到店门外,外头寒意重,许柏站在燕周面前,低头挺温和地与他说话:“燕周,你现在怎么和我这么讲客气?”   许柏站得离他有点近,燕周顿了一下,手捏着羽绒服拉链往上拉,决定反客为主:“那不然呢哥,我们俩都多久没见面了,肯定会变生分呀。”   燕周话说出口,又怕许柏听这话不高兴,紧跟在许柏身边鼓起勇气道:“这说明以后还是要多见面。”   车在不远处滴两声,许柏走到副驾驶前,一手拉开车门,侧身朝燕周,微微俯身朝他做一个请的姿态,慢条斯理道:“你说得对。请?”   为了不让许柏看到自己发热的脸,燕周迅捷地一头钻进了车里。   许柏把燕周送回家,直接开车去了医院。他在长宁大学附属口腔医院工作,去年12月末援藏结束回长宁,院长给他批两天假,他全用来给家里打扫清洁了。   前往西藏之前,许柏与邱洺正式分手。一年后等许柏再回来长宁映水湾的家,家里已经空置很久了。   他与邱洺在本科期间就认识,后来读研时邱洺与他告白,经过几年相处,许柏也喜欢并欣赏这个容貌出众、能力优秀且性格独立自我的男生。邱洺学的设计,本科毕业后没多久到国外进修两年,两人谈了两年异地,他们都是有各自事业和理想的人,但再自我或冷淡的人,也乐于享受情与爱,着迷于对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时光。   很多人羡慕他们,对他们抱有美好的祝愿和期待,连许柏自己都这么想。他们在一起五年,从学生时代到进入社会工作,异地,旁人的眼光,家庭压力,工作,争吵......许柏曾一度认为,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往后应当就只剩下平静安然的相守了才对。   但事实告诉他并非如此。在正式分手之前,他们已经僵持了大半年,吵也吵了,冷战也冷战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全都说出了口。他们都忙,邱洺一周能有七天都在飞机上,许柏也要做手术,带学生,发论文。   他们忙起来能一周互不发消息,刚做规培生那会,许柏每晚一回家倒头就睡——况且他不是个每天都发消息道晚安的人,邱洺也不是。   可他们终究还是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体贴对方了。十几个小时已读不回的消息,落空的分享,悬而不决的矛盾,回家后扑空的黑暗,都一点点击溃原本坚固的城墙。城墙最终轰然倒塌的那天,邱洺红着眼眶,脸庞都是泪,问他,许柏,你早就不爱我了,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许柏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他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自证上,这两年与邱洺几次三番的争吵也让他疲惫。他想和邱洺坐下好好谈,但当他发现理性的交谈无法顺利进行后,他就选择闭口不言——许柏知道自己也有毛病,他缺乏的同理心导致他一旦判断自己陷入乱麻,就会拿刀快斩,不管是面对说不通的人,还是麻烦的事。   许柏不喜欢做无意义的用功。至于他如何归类事物有意义还是无意义,也跟世俗道德规范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地判断,仅此而已。   许柏走进门诊室,换上工作服,护士已经整理好器械。他坐在电脑前查看患者病例,被叫到号的患者进来,许柏接过患者递来的X线片,开始工作。   自从开始独立坐诊,许柏通常会在五点之前下班,护士还要收器械。不过后来来看的人多了,偶尔他晚上也加个班,要么就是开会,帮导师带课,回家看论文,写论文,运动,睡觉。   关于许柏的传闻挺多,他很少参加聚会,朋友也不多,别人以为他挺神秘,实际上他的生活很简单,甚至听上去很枯燥。   不被打扰,可以良好地控制生活节奏。这种平静对许柏来说刚刚好。   晚上给加号的患者做完治疗,许柏写完报告,收拾东西下班。他刚走到医院门口,就听一声响亮的:“哥!”   许柏吓一跳,见一帽子围巾大羽绒服裹着的高个子男生杵在座椅边,露出一副虎气的浓眉大眼。   “龙龙?”这傻孩子裹得像条毛毛虫似的,许柏差点没认出自己堂弟。   黄泷挪过来:“我妈炖了鸡汤,让我喊你一起回家喝。我正好在隔壁商场和朋友玩,发你消息你也没回,我就过来找你了。”   “行,一起回你家。”   许柏上车,黄泷自己坐进副驾驶,长腿有点别扭地曲着:“唉,什么东西咯我屁股。”   黄泷从车座里捡起一个润唇膏,疑惑。许柏看一眼,也有点疑惑,然后想起来:“应该是燕周的。今天只有他坐我的车。”   “燕周?你一回来就和小燕约?”   挺普通一事,怎么被这孩子一说出口就显得这么奇怪呢。许柏说:“我找燕周帮忙买东西。”   “你又使唤燕周!”   什么叫又?使唤?许柏还没想明白,黄泷说:“自从燕周进了电视台,我都见不到他人了,想约他吃顿饭都难。”   许柏:“原来省排球队的男队中坚力量这么闲。”   黄泷:“我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训练。我再问问小燕有没有空出来玩吧,太久没见到他了,想他。”   “那你顺便把唇膏带给他。”   “我不带。”黄泷把润唇膏放进车的收纳空间里,“掉你车上的,你自己去给。”   许柏确实有点跟不上现在小孩善变的思维:“你们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啊。”黄泷这么说着,拿出手机玩,不跟他哥东拉西扯了。 第5章 一整天寒风加小雨   一整天寒风加小雨,燕周天不亮就赶到单位,和同事一起坐采访车去村里拍贫困村户,村户家境困难,裹着棉袄缩在墙后瑟瑟发抖,燕周也裹着羽绒服和人站一起瑟瑟发抖,手里还要举摄像机,还好戴了手套。   这次拍摄带了宣传任务,众人拍到下午快五点,午饭没怎么吃,半饿着肚子坐车回单位的时候已经七点了。燕周在车上昏睡,下车后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没胃口,吃完饭回自己工位写稿。主任催他尽快交稿,他只能赶紧写。   等他再从电视台大楼出来已经十点多,入夜后的城市更冷了。高楼与商铺的灯火都遥遥冰冷,地面湿漉漉的,燕周裹着围巾回自己车上,第一步就是打开空调。   他拿出手机,微信一堆消息,他今天都没怎么看手机。他点开消息,看到许柏今天中午给他发的消息,一张放在手心里的润唇膏的照片,许柏问是不是他掉的,他有空送过来。   燕周直接给许柏拨去一个电话。   许柏挺快就接了,他那边很安静,燕周一瞬就想象出许柏戴着一副眼镜,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看文献,或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画面。   “刚下班?”许柏问。   许柏的声音很好听,咬字清晰和缓,慢条斯理的低沉和沉静,落点总卡在一个距离正好的礼貌上,让外人以为亲切,让想亲近他的人以为疏离。   “嗯,我今天一天在村里,没看到你消息。”燕周说,“我找时间去你医院拿吧,我自己不小心掉的,就不麻烦你跑了柏哥。”   “行。”许柏说,“天这么冷,早点回家吧。”   寥寥几句对话,电话断了。燕周披着夜色驱车回家,老燕已经睡下,老妈还坐在餐桌边打手机麻将,见他回来:“又加班这么晚。”   燕周都没劲说话,点头:“好困。”   “赶紧洗了睡。”   “嗯。”   燕周草草冲个澡,一沾上枕头三秒内入睡。过会楚晴轻轻打开门,看他被子都没盖好,过来给他拉好被子,昏暗里摸一把燕周又瘦了点的小脸,叹一口气,起身离开。   年前各个传媒都发疯了一般,从电视到社交媒体恨不得一天推送八百条新闻,誓要抢夺业绩头筹过个好年。市里到处都在搞过年预热活动,也不知道是活动太多太热闹,给人鼓动得振奋激情了还是怎么,一会来个年会集市不慎着火差点引发大火灾的新闻,一会来个公路超速追尾撞飞一整排防护栏的新闻,主任催促他们迅速出过节防火灾和道路交通安全的专题,燕周手上一下攒了七八篇稿子,拍摄素材还全堆在电脑里没剪。   燕周已连续半个月每天早上都是一杯浓缩冰美式,老刘有时候过来看到他桌上的冰美式:“你这么喝胃受得了吗?”   燕周眼底挂着淡淡的黑眼圈,手上飞快打字:“还行。”   老刘把一叠稿子放他桌上:“中午前把这些改好交郑编,下午跟我去派出所采访。”   燕周有点心梗:“刘老师,你看我电脑里这些还没弄完,下午我找个人替我去行吗?”   老刘说:“你看现在谁有空替你?所有人都忙,不是你一个。”   说完老刘就走了。燕周静了会,拿起冰美式想喝,发现见底了,只好放到一边,拿杯子喝水。   下午燕周和老刘去派出所,派出所里闹哄哄的,燕周的胃有点不舒服,他忽视不适,完成采访任务后回台里继续工作,灌了几杯热水,胃又没有不舒服了。   明早不喝冰美式了......燕周真不想这么造自己,但不喝咖啡根本提不起精神。   晚上回到家,燕周猛一下想起自己遗忘许久的润唇膏,给许柏发消息:[柏哥,我明天来拿润唇膏,你中午有空吗?]   过了半个多小时,许柏回他:[我有空,但你不午休吗?]   燕周都快忘记午休这两个字长什么样了。他打字:[我不午休,明天中午我来找你。]   [行。]   想到明天可以见到许柏,燕周心情好了不少,睡前还难得打了会游戏放松一下。就是好久没玩,一下有点放松过头了,玩到快一点才睡。   第二天醒来燕周就有点头疼,打开手机一看记者群和媒体中心群里一早就开工的各种消息跳出,头更疼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不喜欢记者这份工作,毕竟他念的就是新闻专业,电视台也是他自己报考的。他就是渐渐觉得这份工作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当然很多人在进入一份职业后,也会对这份职业失去幻想。   他真的适合做这份工作吗?燕周总控制不住自己想太多。柏哥肯定不迷茫,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标,很清醒。他哥燕学文也不会迷茫,只要是能赚钱的活,燕学文都特乐意去干。   燕周时而陷入间歇的自暴自弃里,既觉得自己选错了,又怀疑自己能力不足。时而又能打起精神,自认做得还不错,并自我安慰慢慢来,别心急,别沮丧。   上午燕周没出现场,今年的地方春晚提前半个月开始宣发,台里每天都要在各个社交媒体上发稿、发短视频和海报预热,群里工作消息没断过。燕周窝在工位上坐久了调整下姿势,胃抽痛一下。几杯热水下肚,痛不见好,燕周想下楼去药店买止痛药,但他疼得没劲动弹,外面又那么冷,他就继续这么窝着打字。   对面工位的同事风尘仆仆回来,注意到燕周的脸色,问:“小燕,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不舒服啊?”   燕周坐直了点,胃疼得抓心挠肝的:“没事,就是胃有点不舒服。”   旁边女同事听了,说:“我有止疼药,吃一颗?”   燕周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同事递来的止疼药,就着热水咽下去了。同事说:“不行就请假回去休息吧,你声音都不太对了。再忙也别糟蹋身体,你看我现在就是什么胃炎,甲状腺结节,肝功能下降,什么问题都来了,头发天天掉,唉。”   另一同事也说:“本来平时就忙,年年过年还跟打仗一样,前几天跑两会宣发,马上还要搞春晚,根本回不了家。”   俩同事聊天去了,燕周把改好的稿子发给编辑,实在难受,起身去卫生间,进一间隔间,扶着墙晕了一会,躬身吐了出来。   他一顿吐完,冲干净厕所,有气无力想刚吃的止痛药,还没开始起效呢就这么给吐了,好浪费。他出来漱口,口袋里手机响起来,拿出来看,是许柏打来的。   他才注意到已经快中午了,还得去医院找柏哥。燕周接起电话,许柏在电话里问:“燕周,你还没出发吧。”   燕周听出来许柏不太是希望他已经出发的语气,便问:“还没呢,怎么了柏哥?”   许柏说:“快过年了,今天堵车堵得厉害,你还是别来了。”   “哦,那好吧。”   “你嗓子怎么有点哑。”许柏问:“感冒了?”   “没呢,我刚才就是胃不舒服,吐了一点。”   “吃坏肚子了?”   “没有吧。早上就吃了个包子,一杯豆浆。”   许柏说:“你还是请假回家休息吧,下午别上班了。”   “柏哥我没事。”听到许柏关心自己,燕周的胃都没那么难受了,挺开心地笑起来:“我现在舒服点了,今晚我早点下班,回家早点睡就行。”   许柏沉默两秒,说:“行,那我先挂了。”   “拜拜。”   燕周没什么胃口,去食堂吃了碗清汤面,中午实在没劲干活了,就在工位旁的折叠床上睡觉。他睡也睡不着,头又开始痛起来,真是没完没了。好容易挨到困意袭来,刚睡着没一会,手机又在震动。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睡,燕周提前把手机调成了震动。他拿出手机看,是他哥燕学文打来的。   燕周头疼死了,燕学文的电话坚持不懈,他只能从折叠床上爬起来,去办公室外面接电话。   “干嘛啊。”燕周一说话,自己愣了一下:声音怎么这么哑了?   燕学文在电话里说:“许柏说你生病了,让我来接你回家,我现在在你单位楼下,赶紧下来。”   燕周懵了:“柏哥跟你说的?”   “是的。”燕学文不耐道:“现在就下来,声音都哑成什么样了还不回去,真不让人省心。”   他哥都到楼下了,燕周只好硬着头皮去老刘的办公室碰运气。正巧老刘在工位上,正在电脑上看新闻,燕周刚走近,被浓重的烟草味熏得够呛。   老刘:“什么事?”   燕周:“刘老师,我人有点不舒服,下午能请假回家休息吗?”   老刘瞟他一眼,“发烧了?脸这么红。”   燕周摸摸自己额头,是有点烫。难怪他觉得热呢。“好像是。”   “跟主任也发个消息说你请假,去吧。明天还是要来,春晚现场少不了人。”   “好的刘老师。”   燕周离开老六办公室,去自己工位收拾了东西,一边给主任发消息请假,一边下电梯。他哥的车就停在电视台大楼的大门外街上,燕学文放下车窗:“快快,再不走就要被贴罚单了。”   燕周爬进副驾驶,舒了口气。燕学文边开车边说:“我正忙着跟客户扯头花呢,许柏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我接你回去,我差点以为你怎么了,扔了电话就跑过来。”   燕周一上车就完全卸了那股强行吊起的劲,放下车靠背没型地倒进车座:“我真不行了,胃也痛,头也痛。”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我睡会吧,到家了叫我。”   “要不去医院看看?”   “别折腾了,我这应该就是肠胃型感冒,多喝水睡一会就好。”   燕周说着,没一会就脑袋歪倒一边了。他太困,睡着了头就不那么痛了。燕学文开车回家,把自家弟弟捞到背上,背着进电梯。   “我真是给你当牛做马了燕小猪。”燕学文把燕周往上掂一下,没好气道:“你说你干这活图什么?天天忙得不见人,工资拿那么一丁点,上一年班都瘦一大圈了,我真服了。”   燕周迷糊应一声:“嗯,谢谢大燕。”   “算了算了。”   燕学文把燕周背回家,给人脱了羽绒服,毛衣和裤子,燕周顶着一头静电炸毛发型滚进被子,彻底舒服了。   燕学文倒满一壶热水装保温瓶里拿过来,拍拍燕周身上的被子:“热水给你倒这了,自己渴了就喝,听到没?老妈待会就回,我回去上班了。”   “嗯。”   燕学文走之前把燕周房里的窗帘拉开布层,内层的纱笼得下午阳光朦胧温和。燕周缩在墙角,脑袋隔被子抵着墙,床和房间都温暖,燕周睡得昏天黑地。   后来楚晴赶回家,摸了燕周体温,不是很烫,就是睡得一身汗,她利索拉开被子,扒了燕周汗湿的衣服裤子。燕周被扒得惊一下,醒了:“妈?”   “看你睡的,乱七八糟。”楚晴拿来干净睡衣给他换上,倒一杯热水让燕周喝了,这才让他躺下:“行了,再睡吧。今晚降温就没问题了。”   燕周头一倒,又睡了。   这一觉像久违地回到学生时代,除了念书,成绩,没什么特别要担心的大事,可以什么都不想地倒下就睡,然后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当然,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想。从前他会想自己的亲生父母,就是容易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后来......后来认识了许柏,又慢慢开始想许柏,想总是走在自己前面光芒瞩目的许柏,耐心的许柏,有些冷淡的许柏。   想那个让他无数次欢欣雀跃,失落苦涩,想要放下又无意识拾起那份心情的许柏。 第6章 他想越过那条界线   燕周睡足一个下午,再醒来时已经快退烧了。燕荣飞得知他生病,下班去菜市场买了条新鲜鲫鱼回来煲汤,煲得整个客厅都是鱼汤香味。   燕周闻着味来餐厅,饿了。开饭之前燕周不忘给鲜美诱人的鱼汤拍张照,发给燕学文,配字:[老燕炖的鱼汤。]   燕学文的轰炸几秒后震动他的手机:你是人吗?我翘班接你回家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还在开会,你小子还有脸发图片给我,有本事晚上别睡觉等我开车回来揍你......   燕周回:好了别气啦,你的那份我一定帮你一起喝掉。   他把发狂的手机扔到一边,快乐喝汤。楚晴把鱼肚子肉拨下来舀到燕周碗里:“明天也请个假吧,马上都要放假过年了,还忙什么呀。”   燕周说:“那可不行,就是过年的时候忙呢。我再请假,老师和主任都要骂死我。”   老燕和楚晴只好不说了,看着燕周吃一大碗饭,喝掉两大碗鱼汤,胃口依旧不错,这才放心。   燕周吃完饭量了体温,退烧了。他自己进浴室用热水擦一遍身子,出来看到群里仍有工作消息,就开电脑工作了一会。他已习惯这种随时随地要开启工作状态的节奏。   九点多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燕周还以为是工作电话,郁闷瞟一眼,下一刻眼睛一亮,拿过手机接起来。   “柏哥!晚上好。”   电话里传来一声笑,没忍住的那种。许柏说:“看来是病好了,这么有精神。”   燕周撑着桌子把自己一推,椅子滑开,他起身爬到床上去,电脑也不管了:“我一下午都在睡觉,晚上老燕炖了鱼汤,可好喝了,我喝了两碗。”   “不错,能吃能喝。”   “柏哥,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看你病好了没。中午和你通电话的时候,你听起来状态不太好。”   “我一回家就好了。”   许柏在电话里笑了笑:“行,那......”   燕周感觉到许柏没有别的话要说,准备要挂了,他率先开口:“柏哥,今天中午是你打电话让大燕来接我?”   “是。”   燕周蹭到窗户边——他的床靠墙,墙上开一扇窗,有个不大不小的窗台,坐在床上的话,窗台正好到胸口的位置,燕周平时喜欢趴在这个窗台上玩手机,看窗外的天空,楼房,楼下的街道,树木,行人和不远处的公园湖泊。   燕周把手机放在窗台上,开免提调低音量,和许柏讲话:“柏哥,你还记得我小学的时候,有人欺负我那件事吗?”   燕周听到许柏似乎也把手机放在了桌上,传来有一点点空旷的回音:“记得。”   燕周是11岁的时候认识许柏的。那时许柏和燕学文念一个高中,同班同学,混熟后有一次燕学文喊许柏来家里玩,许柏来了,燕周还记得那天许柏穿着白色短袖,洗得干干净净的,牛仔裤,背个书包,站在玄关与他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说大燕的弟弟,你好。   他叫燕周。燕学文对许柏介绍。   许柏说,名字真好听,像古代的侠客。   燕周那时想的是,好高的哥哥,和他哥大燕一样高。   亲生父母走后,老燕和楚晴把燕周送进一个新小学,学校里没人认识他。前几年都挺好的,但到他升入小学高年级的时候,班上开始有人传他是没爸妈的小孩了。还有同学到他面前问,燕周,你爸妈是出车祸没的吗?   燕周年纪小,但已经分得清恶意和善意了。亲生父母走了后,他目睹亲戚为了争夺那笔工伤补助的嘴脸,目睹奶奶的无助,深知自己的弱小无力。他没有理会问这个问题的同学,也不理会班上的流言。   但他开始被找麻烦了。从当着他的面提出尖锐的问题,到弄丢他的文具盒,到不时碰一下他的人,磕到他的桌子,有时他走在学校路上,都被突然拉过书包推搡一阵,然后那几个小孩就大笑着跑开。   燕周受到羞辱,怒而与这些人发生争吵,继而打了起来。但他寡不敌众,最终落败,好在只是衣服和书包沾了灰尘,身上有点痛而已。他把自己身上弄干净,不敢让燕家的大人和小孩知道,怕他们觉得自己麻烦,就这样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地回家了。   直到有一次他又被打了,手腕被石头砸青,特别疼。他把手揣在兜里,一个人等到最后一班校车回家,到小区门口下车,呆呆站在路边,不敢往大门里走。   他和别人打架,闹事了,怕就这么回去,他们会不喜欢自己。爸爸和妈妈都很好,哥哥脾气不好,但也很好......可如果自己变成一个累赘,他们一定也不会喜欢自己的。这么想着,在学校被欺负都没哭的燕周,低头掉下了眼泪。   自行车车轮哒哒慢慢转的声音靠近,少年的声音响起:“燕周?”   燕周抬起头,与骑自行车滑过来的许柏对上视线。   “怎么哭了?”许柏问。   燕周连忙擦眼泪,许柏从书包里拿出餐巾纸,抽一张递给他。燕周忍着哭腔说谢谢,接过纸巾擦脸。他擦脸的时候,袖子掉下来一点,许柏看到他肿起发青的手腕。   许柏问:“燕周,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燕周哪知道这个哥哥这么聪明,眼泪都止住了,小心道:“没人欺负我。”   “没人欺负你,手腕怎么肿起来了?裤子和鞋也脏了。”   燕周无措弯腰拍自己裤子上的灰,起身见许柏一脚踩在路牙子上,一脚还踩着车踏板,看着他。只好说:“许柏哥哥,你别跟大燕说。”   许柏说:“那不行,有人欺负你,我要让你哥给你出气。”   许柏拿出手机给燕学文打电话。学校今晚没晚自习,他和燕学文回家顺路,有时候一起骑车回家,燕学文先到家,许柏的家经过他们家小区,两人就在小区门口道别。燕学文刚进小区门,许柏正要走,就一眼看到路边忧郁的蘑菇小朋友。   燕学文都还没上楼,被许柏一个电话叫得折返出来,听许柏说有人欺负他弟,再看见燕周这副样子,把燕周抱到自己自行车前横杠上,先去医院给他看手。   去医院拍片子,燕周的手腕骨折。医生给燕周做固定的时候,燕周疼得不停掉眼泪,一直忍着不哭出声。许柏给他擦眼泪,说:“没事,疼了就哭出声,不丢人。”   燕周说话都哆嗦了:“我我我,我没那么疼。”   燕学文在旁边转来转去,等燕周的手腕用夹板固定好,三人离开医院,燕学文拉过燕周,让他在自己面前面对面站好:“我明天上午不去学校上课了,你早上就带我去你们学校大门口那守着,谁欺负你的,谁打你谁骂你的,你给我一个个指出来,一个都不准漏,明白吗?”   燕周小心翼翼问:“指出来干嘛?”   燕学文怒吼:“你说干嘛?我他妈揍不死他们!”   燕周要吓死了,许柏在一旁看得直乐。燕学文怒不可遏,从医院回家把此事告诉父母,于是又获得一个怒不可遏的妈。第二天一早,燕家夫妻勒令大儿子老老实实去上课,带着小儿子前往学校,直接进年级主任办公室。后来燕周的班主任进去了,再后来那几个打人的小孩进去了,再后来小孩的家长,学校校长,老师们,闹哄哄地挤在办公室里,楚晴怒火滔天但仍秉持律师素质没有骂人,言辞犀利地把在座所有家长、老师和领导包括小孩在内都训斥了一遍,把燕周的手腕骨折片子拍在桌上,严厉要求他们一个一个对燕周道歉。所有人到后来都不敢和楚晴争辩,那几个小孩都吓呆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自那以后楚晴和老燕的形象在小小的燕周心中变得无与伦比的高大。从前许柏说他的名字像侠客,燕周觉得老燕和老妈才是真正的侠客,是武功高强的仗剑侠侣,刚强与柔和并济,扫遍天下无敌手。   燕周望着夜空里隐隐的星星,对许柏说:“那个时候就是你打电话给大燕,告诉他有人欺负我。这次也是你打电话给大燕,让他带生病的我回家。”   许柏此时坐在电脑前,一杯清茶余香袅袅,电脑屏幕里的文献资料已经有一阵没有往下拉了,手机放在桌上,开着免提,里面传来燕周仍残留沙哑、但柔和轻快的声音:“柏哥,我一直觉得你特别聪明,你总是能观察到别人忽略的细节,不急不慢地处理好所有事情。”   许柏说:“你也是个聪明又温柔的人,燕周。”   燕周打趣:“柏哥终于不把我当小孩啦?”   许柏笑:“早就没把你当小孩了,不过今天看你生病了还不肯回去休息,我对你的判断开始摇摇欲坠。”   “别坠啊柏哥,我要干的活太多了。为什么你就能把工作和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就这么手忙脚乱呢?是不是我的处理能力太差了?”   “我上班五年,你上班一年,不能这么比较。”许柏说,“而且我的工作其实很单一,你们做记者的就不一样了,每天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应接不暇很正常。”   燕周不好意思道:“嗯,柏哥,我现在好像是在对你倒苦水,不说这些了。”   许柏没有一点不耐烦,答:“没关系,话说出来心里就不憋闷了。别让自己工作这么累,燕周,你家里人都会心疼你的。”   那你心疼吗?   燕周趴在窗台上,被子裹出个突起的尖尖。他很想一直和许柏说话,但他告诉自己要克制。   “我知道了。那我准备去睡觉了,柏哥。”   “好,晚安。”   燕周拿着结束通话黑屏的手机倒在床上,电脑没关,房间里还有电脑主机里发出的细微噪音,但燕周想着许柏最后说的那两个字“晚安”,是温和的语调,也是保持着合适距离的冷调,他们之间相隔一条界线,是许柏从不左右四顾的背影,是经验与年龄的差距,是哥哥和弟弟的礼节。它可以是一条轻飘飘但深不见底的沟壑,但事到如今,燕周只想把它当作地面上一条平直的、可以抬脚就跨越的画线。   他想越过那条界线。 第7章 他们会不会看见同一场烟花绽放   长宁卫视的春晚播出定在腊月二十八。这天清早起燕周赶到电视台,在接连几个催稿的电话中抵达工位,开始干活。微信界面开在电脑右上角,群里置顶今日的工作事项,隔几分钟就跳消息,燕周一会没注意就几十条未读。   春晚策划报道群:今天中午十二点前清单中所有稿件交给郑编审核,过时纳入本季度绩效考核。下午一点演员到场彩排,各位注意时间安排!@所有人   燕周回复收到,抓紧时间做宣传稿和宣传视频。内容运营部门要大面积铺开宣传,节目亮点,到场明星,神秘嘉宾,与长宁各文化馆和风景区等等联动报道......燕周写稿和剪视频同时进行,忙到忘记时间流逝,直到同事过来把一份饭放到他面前,他才发现一转眼就快到中午了。   “稿件都弄完了?快发给郑编,别又挨骂。”同事催促燕周:“快吃,吃完去九楼找小彭,你上半场跟她一组采访。”   这次春晚燕周被分到摄像组,上半场拍彩排现场,下半场也就是晚上拍外景。燕周忙对同事说谢谢,把稿件发给编辑,拿过盒饭赶紧吃。吃完他把饭盒扔垃圾桶,去仓库借出拍摄设备,检查好设备没问题,提着摄像机匆匆赶到九楼会议室,彭珂正在里头自己化妆,见他来了指桌上的奶茶:“主任请我们喝奶茶,小燕你看你想喝哪杯,自己拿。”   主任请客,不喝白不喝。燕周放下摄像机,拿一杯芋泥波波坐下喝,歇口气。彭珂说:“小燕,待会辛苦你了,咱们要跑两层楼,明星、群演和工作人员都要采访到。”   燕周说:“没事,我就是扛个摄像机,小彭姐你还要背词,你辛苦了。”   “嗨呀,别说啦,今晚又要通宵,大家都是苦命打工人呐。”   两人忙里偷闲聊了会天,燕周喝完奶茶,有人过来开门:“小燕小彭,准备好了现在就去彩排现场,等通知开始采访。”   两人迅速带好东西去彩排现场,外面大厅坐满了等彩排的演员,到处都是人,衣服,袋子和道具等等,彭珂找到采访组负责人确认好流程,开始与燕周一个个抓人采访。燕周扛着相机和彭珂从楼上跑到楼下,今年台里请来几个还挺有名气的明星,彭珂采访完一名演过几部小火电视剧的女明星,出来拉着燕周兴奋道:“妈呀她太美了,近看真人更有冲击力!”   燕周很赞同:“是啊,好小的脸。”   “你的脸也很小啊。”彭珂说,“你稍微拾掇一下也完全可以出道做明星的,为什么你不做出镜记者呢?”   燕周挺不好意思地:“我一出镜就紧张,一紧张就说秃噜嘴。”   “这个多练就好啦,万事开头难嘛,熟练了就简单了。”   说是如此,但燕周曾经历过两次做出镜记者,他紧张的时候大脑就空白,打好的腹稿也忘了,更怕自己说错话一遍遍重来,既错过新闻现场的时机,又害同事们一起等。   六点群里发消息,让所有人来九楼会议室领盒饭。这顿晚饭要赶紧吃,不然过了这村没这店,之后就没空吃了。燕周和彭珂冲去九楼吃饭,一桌人边吃边安排接下来的活,在这紧张的氛围里,燕周拍一张堆满东西的桌子,发给许柏。   [柏哥,今晚长宁卫视春晚直播,我忙到要飞起来啦。]   许柏这个点已经到家了,没一会回复他:[像小燕子那样飞?]   燕周看到这条回复,忍不住牵起嘴角笑。彭珂在旁边碰一下他,“笑成这样,女朋友啊?”   燕周:“我笑成哪样?”   “春心荡漾。”   燕周心想你的眼睛是透视镜吗......彭珂回头吃饭去了,燕周打字回复许柏:[可没那么轻盈,略显笨重。]   许柏:[吃饱了饭,笨重一点也难免。]   采访组负责人点燕周:“小燕,吃完就跟毛泳出发去滨江步行街出外景,今晚外面堵车,早点走。”   燕周匆匆给许柏回个“干劲十足”的表情,收起手机几口扒完饭,抓起设备跟着今晚的外景记者去跑下半场了。   滨江步行街位于长宁市中心区,到夜晚依然灯火辉煌。燕周和毛泳裹着羽绒服坐在采访车里拿手机看长宁春晚的直播,燕周接到老燕打来的视频电话:“儿子,吃饭没?”   燕周答:“吃了。老爸老妈今晚吃的什么?”   “我跟你妈包的荠菜猪肉饺子,吃完接着包呢,看看。”老燕把手机举起来拍桌子:“一边包一边看长宁春晚,等你和你哥回来一起吃。”   燕周笑得有点冒傻气:“一看就特别好吃。”   楚晴说:“小燕,你是在出外景吗?把羽绒服拉链拉好,晚上太冷了,别感冒!”   “知道了。”   燕周和爸妈聊了几句,挂掉电话。毛泳在一旁道:“小燕的爸妈真好,这么关心你。”   毛泳三十岁出头,最近新婚,燕周说:“毛毛姐还不是,我都看到几次你妈妈在楼下给你送饭。”   “说起这个,我妈上次还看到你了,回来问我台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帅的小年轻,还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想给你介绍呢!我说妈你别老操心别人的事,给她回绝了。”   燕周尴尬笑笑。他来电视台一年,已经有好几个人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了,燕周一开始老老实实说没有,结果一堆人要给他介绍对象。燕周既不敢公开说自己是同性恋,更不敢真去和女孩相亲,每次都只能打哈哈说工作太忙顾不上。   晚上十点半,燕周和另一名大哥在寒风中调试直播设备,步行街的游人越来越多,警察开道维护直播秩序,直到第一朵烟花升上天空,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人们仰望夜空惊呼,烟花绽放巨大的绚烂光圈,燕周扛相机走在前,毛泳开始直播,快闪团队跟在她的身后载歌载舞,再配合远处人群攒动的背景,热闹的氛围被烘托到高点。   身处在欢闹的人群里,燕周把镜头对准毛泳,远处烟花出现的时候,他稍稍移开视线,去看镜头外的自夜空中遥遥升起的烟花。   柏哥会不会看这场晚会直播呢?   他会不会也站在阳台上,和他看见同样的一场烟花绽放?   许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从客厅阳台看到远处江边的方向正在放烟花。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在万家闪烁的灯火中显得寂静,黑暗。许柏走到阳台,“砰”、“砰”的烟花炸开声远远传来,一簇簇光映亮了天空。   许柏随手打开电视机,换到长宁卫视。此时春晚正进行到场外直播的环节,画面里一位主持人正在说话: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长宁卫视的主持人毛泳!现在我们在的位置是滨江步行街,从镜头里可以看到整条街上都非常热闹,同时江边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烟花盛会......”   许柏坐下看电视,目光不经意落在茶几的唇膏上。   他的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一只小燕子从这根树杈扑腾到那个树杈上来来回回的忙碌画面,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一下。   过年的时候找个机会还给这个小忙人吧。   除夕当天,许柏的姑妈打来电话,叮嘱他晚上来家里吃年夜饭,碗筷都给他留好了。许柏不想拂了长辈的好意,答应姑妈一定去。   自从许柏父母陆续出国工作,有时他的父母过年回不来,姑妈就会喊他去家里过年。今年也如此,许柏五点下班,到姑妈家的时候,家里已经灯火辉煌,年夜饭快上齐了,摆满一桌。   黄泷是省队运动员,排球队主攻手,个子高,吃得多,已经绕着餐桌走好几圈了,见他终于来了,催促:“哥快来吃,我看得着吃不着,急死了。”   许柏提了年货来,把东西在客厅放好,脱下羽绒服过来,“看你馋的,快吃吧。”   姑妈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吃吧吃吧,大馋小子。”   许柏平时不沾酒,但只要在姑妈姑父家过年,他就陪姑父喝一点。他的确酒量不行,几杯下肚后就会老老实实投降,于是便换姑母接上,夫妻俩都是千杯不醉,要是和一大桌亲戚吃年夜饭,必然夫妻联手喝倒一片;要是自家人吃饭,那至少要对酌到深更半夜去。   黄泷对餐厅里自家爹妈划拳斗法式喝酒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和许柏坐在客厅看晚会。许柏正剥桔子吃,放茶几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不停震动,黄泷好奇看一眼,忙说:“哥,你家大门监控的警报响了,你看看。”   许柏把桔子放一边擦擦手,拿起手机滑开看。警报提示有人试了很多次他家大门的门锁密码,并传过来一段名为“家门口可疑人物出现”的监控视频。   许柏点开监控视频,看到他的前男友邱洺出现在监控视频里。   邱洺的脚边放着几盒年货,他试了几次许柏家门口的密码锁,试到门锁都锁定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紧接着许柏的手机响了,邱洺打来的电话。   许柏懒得挪窝,坐在沙发上接起电话。   “许柏。”电话里响起邱洺的声音,听起来也喝了点酒,“你家门锁换密码了?”   许柏说:“换了。”   “我给你带了点年货,你开门拿进去吧。”   “我不在家,年货你拿走。”   “这么晚了,你在哪?”   “我姑父姑母家。”   电话里静了一下,邱洺声音里的酒意稍稍减去:“噢,我怕你过年一个人在家,想着过来给你说声新年快乐而已。”   许柏礼貌答道:“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   几秒无话可说的沉默,邱洺先挂了电话。许柏放下手机继续剥桔子,黄泷好奇问:“哥,谁要进你家门啊?”   许柏答:“邱洺。”   黄泷知道邱洺是谁,看许柏表情淡然,弄不清楚他哥现在什么心情,问:“那你要回去给他开门吗?”   许柏失笑,友好地对自己的傻弟弟说:“开什么门?我们分手了。”   黄泷的嘴巴张成“O”型,鬼鬼祟祟小声问:“真分了?不和好了?”   自己这堂弟怎么就老问些怪问题。许柏哭笑不得道:“不和好。”   黄泷打个响指,对许柏做个“酷”的手势,拿起自己手机一顿打字,过会想起什么,问,“过年我们找个场地打球?我,你,大燕哥和小燕,我再叫两个同学,我们打三人制。”   许柏好久没打排球了,答应下来,黄泷便去约人,就定在初四的下午,长宁市体育馆里的排球场。 第8章 就当是给自己的一件新年礼物吧   初四这天天气晴朗,燕周和燕学文一起到体育馆的时候,许柏,黄泷和他的同学已经在球场上热身了。几人一起打过排球,都认识,燕学文上场去和另外几人聊天,黄泷把燕周捞到一边。   燕周被这名身强力壮的男大学生搂在怀里,像被挟持了:“干嘛呢?”   “我哥和他男朋友分手了!”黄泷偷偷对燕周说,“真分了,不开玩笑那种。”   燕周有点尴尬:“噢,我前阵子就知道了。”   两人到热水器前接水,黄泷把除夕那天晚上邱洺找上许柏家门却被拒绝的事说给燕周,燕周听得纳闷,不是邱洺提的分手吗,怎么又主动来找柏哥了?燕周脑子里的小警笛滴滴叭叭转: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想复合。   黄泷问:“那你还要不要追我哥?”   燕周哽一下:“你能不能别这么直接?”   “你就说要不要嘛。”   “追啊。”燕周低头接好水拧上瓶盖:“正想办法呢。”   黄泷闻言笑起来:“我就猜你还喜欢我哥,刚才你一来就只看着我哥,眼珠子动都不动一下的。”   “……这么明显吗。”   可许柏今天一身清爽干净的运动装,线条流畅健实,与平时沉稳的风格有所不同,他挪不开视线也情有可原。   “没事,加油。”黄泷鼓励燕周:“你的成功概率很高,我看好你!”   “你哪来的自信?”   “直觉。我直觉超准。”   两人回到场地,许柏随口问:“你们俩聊什么悄悄话呢。”   黄泷率先答:“秘密。来,我跟我哥和小燕,一队你们三个去对面。”   燕周被黄泷几句话搅得有点走神。黄泷是亲近的人里唯一知道他喜欢许柏的,知道的契机还有些——微妙,只因燕周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到燕周认为可以公开感情的程度。   但有一次燕周的男朋友来长宁市找他,两人在街上偶然遇到黄泷。当时黄泷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是事后有一次两人一起吃饭,黄泷才问燕周,他是不是在和对方谈恋爱。   燕周不想骗朋友,承认了。   你怎么看出来了?燕周不解。   黄泷说,他看起来好喜欢你,眼睛都粘你身上了。一般兄弟也不这样吧。   黄泷这孩子,大部分时候都心眼大得能放船,但是又有一种兽类般的奇妙直觉。该说他判断事物的依据不是大脑,而是嗅觉吗?   接着黄泷就说了一句让燕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话。   有点像我哥。黄泷说。   燕周吭哧半天,默默地有点慌,说不,不像吧?就是个子都挺高,吧。   还在读初中的直觉型直男黄泷说,眼睛也挺像的。那个气质,气质也有点像,你不觉得吗?   燕周说不出话。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黄泷一下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黄泷很懵地问。   燕周无奈道,我说不是,你能相信吗?   后来燕周叮嘱黄泷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无论是他是同性恋这件事,还是他喜欢许柏这件事。黄泷虽然憨,但答应的事很守信用,这两件事成了两人的秘密。   几场下来,燕周出一身汗,体育馆里有浴室,他简单冲了个澡,换上衣服出来收拾东西,黄泷和同学与他们打个招呼,一起去吃饭了。燕学文去找车,燕周跟在他哥后面,许柏在自己车前停下,叫他一声:“燕周。”   燕周转个身到许柏面前。许柏从车里拿出他的润唇膏:“给。”   燕周接过唇膏:“谢谢柏哥。”   许柏说:“之前闻到你身上香,原来是苹果口味的唇膏。”   许柏说得随口无心,燕周却听得耳热,把唇膏揣进口袋:“香味这么重吗?我在便利店里随便拿的,冬天嘴巴容易干。下次我换个牌子。”   许柏笑着说:“香味不重,很好闻。”   燕周把唇膏又拿出来,看一眼牌子和口味,记住了,以后就用这个。   这时燕学文开车慢慢过来,到两人面前停下:“对了许柏,差点忘记问你,明天晚上高中同学聚会,他们都问我你来不来。”   许柏说:“人太多我不想去,吵。”   燕学文说:“你陪我一块去呗,酒我都替你喝了。过年你一个人在家干嘛啊,不如出来玩。他们约了吃完饭去江边放烟花,我今晚就去买烟花,买一车的。”   许柏问燕周:“你想去玩吗?”   燕周马上答:“你们同学聚会我肯定不去了,但是我想去放烟花。”   燕学文啧一声:“我跟我同学玩,你来凑什么热闹?找你自己同学玩去。”   “我过年没同学聚会。”燕周说:“那好吧,反正爸妈也出去玩了,我就一个人在家过年呗,我一个人也能玩。”   燕学文被他弟堵得说不出话,对许柏说:“你看他又在装可怜。”   许柏笑:“那我们明天吃完饭叫你。”   燕周马上开心起来:“好的!”   燕学文无语道:“行行行,到时候我和我女朋友放烟花,许柏你和我弟放烟花,就这么定了。”   燕学文话说出口了才觉得有点怪,许柏听这话稍一挑眉,燕周则直接给了他哥一拳:“不是才分手的吗?又找个新的?你就不能歇两天!”   燕学文被他弟锤得嗷一声叫唤:“那我太有魅力了,我能怎么办!”   话题被一下岔开,燕周拉开车门自己坐上去,对许柏道别:“那我们走了,柏哥明天见。”   许柏朝他们一挥手:“明天见。”   车离开体育馆,燕周说:“你刚才乱说什么呢!”   燕学文:“我怎么乱说了?我本来就要带我女朋友去,抽不出空陪你玩,让许柏陪你怎么了!”   燕学文一方面觉得自己说那句话是有点微妙,一方面又觉得他弟现在的反应也很怪,狐疑从后视镜里看他弟,认真说:“我跟你讲,虽然许柏喜欢男的,但你可不能因为这事情就对你柏哥有偏见啊。他可不是见一个男的就喜欢,更不可能会对你这小屁孩有心思的,放心吧你!”   燕周真要被他哥气撅了,半晌憋出一句:“开你的车吧,别说话了。”   第二天燕周在电视台值班一天,等他忙完一天从电视台出来,天已经快黑了。看时间,许柏和大燕他们应该才刚开始聚餐,爸妈今晚也有各自的聚会,燕周自己在路边找一家便利店,随便买点吃的坐在店里吃完了。   路上燕周也买了一大箱烟花放在车后备箱,回家后已经七点多,他自己趴床上打了会游戏,趴着打,躺着打,爬起来喝口水继续打,再放下手机一看,快九点了。   等待的时间难熬。燕周退出游戏,打开社交软件刷一下,跳出一个帖子,帖子首页几个大字:[过年老同学聚会旧情复燃高发场合,有男/女朋友的注意了!]   燕周一激灵,还没看到标题下的内容,赶紧退出软件。这软件是他平时上班为了收集新闻信息下载的,结果一天到晚就刷到这些靠制造焦虑博取流量的内容。燕周把手机扔在一边,回忆许柏高中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但喜欢许柏的人不少,而且许柏现在也没有男朋友了。   燕周翻个身拿手机看时间,吃到这么晚,不怕胃不消化吗?他哥该不会已经吃完了饭都开始快乐地放烟花了,把他给忘在家里吧?   燕周从床上爬起来,郁闷地叹一口气。接着手机震了一下,许柏发来的消息。   [我们吃完了,准备出发去江边。来吗?]   燕周回复:[来,在哪见?]   许柏:[#位置#]   燕周洗一把脸,套上羽绒服出门。   沿着江水长长的公路像一条明亮闪烁的流光带,远处的大桥横跨漆黑江面,在黑夜中闪烁红色的安全灯。燕周顺着车导航抵达许柏分享过来的位置,是大桥下的一处水泥厂附近的空地,空地上停着几辆车,黑黢黢的,燕周小心停好车,从车里把一大袋烟花扛下来,见围栏下有一群人在放烟花,从楼梯走下去。   他老远就听到自家显眼包哥大呼小叫,估计是被烟花星子溅身上了。他循着声音走过去,江边都是放烟花的,燕周还在找许柏在哪,就听到许柏的声音在前面叫自己:“燕周。”   “哎!”燕周应一声。   许柏今天穿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戴起羽绒服帽子,难怪燕周半天找不着他。燕学文和他新交的女朋友正在石滩上点烟花,两人都喝了点酒,点烟花的时候差点被炸到,忙扑腾对方衣服上的星子。许柏揣着口袋站一边看热闹。   “袋子里都是烟花?”许柏放下帽子,问。   “对。”   “来这边。”许柏拿过燕周手里的袋子,“我们俩走远点放去,别被那几个醉鬼给抢了。”   燕周求之不得,跟着许柏跑了。两人找到一处没人的背风处,燕周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烟花,一个买来的打火机,把烟花放在地上,点燃引信,小跑回来。   引信燃着后,金色的烟花呼啦啦喷出来,一下点亮了黑暗,照得江水璀璨粼粼,江风又把烟花吹散,像吹散大大小小的金色星星。   “这个真好看。”燕周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自觉拍得不错,给许柏看:“柏哥,怎么样?”   许柏靠近过来低头看照片,“拍得很好。”   许柏的声音有点近,低沉地融入冬日夜风。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照亮他的鼻梁和唇,像一笔完美勾画出的轮廓。   燕周有一点紧张。他转身从袋子里拿出两个仙女棒,塞一个给许柏,点燃自己的仙女棒,用自己的仙女棒去点许柏的。   他刚点燃,就有人过来喊许柏:“许柏,过来玩啊,跑那么远做什么?”   许柏答:“你们玩,我陪我弟弟玩会。”   那人走了。许柏竟然没被叫走,燕周还挺意外的:“柏哥,你要是想过去一起玩,我们就过去,我不怕生。”   许柏如实答,“他们今晚老聊我的事,有点烦。”   燕周愣一下,“哦,你嫌他们吵?”   许柏晃了晃手里的仙女棒,漫不经心道:“嗯。早知道就不来了。”   燕周笑起来。许柏问:“笑什么?”   “柏哥,我以前觉得你太沉稳了,但现在看你还是有脾气的。”   许柏也笑笑,“我脾气其实不太好。”   燕周好奇问:“难道你生起气来很可怕?”   “放心,不会乱砸东西,也不会大吼大叫。”   “那你会冷暴力吗?”   “我还没有用过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许柏说,“对我来说,沟通比较有效。”   燕周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也这么想。”   许柏饶有兴趣,“你很有感触?”   燕周讪讪,“我就是很认同你说的话。不管家人、朋友还是恋人之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用沟通解决,只要多给自己和对方一点耐心,再给一点沟通的勇气,就好了。”   许柏若有所思:“沟通的勇气?”   “对呀,既然想要与对方沟通,就意味着想要信任对方、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选择信任也是需要勇气的。”   燕周说完这句话,惊觉许柏会不会把这句话听进去,然后认为他和前男友之间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今晚就去找前男友“沟通”复合一事了?   许柏说:“那要是不想沟通,就说明是不想相信对方。”   燕周还没从自己突如其来的消极想法里抽出来,听到许柏这么说,还愣了一下:“那,那应该是吧。”   过一会,燕周小声问:“柏哥,你不想相信谁啊?”   许柏正专心玩烟花棒呢,都快把这事抛在脑后了,闻言转头看燕周一眼,见燕周也望着他,一双温润的黑眼睛映着点烟花的光。   许柏反应过来:“当然不是你。”   燕周松了一口气。许柏有时候真觉得这小孩挺逗人的,脑回路总是转到他意想不到的点上。为免燕周多想,许柏解释:“今晚聚会,他们总问我和邱洺的事,有人劝我和邱洺在一起这么多年,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但是我不想和邱洺沟通,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和他沟通,是因为我已经不想信任他了。”   燕周问:“他伤害你了吗?”   许柏说:“不合适而已。”   已经放了好几根的仙女棒又燃尽了,燕周傻乎乎地又拿出来两根,接着放。   “你到底买了多少仙女棒?”许柏失笑。   “买了好多根。我觉得这个最好看。”   燕周主动说:“柏哥,你帮我拍张照吧。”   “行。”   燕周把自己的手机打开摄像,递给许柏,举着仙女棒让许柏给他拍了一张。拍完他拿过手机看一眼,叫唤:“柏哥,你这个角度把我拍得太矮了啊。”   许柏不太会拍照,虚心求教:“应该怎么拍,你教我。”   “你站过去,我给你拍个样。”   许柏站到对面,燕周给他拍了一张,拿给他看:“你看,我把九宫格线调出来了,你就按照这个画面比例拍我,手机的位置放低一点。”   许柏学会了,燕周再站过去,许柏重新拍了几张,燕周看过照片,表示满意。   两人放完了一大袋烟花,把地上所有烟花屑垃圾捡进袋子,提着袋子往回走。   刚才他给柏哥拍的那张照片真不错。江水,大桥,对岸城市的光影,调好的光线参数,画面中心的人物,一切都恰到好处。   在拍摄喜欢的人的时候,燕周的拍摄水平都有如神助般灵活地跳跃到了更高的水准上。   就当是给自己的一件新年礼物吧。 第9章 毕竟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很要命   东山村离长宁市中心有四十分钟的车程,前几年进村的山路修起来了,但被来往的大车压坏,坑坑洼洼的,燕周每回开车走这条山路都被颠得够呛。   汪白骏在村门口等他,见他的车来了,朝他招招手,骑上自行车在前面领路。燕周跟着他的自行车走,拐来拐去,到汪白骏的家门口。   山坡上的一处破旧老房子,房子四周长了杂草,就门口清出一块干净地。   燕周停下车,把车后备箱里的东西搬上来,汪白骏过来和他一起搬,说:“哥,我最近功课紧,没空收拾屋子,别介意。”   “我能有什么介意的。”燕周把东西放他屋子的桌上,屋子里其实很干净,就是空空的没东西,墙壁潮湿,光线不好。   “奶奶还好吗?”燕周问。   汪白骏答:“挺好的,能吃下东西,我把她抱到轮椅上,她自己能慢慢摇着走。”   汪白骏还在读高中,面容清秀白净,身子瘦高,他见到燕周显然很高兴,但神情沉静淡然,丝毫看不出他是个早年就没有了父母的小孩。汪白骏从小被奶奶带大,如今奶奶中风,说不了话,丧失大部分行动能力,吃喝拉撒全需要他来照顾。而他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燕周在一次下乡基层调研的时候偶然结识了汪白骏,他家里是建档特困户,小时候父亲在水泥厂工作,后因患尘肺病去世,没过几年母亲也积劳成疾,走了。   调研那天,汪白骏作为东山村特困户和他们合影,燕周给他拍了几张照片,拍完两人聊了许久,后来每年过年,燕周都开车来东山村看望汪白骏。   “这是我高中的时候穿过的棉袄,已经好几年不穿了,这几天清衣柜清出来,我妈说卖二手,我想着那不如拿过来给你。”燕周从袋子里拿出一件棉袄,拆开塑料袋,在汪白骏身上比划一下,给他:“能穿,你试试。”   汪白骏说:“哥,这棉袄这么厚,应该挺贵的。”   “那我又不穿了,便宜价二手卖了我又舍不得,总不能一直放柜子里攒灰吧。”   汪白骏脱了自己身上的旧袄子,接过燕周的棉袄穿在身上,小心地拉上拉链:“谢谢小燕哥,这衣服好暖和。”   “你喜欢就好。这是我爸爸做的酱鱼,配饭吃特下饭。这些是我在网上淘的二手书,几十块钱一大捆,我都翻了下,质量还很好,你拿去看。你不是今年就要高考了嘛,我把我以前念书时候用的文具和本子都拿过来了,好多本子还是新的,你直接拿去用。”   燕周来来回回拿东西放东西,不一会都快把这十几平方水泥地给摆满了。汪白骏在一旁局促道:“小燕哥,你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我这什么也没有,都不能回报你。”   “我这些东西除了那几本书,就没一个是花钱买的,要你回报什么啊。”燕周笑道:“你就好好念书,争取高考考个好大学,这样我就开心了。”   汪白骏的笑总是腼腆,嗯一声点头:“我一定努力。小燕哥,我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燕周拍拍他:“很好,我知道你很优秀,我还等着你考上清北,给你出报道呢。”   这事燕周一开始就和汪白骏坦白过,燕周觉得他有作为人物报道主人公的潜质,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以他为题材写一篇报道。汪白骏也答应了,把家里的事都讲给燕周听,学校的成绩单,从小拿过的奖状,都拿给燕周看。   燕周去里屋看了老人,老人中风偏瘫,汪白骏每天照顾她,天气好的时候抱她到轮椅上,推出去散心。里屋很干净,没有异味,汪白骏对燕周说:“助学金和特困补助都下来了,我给奶奶买了药,用的是你上次带我去办的那个医保,报销了好多钱。”   “那就行。”   燕周绕着房子转了一圈,见没什么大问题,拿出相机对汪白骏说:“今年又长大了一岁了,给你拍张照?”   汪白骏笑着说:“行。”   然后他就穿着燕周给他的羽绒服,站在自家老屋门口,让燕周给他拍了张照。   过年放假的好日子很短,转眼又回到按部就班上班的生活。省里电视台预计在四月举办短视频创作大赛,燕周报了名,工作之余抽时间拍拍剪剪,经常过了零点还没睡。燕周早上例行一杯美式,有时候还是疲惫,准确来说,是提不起劲。   燕周没精打采地窝在工位前写稿,微信上冷不丁弹出老刘的消息,[来我办公室]。   简单几个字,燕周坐直了,赶紧上楼去老刘办公室。里头烟雾缭绕,见他进来,老刘把烟搁一边,说:“今天的公众号看了吗?”   燕周有篇稿上了今天的公众号推文,不是整篇,就其中一段。燕周答:“还没看,稿子是出问题了吗?”   老刘说:“与会领导的名字都写错了,你自己写的稿自己都不看一遍?”   燕周拿出手机想翻出今天的推文,老刘有些不耐烦:“不用看了,推文已经撤了重新改,正在送领导审核。对方单位今天一大早直接打电话给王主任,问我们堂堂一个市媒体的公众号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燕周说:“可是领导名单是对方单位的负责人发给我的……”   老刘:“那你自己去和王主任解释。王主任问我,稿子又不是我写的,我能去问谁?“   燕周有点郁闷,但还是说:“好的,对不起刘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老刘挥挥手,燕周又去了主任的办公室。谁知主任办公室里,郑编也为这件事正在挨说,她负责审核,脱不了关系。两人都看到了他,燕周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主任不直管燕周,燕周一年轻小孩埋头进来认错,主任也说不了几句,就让他们都出去了。郑编快四十岁,面容冷淡不爱笑,出来后没和燕周说话,兀自走了。   晚上燕周回了家,老燕煮了小馄饨,都是白天他和楚晴心血来潮一块包的,擀皮剁馅,每一个小馄饨里都是猪肉包着虾肉。燕学文还在外地出差没口福,燕周吃了两大碗,都给自己吃顶了。   跟爸妈出门去公园散步一圈回来,燕周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晚上本来要整理参赛作品的拍摄素材,但燕周今天不想再干活了,他上电脑打开游戏,游戏最近周年庆出了新皮肤,燕周进商城逛一圈,把新皮肤界面分享给许柏的微信。   [柏哥,新皮肤你买了吗?]   这话问得多余,因为许柏打游戏从来不买皮肤,永远是一张原始皮打天下。没过一会许柏回:[没有,你看中哪个?]   燕周截了一个新皮肤的图发给许柏看,许柏夸奖:[这个不错。]   得到许柏肯定的答复,燕周便决定买了。他把新皮肤拖进购物车,去新活动里把优惠券都点了,刚要付款,就见好友列表里许柏的头像亮起来。   于是他的头顶也亮起小灯泡。燕周点进许柏的游戏头像,在对话框里打字:打一把不?   自过完春节年假,燕周下班后有时会喊许柏一起打会游戏,频率不高,喊人的时候很自然,偶尔会叫他哥燕学文一起。虽然热衷于挤兑自己弟弟,但在打游戏这方面,燕学文很乐意和燕周一起玩,只因燕周游戏天赋太高,从小开始从来就是他被他弟带飞的份。   许柏答:好,等会。   燕周便重新打开购物车界面,正要下订单,游戏界面跳出一个提醒:【您的好友 XU0531 赠送您 周年庆幻色蓝战甲限定时装·机械鸟*1 ,时装道具已在“我的衣柜”更新,请查收!】   燕周:!!!   他忙播语音电话给许柏,许柏接了。燕周戴上耳机:“柏哥,我分享给你看不是要你给我买的意思!我我正要买呢。”   “看来我的手速还不错。”   “哥你突然送我皮肤干嘛……”   “看你喜欢,想送就送了。送你东西还需要理由吗?”   有时候许柏会在燕周面前有这种太过自然的表现,让燕周生出与两人非常亲昵的错觉。从前燕周屡屡为这些大大小小的错觉心情起伏,后来他找到了这种错觉产生的原因:许柏是个非常有距离感的人,在对待亲近的人时态度与对旁人有诸多细节的不同。   但在亲近的人中,又再没有更多的不同了。   不额外的在意,没有多余的生气或恼火,在许柏的面前,一切都能归于平静。   燕周着迷于这种秘密般的平静,又为此暗自失落。   “谢谢柏哥。”   燕周不再推辞,迅速把新皮肤换上。他喜欢玩机械鸟,前锋型角色,主打头阵。换上新的梦幻蓝战甲,还带流光特效,机械鸟呱呱地兴高采烈冲在前面,许柏依旧玩自己的人类战士,扛着剑盾悠哉跟在后面。   燕周冲锋陷阵,许柏给他打掩护,两人闲聊:“今天不忙了,有空打游戏?”   燕周说:“本来要干活的,但是今天实在没劲加班了。”   燕周随口把今天挨批的事情和许柏说了,许柏听完:“不是他们自己给你的领导名单吗?怎么回过头又说你把名字弄错了。”   燕周:“应该是他们自己把名字弄错了,也怪我没有核对清楚,姓名和岗位这种关键信息都需要再三核实才行。”   “不用把同事的话往心里去。”   “不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燕周拿着手柄推来推去,声音还挺有精神:“我今晚吃了两碗小馄饨,爸妈做的,可好吃了。”   许柏声音温和:“嗯,享受美食,烦心事都抛到一边去。“   燕周问:“柏哥,你平时是怎么处理烦心事的呢?”   许柏答:“解决问题。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   燕周心想听起来好像精密人机的回答,说是这么说,一般人也很难做到吧……不过对医生来说,犯一次错的影响会比普通的工作更严重,的确需要更高要求。   燕周唏嘘:“好冷酷的牙博士。”   “冷酷吗?我工作的时候挺亲和的,不相信的话,欢迎光临来我的诊室参观。”   燕周的牙从小健康,吃香喝辣一点问题没有,燕周自信自己不会有看牙需求:“没问题,正好我也想了解牙医的工作。其实我很想做一期牙医的专题采访,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比起综合医院的专科医生,牙医的工作似乎没有什么足够有吸引力的新闻点?”   燕周总不能说是因为你所以想做牙科专题采访,故作认真道:“保护牙齿健康,宣传预防知识也是很重要的。毕竟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很要命。”   许柏很配合:“小燕老师说得对。”   燕周和许柏打了会游戏,许柏让燕周去睡觉,两人说了晚安,燕周睡下后还做了个好梦。   没过几天,燕周牙疼了。 第10章 超值优惠   说什么来什么。燕周自己搜了下症状,大概率是智齿发炎。他白天要跑采访,吃点消炎止疼药暂时挺过去,晚上睡觉前就用冷水猛刷牙,别别扭扭地也能睡着。老燕看他吃饭不得劲,问了几句,知道他智齿发炎,想带他去医院,燕周说过几天吧,说不定又自己好了呢。   老燕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愿意去医院。小时候带他去拔乳牙就怕得眼泪汪汪,长大了也一点没改。老燕只好叮嘱燕周饮食清淡,一定不要再吃辣。   到周末燕学文回来,问他:“爸说你牙疼,不愿意去医院?”   燕周正舀冰淇淋吃——冰能让他的牙疼缓缓:“就前两天疼,现在已经好了。”   燕学文怀疑看他弟,“那你吃什么冰淇淋?”   “我想吃就吃了。”   “这才三月!”燕学文没耐心了:“再问你一次,去不去医院?”   “不去,都说了不疼了。”   “没空跟你拉拉扯扯,你等着。”   燕学文出去了,燕周疑神疑鬼地吃冰淇淋,怕他哥待会真拿麻袋过来把他套起来扛进医院。   一个小时后,燕学文敲他房间的门:“燕小猪!”   燕周正剪视频:“又怎么了?进来。”   燕学文推门进来,后面站着许柏。燕周看到许柏,一下僵住了,“柏哥?”   许柏:“看见我这么害怕?”   燕学文:“我看是心虚了吧。我叫你去医院叫不动,只能派我柏哥出马了。许柏,你看这种犟孩子怎么治?”   许柏配合地走过来:“嗯,我看看。”   燕周哪想到他哥为了让他去医院,竟然把许柏都叫来了!许柏走到他面前,燕周站起来想后退。   许柏抬手捏住他下巴,燕周吓一跳,下意识抓住许柏的手臂。   许柏低头看着他,声音温柔:“张嘴。”   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许柏在说话的时候,捏着他的下巴很轻地摇了一下。   近看许柏的脸,从西藏回来已有三个多月,他的皮肤已经恢复白皙,长长的睫毛落下,盖住一点深黑的眼珠。燕周嗅到许柏身上好闻的味道,淡淡的,熟悉的冷。   不知是害怕被看出身体僵硬不自然,还是本能地被声音与触碰蛊惑,燕周乖乖张开了嘴。   燕学文在旁边用手机手电筒打光,许柏又靠近了一点,燕周强忍住闭上眼的冲动,放开许柏的手臂,垂下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许柏借燕学文的打光看了下燕周的口腔情况:“红肿了,智齿发炎。”   他说话时气息落在燕周的鼻间,燕周从来没有和许柏离这么近过,当下心脏都快受不了了。许柏的嘴唇颜色淡,薄唇,近看干净还有些柔软。   想亲。   许柏松开燕周,空气一下降到正常温度,燕周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默默地自己恢复呼吸。   “走吧,去医院。”许柏说,“正好今天秦主任在,我和他约时间,把你这颗智齿拔了。”   燕周的耳朵还在发红,之前再抗拒看牙,现下也脑子转不过弯来稀里糊涂跟着许柏走了。   听说是许柏带人来看牙,秦主任爽快地给许柏加了个号。排到燕周进来的时候,秦主任见状笑道:“这位是许医生的弟弟?”   许柏答:“是我朋友的弟弟,也是我弟,您叫他小燕就行。”   “好俊的小伙子!谈恋爱没有啊?”   燕周属实笑不出来:“还没有。”   “别紧张,来坐这,躺下我看看。”   燕周把x线片给护士,挪过去躺下,许柏站他旁边与秦主任聊天:“他怕拔牙,我们做了好久心理工作,他才愿意来。”   秦主任:“放心,一点都不痛的啊。”   燕周诚恳问:“真的吗?”   两人对视几秒,秦主任礼貌答:“还是会有一点点痛的。”   燕周差点从躺椅上坐起来:“我就知道!”   许柏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别怕,我在你旁边呢。”   秦主任检查完燕周的口腔,回头看他的x线片,指给燕周看片子上智齿的位置:“你看你这个牙齿是阻生智齿,横着长的,已经顶着你这颗正常的大牙了。再不拔就要把你的正常牙顶歪了。”   燕周有点紧张:“今天就要拔吗?”   “是啊,早点拔掉,早点恢复了吃好吃的,对不对。”   秦主任说话和哄小孩似的,燕周有点难为情,看一眼许柏,许柏温和地对他一笑。   然后冷酷地说:“今天就拔,麻烦秦主任安排。”   秦主任让他们去楼下手术室等,许柏带着燕周去楼下,燕周垂头丧气跟在许柏后面,坐在手术床上。   “我就在这看着你,这样就不害怕吧。”许柏说。   燕周郁闷道:“你还是别在这了,我怕我待会叫唤,丢人。”   许柏看他怂得没精打采的样子,莫名就想起以前在动物纪录片里看过的一个片段,一只松鼠弄丢了果仁,站在萧瑟的落叶里发呆的可怜画面。   许柏忍住没笑,安慰燕周:“不会的,秦主任技术好,再麻烦的牙,几分钟就给你拔出来,一点也不痛。”   “请问‘一点也不痛’是你们牙医的口头禅吗?”   “善意的哄骗也是医生需要掌握的一项工作技能。”   过会秦主任下来,让燕周躺好,上麻醉,许柏就站旁边,两人一边聊天,秦主任一边给燕周拔牙,还夸燕周牙齿白净整齐特别漂亮。   五分钟后,牙拔完了。   秦主任给燕周看他的智齿:“看,好大好胖的一颗牙。”   燕周半边脸麻麻的,手心都冒汗了,没想到这么快拔完牙,松了口气,看自己那颗血乎刺啦的大胖牙还挺好奇。   许柏说:“今天没能去我办公室参观,有点可惜。”   嘴里的伤口缝了线,燕周很难张口说清楚话,只能用“能别欺负我吗”的表情看着许柏。许柏开车送燕周回家,叮嘱:“回去早点休息,不要熬夜加班,不然伤口恢复慢。”   燕周刚要点头,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听对方讲了几句,顿时眼前一亮:“好,我现在过来,半个小时。”   “嗯嗯嘴没事,拔了个牙,等我。”   燕周放下手机,拿过自己的包检查,太好了,幸好随身带了相机。他含糊道:“柏哥我要跑个采访,我去打车,先走了!”   他一下子风风火火就要走,许柏眼疾手快按住他:“什么采访现在就要做?你刚拔了牙,麻药都还没过。”   燕周张嘴费劲,不好解释自己要参加短视频创作比赛,有一个采访对象很难约,他托了好几个朋友才联系上对方,今天对方终于有空,他必须赶紧过去。   “必须去。”燕周说:“不然以后都采访不到了。”   许柏反应快,理解了燕周的意思,把燕周拔掉的安全带给他插回去:“我送你去,地址给我。”   燕周有点茫然:“我自己去就行。”   许柏无奈:“等你麻药劲过去,有你疼的。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就算许柏这么说,燕周也暂时没心思紧张那点疼了。这次比赛他做的是服装供应链相关主题,长宁的老城中心有一条街,那条街是长宁的服装批发中心,辉煌时曾辐射到整个省,如今已日渐没落。燕周要拍的正是这种以那条街为主题,反映时代发展变化与新旧对比。   燕周约的采访对象是服装批发中心商场大楼曾经的金牌销售员、如今的网红自媒体带货博主。采访稿他早先已经写好提纲,正好现在许柏开车送他,他能坐在车里整理采访稿,调试相机。   许柏说:“嘴都要张不开了,待会怎么采访?”   燕周也发愁,这采访机会来得太突然,本来他都以为没希望了。要是拒绝了这次,以后一定再没有机会,可他现在说话费劲含糊,就这个状态去采访别人,那不是铁定弄砸吗?   不过一会,燕周就做出个决定,“柏哥,你看,这是我的采访提纲。”   正堵车,许柏闻言看一眼燕周双手奉上的采访提纲,不到十条,挺简略。   燕周:“提纲简单,逻辑清晰,对吧?”   许柏没明白:“嗯,对?”   燕周小心道:“哥,要不你帮我和那位姐姐聊几句……”   许柏这回是真懵了:“可我不会做采访。”   “没关系,就当和朋友聊天,我也会坐在旁边提醒你。”   “这样能行吗?你说托了很多人帮忙才约到这个采访对象,搞砸可就不好了。”   燕周非常相信许柏的能力,总比他现在话都说不清的人去采访要好。况且这不是他的工作,而是个人参赛作品,燕周目光坚定:“你放心大胆聊!”   许柏见燕周说话时都托着自己半张脸,生怕扯着缝合线的样子,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都要到别人工作室楼下了,箭在弦上,许柏说:“行,那我试试。”   他扫一眼燕周做的采访提纲,简单翻看燕周做的长宁服装供应链背景调查,内容便都记住了。到人家工作室门口,两人跟着经纪人进去,采访对象在等他们,是一位亲近友好的姐姐,见他们来了,还给他们端上两杯热咖啡。   “哎呀,好久没见这么帅的帅哥,一下还来了两个,真是赏心悦目!”采访对象笑道。   两人报以笑脸寒暄,燕周不敢多说话,尽职扮演许柏的小助理角色,麻利地在弄好采访设备,许柏坐下与人聊天。   即使是在紧急事件面前,许柏也永远是不紧不慢的平静态度,且他记忆力强,大脑的信息处理速度快,燕周跟他说就当朋友聊天,他就能马上进入状态,按照采访提纲的逻辑和对方闲聊,完全没有不自然和刻意。   许柏的气质疏冷,面容俊朗深邃,神态镇定闲适,充满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与人聊天时态度亲近,也是为了拉近与采访对象的距离,声音温和之中多一丝熟稔,让人不自觉就想与他再多聊几句。   双方聊得很愉快,说好的半个小时,不知不觉采访对象被勾起诸多陈年往事的回忆,打开了话匣子,就这么聊了一个小时。还是经纪人过来提醒她要上直播了,这场对话才结束。   采访对象喜欢他俩,让助理提来几大盒东西过来:“这都是我直播间的爆款小零食,味道可好了,你们年轻人都爱吃!”   燕周忙摆手,许柏说:“不用,您太客气了,今天还耽误您等我们。”   “哎呀没关系的,就当是长辈表达对小辈的喜爱之情嘛,零食你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和朋友尝尝,要是喜欢就来我直播间买,我直播间里是最低价!”   盛情难却,两人只好接过零食。经纪人送他们到楼下。许柏和燕周提着几个大盒子,许柏把一堆零食放进车后备箱,上了车拉上安全带,转头就看见燕周眼睛亮亮地盯着他,朝他举起一只手。   许柏默契地伸出手,与他击掌。   燕周难张开说话,只不住兴奋蹦跶,含糊道:“柏哥,你太棒啦!”   许柏笑起来:“谢谢夸奖,都是小燕老师指导得好。”   燕周还想再搜刮点夸奖的话,却见许柏忽然又笑出声。   他不解望着许柏,“怎么了?”   许柏终于忍不住:“你左边的脸都肿起来了。”   燕周拔的是左边的智齿,他捂住自己侧脸,讪讪地:“什么时候?很奇怪吗?”   “不。”许柏止住笑:“我是想说你一边肿着脸,一边不停说话的样子很有趣。”   燕周忙把脸转到一边,看车后视镜:“是、是吗,我看看肿成什么样......”   车汇入车流,许柏开着车,笑意渐渐从他脸上淡去。   神奇的是,某种隐隐的、很长时间都如阴云般盘桓在心头的沉闷情绪仿佛随着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小小戏剧事件而被冲散,最终在燕周肿起的一边脸颊和明亮的笑眼模样里彻底消失了。   许柏知道这种沉闷的情绪是与邱洺分手后残留的后遗症导致,五年的感情,不是没有挽留过、争取过,但最终还是结束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笑过。在他按部就班的规律日常生活中,今天的突发采访就像燕周载着他从直道上突然拐进一个弯,拐弯的惯性把他脑袋里仅存的最后一点烦闷连根甩了出去。   “过几天就会消肿的,记得每天冰敷。”许柏安慰燕周,“开始疼了没有?”   “有点疼。”   “吃颗止疼药。”   “嗯。”燕周听话地吃了药,又凑过来,话都说不清还非要张口:“柏哥,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要请你吃饭。”   这小孩有时候真是傻乎乎的。但许柏知道,自己完全不讨厌。   “刚拔了牙就想着吃?这两天你只能吃流食,不能吃烫,不能吃味重的。”   “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许柏拿燕周没办法:“好,等你拆完了线,你请我吃饭。”   燕周很满意,连缝线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拔了一颗闹腾的智齿,换和许柏共处一整个下午,加未来的一顿饭,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超值优惠? 第11章 一周后燕周拆了线   一周后燕周拆了线,迫不及待约许柏吃饭。这次他还叫上了他哥——就算燕学文很忙,但要是老是不带他玩,大燕也是会闹脾气的。   燕周吃了一周清汤寡水,憋狠了,在饭桌上很是点了几道炒菜,抱着饭碗埋头吃。   燕学文嫌弃自己弟弟:“也不知道天天哪那么饿,前两天脸还肿着呢,吵着要吃陈福记的饺子和麻圆,我开车去给他买回来,他顶着个肿脸直接全炫完了,那是一口也没给我留啊。”   燕周:“你要少吃点,减肥。”   “燕小猪你再说我胖试试看呢?”   许柏看着燕周吃饭,“几天不见,怎么瘦了点?”   燕学文恨恨道:“拔了颗牙,脸变小了吧。”   燕周说:“吃饭费劲,这不能吃那不能吃,饿的。”   燕学文刚要说你小子又卖惨,许柏已经给他舀了一碗鸡汤,加好几块肉,放到燕周面前,燕周吃得腮帮子微鼓,对许柏说谢谢哥。   燕学文提醒:“你哥在这呢。”   燕周敷衍地给他一个眼神。   燕学文老觉得有点怪,但他们三个从小就是这种相处模式,他和他弟吵架,许柏时而哄一下这个,时而哄一下那个。   也没有很大变化,他是哪觉得不对劲呢?   快吃完饭的时候许柏接到一个电话,许柏听对方说了几句:“行,你把地址发我,我半个小时后到。”   许柏挂了电话,燕学文八卦道:“约会啊?有情况了?”   许柏说:“没有,邱洺找我有事。”   燕周停住筷子,豆腐差点卡喉咙。燕学文不解:“你俩都分这么久了,他找你有什么事?”   “之前给他买了个保险,在办转移手续,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步了。”许柏见燕周放下筷子:“吃饱了?”   燕周哪还有胃口,但还是笑着说:“吃饱了,走吧柏哥,先办正事。”   许柏开车走了。邱洺找他是要做航空意外险的投保人变更——邱洺的工作需要频繁坐飞机出差,许柏曾经便给他买了这份保险。两人之间还有一些诸如此类的财产需要分割或转移,只是去年许柏都在西藏,许多手续不便办理,更有很多东西,许柏都是直接不要了。   邱洺在保险公司等他,许柏到了后,两人按流程走变更申请,很快就办好了。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去年许柏回到长宁,两人面对面正式说分手的时候,也就是一年多前——如果不算过年的时候许柏在自家大门摄像头监控里看到邱洺的话。   邱洺瘦了些,面容有些憔悴,问:“有空送我吗?我车今天送去检修了。”   许柏:“行,你要去哪?”   邱洺有些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看他一眼,报了个地名。   许柏开车,邱洺坐在副驾驶,说:“之前你消息不回,电话不接,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许柏面色平静不变:“不会耽误正事。”   “最近工作忙吗?”   “还行,你呢。”   “我都能忙到忘记自己一天吃了几顿饭。”邱洺笑道:“前两天刚从日本回来,晚上都不太睡得着。”   “还是要注意休息,身体比赚钱重要。”   许柏说这话时很自然,邱洺却沉默了。封闭的车里,良久只有安静。   邱洺突然开口:“许柏,刚分手那段时间,你完全不搭理我,直到今年春节的时候,我来你家找你, 你都不想见我。”   许柏没说话。邱洺自顾自继续道:“我那时候也难受,但我其实还抱了点希望。因为你表现得越讨厌我,就说明你越在意......可是现在我更难受了,许柏,今天见面,你对我就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你很和气,没有一点不愉快。”   许柏说:“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也互相帮助扶持过,做朋友的情分还是在的。”   “许柏,你能不能告诉我,”邱洺平静开口:“当初你究竟为什么选择和我在一起?难道只是因为你觉得你需要一个伴侣,这个伴侣是谁都可以?”   “你独立,有事业心,性格稳定,我们家世相当,年龄相仿。”许柏答,“我原本以为在双方的条件都基本同等的情况下,一段感情更容易持久维系。我不喜欢变动,选择和你在一起是我经过认真考量的结果。不过现在看来,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邱洺的声音隐隐有一丝不稳:“既然当初这么认真考虑,为什么你现在要选择放弃?”   车缓缓靠边,在一处临时停车位停下。许柏按下停车档。   “邱洺,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这个人传统古板,玩不了你们那些新玩意。”许柏依旧有耐心,好脾气地与邱洺说话:“你跟我说想试试开放关系的时候,我明确告诉了你不行。要么分手,要么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准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的人都是这样!叔叔阿姨不也是开放婚姻吗?一年365天我们有300天都是异地,我一个人在国外压力大到晚上睡不着觉,我就想和你打电话聊聊天,可你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学校,一次两次可以,一年两年你让我怎么熬?是个人就怕孤独,难道你就不难受吗?而且我说了,只是试一下——”   邱洺面容俊秀,原本是坐着与许柏交谈,此时已直起身面对许柏,一副生气又不理解的模样。   “别人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跟我无关,包括我爸妈。”许柏彬彬有礼:“我对伴侣的需求没有那么高,一个人待着也不难受。我说了,只要跟我在一起,不许碰,想都不准想。”   许柏的直白和坦然让邱洺焦躁,那温和中暗含的专制与冷漠,却让他下意识地不敢冒犯。   “下车吧。”许柏说。   邱洺愕然:“这还没到我家。”   许柏客气道:“这里是通往你家的地铁站,地面容易堵车,还是坐地铁更便捷。”   四月,省电视台举办短视频创作大赛。燕周的参赛作品过了初选,被选入决赛。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策划、写稿、写分镜、拍摄,跑了长宁市很多地方,拍了很多人,白天拍,晚上剪,修修改改,周末也不得空,燕周都快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好好休息过了。   决赛阶段有网络投票环节,燕周的作品被放到网站上,浏览量和点赞量都排到前位,视频下许多评论都在怀念曾经的老城,熙熙攘攘的服装批发中心,那是许多老长宁人逢年过节都必去采购新衣的地方。   家里人都看了燕周的作品,老燕和楚晴大力夸奖作品,并发动周围人给燕周的作品点赞。燕学文嘴上不夸他弟,实际不仅让同事下属都来点赞评论,还自己换小号在视频下发表大篇好评。   许柏也看了燕周做的视频,给燕周发过去一个赞的表情。   燕周正美滋滋刷自己视频下的评论,看到他的消息,点进去回复:[柏哥,这个作品也有你的出力,我应该把你的名字也放进去的。]   投作品之前燕周就问过许柏,但许柏没让他放上自己的名字。[我就和人聊了个天,不能算出力,还是低调点。]   燕周:[你觉得这个视频怎么样?]   许柏:[你肯定能拿奖。]   [你们都对我太有信心了。]   [是你本来就做得很好。]   燕周坐在工位上看着许柏发来的这句话,他工位上的台式机已经用了很多年,运行时主机发出嗡嗡的噪音。身后同事们来往匆匆,在这习以为常的嘈杂音里,燕周像一下飞跃到很高的半空,然后安稳地落在一片柔软之地。   燕周的参赛作品最终获得三等奖。省级比赛人才辈出,燕周作为一名入职不到两年的新人,能拿到这个奖项还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所有获奖人员都需要在最终的获奖作品展示舞台上出场,用简短的语言说明作品的制作心路历程。   现场录制那天,燕周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衬衣,黑长裤,化妆师用定型喷雾稍稍打理他的头发,露出他的额头与俊秀眉眼。站在自己的作品大屏幕前,他拿着话筒,介绍他拍摄这部短视频作品的初衷:“在这个日新月异的‘超快’时代,我想许多人都像我一样,仍然怀念曾经这个城市里的某一个角落,它们繁荣熙攘的模样。那段记忆就像小时候盖在身上的一床被子,一件新衣,每时每刻温暖着我们的未来。”   主持人问:“那么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制作出这部作品的呢?”   燕周答:“制作这部作品的大多数时候对我而言就像日常工作,产生一个想法,然后去完成它——但是某些探索和寻找的时刻会带给我无穷的乐趣,或许创作就是一场冒险,去往何地,与谁同行,都会带来惊喜。”   燕周讲完下台后又想自己是不是太文艺腔,一点都不接地气。不过随便了,这次比赛三等奖有奖杯还有奖金,燕周又有了干劲,更扫去不少一直以来的自我不认可和迷茫。   他就是如此,不仅需要亲人与朋友们的鼓励,更需要真正完成一些事情、达成某个目标,才不会总在否定自己。因为察觉到性格中的这部分缺陷,燕周在大学期间自学心理学的书和课程,渐渐了解到是因为自己幼年时期骤逢巨变所产生的强烈恐惧和不安全感,它们在内心深处扎了根,就算是漫长的时光也难以将它们彻底消解。 第12章 要不要我帮你洗?   周五开过例会,燕周要出外勤采访,这次一起的同事还有彭珂。两人在楼下等采访车开过来,彭珂说:“小燕我看了你拿奖的作品,拍得太好啦!”   燕周笑道:“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拿奖,看来我辛辛苦苦准备那么久,还是有回报的。”   “你就是太谦虚了,这种省级比赛难度很高的,光靠熬夜努力可拿不到奖,你就是很棒呀,特别有才华。”   “谢谢你。”   下乡路远,等一行人结束工作回到台里,已是晚上近十点。稿件要得急,燕周在工位上剪视频,彭珂坐在他旁边打哈欠,和他一起看视频,写稿。   两人加班到十一点多,终于把素材都处理完了。彭珂与燕周在电视台大楼下道别,拎着包去找来接自己回家的男朋友了。燕周看着她上了男朋友的车,转身去找自己的车,开车回家。   有男朋友接的孩子是块宝......燕周开着车,哼一些莫名其妙的歌。他不禁开始幻想某一个晚上,他加班到很晚从单位大楼出来,许柏就站在车边等他的画面。   他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从前青春期的时候没少想些不切实际冒着粉红泡泡的爱情故事,而这些故事的主角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许柏。一开始燕周还很有罪恶感,发现自己竟然是同性恋,喜欢的还是哥哥的好朋友。这导致他有一段时间都不敢和许柏见面,害怕被许柏得知自己隐秘的心思。   但后来燕周就渐渐想开了。许柏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的梦中情人,喜欢许柏的人很多,燕周知道自己只是其中一个。   前方亮起红灯,燕周减缓车速,正要停下车时,忽而听后方传来猛烈的车轮擦地声,接着一阵强光晃白了他的后视镜。   只是两秒不到的时间,燕周的双手已经在本能地打方向盘,然而下一刻传来一声巨响,一辆疾驰的车撞上燕周的车尾,直接弹起来在空中翻起,滚到马路中央。燕周的车则被撞进绿化带,车头猛一下卡进花丛。   燕周开的这辆车是老油车,被撞后发出刺耳的连续警报声,双闪大开。燕周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安全带勒断骨头,好一阵晕头转向眼前发黑。   等缓过劲来了,他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快深夜十二点,街上仍有少量车人来往,经过的车都小心开走了,路人驻足围观。马路上是长长的车轮黑印和一些车辆碎片,燕周眼见撞自己的那辆车都整个翻倒在地上,勉强定神,拿出手机打开录像。   万幸自己没什么事,他拿着手机走过去,“大哥?你还好吗?”   司机头朝下卡在车里,断断续续呻吟。燕周怕人出事,先报了警,打120,依旧让自己的车亮着双闪,到马路边等警察和救护车过来。   这该怎么办?燕周脑子有点空白。要联系保险吗?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那司机应该是喝酒了,他刚才靠近过去的时候闻到一股酒味。幸好明天是周六,不然处理车祸处理到大半夜,第二天一早还要去上班,那谁受得了......   “小兄弟,你多大啊?”旁边路人问他,“赶紧跟家里人打个电话吧,这情况麻烦得很,你一个小孩不好处理。”   燕周想说我不是小孩了,但听到这话,他想了想,拿起手机,点开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都这么晚了,估计是已经睡下了。燕周记得许柏有睡前关手机的习惯,这个电话就算打过去,也大概率是已关机的状态。   一个人站在寥寥夜风里,路灯拉长影子。面对一地狼藉和破碎,燕周给许柏拨了个电话。   竟然通了。   燕周愣了一下,下一刻许柏接了电话。   “燕周?”许柏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这么晚打电话,有事?”   听到许柏沉静悦耳的声音,燕周烦闷恼火的情绪稳定下来。   “柏哥,这么晚打扰你了,我刚下班,路上被人追尾了,我的车被撞进绿化带,那个人的车翻了,人不知道怎么样。我已经叫了警察和救护车......”   燕周刚想问许柏接下来怎么做最好,许柏已开口问:“你有没有事?”   燕周低头看看摸摸自己,就是手臂有点痛,应该是刚才撞到哪里去了,答:“我没事,没受伤。”   “联系保险公司。微信发个位置,我现在就过来。”   许柏挂了电话,燕周傻乎乎看着手机,给许柏发过去一个位置,然后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五分钟后警察和救护车前后脚到,现场围起警示牌,医生和警察想方设法把司机从车里拖出来放上担架,那司机头上都是血,从车里出来后,一身酒味更重。医生朝燕周招手:“你也上车,一起去医院看看。”   警察还在现场取证,让燕周先去医院检查。燕周坐上救护车,给许柏发消息说自己先去医院。救护车把他们拖到医院,燕周做一轮检查,除了手臂脱臼,没有其他问题。   许柏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燕周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一只胳膊敷着冰袋,愁眉苦脸的。   燕周看到他,表情一亮站起来:“柏哥。”   许柏走过去,将他从头到脚扫一遍,确定人还算活蹦乱跳没大问题,问:“手怎么了?”   燕周又没精打采道:“胳膊脱臼了,本来没感觉的,刚才医生给我复位,给我疼得差点撅过去。”   许柏看燕周这副蔫蔫的样子,有点想笑,又松了口气。他向燕周了解事情的整个经过,两人去看了那个司机,还躺在急诊里没出来。   “司机伤得挺严重的。”燕周说,“我先给他把急诊费垫付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他的家属过来,会不会把这笔钱还我。”   许柏无可奈何:“你都知道他们可能不还你,还去垫付医药费?”   有时候新闻看多了,难免把事情往坏了想。但燕周见那司机撞得血乎刺啦人事不省的样子,还是不先把自己连同对方的医药费给付了。   燕周说:“他手机都撞碎了,联系不上他的家人,撞得这么严重,我不敢等,怕他出事。”   “他喝酒开车的时候可没想过会不会有人因为他出事。”   燕周瞄许柏一眼,许柏说:“看我做什么?”   燕周嘿嘿笑,挨着许柏站好:“柏哥,你说刻薄话的时候表情好可爱。”   许柏被他的无厘头弄得没脾气:“怎么个可爱?”   “有点不耐烦,但是还是要保持礼貌,就像这样。”燕周模仿许柏的表情。   许柏还是被他逗笑,无奈道:“好了,坐下休息。”   警察让医生对司机做了抽血化验,确定是醉驾。司机的家属迟迟没来,警察和保险公司都勘察完了现场,车被拖走,燕周也做完了笔录,托着自己胳膊直想打瞌睡。许柏与警察交涉一番,约好了今晚他们先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再去警局。   许柏带燕周离开医院,燕周跟在许柏身边,“柏哥,我今晚能先去你家睡一晚吗?爸妈都睡了,我不想吵醒他们。”   “行。”   车虽然是旧车,但也是老燕喜欢的车,燕周一想到明天要把这事告诉爸妈和他哥就直想叹气,又要让他们担心了。   燕周和许柏回了家。   燕周从前经常去找许柏玩,那时许柏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后来许柏念了大学,谈了恋爱,两人联络减少,燕周再也没去过许柏家。许柏毕业后没过几年就在映水湾买了套房,和邱洺同居。现在许柏住的地方,燕周一次也没有来过。   燕周第一次去许柏家,进门前还有些莫名的小紧张。等他踏进门,看一眼这家中装饰布置,差点以为自己是进了个新房,还是那种家具都没买齐的空荡荡的新房。   “柏哥,你家里好干净啊。”燕周感叹,一边赶紧换拖鞋,脱下背包挂在玄关。   “东西少就干净。”许柏引燕周到客厅走廊的浴室,“你用这间大浴室,方便活动。需要我帮忙吗?”   燕周站在浴室门口,闻言呆了两秒,抬头看许柏,茫然:“帮什么忙?”   许柏示意他的手:“你的胳膊不方便动,要不要我帮你洗?” 第13章 你那固若金汤的边界感呢   燕周仿佛听到某种天方夜谭:“你你你帮我洗?这个,应该,不,不用吧。”   许柏不知是逗他玩还是怎么,故意道:“紧张什么?你小时候大燕不也给你洗过澡吗。”   燕周:“!!”   燕周小时候刚来燕家那阵,不会用浴室的热水器,燕学文教了他几次,还上手帮他洗了一回,燕周才终于学会了。此事燕学文还向许柏倒过苦水,说爸妈捡回来一个弟弟就算了,还这么笨,要把他气死。   “我现在又不是小孩了。”燕周恼羞。   “好,好。”许柏逗完了人,走了。   燕周关上门,慢吞吞脱衣服洗澡。热水淋在身上,终于洗去一整日的疲惫。   许柏的家里看上去是腾空了许多以前的旧物,否则住了这么多年,不会这么空。燕周还看到过年的时候自己和许柏一起在超市买的物品,比如沙发垫这类。似乎自那以后,许柏都没有再添置东西,家中大多数都是必需品。   把前男友的东西全都清出去了,断得这么干净,为什么还会有电话联系......燕周知道自己的想法无理取闹,但仍忍不住默默吃醋。   好在这坛醋他已经吃了十年,味道都习惯了。   还说要帮他洗澡,这是完全把他当小孩,许柏的眼里自己是完全没有成年人吸引力的吗?燕周低头给自己擦香皂,洒落的水滴滚过白皙皮肤和匀称劲瘦的肌肉线条。   许柏敲敲外间的门,打开门进来:“燕周,我把睡衣放在外面架子上了,是我的睡衣,可能有点大。”   浴室里还有一道门,里外相隔严实,燕周却有些心跳加快,在水声里镇定答:“好,谢谢柏哥。”   燕周洗完澡吹干头发,穿上许柏给他的睡衣。睡衣袖子盖过胳膊肘,五分长的睡裤,裤脚又盖过膝盖,腰也不太能勒紧。燕周没有马上开门出去,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身上的睡衣,牵起衣领嗅嗅,是许柏的味道。   好闻的味道,很淡的冰凉的香,干净又温柔。   他出来的时候许柏还在卧室里洗澡,餐桌上放着一杯温水,显然是给他喝的。燕周拿起杯子喝水,找到客房,客房的床也铺好了。   燕周回到客厅,窝进沙发里玩手机。过会许柏洗完澡出来,见他没在房里,“还不睡觉?”   燕周起身跟过去,“我刚才想了下,明天上午还是我自己去吧,我已经想好怎么解决了,我先把医药费要回来,然后拿着警察的笔录和证据去找对方和他们的保险公司要赔......唔。”   燕周的脸颊被轻轻一捏,说不出话了。   许柏低头看着他,耐心地和他说话:“明天不仅我和你去,你还要叫上叔叔阿姨和大燕,我们一起去。”   燕周刚洗过澡,一双眼睛明亮润泽,被捏着脸点点头。   许柏松开他,回自己房里,刚坐在床边,那小跟屁虫也蹭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许柏无奈笑:“又怎么了?”   燕周理直气壮:“小时候我也跟大燕睡一张床,跟你睡一张床怎么了?”   许柏竟无法反驳。眼看着燕周滚进他床里,又爬起来跪坐床边,看窗外的夜景:“柏哥!你这边可以看到好美的夜景。”   燕周跪着的时候,宽松的睡衣裤脚卷到膝盖底下堆起,一双白净的小腿陷在床里。他的脚形状很漂亮,脚踝清瘦微微突出,关节是干净健康的白里透粉,还有清爽皂香。   许柏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掠过这双腿,这对脚踝。他顿了两秒,视线移开,放在房间的那扇玻璃窗上。   窗外夜色静谧,城市灯火闪烁。   “的确很美。”许柏低声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自己房间里近在眼前的美景了。   高中时,许柏家里有个游戏房。大燕喜欢来他家打游戏,总把燕周带过来,因为燕周打游戏厉害。偶尔兄弟俩在许柏家过夜,燕学文睡客房,燕周就跑到许柏房间,要跟他睡。   “我哥睡觉爱踢人。”燕周怕许柏拒绝他,说这话时可怜巴巴的。   许柏其实不大喜欢床上有另一个人,他习惯了安静和一个人富余的空间。但燕周个子小,不吵闹,许柏就让他睡到自己旁边,给他单独拿一床被子。   燕周睡觉很安静,一动不动地窝在床边,存在感微弱。第二天许柏去客房叫燕学文起床,此人睡相实差,大马金刀地横在床上,要是让燕周和他睡一块,还真不知道把燕周放哪合适。   许柏想了想,开口:“那你就睡这......”   他话没说完,燕周利索地从床上跳下去,“我回房去睡啦,好困。”   许柏:“?”   燕周已踩着拖鞋闪到卧室门边,仿佛刚才从来没说过说要睡他的床,摆摆手:“柏哥晚安。”   许柏:“......晚安。”   燕周为他关上门,走了。回到客房,燕周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回忆刚才许柏的表情和反应,心跳鼓着胸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头了,他知道许柏的边界感重,许柏不干涉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进入他的空间。   刚才他的行为可谓随意,但他观察许柏的表情,发现许柏没有生气。   至于“撩一下就跑”这种行为,燕周不全是故意。他不敢试探得太过,更不敢真的让许柏现在就看出自己的心思——如果是这样,恐怕连当下的兄友弟恭都做不了了。   但,什么时候才可以呢?面对让自己少年时期情窦初开、如今依旧无法忘怀的哥哥,燕周仍模糊地感到自己还差一点准备,差一点勇气。   第二天许柏照常早起,洗漱后到客卧门口敲敲门,“燕周,我进来了。”   他推门进去,房间里窗帘半掩,早晨明亮的光线流泻一半进来,照得卧室昏暗又有光。   燕周整个人抱在被子上,背对他面对墙,睡得脑袋钻进被子。自己的睡衣穿在他身上大了,不知燕周睡觉时是怎么滚蹭的,上衣快卷到肩上,睡裤险险掉到胯部,露出半截内裤。   许柏下意识移开一点视线,目光微妙地落在空无一物的墙上。   窗帘遮蔽下的光与影糅合成朦胧的纱,飘散在视线范围内,让他看清燕周白皙的背,紧窄的腰,沿脊椎从上到下一整条流畅的线条。   视野蒙一层模糊,沉睡中规律的呼吸起伏缓慢,不清。许柏静了片刻,向前走几步,快到床边时,又思索地停住。   “燕周。”他开口,“起床了。”   燕周动了一下,翘起的头发晃一晃,人从被子里慢吞吞支起来,挂在肩上的睡衣也随之滑下来,盖住了他的背。   许柏不着痕迹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柏哥。”燕周睡得声音沙哑,坐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早啊。我起来了,现在就换衣服。”   许柏“嗯”一声,离开了卧室。   两人准备一番出门,许柏开车带燕周去吃早饭,去的这家早餐店的小馄饨和蒸饺很有名,许柏常常过来吃。店开了二十多年,从前许柏就带燕家两兄弟来吃过。   燕周好多年没来,坐下还可以熟练地点碗馄饨和炸豆腐。两人坐一块吃饭,也和从前一样,许柏吃清汤,燕周要加辣子。   燕周饿了,埋头专心吃,许柏坐在他对面,问:“昨晚睡好了吗?”   燕周抬起头:“睡得很好。”   两人的视线在升腾的食物热气里一碰,燕周双眼清澈明亮,许柏率先收回目光。   “那就好。”   即使许柏的表现非常自然,但燕周依然敏锐地从他一瞬间极快的神情变化里捕捉到不对。   怎么了?燕周顿时有点紧张,放下勺子拿出手机假装看消息,实际上是打开摄像头紧急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头发整齐,脸很干净,衣领没歪,只是嘴唇上沾了一点红油。一切正常。   “我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东西,床弄得有点乱。”燕周舔舔嘴唇,解释,“我起来的时候把床单牵好了,被子也叠起来了。”   许柏只好说:“我没有不喜欢你把我的床弄乱。”   “那......”   “许柏?”   两人都愣了下,同时抬起头。   只见邱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桌边,惊讶地看一眼许柏,再看许柏对面的燕周,表情有些变了,“燕周?”   燕周放下勺子,友好地对邱洺笑一笑:“邱洺哥,好巧啊。”   燕周和邱洺见过几次。许柏刚谈恋爱的时候,带邱洺和他们见面,也一起吃过饭。后来燕周去外地读大学,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连联系方式都没加。燕周记得邱洺很正常,但他没想到邱洺竟然能一眼认出自己,还记得他的名字。   邱洺已经吃完早餐,但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你们这么早约着一起吃早饭?”   许柏:“是。”   燕周一眼就看出邱洺那表情明显是想知道他们昨晚是不是在一起,燕周心中阴暗的小恶魔举起叉子挥来挥去,嚷嚷我们昨晚就是在一起,一个家里睡的觉,怎么了!   燕周和善地按下小恶魔,拿小馄饨堵住自己的嘴。   邱洺笑了笑,说:“从前我们经常来这里吃早饭,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过来了。”   许柏说:“也不能因为和你分手,我就再也不来自己喜欢的店吃东西了。”   燕周和邱洺都是一愣,看许柏。邱洺见他态度平常,且此时不知为何,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他掩去眼中微微受伤的神情,点点头:“说得没错,所以我也来了。你们吃好,我先走了。”   许柏:“再见。”   燕周也跟着他说了声:“邱洺哥再见。”   吃完早餐后燕周联系了爸妈和大燕,一家人连忙放下各自手里的事赶来找他们。亲眼确认燕周人没事,燕荣飞安慰燕周:“车都是消耗品,撞了就撞了,再换一辆就行。”   楚晴恼火道:“喝成那样还开车,他那群酒友也全都有责任!万一把人撞出个好歹,他负得了责吗!”   “好啦,人都躺医院里了,别气别气。”   “真是不懂法,没道德!要不是小燕叫救护车送他去医院......”   老燕搂着老婆到一边去消气,燕学文不爽问燕周:“昨晚怎么不知道马上跟我打电话?”   燕周说:“从你那过来太晚了。”   “许柏家里离得也不近啊。”燕学文逼问,“他是你亲哥还是我是你亲哥?怎么现在什么事都找他不找我了?”   燕周正跟保险公司发微信,“哎你别胡搅蛮缠!”   许柏看热闹:“跟你一说话你就凶他,怎么会喜欢找你。”   燕学文悻悻闭嘴。   好在对方司机抢救及时,人醒了。家属把医药费都还给了燕周,商量赔偿事宜的时候也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希望他们不要走司法程序。但就算燕周接受赔偿不追究,那司机醒了后还是要面临牢狱之灾。   燕学文问:“你要把这事写个新闻报上去吗?”   燕周推开他没头没脑的哥:“没心情写,你要喜欢你自己去写。”   “反正我看你做记者也挺没意思的,天天没精打采,还倒霉被酒鬼追尾,赶紧换个工作得了。”   燕学文虽不常在家,对自己的家人却天然有一种敏锐的观察力。燕周被他说得一顿,搪塞过去:“你不就是嫌我工作加班多赚钱少。”   “那不然呢!男人就是要多赚钱,不然拿什么养老婆孩子?你小子一点也不上进。”   许柏:“燕周怎么不上进?前阵子还拿了省赛的奖。他才上班一年,有什么好着急的。”   燕周虎虎瞪着燕学文,不满道:“就是。还说我,你有老婆孩子需要你养吗?”   “你过来。”燕学文要揍他弟,许柏在中间护着燕周,“好了好了。”   “你听他怎么嘲讽我不?我说许柏你现在怎么净向着我弟啊?我才是你最好的兄弟吧!”   燕学文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这次他也生出不同寻常的感受。许柏自从西藏回来后与他弟渐渐亲近,燕周昨晚还是在许柏家睡的,今天更是许柏走到哪燕周就走到哪。   燕学文了解自己兄弟,长得这么高这么帅,家里有钱,头脑好学历高,这么多年之所以只谈了一个男朋友,就是因为性格太冷难以接近,不说还有什么洁癖、强迫症这些毛病了。连燕学文这么自来熟充满自信的人,面对许柏都要收着点,要注意不冒犯他的边界线。   什么情况?   燕学文脑子里开始敲警铃:怎么个情况?   许柏,你那固若金汤的边界感呢! 第14章 他是恋爱脑吗?   拿到赔偿后,老燕和楚晴想给燕周买辆新车,但燕周拒绝了爸妈的提议,把这笔赔偿打进了老燕账里。   “爸这辆车修好了还能开呢,就是车屁股被怼进去个坑而已。”燕周说,“这段时间我先坐地铁上下班,没影响。”   楚晴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乐意道:“又犟了是不是?换辆新车开有什么不好的?”   燕周理直气壮:“现在都倡导绿色出行。”   “那就给你买电车。”   “我不要。”   老燕隔在母子俩中间:“地铁也挺方便,不堵车。等车修好了,小燕想开就开,我还是照旧蹭你的车。”   楚晴:“你拿我当司机还习惯了是吧!”   燕周趁机也凑过来:“妈要是不想给爸当司机就我来当,我愿意!”   楚晴拿他们父子俩没办法,只好不再提买新车一事。   当初亲生父母意外去世后,单位赔了一笔工伤补助,这钱不少。最初是燕周的奶奶保管这笔钱,后来奶奶去世了,那时燕周也已成年,钱都转入了他的银行卡。   燕周想把这笔钱给老燕和楚晴。夫妻俩收养了他,把他养到这么大,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但燕周被拒绝了。   楚晴说:“我们收养了你,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哪有父母养自己的孩子,花的是孩子的钱?以前你奶奶也想把这笔钱给我,我和老燕都不要,这笔钱是你亲生父母留给你的,除了你,谁都动不了。”   这笔钱放在燕周的卡上从来没有动过。   燕周要绿色出行,燕学文倒是要换新车了,拉着他弟到4S店里一起看车。看车中途燕学文手机来了消息,让销售先去忙别的,自己一屁股坐凳子上埋头发消息。   燕周在店里逛一圈,过来:“还看不看车了,干嘛一直玩手机?”   燕学文举起手机给他看:“这个怎么样?”   手机里是一个男生的全身照,燕周有点惊,看他哥:“挺帅的,怎么了?”   燕学文接着发消息,说:“海外留学,公司创始人,家境也好,条件很不错吧。”   燕周心想不会吧他哥这是看出来自己喜欢男的了?在暗示自己?燕周按下心虚,镇定道:“是挺好的,你要给你公司挖人啊?”   燕学文头也不抬:“我给你柏哥介绍对象。”   燕周:“!!!”   燕周过去看燕学文手机屏幕,还真在和许柏发消息。他急了:“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啊?你知道柏哥最不喜欢别人干涉他。”   燕学文莫名其妙抬起头:“我又没瞎介绍。你看你柏哥都没不高兴,你急个什么?”   燕学文又给燕周看手机屏幕,只见他与许柏的聊天框里,许柏的回复是,[好,我看看。]   短短四个字,戳得燕周胸口一紧,坐在椅子上发呆。   一分钟后。   许柏:[片子呢?]   燕学文:[??什么片子?]   [牙片。不是让我给他看牙?]   [我把人家照片发你是让你给他看牙?看他的人啊!人!帅不帅?]   [还行。]   [介绍给你?]   [?为什么。]   [怕你分手后寂寞啊兄弟。]   三分钟后,许柏回:[倒也没那么寂寞。]   燕学文找到机会,问出发自肺腑的那句话:[那你跟我弟走那么近干嘛?]   许柏:[?]   燕学文:[?]   许柏:[#摸不着头脑表情#]   燕学文终于反应过来,怒打字:[搞半天你装傻逗我呢?我说什么牙片不牙片的,差点被你糊弄过去!]   许柏发来一个哈哈笑的表情。   接下来无论燕学文再怎么信息轰炸,许柏都没再搭理他。   当天燕学文就把车定了。回家后,燕周回到卧室,默默坐在电脑前,趴在桌上翻手机相册。   他的手机相册里有个加密相册,里面有几张照片,都是和许柏有关的。小时候一起拍的照片,燕周大学毕业时两人在图书馆树下拍的合照,还有过年的时候,在江边放烟花的照片。   许柏就算是接受别人介绍的对象,也从来不考虑他吗?燕周直起身靠进椅背里,手指摩挲手机,叹了口气。   是哥哥弟弟的联系太根深蒂固难以打破,还是他完全不是许柏喜欢的类型?虽然无论是哪一种,都很难打破困境。   手机震了一下,一条新的微信消息跳出来,燕周点开。   许柏:[听大燕说你的车送去修了,这段时间准备怎么上下班?]   燕周打起点精神,回复:[我早点起床坐地铁就行,影响不大。]   [地铁站离你家有点远吧?]   [没关系,正好走走路。单位离地铁站也近。]   许柏发了一个“赞”的表情,不再说话了。燕周出神看着两人的两天记录,很想问许柏,大燕给他介绍的对象他加联系方式了吗?已经在聊天了吗?   这一声喜欢,是不是永远也无法对许柏说出口。   天气渐渐炎热,一个周六,燕周驱车前往东山村去看望汪白骏。   汪白骏做了几个简单的菜,屋里闷热,两人在门外树荫下摆张桌子,坐一块吃饭。   燕周问:“快高考了,紧张不?”   汪白骏笑着说:“还行,不紧张。”   “模拟考成绩怎么样?”   “都是正常发挥,班主任说我考长宁大学没问题。”   “哟,那太好了啊。”燕周听着也很高兴,“到时候你来长宁市里念书,我找你玩就更方便了。”   “不管我去哪念书,哥你要找我,我一定会来见你的。”   两人边吃边聊,汪白骏临近高考,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燕周替他紧张起来,这次过来就是想看他状态如何,是否有什么需要,又去确认了汪白骏奶奶的情况。   “入夏就热起来了,我把我以前用的小电扇拿过来给你用,还有冰凉贴,热了你就贴一块身上。”燕周把带来的东西给汪白骏,“注意休息,别熬夜看书,快考试了,农活也少干点。”   汪白骏笑起来:“哥,不干农活家里没饭吃呢。”   “好吧,总之你别太累着自己。”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哥放心吧。”   吃完饭汪白骏收拾碗筷,和燕周聊天:“最近工作忙吗?”   燕周:“还好,和从前一样。”   “感觉你没什么精神。”   “噢。”燕周揉揉自己的脸,“打工人就是这样,没几个精神饱满的,以后你上了班就知道了。”   “哥也别累着自己。”汪白骏认真道:“有什么话你也可以跟我说,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可是和你这一张白纸的小孩聊恋爱困扰也没用啊。燕周领情汪白骏的关怀,拍拍他:“我不累,你专心准备考试就行,有什么话等你考完,我们聊一整晚不睡觉的。”   “好!”   燕周从东山村回来到市里,开车去了家登山装备专卖店。许柏快过生日了,这几天燕周绞尽脑汁地想送什么礼物好。起初他想送游戏机或者光碟,但许柏家中有游戏房,游戏设备一应俱全,光碟都是许柏小学开始打游戏起至今从各地搜罗而来,多得可以开收藏店。有时候燕家两兄弟去他家打游戏,看着他家游戏房里琳琅满目的设备和游戏都馋得慌。   燕周想来想去,想起许柏喜欢登山。许柏高中时和他爸去非洲爬山,大学的时候登过珠穆朗玛峰,每年放假都要爬个山玩玩。燕周于是想给许柏买一套冲锋衣加一双登山鞋。   他专挑贵的看,店员在一旁给他介绍,说些什么英文的面料和材质,拥有哪些高性能,燕周也听不大懂,就是要既好看、质量又好的。最后挑了一套九千多的黑色冲锋衣,一双两千多的登山鞋,利索刷掉自己几个月的工资钱,提着大包离开专卖店。   我是恋爱脑吗?燕周扪心自问。   显然我是。燕周自娱自乐地给出答案。   燕周在自学心理学的时候,了解到“暗恋太久的人大多是一种自恋”这种说法,理由是若长期的对某个人怀有爱慕之意而又不敢表达,暗恋者实际上是在爱自己想象中的某个人,这些想象都是暗恋者自我的添砖加瓦,比起那个实际的人,暗恋者在意的更多是自己。   为了避免让自己陷入“过度自恋”的漩涡,也想让自己从对许柏的感情中走出来,体验一下真实恋爱的滋味,燕周在大学期间有过一段恋爱经历。对方是他的学长,他读传播系,学长读播音主持系,两人在一次晚会策划上认识,学长主动追求燕周,两人在一起后,燕周的确也曾被这段从未体验过的恋情所打动,有种开启了一段新生活的轻松感。   直到后来黄泷对他说,他的男朋友有点像许柏的时候,燕周才如梦惊醒,回过头审视自己的这段感情。   分手是燕周提的,后来他也没再谈过恋爱。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和什么“自恋”、“想象”都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因为许柏太吸引他了——简而言之,就是许柏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就在许柏生日快到的时候,许柏本人被派遣出差——还是出国,去白俄罗斯开会。   名单是早就拟定下来的,只是最终时间确定下来的时候,大家都没想到这么巧。燕学文原本打算给许柏办个单身派对,这下也泡汤了——好在是泡汤了,要是燕学文真给许柏办这派对,他和许柏的友谊以及和他弟的亲情很可能双双遭受严峻考验。   燕周得知消息的时候,许柏已经坐上飞机出发。给许柏买的生日礼物还在桌上放着,燕周有点懵,回过神后给许柏发微信,祝他一路平安。   他们有好一阵没联系了。许柏应该完全没有发觉他们之间聊天和见面频次的减少,他有自己的生活,在意的东西又那么少。   燕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他的内心总有十足的勇气和胆怯同时存在互博,让他一时成一个不惧千难万险的冒险家,一时又成一个窝在房间角落动弹不得的胆小鬼。就这样反复横跳到如今,依旧是一团乱麻。   怀抱着乱七八糟的思绪入睡,半夜燕周被手机嗡的一下震醒,迷糊拿起手机,看到许柏回复的消息。   [平安抵达。]   燕周困得打不动字,按住语音键,“柏哥记得拍点好看的照片回来。”   很快许柏的语音跳出来,声音里含着点笑意:“知道。快睡吧,晚安。”   手机掉在一边,燕周翻个身,在这简简单单温和的“晚安”里,所有思绪乖巧地停歇,燕周陷入平静的梦乡。 第15章 不如和我试试吧柏哥?   许柏生日这天,中午燕周从外面采访回来,去食堂打了份饭找个角落坐下吃,拿出手机看一眼手机,估计许柏那边已经起床,发过去一条消息:[柏哥,生日快乐!]   许柏回复:[谢谢。吃午饭了吗?]   燕周拍一张自己的午餐发过去,[正在吃。柏哥在吃早饭吗?]   许柏那边发来一张图,一碗青菜肉丝面,一枚荷包蛋,一杯茶。   [哥,出了国怎么还吃中国菜?]   [本地菜吃腻了,想换回中国胃。]   燕周几口扒完饭菜,回工位上整理素材,继续和许柏聊天:[今天生日准备怎么过呢?]   过一会许柏回复:[开交流会,讲课,讲完课回酒店睡觉。]   燕周笑起来,[不出去玩一下?]   [会开完再出去逛逛吧。]   [我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呢,可惜今天都不能送给你了。]   [买了什么?]   [当然不能现在告诉你。]   [那等我回来再给我。谢谢你的礼物。]   “唉,许柏。”坐旁边的同事撞一下许柏胳膊,“和对象聊天呐?”   一行人在去会议现场的路上,许柏放下手机,“不是,是朋友。”   “噢,我看你笑眯眯地看手机,还以为你有什么情况呢。”   许柏笑了笑:“让你们失望了。”   同事转头去闲聊其他,许柏看着窗外安静片刻,却忽而想起那天与燕学文相当无厘头的一段消息对话。   [倒也不至于那么寂寞。]   [那你跟我弟走那么近干嘛?]   许柏与燕学文认识多年,知道燕学文不会真的以为他单身寂寞。做这种介绍对象的无厘头事情,也只是对他弟弟的关心则乱。   他和燕周之间有那么亲密吗?   在对这个问题进行更进一步的思考和回忆之前,许柏的脑海里忽而又跳出某个早已被他抛到脑后的记忆碎片——曾经邱洺与他吵架,说过的一句话是,[许柏,你非要和我这么相敬如宾,到底是你天性就这么冷,还是你根本不需要我?]   他很少去细想邱洺的每一句指责,那太多了,情绪化的发言也不被他归类在可建设性的意见里。可今天这句话莫名其妙地跳回进他的脑海里,让他难得愣了一下。   来到白俄罗斯后,许柏已经想好等交流会结束,他就找会议主办方问问哪里购物方便,想买点礼物带回去送人。燕周是他第一个想起来要送礼物的人——不是因为燕周说给他买了生日礼物,而是许柏自己习惯了。   小时候燕周过生日,许柏第一次送他生日礼物,是一个款式简单的小背包,燕周接过那份礼物,小脸上像开出一朵花,马上就把包背在了身上。   那个小包燕周一直在用,一直用到他上高中背不了那么小的包了,才被收起来放好。   渐渐的,许柏养成了送燕周生日礼物的习惯,有时候出远门旅行,也会给燕周带点东西回来。   燕周送他的大多是书,各种各样的书。从前燕周念书,零花钱有限,买不起太贵的东西,书都经过用心挑选,是许柏会感兴趣的类型,至今都好好放在许柏家书房的书柜里。   礼物送了很多,许柏记不清具体都是哪些东西。回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燕周接过礼物的时候,那发自内心欣喜的笑脸和珍惜的神情。因此即使没见面的那几年,许柏也依旧没有忘记这个习惯,礼物要么寄给燕周,要么托燕学文带去。   只有去年燕周过生日的时候,他没有送礼物,只发给燕周一个微信红包。   燕周的回复是[谢谢柏哥],加一个转圈圈撒花的表情包。   燕周是许柏喜欢的弟弟。许柏愿意给他偏爱,记住他的生日,从小到大,每年都送他礼物。帮助他,保护他。   这只是举手之劳。许柏看着车窗外远去的异国街景,心中给出一个答案。   却不由自主地在结尾画上问号。   长宁市的气温开始上30度了。大楼里开了空调,燕周难得早交完稿,坐在工位上喝咖啡休息,低头翻手机,数数日子,许柏也该回国了。   他与许柏见面不频繁,在许柏出国以前就好些天没见面也没聊天了。可不知为何,许柏一走得很远,燕周又有些度日如年,好像许柏在长宁的话,和就在他身边没什么两样。可许柏一旦离开长宁,他们的距离就被无限的放大了。   如同当初他去申市念大学,许柏在长宁;亦如后来许柏去了西藏,他又回到长宁。   燕周刷了会手机,返回微信,给许柏发消息:[柏哥,什么时候的飞机回国,我去接你?]   他喝完一杯咖啡,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看到许柏的回复:[不用,单位会派车来接。]   [好,长宁现在好热,下飞机要减衣服啦。]   [嗯,知道。]   燕周有点蔫。下午又外出采访,长宁六月的太阳就把树上的蝉晒得吱哇叫,燕周和同事出完外勤回来都是一身汗,燕周买了雪糕分给同事吃,自己拿一根边吃边剪视频,等到夕阳渐渐落下天擦黑,漫天紫色的晚霞流淌,燕周这才背起包回家。   楚晴喊燕周出门逛街,燕周陪老妈逛了一晚上,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累得一根头发丝都不想动,洗完澡就瘫床上。燕周随手拿平板电脑翻新闻电子周刊,看了几篇周刊,困得头点地,关灯倒进床里睡了。   房里昏暗,老燕和楚晴也都回房休息,家里静悄悄的。燕周正做着梦,手机震了一下,把他震得醒一点,不耐地翻过身,背对手机继续睡。   几秒后,燕周心有所感,睁开眼转身拿起手机点看,是许柏发来的微信,问他睡了没。   燕周差点错过许柏的消息,忙晃晃脑袋清醒过来,回复:[没睡,怎么了柏哥?]   许柏说:[在你家楼下,有空下来拿你的礼物吗?]   燕周:[有空,马上下来。]   燕周一骨碌从床上滚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迅速整理好睡乱的头发,拿起手机轻手轻脚地出门。等了会电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又跑回去,把给许柏买的生日礼物提出来。   “柏哥!”   燕周从小树掩映的石子小路跑出来,许柏的车临时停在小区里的路边,路灯斜斜打下光,照出许柏颀长高挑的身形。   “哟,这是什么。”许柏看到他手里的大袋子,笑起来:“送我的?”   “那当然啦。这里除了你还有谁?”燕周难掩雀跃模样,双手把袋子拎到他面前,“给你的生日礼物。虽然晚了几天,但还是要跟你说生日快乐,柏哥。”   “你那天已经在微信上说过了。”   “当面说感觉不一样!”   “好好,谢谢你的礼物。”许柏从袋子里拿出盒子,看到盒子上的商标,愣了下:“冲锋衣和登山鞋?”   燕周点头:“柏哥你不是喜欢徒步嘛,虽然衣服和鞋你都有,但是这些都是消耗品,以后都要换的。”   这个牌子的登山装备质量是行业内数一数二,许柏没有拆开包装盒,想来也知道燕周一定会给他挑贵的买。许柏没有说太贵了,只把盒子收好,放到车的副驾驶座里。   许柏逗他:“接下来是要吃土了?”   燕周装作潇洒:“没那回事,我也是有点存款的,可别小瞧我。”   “行,要是单位食堂吃腻了,就跟我打电话,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个可以有!”   燕周问:“哥,给我从白俄带的礼物呢?”   许柏无奈道:“早知道先给你了,不然也不至于现在不好意思拿出来。”   燕周笑得开怀:“别闹了,快给我。”   许柏从车后备箱里提出礼物,“我买了些巧克力,有很多种口味,还买了块亚麻桌布,楚阿姨应该会喜欢。我没逛什么地方,挺匆忙的,只买了这些。”   燕周接过装巧克力的铁盒和袋子,占了他满怀:“柏哥,你拎着这么大的盒子坐飞机回来?”   “嗯,托运怕把巧克力弄碎了。”   “谢谢柏哥。”   燕周打开桌布对着路灯光看,是非常漂亮的图案和色,他珍惜地收起来。   燕周不是个擅长直接热烈表达情绪的人,但许柏见惯了每次燕周收到他礼物的样子,从神态和肢体语言的变化里,也仿佛一种磁场的微妙改变,他总是一眼就能看出燕周有多高兴。   许柏直起身,“很晚了,回去吧,早点休息。”   车后备箱关上,燕周问:“柏哥,你是一下飞机就过来了吗?”   “嗯,手上攒了很多事,接下来几天会很忙,我想早点把礼物带给你,巧克力也不能放久。”   “你还有给其他人买礼物吗?”   “帮同事也买了点东西,怎么了?”   燕周这段时间时不时胡思乱想,现在见到了许柏,还是忍不住小心开口:“噢,没事,就是前阵子听我哥说给你介绍了一个朋友,我还以为你会给那个朋友也带点什么回来。”   许柏那表情显然是回忆了一下,才想起燕周说的是谁:“朋友?应该不算,都没有加微信。”   没有加微信?燕周悬了好多天的心终于放下了。见许柏态度自然,假装随口多问一句:“我听我哥说对方挺优秀的,长得好性格好工作能力强,你不想试试?”   许柏一手搭着车门,深黑的眼眸注视燕周。有一瞬间燕周以为许柏走神了,但他的目光那样牢固地锚定在自己身上,那双天生温柔深邃的眼,只是几秒的垂落驻足,就让人难以自拔。   “我不喜欢试试。”许柏低声开口:“这个圈子乱,和陌生人随便试试,通常没有好结果。”   燕周:“哦。”   许柏:“哦。小燕同学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不是陌生人啊。燕周在心中自言自语。不如和我试试吧柏哥?   燕周抱着袋子盒子朝许柏挥挥手:“没有了,柏哥再见,晚安。”   “晚安。”   燕周转身回楼里,电梯上行,燕周盯着变换的楼层数字,心跳的余温还在缓慢灼烧。   许柏看他时的目光好像有些变了。虽然依旧温柔,却像是藏起了什么,收敛住了某种情绪。可他看不分明,无法确认。   原来许柏不喜欢接触陌生人,这么一看,柏哥好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手撸一把的。难怪邱洺当初追求他那么久才成功,对许柏来说,他要对一个人足够熟悉,才会慢慢放下心防。   这么一想,自己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带着天马行空火车满脑子跑的思绪,燕周来到自家楼层,走出电梯到窗户边,看一眼楼下。   许柏的车刚刚发动,缓缓驶离他家楼下。沿着无人路上悄然的昏黄灯光,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第16章 冰糖李子   这天燕周被主任叫去办公室,主任递给他一叠文件。   “台里计划办一档文旅宣传节目,项目已经批了,这是方案,你先看下。”   燕周还不知道主任为什么要给他看方案,宣传节目,和他这个记者岗位的有什么关系吗?但燕周还是接过来认真往下看。   [邀请优秀流量自媒体博主参与本次宣传节目主持工作。]燕周看到这里,问:“我们要和自媒体博主合作吗?”   “与自媒体合作是电视台转型的必经之路,请一位专业领域相关的自媒体博主来担任节目的主持人,能扩大受众范围,提高节目收视率,比请大明星的费用低,百益而无一害么。”   主任你这么说大实话真的好吗。   “目前还没确定要请哪位博主,但团队已经组好了。小燕,安排你进这次节目的摄影团队,能不能做好?”   燕周没想到竟然会安排他进入节目的摄影团队。他不是摄影专业出身,工作经历也有限,但主任这么问了,燕周便答:“好的,我会尽我所能做好。”   主任点点头:“领导看了上次你参加的省赛作品,你拍得很好,把长宁城独特的风格都表现出来了,是一部很用心的作品,所以这次我推荐你加入节目的摄影团队。这一年多你也在各个部门历练了一遍,要对自己有信心。”   “谢谢主任关心。”   “去了以后不仅把本职工作做好,见到活都多跑腿,别闲着。”   “好的。”   燕周拿着资料下楼去,在工位上翻完方案,这才慢一拍意识到这档节目是台里的重点项目之一,涉及到对城市的文旅宣传,团队人员调度都非常专业。   燕周放下资料,在电脑上搜出几部有名的文旅宣传片,开始临时抱佛脚边看边做笔记。台里有宣传事业部门,燕周刚来的时候去轮岗过,燕周想起什么,拿着笔记本和笔去了宣传事业部。   他找到部门楼层其中一个办公室,敲了敲门。办公室里就一个人,那人从电脑前抬起头,“是小燕啊,怎么跑来我这了。”   燕周恭敬打招呼:“林主任您好,我最近被派到一个文旅宣传节目组里做摄影工作,有些问题我想请教一下您。”   林里春就是当初带燕周的指导老师,此人导演出身,功底一流,燕周在他手下工作不过一个月,深感这位主任业务能力强且为人幽默随和,现在他首次接触节目拍摄工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请教他。   林里春笑道:“没问题,正好有空。你把那个椅子拿过来,坐我旁边。”   燕周拖椅子过来坐下,从自己做的笔记里翻出问题请教。林里春不吝于将自己的知识经验传授给年轻人,他经常去大学讲课,面对燕周的求问,他从答疑渐渐到系统性讲授拍摄知识结构,直到下班才堪堪结束这临时搭起的师生小课堂。   燕周感谢他倾囊相授,林里春直爽开口:“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小燕勤学好问很不错,前段时间还拿了省奖吧?继续努力!我很看好你哦。”   “谢谢林主任,我会努力的,再见!”   第二天燕周背着设备出差去县里考察,今天还有稿要交,车上人多,他挤在角落开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剪片。车离开城区进县,进入一段坑洼的山路,一车人被晃得左右摆上下摇,同事拍拍燕周:“小燕你下车再弄吧,这么看不得晕车啊。”   燕周坚持道:“没事,我这赶紧要交了,下车也没时间弄。”   同事剥了个橘子塞给燕周,燕周吃了。距离目的地下车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燕周终于把视频发给编辑。山里网还不好,等文件成功传过去,车已经停下,大家纷纷下车。   燕周落在最后一个,下车后到草丛边,弯腰就吐了。   同事们过来:“都说刚刚让你别弄了!你看看晕车了吧。”   “上车去休息会吧,我扶着你。”   燕周摆摆手:“不用不用,吐出来就不晕了,我拿个铲子把这里铲干净......”   前来接待他们的负责人把他拉住:“哎哟小伙子还挺有素质的,有什么好铲的呀,就当给小花小草施肥了。正好我们县特产冰糖李子,正应季呢,吃一口保证不晕了!快过来尝尝。”   负责人早等他们电视台的人过来,一大篮子漂亮新鲜的李子就放在桌上,一人分一个。李子洗过了,燕周咬一口,果真皮薄肉厚,口感肉实甘甜,果肉里头还有更甜的晶体,咬一口软糯十足。   太好吃了!燕周几口吃完李子,开始工作了还念念不忘那味道,早听闻此县冰糖李子的名气,今天一尝果真名不虚传。燕周当即找负责人联系果商订购了三箱李子,负责人本说要送他,燕周坚持要买。不仅如此,这次来的同事基本人手一箱李子。   出完差回城,李子也跟着一起到了。燕周打电话给许柏,要给他送一箱过去。   许柏下了班后要开会,问他放不方便送来医院。燕周一口答应,下午赶紧把工作处理完,一下班就迅速下楼,驱车前往口腔医院。   路上遇到下班高峰,等燕周艰难地挪到医院,许柏已经结束会议。燕周停好车,许柏出来看见他的车,径直走过来。   “买这么多?”许柏看到车后备箱里的三个纸箱。   “你一箱,大燕一箱,我带回家一箱。”燕周搬起一箱:“可好吃了,柏哥你要不要拿去办公室,分给大家一起吃。”   “行。”   许柏接过燕周手里的箱子,回到医院,有几个人开完会还没走,见许柏手里有吃的,纷纷围上来,馋了。   许柏打开箱子分李子,自己也拿了一个。大家自觉一人捧一个,把自己手上有的零食水果拿出来都塞给燕周——燕周不知道为什么都塞给自己,难道是因为都知道柏哥不爱吃零嘴?   同事问:“师兄,这位是你弟弟吗?”   许柏说:“他叫燕周,我朋友的弟弟。”   “师兄今天晚上值夜班吗?”   “不值。”   “我们吃宵夜去吧!弟弟也一起来。 ”   许柏分完了李子,把剩余的用袋子装起来,自然道:“我和燕周约了晚饭,下次吧。”   燕周迅速配合:“是,好难预约的一家餐厅,我们这就要走了,再不去就过预约时间啦。”   许柏收拾东西,燕周帮他把袋子提过来,两人与同事们道别,一同离开医院。   燕周:“哥开车来了吗?”   许柏说:“没有,我很少开车上班,医院附近太堵车了。”   “那你平时怎么上下班?”   “起床跑会步,洗个澡,再出门坐地铁。”许柏说,“时间正好。”   燕周震惊:“柏哥你早上都不多睡会觉?”   “我睡眠少,不需要睡很多觉,一天5到6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你要睡很久吗?”   燕周讷讷:“念书的时候,我因为老爱打瞌睡,同学都叫我睡神。”   许柏忍俊不禁,笑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两人走到燕周车边,燕周问:“柏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许柏眼中仍有笑意,既不说不,也不说好,慢条斯理地,“噢,我们是要一起吃晚饭的吗?”   燕周装傻:“是呀,刚刚不是约好了吗?”   他礼貌地为许柏拉开副驾驶车门,“您请上车吧。”   偶尔燕周会胡乱猜测许柏是不是已经察觉出来什么了。但许柏没有给他明确的反应。经历了几年的“冰封期”后,两人已逐渐恢复甚至进入到一个比从前还要再融洽点的关系,他们都成年有了工作,因而比读书时期要更走近一些。   至少许柏没有拒绝他。燕周心中小小打鼓。没有拒绝就是不讨厌,不讨厌就是有可能,这就是成年人之间的情感节奏。燕周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默默喜欢对方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的小孩子了,经年的情感沉淀、聚拢,被染上日升日落的霞色,星月投落的闪光。水流出沟壑,落叶掩盖踪迹,走过很长一段岁月,再从怀里拿出来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或许唯一的变化,只有他鼓起的勇气和想要前进的步伐。 第17章 前男友   一周后,拍摄团队在长宁电视台会议室开会,所有工作人员和领导到场。因有主任的叮嘱,燕周抱着本子和材料早早到了,检查一遍屏幕,空调和电脑,确认没问题后,自己找了个墙边的椅子坐下。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有电视台的同事,有只是听说过的前辈,燕周一一打招呼,过会门外传来嘈杂人声,燕周以为是导演来了,站起身想过去打个招呼,与正好走进门的高大男性视线对个正着。   燕周猝不及防露出震惊表情。对方也很吃惊,但一秒钟收住表情,转头与其他人热情寒暄。   “大家好,我是杨东旭。”男人热情与在场人做自我介绍。   有人笑道:“谁不认识现在当红的自媒体博主,东旭不需要自我介绍啦。”   众人打趣:“我家娃都喜欢看东旭的探店视频,说这个博主哥哥长得帅,视频拍得有趣,还喜欢拉着我一起看。”   “当初那么多待选的博主,领导一眼就看中东旭,东旭粉丝量大,又是播音专业出身,视频质量高,大家也都想请你来呢。”   名叫杨东旭的男人笑着告饶:“各位老师们别拿我寻开心了,我就是个自己玩拍视频的,这次来向大家取经学习,请各位一定把我当萌新看,不吝啬大力指导我!”   大家围着杨东旭聊得热火朝天,燕周挪到角落坐下,内心的尴尬简直无以言表——   台里邀请的自媒体博主竟然是前男友?   杨东旭比燕周大几岁,两人确认关系的时候,燕周还在读大一,杨东旭已经在读研究生。后来燕周要分手,杨东旭没有马上答应,让他想好再提,还来找过他几次,但燕周心意已决,坚持分了。   后来他们没有再联系过。偶尔燕周刷到杨东旭的朋友圈,才得知他成立自媒体工作室,主做城市探店和文化,涨粉极快,近几年势头很盛。   燕周从没想过分手后继续做朋友这种事,当初分得有多果断,现在在工作场合遇到就有多头痛。燕周只能目视前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不一会又一行人走进来,燕周看到了邱洺。   燕周:?   他忍住了想拿出手机查询黄历确认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的冲动,邱洺也很快看到了他,先是一愣,接着朝他走过来。   燕周内心大叫:你不要过来啊。   邱洺在他旁边的空椅子坐下,“你怎么在这?”   为什么一副很熟的语气直接就开始跟他聊天了......燕周坐得端庄得体,回答:“我这次也参加节目拍摄。邱洺哥你呢?”   邱洺说:“我和东旭的工作室合作过几次,这次主要负责他的服化道设计。”   燕周:“噢。”   天啊竟然还有这层关系,邱洺和杨东旭也认识,世界也太小了吧。   热闹的会议室里,两人一阵微妙的沉默。邱洺主动开口:“你和许柏最近关系挺好?”   燕周认真回答:“我和柏哥从小就关系挺好。”   邱洺笑了一下。这时导演终于来了,会议正式开始。燕周拿出笔记本聚精会神边听边记,节目方案早就下发给所有人,会开完,众人纷纷出发干活。   第一场拍摄要去长宁市内的一座古城,几辆车在楼下等候,一群人上车上得有点乱,燕周落后一步,没看到自己小组的人,正要找,就听杨东旭喊他:“燕周,我这辆车还有空位,来吧。”   众人都看过来,燕周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一旁有人问:“你俩认识啊?”   杨东旭笑着说:“我们一个学校的,燕周是我学弟。”   燕周只好也笑:“我们都在申大念的书。”   “那可太巧啦,东旭,你可要好好照顾亲学弟。”   杨东旭看一眼燕周,“是,肯定照顾好我学弟。走吧,上车。”   燕周当初坚持要与杨东旭分手,不仅因为二人性格不合适,还因燕周对杨东旭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稍微有些把对许柏的感情转移到杨东旭的身上的时候。   因而后来杨东旭表现出不想分手的意愿时,燕周都有点逃避的心态。   真是一段发人深省的初次恋爱经历——燕周如此反思。   这一天燕周都不知道怎么过去的,晚上回到家,燕周忍不住拿手机给许柏发消息。   [柏哥,今天节目上工第一天,碰到邱洺哥了#发呆#]   许柏回复:[工作吗?]   燕周:[对,邱洺哥负责服化道。]   许柏:[挺巧。]   接着又发来一句:[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有些流程还不是很熟悉,都是组长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拍摄,跑腿,拎盒饭,递词,杂活我也干。]   许柏发来一个拍拍头的表情,[小燕辛苦了。]   燕周心想不问邱洺的事吗?说起来自从他们两个分手,在燕周看来,许柏已经完全放平了心态,只把邱洺当作普通朋友看待。   而邱洺似乎还未放下。   燕周有时候真的很想问许柏,和对方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样分割得一清二楚,全部放下了吗?作为许柏的追求者,燕周理应为此感到庆幸,可他又隐隐被这种果断和冷漠震慑,继而产生一种模糊的不安全感——感情对许柏而言,是否并不占据重要地位?   节目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团队走过长宁的标志性地点,燕周每天扛着相机认真工作,放下相机也是见活就干,把杨东旭和邱洺当作普通同事,该干嘛干嘛。   他勤快,摄影组组长挺喜欢他,带着他堪景,试拍,闲下来的时候就拉他到自己身边给他讲剧本,讲灯光方案,教他玩设备。燕周乐得不去跟太多人社交,他明显感觉到杨东旭有时候想找他私底下说话,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燕周很谨慎,有事没事就蹲组长身边老实听讲,哪也不去。   中午吃盒饭的时候,燕周自己搬个小折叠椅找个阴凉地坐下吃饭,拍了张盒饭和脚边设备包的照片,发给许柏。   [柏哥午饭吃的啥?]   许柏回一张办公桌上的水果照片:[刚从食堂吃完回来,在吃水果。你吃这么晚?]   [拍晚了,我这盒饭也挺丰盛的,还有红烧肉。]   许柏那边在吃水果,手打字不方便,发来语音:“中午太热了,怎么坐在外面吃饭?”   燕周也发语音:“没事,我坐在屋檐底下呢。这个湖太大了,我们赶时间,就这么吃啦。”   实际上燕周已热得浑身冒汗,短袖都湿得贴在背上。许柏说:“找个小风扇吹,别中暑了。”   “哥放心,我有一个。”   燕周放下手机,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一看,是邱洺。   燕周迟疑片刻,不确定邱洺听到他和许柏的语音对话没有。但很快他又想开了,听到就听到,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在节目组里少有工作交集,拍摄的这些天基本没说过话。现在邱洺走过来,把手里一瓶冰水递给他。   燕周接过来:“谢谢。”   “辛苦了。”邱洺礼貌道。   燕周也客气:“邱洺哥也辛苦了,谢谢你的冰水。”   邱洺转身离开,没有要和他多搭话的意思。燕周又有点郁闷,不知道邱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从一开始的见面模式就不是特别对劲。许柏第一次把邱洺带到他们燕家兄弟面前的时候,当时还属于青春期敏感多思的高中生燕周没当场心碎成渣哭出来已经不错,没聊几句就找借口要赶作业,灰溜溜跑了,自那以后断情绝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读书不提。   但由于燕学文对许柏这个男朋友也没有表现出热情和亲近,所以燕周的态度不显得奇怪了。直到得知许柏和邱洺分手了,燕学文才有一次跟他弟背后讲人坏话,“那人眼睛朝天长的,跟他多说一个字和要付费似的,够费劲。”   燕周没他哥感受那么深,后来高考成绩出来,基于对学校和专业的选择,也是不太想面对许柏已经与一个人携手共度的事实,燕周最终选择离开本省前往申市念书,期间渐渐减少与许柏的联系,更从未与邱洺说过话。   现在邱洺主动过来给他冰水,燕周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认为邱洺是瞧得上他了。他握着冰凉的水瓶,想了想,拍一张水的照片发给许柏。   [刚刚邱洺哥给了我一瓶冰水,解热多了。]   许柏那边有一会没回复,燕周支着下巴等。一分钟后,许柏回:[他挺照顾你的?]   燕周:[嗯,对我挺好的。]   许柏:[那就好。]   又是这平淡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可燕周又实在很喜欢许柏这种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模样。真是让人入怔。   导演喊开工,燕周收起手机,把垃圾扔进垃圾桶,背着包提起折叠椅继续干活去了。 第18章 好新奇的画面   节目拍摄日程进行到一半,组长来跟燕周说晚上导演请客,问燕周去不去,要算人数。   燕周不喜工作应酬,但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节目拍摄,大家又一起忙活了这么多天,燕周不想扫兴,答应了。晚上导演请客在酒店聚餐,桌子摆了两大桌,导演与一干负责人坐一桌,燕周自觉地去另一桌坐下。   不一会,有人拉开他旁边的椅子。燕周抬头一看,是邱洺。   燕周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邱洺哥。”   他真的很想问你到底有何贵干?   邱洺:“能坐这吧?”   你坐都坐了,先上车后补礼貌票吗?   燕周答:“当然可以。”   “喝酒吗?”   邱洺从地上箱子里拿出一瓶啤酒,放在两人中间。燕周看一眼那瓶啤酒,再看邱洺。   “哥你太客气了。”   燕周主动拿过酒,打开给邱洺和自己各倒一杯,举起自己的一满杯酒,主动与邱洺碰杯:“邱洺哥,我敬你。”   邱洺:“我干了。”   说着仰头喝下一杯酒,燕周见状,只好也干了。   众人喧嚷,时而有人过来与邱洺敬酒,邱洺的回应都是淡淡的。在节目组工作的这段时间燕周也可以看得出来,邱洺是个性格高傲的人,除了几个相熟,他很少主动与人聊天。   “我才知道你和老杨是一个大学同学院的师兄弟。”邱洺说,“我和老杨也很熟,前两天我和他吃夜宵,他还和我说起了你。”   燕周心里有微微不妙感,作自然随口问:“噢,学长说我什么了?”   邱洺看着燕周,目光意味不明:“他说你们谈过一段时间,大学的时候。”   燕周喝下一口酒,强行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   杨东旭这人嘴上怎么不把门?这种个人感情的事是可以随便对外说的吗!   邱洺补充一句:“你放心,我只是一听,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许柏。”   燕周一时间心烦意乱,“没什么......是谈过,也早就分了。”   “嗯。喝一杯?”   燕周又一口喝完一杯酒,邱洺露出点吃惊的表情。   “他还挺舍不得你。”邱洺说。   “早就过去了,他怎么想都和我没关系。”   “看不出来,你还挺冷酷的。”   燕周真诚问:“邱洺哥,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两人几杯酒下肚,都没开始那么生疏。邱洺放下酒杯往背后一靠,呼出一口气。   “你喜欢许柏吧。”邱洺平静道。   话说到这份上,燕周也坦然答:“对。”   “行,我就直说了,我看不惯你这种人天天围着许柏,他把你当弟弟关心你,陪你,但你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一股火冲脑门,燕周强行忍了。难怪这几天邱洺时而找他说话,还用那种让他不舒服的眼神看他——现在燕周明白了,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带着冷漠和不满。   他不想在公众场合和人吵架:“你请说,我是哪种人?”   “你自己分不清你和许柏之间的差距吗?许柏是牙医,大学老师,整个华东最好的口腔专业博士毕业,车房全是他自己买的,没花家里一分钱,你呢?你到现在还在跟你爸妈一起住,是我们要喊你小孩吗?你看你像不像个大人?”   燕周浑身僵硬,如同被封住了嘴,平静的脸色涌起红。   “要不是你有房子住,电视台上班的工资能养活自己吗?”邱洺冷冷道,“传统新闻记者早就式微,现在人人都能做自媒体,你年纪轻轻就进这种没有竞争力的行业混日子,难道你要告诉我是为了理想?”   燕周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原来你喜欢通过贬低别人的劳动来显现你自己有多成功,那我只能祝你继续成功,赚大钱搏名利,我们之间没什么话好说。”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何必嘴硬?许柏不忍心对你说重话,但我不会。喜欢能当饭吃吗?在你被感情冲上头之前,先看看你自己的能力,到底有没有资格说喜欢!”   “我有没有资格喜欢柏哥,不是你说了算。”燕周强忍怒火,“如果你以为柏哥会因为一个人有钱有势而喜欢那个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你用这种目光看待柏哥,难怪你们会分手!”   邱洺失手打翻了酒杯,玻璃杯撞到餐盘上,发出声响,引起一些人注目。此时这桌的人大多都结伴去主桌给领导们敬酒了,只有他们两人还坐在原位,剑拔弩张。   邱洺示意其他人没事,转头怒视燕周,却在看见燕周同样不悦的明亮双眼时,火气倏地不知散去了哪个空洞。   那天的学术展演厅人满为患,邱洺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他只好站在门口,往台上看了一眼。   这是一场常规的口腔医学前沿学术报告会,邱洺非本专业学生,来到这里的目的不为学习,只是想看一眼许柏——在此之前,他只在学校公众号的科研喜讯快报上看到过许柏的照片和信息,后跟一串核心期刊的论文名。   邱洺很难忘记他第一次看到许柏站在台上作报告的场景。许柏一身白衬衫,黑西裤,袖子挽到肘边,黑发白肤,身侧投影大幅英文与病例图片,整个展演厅鸦雀无声,只有许柏流利悦耳的英文讲演回响。   邱洺迷恋许柏投入到学习和事业中时专注沉静的模样。要跟上许柏的步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许柏既不四顾周围,也不大真心关心谁。相处得越久,邱洺越清楚许柏所表现出的温和性格与他本人的性格基本无关,那只是一种避免有人给自己找麻烦的方法。   与许柏在一起的这些年,邱洺也站上了自己想要的高度,得到瞩目和成就。他已经做到与许柏势均力敌。他也曾真心付出,却从没想过历经挫折和困难得来的东西,竟然还会有失去的一天。   他知道那天他站在门外看台上的许柏,自己的眼中一定和如今燕周的眼神一样,满是落入的光亮。   “你们在聊什么?”   杨东旭不知什么时候端着酒杯来到他们身后,一手按住燕周的椅背。   燕周开始头痛了。   邱洺看他一眼,拿起自己的杯子站起身:“闲聊而已,我去那边找他们喝酒了,你们聊吧。”   什么意思?撂下一堆狠话,杨东旭一来他拍拍屁股就走?燕周真宁愿他们三个一起对坐尬聊,也不想和杨东旭单独待在一起。   然而邱洺已经走了,杨东旭坐到燕周旁边,拿起酒给他倒上一杯。   “干嘛老避着我?”杨东旭这么说,一点也不生气的模样,“跟你说上一句话也太难了。”   燕周:“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燕周,你是讨厌我吗?”   “我没有讨厌你。”燕周无奈道,“我和同事都话不多,除了公事,私下都不怎么联系。”   杨东旭指自己:“我就是你同事啊?我不还是你学长?”   “不好意思,学长。”   燕周闷头喝酒,杨东旭看他也不和自己碰个杯,笑着摇摇头,好脾气地问:“网上有没有关注我?”   “看过你朋友圈分享的视频。”   “怎么样,专业新闻人对我的视频提点意见?”   “我不了解媒体营销。”   “燕周,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杨东旭失笑,“就想让你夸一下我怎么了?”   面对杨东旭,燕周有时候真挺为难。从前燕周觉得杨东旭脾气好,有耐心,跟谁都笑呵呵地说话,是情绪稳定的一种表现。后来两人谈恋爱,接触深了,燕周才发觉杨东旭实际上是理解力较差,有时候即使燕周明确告诉他自己有事要忙,或者想一个人待着,杨东旭都是前脚答应,后脚就若无其事地跟他打电话,发消息,或者跑来找他。   这种仿佛听不懂人讲话的模式甚至延续到他们分手后。杨东旭不想分,每天依旧给他发消息,公共场合看到他也和以前一样亲近地靠上来——反反复复,直到燕周忍无可忍大动肝火,两人才彻底不再联系。   现在看来,杨东旭这性格还是一点没改......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很厉害了。   “你很厉害。”燕周对他竖大拇指。   杨东旭又给他倒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一杯,与他碰杯。   “要不要来我工作室?”杨东旭问。   燕周傻了:“你说什么?”   杨东旭摊手耸肩:“我认为你在电视台做记者是一种浪费。燕周,你甚至都不出镜,为什么?你来我工作室,我带你做自媒体,借我的流量,只要你一有曝光度,你就绝对能火,你知道自己多适合出镜吗?”   燕周答:“谢谢你的邀请,但是我是老实人,只想给公家打工。”   杨东旭笑起来:“你这阴阳怪气的毒舌也很适合做自媒体,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看幽默吐槽,嘴越狠越爱看。”   燕周跟杨东旭说不通,“我不做,你别乱挖墙角了。”   “你一年赚多少?”   燕周不耐烦:“两千,扣完五险一金八百!”   杨东旭对他比个数字:“我一年赚这么多,不算广告和出场费。”   “你是不是喝多了?”   “燕周我真不明白,我从大学的时候就看不懂你。”杨东旭注视着燕周,他也是真心与燕周说话,“好,你不想出镜也可以,你来做我助理,你来写剧本,拍摄,行不行?你这么有才华,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钱你不赚,你也是做记者的,你知道现在流量当道,不然你们电视台也不会找我合作了,对不对?我是真心为你好,我希望能发挥出你最大的价值。”   “你能不能别念了。”燕周像在被唐僧念经,恨不得把酒杯塞杨东旭嘴里:“喝酒,喝酒行不行?”   为了堵住杨东旭的嘴,燕周狠狠连灌他三杯白酒,杨东旭才终于消停,眼睛开始直了。燕周气了一会,看他这样又觉得很好笑,拉开点椅子自饮自酌。   燕周酒量好,喝酒不上脸,不吐,不发疯,大学本科毕业宴会上也是白的啤的一起上,喝倒班上一片男生。喝完还能站门口一个个把人送上车,把自己烂醉如泥的室友拖回寝室。   今晚牙体牙髓科聚餐,许柏的导师也来了,许柏陪老师喝了点酒,结束时送老师到酒店门口,老师的孩子开车过来接,问许柏要不要一起走,许柏摆手说开了车过来,自己会叫代驾。   代驾在来的路上,许柏正在酒店门口等,听到身后传来喧哗声。他还以为是一群醉鬼出来了,刚往旁边让了两步,转过头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燕周。   ——和走在他后面的邱洺,以及他扛在肩上的杨东旭。   好新奇的画面。   众人经过燕周时纷纷打趣他:“小燕,是你把东旭灌醉的,你要负责把他送到家噢。”   燕周无力解释:“我没灌他。”   “小燕好酒量,喝这么多都不上脸,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把我们旭哥喝成什么样了,唉,旭哥,还能认人不?”   喝醉的人比平时还要沉重,燕周扛得费劲,真是叫苦不迭。本来今晚先被邱洺找茬再被杨东旭念经已经很倒霉了,燕周就是想自己喝点闷酒消消气,谁知道杨东旭非要和他一起喝,结果燕周一回神,这人已经满脸通红趴在桌上,走不动道了。   燕周:“你干嘛喝这么多?”   原本昏昏沉沉对外界没反应的杨东旭晃悠举起一只手:“我没喝多。”   这时邱洺过来,他也喝了不少,但还清醒,伸手扶住杨东旭:“我来扶他吧。”   燕周巴不得把人递出去:“谢谢。”   邱洺问:“怎么回去?我叫了代驾,可以一起走。”   “不了,我自己回去。”   杨东旭抓住燕周胳膊:“一起走啊小燕。”   燕周挣不开酒鬼的力气:“我家远,不顺路。”   “你家在哪?”   燕周刚要说话,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燕周。”   燕周忙转身,看到许柏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他们中间隔了好几个人,燕周被挡住视线,竟然都没看到许柏。   许柏走了过来,燕周一时惊喜,都忘了挣开杨东旭:“柏哥,你也在这吃饭?”   “嗯,科室聚餐。”   许柏与邱洺点头打个招呼,看一眼杨东旭的手。燕周担心许柏听到刚才同事的打趣起哄误会,忙解释:“我真没想灌醉他,我是一个人在喝,他非要跟我一起喝,就醉了。”   “嗯,你哥跟我说过,你曾经差点一个人把他和叔叔阿姨三个人全喝趴下,他说你是酒仙转世,惹不起。”   许柏笑着这么说,靠近燕周一些,手臂碰到燕周的,燕周以为他要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便后退一步让开位置,杨东旭拉着他的手就松开了。   于是许柏自然地站到他与杨东旭中间,问燕周:“开车来没?”   “没有。”   “一起走吧,坐我的车。”   燕周点头如捣蒜,一旁邱洺终于忍不住开口:“许柏。”   许柏看向他,“刚才听你说叫了代驾,你没问题吧?看你还没醉。”   邱洺只好说:“嗯,我没喝太多。”   “好,再见。”   邱洺看着许柏和燕周一起离开,燕周下楼梯的时候,许柏侧身抬手扶住他的胳膊,低头与他说些什么,燕周抬头听,摇了摇头。   邱洺深吸一口气,烦躁扔下杨东旭的胳膊,独自快步离开。   “哎哎哎旭哥,别倒别倒!”   “小杨没开车来,放我们车上一起送回去吧!”   “来扶一把......” 第19章 车内安静,燕周有些出神   车内安静,燕周有些出神。   他在与邱洺在酒桌上看似针锋相对,实际上是燕周强行给自己筑起了一道防御体,是自尊,也是应有的信念。   只有他自己明白被挑开现实幕布时一瞬间内心的兵荒马乱。人的确不应太世俗,但谁不活在俗世中?邱洺说得没错,要不是吃住在家里,他那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起。   今晚的一切都只是用酒精掩盖情绪罢了。   许柏忽然开口:“为什么一个人喝酒?”   燕周回过神,“我......不喜欢敬酒,最后就变成自己一个人喝了。”   “经常这样吗?”   “没有,今天人多热闹,我心情好,就多喝了几杯。”   燕周顶着一张不太能看出来心情好的脸,可即使和邱洺吵了一架,燕周也很难当着许柏的面告状,更不想在和许柏单独相处的时光里讨论太多关于邱洺的事,只好睁眼说瞎话。   还好许柏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转而问:“刚才那位是你学长?”   燕周背上的汗都要出来了。今晚到底要把他折磨到什么时候?   “是,他叫杨东旭,以前一个大学,同一个学院的,现在是自媒体博主。”燕周谨慎答,“这次拍摄节目,他受邀来担任主持人。”   “难怪,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什么关系不错。燕周郁闷心想,跟他说话完全就是鸡同鸭讲。   “一般吧,好多年没联系了,这段时间拍摄也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这么紧张做什么?好像我在盘问你。”   燕周这一晚上被整得脑子一团浆糊,只想举手投降:“我可能喝多了脑子有点晕,反应也下降了,哥你别介意。”   “好好,你调低座椅,休息会。”   许柏把燕周送到家楼下,燕周自己下车,对许柏说:“哥我自己上去,到家和你发个消息。”   许柏点头:“行,早点休息。”   燕周朝许柏挥挥手,许柏示意他快上去,燕周进去上电梯到自家楼层,到楼道窗边往下看一眼,许柏的车刚开出小区大门,远远地走了。   晚上燕周躺在床上,他被酒意熏染得很困,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像有钝器在身上锤来锤去,锤得他心神不宁。   他能完全不在意邱洺说的那些话吗?无论是父母,哥哥,许柏,甚至是刚成年的黄泷,他们都能够专注事业并有所成就,可自己却至今仍在想现在这份工作到底合不合适,自己究竟是否喜欢。   不是外部世界出了错。燕周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想。出了错的是他自己而已。   这一周许柏都不在医院,在学校教实验课。他上课耐心,从不对学生急声,一边演示实验操作过程一边讲,讲完就坐到一边让学生自己操作,只在有人提问的时候过来解答。   许老师性格温和,但没有学生敢跟他开玩笑,连提问都小心谨慎。大家埋头兢兢业业做实验录数据,许柏看一眼时间,说:“今天课结束了,没做完的接着做,有问题直接和我发消息。下周一中午之前把小组数据发我邮箱。”   “好的许老师。”“许老师再见。”   许柏平时不会这么准点走,如果有人做得慢,他通常也会留下来等一等,以免学生哪里不懂。   但今天他有人要见。离开学校,许柏坐上车,手机响起来,显示是“爸”。   许柏接起来,对面许真辉问:“上完课了?我已经到餐厅了。”   “刚结束,十分钟过来。”   “行。”   许柏发动车,前往与父亲约好见面的餐厅。他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居住,这次父亲许真辉应邀回国参加大学百年校庆,母亲则公务繁忙,没有一同回国。   许柏到了餐厅,许真辉坐在包厢看菜单,见他进来,起身与他拥抱。父子俩一般高,许真辉常年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好几岁,眉目柔和,一双深邃多情的眼,高鼻薄唇,是一位即使上了年纪也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   “好久不见,儿子。”许真辉关心道,“还和以前那么忙吗?”   许柏坐下翻菜单,“没以前忙。点菜了吗?”   “没有,不知道这家什么菜好吃。”   许柏叫来服务生,点了几道菜,把菜单放到一边。“妈妈怎么样?”   “还不是那样,潇洒人生。”   “你们两个都潇洒。”   “还以为你会和邱洺一起来,我带了礼物给你们。”   “已经分手快两年了。”许柏说,“不需要礼物,您拿回去吧。”   许真辉微微吃惊:“怎么分手了?”   “性格不合。”   许真辉对此接受得很快,耸耸肩:“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和妈妈从不担心你会找不到对象。”   菜上桌,父子俩吃饭,席间话题廖廖,几次都陷入安静,只有筷子轻轻碰到碗的声音。   但两人不尴尬,只因从小就是如此。比起和儿子的交流,许真辉与妻子之间交流更多,三个人如果坐在一张餐桌上,大多是夫妻俩说话,许柏安静吃饭,吃完就走。   许柏的成长太让大人省心,不需要操心成绩,没有调皮捣蛋,两个大人做得最多的就是给许柏打钱,大部分教导孩子的工作都由许柏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代劳了。   “还开那辆奔驰GLE?要不给你换辆好点的车。”   “不用,现在这辆开得很顺手。”   许真辉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接起来:“怎么了?我在和我儿子一起吃饭。”   对面说了些什么,许真辉说:“我知道,明天我要去参加学校校庆,你等我来找你。别这么着急。”   许柏旁若无人地夹菜,许真辉笑着说:“好,明天见。”   许真辉挂了电话。许柏漫不经心道:“耽误你约会了?”   许真辉愣一下,失笑:“没有。”   “要不我现在走,你把她叫过来,你们一起吃吧。”   许真辉无奈道:“小柏,别这样说。”   许柏没了胃口,放下筷子,“我以前就说过,你们喜欢这样,可以,但是我不喜欢,所以别在我面前做这种事。你和妈都答应我了。”   “我只是接了个电话而已, 我总不能连人家电话都不接吧?”   许柏说:“那是我耽误你接电话了,你们接着聊,我先走。”   许柏站起身,许真辉没办法,“小柏!我们这么久没见面,我只想和你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许柏不想多说,也不喜欢争吵,但只有这件事他非常反感,必须与自己的父亲声明清楚:“我说过了,如果你和妈离婚了,你们和谁在一起我一点意见都没有,那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你们现在还是夫妻,出轨还要当着我的面和情人打电话,难道我还要送上笑脸?”   许真辉耐心与儿子解释:“小柏,我和你妈妈结婚多年,我们不仅是感情深厚的夫妻,还是利益共同体,你说离婚就离婚,这个家不就乱套了?而且这不叫出轨,这是我和你的妈妈共同约定的、互相都认可的开放式婚姻关系。”   许柏礼貌道:“不要跟我提什么开放式婚姻。”   “好吧,你不认可这种观念,没关系,每个人的观念都有不同。”许真辉举起双手,“我认可你的观念,尊重你的选择,我也希望你能包容爸爸妈妈选择的生活方式。”   “我很愿意包容。”许柏点头,“所以我不想耽误你和情人们相聚的时间,我吃饱了,下次有机会再聚吧,再见。”   “小柏!”   许柏走出包厢,在前台结了帐,离开餐厅。   街上夏日炎炎,许柏驱车回家,长宁城中大多街道略显拥挤,建筑堆叠,人群也喧嚣,空气中都是湿热的沉闷气味。当车穿过林荫大道时,高空的绿色树叶随风抖动,天空一望无垠。   许柏回到家,拿出自己的登山背包,帐篷和睡袋卷好放进去,还有水杯,急救用品,手电筒,都是以前爬山时的常备物品。   许柏想了想,进衣帽间找到燕周送他的黑色冲锋衣。衣服设计有型,许柏上身试过,很合身。   许柏把衣服挂好,拿出手机给燕学文打电话。   燕学文很快接了:“喂,许博士怎么有空找我?”   “燕老板这周末有空去爬山吗?”   “行啊,难得你约我,有没有空都必须得去。”燕学文爽快答应,“咱俩好久没一块爬山了,我装备估计还得重新买。唉,我想带阿光一起去,行不行?”   “当然行。”许柏随口道:“把燕周也叫上?”   “叫呗,不叫他的话,他又要在爸妈面前装可怜说我不带他玩。”   许柏一笑:“好。” 第20章 爬山   大学的时候许柏和燕学文经常一起爬山,工作后许柏仍坚持这个爱好,燕学文却懈怠了,渐渐变成下班回家后只想打游戏吃夜宵的疲劳社畜,吃得越来越胖。   这次收到许柏邀约,燕学文决定一扫懒惰作风,去商场更新了一波登山装备库,与许柏商定好地点,周六一早就兴致勃勃开着大越野接人,出发前往两个小时路程外的九峰山。   除了他们四个以外,燕学文和女友熙光还带上了自家的狗——一只几个月大的黄色土松。狗是熙光某天在下班路上捡到的,当时还是小奶狗一只,如今长大不少,乖乖地蹲在后备箱的包包中间吐舌头。   燕周今天特地穿一身适合登山的衣服——听说许柏邀请他们爬山,燕周连夜给自己买了一套衣服装备,以求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业余。   许柏坐在他旁边,穿着他送的一身冲锋装。燕周总忍不住看他。许柏的皮肤已经白回来许多,一身黑衣更衬得高挑白皙,利落帅气。   太合适了。燕周心中暗暗握拳。我真的很会挑衣服。   燕周拆一条犬类食用的零食棒,给后面的狗吃:“来福,吃吧。”   狗舔舔零食棒,轻轻叼进嘴里。许柏挠挠狗的下巴,“好乖。”   来福用鼻子蹭许柏的手心,燕周问:“柏哥,你喜欢狗吗?”   “还好。”   许柏摸摸来福的脑袋,又看一眼燕周。   “它的眼睛亮晶晶的。”许柏说。   燕周:“嗯,来福的眼睛干净,很可爱。”   许柏:“你们的眼睛有点像。”   熙光:“噢?”   燕学文:“啊?”   燕周猝不及防,一下脑子和嘴都不好使了:“啊,那都是眼黑,挺吓人的吧。”   许柏难得沉默一秒,熙光大笑起来:“小燕的眼睛是那种小狗眼睛,圆圆的黑白分明,特别灵动呢。”   这次要露营一晚,四人分工背物资装备,连来福身上也驮了一个小包。今日天气晴朗微风,四人一狗从九峰山山脚出发,开始往上爬。   燕周最近情绪低压,许柏邀他们户外活动,很是打散了燕周心中的烦绪。呼吸着山中的新鲜空气,眼望四周碧绿波涛,层层叠障,进入山里后,高温炎热也渐渐散去,听着山中溪水潺潺的清脆声响,迎面时而吹来清凉。   燕周和许柏在前面走,燕学文和熙光牵着狗落后一段距离。许柏脚程不快,但步伐速率稳定,持续前进,走过山坡,林间蜿蜒的小路,狭窄溪水上深深浅浅的石头。   到达一片树林稀少的开阔平地时,许柏发现四周安静,停下了脚步。   燕周差点扑到他背上,忙停下脚步。   “柏哥。”燕周站定抬起头,还有一点喘:“累了?要休息吗?”   他们走的路线比较陡,人少,此时许柏身后只有燕周一个人,许柏问:“大燕和熙光呢?”   “他们饿了,停下吃点东西,让我先跟着你往前走,我们在下一个指路牌汇合。”   许柏点头,见燕周额头上冒出汗,知道他爬山少,即使作为记者经常扛摄像机出外勤体力不错,但这么一路紧跟他的脚步一口气不歇,还是会累。   而且跟在他身后这么久还这么安静,默默不说话。   许柏到绿荫茂盛处找块石头坐下,对燕周说:“歇会,就在这等他们。”   燕周听话地卸了包坐下,抽出水瓶喝水。许柏从包里拿出巧克力,撕了包装纸递给燕周,燕周接过来塞嘴里,几口吃掉一整块。   “抱歉,累了吧。”许柏歉意道,“之后我们走慢点,累了就跟我说,别逞强。”   燕周摇摇头,心情还挺不错的:“偶尔这么消耗体力爬一回山,身体反而变得很轻松。我也开始理解户外运动爱好者了。”   许柏也笑,“的确,把积攒的力气都用光,呼吸都顺畅不少。”   燕周从包里摸出一个橘子:“早上出门的时候爸给我两个橘子,我自己吃了一个,这个我剥给你吃。”   燕周用矿泉水洗干净手,坐在石头上剥橘子。   许柏:“不留给你哥吃?”   燕周:“这个橘子就是留给你的,别人都不给。”   林间有风簌簌吹过叶子,光斑轻缓摇曳,溪水穿过石头缝隙的声音清晰流淌。燕周的耳朵有点热,认真剥橘子的架势像在做研究生论文实验。   他不敢看许柏,不知道许柏不错眼地看着他。一个不大不小圆滚滚的橘子,被他剥去外皮,燕周细心地剥掉橘子肉上厚一点的橘络,弄干净表面的,再把橘子掰开,清理夹在中间的橘络。   所有被剥掉的橘络躺在燕周白净的手心里,燕周把橘子放进许柏手心,终于抬头看他。   “很甜的,我帮你试过啦。”   许柏只拿走一半橘子,另一半留在燕周手里。燕周知道他会留一半给自己,不意外地接过来吃了。   橘子柔软的果肉被牙齿咬开,弥漫出清香的甜味,一点微酸让口味更丰富。有几秒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坐下石头上,听风和溪水的声音。燕周把手里的水果垃圾放进垃圾袋,一点点橘络被手心的细汗粘住,燕周把它们牵下来,一起扔进袋子。   “我说你俩!”燕学文和熙光终于牵着来福赶上了,燕学文远远喊:“也太能走了吧?狗都撵不上你们!”   燕学文的大嗓门倏然打破了这莫名凝滞的氛围,他颓废太久,走过来气喘吁吁的,许柏笑他:“这么一段路就不行了,回家赶紧锻炼吧。”   熙光抱怨:“家里买了动力单车,他一天都没踩过。”   燕周:“燕老板金贵,怎么能让他蹬自行车呢。”   燕学文怒要抓他弟,燕周一溜烟跑了。四人一狗继续穿行山中,燕周手脚并用爬上岔路口的一侧山坡视野开阔处拍照,拍完收起相机回头,许柏在坡下等他。   燕周跳到山坡边缘,许柏朝他抬起双手,“小心。”   燕周扶住许柏双臂,还以为他是伸手让自己借力扶着跳下来,谁知道许柏直接两手卡住他的腰上侧,把他抱了下来。   “虽然坡不高,但是跳之前也要记得先把包放下来。”许柏把燕周放到地上,叮嘱,“不然背包会拉偏你的重心,容易摔倒。”   燕周的心跳微快,“嗯”一声点头。   九峰山海拔不高,峰峦叠嶂,山路蜿蜒回转,林中溪涧淙淙,许多路坡度高低纵差,爬起来不算容易。为了在天黑之前到达山顶处以免光线不好有危险隐患,许柏时而督促另外三人加快脚程,尤其是燕学文。   太阳将将要落山的时候,几人终于抵达山顶。今日是个晴朗的天气,流云被长风揉卷成一条条线,落在遥远的天际那一端,像陷在火红的流心鸡蛋心里。天空一半是欲晚的朦胧星空,一半是烈烈晚霞,山顶空气清透,燕周站在山顶空地上,一时间所有烦恼都消散于旷远的天地间。   燕学文对天发誓:“今天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锻炼,认真减肥。”   熙光:“你就是夜宵吃多了,不让你吃你还生气。”   燕学文疑惑:“许柏也不是每个周末都爬山啊,怎么体力这么好?”   燕周随口道:“柏哥每天早上都起来晨跑,跑完步才去上班的。”   许柏从小就有晨跑的习惯,这一点燕学文是知道的。   但他弟怎么也知道?   燕学文:“你是睡你柏哥床上看见他起床晨跑了?”   燕学文这人老板当久了,天天跟各种客户厮混,说话方式都比一般人暧昧点。燕周一哽,许柏淡定道:“是啊。”   熙光:“噢?”   燕学文:“啊?你俩真睡一起?!”   许柏:“燕周来我家睡不是很正常吗?”   燕周咬牙瞪他哥:“就是啊,你以前不也蹭柏哥家的沙发吗?”   燕学文一时没有进一步质疑的理由,遂放弃。四人把帐篷搭好,围着简易的小电磁炉煮吃的,燕学文往小锅里扔削好切块的土豆,问许柏:“上次和你介绍的帅哥聊得怎么样了?”   燕周捏紧了手里的勺子,有时候真想把他哥的嘴拿水泥封起来。   许柏用小刀切肉块,“没聊,没加。”   “加都不加?”燕学文撇嘴,“挑剔,你俩这点一个样。”   燕学文指的是许柏和燕周。许柏说:“燕周挑剔?”   燕学文:“他比你还夸张,长这么大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白浪费他这张脸。”   燕周默默低头搅小锅里的汤,许柏坐在他旁边,侧过头时与他的距离稍稍拉近,声音低沉柔和:“一次都没有?”   汤勺磕在小锅边缘,燕周紧张得不知如何回答,又不想撒谎,吭哧半天,见燕学文越来越狐疑看他,连熙光都坐过来撑着下巴等他的答案。   他的态度实在不像没谈过,最后只好破罐子破摔:“就一次,挺短的。”   燕学文:“你谈恋爱不跟你哥说?!”   燕周恼羞:“也不是什么事都要跟你说吧!”   “真行啊你燕小猪,背着家里人偷偷谈恋爱?什么时候的事,快说!”   “大学,当时很快就分了。”   熙光好奇问:“你甩的他还是他甩的你?”   燕周:“......”   众人看他,来福吃饱了,抬起狗脑袋也看他。   “和平分手。”燕周讷讷,“性格不合。”   燕学文打个响指:“懂了,你甩的她。”   燕周把汤勺一放:“怎么不相信我!”   燕学文嗤笑:“就你这磨磨唧唧的性格,还不是想着什么不想伤了人家女孩子的心,就算不喜欢了也不想主动提分手,就等着别人甩了你吗?你能说出和平分手,那肯定是你忍不了甩了别人,我还不懂你?”   燕周真是无话可说。许柏接过汤勺往锅里撒调料,随口接:“燕周不墨迹,他挺有自己想法的。”   “你又包庇他。他除了想跟我吵架,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是你老是找茬!”   许柏调料一撒,诱人的香味顿时飘散开,几人顿时不吵吵了,捧着碗盯着锅,等许柏一声令下开饭。   “吃吧。”许柏说。   几人埋头大口吃,不知是消耗了大量体力,还是山高处风景空气太好,抑或是就这样简单地聚在一起令人心情愉悦,这简单用锅一通煮的食物也格外美味。   吃完收拾东西清理垃圾,再一抬头已是漫天星光。四人围着一盏电灯闲聊到十点多,燕学文先打个哈欠,今天他最累,也最早困。   大家起身道晚安。燕学文、熙光和来福一个帐篷,两人在帐篷里弄睡袋,被捣乱的来福弄得大呼小叫。   许柏和燕周各自铺好自己的睡袋,燕周脱掉外衣钻进睡袋,裹得像条毛毛虫,“柏哥,以后你爬山能叫上我吗?在山里走一趟,心情真好。”   许柏:“好啊,只要你有空。”   “只要有空我就一定会来的。”   “嗯,睡吧,晚安。”   “晚安。” 第21章 燕周只想撤回一个得意的表情   昏暗的帐篷里,时而响起衣料与睡袋轻微摩挲的声音。燕周听着自己的心跳,闭眼睡不着。   好吵。   燕周平躺在睡袋里,双手放在胸口上。这么安静的帐篷里,许柏会听到他的心跳吗?   “柏哥。”   “嗯?”   “你会觉得我渣吗?”   许柏:......不是说了晚安吗?   算了。   燕周思维好跳脱,许柏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之前吃饭的时候,他们谈论的有关燕周前任的话题。   “不会。”许柏无奈道。   “其实我不像大燕说的那样,如果我不喜欢了,我会提出来分手的,不会不喜欢了还耽误别人。”   “所以你是因为不喜欢了,才和前任分手?”   “嗯。那是我第一段恋爱,现在想想,我其实什么都没想清楚......后来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喜欢他,我就选择了和他分手。”   许柏平静问:“这么认真吗?”   “这就叫认真吗?”燕周略微不安问,“两个人选择在一起,当然要互相珍惜。”   许柏声音淡然:“但现在很多人都不这么想了。”   这看似寻常的短暂对话里,燕周捕捉到许柏微妙的情绪变化。   “我认为这很重要。”燕周说。   许柏温和回应:“当然。睡吧,明早还要起来看日出。”   燕周侧过身面对许柏,“那柏哥叫我起来。”   “好,不会让你错过日出的。”   这一夜燕周睡得很好。山顶的夜风吹过帐篷时发出呼呼的声响,那是万籁俱寂中空灵的回响,飘飘荡荡,却有许柏睡在他的身边。   这个不大不小的帐篷,就像闪烁星海中的小船。   清早五点,燕周被许柏叫醒,顶着一头乱毛迷糊爬起来穿衣服。许柏掀开帐篷进来拿手机,看他一眼,露出点笑意。   “还没睡醒?”   天还没亮,天际只一线熹光。燕周简单洗漱完,找到一个合适的取景位置蹲下来摆弄相机和三脚架。   熙光也打着哈欠过来,“小燕,你身上衣服怎么这么大,是许柏的衣服吗?”   燕周闻言低头看一眼身上,还真是他给许柏买的那件冲锋衣上身外套。他起太早又看不清,抓起一件衣服就往身上套,竟拿成了许柏的衣服。   燕周说:“我穿错衣服了,小光姐你帮我看下相机。”   燕周钻进帐篷,许柏正在里头整理睡袋。燕周见他只穿一件短袖,忙滚过去,“哥我穿错衣服了,你冷不冷?快把衣服穿上。”   许柏刚卷好睡袋,就见燕周风风火火进来,跪在他面前开始脱衣服。他脱得着急,许柏有些吃惊扶住他:“别着急,我不冷,你......”   燕周把衣服套到许柏身上,握握他的手,“还好手热的。”   燕周这才看许柏望着他笑,顿时不好意思:“笑什么?”   “现在气温20度,放心。”许柏拿手机给他看,随后把手机放下,一手拍拍他的腿。   昏暗里,许柏的声音含一点笑:“这么跪着累不累?”   帐篷里比外面温度更高,燕周一僵,低头与好整以暇看他的许柏对视一秒。   手心出汗了。   半分钟后燕周穿好自己的衣服从帐篷里钻出来。太阳已冒出一点红,他回到相机前,熙光老老实实蹲在原地守着他的相机,见他回来,发出一声疑问。   “耳朵怎么红啦.”熙光茫然,“热吗?”   “......不热,风吹得冷。”   阳光破开云层时,天空流淌温暖的橙色,像一杯倒地不起的果汁。熙光突发奇想,举起手:“我要许愿!”   刚睡醒的燕学文被她吓一激灵:“许愿就许愿,你举手干嘛,太阳是你班主任啊?”   熙光精神地大声喊:“我的愿望是,来福要活到一百岁——!”   燕学文也跟着她叫:“我的愿望是赚钱,赚钱!大赚特赚!财富自由!”   鸟都被他们惊得飞掠离去,两人喊完,看向燕周。   燕周一惊,见许柏也好奇看自己,心想不要吧,他也要对着太阳像个神经病大喊大叫吗。   熙光一手空握伸向燕周作采访状:“请问你的愿望是?”   “我的......”   燕学文:“大点声,听不见!”   燕周:“......”   “我,我的愿望是,”燕周心一横,提高声音:“我想......我想勇敢做自己!”   燕学文:“噗。”   燕周满脸通红揍燕学文:“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燕学文哈哈大笑:“你是湾湾言情MV里的女主吗?要不要我点一首梁静茹的《勇气》送给你?”   熙光:“大燕,不许笑话你弟!没礼貌!”   燕学文捏他弟的脸,燕周挣不开他力壮如牛的哥,刚疼得叫唤两声,肩头忽而被另一只手搂过去。   许柏把他从燕学文的“魔爪”里捞出来,指节轻轻滑过他被捏红的脸颊,像是抚慰痛的无意触碰,又像是特意的保护。   是微凉的触感。   许柏说:“那我的愿望就是,希望燕周可以实现愿望。”   燕学文质问许柏凭什么只宠着他弟,许柏笑着答了什么,燕周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他们的对话上了。许柏已经松开了他,那一阵忽而靠近的温暖和气息,却仍滞留在胸口的位置。   他不得不去想有时是否是冥冥之中,会有力量到来推着犹豫的他前行,让他做出选择。是一场山顶的日出也好,是许柏有心或无意的随口鼓励也好。   都让他迈出迟疑的脚步,再往前走一点。   老燕今日早早下班,买了菜在家热火朝天地下厨,难得燕学文也一大早就回到家,和他爸一起在厨房忙活。   燕周最后一个起床,睡眼惺忪地从房里出来,楚晴见他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问:“小燕,昨晚又熬夜了?”   燕周穿着睡衣盘腿坐沙发上打哈欠,含糊答:“还好,可能梦做多了,没睡好。”   他昨晚其实没做梦,因为他翻来覆去到三点多才扛不住闭眼,一觉睡到天亮。   他今天有件事情想在爸爸妈妈和哥哥面前宣布,昨夜他就是在想该如何宣布这件事,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心中挣扎纠结导致无法入眠。   到底该不该说?如果说出口了,会不会引发非常严重的后果......   燕周心中大叹气,抱着枕头倒进沙发。   午餐很丰盛,一家人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天,燕周端着饭碗不停往嘴里塞,心里紧张得直打鼓,话都变少了。   眼见一顿饭快吃完,燕周默默深呼吸,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放下碗筷,鼓起勇气张口:“我有件......”   燕学文突然放下碗,郑重道:“爸妈,弟,我有件事要和你们宣布。”   燕周:“。”   燕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勇气变出两条腿抡出一道风高速逃跑消失了。此时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他哥吊起来怒打一顿。   老燕:“你想宣布啥,公司要上市了?”   燕学文嘿嘿一笑:“其实应该说是商量。我想和熙光结婚,就是这样。”   燕周怒火消失,一脸震惊看着他哥:“你还跟我说你是不婚主义呢?”   燕学文:“那是碰到你嫂子之前!现在我宣布,我就是结婚主义,家庭主义!”   楚晴嘲笑:“男人的嘴一天一个变,你哥当初追他初恋的时候还不是要死要活非谁不娶的?结果被别人女孩甩了,就说自己是不婚主义,现在碰到真喜欢的,又变卦了。”   “妈你能不能别刻薄你儿子......”   燕荣飞笑道:“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而且小光性格很好,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就是要真嫁了你,还是吃亏呢。”   燕学文两眼一黑:“爸!怎么你也这么说我?你们儿子我好歹也是高学历高身价精英人士一枚好吧?燕周!你说你哥难道配不上你嫂子?”   燕周:“你先减肥再说吧,不然到时候婚礼西装都撑不进去。”   燕学文对这没一个人留口德的一家子很绝望,“我已经被阿光督促健身瘦了十斤了!”   燕荣飞安抚儿子:“好好,那你和熙光什么时候领证?我们到时候一起挑个好日子办婚礼。”   燕学文心情又好起来,他和熙光已经想好了婚礼在哪办、怎么办,如此这般和他们说了一番。   “弟来给我做摄影。”燕学文颐指气使。   燕周:“一小时1000块,设备我自带,我要坐你俩的主婚车副驾驶。”   燕学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有你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吗?!”   楚晴柳眉倒竖:“你弟平时上班够忙的了,你结婚还要被你拉去打工,多给他点零花钱怎么了?再说了,你弟是摄影拿过省级奖的人,一小时1000块贵吗?”   燕周得意给燕学文一个眼神,燕学文在亲妈面前只能忍气吞声,瞪着燕周:“行行行......你刚才是有什么要说?赶紧的。”   燕周:“......”   迎着爸妈和哥注视的目光,燕周只想撤回一个得意的表情。   “没什么。恭喜哥结婚,我回房去了。”   燕周站起来,被燕学文一手按下坐好。   燕学文:“到底什么事?必须说!不说不让走。”   老燕关心问:“是工作上的事吗?上班太累了?”   楚晴:“遇到什么困难了都跟爸爸妈妈讲,我们一起解决。”   “我没有遇到困难,上班也不累。”燕周出一口气,不知不觉已经把自己的手心掐红。   “爸,妈,哥哥,我想说的事其实挺扫兴的。”燕周的声音因紧张而隐隐不稳,“正好说起结婚这件事,哥有了想结婚的对象真的很好,但是我......我可能就不......不结婚了。”   三人看着他。   燕学文:“什么意思?你开始不婚主义了?”   燕荣飞还没明白:“小燕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不想结婚也正常。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一样了。”   燕周不停掐自己手心,这是个无意识进行的行为,直到楚晴伸手过来覆住他的手背,拇指挡住他的手心。   楚晴问:“是哪种不想结婚?”   燕周喉咙干涩,微低着头咽下唾沫,松开自己通红的手。   “就是,结不了。”他小心道,声音很轻,“我从小就没喜欢过女孩。” 第22章 你是被哪个男的勾引了吗   家里另外两个男人两脸茫然,楚晴却在听到燕周说这话的时候笑了笑。   “那行。”楚晴平静道,“俩儿子也都不小了,大燕的新房要早点定下来,小燕的房子也该提上日程了,孩子这么大,成天跟我们住一块也不是个事。”   燕周这下也糊涂了,老燕脑子转不过来:“等等,怎么就叫小燕搬出去住了?跟我们住一块不是挺好的吗?”   燕学文嚷嚷:“不是啊妈,你听到弟刚才说什么了吗?他说他从小没喜欢过女孩?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燕周惴惴不安地:“妈,你是要把我赶出家门吗?”   楚晴忽而大笑,三个男人傻眼看她。   “你傻不傻?”楚晴给自家傻小儿子一巴掌:“别的不说,你天天跟爸妈住在一起,想谈个恋爱都不方便,你不嫌烦?”   “妈,我不嫌烦。”   燕学文狐疑看他弟:“你谈恋爱了?”   “我没有!”   燕荣飞沉默片刻,明白过来些什么,也附和妻子道:“是啊,大燕你开始看房子了吗?看就是用家里有的那几套,还是选个更好的学区房。”   燕学文说:“不用家里的,我都看好房子了,新岸区在建的新小区,两百平,户型特好,我已经交了首付。”   于是话题转向了房,一家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燕周也稀里糊涂参与到讨论里,还约好了明天一起去燕学文看中的小区看户型。   这是出柜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晚上燕周刚洗完澡爬上床,外面楚晴敲敲门,进来了。   燕周一下跪直身子僵硬望着他妈。   楚晴过来到床边坐下,燕周老老实实坐好,“妈。”   楚晴说:“你上大一那会,我看到你和一个小伙子在一家餐厅吃饭,那小伙子挺帅的,个子高,看起来比你大几岁。当时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燕周:“!”   燕周被他妈这直接一式开门见山吓得汗流浃背,在对方如炬的慧眼中不敢说一句谎话:“当、当时是,现在不是了,已经分手了。”   天啊,当年他前男友就来长宁找过他一次,怎么那一次就被黄泷和妈妈两个人都撞见了?幸好那天他们就是吃了个饭,没有做其他出格的事情,不然实在是太尴尬了。   燕周忍不住问:“妈,你怎么看到我们了?”   “我当时和客户就坐你们斜对面。”楚晴无奈道:“正好能看到你那桌。原本以为是你和朋友约出来玩,还想过去和你打招呼,结果看了一会感觉不对......唉。”   楚晴从事律师行业多年识人无数,自家孩子是在和朋友玩还是在约会,楚晴不需要多看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原来从那么久之前,妈妈就意识到他喜欢男人了,只是这些年来一句不问,只要燕周不说,她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燕周低声开口:“妈,对不起,我......我不是好奇想尝试,也不是突然变成这样,我应该就是天生的。”   “我知道。”楚晴淡淡道:“一开始我其实很难接受,好几次想找你谈谈,但后来想或许等你再长大些就不会这样......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的坦白。”   燕周眼眶微红,不知为什么,有点想哭。   “这么些年过去,我也在慢慢说服自己接受了。我查阅过资料,知道这种事强扭不回来,要是强迫得你心理出了问题,那才是得不偿失。”   楚晴又叹一口气。燕周极少见她叹气,妈妈是个冷静洒脱的女人,万事说一不二,最不乐意听从别人的想法。   今天燕周却见到了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燕周握住楚晴的手,认真道:“妈,我保证,我绝对不乱来,不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不自甘堕落。我绝对不会嫖娼滥......唔唔。”   楚晴狠狠捏住他的嘴:“知道了!没说你会做那些事。”   燕周揉揉自己的嘴,过来搂着他妈小心撒娇:“妈妈,那你不要生气。”   楚晴没好气道:“要气也早气过了。”   “那你能不能帮我也和爸做一下心理建设......”   “你还要求上了?”   “妈——不要对我这么凶啊。”   “不要又用小时候那招,我一教训你你就可怜巴巴撒娇!你......唉你小子。”   楚晴的态度渐渐软化,她本就没有生气,只是心中郁闷,最后拿燕周没办法,脸上表情已缓和回温。   “我后来还琢磨呢,”楚晴拉过燕周与他说,“那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又高又帅,彬彬有礼有书卷气,一看就是高材生。别的不说,你眼光还是可以。”   燕周:“啊?那,那个......”   楚晴又扔下一句晴天霹雳的话:“不就是你许柏哥那种类型嘛。”   燕周:“!!!”   燕周彻底裂开了。   晚上燕学文回家,熙光抱着来福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回来啦。”   燕学文换了鞋过来站在沙发边,不坐下,皱个眉叉腰思考。   熙光:“不是说回家和爸妈说要结婚的事,这是没谈成吗?”   燕学文挥手:“咱俩要结婚的事爸妈和弟听了都高兴,支持我们。”   熙光满意地点头:“那就好。”   她继续看电视,燕学文在沙发边走来走去,他走到哪,来福就眼睛跟着他到哪,狗脑袋左摇右摆。   熙光怒:“挡我看电视了!一边去!”   燕学文被女朋友怒骂一顿,脑子终于通车了。   他拿出手机给燕周打电话,电话通了,燕学文怒吼:“你他妈意思是你喜欢男人?!”   电话对面的燕周:“恭喜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所以上次你说你在大学谈了一段恋爱,是和男人?”燕学文无法接受:“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早说?你这死孩子,这么大的事瞒着你哥!”   燕周在电话那边说了什么,燕学文换了个不挡女朋友视线的空地转来转去,熙光抱着狗无言看他。   “你是被哪个男的勾引了吗?”燕学文气得要死,只觉得自家弟弟被人带坏了,“你说名字,我现在就去找他。”   燕周比他哥还疑神疑鬼,只觉得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许柏,“你不知道我喜欢谁?”   “我操!”燕学文炸了,“我怎么知道你喜欢谁?你喜欢谁?你一小屁孩到底他妈的被哪个狗男人迷了心智,你说!”   燕周冷静道:“我就不说,挂了,睡觉。”   “你他——”   燕学文被他弟挂了电话,冲到熙光面前难以置信控诉:“他就这么把我电话挂了?我弟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了柜,然后就这么把我的电话挂了?”   熙光把来福推下沙发,来福咚地滚到地毯上,肚皮朝上打个哈欠。   “来。”熙光朝燕学文打开手臂。   燕学文滚进女朋友怀里,“这个家还有我的位置吗?!”   熙光舒服地抱住男友,轻轻拍拍安抚:“好啦,乖哦,好狗,好狗。”   燕学文:“......”   周日这天早上,燕周的手机在枕边响起铃声。燕周翻过身,迷糊拿起手机看,是汪白骏打来的电话。   他早上脑袋开机慢,随手接了电话,“喂,白骏吗。”   汪白骏在电话里叫他哥,依旧是平静温和的嗓音:“哥,看见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吗?”   “没有,发的什么?”   “我拿到清华的通知书了。”   燕周猛一下从床上翻起来,呆了三秒,拉开窗帘,点开汪白骏发给自己的微信消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照片,一句汪白骏发来的“小燕哥,我考上清华了”。   燕周在卧室里大叫一声:“白骏!你简直超神了!”   汪白骏在电话里笑了笑:“哥你别激动。”   “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开车来找你。”   “来找我做什么?”   燕周急急忙忙穿衣服洗漱,一边对手机里说:“当然是给你庆祝啊!在家等我,别乱跑了。”   汪白骏听话答应:“好。”   当时汪白骏高考成绩出来时名列省前十,村里已敲锣打鼓一番,许多媒体更是早早前来,将汪白骏及其家中情况做了报道,汪白骏也被当作寒门学子正面教材出过宣传,在当地还算是小有名气。   但燕周一直按着自己的稿子没动。他看过那些报道,从小优异的成绩和坎坷家世贫穷家庭,的确面面俱到,看似再无能见缝插针的机会。   但燕周与汪白骏认识这么久,许多素材都是他在与这孩子来往谈心时一点点积累下来的,在这些年的相识中,燕周也早已在脑海中构想好了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要如何讲述呈现出关于这个年轻人的故事。   燕周赶到东山村时,汪白骏家的小平房已被锣鼓喧天的庆祝队伍包围,趁村县干部在众人的簇拥下与汪白骏合影,燕周也趁机会挤到前面去拍下照片。   等众人终于散去,汪白骏转身进房里,招呼燕周:“哥,我做了饭,在锅里都热着的,你来吃。”   “好。”   燕周熟练地进卧室把老人抱到轮椅上,推出来:“奶奶,天大的好消息,白骏考上清华啦!”   老人有反应,但控制不了表情,也说不了话。汪白骏把饭菜端上桌,“我都和奶奶说了,奶奶很高兴,手脚动得都比平时有劲。”   燕周还买了蛋糕过来,他切出两块,一块给汪白骏,一块给奶奶。   汪白骏:“谢谢哥买的蛋糕。”   “不客气,吃吧。”   两人坐下吃饭,汪白骏添了饭一勺勺喂老人,席间不怎么说话,燕周看他神态,似乎并无多少考上好大学的喜悦。   燕周大概猜到了汪白骏在想什么。   吃完饭后,两人在水池边刷碗,燕周问:“怎么不见你激动一下?你有点太淡定了噢。”   “哥,我心里当然高兴。”汪白骏低头把洗好的碗擦干净放在一边,说:“但我去北京念书了,奶奶怎么办?”   “之前不是说你叔叔婶婶会过来照顾你奶奶?刚才我还听村书记说,村里会组建一个爱心队轮流来照顾探望奶奶,钱由村里出,你不用管。”   汪白骏说:“村里人都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但是奶奶不是寻常病人,旁人就算再热心肠,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担心他们照顾不好奶奶。”   燕周想了想,说:“这样,等你去北京上学以后,我每个月至少过来两次看看奶奶,顺便告诉你奶奶的近况。”   汪白骏忙说:“不行小燕哥,这太麻烦你了,进我们村的山路不好开。”   “不信任我的车技啊?”燕周笑道:“一点不麻烦,反正我三天两头都要往外跑,你们这儿离长宁市区也不远,不信你到时候自己走走试试就知道了。”   “小燕哥......”   “待会你就跟我一起去镇上,给奶奶买辆新轮椅,再给你自己买个手机,不然太不方便了。到时候你去了北京,我来看望奶奶的时候总要给你打视频吧。钱我先给了,等你上学以后发助学金和奖学金再还我。”   听燕周说完这些话,汪白骏沉闷了许久的心情明朗不少,点头:“好。小燕哥,谢谢你。”   燕周拍拍他:“别这么客气。”   下午燕周开车带汪白骏去镇上买东西,买了个电动轮椅,一部手机,把汪白骏送回去后,燕周独自开车回家,从山村的土路到霓虹高楼的城市,太阳已落下地平线。   那年奶奶带着他去找燕家,也是这样从山里到城里,坐三轮,汽车,公交,在雨里走了好久的路,塑料雨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往脖子和鞋里淌水。   那条路太长了。燕周再也没有走过比那更长的路了。   后来燕周留了在燕家,奶奶一个人走了。爸爸妈妈带他回乡下去看奶奶,奶奶却叫他们都不要来,责骂燕周不懂事,大人们这么忙,还要他们走这么远的路送他来。楚晴和老燕想把她接来城里住,老人说什么都不愿意。   燕周上初中的时候,奶奶就走了。葬礼那天也没什么人来,家里亲戚都不喜欢这个固执暴躁的老太太,老太太为了保护儿子儿媳留给孙子的钱与近亲们撕破了脸,又亲手把孙子送给远亲,干脆里外全撇了干净,一点也不给自己剩下。   燕周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回奶奶家,谈起她一个人生活,奶奶又将那几个亲戚大骂一通,末了说一看到他们拿不到钱占不到便宜恨得牙痒痒的样子,她就痛快得要命,生活有滋有味得很,让燕周少瞎操心。   但老人最终还是一个人走了。   奶奶的孤独离世总在提醒燕周,他没有保护好最爱自己的亲人。 第23章 你给我弟放烟花做什么?   “这个选题不行。”   老刘把燕周的周选题报告放桌上,手指点点其中一条:“东山村这名贫困学生的新闻都出过多少稿了?‘失孤儿童’、‘贫寒优秀学子’、‘先进孝心好学生’,高考成绩公布的时候报道一回,录取通知书下来又报道一回,所有角度都报道遍了,你还想怎么写?”   燕周一递出选题就当场被否决,第一时间有点受打击,但依然坚持道:“刘老师,这次我想为汪白骏出一篇长稿,以人物报道的形式来写。我知道关于他的报道已经很多了,我也都看过,但是我认为我可以写出更深入、更能打动人心的报道。”   老刘:“新闻的本质要素是什么?”   “是……真实,客观。”   “燕周,你作为一名记者,最大的问题就是主观性太强。”老刘毫不客气道:“每次我给你改稿,最头痛的就是删改稿子里你的情感导向。同情弱者,想用笔惩恶扬善,这是好事,但是你的工作是记录和报道,是非曲直应当交给观众去判断。”   老刘把选题报告推回去:“拿回去重新报。”   燕周拿起自己的选题,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会修正自己在做报道时的情感导向,请刘老师再多给我一些学习的时间。”燕周诚恳道:“刘老师,您看我能不能重新报一版选题过来,其他选题我照常做,这篇报道我也会做,我……我已经收集了很多素材,大纲都打好了,不会耽误其他工作。”   老刘皱眉,燕周硬着头皮杵在原地。两人僵持一会,老刘被他的犟脾气打败,挥挥手:“行行,随你吧。”   燕周忙道谢,拿着自己选题出去了。   昨晚燕周明明回家后洗个澡就可以开始写稿,白天繁忙,他常常晚上更有灵感。但他就是在准备工作之前拉许柏打了会游戏,打完游戏后提了一句自己要开始加班了,许柏便说早点睡,别熬夜。   燕周:“好的。”   许柏:“骗人的话鼻子要变长的。”   燕周:“......”   最终在没有任何人监督的情况下,在“鼻子会变长”的莫名其妙的威慑下,燕周早早爬上床,关灯乖乖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老刘刚到办公室坐下,手机里跳出消息,是燕周发给他的新闻稿件。   [刘老师,这是汪白骏的人物报道初稿,麻烦您有空过目。]   老刘点一根烟,看完了稿件。燕周做的这篇报道篇幅长,照片多,最后还附一份剪辑好的采访视频文件。报道从一张汪白骏和奶奶在老屋前的合影照片与一张录取通知书开始,从贫寒家庭到因尘肺病去世的父母,娓娓道来,描述了许多汪白骏平日的生活和学习细节。整篇报道少有观点和感受,大都是用事实从正面和侧面勾勒出主角的形象——一位温和,上进,话不多但大方有礼,历经风雨后依然笑对人生的少年。   上午燕周边工作边时而看一眼消息,刘老师迟迟没有回复他,让他心中忐忑。这篇报道他花费很多心力,修改文字剪辑视频,完成初稿后第一时间发给汪白骏看,得到汪白骏一句朴素但真诚的赞赏:[哥,你真会写。]   快中午时,刘老师的消息终于来了,让他直接来郑编办公室。燕周马上放下手里的活,抱着笔记本小跑上楼。郑编办公室里,老刘坐在沙发上,郑青卿坐办公桌后。   “这篇稿你们王主任已经看过了,他那边没什么意见,我跟你讲讲那哪些地方需要修改,你记一下。”郑青卿对燕周说。   燕周摊开笔记本乖乖站在一边:“好的。”   郑青卿电脑上正是燕周的稿,她从标题开始跟燕周讲,“‘骏马少年汪白骏逆袭人生上清华’,这么俗气的标题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燕周一下通红了脸:“我,我是想让标题能吸睛......”   “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引流媒体,你是正经电视台记者。”郑青卿瞥他一眼,继续道:“骏马少年这个词留住,标题再改。导语太长了,缩减成两句话,从他住的老房子这里着手引入没问题,可以加入一些你进入他家、与他交流的视角......”   郑青卿一边讲一边在燕周的稿件上做标记,燕周埋头奋笔疾书,讲了半个小时,郑编说:“行了,回去改好,下午早点发我。”   燕周说好的, 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回身:“郑编,那这篇报道是可以上吗?”   “改不好就上不了。”   燕周期待地看向老刘:“那刘老师,这篇报道......”   老刘说:“直接给郑编审,我就不看了。”   “好的。”燕周努力保持端庄,对两人鞠躬:“谢谢郑编,谢谢刘老师,我出去了。”   年轻人风一般走了,老刘面无表情摸出一根烟,郑青卿冷声道:“要抽出去抽。”   老刘悻悻把烟放回去,说:“我看他不像是写报道,像在写小说。”   “你这么不喜欢,还把稿子发给我看?”   “年纪大了,摸不清现在的人喜欢看什么。以前新闻讲究事实,现在只讲乐趣。”   “事实只有一,新闻报道有无数。古往今来世界著名的记者,有的笔锋冷冽,有的关怀包容,无不有自己的叙事风格。”郑青卿说,“从几年前的人人都能做记者到现在人工智能新闻报道,留给我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我倒是觉得,拥有自己的风格和温度的记者,才能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闯出一片天地。”   老刘半天没言语,怀疑地看她:“你平时不是沉默是金么,怎么这会一口气能说这么多字出来了?”   “我只是和你探讨业务问题。”   “你究竟是单纯探讨还是看我不爽想怼我?我说这稿不行,你非说行,还当着我的面教我徒弟怎么改稿,你故意的吧?”   郑青卿视线平移,眼镜下冷光一闪,面无表情道:“没别的事就出去,别耽误我审稿。”   老刘气不打一处来,走了。   文旅宣传节目在长宁的拍摄已经全部结束,燕周把自己负责的工作整理好全部发给摄制老师,赶紧打开汪白骏的稿件修改。他手机上的私人微信跳出一条消息,燕周过了一会才低头看到。   杨东旭:[拍摄结束,一起吃个饭吗?]   燕周有点无语,装作没看到消息,继续工作。谁知没过几分钟,杨东旭的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燕周只好接起来:“学长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电话里杨东旭笑起来:“没必要这么客气吧?在节目组的时候也是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有那么讨人厌吗?”   燕周说:“不好意思学长,我太忙了,没空。”   “我今天下午就回申市了,真不和我见一面?”   这一张口就能把好好一件事情说得很暧昧的功夫还是不减,燕周不接他的腔,礼貌道:“下次有机会吧,学长一路顺风。”   挂了电话,燕周专心改稿,中午去食堂吃个饭,回来接着改。下午他发了第二版修正稿给郑编,郑编返回来给他替换了两张图,给出视频的修改意见。等燕周修到第三稿发过去的时候,郑编只回复两个字,[收到。]   到下班也没等到回复,燕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上稿,为了不一直想这件事,晚上回家后燕周拉着许柏和燕学文打游戏。   机械鸟呱呱大叫大杀四方,人族战士和长臂猿一边打一边摸鱼聊天。   长臂猿燕学文:“弟,你今天格外强啊,碰到什么高兴事了?”   燕周:“没呢,今天交了篇长报道,改了几次,还不知道能不能上。”   许柏:“能上。”   燕周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放松愉快许多:“柏哥你都没看过,怎么就这么确定能上?”   “让你改,就是要给你上稿的意思,不是吗?”人类战士扛着剑盾走到机械鸟旁边,给机械鸟放了个“称心如意”的烟花特效——商场里出的新品特效小玩意,28块钱一个,纯好看,战斗作用为零。   烟花在机械鸟头顶哗啦啦地炸,小鸟高兴地飞来飞去:“哥你什么时候买的烟花?”   “刚才。”   “好看!”   长臂猿垂着两只手臂横在他俩中间:“唉!你哥在这呢!”   燕周:“那你也给我放一个烟花呗。”   燕学文:“你想得美,我的烟花都是放给你嫂子玩的,你......”   气氛突然沉默。   燕周意识到有点不对,试图转移话题:“那把嫂子喊来玩?一起上分。”   燕学文沉声开口:“许柏,你怎么不给我放烟花?”   许柏:“我给你放烟花做什么?”   燕学文:“你给我弟放烟花做什么?”   许柏淡定答:“那要不换你来带我和燕周上分?”   燕学文:“......许博士你变了,你现在变得好冷酷好伤人。”   打了一会游戏,许柏要下线睡觉了。燕学文还想他弟带他继续上分,但许柏一走,燕周也不玩了,丢下燕学文也去睡了。燕学文一个人盯着退出的游戏界面,陷入沉思。   “燕学文你要气死我吗!”熙光裹着浴帽和睡袍从浴室里冲出来,把浴帽甩燕学文头上:“说了多少次让你用完大莲蓬头后换回小的,每次都不换回来,我又被喷一头水!”   “对不起嘛!坐过来我给你擦干。”燕学文拉着熙光坐下来,拿毛巾给她擦头发,“新房子至少弄两个卫浴,你一个我一个,分开用。”   熙光这才消气,注意到燕学文表情不对:“怎么了?一脸凝重。”   “许柏那小子不对劲。”   “哪不对劲?”   燕学文疑神疑鬼的:“以我对他的了解,许柏这人表面上看起来脾气好,实际上难相处得很,尤其是对付那些他不喜欢但是想追求他的人,许柏能有一百种方法让别人不敢靠近他。”   熙光:“看出来了,他确实很难靠近。”   燕学文:“但是!为什么自从他从西藏回来,跟我弟就走得越来越近了?”   燕学文在房里走来走去思考,认真问熙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四个人去九峰山爬山那天,他俩就时时刻刻粘在一起,我让我弟等我,他刺溜一下就追着许柏跑了!”   熙光顶着一头毛巾诚恳道:“那还不是你追不上别人吗?”   燕学文抓狂:“这是我追不追得上的问题吗?重点是我弟和许柏可能互相都有意思!”   熙光莫名其妙:“男未婚男未嫁的,有意思又怎么了?你这人真爱干涉别人生活,少管点吧。”   燕学文气得一屁股坐床上:“不行!许柏性子太冷,我弟就是个缺心眼的傻子,到时候肯定哭都不知道为什么哭的。”   熙光只好坐过来安抚他:“我觉得许柏很关心小燕的呀。那次爬山的时候,我看许柏一直关注你弟,生怕你弟累了摔了。而且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许柏每年都给你弟送生日礼物,这哪里性子冷啦。”   燕学文:“既然他这么关心我弟,现在这不清不楚的状态又算什么回事?”   熙光煞有介事道:“这就叫‘喜欢而不自知’吧?许柏肯定习惯把你弟也当作弟弟了,要转换思想也是需要时间的嘛。”   燕学文一脸“这也可以吗”的表情,在熙光的劝说下,燕学文总算不再坚持,只是内心对许柏的情感已经复杂了起来。   许柏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最好的兄弟了,现在许柏多了一重身份——   那就是准弟媳,预备役。 第24章 他那错过的一整年啊!   早上燕周背着设备坐上采访车,郑青卿的消息跳出来,一条转发链接。   他写的报道整稿上了电视台公众号。   郑编:[采访视频同步放了微博。]   燕周低头发消息:[谢谢郑编,辛苦您!]   他翻看了一下公众号和微博的新闻就忙着工作去了。中午燕周忙完回电视台吃饭,彭珂端着盘子过来坐下,“燕周你那篇报道火了!公众号一上午十万加阅读量,微博有两千多条评论呢。我看了你写的报道,好动人啊,很有直击人心的感觉。”   燕周一上午有空就拿出手机关注自己的新闻数据,本就雀跃,此时还得作稳重谦虚状:“谢谢你。这篇报道我改了好几次,总算过了。”   关于汪白骏的人物报道相关热度还在持续提升,各大媒体平台转发燕周的采访视频或进行二次加工,引发了一波舆论的小热潮。   燕周打电话给汪白骏,汪白骏接了,他那头挺热闹:“哥,我看到报道了。谢谢你。”   燕周:“是我要朝你道谢才对,没有你,我怎么写这篇报道?”   “报道我的人很多,只有你真正关心我。”汪白骏的声音温和,沉静,“我把你写的报道念给奶奶听,奶奶流了眼泪。”   电话挂断,燕周微微失神。   大多时候枯燥的重复和日常,只偶尔如彗星闪现的感受,原来就是他一直想要体会到的——所谓的“有意义”。   报道发出去的当天,燕周紧接着发给郑青卿早已做好的另一篇稿,关于尘肺病的专题报道。   郑编看过他的报道,把他叫到办公室。   “这两篇稿都是你事先准备好的?”   “是的。郑编,我都想好了,如果汪白骏的人物报道获得关注,我们可以趁关注度再发布尘肺病的专题报道。我采访了很多尘肺病患者,咨询过业内同样关注尘肺病的记者前辈,我相信这篇报道的真实性一定能引起关注。”   郑青卿:“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郑编一向冷漠少言,燕周小心观察她的脸色,也不知道这是能上还是不能上。   郑青卿浏览完报道,淡淡开口:“视频交后期处理,明天上社交平台。文字我修改,会争取给你上日报二版。”   二版版面,那至少是大半幅了!   “我会联系早间新闻部,把汪白骏和水泥厂尘肺病的新闻结合起来出一档电视专题报道,你把你写的两篇文字报道发给他们部门,给他们改稿。”   燕周有点雀跃:“好的,谢谢郑编!”   “工作而已,没什么好谢的。”   “是。”燕周不好意思道:“辛苦郑编了,我先下去啦。”   郑大编辑的出稿效率是全电视台出了名的高,据说年轻时做记者也是抢新闻的一把好手。第二天报道见版,又引发一轮新的关注热度。   下个月的绩效工资又能涨点了!燕周拿出手机刚想给许柏发消息约他吃饭——虽然工资现在发不了,就当预支了——就收到许柏发来的消息。   许柏:[链接][链接]   许柏:[报道写得很好,采访也很棒。]   燕周抿唇笑,坐下来回复消息:[小燕记者独家报道,厉害吧?]   [小燕记者太有实力了。]   [这么有实力的小燕,能不能找许博士吃顿饭庆祝一下?]   许柏发来一个笑,[当然,我请客,周五晚上?]   [好!]   周五这天,许柏发消息来说晚上下班开车来电视台接他。这条消息让燕周一整天都心情很好,高效超额完成本日工作,等到许柏打电话来说快到楼下,燕周收拾好东西,背起包跑下楼。   太阳快要落下天际线,八月炎炎夏日,漫天流云穿梭晚霞。燕周走出电视台大门到路边等,他注意到周围有几个人在看自己,都是陌生的中年男性。   他在原地停顿一下,刚转过身要回电视台大门里,那几个人便朝他围上来。   “你就是长宁电视台的记者燕周吧?”   燕周:“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有事的话去保安室签字报备。”   “就是他!”   一人拉住燕周,手劲很大,另一人拿起手机对准他的脸,“就是这个记者,收我们老百姓的钱,不给他封口费就抹黑我们!我们今天就要曝光你这种人!”   燕周愕然,那手机都快摁他脸上来了,他偏过头,一时被强壮的男人拽得挣不开手。   “放开我!”燕周恼火开口。   “有些人就是靠一张嘴混淆黑白,最后吃苦的都是我们老百姓!直播间的朋友们都看好了啊,就是这个人,年纪轻轻收钱办事——”   那人话没说完,手机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接着燕周被按过后脑勺,落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许柏一手把燕周按在怀里挡住,一手握住对方的手机摄像头,面色冰冷看着对方:“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不满道:“你谁啊?我们是进城来讨公道的!”   “有什么话我们进警局说。”   许柏身形高大,几乎将燕周整个圈在怀里,不让他暴露在不怀好意的视线下。在这混乱的时刻,许柏身上好闻的冷香从四面八方扑进燕周的感官,让他的四肢都渗出麻意。   时机不对,但他从来没有被许柏这么用力地抱过。   保安匆匆上前拦人,那几人明显有备而来,一人负责拍摄,一人负责抓燕周,还有两人则冒充“因燕周收钱办事”而被抹黑的商家,嚷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燕周想抬起头:“哥......”   许柏却按住他,不让他的脸被别人拍到,“别动。”   刚下班的老刘从人群里冲出来提高嗓门:“不要拍了!警察马上就来,我们电视台从来都是据实报道,孰是孰非我们进局里说清楚!”   距电视台两百米远的地方就是派出所驻点,已有同事跑过去叫人,警察很快过来,把一群人带去了派出所。   原本以为今晚可以和许柏好好吃顿饭,现在好了,大家都坐在派出所凳子上面面相觑。   燕周垂头丧气,许柏安慰他:“别担心,不是你的错,警察会查清的。”   燕周心想当然不是我的错,没有做过的事情,就凭这几个小丑也栽赃不了我。他郁闷的是和许柏的晚餐泡汤了。   那几人起初嘴硬,非说是燕周抹黑造谣没有职业道德,两名“商家”投诉无门,才花钱请来一个带货主播,通过直播为他们“喊冤”。   好在许柏挡住了燕周的脸和对方的手机摄像头,老刘也及时联系了电视台的舆情监督部门,事情没有扩散出去。   王主任和舆情监督部门的领导收到老刘的电话也赶过来,陪着一起等结果。   王主任安慰燕周:“早年那个水泥厂就出过很多事,尘肺病员工、欠薪、污染环境不整治,中间换个名字消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搞出这幺蛾子,你放心,这次他们跑不了了。”   燕周说:“我不明白,他们怎么敢在电视台门口闹事?”   王主任低声说:“猖狂惯了的人管你是什么单位什么身份?你还年轻,不懂社会险恶。”   老刘也说:“他们都拿手机怼你脸了,你也不知道挡,还好你哥反应快给你护住了。”   燕周下意识道:“他不是我哥。”   王主任:“他不是你哥?”   许柏:“原来我不是你哥?”   一排人看向燕周,燕周喉咙一哽,展现最诚挚的表情与许柏对视:“——不是亲哥,胜似亲哥。”   许柏微微笑,靠近燕周轻声开口:“这句话我会转告给你的亲哥的。”   燕周:“。”   话说到这里,许柏主动与领导们握手:“各位领导好,我叫许柏,在长宁大学附属口腔医院上班。”   “牙科医生啊!人才,人才。”王主任与他握着手,微微疑惑:“这年轻人,看着还挺眼熟?”   许柏:“去年我参加援藏工作,有幸与贵电视台的林导合作拍摄过。”   “林导?你是说林里春吗?”   “对。”   王主任想起来了:“对对,我们和口腔医学会合作拍摄的专题纪录片,老林是导演!原来是找你来拍的?老林真有眼光,会挑人!”   许柏笑着回答:“是跟拍我们整个援藏团队,我只是其中一个。”   燕周小声说:“柏哥,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许柏微微茫然,也小声答:“回来就忘了。这种小事需要额外提起吗?”   燕周简直要晕倒。许柏这把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性格到哪里都没变。要是知道还有这回事,他说什么也要赖在林主任手下多干几个月的活,这样说不定就能争取到和许柏一起外出的机会了——他那错过的一整年啊!   在警局坐到十点多,对方终于在警察的审问下说了实话——原来是东山镇水泥厂请来这几个人做演员,编了一场“因为水泥厂的钱没给够才被电视台记者抹黑”的戏。   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演员们把雇佣他们的正主供得一干二净,警察得加班联系东山镇派出所联合出警,让燕周他们先回去等消息。   从派出所出来,燕周与领导们道别,回到许柏身边,叹一口气。   许柏:“怎么了?”   燕周:“饭吃不成了。”   “刚才不是一起吃了派出所的盒饭?”   “那能一样吗!”   许柏一笑:“送你回去,走吧。”   许柏开车送燕周回家,路上问燕周:“你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   燕周答:“这是第一次。我这篇报道结合了贫寒优秀学子的身世这一点,大家都很同情汪白骏这么优秀却早早没了父母,很多记者和自媒体去了东山镇水泥厂曝光他们的行为,他们应该是被逼急了才来找我麻烦。没事,我不怕他们。”   燕周想了想,给汪白骏拨一个电话过去,询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汪白骏答:“哥,我在收拾行李,过几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   燕周问:“最近没人找你麻烦吧?”   汪白骏笑着说:“没有。最近村里人都喜欢来我家坐坐,尤其喜欢牵小孩过来,说要沾我的喜气。家里这几天都挺热闹的。”   燕周心想东山村难得走出一名清华学子,肯定是村里的重点关照保护对象,想来水泥厂那些人也不敢过来找麻烦,便放心了,叮嘱汪白骏早点睡,挂了电话。   到了家门口,燕周下车,被许柏一声叫回头。   燕周趴回车窗上,“柏哥,怎么了?”   “这段时间我来接你下班。”许柏说,“如果我没空,就让你爸妈或你哥来接。”   燕周没想到许柏竟然还在担心他的安全,“柏哥,真没事的。”   “不想让我接?”   燕周马上说:“想,非常想。我盛情邀请我柏哥来做我的专职司机。”   “好,不收你费用。”许柏抬手:“走了。”   “柏哥再见。”   燕周冲许柏的车摆摆手,看着许柏的车渐渐消失在小区门外,双脚忽轻忽重的,好一会才飘飘然地走了。 第25章 下次一定要改掉这个实诚的坏毛病   “小燕,郑编和王主任找你!”   燕周进了办公室,发现不仅有郑编和王主任在,还有宣传事业部的林里春林主任。见他进来,林里春笑眯眯对他点点头。   王主任打趣道:“小燕现在抢手得很,好几个部门都来找我,想挖你的墙角呢。”   林里春:“哎哟,这是点我了。那你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那得看小燕的意思。我这人向来尊重员工的个人意愿。”   郑青卿懒得听两人东拉西扯,直截了当对燕周说:“林主任正在拍一部专题纪录片,想找你做纪录片的采访记者。”   林里春:“这部纪录片前期的拍摄已经完成,但是原来负责采访的那位记者最近被外派到非洲去了。最近我看了小燕做的两篇报道,还有之前拿省奖的短视频,小燕基本功扎实,非常优秀啊!”   燕周:“林主任过奖了,报道是郑编和刘老师帮我一字一句改过的,视频也请教了后期老师们修改,拿奖的视频也是有朋友帮忙我才能做完,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林里春笑呵呵的,递给他一份文件:“年轻人别这么谦虚嘛。给你先看看纪录片的提纲,你看有没有兴趣?”   燕周接过来一看,提纲标题:口腔医学新闻专题纪录片——援藏特篇。   再往下一看:长宁电视台与长宁口腔医学会联合制作,参与专业团队:长宁大学附属口腔医院。   郑青卿:“可燕周不是这个专业的,以前没做过这方面的报道,让他去的话不太对口......”   燕周:“我愿意去。”   郑青卿:“?”   燕周诚恳道:“我今晚就回去查资料,保证在出发前能掌握最基础的口腔医学通用知识。”   王主任掐烟大笑:“我就说么,老林,小燕和你们的那位专业顾问可是兄弟!就是许柏,许博士!他们俩关系很好,那天小燕被水泥厂的人骚扰,许博士还陪他在派出所坐了一晚上。”   林里春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这么好的缘分,那小燕是一定要来我们组啊!”   郑青卿:“你们是在谈工作,不要说得好像在相亲。”   林里春:“那就这么定了,说好了小燕就归我这边,都不能跟我抢人了啊。”   王主任:“什么归你这边,片子拍完了要把小燕还给我们部门的!”   “那就不一定了,人才到哪里都要靠抢,凭啥就你们占着不放?”   两人又扯皮,郑青卿一个眼神示意燕周可以走了,燕周刚离开办公室,手机收到汪白骏发来的消息。汪白骏已经开学,两人一直保持联系。   [哥,东山镇水泥厂关停了,我听村长说那几名负责人都被拘留,要被判刑。]   又是个好消息。燕周看一眼大楼玻璃窗外的蓝天,入秋了,秋高气爽,天空一望无际。   上了两年班,总算找到一点真实的感觉了。这就是否极泰来吗?   出发当天,大巴先到口腔医院接人,再去电视台接人。燕周放好行李箱,背着包上车,在人群里左右看看,锁定许柏的位置。   许柏坐在后面,靠外的座位,另一边座位是空的。   燕周眼看有人问他旁边有没有人,一步三跨挤过去,差点扑到许柏身上。   许柏忙伸手接住他,燕周抓住他手臂,双眼明亮带有暗示:“哥,这位置留给我的吧?”   许柏忍着笑:“是啊,进来坐吧。”   燕周拿下背包,许柏起身让他进去,顺手把他的包接过来放上头顶。   燕周拿出一包饼干:“哥,吃饼干吗?”   许柏:“不吃,你吃吧。”   燕周一个人吃完了一包小饼干。   过一会。   燕周:“哥,吃蓝莓吗?”   许柏:“你吃,我不饿。”   燕周一个人吃完一盒蓝莓。   过一会。   燕周:“哥,吃果冻吗?”   许柏:“......早上没吃早饭吗?”   燕周:“吃了,爸煮了面条,我吃了一大碗,加两个荷包蛋。”   许柏说不出话。   燕周又从包里拿出一袋小面包——许柏现在非常怀疑燕周的背包里鼓鼓囊囊的装得全是食物。   燕周刚要问许柏,旁边同事已经伸手过来:“小燕,你哥不吃,别问了,分点给我们吃吧,听你吃东西馋一路了。”   燕周于是从包里掏出一大包面包,巧克力,水果等等,在许柏隐隐震撼的目光下把零食都分发了出去。   上飞机的时候两人座位在一处,燕周走在许柏身边,许柏把他的包放到上面架子,让燕周坐到里面去。两人一坐下,燕周就拿出手机,给许柏看手机里来福的视频。   “柏哥你看,来福超级聪明,还能找落在家里的东西呢。”   “嗯,很可爱。”   这次的纪录片团队成员都坐在一起,大家陆陆续续往里走,有人经过两人身边,笑道:“小燕都成许博士的小跟屁虫了,许博士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是啊,我自己有个亲弟,感情都没小燕和许博士这么好。”   因为可以一起和许柏去西藏工作,燕周已经连续兴奋好几天了,昨晚都没怎么睡觉,今天早上还早早爬起来,精神百倍地出门。   他和许柏待在一起太高兴,都忘记周围人的眼光了。燕周收起手机,也怕许柏不自在,刚侧过去坐好,就听许柏与他电视台的同事聊天:“是啊,我也喜欢和小燕待在一起,我们感情挺好。”   许柏的同事也插一句进来:“可别说了,每次我们喊许老师出去聚餐,许老师都不答应,小燕一来喊许老师去吃饭,许老师就跟小燕跑了!”   许柏:“我没有都不答应吧?”   “反正许老师就是难约。”   “但是跟自己弟弟就很好说话呢。”   “人家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当然不一般啦。”   许柏笑着看一眼燕周,在众人的打趣下,燕周头顶都快冒热气了,只能又把手机重新拿出来玩,装作没听见他们说话。   许柏:“别玩了,飞机要起飞了。”   燕周:“我开飞行模式看相册呢。”   燕周破罐子破摔,干脆拿起手机自拍,“柏哥来拍照。”   许柏:“?怎么突然就拍照。”   “我想拍照!”   “好好,来拍。”   燕周和许柏靠近自拍了一张,燕周心里雀跃,真想把这张照片发朋友圈,然后设置成仅邱洺可见。   飞机起飞平稳后,燕周终于困了。从连续几天的亢奋状态中消停下来,燕周一下睡得很深,但是飞机座椅不太舒服,燕周也没带脖枕,脑袋一下往前点,一下歪过去,差点撞在窗户上。   许柏自己带了眼罩,他睡觉时不喜光,习惯戴眼罩入睡。原本计划在飞机上睡会,但许柏也没睡着,他见燕周睡得东倒西歪,拿下自己脖子上的眼罩,套在燕周眼睛上。他抬手把人搂近过来,让燕周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就靠在这睡,不用动了。”许柏侧过头,脸颊被燕周的头发蹭到,有点痒。他低下头,看到燕周眼罩下的鼻梁白净笔挺,唇色微红。   许柏轻声唤:“燕周?”   “嗯。”燕周迷糊应一声,听话地又靠近一些,一只手过来搭住许柏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许柏继续睡了。   被燕周搭住的那条胳膊垂放在大腿上,许柏稍稍抬起下巴,被毛茸茸的头发蹭痒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许柏握住手指,半晌后松开,安静地不动了。   燕周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许柏的肩膀高度正好能让他枕到一个舒服的角度,他梦都没做,好像只睡了一小会,就感觉屁股下有点晃。但燕周没被晃醒,抓着许柏的胳膊继续睡。   突然整个机身猛地下沉,有人吓得尖叫,燕周一下就醒了。   他还没来得及摘下眼罩,手就被人握住。   “没事,正常颠簸。”   许柏的声音离他好近,好像就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温热的气息和清爽淡香侵入没有任何防备的边线,燕周的一边耳朵一瞬间连着太阳穴变得酥麻。   燕周下意识咽下唾沫,刚摘下眼罩,飞机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眼罩差点从手上飞出去,失重感让燕周呼吸一滞。   “怎么这么颠。”燕周是第一次坐飞西藏的飞机,这一下把他的心率颠到快到150。   许柏说:“青藏高原上空经常有湍流,高空气流不稳定,我去年坐飞机也遇到这种情况,别害怕。”   飞机正在播报,说明飞机遇到气流,颠簸是正常现象,请各位乘客不用紧张。许柏见燕周抓着眼罩没说话,知道他被吓到,干脆倾身过来,抬手从后搂过他的肩膀。   燕周被他搂进怀里,茫然:“柏哥?”   许柏伸手越过他面前,拉起小窗的挡板,低声开口:“看外面。”   燕周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转过头,小窗挡板拉开后,高空的光投射进来,有几秒燕周以为飞机漂浮在深蓝色的海洋上,白色的浪花缓缓涌动,阳光把蓝色的海照射成水晶。   但海洋原来是山脉,黑色的山峰如刀锋,划开飘渺庞大的云海,组成大地和天空相接吻合的模样。覆盖山峰的雪勾勒出山势的脉络,山脉掩进云,走向无边无际的蓝色天空。   胸口的窒闷和慌乱渐渐缓和,燕周的注意力被眼下阔大的美景完全转移,他忍不住感叹:“好美。”   “不怕了?”   “嗯,不怕。”   燕周拿出手机拍照,飞机也重归平缓,许柏便松开手靠回自己的椅背。   燕周沉浸在美景中,拍好了照片回过神,属于许柏的余温还残留在肩上。   真是傻了。燕周懊恼。说什么不怕啊,下次一定要改掉这个实诚的坏毛病。 第26章 燕周第一感觉是闻到沐浴露的香   下了飞机,燕周还是吐了。   跟他一起吐的还有同飞机的其他乘客,不算太丢人。坐飞机时的颠簸加上一下飞机就出现的高反,燕周头晕耳鸣,差点把今天上午坐大巴上吃的零食连同早上吃的一碗面加两个荷包蛋全吐干净。   林里春在卫生间外面问:“小燕有没有事啊?要去医院吗?”   燕周和许柏从卫生间出来,燕周脸色微微发白,刚才他在隔间里吐,许柏就在门外等他,真怕他吐完了直接晕在隔间里。   燕周说:“没事林主任,吐出来好多了。”   这次来对接当地工作的负责人多吉是个黑皮瘦高的卷发男人,对燕周说:“没事啊,刚来很多人都这样的,来你看我,跟我做,深呼吸——闭气!吐气——”   许柏从托运的行李箱里翻出一版葡萄糖口服液,拆了一支插上吸管,给燕周:“把这个喝了。”   燕周稀里糊涂接过口服液:“哥你怎么还有这个?”   “就是怕你出现高原反应,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林里春感叹:“不愧是许博士,太专业了。”   多吉热情地朝许柏伸出手:“许老师,好久不见!想你啊。”   许柏与他抱了抱,上次他们来西藏就是多吉负责带路,众人已经很熟悉了。   许柏拆掉剩下几支,分给其他也出现高原反应的同事,“我这还有,之后你们如果还有头晕恶心的症状,直接来找我拿。”   大家纷纷表示感谢,燕周喝下口服液,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受些了。   以防刚来第一天就有人倒下,出了机场,林里春和多吉拉着所有人直奔酒店休息。房间两人一间,许柏和燕周自然分到同一间——虽然按理来说,一般都是口腔医院的人住一起,电视台的人住一起。   房间的朝向很好,窗户正对远处连绵雪山。就是冷,酒店里暖气不太足,燕周从行李箱里拿出厚外套给自己套上。他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肚子忽然“咕噜——”叫一声。   房间一秒安静。   刚套上冲锋衣的许柏清清嗓子,镇定开口:“我去外面找点吃的,等我回来。”   燕周硬着头皮:“我不饿,马上要吃晚饭了,哥你不用去。”   许柏诚恳道:“是我饿了,吃饭前想垫一下肚子。”   燕周见许柏拿起手机往外走,忙起身跟上去,“哥。”   “怎么了?”   许柏走到门边拉开了门,燕周过来牵起他的衣服下摆,把衣角的拉链扣起来,拉上拉链。   许柏穿的还是他送的那件黑色冲锋衣。   “外面风大,衣服拉好。”燕周小声说。   许柏微微低着头,“嗯,谢谢。”   晚上六点,拉萨的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燕周打开笔记本电脑,群里工作消息哒哒地响,今晚所有人到齐,要开一次行前会。   这次拍摄实际是电视台跟着医生们的步伐走,去年口腔医学会组织医生援藏,邀请电视台拍摄这档新闻纪录片,今年重回故地是医生们对去年工作的回访,也是纪录片的收尾。团队里基本都是老熟人,工作对接起来轻车熟路。燕周时而看一眼群消息,时而在平板上滑拉文献——他找许柏要来了一个文件夹的口腔医学论文文献,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到现在已经看了十几篇。   许柏回来的时候,燕周还在埋头奋笔疾书。他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燕周抬头看一眼。   一罐塑料桶装的酸奶,一袋烤饼,烤饼被切成了几块,厚实的面饼洒满芝麻。   燕周接过酸奶打开盖子,里面满满一罐酸奶,面上有一层黄色的奶酪,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好香。许柏拆开糖包洒在酸奶上,燕周拿起勺子舀起一块吃,纯粹浓郁的口感,和超市里卖的酸奶味道很大不同。   许柏拿起他的平板看他做的论文笔记,“这么认真做笔记。”   燕周舀一块酸奶送到许柏嘴边,许柏张嘴吃了。“嗯,味道不错。”   之前燕周看论文也都是咨询许柏,许柏让他看基础理论就行,等采访的时候他负责问,医生负责专业解答即可。许柏从手机发给燕周一份文档,“这是我去年援藏写的工作报告,可以帮助你了解西藏的口腔工作现状。”   “谢谢哥。”   燕周打开报告边吃酸奶边认真看,许柏起身继续去收拾行李,顺手把燕周乱七八糟摊在地上的行李箱也整理了一番。   等他再去看沙发上埋头学习的燕周,这位怀里的酸奶罐已经被挖空一大半了,烤饼也被啃了两块走。   “哥,群里喊吃饭了。”燕周说,“走吧。”   许柏礼貌地没有问出“还吃?”两个字,晚饭就在酒店附近一家餐馆解决,吃完后所有人速回酒店开会,安排布置好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便散会各自回房休息。   “林主任让人送了当地的红景天来,来吃一颗,明天应该能舒服点。”   “好,谢谢哥。”   燕周吃一颗红景天,听许柏说:“你的学长好像也来西藏了。”   “谁。”燕周反应慢半拍,“杨东旭吗?”   许柏不易察觉看他一眼,给他看手机,“前几天在微博上要来西藏拍视频。”   燕周抓住许柏手机:“哥!你怎么还关注他了?”   “上次听你说他是自媒体博主,我就上网搜了一下。他的视频做得还不错,挺有趣的。”   “拍得很好吗?”   燕周从没看过杨东旭的视频,更不关注他微博,没想到连许柏都夸了他,倒是引起燕周的好奇。他刚要搜杨东旭的微博,许柏的手覆上他的手机屏幕。   “去洗澡吧。”许柏温和开口,“晚上气温低,再晚洗澡就太冷了。”   “噢。”燕周听话地放下手机,拿衣服进浴室洗澡。他不怕冷,房里还开了暖去气,他想应该是许柏怕洗澡冷,所以让他早点洗完,自己可以尽快洗。想到这里,燕周速速把自己冲洗擦干,换上短袖短裤出来了。   明天要去医院拍摄,燕周还在看许柏的工作报告,他睡在靠窗那张床,但房间就这么大,隔着一张床,许柏在浴室里洗澡,水声淋淋沥沥。   燕周的注意力就像一只被放出家门还没牵绳的小狗,根本没法老老实实定在原地,一下跳到工作报告上,一下跑去浴室的磨砂玻璃上贴着耳朵。还好淋浴间里有百叶窗可以放下来挡住,不然玻璃上再印出许柏模糊的身影,这报告干脆就别看了。   好热。燕周推走身上的被子,怀疑房里暖气是不是开太足了。他自己拱在床上心猿意马,听到水声停,许柏走出来的声响,忙又心虚跪坐起来,假装自己非常认真地在研读平板里的每一个字,还要没话找话:“哥,你说长期吃酥油茶、喝甜茶这种高盐高糖的食物容易蛀牙,可他们从小就习惯了这么吃,那怎么办?”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靠近。燕周转过头,许柏正站在他面前,一手牵起衣角擦下巴上的水珠,短发还没吹干,听他问,便俯身过来看平板屏幕。   燕周第一感觉是闻到沐浴露的香,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定在许柏的腹部——就在自己的面前,太近了,紧致结实的肌肉,线条利落流畅,散发干净的淡香,混合许柏身上熟悉的温暖气息。热水蒸腾过皮肤的高温水汽仿佛还残留于周身,把感官的粒子都蒸发,挥散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许柏放下了衣服。   “做口腔健康宣传,提倡使用含氟牙膏,坚持早晚刷牙,定期做口腔检查。”许柏说,“后面写了建议,你往下看。”   燕周保持原姿势坐在床上:“什么建议?”   许柏面露疑惑,坐下来看他。   “又高反了?”许柏关切问,“头晕吗?”   燕周智力归位,整张脸发热:“啊对!后面都写了,我没看到,我再仔细看看,哥你你快去吹头,别感冒。”   许柏垂眸一笑,起身去吹头。燕周忙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热的温度迟迟无法散去,从大脑蔓延到身体各个角落。   他脑子里的画面挥之不去。薄薄的白皙皮肤紧裹,淡青色筋络延伸进裤腰,随身体呼吸缓缓起伏,不同于许柏温和疏离的平淡外表,是不轻易示于外人的、暗含爆发的低调力量。   燕周抓紧了被角,手指收紧发红,颈间隐有微微潮汗。   淋浴间里吹风机的声音已经停了。   今晚他怎么睡?燕周汗颜自问。 第27章 抱紧我   燕周做了一晚上梦。   梦七零八落,光怪陆离的,像一幅幅风格迥异拼凑在一起的连环画,竖起这张,碎了那张,梦到下一个就忘了上一个梦的是什么。   燕周听到许柏在叫他,有点头疼地醒了。   “哥。”燕周迷糊唤,“几点了?”   “八点半。”   燕周一下坐起来:“睡过了!我马上起来。”   许柏提着早餐过来放他床头:“给你带了酒店早餐,九点集合出发,别着急,慢慢准备都行。”   燕周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叫我没叫醒?我睡太沉了。”   许柏笑着答:“看你睡得香,都没叫你,想让你多睡会。头还晕吗?胸口闷不闷?”   “昨晚吃了颗红景天,感觉好多了!”   燕周洗漱完过来吃早餐,两人一起出门前往医院。坐车路上,燕周远远看到红白相间的建筑,是布达拉宫。早上的太阳光线一尘不染,像金子洒落宫殿,照得白墙更雪白庄严,折射神圣宁静的光晕。   燕周拍一张布达拉宫的远景照片。   大家纷纷赞叹西藏美景,许柏问燕周:“抽空去布达拉宫转转吗?”   燕周:“我倒是有空,哥你哪有啊。”   许柏这次过来既要巡诊,要随访,要培训讲课,还要参加公义宣讲,他不像上次能待一年,基本上拍完片就走了,因此这边的医院、学校和公益机构纷纷抢许柏的行程,恨不得把这位远道而来的青年口腔医学博士一个人掰成八份用。   “挤一挤,说不定还是有的。”   “你这样说我就期待上了噢。”   许柏笑起来:“好啊。”   燕周收起手机。他的心情和拉萨早上九点的太阳差不多少,胸口成了一道透亮的窗户,光可以照进来,风也涌进来。   许柏愿意接受他的靠近,这是不是说明许柏对他也渐渐产生了好感?有时燕周会想象许柏是个独自住在一个小房子里的魔法师,房子的门上设置了一个魔法结界,得到允许的客人才能被放进门。要是谁惹了魔法师先生不高兴,结界就嗡的一下发动,把人给扔出去。   至于燕周自己,就像徘徊在房门前的人类,因为很怕被嗡一下弹走,即使提了满手的礼物前来拜访,也不敢贸然敲门。   燕周他们抵达医院的时候,林里春已经带着摄制组进驻了医院。许柏等一干医生们熟门熟路,一番寒暄后便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多吉领着一个人走进办公室,“嘿,我们的主角来了!”   一名中年男性随多吉走进来,许柏见了来人一笑:“仁青,好久不见。”   高大的男人双手合十与众人低头行礼,张开双臂抱一下许柏:“许医生,好久不见。”   “这位就是仁青,去年我们在曲登巡诊的时候认识。”许柏对双方介绍,“这位是燕周,长宁市电视台记者。”   燕周主动过来和对方握手,“仁青大哥,你好。”   “你好。”仁青有力的手与燕周一握,指指自己的嘴:“牙龈癌晚期,许医生给我看出来的。许医生让我来拉萨住院,帮我联系很好的医生从长宁过来,给我做手术。”   仁青是这次纪录片的主要拍摄对象之一,手术切除了他的颌骨,淡淡的手术疤痕残留在他的脸上,不掩这位藏族男人的帅气硬朗。   当初许柏与同事巡诊到曲登村,许柏第一个查出仁青的口腔病变,与同事进行会诊后,确认是牙龈癌四期,且出现淋巴结转移,需要同期清扫颈部淋巴结。那时团队人手不够,许柏联系了在长宁的导师,很快医院派肿瘤科医生坐飞机赶来拉萨,为仁青做了手术。   术后仁青接受辅助靶向治疗和修复训练,定期来拉萨复查,一直与许柏他们保持着联系。仁青是牧民,起初普通话都不太会说,但今天他过来参加拍摄,普通话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这是我的家人。”仁青把钱夹里的照片抽出来给燕周看,“玉珍,我的爱人。旺堆,我的儿子,梅朵,我的女儿。”   “好幸福的一家人。”燕周仔细端详照片,“小朋友多大啦?”   “旺堆六年级,梅朵二年级。”仁青点点照片上的小女儿,摆摆手:“太调皮了,管不了,每天到处抓她。”   “啊?”   一旁多吉笑着说:“梅朵不爱上学,喜欢和家里的牦牛玩。他们家还有一只狗,有时候梅朵不去上学,带着狗跑出去了,仁青和玉珍就到处找她。”   “小姑娘很有活力呀。”   仁青做出头痛的表情:“我管教她,她装作听不见,哎呀,气坏我了!”   聊起家里人,仁青滔滔不绝,偶尔夹点燕周听不懂的藏语,多吉在旁边给他翻译。直到医生过来催他复查,仁青才想起自己来是干嘛的。   仁青一直是重点监测对象,他被查出癌症时已是晚期,生存率偏低,每三个月就得开着家里的小卡车颠簸四五个小时来拉萨复查。好在仁青乐观,与燕周交谈时神情也无阴霾,更多是年岁累计的平静。   “各人自有命运。”仁青说的是藏语。   “仁青一家信佛,他认为每个人都有业果,平静地接受命运就好。”多吉对燕周解释,而后也用藏语对仁青说了一句话,“善人自有神灵护佑。”   结束了复查和采访,仁青得在天黑之前赶回家。他没有马上走,特地又过来找许柏和燕周。   “多吉说之后你们会来曲登拍摄我的家。”仁青说,“请你们都来我家做客,我们会准备吃的,我的爱人手艺很好。”   许柏:“当然,希望有机会见到旺堆和梅朵,我很想他们。”   燕周点头:“好,谢谢你,仁青大哥。”   仁青摇头:“是我谢谢你们。”   燕周送仁青上车,两人互换了手机号,燕周回来时经过许柏的诊室,里面挤挤挨挨,许柏在看病,多吉坐在旁边给他当翻译,摄影在角落拍摄,还有排队等候的患者。   这次来西藏,燕周的工作量不算很大,基本上到了点就能收工,剩下的就是回去整理采访稿,每天开个小短会同步工作进程即可。实际上整个团队每天基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团队里有一部分人出现了高反,林里春还笑说高原缺氧,大家只能缓慢地行动,通过减少工作的方式来保命。   酒店的房间加氧加压,让他们高反的人能结束了工作就回房好好休息。这天上午林里春与副导演外出和当地文宣部的人谈事,燕周暂时没有工作安排,也没有出去逛,躲房间里睡觉。   房间窗帘拉开,窗外碧蓝天空如水洗透彻,云环绕剔透的雪山,如宁静的水波流淌。阳光落进房间,燕周戴着许柏的眼罩,只露出白皙的小半张脸,呼吸平缓起伏。   有人很轻地把手放在被子上,拍了拍他。   “燕周。”   燕周迷糊嗯一声,听出许柏的声音,拉下眼罩看到眼前的人:“柏哥?”   许柏坐在他的床边,一身外出的冲锋衣还没脱,“吃早饭没?”   “吃过了。哥你怎么回了?”   “培训结束,提前回来了。”许柏说,“要不要现在去布达拉宫转转?多吉开车,可以直接带我们进去。”   “要!”   燕周从被子里爬起来洗漱换衣服,他正套外套,一个帽子扣在他头上。   燕周抬起头:“哥,中午没这么冷吧。”   “外面风大,吹得头疼。”许柏说,“走吧。”   多吉在楼下等他们,布达拉宫离酒店近,开车十分钟就能到。多吉很健谈,他是西藏口腔医学会的一员,在县城医院工作,常常往返农牧区为藏民看牙。   许柏说:“多吉也喜欢摄影,他很想和你交流。”   燕周:“和我交流?”   多吉笑道:“许老师说你摄影很好,拍的短视频拿过省奖,很厉害呢!我想请你指导我。”   燕周受宠若惊:“不不,我不厉害,短视频是柏哥帮我一起拍的,我摄影很一般的。”   “哎呀,不要这么谦虚嘛。”   “真的,我没有专门学过摄影,基本功不好。”   “拍照就是自己喜欢自己开心啊。”多吉有点不太理解燕周的想法,“看到美丽的景色,咔一下按下快门,要什么基本功?”   燕周闻言顿一下,自嘲笑笑:“是,的确如此。最初拍摄的意义,就是为了记录美好的时刻而已。”   许柏:“他对自己要求很高。”   多吉点点头:“明白了,竿头日进!”   到布达拉宫脚下,多吉带他们进去,先在外层雪城逛了一圈,多吉对本地历史也有了解,还能充当他们的导游讲解,布达拉宫的建造历史,白墙红墙是怎么来的,哪里不能踩不能摸,多吉一路讲,燕周一路听得认真。   就是多吉走得有点快,他跟得有点累。   临近中午的阳光如同直射,燕周抬手挡在额头前,沿长长的楼梯往上看,宫殿巍峨矗立,阳光明晃晃的耀眼。   好高的楼梯。   身边时而有游客和僧人经过,一路走过来,燕周越来越喘,走缓坡的时候还能咬牙,现在一拐弯看到眼前密密的长台阶,燕周有点走不动了。   好丢人......他明明身体素质很好,在平原地区能吃能跑能跳的,怎么一上高原就不行了?燕周撑住膝盖,他心跳得厉害,只好放慢脚步,一步一个台阶慢慢走。   “燕周。”   许柏落在燕周后面一步,跟随燕周的步伐节奏。他跨一步台阶上前来,“不舒服了?”   “没有啊哥,我就是想慢点走。”难得和许柏抽空出来逛,燕周不想扫兴,更一点都不想半途折返,便说:“哥,你和多吉先上去等我吧。”   许柏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的红白宫殿,看似已在不远处,实则台阶重重,每上一步都承受高原稀薄氧气的压迫。   许柏拉住燕周,让他转过身,自己下了一步台阶。   “我背你,上来。”许柏转过身背对他。   燕周缺氧的脑子差点短路:“什么?背——不行不行!”   许柏失笑:“怕我把你摔了?”   燕周急忙解释:“这台阶多长呢,哥你也不看看。我又不是个包,我可沉了。”   “你不沉。上来吧,高反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不,我慢慢走上去,没事的。”   “不行,你走几步就喘成这样,怎么能让你走上去?”   “我不。”燕周僵硬地靠着墙不动,小声说:“算了,我不上去了,哥你和多吉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们。”   许柏转过身,“怎么闹脾气了?”   燕周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没有闹脾气,哥你想什么呢,背我上这么高的台阶,把你累坏了怎么办?这还不是平原!”   他转身要自己往上走,许柏一步拦过来,把人挡在墙边不让过。   “不相信我?”   “这不是相不相信你的事情!太丢人了。”   这时,路过的游客说:“哎呀,就让你哥哥背你上去好啦!”   另一名路过的游客附和:“就是啊,爬不上去不丢人,有哥哥在就好了嘛!”   已经走出很远发现他们俩没跟在后面又折回来找人的多吉也插一嘴:“放心,你哥就是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体力好着呢,上次他跟我翻山越岭去村里巡诊,一点问题都没有!”   燕周通红着脸站在墙边,被热心路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劝,那表情直是想逃。许柏也不开口,好整以暇站一旁看着他。   最后燕周被打败,他别扭地看一眼许柏,也不知是觉得太丢脸还是阳光照耀所导致,燕周的眼睛里泛着一点点光泽,看起来让人很容易以为他受了委屈。   许柏再次背过身:“来。”   燕周只得靠近过去,抬手抱住许柏的脖子。他僵硬还没抬起腿,许柏就反手捞住了他的腿弯,轻轻一颠,把他牢牢背在了背上。   “抱紧我。”许柏说,“走啰。” 第28章 许柏给不出答案   燕周趴在许柏背上,离许柏的脖颈很近。随着许柏上台阶的步伐动作,耳朵时而蹭到许柏的短发,痒痒的,一股被阳光烘热后又被高原的冷风吹散的余温。   “哥。”燕周叫了一声。   许柏应:“嗯。”   “算了,我还是不和你说话了,你还要爬这么长的楼梯。”   许柏被他逗笑。“想说什么就说。”   燕周看到身边有年纪大的老人背着包往上走,自己一年轻小伙子还被人背,从脖子到头顶都要发烧:“哥你还是在前面把我放下来吧......”   许柏故意道:“那我就是想背着你上去,你说怎么办吧。”   燕周没得办,埋头看着白色的台阶在自己脚下一层层往下,许柏的肩背宽,手臂修长有力,燕周今天发现自己可以整个被许柏的后背捞住,根据许柏匀速的走路速率和呼吸频率,显然还有余力。   经过长长的阶梯,到了拐弯处,燕周忙说:“哥,休息会。”   “一口气上去吧。”许柏说,“一把你放下来,说不定你就跑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那种一放地上就窜没影的山里野猴。燕周说:“哥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在这跑不出三米就能晕地上。”   “现在还能喘得上气吗?”   “能,我现在挺好的。”   越往上走,风越凛冽,如同离太阳越近,光刺眼夺目。越过红白的宫殿,许柏看到高耸的雪山,俯瞰拉萨的街道房屋,车川流不息,风传来幡布飘扬的猎猎声和风铃遥远的脆响。   隔着衣料,燕周的胸口贴在他的背上,不稳定的起伏是方才爬过楼梯后残余的氧气缺失,掠过耳畔的气流缓慢,是属于燕周的温暖气息。   许柏的思路忽而岔开了一瞬。   曾经在攀爬四姑娘山三峰途中,他们在海拔五千米以上骤遇到强风降温,无法前进,无法后退,狂风刮起漫天雪粉,漫天遮蔽一切的白沙,所有人在岩石背面匍匐,进入绝对静止等待。   风声如同山神的可怕怒吼,雪子和石粒像刀锋切割身躯,许柏趴在雪地里,世界在那一刻无比寂静,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像风箱里缓慢膨胀的火焰,在口罩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护目镜紧紧卡住太阳穴,视野全部黑暗。   在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再去回忆,许柏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想。他只是静静等待暴烈的风雪离去后,自己起身继续往上爬,或是就那样永远留在雪山的一角。   他这样的性格有天生的因素,也有家庭的影响。比起爱任何一个人,他的父母都优先爱他们自己,一个家里三个人,从很早以前就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后来得知父母皆在外有自己的情人,许柏更不去打扰二位自在的生活,没什么联系,也不必要见面。   许柏见多了这个圈子的奇闻异事,又有父母示例在先,早已对感情的持久性不抱期望。他的生理需求也不强烈,比起掉进一团乱的人际关系,他宁愿长时间安静地独处。   许柏理想中的伴侣模式原本应该是邱洺那样,背景清晰干净,在一起后能够互不打扰对方的生活和工作节奏,双方都有能力帮助对方,单一,稳定,具备可持续性。   但这个模式失败了,像是根植在人性里的魔咒。许柏甚至没有失望或愤怒,生活就是如此,没有可以期待的东西,也无所谓理想的存在。   一节又一节的楼梯,穿过供奉神像的侧殿,黑色幕布翻飞,雪山屹立天际,像一座永恒的神明高塔。   那场把人推向生死边缘的山顶狂风暴雪,给许柏留下的是刺骨的冷,窒息和寂静。无边无际的风雪带走了他的恐惧,像是走了很长一段路,爬了很远很高的山,只留下独自一人静静的脚步声。   许柏习惯了这没有嘈杂打扰的脚步声。   但他现在背着燕周走在布达拉宫的台阶上,也如同在攀向未知的高峰,留在一呼一吸之间的,只是燕周温热的身体传递来的熟悉温度和气息。   “哥......”   “哥。”   许柏听到燕周叫他,“嗯”一声。   燕周紧张问:“哥,难受吗?”   “不难受。”   燕周乖乖不敢乱动,不住观察许柏神色。直到抵达第七层红宫和白宫门前,燕周忙拍拍许柏,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许柏只是出了点汗,胸口微微起伏,面色正常点头:“我很好,别紧张。”   多吉不知从哪弄来一袋糖,小跑过来:“吃点甜的,要不要氧气瓶?”   燕周看许柏,多吉笑着拍拍燕周:“问的是你!放心,你哥好得很,倒是你,脸还白着。”   燕周不好意思道:“没事,我暂时还不需要吸氧。待会回酒店就好了。”   许柏接过多吉递来的饮料喝一小口,顺手拿一颗糖剥了糖衣,放进燕周嘴里。   “不用担心,只要调整好呼吸节奏,上楼梯没问题。而且你一点也不沉。”   燕周拆开巧克力递给许柏,许柏接过来吃了。燕周跟在许柏身边,“哥太厉害啦,比超人还厉害。”   “没超人那么厉害吧。”   “有!厉害一百倍。”   许柏一笑,他拿过多吉手里的氧气瓶,示意燕周把鼻吸氧插上:“先吸氧吧,进去还要爬楼梯,里面窄,只能一个人走。”   他看着燕周插上鼻息氧,嘴里的糖还没化,脸颊被糖戳起一点凸起。   许柏有点想戳一下那个凸起。   最近他总想起一起爬山的那天,燕周闷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回过头,才差点一不小心撞在他背上,抬起头望着他。明明累得直喘气,也不叫他停下来等一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燕周的脚步声都是轻的,一点点紧跟着他上来,或许也已经走了很久,爬了很长的山路了。   如果燕周更早一点叫住他......   许柏给不出答案。   经过一段曲折弯绕,终于到大殿前。空气中一股奇异的香,燕周抱着氧气瓶喘气,仰头看观音殿内金色庄严的神像,把氧气瓶揣进包里,双手合十在神像前跪拜。   他出来时见许柏和多吉在墙下交谈,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离得挺近,多吉滔滔不绝,许柏面带笑意,时而点点头。   燕周朝他们走过去,两人看到他,停下了交谈。   “下去吗?”许柏说,“群里说要开饭了。”   燕周点头:“走吧。”   三人便往下走。燕周心想在说什么话,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   中午在酒店吃饭,燕周拿了一大份牛肉粉,一杯奶茶,许柏把烤馕掰成小块放盘子里,端到燕周手边给他泡汤里吃。   多吉碰碰许柏胳膊:“许老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会照顾人啊。”   许柏:“他容易饿,每顿得多吃点。”   多吉捣乱:“我也容易饿,许老师也照顾一下我吧?”   许柏把剩下的烤馕给他:“你自己掰着吃吧。”   “哎哟这也太偏心了!”   燕周主动说:“多吉哥,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   许柏按住燕周,“吃你的,别管他。”   多吉乐不可支,不闹他们玩了。午后燕周从自己行李箱里翻出两包从长宁带来的茶叶——这原本是他给自己喝的,怕自己水土不服,喝点茶可以养胃。   燕周拿着茶叶去找多吉:“多吉哥,这是我从长宁带来的茶叶,和这边的茶味道不一样,给你尝尝。”   多吉很惊喜:“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茶?”   “吃饭的时候,我看你每次都喝茶,聊起茶你也很有研究。”   “谢谢你。”多吉大方地收下礼物,关心问道:“在这边待了几天,是不是慢慢适应了?第一天你刚下飞机就吐,现在你比第一天好多了,都能爬布达拉宫了!”   提起这个燕周就尴尬:“那还不是柏哥把我背上去的。”   “许老师是真汉子!”多吉比个大拇指,他拉过燕周,给燕周看自己的手机相册,“去年我们走了好多路,不是坐车就是爬山,一路上好多人高反,都是我和许老师一手一个给拖回来的。你看,我跟许老师在村子里的合影。”   燕周认真看多吉翻出的照片,那时候许柏一身羽绒服,登山裤,背个大包,和同事们站在某个村前合影,虽经了一番风吹日晒,仍不掩清俊出尘的气质。基层工作辛苦,但照片里的许柏没有露出受苦的模样,还是一派云淡风轻万事不愁。   多吉一边翻照片一边给燕周讲他们去了哪些地方,做了哪些事情,翻着翻着,燕周忽然唉了一声。   多吉停下来,看自己手机里的照片,爽朗笑道:“这张拍得不错吧?我给许老师拍的,蓝天白云,美丽的圣湖!”   ——那正是燕周在许柏手机相册里看到的,许柏在纳木错湖边的照片。   原来吃羊肉汤那天许柏所说的同事正是多吉。多吉继续往后翻,还有许柏和多吉在湖边的合影。   燕周犹豫几秒,拿出手机,“多吉哥,我可以加你微信,然后你把这几张照片发给我吗?我觉得很好看。”   “当然可以。”   两人加了微信,多吉把纳木错湖边的几张照片都发给了燕周。   时隔这么久,燕周终于实现了要到许柏这张湖边留影的愿望。只是照片虽要到了,燕周的内心却并非百分百的高兴满足。   不知道为什么,更羡慕了——   也不知道又在羡慕什么。   结束了在拉萨的工作,众人即刻启程,往更深处的农牧区进发。燕周每天都会吃颗红景天,但当坐上大巴,他还是晕车了。   燕周晕得头疼,许柏干脆把手臂横在他背后,把人半搂在怀里,让人枕在自己肩上睡觉。带来的眼罩他自己几乎没用,都给燕周戴着睡觉了。不仅如此,燕周还裹着他的一件外套,他自己的衣服不穿,就是很想穿许柏的。   昨晚在酒店房间燕周问许柏,身上喷了什么香水,这么好闻。   许柏:“我没有用过香水。可能是沐浴露或洗发水的味道。”   “我觉得不像。”   “那你觉得像什么?”   “我也不知道。”燕周凑近许柏嗅嗅,双眼真诚地注视许柏:“就是很好闻的味道,闻几口都没那么胸闷头晕了,比橘子皮还好用。”   两人对视几秒,许柏不确定燕周目前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和在平原地区的时候一样正常,依言脱了自己的外衣把燕周裹住:“那你穿我的衣服。”   燕周真就套着许柏的衣服窝进床里睡觉了。等他睡熟,许柏才过来小心地给人把外套一点点脱掉,被子盖好。   林里春让助理买了水果,在车上分给大家吃。许柏拿几个柑橘,示意过道另一边的多吉给他剥开。   多吉指自己,许柏点头,多吉比个手势,意思是行行,我剥。多吉剥了两个柑橘,自己拿一个,给许柏一个。   正好燕周醒了,困顿摘下眼罩,许柏问:“渴了?”   燕周真是渴醒的,嗯一声,许柏放一半柑橘在他手心里,燕周拿起来吃,“谢谢哥。我们到哪了?”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当雄。 ”   柑橘清香微甜,燕周吃完后精神好了点,许柏又拿出一小瓶葡萄糖口服液给他喝。   他来之前带的葡萄糖已经消耗完了,这还是在拉萨药店买的,许柏买了两盒,就是买给燕周喝的。   燕周有点难为情,自从来了西藏,许柏除了工作时间就是陪在他身边,时刻关注他的身体状况。原本许柏是不用把休息的时间都耽误在他身上的。   许柏忽而握住他的手腕。   许柏手宽,手指修长漂亮,轻松拢住燕周的手腕,把燕周吓一激灵。拢住他的手指在手腕内侧脉搏附近摩挲片刻,找到一个位置。许柏说:“我在网上搜了一下,说是按这里可以缓解头晕。”   “啊?这、这是个穴位吗。”   “是的。”   许柏用大拇指抵住这一点,微微用力按得燕周的手腕皮肤下陷,开始慢慢揉搓。   “痛吗?”许柏低声问。   燕周不敢动手臂,低头小声答:“不......痛。”   从上到下的角度,燕周的头发很黑,额头白皙,睫毛长长地盖住眼睛,鼻梁笔挺如清秀山峰。他们的距离很近,许柏闻到很淡的柑橘清香,在鼻间弥散。   许柏目光定定,声音温和低沉,在略微嘈杂的大巴车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舒服了没有?”   燕周的耳朵不知何时已烧起晚霞绯云。他的确一点都不头晕困顿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强烈的晕眩,高原稀薄的氧气迅速令这种晕眩飘然离开地表,冲进云端。   “有、有点麻。”燕周喉咙一紧,再吐字都不顺畅。   许柏停下动作,大拇指移开,露出燕周手腕内侧被揉红的一小块皮肤。许柏低头看了看,终于松开燕周,收回了手。   “好点没。”许柏好声问。   “......嗯。”   燕周的另一只手放在腿边,拢成一个拳头,手心是细密的点点汗水。他彻底清醒,手腕传来被揉到筋络的酸麻和微微痛感,许柏的手指偏硬,触感是薄薄的肌肉和血管神经包裹坚硬骨骼,用力握住什么的时候非常牢固,不容逃脱。   晕眩从云端落下,坠回燕周的胸腔。 第29章 这也太有缘了吧   团队抵达当雄,第一站就是去曲登村采访去年已接受过治疗的牙病患者。仁青得知他们来,一定要他们来家里做客,仁青是燕周负责的采访对象,林里春便派燕周去做客,与他一起去的是许柏和多吉。   仁青的家是一个普通的小院,仁青的爱人玉珍在准备餐食,他们的儿子在镇上念书,住宿制,周末才回。女儿么——   “梅朵,梅朵!”   仁青把牛都赶回圈里,绕着院子到处喊梅朵,气道:“不去学校就算了,又跑到哪去了?都告诉她今天有客人来!”   多吉说:“没事的,梅朵每次都自己跑回来,仁青大哥,过来坐下聊天!”   仁青气呼呼进屋来,燕周好奇问:“梅朵不喜欢上学吗?”   仁青答:“书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想跟诺布安多玩。”   多吉在一旁解释:“诺布是仁青家的一头白牦牛,安多是他们家的狗。”   玉珍端来奶茶,说:“去年他生病,家里在筹钱,梅朵知道她阿爸病了,不去学校上学,偷偷捡瓶子和纸盒卖,被她班主任在街上抓到送回家里,气得他把梅朵揍一顿。”   玉珍拿出手机,给燕周他们看照片。当时班主任当街逮住梅朵,梅朵还拽着手里的纸盒子不撒手,一脸不服地瞪人,给班主任气得拍了一张“罪证”照发给家长。   仁青叹气:“我那时候气坏了,把安多送给别人家,可是不管我送到谁家去,那孩子都会把安多找回来。”   燕周看那照片有点想笑,但出于礼貌忍住了。他看一眼许柏,没想到许柏也在看他,脸上的表情是知道他一定会想笑、所以等着看他有没有笑。   多吉:“小孩子皮一点没关系的,至少梅朵壮得像只小牛犊,很健康!况且她哥哥旺堆很乖嘛,学习成绩很好的。”   燕周却忽然走神了。   柏哥是在撩他吗?燕周回想不知从哪个时间点开始,许柏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靠近他。如果说诸多的行为是哥哥对弟弟的照顾有加,那柏哥身边早就有数不清的好弟弟了。   但许柏没有。燕周知道。许柏界限分明,如果他做出了越界的行为,即使发乎情感,也一定最终受到理性的指挥。   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越界的行为......燕周有点糊涂了。他在感情上全没那么理性,心情总是起起伏伏,许柏和他说话他就高兴,许柏不在身边,他就没精打采地埋头干活。   要表白吗。燕周捧着手里的奶茶,数奶茶面上细微的波纹。一想到这里,他就不受控制地紧张发虚,手脚无力。   进一步就是得到或彻底失去,保持原状则像青蛙缓慢地浸入温水,在不到水煮沸之前,那温度永远是充满迷惑性的。   门外传来狗爪子踢踢踏踏的声音,接着一个小女孩钻进门帘。   女孩小麦色皮肤,脸颊红润微胖,嘴唇干燥,粗黑的头发扎成马尾,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一圈屋内的人,走过来。   玉珍无奈,“又弄得这么脏。”   女孩不知在哪个山头滚了一圈,身上都是灰,头发里还夹几根野草。仁青不忍直视,燕周却觉得女孩很可爱,问:“你就是梅朵吗?”   女孩点头,伸出手把一块石头放在燕周面前,燕周不明所以双手接过女孩的石头:“谢谢?”   女孩再给一块许柏,给一块多吉。   石头都形状规整,各有色彩,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多吉接过来,“原来是去给我们找礼物了呀,谢谢你的礼物,真好看。”   梅朵转头去屋里洗手洗脸。玉珍说:“梅朵小时候发一场高烧,后来就不会说话了。”   燕周愣了一下。那么纯真可爱的女孩,却不会说话吗。   仁青和玉珍为他们准备了家里最好的牛肉,以及米饭,水果,和奶茶等,摆一大桌,非常丰盛。燕周吃一口烤牛肉,热乎乎的外酥香内鲜滑,不知用的什么调料烤制的,只一口就荣登燕周心目中最好吃的烤牛肉第一名。   “太好吃了。”燕周简直要被好吃到哭出来。   多吉笑道:“玉珍的烤牛肉在整个当雄都闻名,还有仁青调的奶茶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喝,多吃、多喝!”   燕周拍下一桌美食,吃饭的时候还不忘拿相机拍素材,饭后采访了仁青的术后恢复情况,还要去其他家做回访。   多吉给他们带路,燕周和许柏边走边讨论曲登村的村民口腔健康情况,燕周无意一转头,吓一跳。   “梅朵!”燕周才发现他们后面跟了个小尾巴,小尾巴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只大藏獒——那只被几次送走又被几次给抱回来的安多。“你怎么跑出来了?”   梅朵好奇仰头看他们。许柏说:“她好奇心强,去年也是这样跟在我们后面,一路看我们巡诊。”   “她还这么小,一个人跑出来安全吗?”   “这里不像大城市,人少,村里全都认识。”许柏说,“况且安多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别看安多年纪小,曾经还咬死过狼。”   藏獒比女孩大一倍,耷着尾巴跟在女孩手边,像一个沉默的黑色守护神。燕周拿起相机,给梅朵拍了一张。   结束了今天的采访工作,要等另一组同事收工一起走。燕周左右无事,蹲路边和梅朵一起玩,给她看相机里的照片。   “你看。”燕周的相机里有她和安多的照片,有她的爸爸妈妈,妈妈做的牛肉,奶茶。   梅朵睁大眼睛专注看照片,频频点头表示喜欢。她见燕周暂时不用工作了,拉着燕周要他跟自己走。   燕周跟着女孩绕到村落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牦牛们散在草原上零零星星,梅朵带燕周来到一只白牦牛前。白牦牛看一眼梅朵,梅朵抱住它的鼻子,白牦牛便温顺地低下头让她抱着。   这应该就是诺布了。梅朵拉燕周的手,让他摸诺布的头,牦牛和藏獒的毛都是又硬又糙,像被丢在仓库里十几年没沾水的老毛笔,但燕周觉得很神奇。牦牛的眼睛大而湿润,黑得像月下一潭不见底的湖,还有一对坚硬粗糙的角,牛身上的味道很冲鼻,虫子爬在白色的牛毛上更显眼了,但梅朵浑不在意,一只手不停拍牛,牛弯曲四蹄,慢悠悠跪下来,让梅朵摸自己的角。   “好聪明啊。”燕周好奇问:“你们平时就是靠眼神和动作交流吗?”   “嗯。”梅朵点头。   燕周吓一跳,左右看看。   “你是可以发出声音的?”燕周小心问,“只是不能说话?”   梅朵低头扣扣牛角,转身趴在牛背上,在牛身上滚一圈。燕周笑起来,拿出相机给女孩和她的朋友们拍照。   “许老师,我们可以回程喽。”   多吉过来找人,一拐角就看到许柏站在墙边,看着不远处的草原。多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梅朵和燕周坐在白牦牛旁边玩耍,藏獒乖乖趴着。   多吉感叹:“梅朵这么通灵性,她要是我女儿,我才不强迫她去念书呢,就让她一辈子在草原上和阿牛阿狗一起玩,玩个爽快。”   许柏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唇角勾起点笑意。   “的确可爱。”许柏低声说。   晚上回到当雄的酒店,上电梯的时候,燕周问许柏:“柏哥,梅朵去医院看过吗?”   许柏答:“仁青叔带她去过拉萨的医院,但没有治好。”   “她和诺布安多一起玩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仁青家里以放牧为生,梅朵从小就在牛群里长大,安多也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她一起长大的。他们的关系更像亲人。”   燕周思索片刻:“我在想......”   两人到了房间的楼层,刚走出来,旁边的电梯也叮地一声,开了门。   他们转身就和从另一间电梯里走出来的杨东旭面对面碰个正着。   杨东旭一愣,燕周睁大了眼睛,许柏微微顿住。接着杨东旭身后的几名同事挤了出来。   “旭哥,怎么不走啦?”   众人站在电梯门口面面相觑。   “小燕!”杨东旭露出惊喜的笑容,再看一眼许柏,上前来:“你好你好,太巧了!你是小燕的朋友?同事?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燕周!”   “我来出差。”燕周只好也笑笑,“他是我哥,许柏,也来这出差。”   看来杨东旭那天真醉得厉害,完全没认出许柏。   “这位叫杨东旭,我大学的学长,现在在做自媒体。”燕周对许柏介绍。   “你好。”许柏与杨东旭握手。   杨东旭:“我也来西藏出差,准备拍个系列片,这几位是我工作室的同事。你们俩住这一层吗?这几天都在当雄?”   燕周和许柏往房间那边走,杨东旭也跟他们走,他的几名同事都去了另一边,已经和他们分开了。   怎么跟着我们?!燕周心里大喊,面上官方应答:“我们应该会在当雄待几天。”   到他们房间门口了,杨东旭看一眼他们房间号,再转头看对面的房间。   “我住你们对面。”杨东旭也惊了,“我天,这也太有缘了吧。”   燕周已经说不出话了。   许柏站在燕周身边,双手揣在冲锋衣口袋里:“是啊,真巧。”   杨东旭看许柏一眼,许柏脸上是礼貌的微笑,静立不动。   燕周也给出笑容:“是。不早了,高原晚上冷,早点休息,别高反了。”   “噢。”杨东旭似乎还想和燕周聊几句,但见燕周已经推着许柏进房间,只好点点头:“那我先回房休息,明天见啊。” 第30章 这么不想去我家啊   双方各自回房,关上房门。   “怎么还真碰见了?”燕周自言自语。   在拉萨的时候许柏说杨东旭也来了西藏,但西藏这么大,总不能真就偶遇吧?转念一想燕周又开导自己,算了,行程又不一样,住对门而已,他们早出晚归的,说不定就见这一面呢。   许柏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燕周思路有点跳,闻言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我想给仁青大叔一家写一篇报道。”   “你想怎么写?”   “我还没有具体想好......今天在曲登走了一圈,我想记录曲登这种牧区偏远村庄的群众真实的生活状态,他们的生活水平,健康状况,对生活的态度。梅朵就是一个很特别的记录对象!我觉得她很有趣。”   “听起来很不错。明天你要再去一趟曲登做个采访吗?”   “不用,明天去乡镇小学做宣讲,正好梅朵和旺堆都在那个学校。”   许柏:“明天我要去另一个镇坐诊,大概两到三天。”   燕周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坐在床边打开电脑,闻言抬头:“那就住在那边了吗?”   “嗯。”   “好吧。”燕周耷下脑袋,在触控板上滑拉,新建一个文档,“多吉也和你一起去吗?”   “对。”   燕周更郁闷了。   他集中注意力写稿,敲敲打打写出大纲,边写边整理今天的采访和拍摄素材,直到许柏督促他去睡觉,燕周才放下电脑去洗漱。   洗完澡燕周接到楚晴的视频通话请求,他趴在床上接了电话,点开外放。   “小燕!在那边还习不习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呐?”   “挺习惯的,没有不舒服。我们住的都是有氧酒店,晚上睡得很好。”   “那就好。”楚晴笑眯眯道:“打电话跟你说个事,你爸不是退休了嘛,他太久没出门玩了,我体贴你爸,报了个去欧洲的旅行团,下周就出发!”   另一边传来燕荣飞的声音:“不是你想出去玩,非要拉着我陪你的吗?”   “是我陪你好吗?”   “是我陪你!”   “好好,你们不要争啦。”燕周好笑:“谁陪谁都行,出门玩得开心最重要。”   楚晴满意点头:“对嘛。不过等你回家后,我们还在外面呢,你一个人在家要是没吃的,就去你哥家蹭饭,别老点外卖啊。或者去龙龙家,他们家饭好吃!”   “知道了,我会自己找饭吃的。”   “许柏在不在你身边呀?你也可以去许柏家住!这样你们俩还能做个伴呢。”   燕周差点把手机盖下去,许柏本在浴室刷牙,听到自己的名字探出来:“找我?”   “没有没有。”燕周摆摆手,忙把外放关了,把手机放到耳边,“柏哥家是能随便住的吗。”   楚晴莫名其妙:“有什么不能住的?你是他最疼的弟弟,你不能住谁能住?”   燕周说不出话,只好和他妈打哈哈。聊了一会后电话挂了,许柏从卫生间出来,坐到床边。   “要去我家住?”许柏故意问。   燕周:!原来许柏全都听到了。他颇难为情:“我妈开玩笑的,我哪能真没饭吃啊,不会去你家的柏哥。”   许柏噢一声,若无所谓道:“这么不想去我家啊。”   燕周下意识答:“那肯定是想去的。”   静了一秒,许柏稍清清嗓子,声音里掺进笑意:“我很欢迎。”   燕周略微疑惑:“可是哥,平时你也不在家吃饭吧?而且我们两个都不会做饭啊。”   许柏:“我可以学习做饭,应该不难学?”   燕周神情一滞,小心瞟许柏一眼,心想哥你这是要为了我学做饭吗?   禁止自作多情和多余想象!燕周打住脑子里呼啸乱跑的火车,答:“是啊,应该不难学,大不了我让老燕抄几个菜谱,我照着做不就行了,吃饭这事好解决。”   他装作忙着玩手机,不知道许柏的目光长时间停在他身上,末了无奈一笑,起身走过来。   许柏俯下身,房间的顶光照得男人身形的阴影落下来,罩住燕周大半身体。   燕周略僵硬地侧过身,不知道许柏要做什么,那一瞬间的心跳猛然提速:“哥?”   许柏拉过被子,盖住他的腰和腿。   “被子盖好。”许柏摸摸他的脑袋,“睡觉吧。”   草原上一早就开始刮风,太阳直射,燕周戴副墨镜,套一顶宽檐帽以免头发被吹成鸡窝,冲锋衣拉到衣领最上,裤脚塞登山靴里,背着包和相机,还不知道自己酷得像个墨镜挡脸的小明星,在教学楼帮同事搬设备。   “咔嚓”一声,同事给他拍了张照。   燕周:“干嘛?”   同事把手机给他看:“你哥说他不在的话让我们帮忙看着你,尤其是别让你乱蹦乱跳。哈哈,抓你个现行,照片发你哥了。”   燕周对这等捣乱分子好无语:“我干活呢!”   没过两分钟许柏的电话就来了,燕周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接电话:“哥。”   许柏在电话里说:“扛这么重的设备上楼,不累吗?”   “哥这就是一个三脚架。”燕周耳热,“你放心吧,我都不大高反了,楼梯我慢慢走上来的,不累。”   “有一点难受就得休息。”   “知道了。”   “燕大侠忙去吧。”许柏笑道:“今天也很帅。”   挂了电话,燕周重新拎起三脚架,一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哼哧进了教室。   医生们在台上讲口腔健康知识,燕周蹲后面拍,一旁同事拍拍他,小声说:“那个男孩就是旺堆,仁青的儿子。”   同事指一个坐在后排的高个子男生,神色皮肤,身形板正。   宣讲结束后,学生们下课休息,燕周在走廊上等到旺堆出来,与他打招呼:“旺堆。”   旺堆有一双与妹妹梅朵很像的黑色大眼睛,他走过来,燕周友好道:“我叫燕周,昨天我去你家拜访,你妈妈做了很好吃的牛肉,奶茶也很好喝。”   旺堆话不多,沉静点头:“你好。阿爸和阿妈说过你们,还有几位医生去年帮阿爸看病,谢谢你们。”   “不客气,这都是我们的工作。”燕周说,“我给妹妹拍了好几张照片,你看。”   燕周把相机里的照片给旺堆看,旺堆凑过来,看到自己妹妹和家里牦牛与狗的合影,脸上这才慢慢生出笑意。   “梅朵还送给我一块很漂亮的石头。”燕周从包里拿出那块石头,摊开手心。   “她喜欢谁,就给谁送石头。”旺堆温和道。   聊起妹妹,旺堆的话匣子才打开:“梅朵喜欢在草原上玩,她捡石头,草,花回家,有一次她把死去的羊的骨头捡回来,被阿爸说了一通。”   这小姑娘的品味够独特的。   燕周举起相机:“给你拍张照可以吗?”   旺堆点头答应,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让燕周给他拍了张照。   拍摄上午就结束了,林里春想带大家赶回当雄是午餐,天天吃盒饭也吃不消。下午暂时没活,燕周去找林里春,说想留下来自己拍点素材。   林里春爽快答应,学校里有的老师家在当雄,自己开车通勤,正好可以把燕周捎上。   燕周看到教学楼一楼荣誉榜上旺堆的照片,这孩子年级第一。他从教学楼出来,远远瞥到一个灵敏的小小身影从操场上一晃而过。   燕周认出那小孩,不敢大声叫怕引来老师,拔腿就追上去。   “梅朵!”   燕周穿过操场,要不是腿比人家长得多,差点没追上这疾速小火箭。他气喘吁吁抓住梅朵的小书包,“午休呢,干嘛去?”   梅朵睁大眼睛望着他,还想跑,燕周哭笑不得:“又不念书了?我陪你玩,玩不玩相机?”   燕周刚才一下跑快了,这会有点胸闷,他把相机取下来给梅朵,梅朵果然被吸引住,接过相机捧着。燕周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告诉梅朵哪里是快门,手指按下去就行。   梅朵把眼睛贴在取景器前到处看,突然她看到什么,开心地叫了一声。   燕周转过头,旺堆从远处走过来。应该是看见他们在操场上玩,特地来找。   旺堆过来,低头用藏语对妹妹说了什么,梅朵晃晃脑袋,把相机放进旺堆手里,旺堆接过来,还给燕周。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收好。”旺堆说,“我妹妹不懂这些,怕弄坏你的相机了。”   燕周笑着说:“她总是这样跑来跑去的吗?”   “她有用不完的精力,力气比我还大。你看她的脑袋圆圆的,特别硬,撞起人可疼了。”   燕周笑起来。他思索片刻,试着问:“她好像不大喜欢学校,为什么?”   旺堆看着在不远处拍照的妹妹,弯腰在燕周身边坐下。   “我以前也生气,气她调皮,不爱念书。”旺堆说,“但是,梅朵小时候发很严重的烧,没有马上治好,后来不会说话了。医生说以后她的智力发展也会很慢。”   燕周没想到情况竟然是这样的,一时说不出话。   “我很希望她可以治好,至少开口说话。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爸说人有各种各样的疾病,很多都无法治愈,至少妹妹很健康。但是,如果妹妹会说话,她每天一定有很多话和我们说,你觉不觉得,她其实话很多?”   旺堆似乎有一肚子话无人倾诉,也不知憋在心里多久,不知为何在第一天见面的燕周面前倾吐。燕周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耐心的倾听者,点点头:“是。”   “如果我走出草原,学习很多知识,认识很多人,会不会总有一天,我可以找到方法?”旺堆出神道,“我也想成为一名医生,爸爸的病,妹妹的病,我都想治好。以前我很讨厌妹妹逃学,因为爸爸说,不读书就一辈子没出息。”   燕周问:“现在呢?”   旺堆犹豫片刻,说:“现在,我只想要他们都健康,不想要出息。哥哥,你们都是大城市来的人,读了很多书,你说,我这样想到底对不对?”   燕周真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脑子努力飞速地转,既不想随意回答,又不想在孩子面前把话说得太沉重,更怕误导小孩。   “按照现在社会主流的思想来看的话,你爸爸说得没错。”燕周斟酌开口:“但是这个世界很大,城市,森林,大海,大草原,都共同存在这个地球上。世界是很包容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梅朵跑过来,她不知从哪拖来一个废弃纸盒子,里头还有几个空瓶。   小姑娘又在捡垃圾了。燕周拿起相机给梅朵拍张照,梅朵还炫耀地举起纸盒子冲镜头比姿势。   旺堆:“你捡这些回去,阿爸又要骂你。”   梅朵哼一声,拖着自己的纸盒子转身跑了。 第31章 想到这里,燕周一下就泄了气   梅朵和旺堆下午三点放学,燕周送他们回家,顺便向仁青和玉珍表达了想为他们做报道的想法。   仁青和玉珍爽快答应,燕周便与他们约好第二天再来做采访。回到酒店,燕周一个人在房里处理今天的工作,窗外光线明亮,燕周关一点窗帘,窝在沙发椅里敲敲打打。   如果算上从大学开始做的采访作业,到现在他也算是为诸多人和事写下过报道。在了解形形色色的人的过程中,燕周逐渐感到当下许多人喜欢使用的“人生评估标准”只是一种工具,运用固定的条例来衡量此人是否达标、达标率是多少。它的积极作用在于快速勾勒出此人的整体轮廓,用寥寥几句话、几个词贴上标签的行为,有助于提升人类社会运作过程中的行业人员筛选效率。   但是,如果有人不选择进入这场偌大的竞争市场呢?地球有80亿人口,横跨千万年与千万公里,只用一套标准衡量这么大的人口幅度,未免以偏概全。人生究竟是旷野的无边无际更好,还是轨道的疾速奔驰好?原本应当是体验过才有能力判断,但绝大多数人又支付不起高昂的试错成本。   燕周一边工作,一边天马行空地乱想。如果有人不按照标准来活,就不能算作好好地活下去了吗?因为没有达到“标准”,就否定此人内在全部的人生体验吗?   正是因为燕周自己也时而深陷这种被标准考核的焦虑里,他才被这片草原上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吸引。   晚上燕周去餐厅吃过饭,回房间继续写稿,这一写不知不觉写到快十点,他正要去洗澡,房间门铃响了。   燕周从猫眼里看一眼,门口站着的是杨东旭。   又要干嘛?燕周无可奈何打开门,“有什么事?”   杨东旭还挺着急的:“我刚在房里传视频的时候不小心把电脑摔花屏了,素材今晚就要传给工作室,明天他们就得出片了,小燕,我能不能借你的电脑传个视频?传完我马上走,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   他这么客气,燕周反而拒绝不了,只好侧身让他进来。杨东旭说着谢谢,赶紧就去借他电脑拷视频了,的确火急火燎。   “小燕,我视频有点大,这酒店WiFi不快,可能要费点时间。”   “你来都来了,就用吧,别耽误事。”燕周拿换洗衣服进浴室,“我先洗澡。”   “行。”   燕周洗了个热水澡,已经开始困了。杨东旭回房去拿手机充电线,房门开着,燕周坐床边擦头发,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   柏哥打电话!燕周接起来:“哥,还没休息呢?”   “刚收工。”许柏在电话里温和开口:“你已经睡了?”   “我刚洗完澡。”   “今天忙吗。”   “不忙,下午挺早就回房间了。哥你呢?”   “讲了一天课,还好。”   “多喝水润润嗓子。”   杨东旭从外面回来,提着一袋零食过来给燕周:“拿了点吃的过来,给你。”   燕周被打断说话,摘下一只耳机:“不用......”   “慢慢吃么,我放桌上了噢。”   杨东旭把零食放桌上,去他电脑前继续传视频了。他我行我素惯了,燕周只好不管他,重新戴上耳机。   许柏在电话里问:“我听到杨东旭的声音?”   燕周说:“对,他电脑坏了,急着传视频,就来我房里借我电脑用。”   “视频多吗?”   “好像挺多的。”   许柏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依旧耐心地:“十点多了,会不会耽误你睡觉?”   燕周打个哈欠:“没事,困了我就直接睡,他用完了电脑自己会走的。”   两秒的沉默,只有许柏的呼吸声。燕周趴到床上,撑着困顿的脑袋:“哥?”   许柏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哄慰:“睡吧。手机别关机,被子盖好,晚上冷。”   燕周的手机晚上从不关机,以免有紧急工作。他没明白许柏为什么要再提醒一遍,但听到许柏叮嘱他盖好被子,燕周心里暖暖的,答:“好,哥晚安。”   “晚安。”   杨东旭见他终于挂了电话,张开口:“小燕......”   燕周已经滚进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关了房间大灯背对他:“我先睡了,学长你用完电脑就直接走吧,别吵我睡觉就行。”   杨东旭一肚子话被硬堵了回去:“......行,你睡吧。”   燕周没担心和前男友共处一室这种事。杨东旭此人虽不太听得懂人说话,却也只是嘴上难以沟通,本人从不未经同意动手动脚,还算具备基本素养。   杨东旭放轻敲击键盘的力度,有电话来了就轻手轻脚出去接。燕周很快睡着了,也不知道杨东旭什么时候走的。他戴着许柏的眼罩,昏黑的光感让他每晚都拥有一个安稳的睡眠。   转眼西藏之行已近尾声,第二天燕周处理完自己的工作,如约来到仁青家进行采访。梅朵也在家,听玉珍说她昨天捡废品回来,又被仁青骂了,今天一早就赌气去找牛玩,不理会她爸爸。   燕周去草原上找梅朵,梅朵大剌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燕周:“又和你爸爸吵架啦?”   梅朵:“哼!”   梅朵撅着嘴,不满地看天,一脸不理解的表情。   “你不明白为什么你想给家里挣点钱,爸爸妈妈却总是生你的气,是吗?”燕周说。   梅朵看向他。   “因为你还没有到挣钱的年龄呢。不同的年纪,负责要做的事情是不一样的。现在的你要做的是吃好吃的,睡好觉,好好长身体。等你长大了,你就要像你的爸爸妈妈那样开始劳动,自力更生。”   梅朵叹一口气,表情有所变化。燕周发现梅朵很聪明,很快就能领会别人对她说的话,神态和肢体语言也很丰富。   如果能治好她的病,该多好。   “两位小朋友在聊什么?”   燕周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转过头。   “哥!”   燕周一下站起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柏站在他面前,背着一个包,见他这么激动,露出点笑意。他的身后,多吉也正爬上坡朝他们过来,一边爬一边嚷:“许老师,你走得也太快!”   许柏对燕周说:“今天上午不忙,正好回当雄拿点东西,就过来看看你。”   多吉过来搭住许柏肩膀:“是啊,许老师也不知道急着回来拿什么东西,催我开车回当雄。拿完了又不急回村里了,要绕路过来看你呢。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燕周:“掉了什么重要东西?昨晚可以跟我说,今天我让同事带给你呀。”   许柏:“没什么,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多吉:“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你非催我......”   许柏拉开多吉的胳膊,“仁青叔刚才不是喊你帮忙看复查报告?”   多吉心想这牙病的复查报告难道不是你来看最好吗?但是许柏这么跟他说,他只好领命转身,下坡回屋里去干活了。   梅朵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兀自去牛圈里找诺布去玩了。燕周和许柏坐在矮坡上,一片长长的云飘过来,挡住太阳,在草原上留下一条鱼形的影子,随风游过淡绿的碧浪。   “昨晚挂了电话就睡了?”许柏问。   燕周点头:“学长自己用完电脑就走了,挺安静的,没吵我。”   两人的胳膊微微碰到,许柏转过头,草原的风吹起他的黑发,他的声音低沉柔和:“他经常来找你?”   燕周迅速澄清:“不,昨晚是第一次。我和他在微信上也很少联系,只是上次拍宣传片的时候说过几次话而已。”   白天燕周的脑子清醒,转速回复正常。柏哥问他杨东旭的事,是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   昨晚杨东旭来房间找他,柏哥不高兴了?燕周终于想起和许柏的通话里短暂停留的沉默,心跳倏然就加快了。   这份沉默和在意,到底是哥哥对弟弟的关心,还是掺杂了别的含义?有时候燕周真的感到许柏全都明白,他们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有时候燕周又捉摸不住那种感觉了。许柏的情绪内敛,外表永远是云淡风轻的温柔模样,燕周早已陷入对许柏不够理智的爱恋泥沼里,经年来越陷越深,他连把自己拔出这种热烫到没有头绪的高温环境都做不到,遑论仔细辨别许柏刀枪不入的外壳上究竟是否出现裂缝。   燕周已经渐渐无法忍受这种临界的战栗。   “哥。”燕周面颊发热,稀里糊涂开口:“其实我......”   许柏的手机突兀响起铃声,打断了燕周的话。   铃声响了好几秒,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燕周像只被轻轻打了一下吓得缩回壳里的蜗牛,讷讷抱着自己的腿:“哥你......电话。”   许柏缓缓吸一口气,拿出手机。   “喂。”许柏接起电话,平静开口:“有什么事?”   两人离得近,燕周听到许柏的电话里响起邱洺的声音。   “许柏,我有件事要和你说,占用你点时间。”   许柏看燕周一眼,燕周示意他接电话,不用管自己。许柏便站起身,离开燕周身边,慢慢走远去接电话。   燕周一个人坐在矮坡上,他才感觉到云挡住太阳的时候,草原的风也会变得冷了。   他们还保持着联系。燕周心想。是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那种吗?   燕周低头揪地上的野草,弄得手指上都是土。   还是没分成,又复合了?或是在准备复合的路上?   想到这里,燕周一下就泄了气。 第32章 努力很久但依然失败   邱洺不是长宁本地人,这些年在长宁一直没有买房。他今天打电话给许柏是最近有了购房意愿,想咨询许柏。许柏刚买房那会,从看楼盘到装修,前后所有决策都是他一人在做。   “买房这事在电话里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许柏说。   邱洺:“我可以等你回长宁后面谈。”   “晚上我发你推荐的楼盘吧,我手机里有几个比较靠谱的销售,一起推荐给你。”   “许柏,你不想见我?”   “我们不必要的见面可以省去。”   “又说什么不必要。”邱洺嘲道,“你的生活就这么节能,除了必要活动,其他一概不做?”   许柏看一眼时间,电话打了三分钟,有点久了。自从分手后,邱洺偶尔会在找他的时候提起这些莫名的话题,似乎分手了这么久,他依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需要有适度的距离和分寸。   为避免让燕周听到这种类似的话题,许柏没有在燕周面前接这通电话。   他转身往回走,回到燕周身边。   “燕周。”许柏弯腰对还坐在地上的燕周说:“你先回屋里去,外面风大。”   “噢,好。”   燕周听话起身,许柏看着他走下坡,进了仁青家里。   电话里,邱洺问:“你和燕周在一起?”   许柏:“对。”   邱洺站在酒店窗边,看着窗外长宁市高低错落的楼和街道,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许柏和杨东旭现在都在西藏,燕周也在。他前几天和杨东旭在微信上闲聊,杨东旭提起他在当雄偶遇了许柏和燕周,正巧就住酒店的门对门。   [他跟小燕住一块呢。]杨东旭对邱洺说,[他们看起来关系真好,小燕现在是和你前男友在谈恋爱吗?]   邱洺看到这话就烦,冷淡地回了句不知道。   “许柏你真有意思。”邱洺在电话里说,“说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只能喜欢你,你不也心思不单纯吗?”   许柏没太明白怎么对话又突然变成讨论他心思单不单纯了。他镇定开口:“有话直说。”   邱洺仿佛一下被某个火星点燃,忍耐许久的脾气爆发:“我都没告诉过你吧,我对燕周的印象比对燕学文的印象还深,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生日你都不记得,就燕周的生日你每年都巴巴地给人送生日礼物,他要求你送了?一年没见面没说话,生日礼物是一定要送的是吗?这么关心他,怎么不见你这么关心我?”   “你也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后和他几乎没联系了,送他生日礼物是因为从他小时候起我就给他送,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你当然没问题。我就是觉得既然你有一套标准要求别人,你是不是应该同样要求自己?打着他是你弟弟的幌子想怎么对他好都行,反正他叫你一声哥,你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许柏已经有点想挂电话了。   怎么就莫名其妙吵起来了?   燕周蹲坐在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摸安多的大脑壳。时而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   打这么久的电话,在聊什么呢。   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燕周心中难以控制地涌起委屈感。这么久以来的追逐、试探,关心和渐渐靠近,是都不作数,还是全都被挡在名为许柏的外壳之下,一个也没有成功跨过那条界线?   许柏一定知道他喜欢他,但是迟迟不给出回应,是因为不想回应吧。只想把他当作亲近的弟弟,无法把他看作恋人。   这也是一种游戏规则吗?没有明确的拒绝,要用迂回和婉转维持体面,在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下,让时间慢慢带走所有期待和浓烈的感情。   许柏回来了。他刚从后门进来,多吉喊他:“许老师,他们刚才打电话来说有几个病人只想请你看!我们要不要现在过去?”   许柏:“现在吗?已经十二点了。”   “那边肯定给你准备好了吃的嘛。”   许柏只好放弃和燕周一起吃个午饭再回去的想法,对燕周说:“那我先回去了。”   燕周已经从门槛上站起来:“好,路上注意安全。”   多吉开玩笑道:“许老师太受欢迎了,好多女孩子跟我打听你噢,要不干脆留在我们大草原上做女婿吧?”   “我心领了,谢谢。”   许柏拉开车门坐上车,燕周朝他们挥挥手:“拜拜。”   许柏:“晚两天见。”   “嗯。”   多吉一踩油门,车驶离村庄。草地与蓝天飞速远去,许柏坐在副驾驶若有所思。他想起刚才与燕周道别的时候,燕周神色如常,肉眼看去与平常没有差别。   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向他之前,里面似乎是没有笑意的。   许柏拿出手机,给燕周发微信。   [刚才想和我说什么?抱歉被电话打断了。]   不一会,燕周的消息回复过来:[没什么,就是想感叹天气真好。]   许柏看着这条消息。   多吉问:“琢磨什么?”   许柏收起手机。   “没事。”   晚上结束了工作,燕周提着相机回房,在走廊上遇到也结束拍摄回来的杨东旭。   杨东旭主动和他打招呼:“小燕,今天忙吗?”   燕周毫无聊天兴致,答:“还好。”   杨东旭左右看看:“你哥没和你一起呢?”   “没有。”   “晚上吃宵夜去不?我请客。”   “我不吃。”   杨东旭凑过来,“小燕,你现在是在和你哥谈......”   燕周刷开房门,按下把手进门,咔哒一声把杨东旭关在了房外。   杨东旭:“......好吧,我不打听就是了,生什么气嘛。”   燕周往沙发上一靠,拿过笔记本电脑打开工作。这次的拍摄很顺利,工作完成量比计划得要快,大家都在群里说想临走前去纳木错湖转转,拍拍林里春让他出来给个意见。   林里春工作时不摆架子,没事也水个群。他很快在群里回复:[可以,想去的人在群里接龙,到时候安排车统一去统一回。]   大家欢呼,马上在群里接龙,燕周也接了一个。他打开文档,继续写关于仁青一家的报道。   期间他因心情烦闷起伏几次停下敲打键盘,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看着窗外出神,一会躺床上发呆。   许柏很少在他面前聊起自己的事。家人也好,和邱洺在一起或分手也好,心中的感想,高兴或难过,燕周从未见过许柏有浓烈的表达。难怪在他的眼里,许柏的外壳没有裂缝。   燕周的脑海里莫名就出现许柏和邱洺吵架的场景,吵架是说出真心话的一种方式,可燕周既够不到和许柏吵架的门槛,更听不到许柏的真心话。   燕周又犯了老毛病,每次遇到烦心事就脑洞大开,不仅要把困恼的来源本身进行扩大加强,还要自行添加天马行空的想象细节,让自己烦上加烦。除非事情得到解决,否则他能自寻烦恼头疼个三天三夜。   但是这种事情又该怎么解决呢?   一大早许柏收到同事的消息,说电视台那边想临走前组织去纳木错湖玩,询问医疗团队这边要不要一起。   许柏去过纳木错湖,但他想到燕周应该是想去玩的,便给燕周发消息,问他去不去。   过一会,燕周回复:[我要去的。]   这一句发过来,下一句没有接[哥去不去?]——按照从前的对话模式来看,燕周一般都会问一句。   许柏:[我也去,纳木错见?]   燕周发来一个举着花花说好的小兔子表情包,一如既往的可爱。   许柏往上滑两人的聊天记录,昨晚两人没聊天——这也正常,他们不是每天都在微信上聊天。   同事过来催促他,今天既要看诊,还要讲课,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许柏只好暂且把手机放到一边,起身换衣服出门。   燕周白天干活,晚上写自己的稿,写完一版发给郑编,洗完澡睡了。   消息哒哒地响,燕周睡着了被抖醒,忙拿起手机,晚上十一点。郑青卿把他的报道通篇看一遍,发来寥寥几句评语。   [我们是主流新闻媒体,是让你宣传小孩从小不用学习不用努力只需要和猪牛羊狗玩的散漫思想的?]   燕周汗都下来了,爬起来回复:[抱歉郑编,我重点偏了,明天我修改。]   郑编惜字如金,不再回复。燕周自己又看了一遍稿子,头疼叹一口气,总之先躺回去继续睡。   稿子被打回来,也不知道改一改能不能过。   失恋了......果然还是失恋了,努力很久但依然失败的感觉,燕周在事业和爱情里双双体会过。 第33章 要不晚点再亲   晚餐席间,许柏又看一眼手机。   和燕周的聊天框没有新消息。上一条还是早上他发消息问燕周吃过早饭没有,燕周发了一张早餐的照片来,回答说吃过了。   旁边同事说:“许柏,这两天看了一千六百回手机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也是低头族?”   许柏:“没事,我出去打个电话。”   许柏起身离开餐厅,站在夜色朦胧的小镇街头,给燕周拨去电话。   过一会,燕周接起来。他那边听起来很吵闹,燕周在电话里问:“哥,怎么了?”   “没事。你在聚餐?”   “嗯,我们这边工作大体上都结束了,林主任组织聚餐庆祝,我现在在大排档,有点吵。”   “没喝酒吧?”   “没有。”   许柏说:“燕周,是不是不高兴了?”   只一秒的沉默,燕周就在电话里自然回答:“没有啊哥,我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如果是因为邱洺的那通电话,他是咨询我买房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嘈杂又远了些,应该是燕周走到了人更少的地方。   “哥,和谁打电话是你的自由,你......你不用跟我解释。”信号不是特别好,燕周的声音在电话里微微断续,“你和邱洺哥之间是你们的私事,我没想打听,真的没有生气。”   私事?许柏这下确定燕周真误会了,心中哭笑不得,但也怪自己当时接起电话就走的行为——早知道就坐在燕周旁边开免提,把这通电话打完了。   “你误会了......”   “小燕!一个人跑那么远干嘛呢?过来吃菜!”   燕周那边传来大声吆喝,燕周应了一声,对许柏说:“哥,我先过去,晚上再聊吧。”   许柏便答:“好,别玩太晚,早点休息。”   众人闹到凌晨,很多人都喝多了,燕周没喝酒,帮忙一个个把人给扶回房间。酒鬼都沉得很,燕周扛得够累的,回房后又有点喘,倒在床上看着墙顶。   他看一眼手机,许柏没发消息来。应该是早就睡了。   燕周躺在床上,长长出一口气。   还说回去后去蹭饭呢。算了,这回饭也蹭不到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乘车前往纳木错。昨晚喝一宿的那群人精神奕奕,还能在车上高歌一曲,一点酒没沾的燕周萎靡不振,一个人窝在后排靠窗的座位里,又开始晕车了。   昨天睡得太晚,燕周醒来就头疼。许柏不在,房里的葡萄糖和红景天都没有补货,今天坐的还是大巴——工作的时候不同组要去不同的地方,因此坐的大多是七人座车,燕周对这种小车还不太有反应,但一上大巴,他就不太行了。   车上的人还拿着麦忘情唱歌,燕周戴着耳机都脑瓜子嗡嗡的,真羡慕坏了这些没有高反的人。好在车程不到半个小时,到了地点,众人纷纷下车去玩,燕周脸色微微发白,戴上宽檐帽,慢吞吞在最后面下车。   从县城到纳木错,海拔又拔高了近500米,连涌进鼻腔的新鲜空气都是扎人的。燕周看到远处蓝宝石般的湖面,冰冷连绵的雪山高耸入云,白色的羊群慢悠悠从湖边经过。   好美......好想吐。   大巴车爬山路的时候转得燕周头晕眼花,眼见大家都往湖边去了,他杵在车门边迈不开腿,司机下来晃悠,见状问他:“怎么不过去拍照?”   燕周抓住车门,虚弱道:“晚点吧,我上去拿袋子吐会。”   他转身爬上车,从座位前面抽出黑色塑料袋,吐了出来。   司机过来,提着一袋水果给他:“吃橘子,香蕉!”   燕周接过司机的好意:“谢谢师傅。”   他系好袋子放脚边,擦干净嘴后拧开水瓶喝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橘子剥开吃,酸甜的果肉下肚,反胃感稍稍减弱。   他正埋头窝在角落吃橘子,听到有人上车来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好心的师傅又带了吃喝过来给他,刚抬起头,愣住了。   他没摘帽子,宽沿挡住上方的视线,燕周只看到一双腿,熟悉的裤子和鞋。   “到处找你。”许柏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温和悦耳,“司机说你在车上,是不是晕车了?”   燕周拉下帽子,与站在车过道上的许柏对上视线。   “吃了点橘子,现在好多了。”燕周愣愣看着许柏,“我在车上歇会就下去,哥你先去逛吧。”   许柏坐到他旁边的位置。   “本来就是来找你的。你不在,我逛什么?”   许柏从包里拿出葡萄糖,拆开递给燕周。看来是知道库存告罄,来之前又买了新的。燕周心情复杂,接过来:“谢谢哥。”   许柏又拿出保温水杯拧开,里面冒出点热气:“跟热水一起喝,舒服点。”   “嗯......嗯,谢谢。”   燕周就着热水喝下葡萄糖,许柏拿回杯子放回,自然地想握住燕周的手腕:“坐一会再下去,我给你按按。”   这个动作触发了燕周在飞机上被许柏按揉手腕的记忆,他身体快过脑子,下意识收回手,“我不晕了,没事的。”   许柏握了个空。   大巴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阳光洒满整个车厢,光线耀眼,空气却冷。燕周裹着厚厚的外套,垂下眼眸盯着车后背,一时没人说话。   “燕周。”   许柏叫燕周的名字,声音低缓温柔,“我和邱洺现在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那天他打电话咨询我买房的事情,我给他推荐了几个楼盘,把销售的联系方式推给他,后续再没有为这事联系过了。”   燕周心里难受,朝车窗偏过头:“哥你真的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我和他分手后的确还联系过,见过面,但都是因为必须要处理的事情,比如搬家,处理不用的车,保险的投保人变更。所有事情都分开以后,我和他再也没有联系过,那天在仁青家是头一回。”   燕周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许柏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么多,他的双手还捧着吃剩一半的橘子,手指拢着橘子皮,脑袋空白讷讷回应:“这样。”   “别生气了。”许柏低声道:“不回消息,不打电话,说好的不会用冷暴力解决问题呢?”   燕周被这兜头的帽子扣得一惊,终于回过头:“我消息都回了吧?你的电话我也都接了呀。”   他猝不及防,都没来得及意识到“冷暴力”这个词用在现在的他和许柏身上得多奇怪。许柏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笑了笑:“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那目光莫名把燕周烫了一下,让他收回了视线。   “哥你能不能别这样。”燕周一脸沮丧。   许柏问:“我怎么样?”   “别对我说这种话,也别对我这么好。”   燕周已快按捺不住内心五味陈杂的感情,强烈的打破僵局的冲动和不愿破坏和平表象的退缩拉扯着他的理智,等燕周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把话都说出了口。   “我知道你对谁都好,你把我看作弟弟,会更关心我,但是我接受不了。这都是我的问题,不怪你,你别把我当弟弟了柏哥。”   燕周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好像胸口一下被抽空了,手脚都跟着一起缺氧无力起来。他自觉狼狈,表象被打破了,落一地看似和谐的碎片。   “我出去转转。”燕周说。他现在如坐针毡。   但许柏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坐在靠外的座位上,修长高大的身影堵在燕周面前,腿跨过座位外,拦住燕周的去路。   “不把你当弟弟,当男朋友,行不行?”   燕周以为自己因太过紧张幻听了,抬起头,“啊?”一声。   燕周冒出点傻气,但许柏没有笑。他的双眼深黑,眉目线条分明,凝着冰似的沉静,却全然不让被注视的人感到冷。   “我说,”许柏耐心重复,“燕周,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那一瞬间燕周如同被利箭射中,强自忍耐的所有情绪顷刻崩塌。他像走在沙漠里的旅人,被强烈的光线眩晕到汗流浃背几近融化。   “男朋友。”燕周重复一遍。   许柏点头:“是。”   “你是认真的吗?”燕周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我很认真。”许柏说。“说起这个,你竟然说我对谁都好,我真要为自己鸣不平了。从上飞机开始我就只围着你转,除了工作时间就差24小时都和你待在一起,除了你,我还对谁好了?”   燕周脑子一片空白。他明明记得自己醋到发慌,怎么许柏此时这样一问他,他却什么都忘了?   “对不起。”燕周稀里糊涂地道歉。   “没关系。”   许柏握住燕周的手腕,这一次燕周没有躲开。他按住燕周手腕内侧脉搏靠上的位置,依旧是那个可以缓解头晕的穴位,慢慢按揉。   “答应吗?”许柏微微低头,温暖好闻的气息在燕周耳边流动,包裹住燕周的五感,像一场营造的高温幻觉。   燕周整条手臂都微微发麻,手腕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按到酸胀,他呼吸渐重,手指都隐约颤抖起来。   许柏攥着他的手,宽大手掌严密贴合手腕骨骼,好像燕周不说答应,这手就不会放开了似的。   燕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这回应闷闷的,含糊浓重。   许柏微悬的心总算落下。   他捧过燕周的脸,看到他不知何时眼眶绯红,眼中聚起水光。   “怎么了?”许柏轻声问。两人靠得很近,头发轻轻交错,像一对交颈的燕雀。   燕周不敢抬头:“没事,我......我就是像在做梦......我我喘口气就好了哥......”   燕周的话音戛然而止。许柏俯身靠近他,吻了他的眼睛。   许柏低头吻燕周眼角的一点点泪水,吻从眼睛到脸颊,一点一点温柔地落下。燕周不知何时被抵在车窗和许柏之间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背紧贴着窗户,退无可退,他被亲得扬起下巴,许柏吻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像在燃烧。   空空无人的大巴车后排角落响起克制的急促呼吸,偶尔泄露几声轻喘。燕周的心脏疯狂跳得快要爆炸,许柏把他的手腕捉得好紧,很热,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上的半块橘子早不知道滚到地上哪个角落,只剩手心一点余香。   就在许柏要吻他的唇时,燕周停摆的大脑猛地重新激活,他不知哪来的理智和力气,迅速抬手挡住了许柏的下半张脸。   许柏:“?”   燕周满脸通红,又是懊恼又是慌张:“哥我我我刚才吐过,没刷牙,要要不那个晚点......晚点再亲......” 第34章 他恨不得吃了许柏   燕周想跑,许柏没让他挣开:“没关系,吃了橘子。”   “不行,要漱口!”   “香的。”   “不不不......”   燕周往下躲,就快出溜到座位底下去:“哥我们出去玩吧!我现在不晕了,想出去拍照。”   他像个被逼到死角用两条后腿站起来的猫,许柏有点可惜,但还是把他托起来:“行,那我们走。”   “等会我找找橘子......”   许柏到前座去捡起脏兮兮的半个橘子,拿起垃圾袋,下车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燕周戴好帽子走下车,许柏礼貌问:“现在没人,可以牵一会手吗?”   燕周热着脸:“可以。”   许柏牵起他的手,两人一起往湖边去。高原的阳光照耀下,如同闪烁星光坠落湖面,大地上的湖成为一片蓝色的星空。   燕周脚踩坚硬的土地,像踩在软软的棉花上,走出一步心情能忽上忽下一百次。   “冷吗?”许柏握紧他的手,“手好凉。”   燕周的心脏有点不行了。他很想自然地接许柏的话,但他此时只像个上了舞台忘词的笨拙演员。   “......哥,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以为我都追不到你了。”   两人慢慢走着,许柏说:“是吗?我倒是觉得你早就追到了。”   燕周艰难咽下唾沫。许柏这样跟他说话,他根本招架不了。   “那就是很早吗?”   “在我从西藏回来以后,和你见了几次面......我才察觉到你好像喜欢我。从那以后开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喜欢你了。”   燕周红着脸:“那你怎么不早说。”   “心态不太能马上转换过来。”许柏低头看他一眼,笑笑:“隐约有种罪恶感。你还小,不想占你便宜。”   “24岁到底哪里小?而且马上就25了。”说起这个燕周就嘀咕,“总是嫌我年纪小。”   许柏举起手:“好好,对不起,不是我嫌你年纪小,是怕你嫌我年纪大。”   “你年纪才不大!也就隔五六岁而已,一点都不多。”   许柏哄小孩:“对,一点都不多,所以我现在转过弯来了,对不起,我考虑了这么久。”   燕周马上说:“没关系,一点都不久。”   快到湖边,人渐渐多了,许柏终于松开燕周。   鞋底压过粗粝石子,发出嗒嗒的声音。燕周停下脚步拍照,他抬起头的时候,帽檐挡住了一点他的眉眼,那双眼睛却依旧落进光,清澈明亮。   “哥,去年你是和多吉来的这里吗?”   “对,他开车。”   许柏听到这话,悟到些什么。   “多吉已经结婚了。”许柏诚恳补充:“还有两个很可爱的孩子,一儿一女。”   燕周汗颜:“噢,看、看不出来呢,他看起来好年轻。”   “他实际上也很年轻,结婚早而已。”   燕周自觉丢人,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无差别攻击式的吃醋行为解释。这时许柏忽而握住他的手腕。   燕周吓一跳,就见许柏喊住路过的同事,把手机给对方,请对方帮忙给他们拍张照。   同事站远点朝他们举起手机,许柏松开燕周,抬手为他扶住帽子,燕周一时不知该摆什么姿势,想比个耶嫌太傻,想抱一下许柏又怕吓到同事,手脚都快机械化了,那边同事已经咔嚓好几张拍完,把手机还回来。   许柏接过手机看一眼,扑哧笑出来。   “我看看。”燕周拿过他的手机,一看照片差点眼前一黑,许柏的身体微微倾过来,姿势看起来像半搂着他,露出的微笑英俊温和,是非常完美的拍摄对象。至于他自己,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能说许柏很像搂着一截戴帽子的木头。   “我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燕周评价自己。   许柏站在他面前,给他挡住太阳光线和湖边的风,低头和他一起看手机屏幕:“怎么会,这么可爱。”   燕周的视线落在许柏的唇上,心思一秒岔开。   想亲......非常想。   这就是网上流行的那个词,“生理性喜欢”吗?以前暗恋许柏的时候,燕周就总忍不住想靠近许柏,碰是不敢随便碰的,但眼神视线一旦落在许柏身上就很难再移开。喜欢许柏的味道,干净柔和的淡香,想和他说话,听他的声音,就算只是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都心情变好。   也正因如此,自从许柏和邱洺在一起后,燕周不再和许柏联系,甚至大学时离开了长宁去念书,这种彻底的断联行为让燕周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强烈的戒断反应,反反复复折磨他,捶打他的忍耐力。   现在两人确定了关系。燕周仍处于一种做梦的状态,但身体本能给出的生理反应最真实,他非常想触碰许柏,想牵手,想接吻,想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想听许柏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最好一边亲一边抱紧他,从耳朵仔细地流连到嘴唇,就像刚才在大巴车上那种让他心跳得近乎衰竭的亲法,就像狠狠生了一场病。   许柏不知道这看似一会没说话的傻孩子脑袋里已经疯狂呼啸过一万个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出于关心的目的询问:“要不再拍几张?”   燕周忽然问:“哥,我要是有点变态的话,你会和我分手吗?”   许柏:。   许柏发现燕周神色真诚且略带一点急切地等待他的回答,只好先不管逻辑脑回路这些,答:“是认真想和你在一起,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分手。”   燕周这才放心,雀跃拉着许柏一起去拍照了。   返程时电视台的人一车,医疗团队一车,燕周再想去许柏那车挤也不敢明晃晃地表现出粘人,只能老老实实上大巴。   他们回长宁的机票是明天下午,今晚开完最后一次工作会,明天上午大家就可以各自睡觉补眠,给亲朋好友买点特产,下午回家。回去的路上燕周都不晕车了,聚精会神地抱着手机想回家以后怎么和爸爸妈妈说呢,妈妈还说他就喜欢许柏那样的,要是他真带了许柏回家,妈妈说不定很惊喜,爸爸妈妈都很喜欢柏哥。   许柏给他发来在纳木错湖边拍的照片,燕周全部存进手机,翻到第一张两人的合影,就是自己像截木头的那张,设置成和许柏的聊天背景,挑了一张许柏给他拍的单人照,换成自己的微信头像。   接着他又去和黄泷分享这个好消息,一直到下车都没玩完手机。车一停,他马上背好包,一溜烟去找许柏了。   同事打趣:“哟,小燕又不晕车了?”   “去玩的路上没精神,回酒店倒是跑得快,这是累了想睡觉吧。”   “我看是肚子饿了要吃饭。”   许柏在酒店门口等他,两人一起上电梯,许柏在接一位村民的咨询电话,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燕周左右看看,趁自己站在最后面,从袖子里偷偷牵许柏的手指。   许柏电话没停,伸开手指反握住他,牢牢攥在手心。   村民语言不通,通话时还有另一人在旁边翻译,沟通效率比较慢,回到酒店房间电话还没结束。燕周进了浴室,手机震动半天,弹出好几个消息——他刚才通知了黄泷这个喜讯。   黄泷:[成功啦?!!]   [恭喜啊我的燕!!!终于!!]   [谁对谁表白的?快告诉我我太好奇了!]   燕周坐在马桶上回消息:[柏哥主动跟我说的,我都懵了,当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黄泷:[我就知道我哥喜欢你,我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你看他多关心你这个弟弟,你再看我这个堂弟呢,纯放养,还嫌我吃得多,你看他嫌你吃得多过吗?你明明吃得比我还多。]   [我吃得没你多吧?]   [别管了。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燕周埋头飞快打字:[柏哥在打电话,我坐在马桶上和你分享喜讯。]   黄泷:[?暂停分享,听我的,你现在就去强吻他。]   !!!   燕周想起自己进浴室的初衷,从马桶上站起来,把手机放下,拿起洗漱台上的牙刷开始刷牙。   许柏终于和对方沟通完,刚放下手机,听到浴室的门被打开,脚步声朝他靠近。   许柏转过身,就见燕周几步到他面前来,擒住他的腰,许柏被用力一推,坐到了床上。   饶是许柏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当燕周跨到他腿上,双手搂住他脖子的时候,许柏下意识扶住燕周的腰,燕周紧紧抓住他肩头的衣服,小声说:“现在可以亲了。”   话音落下,燕周低头吻住许柏。他吻得有点凶,不小心咬了许柏一口,许柏被咬得轻轻抽气,他抬起下巴,喉结随呼吸和吞咽滚动。喘息顷刻覆盖一切,舌尖缠着唇齿,热烈不肯分开,燕周追着许柏的唇不放,倾身时像一只压到人身上的小狗,直接把许柏扑倒在了床上。   两人差点撞到牙齿,许柏没忍住笑,把燕周托到自己身上抱好,“别着急,坐上来点。”   燕周跪坐在许柏腰上,两人呼吸起伏,燕周清晰地感到许柏的腹部,坚硬有力的触感,还有微微发烫的热。他趴上来,眼睛里多了一层隐隐水光,放轻了力度亲许柏。   许柏最初还被他莽撞的模样逗笑,但没一会他的鼻息重了,一手按在燕周背上,再开口声音低沉,少了点温柔的意味:“别乱蹭。”   燕周小声说:“可是我想抱着你。”   两人现在都不平静,状态微妙,许柏不得不抱着燕周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撑着床,安抚亲一下燕周的嘴角:“马上就要吃午饭了,还要出去见人呢。”   燕周坐在他怀里不起来,理智告诉此时此刻他的粘人行为很不得体,但他放不开许柏,整颗心脏都落在对方胸口里了一般,从前还有一道界线拦着他不许他放肆,现在是许柏亲口允许他过界,他们可以靠得这么近,他可以想亲他就亲,他控制不住身体深处发出的高强度信号。   他恨不得吃了许柏。   燕周抬起脑袋一眼不眨望着许柏,那表情莫名有点可怜:“那我们解决一下吗?”   许柏只顿了一秒,燕周已经直起腰跪在他面前,开始脱外套。许柏眼睁睁看着外套被丢在枕头上,再回过头,燕周已经把裤腰解开一半了,一边解,一边还问许柏:“哥,我这样你害怕吗?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就不脱了。”   他说是这么说,已经彻底解开裤腰,弯腰坐回许柏腿上,亲一下许柏的喉结,舌头抵在牙齿边缘,留下湿润柔软的触感。   许柏终于抬手卡住燕周的下巴,把他拉远一点。他力道有点重,手背上青筋略微凸显,但许柏很快放轻了力量,指腹摩挲燕周的皮肤,嗓音不知何时变得低哑:“谁教过你这样吗?”   “没人教我,我早就想了。”   燕周被大手卡得仰起脸,他是一双圆眼,上眼睑的弧度像月亮的曲线,眼珠圆润清透,这样一双眼睛抬起来看人的时候,通常活力又可爱。但现在燕周从这个角度看过来的时候,莫名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从前我就想了很多次,在脑子里反复演练的话,真做起来就会熟练很多吧?” 第35章 不,你不想   酒店餐厅,林里春正端着盘子拿菜,转头见许柏和燕周两人从门外一起过来,招呼他们:“现在才来,菜都凉啦。”   燕周过来拿盘子,“不好意思林主任,早上起太早,刚才在房里睡了一会。”   燕周拿了餐具,迅速走了。林里春不解:“唉?小燕夹菜啊!这孩子怎么了,这顿光吃米?”   一旁许柏慢条斯理抽出盘子,替燕周回答:“没事,我帮他拿。”   燕周自己打了碗面,找个角落坐下。许柏端着两份饭菜过来,一份放在燕周面前,都是燕周喜欢吃的菜——虽然燕周也不挑食。   许柏看一眼燕周的面,鸡蛋面,加几片青菜。   餐厅正是吃饭的时间,不仅有他们,还有旅行团来吃饭,人多嘈杂,许柏靠近燕周,低声说:“吃这么素,能吃饱吗?”   燕周差点呛出来。他本来是想要碗牛肉面,结果人来了餐厅,脑子还没跟来,开口要了碗鸡蛋面。他憋半天,讪讪道:“这不是还要吃哥给我打的饭吗。”   许柏煞有介事点头:“嗯,吃吧,多吃点。”   燕周埋头扒饭,他都不敢正眼看许柏。刚才在房间里他缠着许柏没羞没臊胡闹一番,弄得两人最后都得换身衣服才能出门。色欲是消失了,质量突增的胆子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多巴胺太可怕了......燕周只想两眼一闭不去想自己跨在许柏身上的样子。许柏一边吃饭,一边很有意思地观看燕周精彩纷呈变幻莫测的脸色。   “舒服了吗?”许柏冷不丁问一句,音量只有燕周能听到。   燕周头皮发麻:“哥你别问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你让我好好吃饭吧。”   “好,不问了。”许柏从善如流,换了个无伤大雅的话题,“明天上午要不要出门逛逛?”   “你要逛吗?”   “都听你的。”   “那我想想。”   燕周吃完一碗面,把许柏给他打的饭菜拿过来继续吃,盘子里满满都是菜和米饭,燕周吃得干干净净,许柏还总担心孩子没吃饱,走之前拿了酸奶和水果,以备不时之需。   下午所有人在酒店会议室集中办公,燕周埋在电脑和一堆文件里工作。   许柏提着酸奶和水果进来,跨过一地的数据线,从人堆里找到燕周。   大家都在忙碌,许柏没打扰别人,自己找张凳子到燕周旁边坐下,把酸奶插上吸管给他:“饿了没。”   燕周接过酸奶喝一口,“有点饿了,谢谢哥。你下午忙吗?”   “不忙,在写自己的报告。”   两人在长桌角落低声交谈,这时又有人进来,是酒店的服务生,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领导们,杨先生听说你们在这里办公,为你们点了烧烤和奶茶。”   有人抬起脑袋;“杨先生?是不是东旭啊?”   “东旭也在这边拍摄呢,我前几天碰到他了。”   “小杨也太客气啦!”   “热量好高啊,晚上不吃饭好了。”   没想到杨东旭这么大方,竟然还给他们所有人点外卖。大家纷纷起身拿吃的喝的,只有燕周坐着没动。   许柏看着他:“不是饿了吗,去吃点?”   燕周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太长胖了,不想吃。”   有时候燕周不知该说杨东旭什么,他又不是这次节目的参与拍摄人员,只是偶然碰上他们的行程而已,给他们点这个外卖,是觉得自己和他们很熟吗?他也只是上次作为嘉宾被邀请参加了文旅宣传片的拍摄而已,上次的团队和这次团队的人员也不全一样。   也或许是自己不够爱社交吧。燕周是对外更收敛的性格,在他看来,杨东旭在某些公开场合的行为很浮夸——尤其是大学的时候。他还记得大学的某一年跨年晚会,自己是策划组的一员,杨东旭是主持人,那时候他们刚谈恋爱,燕周在舞台上布置完工作,正走到舞台边缘蹲下想直接跳下去,杨东旭见状过来,伸手就把他从舞台上抱了下去。   还好当时没人知道他们谈恋爱,众人只当他们闹着玩,但燕周依然勒令杨东旭以后不许这样。杨东旭还委屈,不明白两人明明是情侣,抱一下又怎么了。燕周却很重视感情的私密性,他不喜欢在公共场合显露亲密关系,这又是两人性格不合的一点。   许柏:“没关系,你吃不胖。我去给你拿来。”   燕周按住许柏:“我真的、不想吃!”   许柏不逗他了,举起手:“好,好。”   晚上结束办公回房间,燕周洗完澡盘腿坐在床上继续改自己的稿,他打字打得飞快,完成后发给郑青卿——这次要是过不了,关于仁青一家的报道就只能先沉在他的电脑里,等待日后会否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郑青卿没有回复,浴室的水声停下,许柏洗完澡出来,燕周马上抛下工作,把自己换到许柏的床上:“哥,我想和你睡一张床。”   许柏把麻利钻进自己怀里的燕周拎出来:“来,先坐好。”   燕周乖乖坐在许柏腿上,许柏心想是让你坐我面前不是坐我腿上......算了。   许柏拢住燕周,问:“我现在可以了解你和杨东旭以前是什么关系了吗?”   燕周老实回答:“大一的时候谈过,不到一年就分手了。”   “分了挺久的。”许柏说,“怎么看起来还对你余情未了?”   “哥,他这人就这样,跟谁都像在搞暧昧。”   许柏捏一下燕周的脸:“那你还大晚上让他进房间?”   燕周说:“工作重要嘛,我要是电脑突然坏了还等着传视频,也会就近找人赶紧借电脑的,管他是前男友还是前领导。哥,别提他啦,他不重要,让我亲一下你好不好?”   许柏试图稳住局面,捏住燕周凑过来的下巴:“今天都亲多少回了?”   燕周一回房间和许柏单独待在一起就自动切换到色欲熏心模式,但许柏捏住他下巴,他就不敢继续冒进,他不知道许柏是不是真的不想亲了,并马上担心自己太粘人表现过度,想从许柏腿上下去:“那就明天再......”   许柏把他捞回来坐好,抬头吻住他。   两人都洗过了澡,身上清爽干净,热水把皮肤的温度暖到刚好,一经触碰摩挲更激活升温,许柏干脆抱起燕周,把他放到床上。   燕周枕上柔软的枕头,许柏俯身重又吻下来,燕周抱住他的脖子,微微喘息:“哥我想好了,明天上午我们就在房里睡觉吧。”   “嗯。”   燕周依赖地窝在许柏怀里,仅仅是汲取许柏身上的气息和温度,被很温柔地亲吻着,就已经让他幸福到极其不真实,仿佛四肢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哥。”燕周像只八爪鱼缠在许柏身上,眼睛亮亮的,“我想......”   许柏:“不,你不想。”   燕周:“为什么我不想!”   “忘记白天那会你喘得多厉害了?我差点出门去给你找氧气瓶。”   “那是我没做好准备。”   “不行,等回长宁再说。”   燕周红着脸:“那现在怎么办?”   空调效果不佳的房间,两人额角微汗,许柏拉开被子,揽过燕周的腰,把他从后抱进怀里,嘴唇与他的耳朵离得很近:“我慢慢的,你调整好呼吸,别乱动。”   “嗯。”   许柏的手温热,呼吸落进他的脖颈,惹得他皮肤发烫。燕周不自觉扣住许柏的手背,干净有力的质感,有微微的青筋突起,燕周把嘴唇都咬红了,忍不住轻声唤:“哥。”   许柏的呼吸有些重,声音低低贴着耳根响起:“别叫。”   燕周一下红了眼眶,紧紧闭上嘴。 第36章 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感受到真实   在燕周原本美好的设想里,他可以在许柏怀里一觉睡到天亮,悠闲地吃个早饭,收拾行李,就可以一起愉快地回家了。   但在这个静悄悄的早上,他是被一阵连续的微信消息震动吵醒的。   燕周迷糊睁眼,忙摸过手机静音,怕吵到许柏。房里还是昏黑的,燕周把手机调低亮度,眯眼滑看,只见他莫名其妙被同事拉进一个新群,群里已经十几条未读消息了。   燕周点进群一看,同事在讨论的不是工作,而是——杨东旭的新视频?   [你们都看杨哥发的新视频了吗?昨晚就上热搜了。]   [他怎么也去采访仁青了呀?]   [主要是说得不太对吧......现在怎么变成仁青家里重男轻女了......]   [@长宁台记者燕周 小燕,我看杨东旭的视频里有的照片怎么像你拍的?我记得那天你在仁青家拍照,我看了你拍的照,还说你拍得真好。]   燕周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起身坐到另一张床上去,开始搜杨东旭的自媒体账号。   许柏早在微信震动的第一声就醒了,他见燕周默不作声挪走,也坐起身:“有急事?”   “没有,哥。”燕周小声答:“你继续睡,我回个消息。”   燕周搜出杨东旭的自媒体号,最新一条视频就是关于西藏行的,昨天上传,播放量已过百万。燕周戴上耳机,点进去。   杨东旭的自媒体定位是美食博主,这次的西藏行系列加入了探索当地人文风情的元素, 视频拍摄很专业,剪辑得当,内容紧凑,从西藏当地美食切入,融合景色与特殊的文化氛围,加上出镜的杨东旭本人阳光帅气,风格幽默,的确很有吸引力。   许柏坐过来和他一起看,燕周便把耳机蓝牙关了,视频正好放到杨东旭在曲登村——西藏那么多村,为什么杨东旭又和他们去了同一个?很快燕周就得到了答案。   杨东旭在村头“偶遇”了放牛回来的仁青,便与仁青搭话,仁青听说他从申市来,知道申市与长宁离得近,便与杨东旭边走边聊天,杨东旭问能不能去仁青家蹭顿饭,仁青爽快答应了。   这种问刚见面的人能不能去对方家吃饭的内容呈现是一种常见的戏剧化手法,让视频内容更让人意想不到、更有趣——直到这里,燕周都是可以接受的。   杨东旭进入仁青家,仁青和玉珍接待了他,进厨房准备食物,让他随便在家里逛。周末梅朵和旺堆也在家,杨东旭先到旺堆的房间,旺堆在房里写作业,杨东旭与他聊了几句,还拍了旺堆房里墙上的奖状,夸这孩子成绩好,优秀。   接着杨东旭在屋子后面找到了梅朵——梅朵坐在一堆废纸盒里,正在把纸盒一个个压成扁平,身边是安多。一人一狗也不知道又去哪摸爬滚打了,都脏兮兮的。   杨东旭问梅朵,“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梅朵看他一眼,不说话,低头继续玩自己的纸盒。   视频对准那一堆废纸盒,杨东旭的声音好奇问:“这都是你捡回来的吗?”   梅朵不会说话,也不搭理杨东旭,镜头切到这里就结束了,再便是仁青和玉珍准备好的一桌丰盛午餐。杨东旭发挥他的美食博主特长,将一桌美食以及众人一同用餐时和乐融融的状态拍得非常好。   但是,当杨东旭告别仁青一家,视频进入尾声的时候,杨东旭的画外音响起,是他对这次曲登村之行的感想总结,伴随画外音出现的是一张张当地的风景与美食照片——在照片滑过的时候,燕周一眼就找出了哪些是自己拍的照片。   燕周深吸一口气。   紧接着,他听到杨东旭的声音在视频里缓缓说:“人生究竟是无边无际的旷野,还是极速奔驰的火车?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有的孩子也会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卷学习,有的孩子则自由自在,在草原上与牦牛和藏獒做朋友。他们可以选择不进入这巨大的人生竞争市场,毕竟只用一套标准去衡量所有人的话,就太以偏概全。”   燕周一下把手机盖在床上。   许柏:“怎么了?”   “他把我的稿子拷走了。”燕周想起那天晚上杨东旭来房里找他借用电脑传视频,只有那一次杨东旭碰了他的电脑。他关于仁青家的报道只发给过郑编,而且他发的还是完善后的正式稿,杨东旭拷走的甚至是他随手写的初稿。   “他甚至把我随手写的感想也偷去用了!”   荒谬至极,燕周站在床边气得胸口起伏,这一下快气坏了,他生出胸闷晕眩的感觉。   许柏拉住他,让他坐回床上:“别急,他都用你哪些素材了,我们先一条条对应列出来。”   燕周冷静了点,拿过电脑打开,翻出文档——幸好文档都有编辑记录,燕周根据修改时间在编辑记录里找到自己的初稿,愤怒指给许柏看:“你看,这是我当时构思的时候随手敲的感想,他直接就搬进视频里用了!”   “还有照片。”燕周点开好几张自己之前拍的照片:“他用的仁青家里的几张照片全是我拍的。”   许柏说:“先把视频下载下来。”   这些都不是让燕周最生气的。此视频一出,网上的评论最初都是夸西藏的美景与美食,但一夜过去,许多人开始质疑视频里的一个细节:为什么儿子在念书,女儿在捡废品?   是不让女儿念书吗?家里穷,只供儿子,不供女儿?网友纷纷猜测,指责仁青一家重男轻女。还没到中午,话题已经上了热搜,杨东旭的这条视频播放量也在迅速上升。   燕周下载视频,酒店里网速不快,燕周拿起手机要给杨东旭打电话,但他又放下手机,直接出去敲对面杨东旭的房门。   杨东旭开了门。   燕周开门见山:“我借你用电脑,你偷我的稿子和照片,拿去做你的视频?”   杨东旭摸额头笑笑:“小燕,一早上的你说什么呢。”   “我的文档都有编辑记录,几日几时几分几秒写了什么改了什么一清二楚!照片也有拍摄时间,现在都在我的相机里,另外你用的照片里有两张梅朵的照片我拍摄当天就发给仁青了,需要我把所有记录拿到你面前对峙吗?”   杨东旭看燕周一会,又看一眼来到燕周身后的许柏,抬起手作息事宁人状:“好好,别在走廊吵,有什么事进我房里好好说。”   燕周怒道:“为什么要拿我的稿子和照片?为什么在视频里不说清事实?你的粉丝体量这么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舆论影响力!”   杨东旭抬手想揽住燕周肩膀,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好了好了,我们进去坐下好好说——”   他的手被拦住了。杨东旭转过头,与许柏深黑的双眼对上视线。   许柏随手挡了一下他的手臂。   “杨先生,我们可以就在这里说清楚,或者去我们房间。”许柏态度客气,但没有给人选择的余地。   杨东旭进了他们房间。   燕周说:“要么你现在就下架视频,要么你再出一期澄清视频,说清楚仁青家里的情况,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说清事实,我写稿子你照着念。”   杨东旭哭笑不得:“所以你最生气的点其实是所谓的我没有呈现事实吗?”   燕周:“你觉得很好笑吗?我现在不计较你用我的稿子和照片,只是因为现在有更严重的问题要解决。当然我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是看了我的稿子以后才决定去找仁青,你的灵感也来源于我——这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你也不会再碰到我的任何物品。”   杨东旭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他想了想,诚恳答:“小燕,我这条视频发出去一天已经百万播放量了,讨论度非常高。你知道我这条视频未来可能为这个小小的曲登村带来多少流量吗?相比于它带给曲登村的经济效益,你说的这些真的不值一提。”   燕周难以置信道:“现在网上都在骂仁青和玉珍。”   杨东旭比他还不能理解:“他们又不上网!他们根本不用这些软件,在他们的生活环境里就没有网络舆论这个词,网民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活。”   “所以你就是这么做视频。只要能挑起情绪,能激发网友的讨论度,只要有流量,你就可以歪曲事实了?”   “我没有歪曲事实。”杨东旭耐心道,“旺堆的确是个好好学习的好孩子,梅朵不爱念书,她就是在捡垃圾,难道我说的有错?”   燕周忽然不说话了。他的脸色从愤怒变成冷漠。   燕周转过身坐到桌边,打开自己的电脑,不再看杨东旭:“你可以出去了。”   杨东旭有些迟疑:“你要在网上发文挂我?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没用,网上黑我的人很多。”   “滚出去。”燕周平静道。   许柏已经拉开房门,抬眉示意杨东旭:“请吧?”   燕周没有给杨东旭留面子的意思,杨东旭留在原地挺尴尬,他朝外走了几步,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头看许柏一眼:“你们现在......”   许柏松开门把手,酒店房门自动合上,把杨东旭关在了门外。   他来到燕周身边坐下,看着燕周建了个新文档,飞快打字开始阐述仁青一家的生活现状,并把自己拍摄的所有相关采访素材拖出来进行标注,看来是准备做出一篇澄清的图文报道。   许柏看了会,本不想打扰燕周,但见他面无表情地把键盘敲得噼啪响,怕小燕同学把自己气坏了,开口:“先去吃点东西?还没吃早餐。”   燕周说:“没事哥,我不生气,我能想办法解决。”   许柏看他半晌,半是想调节气氛地说:“真不生气?那你亲我一下。”   没想到燕周顿时停下打字,转头注视他。许柏被这直白的眼神盯得愣一下,紧接着燕周迅速靠近,捧住他的脸就亲上来。   燕周上一秒还把键盘敲出火星子,这一秒就能抱着许柏专心接吻,许柏时而跟不上他多变的行为举动,燕周又往他腿上爬,许柏只好把人抱住,“唔......待会再亲,不然出不了门,先去吃早饭......”   燕周听话地松开许柏,安静看着他。   如果说从许柏对他表白开始燕周仍如坠梦里,那么在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感受到真实。他在与许柏对视的瞬间就奇妙地从愤怒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从前他不敢看许柏的眼睛,怕自己的心思暴露,不愿面对许柏的眼中没有自己。但此时燕周不知如何形容许柏注视自己时的目光,似乎与从前没有二致。   但这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的确兜住了他,如同一棵屹立不动的树接住扑腾乱飞的小鸟,密密的枝叶掩盖上来,小鸟便收起翅膀埋头休息了。   “我一点也不生气了。”燕周低声说,“我不为不值得的人浪费情绪,走吧柏哥,吃饭。”   许柏抱起他站好,“嗯,走吧。” 第37章 燕周,生日快乐   等他们到了餐厅,大家都在吃饭了,林里春正边吃边打电话,见到他们冲他们招招手。   燕周和许柏拿了早餐过去,林里春结束电话,对燕周说:“小郑老师刚跟我打电话,她说杨东旭这次发的新视频应该是用了你的稿和照片。你们商量过了吗?”   燕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郑编会这么快就发现杨东旭视频里的问题——果然郑编审稿依旧非常细致,甚至记得他文字的具体内容和每一张照片。   “没有。”燕周很快回答,“有一天晚上他借用我的电脑传视频,把我的稿件也拷走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林里春问:“你想怎么做?”   燕周答:“我不追究他擅用我的稿件,但他在视频里没有如实呈现仁青一家的生活现状,导致他们被网暴,这一点我必须在网上做出澄清。”   林里春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吃饭,我去给你们主任打个电话。”   燕周肚子饿了,吃一大碗牛肉面,加两个荷包蛋,一大碗奶茶,许柏看孩子食欲一点不减,知道他是真不生气了,也放下心。   吃完早餐,王主任给燕周打来电话。   “小燕,事情我都听林老师说了。”王主任在电话里说,“你先冷静,不要在网上发布任何言论,记住你的身份不仅代表你个人,还代表长宁电视台,咱们面对的都是公众,绝对不能冲动,知道吗?”   燕周问:“主任,那这件事情要怎么解决?”   主任答:“先回长宁再说。”   电话挂了。从主任电话里的态度来看,燕周隐隐感到这件事的发展并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   许柏也听到燕周和主任的对话,他知道燕周此时心情不算明朗。下午的飞机回长宁,众人吃过饭各自回房间收拾行李,许柏的行李少,他收拾好自己的,帮燕周整理相机包。   燕周埋头清电脑包和数据线,许柏把他的相机包提过来放好,捏捏他的下巴:“燕大侠。”   燕周抬起脸,“怎么啦。”   许柏说:“别着急,很多时候,事缓则圆。当下没有头绪的事情,说不定任其发展,反而会有不错的结果。”   许柏这样说,让燕周心中纠结堵塞的点散了些。他点点头,不再总是想杨东旭这件事,倒是想起另一件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   “哥,我爸妈出国旅游去了,大燕也出差不在家,我想......”   许柏:“你想?”   “我想去你家借住几天。”   “只住几天吗?”   燕周小心问:“最长可以住多久呢?”   许柏偏过头,嘴角擒着点笑,摸摸他的后脑勺:“嗯,我考虑一下吧。”   又钓着他。燕周有点气愤,又不敢真的瞪他哥,许柏兀自把他的行李都打包好,一起提走了。   结束了这趟西藏之行,当走下飞机再次踏上长宁的土地,燕周头不疼了,眼不晕了,终于恢复活力。许柏叫了辆车,两人直接回映水湾。   燕周一路都有点小兴奋,这一回来许柏家与上次出车祸半夜借宿许柏家的意义大不同,到许柏家门口的时候,他甚至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领。在西藏每天都是风尘仆仆,他有点后悔回来之前没把鞋上的灰土擦干净了。   许柏打开家门,把行李拎进屋。已经近十点,明天两人都还要上班,许柏让燕周去洗澡,燕周从头到脚把自己洗干净,衣服全都被许柏扔进洗衣机了,他依旧穿许柏家的睡衣,站在镜子前拿吹风机吹头,吹到一半忍不住停下来,踩着拖鞋出去看许柏在干嘛。   许柏把衣服都洗了,其他物事一一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好。许柏不习惯家里出现凌乱的地方,因此一回家就在整理两人的行李,直到把行李箱清空,所有都摆放整齐。   燕周:“哥,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许柏:“嗯,头发吹干,别着凉。”   燕周回去继续吹头,吹干头发出来,许柏已经去洗澡了。燕周先去看一眼客房,很好,没有铺床,他不睡这。他几步溜进许柏的房间,因莫名的紧张和雀跃,差点被床沿绊倒栽进床里。   他拉开被子钻进去,被子蓬松,有很淡的冷香,是许柏的味道。越往被子里钻,就像被许柏整个抱住,被他的气息彻底包裹。和在酒店的房间同床共枕又不一样,这是许柏的床,一个私密的领地,柔软,舒适,未经允许不可到达。   燕周生出微微晕眩的感觉,他有些难为情地枕在枕头上,心跳躁动不已。如果明天是周末就好了,他现在这样该怎么入睡,明天怎么起床上班?有时候燕周很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喜欢的感情太多而满溢出来吓到许柏,他努力在许柏面前克制自己,因为许柏始终是冷静的。   柏哥为什么这么从容?他有多喜欢自己?除了喜欢,还考虑到其他哪些因素而选择和自己在一起呢......燕周已经被自己胡思乱想的脑子和兴奋过度的身体弄得有些疲惫,在西藏的时候他时而被高反消耗精力,又必须打起精神工作,等回到长宁躺在床上了,身体才终于能开始补充消耗,进入真正的休息状态。   许柏洗完澡出来,房里很安静。燕周安静地裹在被子里,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已经睡着了。   看来是太累了。燕周睡着后又无意地缩到床边,只占很少的位置。许柏走过去,弯腰轻轻把人从床边抱进床中间。   燕周翻个身,一只脚伸出被子,房里暖气有点热。许柏看他伸出来的脚,白净的一只,陷在深色床垫里。   许柏伸出手,掌心覆住那只脚踝。突起的脚踝骨顶到手心,是细腻的触感,还有热水浸泡后余留的温热。燕周的脚背很瘦,可以触摸到细细的青筋脉络。   燕周发出迷糊的一声“嗯”,他在睡梦里痒得缩回脚,不让许柏碰了。   许柏手里空了。他垂眸笑了笑,不知在笑什么,起身走到床头关了房间的灯。   第二天一早,燕周被主任叫去办公室。   他早上差点迟到。醒来的时候他在许柏怀里,睡得太舒适,拿过手机一看时间晚了,连忙滚下床出门上班。   郑编也在,王主任让他坐,寒暄几句,说他去西藏辛苦了,可以放他两天假。   主任态度这么和蔼,燕周怪不习惯的,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王主任开口:“杨东旭用你的稿子和照片的事情,郑编都和我说了,包括他在视频里对一部分事情不恰当的表述,我也看了视频。为这件事领导们还开了个会,小燕,我们很重视这件事,也重视你的想法。”   郑青卿没有与他绕弯子,直接了当开口:“那档文旅宣传节目计划明年上半年开播,杨东旭是领导亲自定的人,他这次的行为不恰当,但不算大错,而且视频已经发出去了,网络舆论已经形成,好在没有对那户藏民家庭造成实际影响。”   燕周说:“只是暂时对他们的现实生活没有影响,但是已经损害他们的名誉了。”   王主任耐心道:“网上的舆论都是一时的,放着不管,自然就渐渐没有人讨论这件事了。你要是这个时候再去发布什么澄清的言论,那不反而进一步激化舆论吗?至于你的稿子和照片,你呀,身为记者的素质还要加强,电脑怎么能随便借给外人用?一手的采访素材都要保护好,要是从你自己这里流出去,那就是你自身的问题。”   燕周低声答:“是,这是我的问题。”   “话就说这么多。记住,不要再对杨东旭的视频发表任何评论,凡事要优先从台里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主任说,“回去吧。”   燕周离开了主任办公室。他没空消化情绪,积攒的工作很多,他得优先处理工作。就这样一整天都坐在电脑前写报告,赶稿,处理素材,手机消息震动几乎没停过,期间还跳出来一条来自杨东旭的消息。   [小燕,想通了没?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我们好好聊聊。]   燕周点进杨东旭头像拉黑,删除,再把杨东旭的手机号码也拉黑,然后继续回复工作消息。   他就像个无情的文件粉碎机,在七点之前处理完工作,收拾背包下班了。早上出门前许柏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在家吃饭,燕周就是没空也必须把自己挤出空来,马不停蹄下楼去开车。   整个白天都沉浸在工作里,电脑和手机双重信息轰炸,从这种高频信息轰炸的环境里脱离出来,燕周的脑袋还有点嗡嗡的。网络越发达,信息交换的速率越快,花费在沟通和传递上的时间压缩,人一天能做的工作也随之变多了。   燕周的工作性质决定他每天都要频繁从互联网上获取信息。大多数时候获得的信息都不是他想要的,因而他又必须花费更多精力去筛选,判断哪些内容可以为自己所用。   说来说去,也怪他自己没有警惕心。要不是杨东旭用他的电脑时看到他的稿子,也不会想到去拍仁青和玉珍的家。燕周对杨东旭的认知仍停留在大学时期,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有点难沟通但脾气很好的学长,却忘了人是会变的。   曲登村坐落在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的草原之中,某种程度来说也有诸多好处。比起像个忙忙碌碌的小机器人,燕周也想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摸摸牛,逗逗羊,还有小狗作伴。   回到映水湾,燕周停车上楼。他站在门口调整好情绪,深呼吸揉揉脸,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沮丧,高兴一点。   [就算被客户折磨到想杀人,进家门的那一刻也要保持微笑。]此为楚晴的人生准则之一,现在也被燕周拿来用。   燕周打开门,许柏家里没开灯,只有客厅的立灯亮起,餐厅有微微的暖色光亮。脚步声传来,许柏来到玄关。   他穿一身家居服,看来是比他先回家有一阵了。许柏手里有一小块蛋糕,蛋糕上插着一只蜡烛,蜡烛的光照亮两人之间的距离,温馨静谧。   许柏垂眸看着他,开口时声音含着笑意:“进门先吹蜡烛。”   燕周傻乎乎背着包站在玄关,吹灭蜡烛。   蜡烛熄灭了,许柏说:“燕周,生日快乐。” 第38章 蛊惑信号   今天是他的生日!燕周自己都忙忘记了,难怪白天老燕打来电话,他当时忙去了没接到,午休时发消息问老燕有什么事,老燕说晚上再聊,让他先休息。   “谢谢柏哥。”燕周接过那块小蛋糕,原本刚进门的时候还是装出来的平静,这会儿是真把所有烦心事都一下子抛到脑后了,小狗似的跟在许柏身边,“哥原来你喊我回来是给我过生日呀。”   “当然,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都忘记了。”   许柏拿过燕周的背包去给他挂上,再转头时,燕周手里的那一小块蛋糕已经被吃光了。   燕周循着光来到餐厅,眼前一亮:“还有花。”   餐桌上一大捧漂亮的鲜花,一份巧克力奶油蛋糕——从中切了一小块下来,现在正在燕周肚子里。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窗外投落一点夜色星光。   燕周洗过手,迫不及待回到餐桌前坐下。许柏拿出一对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   “可以许愿了。”许柏温和道。   燕周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柔和的光芒映照他的脸,衬得燕周面庞线条柔和,温润挺拔的鼻尖往下,光线连起唇角。燕周的嘴唇很软,亲上去的时候总是温热的,有一种非常吸引人的触感。   燕周睁开眼睛,吹灭蜡烛。   “许了什么愿?”许柏问。   燕周煞有介事:“秘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许柏从蛋糕上切一大块下来,把蛋糕放到他面前,给两人各倒一杯红酒。   燕周抽空给老燕回了个电话,爸妈还在国外旅行,在电话里祝他生日快乐,说回来之后给他补办生日,两人都给他买了生日礼物,回国后再带给他。   燕学文也打来电话,他在外地出差,没忘记关心一下自家弟弟。   “你今天怎么过生日?”燕学文问,“一个人在家啊。”   燕周说:“我没在家。”   “那你在哪?”   许柏示意他把手机放桌上,开免提。   “他在我家。”许柏说。   燕学文:“你俩?我弟在你家过生日?为什么?”   燕周:“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在家,难道真让我一个人过生日啊。”   “你怎么不去找黄泷?”   “他这几天打比赛。”   “你同事呢?朋友呢?”燕学文没好气地:“天天就围着你柏哥转,像话吗!”   许柏淡定答:“挺像话的。”   燕周气道:“和你一说话就吵,吵死了。挂了。”   “燕小猪你敢挂你哥电话?你小子赶紧给我回家去——”   燕周挂了电话,调成静音。许柏的手机又开始震,他忍不住笑,把手机拿出来放在一边,随燕学文信息轰炸他。   “蛋糕味道怎么样?”   “好吃!”   许柏看着燕周吃蛋糕,他没有问燕周关于杨东旭那条视频他们电视台打算如何处理,燕周喜欢与人分享开心的事情,不愉快的事很少提。燕周没有主动说,想来暂时是个不太理想的处理结果,今天是他的生日,两人都不想聊丧气的话题。   “祝贺燕大侠迈入25岁。”许柏举起酒杯。   燕周也举起酒杯,两人轻轻碰一下,燕周一口红酒下肚,他酒量不错,对酒也稍有研究,一口就感觉到滋味不同寻常,他看一眼红酒瓶。   燕周小心道:“哥,这酒有点贵呢。”   许柏:“不贵,正好够格给我们燕酒仙品尝。”   也不知是不是酒意微醺,燕周的脸染上一点淡红。他肚子饿了,转眼又吃两大块蛋糕,许柏见状起身:“我还准备了长寿面,等我一下。”   长寿面?燕周等不了一分钟,跟着许柏去了厨房,见许柏已经准备好长寿面的所有食材,正起锅烧水准备煮面。   燕周惊奇:“哥,原来你会做饭?”   “我不会。”许柏坦白答,“这几天在网上现学的,在西藏的时候没有练手机会,今天是第一次煮,希望你多包涵。”   燕周认真道:“我会把整锅都吃完的。”   许柏失笑:“只给你煮一碗,没有一整锅。”   许柏在网上找到的煮面视频,潜心研究观看数次,把步骤牢记于心,因此虽从小到大没有做过饭,此时煮面的状态却颇像模像样。面煮沸,许柏打一颗鸡蛋进去,放肉丝和青菜,转头一看燕周,正聚精会神盯着锅,好像他正在做的不是普通的长寿面,而是什么玉盘珍馐。   许柏发现燕周在注意力很集中的时候,那双圆黑的眼睛里会聚起点光,他会专注地盯着眼前的事物,无论在工作还是吃东西的时候。   很快许柏意识到燕周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也是如此。   他想燕周应当不知道,当他如此心无旁骛、坦然拿出纯粹的重视的态度,一切出现在他眼中的人与事,都很难不被他的注视吸引。   长寿面煮好,许柏端出来,燕周跟在他手边坐下,拿出手机拍照:“柏哥给我做的长寿面,我要拍照留念!”   许柏看着他笑:“尝尝味道。”   燕周卷起一筷子面吹吹,边吃边唔唔点头,腮帮都鼓起来了,许柏说:“慢点吃。”   燕周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不知不觉,酒也喝去了大半瓶。许柏见燕周吃饱喝足,说:“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来客厅看看?”   “还有礼物?”燕周以为今晚的花、蛋糕和长寿面就是生日礼物了,他高兴还来不及,没想到还有惊喜。   燕周跟着许柏来客厅,许柏打开灯,拿过沙发上的一个大盒子。   方才一直没开灯,燕周此时才看到这个盒子。他看清了,面露怔愣。   “你做记者工作,喜欢摄影,所有我想送你一台相机作为生日礼物。”许柏说,“但我对相机不太了解,所以之前在西藏的时候我经常请教多吉,他是当地摄影协会的成员,我们对比了几个品牌,最后我选择这台。”   许柏把相机放进燕周手里,燕周本能下意识抓紧相机,生怕它从自己手里掉了。   “我原本的打算是在今天对你表白。”许柏难得露出点自嘲的表情,“但那天离开仁青家以后你就不怎么搭理我,我有点着急,没忍住在大巴车上就对你说了。”   燕周呆呆地:“对不起,打乱你的计划了。”   许柏忍着笑:“没关系,幸好提早说了,不然还耽误好几天才能在一起。”   燕周回过神,声音不太稳:“......不对,哥,这太贵了。这个真的太贵了。”   “相机当然要买贵的,而且这是我们在一起后我送你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意义不同。”   “哥!这是什么,你还多买了镜头?”   “对,你经常在外面跑采访,平时是用55mm的这个镜头,没错吧?如果你出去玩拍风景,可以换38mm的,拍人物就用90mm,这是多吉告诉我的,不知道我买的对不对。”   燕周几乎要大叫:“用55mm的就够拍所有了!不不不是,相机已经很贵了,还多买两个镜头!我怎么可能把它带出去跑采访?我要把它们供起来,用玻璃罩好。”   小燕同学又在说胡话,许柏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相机就是用来拍照的。”   燕周茫然捧着相机坐在沙发上,他小心摸了摸,忽而又不说话了。   许柏低头看他,才发现燕周眼眶绯红,竟是掉了眼泪。   “怎么哭了?”许柏把燕周手里的相机拿走放到一边,捧过燕周的脸,抚去一点泪水。   燕周低头擦眼泪,许柏靠近亲他,他就忍不住抱住许柏,脑袋埋进许柏肩膀。   “我太激动了,控制不住。”燕周心跳剧烈,又高兴又发愁,他不想自己表露情绪太过,强忍着心潮澎湃,神情几分狼狈,声音仍哽咽。   许柏安抚他的背:“喜欢就好。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只给你发了一个红包,今天就当作把去年的份一起补上。”   燕周松开许柏,一双圆亮的眼中仍残留泪光,直直望着他。   “有红包就很不错了。”燕周小声说,“每年你都记得我生日,我高兴还来不及。”   去年燕周收到许柏的微信红包时,还松了口气心想两人这么久没联系,许柏还记得给他发生日红包,他太感动了。   许柏摸摸他的下巴:“只发了红包是因为我们太久没有联系,还以为你已经不需要我送生日礼物了。”   “我需要。”说到这里,燕周莫名又想哭,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了,“我非常需要,一直都很需要。”   许柏捉紧燕周的手,“对不起。”   燕周倔强道:“你没做错事情,不要说对不起。”   许柏失笑:“好,不说对不起,那再亲一下吧。”   两人靠近彼此,温柔地唇齿相贴。皮肤都是热的,燕周搂紧许柏的脖子,闭上眼专心接吻,主动送上柔软的舌尖。   许柏没有闭眼。燕周的睫毛很长,沾着点点泪水的湿润。他的眼角到鼻尖都是红的,不知是因为哭过,还是酒意,近在咫尺的脸颊皮肤细腻美好。   感官被这个吻加重了。仿佛一种隐秘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在燕周哭的时候,在燕周主动抬起脸接吻的时候,都一点点刺激许柏大脑的神经连线,加重他脑海里的某些念想,既想密不透风地围拢,又想握在手心彻底融化。   这是个不理智更不光彩的想法,尤其当它落在燕周的身上,就更让许柏下意识地按捺下去。如果燕周是任何一个关联性不强的“外来者”,许柏都不至于如此谨慎。但燕周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弟弟,曾在年少的时候,许柏看着燕周一点点长大,即使不够十足的亲密,许柏也自愿花费许多时间在燕周的身上,像真正的哥哥陪伴燕周左右。   红酒的醇香气息散开,如同一种蛊惑的信号,模糊了看似明细的界线。相识,相知,一点点靠近的步伐,每一次做出选择时的细微偏差,累积下来的数值不是一座天平上肉眼可辨的高与低,是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篮子,每一个篮子里都有,即便是它们的主人亲自来数,也算不清总量究竟是否抵达峰值边缘。   即使他们早已抵达边缘。 第39章 日常的晨跑算是泡汤了一次   晚上燕周洗完澡,迫不及待拿起相机调试。他在许柏的卧室找到一个角度,拖来小沙发坐下,拍卧室窗外的夜景。他一直觉得许柏卧室里的窗外景色很美。   许柏拿条毛巾过来,坐床边给他擦没有完全吹干的头发。燕周拍了几张,拿起来给许柏看。   “的确比手机拍的好看很多。”   “哥,可不能把它和手机相比......”   今天燕周穿着自己的睡衣,是穿了好几年的白色短袖,原本就是宽松款式,经过洗衣机无数次翻搅后越来越走形,领口已经快比最初大一圈了。旧衣服舒适软和,燕周穿习惯了,也想不起来换新的。   毛巾扫过软塌塌的睡衣衣领,许柏低头注意到什么。   他勾开一点燕周的衣领,“这颗痣没变。”   燕周放下相机抬起头:“痣?”   指腹滑过燕周右肩膀上靠后颈位置的一颗小点,像笔尖轻轻的一戳——这里位于燕周的日常视野盲区。许柏的声音低缓:“这里有一颗痣,很早以前我就看见过。”   燕周没吭声,许柏给他擦干净了头发,从床上下来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   燕周难为情地看他一眼:“哥,你怎么连我身上哪里有颗痣都记得。”   许柏问:“很奇怪吗?”   “不奇怪......吧。”   许柏低头吻燕周的肩膀,燕周捉紧他的手,两人手指交叠,温热的呼吸从肩膀到后颈,慢慢攀至耳根,燕周被很轻地咬了一下耳垂,他咬住嘴唇,气息乱了。   许柏问:“可以吗?”   燕周小声答:“可以。”   *   星辰爬上夜幕,夜色浓了又淡,遥远的天际线那头透出微光。   闹铃一响,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被子里伸出来,关闭了闹钟。   已入霜降,窗外仍是淡淡夜色,晨曦还未破出云层。许柏有早起晨跑的习惯,他一动,怀里的人也跟着动了下,抱住他的腰。   燕周这两天放假,太早了,昨晚又累得慌,他醒不过来,只下意识不想许柏走,双手环紧许柏的腰。   许柏低声说:“我要起床了。”   燕周依赖地蹭他脖子,仰起脸:“哥哥亲一下......”   许柏偏头亲他,燕周舒服地搂住他的脖子。他终于有点醒了,困顿睁开眼:“哥?”   许柏一手撑在他上方,静了片刻,开口:“算了。”   算了?   燕周迷糊被翻过身,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许柏亲他的耳朵,声音温柔:“嗯,还是软的。”   “啊......现在凌、凌晨了吗?”   许柏忍不住笑,“对,刚过12点,继续吧。”   日常的晨跑算是泡汤了一次,燕周躲进被子睡着了,以免吵到他睡觉,许柏离开卧室去外面的浴室冲澡。洗漱的时候他在镜子里发现背上的抓痕,留下几道红印。   他都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被挠的。   许柏回到卧室,调了闹钟时间,弯腰摸摸燕周的脑袋:“我定了九点的闹钟,早餐外卖会送到家门口,记得起来吃。”   燕周梦呓般嗯一声,许柏去上班了。燕周一直睡到被闹钟叫醒,不清醒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发呆好一会,想起许柏的嘱咐,爬起来去门口拿外卖。   腿有点发软,腰酸胀。燕周的体能其实不错,应该是同样的姿势被压住太久导致的。燕周把外卖放到餐桌上,简单冲个澡,出来坐下吃饭。   一打开手机,微信显示几十条未读消息,燕周吓一大跳,还以为是紧急工作,结果一点开——   全是燕学文发来的。   燕周无语地啃一口包子,往上翻他哥都发了些什么。从质问到发火,再到一堆无意义的感叹符号和表情包,可以从中一窥其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   燕周先给早餐拍照,发给许柏,[在吃早饭了。]   然后退出聊天框,发了个无言以对的表情给燕学文。   一秒后燕学文的电话打过来,燕周哪知道他上网强度这么高,只好接起:“干嘛?”   “还问我干嘛?”一大早燕学文就在电话里怨气十足,“昨晚在哪睡的?”   燕周坦白:“柏哥家里。”   “你还夜不归宿?!”   “你这人真莫名其妙,以前说我跟爸妈住没出息,现在又说我夜不归宿。”   “那性质能一样吗?就算是一个人在外面住,晚上也是要回自己家睡的,你不回家睡觉就是有问题!”   小燕被叨叨赖赖的大燕烦得不行了:“成年人谈个恋爱能有什么问题?”   “好好好,你俩真谈上了是吧。”燕学文一下难以置信提高嗓门:“我就猜到了!你俩谈恋爱竟然瞒着我?我算什么?我成局外人了?我不重要了?”   燕周有时候真搞不懂燕学文的关注点:“刚在一起啊,哪有那么快跟你们说,你不要无理取闹!”   “你俩什么时候有那意思的?”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吃早饭呢你别烦我。”   “都看着你长大的,妈的许柏也下得去手。”燕学文怒道:“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柏哥上班!你别胡闹......”   电话挂了,燕周无言以对地看着手机,不管他哥了,继续吃早饭。   许柏在医院的工作时间段少有闲暇,挂他号的病人很多。到了午休时间,许柏吃完饭回到办公室,这才从抽屉里拿出日常私人用的手机,看到燕周早上发来的消息。   [在吃早饭了。]   [我出门拍照去啦。]   许柏看着消息一笑,回复:[玩得开心。]   他戴上耳机,点开收藏的视频——“教你用十种方法做鸡腿,超美味!”,继续看。   路过同事看见,好奇:“许老师,怎么突然对做饭感兴趣?”   许柏答:“家里人爱吃,想学着做。”   许柏的性取向在医院和学校里算个半公开的秘密,他与邱洺分手一事也有部分关系较熟悉的同事知道,许柏说这话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同事有点好奇,但没好意思直接问,走了。   视频还没看完,许柏接到燕学文的电话。   他退出视频,拿起手机离开办公室去外面接电话。电话刚通,燕学文的大嗓门就传过来:“许大博士,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坦白?”   许柏诚恳道:“燕老板给个方向?”   “你还装?把别人家弟弟拐跑了,你还装无所谓呢?”   许柏淡定答:“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还要给我介绍对象,说是怕我太寂寞。”   要不是现在在外地出差,燕学文真想拉着许柏“好好”深入交流一下。他在电话里没好气道:“这么多年你就在这演我?”   许柏:“没有,你别把人想那么坏。”   “那燕周初中的时候,你干嘛主动来给他做家教?跟我打球没空,教我弟写作业就有空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没耐心教燕周,所以用一个月的带饭服务换我帮你教吗?”   “你还老和我弟打游戏!”   “你基本也都在场吧。”   “你每次出门旅游回来,我没礼物,龙龙没礼物,就我弟有礼物!”   许柏沉默一秒,答:“习惯了。”   这一秒的沉默像一只脚踩在燕学文的尾巴上,燕学文拿出铁证如山的气势:“你对别人怎么没这习惯?我就说你这种巴不得全世界都别来烦你的自闭患者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对我弟这么好,你小子藏得真够深啊。”   莫名被打上自闭标签的许柏没生气,他想了想,换个话题:“什么时候回长宁?”   “下周就回,准备好好跟你兄弟解释道歉这一切了吗?”   许柏说:“肯定要跟双方家里正式见面的,先见见你吧,免得你总闹脾气。”   在燕学文被刺激到大喊大叫之前,许柏礼貌地道别挂电话,继续观看做饭教学视频。   许柏和燕周约好晚上回家吃饭,许柏的计划性和执行力很强,中午学习了酱鸡腿的做法,晚上下班后回家就进厨房开始操作。   许柏在做饭这个场景,不管是他家里的老人,他的父母,还是朋友过来看,都会觉得新奇吃惊。家里有做饭阿姨,许柏从小几乎没有碰过厨具,对制作食物这种事也没有展现过任何兴趣。   许柏近期开始做饭的初衷也不是因为兴趣,而是单纯的一看到燕周,就下意识地有点担心燕周会不会饿,继而开始高效地自己买食材来做——但他的确渐渐发现做饭还挺有趣,他做的每一顿饭,燕周都认真吃得很干净。   鸡腿在锅里煮得酱汁冒泡的时候,大门响起,燕周回来了。他的脚步声在客厅转了一圈,很快闻着香味寻进厨房,许柏转过头看到人,愣了一下。   燕周还没脱外套,头发有点乱,下巴沾了点土,衣领里好像夹了两根草?衣服袖子也蹭脏了一片,还好是冲锋衣,应该能洗干净。   “好香啊。”燕周盯着锅里的鸡腿,那眼神真有点像饿了几天的幼年狐狸,没有攻击性,全是馋。   许柏问:“去哪玩了?”   “我去公园拍照,碰到狗狗聚会了。”燕周心情很不错,比个按快门的姿势,“拍了好多小狗!它们的主人都找我要照片。”   那想必是蹲着拍,跪着拍,趴在草地上拍了。   燕周意识到自己有点脏,转身出去:“我去洗澡洗衣服。”   他跑得快,许柏给煮锅定上时间,也跟着出去。燕周已经脱了衣服装进脏衣篓,许柏过来,“我来洗,你去洗澡。”   “谢谢哥。”   燕周刚扒掉上衣,冷不丁被亲了一下。   两人站在阳台上,许柏尝了下味道:“苹果味,还是原来那支润唇膏?”   燕周舔舔嘴唇,喉结滚动一下:“......原来那支用完了,这是新买的。”   “看来你喜欢这个口味。”   燕周都不好意思继续脱衣服,微红着脸:“还可以吧。”   他就剩一条裤子,赶紧去了浴室。洗完澡,酱鸡腿也做好了,燕周拿起一只大鸡腿专心啃,酱汁入味,鸡腿外脆里嫩,咬一口多汁流油。许柏有营养搭配均衡的概念,烤了南瓜,切了水果,一起作为今天的晚餐。   晚上许柏独自在书房办公,燕周则在客厅用电脑处理今天拍的照片。这种两不干扰的状态,让燕周想起曾在网上看到有人说恋爱的双方在结婚前要先同居一段时间,或是选择一次出门旅行,在这个过程中确定双方究竟是否适合共同生活。   燕周不是喜欢和人太亲近的性格,但他发自内心地想随时粘在许柏身上,一天什么也不做就赖在许柏怀里,偶尔换个姿势即可。   这是一种焦虑症吗......燕周传完照片,经过书房时悄悄看了眼。许柏没关门,燕周看到他在桌前神情专注写东西,便没敢打扰,自己回卧室了。 第40章 那你被撩到了吗   燕周的两天假连着周末,周六这天早上,燕周是在许柏怀里醒来的。   许柏已经醒了,正一手搂着他,一手在拿手机发消息。见他睁开眼,两人自然地接一个吻。   接着许柏说:“中午我妈可能会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燕周从许柏怀里弹起来。   “我们三个?”他紧张问。   许柏猜到他的反应,把人拉回怀里安抚拍拍:“对,我已经告诉她了。她来是有事要和我商量,我说你不是外人,可以一起听。她答应了。”   许柏早就对家里公开性取向,想来他的父母对此事已淡定。但燕周依然难平静,又从许柏怀里爬出来:“我回家换身衣服吧,中午在家吃还是在外面吃?我的东西好乱,我收拾一下。”   “我们在外面吃,不用收拾,衣服有什么好换的?随便穿一套就行。”   “不行,就算不是正式见叔叔阿姨,我也得穿得体面,这样才尊重长辈......”   燕周被拉进被子,许柏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捏他的下巴:“第一,你的衣服很得体,你穿得也很好看。第二,她这次来是为了和我商量事情,不是为了见你,所以不算一个正式场合。另外最重要的一点——”   燕周乖乖躺在床上望着他:“最重要的一点怎么放在最后说?”   许柏笑一下。   “好不容易有个休闲的早上。”许柏低声道,“我想抱着你多躺会。”   早晨的曦光穿过他们的脸庞,当燕周看清许柏的眼神,他忽然就明晰了些什么。   许柏的一部分人格很像一个高精密度的计算机,晨跑是从小跟着爷爷早起养成的习惯,至今已成为根深蒂固的身体本能。他习惯遵循自己的生物钟,按照计划和规律生活。   但是许柏已经两次没有履行晨跑的习惯了。想到这里,燕周脑子里那一点纠缠不安的思绪就全部散了个干净。   “柏哥你真好。”燕周说。   许柏:“撩我?”   燕周:“那你被撩到了吗?”   许柏低头吻他。   和许柏的母亲约好的见面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在映水湾附近的餐厅。还好离得不远,两个人出门就不用太匆忙——许柏和燕周都得洗个澡。   燕周半是真没劲半是耍赖,站不住要许柏抱他。许柏把他抱进浴缸,热水淋淋沥沥,燕周靠在许柏怀里给自己的腿搓沐浴露泡泡,挺不好意思地说:“待会我去把床单拆掉洗了吧。”   “我来洗。”许柏说,“以后可以铺块浴巾在床上。”   燕周红了脸:“嫌我把床弄脏啦。”   许柏一笑,用一种有趣的目光观赏他的神态。   水声与热气里,他温柔地在燕周耳边说:“怎么会。只是你总是哭着不肯射,我怕你憋坏身体。”   到餐厅门口,许柏找停车位停好车,燕周在餐厅门口等他。   “待会吃饭的时候要用这么冷酷的表情吗?”许柏问燕周。   燕周瞪他,但目光没什么威胁力。许柏此人表面礼貌有涵养,在家里却冷不丁偶尔冒出惊人一跳的发言——此被惊之人专指燕周。   燕周:“待会在阿姨面前我们要端庄。”   许柏:“好的。”   苏尚聆已经在包间里等他们。女人年近六十,但皮肤白皙润泽,一头浓密黑色短发打理有型,微微上挑的眼角显出一丝凌厉和冷淡,鼻小巧直挺,脸庞精致,穿一身毛衣长裙,极具儒雅的书卷气。   “小燕。”苏尚聆起身过来抱一下燕周,“好多年没见,长这么大了。”   燕周回抱苏尚聆:“苏阿姨还是这么美。”   苏尚聆让燕周在自己身边坐下,“许柏让我先点单,怕你肚子饿。你看看菜单,还有没有要加的。”   燕周忙说:“我都爱吃,谢谢苏阿姨。”   许柏在燕周另一边坐下,苏尚聆前不久回国,带了些礼物回来,一袋子都给燕周:“我昨天和许柏打电话的时候才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害我见面礼都来不及准备,这些是我从比利时买的巧克力,你带回去吃。”   苏尚聆性格温柔随和,但与谁都不亲近。在燕周的印象里,这位阿姨连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不曾有过多关心。   但自燕周小时候第一次见过她,她就对燕周还不错,从前每次燕周去他们家玩,苏尚聆在家的话就会给燕周准备零食,还让燕周在家里睡。   因此燕周来之前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苏尚聆虽然把自己当小孩关怀,却不满意他做许柏的男朋友。好在苏尚聆的态度依旧是淡淡的,对他也如从前一般。   饭菜端上来,苏尚聆给燕周夹菜,燕周说:“我自己来,您不用管我。”   许柏开口:“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苏尚聆放下筷子:“你爸爸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   苏尚聆淡淡道:“我听说他在法国认识的那位蓝眼睛小姐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已经快一岁了。”   燕周停止啃食羊排的动作,陷入静止。   许柏:“没听说,不过也不是很惊讶。”   燕周怀疑地看着手里的羊排:不惊讶?   “他违背了我们的约定。”苏尚聆蹙眉,“我和许真辉结婚的时候就约定好,可以有情人,但绝不允许有孩子。这是为了杜绝超出控制的事情发生。”   许柏:“他有一堆情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这种男人的承诺和下半身还抱有信任。”   燕周难得面对食物无法大快朵颐,他坐在这对母子中间,谨慎小声开口:“我出去买瓶水......”   苏尚聆说:“没关系小燕,你是自家人,这些话我不忌讳说,你也不忌讳听。许柏是真心喜欢谁,我能看得出来。邱洺从前找我聊过,我听出来他想效仿我和许真辉,可惜许柏最烦这套,邱洺找错人了。”   许柏有些不耐:“这些事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事你都应该让小燕知道。”苏尚聆耐心道:“别这么自我,许柏。既然你这么在意小燕,就得让他清楚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是谁都能猜到你内心的想法。往后你们要长久在一起,没有什么话是不能公开说的。”   燕周表面上还捧着羊排,实际上脑子已经没有在转了。   许柏看一眼燕周,本来没什么好心情,可见他这副模样又有点想笑。   苏尚聆:“他违背了约定,还瞒了我们这么长时间,他把你我当作什么人了?”   许柏:“你们本来就互不约束,这种事迟早会发生,你现在是为了什么生气?”   “假如那孩子长大以后许真辉要把他接来国内抚养呢?我不能接受一个不是我生的小孩在我们的家庭里占据位置,侵犯我们的利益。如果这次我原谅了许真辉,他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一群私生子像雨后春笋冒出来,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我们家变成一个幼儿园。”   燕周心想苏阿姨这种时候你还能保持幽默感和语言的文学性,该说是令人敬佩吗......   许柏说:“如果你想和爸谈判,我建议你可以问问燕周的妈妈,让楚阿姨推荐这方面专业的律师帮助你。”   苏尚聆陷入沉思,应该是想采纳许柏的建议了。许柏见燕周到现在都只在啃一块羊排,微微皱眉:“菜不合口味?”   燕周忙答:“很好吃。”   许柏舀一碗汤放到他面前,“听八卦听得饭都忘记吃了。”   哥这怎么能叫八卦这都可以称之为家庭伤痛了吧,你们为什么都能一脸不在乎地谈论这么离谱的家事?   苏尚聆的诉求真的就只是与许柏商量解决办法,之后他们再不提此事,甚至还挺和睦地吃完这顿饭,苏尚聆与他们道别,走了。   燕周提着袋比利时的巧克力站在车边,茫然问:“苏阿姨真的还好吗?”   许柏为他拉开车门,安慰道:“她的确心情不好,但她现在去和情人约会了,应该很快就会恢复。”   燕周:“......”   回去的路上,许柏开车,燕周坐在副驾驶有一阵没说话。许柏问:“被我的‘家族秘史’吓到了?”   “还好。”燕周回过神来后,也平静下来了。只是这平静之余还有一点生气,但他该对谁生气呢?这世界上无数个家庭,不会每一个都拥有爱和忠诚,或许许柏从前受到过伤害,但如今也已绝不会了。   “所以你和邱洺分手,是因为他也想——呃,有情人吗?”   燕周从苏尚聆的话里敏锐捕捉到了许柏与邱洺最可能的分手原因。如果是这种根本上的观念不一致,那的确是非分不可了。   许柏本不想提已经过去的事情,但他想起母亲在饭桌上说的那番话——他也得承认,母亲说得有道理。   “这是一个主要原因。”许柏答,“我是习惯的时间越长,就越不想改变的性格。在此之前我们也有一些矛盾,但只有这一点完全不行。”   燕周看向窗外,叹了口气。   许柏:“在想什么?”   燕周回过头,认真看向许柏,答:“在想邱洺像是被猪油蒙了心。”   许柏一下没忍住笑起来。 第41章 既然住进我家,就不许走了   两天假加上一个周末,对燕周来说就像过了一个小蜜月,后遗症就是回到上班的工位上时只剩忧愁和感伤。   上午要交篇报道,燕周完成后发给郑编审核。没过多久,郑编让他去一趟办公室。   “稿子我看了下,没问题。另外你们刘老师最近出差,我手上有个采访任务想给你。”   “好的,您发我就好。”   “城西新区过两天要举办青年科技博览会,规模不大,没什么难度,只是需要你出镜讲解采访。”   燕周愣一下。他自入职至今还没有接过出镜的任务。以前大学做采访作业的时候,每当面对镜头,他都下意识开始紧张,一时担心自己仪容不整,一时担心自己该说的话有遗漏,想得太多,导致在镜头前的表达不顺,表现力不佳,后来他便不太愿意出镜了。   “好的,我回去抓紧时间练习一下。”燕周没有拒绝,只先硬着头皮答应。   郑青卿看他一眼。   “不想出镜?”她问。   燕周老实答:“我不太擅长。”   郑青卿放下手里的笔。   “知道为什么就算杨东旭偷了你的稿子和照片,引起舆论争论,领导还是要用他吗?”   “......因为马上就要播节目了。”   “假如你们两个在天平的两端,现在的情况就是,杨东旭有流量,有宣传度,能变现。而你什么都没有。你想成为一名好记者,但埋头写你的稿子远远不够。你要让人看到你,站得越高,才越有话语权。有人侵犯你的权益时,你才有力量反击。”   燕周安静听着,点头:“我明白了,谢谢郑老师。”   “找毛泳学习一下出镜,利用好你的优势。一个小采访而已,不需要紧张。”郑青卿说:“保管好你的手机和电脑,不要让什么人都能碰你的设备。入职的时候就有保密培训,上一年班就忘干净了?”   燕周被冷脸的主编训得不敢作声,郑青卿把他教育一番,让他走了。   采访资料发到了燕周的电脑上,燕周抓紧时间去找毛泳。正好毛泳要外出采访,她很爽快,直接把燕周拉上一起外出,让他现场看自己是如何出镜的。   接受了前辈的指导,燕周这两天在家里对着镜子练采访。为了能够尽快上手,或许也是被郑编的一番话所激励,一旦定下要实现的目标,燕周便抛下了从前的畏缩不前,开始相当有行动力地往目标努力。   晚上许柏回家时,燕周还坐在地毯上背词。 他记了好几遍,找许柏扮演自己的摄影师,模拟在会场里边做介绍边走动的场景。   “哥,怎么样?”燕周问。   许柏放下相机想了想,答:“太吸引人了,有点担心你太过散发魅力。”   燕周:“你认真说!”   许柏:“相当认真了。”   “我没跟你闹......”   燕周一面被闹个红脸,一面又被夸得很受用,第二天早上还带着这种“被捧上天”后愉快心情的余韵出门进行他的首次正式出镜采访。他心情一好,面对镜头时也无故地轻松不少,实际上抛却一点小小的卡壳和停顿,燕周整体感觉还不错,并且因为相当上镜,还被负责摄影的同事与路人夸奖。   只因这一次小小的初步尝试成功,燕周甚至有一种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满足感——他就是一个非常容易快乐起来、即使沮丧也很少真往心里去的性格。   不过燕周的快乐时光略显短暂——因为燕学文出差回长宁了。   燕学文回长宁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许柏家楼下堵他。   这晚燕周和许柏正好约了下班后在餐厅吃晚饭,两人回映水湾时已是晚上九点,冷不丁看到楼下站着一个人,一副孤独寂寥受尽委屈的样子。   “还知道回呢?”燕学文等了一个小时,等得一肚子牢骚怨气:“两个人都消息不回电话不接,还把我当人看吗?!”   燕周还真有点心虚:“那还不是这几天你消息太多,只能把你设置成免打扰。”   “还敢把我设置成免打扰?赶紧改回来!”   许柏主动问;“吃晚饭没?”   燕学文没好气道:“哪还有心情吃晚饭,一回长宁就过来了。”   许柏说:“来我家吃点吧,正好家里还有食材。”   燕学文上了电梯才反应过来,疑惑看他俩:“食材?你家有人做饭?”   许柏:“我做。”   燕学文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还会做饭?你从小到大沾过厨具吗?”   “学着做就好了。”许柏笑他大惊小怪,“做饭不难,我学得挺快。”   从来不进厨房的人,为了他这傻弟弟学做饭?燕学文见燕周躲在电梯角落偷偷牵许柏的手,一下怒了:“唉!你俩干嘛?”   燕周:“牵手啊,情侣牵个手怎么了?”   “少这么腻歪啊。”   燕学文看他俩不爽,要挤他们中间,许柏抬手把燕周往怀里一抱,没让他得逞:“燕学文,你从高中开始和历任女友的爱恨情仇可比牵个手要夸张多了。”   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就是这样,黑历史时刻都能高清回放。燕学文怂了,不情不愿地进了许柏家门,许柏去厨房给他弄吃的,燕学文在客厅里逡巡一圈,燕周坐在沙发上导相机照片,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燕学文:“住了这么久,还不搬回去?”   燕周知道跟他蛮横无理的哥讲道理没用,呛回去:“就不搬,我要和柏哥住一块。”   “你就得意吧,到时候你看爸妈同不同意!”   “你先同意不就行了吗?”   “我、绝、对、不——”   燕学文忽然注意到燕周手边的相机,“你换相机了?”   “柏哥送我的生日礼物。”燕周打开他的手,“别碰!毛手毛脚的,别摔了。”   燕学文不服:“一个相机还给你金贵坏了。”   燕周面无表情道:“还好吧,差不多能换辆新能源电车。”   燕学文:“??!”   许柏随便做了份三明治,端出来给燕学文:“吃吧。减肥效果不错,继续保持。”   燕学文和熙光计划明年过年的时候结婚,为此燕学文已减肥近半年。他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成某件事的时候还是很有行动力的,如今燕学文几乎逼近大学期间的巅峰状态,他本就个高腿长,且身形比许柏要再壮实一些,冬天穿着羽绒服还看不大出来,现在室内开了暖气,燕学文只穿一件长袖,可以看出明显粗壮的手臂肌肉。   燕学文一脸震撼:“许柏,你送我弟这么贵的相机?!”   许柏:“好相机可以用很多年。”   “你是发了爱情的疯吗?”   “还好吧。”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都没给我送过这么贵的礼物!”   燕周忍无可忍:“柏哥不是慈善家,也不是冤大头!”   许柏笑道:“等你和熙光结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燕学文此时心态很不平衡,一会吃燕周的醋,一会吃许柏的醋,假如燕周和许柏都和别人谈恋爱,他也无所谓,可偏偏这两人在一起了,他立刻就生出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燕学文接过三明治郁闷地吃:“要特大红包。”   熙光还在家等人,燕学文没空跟他们闹太久。在燕学文的认知里总认为他弟还小,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傻子,如果此时燕周谈恋爱的对象不是知根知底的许柏,要是外面随便一个不认识的人,燕学文说不得就冲过来直接把他弟打包押送回家了。   燕周看出来他哥是真心情复杂,好笑之余,还怪感动的。他送燕学文到玄关门口,“你就别操心啦,忙你自己的去吧。”   燕学文转过身堵他面前:“那你说,我和许柏两个哥哥,谁更重要?”   燕周:“......你能别这么幼稚吗!”   燕学文不依不饶:“你说啊!”   燕周刚要敷衍几句把这大佛送走,许柏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你是亲哥,这能比吗?”   燕学文:“你小时候是谁教你洗澡?谁把零食分给你吃?谁接你放学回家?难道不都是我?!”   燕周捂住耳朵:“别念了!”   许柏淡定道:“以后就不用你了,我买零食给他吃,我接他下班回家,我帮他洗澡。”   燕学文:“?”   燕周腾一下红了脸。   燕学文:“你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许柏摊手:“情侣之间该做的事。”   “别......别闹了!”燕周费劲隔开两人,推着燕学文出门:“回家去吧燕学文,我要睡觉了!”   好在燕学文只是看似咋呼,实际很好打发,燕周真烦起来,他也只好一头毛躁不满地走了。   燕周最需要好好考虑的还是父母那边。   晚上两人关灯休息,燕周对许柏说:“哥,我爸妈快回了,明天我还是先搬回去住吧。”   许柏有点没明白:“为什么?”   “还没跟他们说我们在一起了。”   许柏想了想:“我们一起去接机,路上把这件事告诉叔叔阿姨,然后我送叔叔阿姨回家, 你跟我回家,这样?”   燕周心想这么丝滑的吗,他倒是没想到如此高效的办法。   见燕周没说话,许柏会错意:“暂时还不想说?”   燕周忙解释:“和你第一天在一起的时候就想告诉他们了。但我有点紧张,我前不久才跟他们出柜。”   许柏温和道:“不急,那就以后再说。你回家去住,我们随时都可以联系。”   但燕周转念一想,要是两个人不能住一起,平时他还经常加班,每天下班后见个面可能都成问题,他再去外地出个差,许柏再去外地参加个什么交流会,再见面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哥我想了想,我不行。”燕周已经在这短短一周的同居生活中尝到甜头,越想越不能接受和许柏分居,八爪鱼似的抱在许柏身上:“我不想分开住!我们到时候一起去接我爸妈吧,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住。”   说要回家是他,说不想分开住也是他,许柏好笑,揉一把他的脸,低头吻他。吻的力度略重,带一点小小惩罚的意味。   “唔唔......哥。”   “原来是在拿我寻开心。”   温热的肌肤紧贴摩挲,燕周被抚摸进腰里,红着脸微微喘,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种天然的无辜,望着许柏:“哥哥对不起。”   许柏捏过他的下巴,声音很低:“没关系,刚才说让你回家住也是骗你的。既然住进我家,就不许走了。” 第42章 那我吃醋了怎么办   楚晴和燕荣飞结束一个多月的欧洲游,回到长宁。燕家兄弟来接他们,夫妻俩玩得够尽兴,也够累。回到家后,楚晴迫不及待给燕周展示给他迟到的生日礼物,一双深红色皮靴,严实轻便,耐磨经脏,适合记者这种常常需要出门上山下地的职业。   楚晴:“穿上脚试试。”   燕周试鞋,楚晴很满意:“不错,小燕穿什么都好看。”   燕学文幽幽经过,给燕周一个嘲笑的眼神,两个眼睛里都写着“待会我看你怎么开口”。   燕周瞪他一眼。楚晴注意到兄弟俩的挤眉弄眼:“你们两个打什么坏主意呢?”   燕学文举起手:“今天的我不会给任何人找麻烦。”说着悠闲晃走了。   这时燕荣飞从阳台洗完衣服出来,问:“怎么感觉家里空了点?小燕,你给家里做大扫除了吗?”   “噢,我没做大扫除。”燕周手心忍不住出了点汗,他说:“我最近没在家住。”   楚晴:“那你住哪呀?”   “我住柏哥家。”   楚晴顿一下,看向燕周。燕周的眼中略有不安,但依旧清澈温润,尽力镇定地对视过来。   一旁老燕还在边收拾行李边搭话:“小许是最照顾你的,你住他家,我和你妈最放心。”   燕学文:“呵呵。”   老燕疑惑:“干嘛你?阴阳怪气。”   楚晴问燕周:“那今天搬回来住?”   燕周垂下眸,“我......还想继续住柏哥那。”   母子俩静了片刻。燕周紧张不说话。   楚晴露出无奈的表情,说:“好吧,听你的。”   燕周抬起头,楚晴懒懒锤肩,“我要洗头洗澡,累坏我了。小燕待会过来给我捏肩。”   “啊,好。”   过一会,燕荣飞也明白了,表情变得微妙。   “和许柏在一块了?”老燕问。   燕周“嗯”地点头。   楚晴说:“他喜欢的就是小许那款,打小就喜欢。”   老燕:“噢,那估计喜欢挺久了。”   燕学文终于忍不住:“你们俩怎么这么淡定?”   之前燕周就在他们面前出过柜,过了这么久,夫妻俩的心态早就平和了。楚晴答:“小燕眼光好又专一,不像某人,在遇到阿光前见一个爱一个。”   燕学文真没想到这个场合自己还会被批:“不是吧,我今天特地回来看燕小猪挨骂的,怎么全都理解万岁了?还攻击我!算了,这个家没我位置,我走。”   楚晴哪管她大儿子,去洗澡了。洗完澡燕周乖乖进来她房间,“妈,我给你按按肩。”   “来。”   燕周过去,一边给他妈按摩,一边小心问:“妈,真没生气吧?”   楚晴舒服地闭目养神:“真生气也早都气过了。而且仔细想想,这事生不生气都改变不了什么。”   燕周笑笑:“谢谢妈妈。”   “我和你爸不是向来这样么?你想做的事、喜欢的人,我们从来不拦着。何况你早就长大了。”   燕周站在楚晴身后,低头看到她鬓间隐隐的银发。为了更显精神,楚晴定期染黑头发,但这次出远门太久顾不上染发,于是银白的发丝冒出,昭示时光无情飞逝。   即使明白人的一生充斥着离别,燕周仍总想抓住些什么。或许是幼年不安定的经历所致,一点风吹草动在常人看来无所谓,对燕周来说却更放大感官,剥夺他的安全感。比如现在他看到楚晴的白发,更真实感到时间正在一点点带走他爱的人。   也因此更应享受当下的时刻,如同一场赴宴,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时间一晃到过年,许柏提着大包小包年货,上门拜访燕荣飞和楚晴。他这次算是用一种全新的身份到燕家登门拜年,今年过年去掉加班和值班,燕周竟只有一天假,赶着这一天假的时间,一家人吃了顿年饭。   “小燕自从开始出镜,工作量又翻倍了。”老燕心疼地给燕周盛一大碗排骨玉米汤,“多吃点。”   燕周接过碗:“谢谢爸爸。”   楚晴:“还好,从前小燕一累就瘦,脸上的肉怎么也长不起来。最近倒保持得还不错,还有点肉挂在脸上。”   燕周说:“柏哥都给我加餐呢。他现在手艺可好啦。”   许柏笑道:“我也图方便,都是前一天晚上开始煲汤,第二天早上出门前给他盛保温桶里,让他带去单位。”   燕学文酸溜溜道:“我去你家蹭饭你就没空,给燕周做好吃的就随时有空。”   熙光说:“你干嘛又去他们那蹭饭?人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忙着呢。”   燕学文:“说是蹭饭,实际上是评估他俩的感情生活质量!”   燕周:“管好你自己,别来烦我了。”   “看看,脾气这就上来了。”燕学文摆出痛心表情,“自从成了明星,你就越来越不把我们当回事,说出的话都这么冷冰冰。”   此人太阴阳怪气,燕周只想摔筷子。就在上个月,他碰巧接到省青年排球赛的采访任务,正好黄泷也是参赛人员之一。对于做出镜记者这项工作,燕周接触后逐渐熟悉上手,加之主任应当是特意锻炼他,频繁给他分派工作——这也是他工作量加大的原因之一。在这种高强度的“锻炼”下,燕周很快从青涩磕绊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在工作场合碰到熟人,燕周心态更轻松,与黄泷聊天时脸上总挂着笑。黄泷还把队友都叫过来,一群高大帅气的男孩围着燕周接受采访,画面十分养眼。   报道一播出,这俊男占满屏幕的画面就被网友截下来发到网上,于是燕周和黄泷及队友都小火了一下,现在燕周也算是台里知名的年轻人了。   燕荣飞乐呵呵地:“出名有出名的好,至少挣的钱比从前多。”   这时燕周看许柏一眼,许柏正巧也看向他。两人从对方的眼神里一瞬间都捕捉到他们在想同一件事。   吃完年夜饭,众人在客厅看春晚,楚晴和许柏仍坐在餐厅交谈。   “你妈妈最终还是决定离婚。”楚晴的声音不大,正好不会让客厅那几人听见。她对许柏说:“她和你爸爸交流过后,你爸爸想要抚养那个孩子。她认为此举对你们的家庭而言后患无穷,不如早日切断关系。”   许柏:“我猜她会这么决定,她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   楚晴与苏尚聆自年轻时相识,深知自己的这位朋友外表看似柔软温和,内在实则冰冷坚固。而她与丈夫之间过度自由的关系也令他们的孩子深受其害。楚晴一向认为许柏从小与父母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与父母疏远一事,这对夫妻的责任最大。   “总之他们两个要离婚也牵扯不到你,让他们自己打官司扯皮去吧。”楚晴笑眯眯地,“我看你也是个聪明孩子,早早就和他们撇清了。”   “楚阿姨......”   “放心,我不是在说你与父母关系不和,说实在的,你要是和他们两个关系和睦,我反而还不太放心。你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和能力,这样很好。小燕他呀就是缺少一点这种意识,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许柏笑起来:“他很纯粹,这一点很难得。”   楚晴也露出笑容,目光柔和。   “是的,他就是个纯粹的孩子。”   宴席散去,众人各自归家。燕周陪家人喝了点酒,回家路上还不忘在手机上的工作群里抢红包,已经过了晚上12点,他编辑好拜年祝福,发给家人和朋友。   到家楼下地下车库,许柏下车去后备箱拿老燕给他们的年货,燕周放下手机也绕过来,从许柏手里分走一盒,搂住许柏的腰:“柏哥——”   许柏:“燕大明星,终于忙完了?”   “哥,别这么喊我啦。”   燕周就知道许柏要笑他,今晚年夜饭席上众人说起他出名的时候,两人还交换了一个眼神,含义不言自明。   “现在可算是不爱搭理我了。”许柏的语气一听就是故意,“毕竟追你的网友能在电视台门口抱着花等一天一夜,还要在网上给你公开表白。”   又把这事拿出来说。燕周一想起自己被莫名其妙的网友追求就嫌丢人,“他说等一天一夜,谁信?管谁和我表白呢,不关我的事。”   “那电视台收发室里堆满了寄给你的表白信?”   “第一!没有堆满,只有2份。”燕周一本正经道,“第二,那不叫表白信,叫做陌生的私人信件。”   “噢,这样。”   两人出了电梯,燕周一步不错跟在许柏后面,拦腰把人抱住:“哥,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   “老说这些事。”燕周委屈看他,“都耽误我俩聊天了!我不想聊那些无关紧要的。”   许柏按下密码锁开门,屋里黑着。许柏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燕周抱到自己面前来。   “那我吃醋了怎么办?”许柏问。   自从燕周被人送花寄信,许柏就偶尔拿这事戳燕周一下,燕周一开始还认真解释,担心许柏误会,后来发现许柏只是在逗他玩。再后来,又有点分不清许柏究竟是逗他玩,还是确实这点醋绵延不绝,一直就没能消除。   和许柏亲密相处久了后,燕周很快就发现了许柏性格深处的一种——孩子气。许柏喜欢看燕周露出有点局促害羞的表情,但又不会让他真的慌乱,等燕周红着脸说“不跟你聊了”,又一定要把人抱回来,再端出正经的模样继续话题。   “怎么办?”燕周也不知该怎么办。主要是他解释了,哄了,而且他还什么都没做,花没接受,信件压根没签收,全都原路退回了——可他柏哥真的很难哄好。   太黑了,燕周想开灯,许柏拉过他的手腕,攥在手心里:“说点好听的。”   燕周夹在他和大门之间,背靠着门,讷讷:“哥......哥哥。”   “还有呢。”   “哥哥好帅。”   许柏低头一笑,声音温和:“听多了,换一个。”   “你想听哪个嘛。”   “自己想。不好听不让睡觉。”   又开始欺负人了。燕周瞪着许柏,可惜太黑了,瞪也瞪不明白。他不擅长直言,即使内心情感热烈蓬勃,面上也通常只显示其一半不到的程度,更不用说那些甜言蜜语,平日里是很难说出口的。   但许柏精准地抓住他这一点,他越内敛不说,许柏就越要他开口,有时真能把燕周逼到墙角投降喊救命。许柏此举也并非想刻意纠正他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样有趣,像两个人之间调剂生活的小游戏。如果燕周玩累了,他就把人抱起来亲一下,作为这场小游戏结束的标志。   小游戏玩多了,燕周也逐渐掌握游戏规则,开始上道了。凭什么每次都是许柏压着他赢?这次他必须抓住机会,一句反击赢个大的。   他双手搂住许柏脖子,把人拉下来一点,两人抵着额头,燕周仍微红着脸:“那我要说一个很好听的,你要听好了。”   许柏稍俯身,一手弯曲撑在燕周背后的门上。两人的唇之间只相隔一点点的距离,呼吸早已融为一体。   “我听着。”许柏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燕周轻声说:“我爱你,许柏。”   话音落下,消散在黑夜和静谧里。缓缓的呼吸在两人之间,与窗外明灭的城市灯火趋同节奏,起伏、明暗。   只是灯火总遥远,而体温触手可及。   燕周紧张地垂下眸,接着许柏低头吻住他的唇。   *   许柏把人抱进浴室清理,燕周趴在浴缸边:“腿麻了,哥帮我揉揉......”   他是真没劲,正好抓个机会撒娇。许柏从后把他抱到身上给他揉腿,燕周的腿白净笔直,腿型流畅漂亮,脚背微微凸显淡青色筋脉,脚趾圆润可爱,捏起来很有手感——这一点许柏较有发言权。   燕周躺在许柏怀里任对方给自己洗澡抹泡泡,浴缸边停着一排小鸭子,是许柏刚从西藏回来的时候,两人一起去超市买的鸭宝宝洗澡玩具。燕周在浴室的柜子上发现它们后,就拆开了塑料网,把小鸭子们一个个排队摆在浴缸边。   燕周举起一只鸭宝宝给许柏看,捏一下,小鸭子就呱一声。   “小鸭子没买错。”燕周侧过头仰起脸,“可爱吧。”   他的手臂湿淋淋的,混着沐浴泡沫往下滴水。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是湿漉的,睫毛被打湿后更黑,密密的水汽让他的脸颊看上去清新自然,白里透出生气的红。   许柏有些热。他低头吻燕周,唇慢慢碾磨,低声答:“你更可爱。”   他的手指探进柔软的地方,小鸭子掉进水里,燕周露出羞耻的表情,手缩回水里,想抵住他的手:“哥。”   “里面要弄干净。”   “唔,慢点......”   水声阵阵轻响,时而哗地拍到浴缸壁上,水花溅到地板上。许柏抱紧颤抖的燕周,如同捧起一只落水挣扎羽毛尽湿的小鸟。   是因为热恋期,还是的确感受新颖,不似他想象中也不似他体会过的恋爱?许柏极少有与某个人“不想分开”的想法,他的注意力只留给很少的人,自小的认知就是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娱自乐,享受独处。   人的感情本就是最不值得期待的东西。   但是自从与燕周在一起,就像一段全新的程序接入脑神经,他们自动地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聊天,周末有空就一起出门爬山,一起吃饭吗,默契到不需要适应节奏。如果燕周出差,就要分享给他早饭、午饭、晚饭,工作遇到了什么人,天边的晚霞,路边的小狗。许柏有空闲就拿出手机,一条条回复燕周的分享。一旦燕周隔了很长时间没有发消息没有回复,许柏就会拍拍他,问他做什么去了。   然后等到燕周的消息跳出来,说柏哥,我跑采访去啦,累死了,今天步数肯定又三万打底。   燕周在感情上依赖他的表现很明显,但许柏知道自己没想过拉开距离,想让对方独立点什么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像被奇妙地开放出一片新地,而这片新地上只有燕周可以走来走去,随意蹦跳。   但他不会在被允许出界了。只在这片土地上,从此往后,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43章 晚起的小鸟没瓜吃,别睡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也是燕周整个过年期间唯一的全乎假。许柏正在做早餐,他正酣睡,冷不丁被手机一再震醒,只好睁开眼睛拿过手机。   还以为是工作上的紧急通知,结果燕周定睛一看,是之前在西藏拍摄纪录片时的电视台同事发来的消息。   [热搜看没?]   [杨东旭直接爆大瓜了,我今天正好在台里值班,看到好几个领导都赶回来,上楼开会去了。]   [还睡?晚起的小鸟没瓜吃,别睡了!]   燕周退出微信,点开微博,热搜第一条——“知名网红小杨先生与助理聊天记录”。   燕周点进热搜,最顶上一条微博放了几张聊天记录截图,直指小杨先生也就是杨东旭的自媒体网名——同性出轨,多人聚会,拍摄不雅视频,时间管理大师。   燕周这下真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聚精会神地刷微博。许柏做好早餐过来叫他起床,见他已经醒了,“看什么呢,这么津津有味。”   燕周爬下床窜到许柏面前,把手机给他看:“太精彩了哥,你快看。”   燕周去洗漱,许柏拿他手机看了会。   “我前几天还听你说,那档文旅宣传节目年后就要上了。”许柏好奇问: “这下还上吗?”   “不知道,听台里决定吧。”   不管是节目上不了还要换人重录,总之燕周自己那份工资已领,殃及不到他头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吃早饭的时候还忍不住看两眼手机:“聊天记录是他前男友爆出来的,天哪,还有视频,我还是先不看了,别影响我吃饭。”   许柏提醒他:“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燕周乖乖放下手机,许柏又说:“视频也不要看了,不雅观。”   “我不看了。”燕周听许柏的话,本来对详细内容也不感兴趣,只是对偷他稿子和照片还引起网暴的人终于遭了报应这种事心情很畅快而已。   他往嘴里塞一个嫩嫩的荷包蛋,想起什么:“哥,还是你说得对,事缓则圆,果然没错。”   许柏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的确说过这话:“其实当时是随口说的,只是想安慰你而已。”   燕周:“随口说的对我来说也很管用。”   许柏这种凡事不急不躁的性格,也渐渐影响着燕周。燕周是个容易被事情的变化牵动心神的人,这样的性格常常让他自己也感到疲惫。但许柏总是镇定的。   在燕周面前,许柏身上孩子气的一面与冷淡的一面相融合,没有丝毫突兀。燕周能看出许柏对世上大部分人和事情都缺乏兴趣,他像一个站在人群中看着一切发生又结束的人,周身一层柔和的光晕隔离纷扰,让人只看到他身上的光,看不清光晕里那双漠然的眼。   吃完早餐,燕周继续津津有味地在网上看热闹。杨东旭的最新一条微博评论区下已经爆了,此位前男友爆料人也是个狠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为了引流,只给人一种都别活了的破罐子破摔气势,列出一张人员清单历数和杨东旭玩过的人,从身边的同事、朋友到一夜情对象,可谓详细。   燕周点开这张清单,一眼就看到了夹在一堆名字里的一行字:小有名气的设计师邱某。   他一秒关掉那张清单图。   坐在他旁边、一手搭着沙发一起看八卦的许柏:“怎么不看了?”   “无聊,没什么好看的。”燕周放下手机,“难得一整天的假期,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今天的时间只有花在我柏哥身上才叫有效时间。外面的世界吵吵闹闹,随他们去吧!”   “小燕老师出口成章啊。”   “我们可以一起打一会游戏。”燕周倒进许柏怀里,伸手指数给许柏看:“然后我们出去买菜,你做饭我给你打下手,一起吃饭。下午可以在家里看个电影,晚上再买点烟花,一起去江边放烟花玩,好不好?”   许柏低头抚摸他的脸,“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假期计划。”   燕周热衷于在非工作时间都和许柏待在一起,不管是两人一起出门,还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就算许柏在书房办公,他也会有种安定感。最初他还会告诫自己要给许柏留出足够的个人空间,不过后来当他发现许柏的所有休闲玩乐计划里都包含了他——且如果燕周没有说要加入,许柏都会主动发出邀请以后,燕周就把这小小的谨慎彻底抛之脑后了。   一天的假期太短暂,结束了美好时光,第二天燕周就回台里值班了。王主任今天也在,把他叫去办公室。   “杨东旭那事都听说了吧。”王主任说。   燕周点头:“看到微博热搜了。”   “台里昨天紧急开会,最后决定节目推迟播出,换主持人重新录,把杨东旭的部分都替换掉。”主任一看就一晚上没怎么睡好,面有疲态,“台里会尽快找人选,到时候还需要你配合节目组补拍镜头,辛苦你了。”   燕周也猜会是这个解决方法,毕竟这节目还是电视台的重点项目,不可能因为杨东旭一个人直接不播,让组里其他人的付出全都付诸东流。   “好的。”   燕周离开办公室,心里默默地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初早说了这人有问题,还说什么不算大错,是领导一眼看中的人选......果然谁都有走眼的时候。这下所有人都要因为这一个人加班,估计都恨死了这不检点的杨东旭。   燕周回到工位上,心想还是和柏哥待久了,自己也多了点置身事外的态度。不过没关系只要不把冷嘲热讽说出来,他就还是那个单纯勤恳任劳任怨的记者小燕同志。   今晚燕周约了人见面,他稍提早一些下班,到电视台楼下时,汪白骏已经在大门口等他。   汪白骏知道他春节没空,提前与他约好今天一顿晚餐的时间,从东山村坐车过来,提前在电视台楼下等。   汪白骏又长高了一点,褪去些许青涩稚嫩,气质更沉稳安静,五官也长开了些,眉目俊朗柔和,见到燕周便是一笑,走过来抱一下燕周。   “哥,新年好啊。”汪白骏与燕周并肩走,“我奖学金到了,请你吃饭。”   燕周说:“好啊,带你去吃我最喜欢的大排档!”   大排档物美价廉便宜大碗,是燕周从前最喜欢的夜宵首选地,常常在单位结束加班就直接去吃一顿,美食下肚,一天的压力焦虑也能减轻不少。不过自从和许柏在一起,许柏就很少让他吃夜宵了,以免消化不良难入睡。   燕周馋得很,戴着塑料手套剥大虾吃,问汪白骏:“怎么样,最近压力大吗?”   汪白骏吃相斯文,不紧不慢地:“有点大,同学都非常厉害。”   “那你还不是拿了奖学金?”   “就是因为要拿奖学金,压力才大。”汪白骏笑道:“躺平就没压力了。”   “也别让自己太绷着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打电话,聊天也行。”   “哥,你帮我够多了。你这么忙,每个月还要去看望我奶奶。我和婶婶说好了,她去我奶奶家的时候发视频给我,她离得近,方便,以后不麻烦你了。”   “那行。你平时除了拿奖学金,还有什么收入吗?”   “学校每个月有补贴,还有助学金,校内设置了一些学生岗位,算数据、清理档案,都有工资。”   汪白骏想起什么,说:“上次你报道我的事情以后,有慈善机构找到我,可以帮我免去奶奶的药费。哥,你都不知道你帮了我了多大的忙。”   燕周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做我的工作而已,是你自己争气,考上这么好的学校。”   他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我去西藏出差的时候,遇到一个和你有点像的孩子,叫旺堆,也是读书很好,安静,不太爱讲话。”   汪白骏说:“我还是很喜欢跟哥讲话的。”   燕周打趣:“那位小朋友也和我说很多话呢。”   汪白骏面上有笑意:“因为小燕哥很认真听我们说话。”   “这算是一种职业习惯吧。”燕周说,“做记者的,当然要认真听别人说话啦,不然接不下话,问不出有意义的问题,岂不是很尴尬。”   汪白骏煞有介事道:“嗯,有这种想法也是认真的一种表现呢。”   “好啊,进了大学,嘴皮子也利索多了。”   “我申请加入了学校的辩论队,虽然还没有上场的机会,也观摩很多次学长学姐辩论的英姿了。”   “我说呢,这大学生活很精彩啊。”   两人边吃边聊,汪白骏不能太晚,得赶最后一班车回家。许柏开车来接他们,把汪白骏送到车站,汪白骏与他们道别,进了车站。   燕周吃多东西的时候,平坦的小腹就会微微鼓起点肉。回家后他对着镜子低头捏自己肚子上的肉,许柏也凑过来,摸摸他的肚子。   “今晚胃口这么好。”许柏说。   燕周:“你又不让我吃宵夜,我都好久没去那家大排档啦。”   许柏弯腰亲他一会,给出答案:“吃了麻辣虾。”   “对,没忍住吃了一大盆......待会亲,我刷牙!”   燕周正刷牙,许柏又拿他寻开心,非要亲他,燕周连躲带闪,许柏干脆拦腰把他锁怀里不让跑,任燕周唔唔挣扎,把人亲了个满脸泡沫。   燕周顶着一脸牙膏泡沫红着脸瞪他,转身洗脸,洗完拿过干净毛巾给许柏擦脸——他自己嘴上也蹭得到处是牙膏泡沫,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哥,我一直有个想法,很久以前就开始想了。”   “什么?”   “我一直觉得,在长宁认识白骏,后来去西藏认识旺堆和梅朵,都是一种缘分。做记者这份工作的时候,更是见过很多小孩,就像贫瘠的土地上开出的花,总让我觉得,他们应该在更好的环境里生长。”   “我的亲生父母走了以后,单位赔了钱,这笔钱这么多年都放在银行,到现在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燕周认真与许柏商量,“我想把这笔钱用来资助小孩子读书,哥,你觉得可以吗?”   许柏说:“我觉得非常好。”   燕周笑起来。   “我都想好啦,我自己跑采访的时候已经认识不少小孩,都不需要托人帮忙,可以减去中间环节。我直接通过村委会每月给他们资助,这样就很方便了。”   许柏笑着问:“燕大侠的基金会如果需要志愿者帮忙跑腿,我想申请这份工作呢。”   燕周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开心道:“好,等基金会做大最强,本会长第一个请你做志愿者。”   许柏低头一吻燕周的额头,低声道:“这是我的荣幸。”   许柏第一次见到燕周的时候,燕周穿着一件印着卡通笑脸的短袖,仰起脸望向许柏。燕学文给许柏介绍他弟,许柏说燕周的名字很好听,像古代的侠客。   他说完这句话,就看到燕周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羞涩的笑容,说哥哥你好。   接着燕学文就接了一句,还侠客呢,晚上睡觉都要开灯才敢睡。   燕周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那时小小年纪的燕周的确算不上胆大,他安静,但爱笑,相处时间久了,话就会更多。他喜欢和许柏待在一起的态度很明显——和对待他哥大燕的态度相比。但他从不吵着闹着要粘在许柏身边,只有燕学文来找许柏的时候,许柏才会看到燕学文身后的小尾巴。   燕周每次见到他首先都是笑。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到他面前礼貌地唤一声哥哥。   似乎是在他没有发觉意识到的时光里,燕周长大了。他成为一名用脚丈量土地、用笔和镜头记录世界的记者,如同古时穿山走河的蓑衣游侠,一把剑,一匹马,千万里路既望明月,也念苍生。   或许连燕周自己也不知道,他像春日的一阵风,温暖但不停歇。   而许柏便是被春风轻轻搅乱的一池静水。 第44章 那场雨也很早就停歇了【完结】   “我眼线是不是画歪了啊,大燕你帮我看看。”   “一点都不歪,我老婆绝美。”   “哼,马屁精。”   “老婆你简直仙女下凡,来香个。”   燕学文弯腰亲一口熙光,亲完抬头一看,燕周捂住相机镜头看着他俩。   燕学文:“请问这位摄影师,你挡住镜头不拍照是什么意思?”   燕周:“我家相机年纪还小,有些画面不太适合看。”   “我去你的吧燕小猪,你今天时薪一千,还不抓住我和你嫂子每分每秒的美好?!”   熙光:“不许说你弟!小燕今天5点就起来过来给我们拍照了,你看看他这相机!看看他拍的这些照片,这技术!时薪一万都请不来,小燕别管你哥。燕学文你别窜来窜去了,坐过去化妆!”   这场婚礼是熙光和燕学文自己办,自己主持,婚宴在酒店里的自助餐厅,喜欢吃什么自己拿。双方父母听到时纷纷懵了,经过几个月的斗争拉扯,燕学文和熙光胜利。   今天是燕周负责摄影,许柏在酒店那边帮忙布置,为了节省流程,也不搞接亲送亲那一套了,主角直接从家里出发去酒店。熙光父母起先认为太胡闹,还是熙光给她爸妈两个选择,要么她和燕学文婚礼也不办了,直接领证去夏威夷度假,要么就按他们的意思这么办婚礼,熙光父母才无可奈何选了后者。   燕学文过来敲敲门:“司机到了,走?”   熙光拎着裙摆起身,她穿一身深蓝闪钻抹胸长裙,燕学文给她拎着包和高跟鞋,一群人热热闹闹下电梯,燕周跟在左右拍照,低头翻看照片,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俊男美女,相当出片。   许柏早在酒店等他们。他今天穿一身西装,外套搭在手上,衬衫笔挺,勾勒身形腰线。即使是最简单的西装款式,也把从车上下来的燕周迷得有点闪眼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拿着相机给人拍了好几张。   许柏的视线穿过人群,带着笑意落在他身上。   “拍谁呢。”   走近后,许柏低声问他。   燕周凑过去答:“拍男明星。”   众人早晨就开始忙碌,燕学文给大家点了麦当劳早餐,但是忙到现在也都消化了。许柏让酒店给他们准备了吃的,一群年轻人坐在角落大圆桌埋头苦吃,燕周早上只匆匆吃了一碗饺子,许柏给他端来满满一碗牛肉面,他说声谢谢柏哥,拿起筷子就吃。   “慢点吃。”许柏说,“多嚼几口,吃完了还有。”   燕周饿了就容易吃快,经过许柏这段时间以来对他吃饭速度的“管制”,已经能在肚子很饿的时候都仔细咀嚼食物了。   许柏:“困不困?今天起这么早。”   燕周说:“不困,精神比较兴奋。大燕还给我们都点了咖啡。”   “喊你们来帮忙,这是他应该做的。”   “唉我真服了。”燕学文站他俩身后礼貌询问:“我是没给他钱吗?我发现你和阿光都有点太溺爱他了吧,以后这个家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吗?许柏!这么一大盒蓝莓你全给我弟吃了,我在你旁边站这么久,你一口都不给我留!”   许柏给他指了个方向:“自己去水果区拿。”   熙光的声音传来:“燕学文,过来迎宾!”   燕学文赶紧走了,燕周也忙拿起相机跟过去。毕竟时薪一千,他还是得拿出敬业态度的。燕周在门口遇到小跑进来的黄泷,他去帮忙接熙光的父母了。今天天气晴朗,黄泷把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不知从哪拿的一张宣传单给自己扇风。   “你和柏哥今天穿得好搭啊。”黄泷小声跟燕周说,“差点以为你俩今天也办婚礼。”   燕周:“你怎么这么会说话?我们穿的不都是衬衫西裤么。”   “你俩都帅啊!”黄泷给他比个大拇指,扬起下巴,“小燕记者知道自己多有名不?咱们系里的全都认识你,还说等以后出名了都要找你采访呢。”   他长得帅有名,黄泷比他还得意。燕周也可以理解,上次在省青年排球大赛现场看到黄泷在赛场上接连在赛点勇猛拿分,燕周心里也是澎湃万千的。   “行,我等着采访你们这群冉冉升起的体育新星。”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燕学文和熙光主持完后敬酒,大家或站或坐吃自助,基本都是相熟的人,气氛很热闹。婚礼结束后,燕学文喊来燕周,许柏和黄泷,要和他们在花架下一起拍张合照。   燕周把自己的相机给老燕,让老爸给他们拍照。五人站在花架中央,熙光又换了一身白色婚纱小礼服,挽着燕学文的手,黄泷站最中间,旁边是燕周,燕学文和许柏站最两边。   燕荣飞从镜头前抬起脸笑眯眯地:“你们这么站有点像个字母W。”   一旁楚晴笑道:“小光和小燕都算个子高的了,奈何另外三个一个比一个高,龙龙还在长个,去年都一米九了。”   燕周接过老燕递来的相机,几人凑脑袋过来看,燕学文:“燕小猪,我看到你偷偷踮脚了。”   燕周:“爸拍的是我们上半身,你从哪能看到我踮脚!”   “平时你都到许柏鼻子,今天都到眼睛了!”   许柏解释:“我弯腰搂着他呢。”   黄泷:“大燕哥你干嘛自己找狗粮吃啊,还非拉着我们一起吃。”   熙光:“他这人就是欠的,好了你们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睡觉了,下午还要和姐妹出去逛街,累死我了今天。”   熙光提着裙摆进去换衣服,燕学文跟在她后面边回头喊:“你们都别走啊,下午一起去唱歌喝酒,都不许跑!”   燕学文的朋友们今天都在,有些人都是从国外回来参加他的婚礼,就为吃这顿婚礼自助的。但燕周是真困了,他早上五点不到起床,前两天为了能请到今天这个假,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就为了把手上的工作尽量处理完。   许柏知道他累,开车先把他送回家,让他休息好了再来吃晚餐就行。许柏走后,燕周随便洗了把脸,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然后一醒来,外面太阳都快下山了。   都没人给他打电话催他,燕周一个激灵爬起来,洗了把脸换身衣服,一边下楼一边刚要给许柏打电话,大燕的电话来了。   “燕小猪!还不来?”燕学文显然喝多了,在电话大着舌头嚷嚷:“再不来你柏哥就被我们灌晕了!”   燕周怒:“什么?!”   手机里传来吵吵闹闹的路边摊声音,许柏的声音响起:“说了让你别给他打电话,让他多睡会。”   “许柏你要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晚上七点了,还睡个啥!”   “不许给柏哥灌酒了!”燕周难得凶他哥:“柏哥酒精过敏,你能有点分寸吗!你们在哪?地址报给我,我马上过来。”   燕周开车到这家路边摊时,一群人正围坐一大桌喝酒谈天,大部分都喝高了,许柏坐在燕周旁边,看见他,还对笑了笑。   脸色正常,燕周稍松了口气,搬张凳子挤到许柏和燕学文中间坐下,把燕学文推到一边去:“哥,没喝多吧?”   许柏说:“没喝多,你哥吓唬你呢。”   许柏冲他晃晃自己面前的啤酒罐,意思只喝了这一罐,还没喝完。   燕周拿过他的酒把剩下的喝光了,一旁黄泷啧啧摇头,小声对许柏说:“哥,小燕也太宠着你了。”   许柏随燕周喝掉自己的酒,看着他拿起酒转头去灌他哥,漫不经心道:“是,他喜欢宠着我。”   黄泷露出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许柏回头看他,“你那什么表情?”   “哥,你这状态太新鲜了,我没见过,我太觉得新奇了。”   “我什么状态?”   黄泷托下巴思考几秒,想到了:“我队友最近和他暗恋多年的女神在一起了,你现在的状态和他相比吧,也就是不至于那么疯狂。”   许柏愣了一下,紧接着低头笑起来。   黄泷:“哥你怎么了,喝多了?”   许柏笑得有点止不住,“没事。”   众人喝到晚上十点多,燕学文得早点回去,不然打扰熙光休息。他也不再和从前那样一闹起来能喝到凌晨躺大马路了,大家各自回家,燕周叫了代驾,燕学文摇摇晃晃的,燕周只好扶住他。   “我弟。”燕学文拍拍燕周,冲他比个大拇指:“今天给你哥和你嫂子拍的照片真不错,我很喜欢。”   燕周嫌弃地推开他脸:“一身酒气,臭死了。”   “嫌弃你哥?”   燕周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他转过头,许柏也来到他身边,与他胳膊挨着:“我有点困了。”   “啊?是困了还是头晕?”燕周总担心许柏过敏,忙把燕学文甩一边去,担心地查看他的脸,“是不是喝酒了人不舒服,去医院看看吗?”   真喝多了站不稳的燕学文差点被他一胳膊甩进花坛里:“我说你俩......”   许柏:“不用,你扶着我站会,吹吹风就舒服了。”   燕学文:“许柏你就喝了一口啤酒!你撒开,我跟我弟说话呢。”   燕学文拽燕周右边胳膊,许柏牢牢攥着燕周左手手腕,燕周被这两个高大的男人夹在中间,手机差点拿不稳:“别闹了!代驾来了,燕学文你赶紧给我上车去。”   他好容易把燕学文塞进车里,燕学文扒着车门坚持声明:“谁还没老婆了?我也有。”   “你有你有。”燕周哭笑不得,“祝你新婚快乐,回家去吧。”   燕周关上门,给熙光发个消息,转头自己这边代驾也来了。他牵着许柏上了车,回家路上,两人坐在后座,许柏从后搂着他,挨他肩上闭目养神。也不知是真困了还是真醉了,有点粘人。   光影滑过许柏的脸,明与暗的色彩对比更强化了许柏脸上的立体感,高挺笔直的鼻梁极为英俊,那双眼闭上的时候,长长的睫毛盖下,像小鸟垂落的羽毛。燕周侧头看了一会,收回视线。   不能再多看了,以免心神太摇曳,在外人面前做出难以自控的行为。   车在地下车库停好,燕周对代驾说声谢谢,把钱转过去。他轻轻摸摸许柏的侧脸:“哥哥,回家啦。”   许柏睁开眼,那双眼深黑静谧,哪有一点困顿或醉意。   他们挨得很近,吻来得顺其自然。每一次许柏吻他,仿佛对外界的五感全部暂时关闭,只接收来自对方的触感和温度,像世界都陷入温暖的黑暗与寂静,沉溺在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海。   “燕周。”   “嗯?”   “我的运气真好。”   “怎么这么说。”   “你没有走。”许柏垂眸注视他,他说这话时没有笑,视线牢固地钉在燕周身上,声音低沉缓慢:“没有让我错过你。”   燕周在那一瞬间生出想哭的冲动。   他内在的情感丰富而动荡,但少于直言抒发。既不想让对方感到压力,更怕得不到期待的回应。他太容易失望了,为了不让自己过度敏感,燕周往往选择不去发起深度的交流。   许柏与他相反,是个理智冷静的人,却总能在任何一个情感发生的瞬间遵从内心表达。他对燕周的重视,喜爱,想要燕周的陪伴,将他视作不可分割的伴侣和朋友,从许柏那副平静淡然的外壳内部抒发,竟是如此的直言不讳。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燕周放轻声音说:“我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却怎么都放不下你。”   许柏一本正经点头:“看来我改天要去寺里拜一拜。”   燕周靠近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里盛着一丝狡黠。   他伏在许柏耳边说:“放心,我早就在布达拉宫拜过观音啦。”   夏天在蝉鸣中来了。   林里春导演的口腔医学援藏纪录片上线,纪录片选择几个代表性人物进行跟踪拍摄,其中仁青就代表藏区的口腔疾病患者。片中对他的病情和家庭状况有详细记录,他的一对儿女也有出镜。   在纪录片上线之前,针对仁青一家的舆论已经发生变化。杨东旭此人虽是个彻头彻尾的自利商人,但他的西藏之旅系列的确让曲登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进入大众视野。许多自媒体博主跟随杨东旭的脚步来到曲登村,有人还特地找到仁青,对网络舆论全不知情的仁青依旧接待了他们。   来的人一多,便有人发现仁青家的情况与网上言论不尽相符。紧接着杨东旭爆出丑闻,与他同赛道竞争的其他博主抓住时机,把在仁青家拍摄的视频发到网上,质疑杨东旭的视频有引导舆论的嫌疑。   于是杨东旭又获得新一轮挨骂,至于他本人及其工作室现在有多焦头烂额,也不在燕周的关心范围内了。不过经过此次曝光后,有专业人士敏锐地在视频里发现梅朵与普通孩子的不同之处,提出建议让大人把梅朵带到大城市的精神科医院进行检查。   燕周注意到这条评论,回家与许柏商量后,许柏先联系仁青,说明了梅朵身上可能存在的精神类病状,询问他是否愿意带孩子到长宁来做个检查。   仁青在电话里说:“是这么严重吗?我们一直以为是因为小时候发烧过,嗓子烧坏了,所以才不能说话。我想带她来长宁检查,我想尽快把她治好。”   许柏说:“好,我帮你联系医院,到时候通知你来。还有仁青大哥,别总是让那些游客来你家拍视频,他们都会把你发到网上的,这不利于保护你们的个人生活。”   “噢?没事,没事!”仁青在电话里笑道:“村里最近好多人来玩,很热闹。他们只是来我家吃顿饭,玉珍也很喜欢热闹。”   他们对网络评论没有概念,也不放在心上。总之互不影响,倒也是件好事。许柏不再多说,挂了电话后,着手开始为仁青联系医生。   车行驶在田间的小路上,穿过青绿的麦田水塘,云从蔚蓝天际滑过,绿色的山丘如安睡的孩童,怀抱满山的风和虫鸣。   早晨的太阳还没有太炎热,燕周和许柏在草丛里穿行,来到一片墓碑前。   燕周把带来的水果和花依次放在奶奶和亲生父母的墓前,拉着许柏一起站过来。   “好了,现在你就见过我家所有长辈啦。”燕周对许柏说,“是我们家所有人唯一承认的我的男朋友了。”   许柏笑着说:“我太荣幸了。”   燕周与许柏扣着手指,一棵繁茂的大树正长在墓前,绿荫遮去太阳,像温柔慈爱的手拂去他们头顶的燥意。   那场自幼年时下起的雨,弥漫不去的阴天,雨衣湿嗒嗒地贴在皮肤上,怎么走也走不完的漫长的路,终于让他走到了一片树荫的庇护下。   他知道自己很幸运,遇到爸爸妈妈和哥哥,又遇到许柏。很早之前,他就不是一个人在走那条漫长的路了。   那场雨也很早就停歇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