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困难综合征   作者:山山丁子   标签:帅攻美受、双向救赎、爱情童话、非典型校园文、超粗双箭头、双恋爱脑、互宠、治愈向   简介:   假冷淡真恋爱脑攻x恋痛偏执痴情受   周舟x齐霁   双向救赎文,小情侣从头爱到尾   -男朋友失去记忆,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怎么办?   齐霁:再追一次,让他重新爱上我。   -还没见面就被男朋友讨厌了怎么办?   齐霁:恨比爱更长久,就算做鬼我也会一直缠着他。   于齐霁而言,相爱是最为困难的病症。   齐霁推开公寓大门,屋内站着他未来的合租室友,他心心念念的恋人,周舟。   在繁多的平行世界里,他们无数次擦肩而过,无数次差点相爱。   为了找到周舟,带他逃离这个荒诞的世界,齐霁甘愿成为“任务者”,穿梭于各个世界,维护故事剧情的稳定。   这一次,他的任务是刷满周舟的好感度。   一别经年,熟悉的脸闯进视线。   齐霁想抱住他,想吻他,现在的他却只能贪婪地窥视。   “检测任务对象好感度中,当前好感度为0。”   *   周舟独自保守着始于一场梦的秘密——他能看见每个人的命运和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某一天,齐霁对他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   表达爱意的最佳方式是拥抱和亲吻,恋爱经验为0的周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点。   他将对爱的理解尽数倾注于齐霁身上,而齐霁会用熠熠发亮的眼睛注视他。   他的双眸里有一整个世界,像一场盛大的奇迹。   原来相爱并不难。 第1章   “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周舟冷不丁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   一场大雨下得整座城市猝不及防,邻居街坊都忙着收衣服,唯有周舟不紧不慢地从阳台逛到顶楼,三下五除二爬上天台,在角落里寻了个避雨的地方坐下,就着雨声打开一罐啤酒。   傍晚五点,附近的高中陆陆续续放学,周舟只往下看一眼,就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单薄的衬衣的少年正拿书包挡雨,一路小跑着奔回家。   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却在单元门外如有所感似地抬头看了眼,几乎在瞬间与天台上的周舟对上视线。周舟哪里晓得对方眼睛这么尖,心下暗道一声糟糕,却仍然面不改色地坐在原地。   不过五分钟,他就听到楼梯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少年的动作不大熟练,爬上来时沾了一身灰,蹭得白衬衫当场变成灰衬衫。   脚步声渐近,周舟依然没有看向来人,低声道:“这么大的雨,上来干嘛。”   “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对方闷声答道,“你挪过去点,我今天心情不好,没空烦你。”   自打齐霁搬进来和他成了合租室友,周舟早就习惯了他奇怪的情绪变化,象征性地往里坐了坐。   齐霁也不客气,紧紧挨着周舟坐下,把被雨淋湿的发丝撩到脑后,径直从他脚边拿了罐未开封的啤酒,在对方要拦住他之前手快地藏进口袋里。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跟一个高中生斤斤计较。”齐霁拉开扣环,当着周舟的面仰头喝了一口,像玩笑又像挑衅。半湿的衣袖蹭到周舟手臂上,他不自在地移开手,再度收回视线,继续对着天空放空。   齐霁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自言自语,也不顾周舟给不给他面子,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他遇到的糟心事,从早上买的淀粉肠掉到地上讲到考卷被批错分,最后以咒骂这场大雨结束。   往日周舟就算不耐烦也好歹会嘲讽他几句,今天却一反往常的安静,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周舟今天的心情比往日还要阴沉几分,当即识相地闭嘴。   这场害得齐霁淋了一路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齐霁忽然觉得,就这样和周舟安静地待在一起也不错。   “其实……你要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发泄一下的。”齐霁试探着转向他,小心翼翼地提议。   如果可以发泄,他怎么会不想宣之于口?可如果连说都无法说出口,那又该如何宣泄平息。   “算了,我才不要跟你讲什么大道理,”齐霁轻轻碰上他手中的易拉罐,就当做是单方面的碰杯,“那就祝我们好好享受这个不开心的晚上。”   耳边是阵阵雨声,谁也不曾说话,只是各怀所思地望着远处。齐霁多想让他那张不诚实的别扭的嘴再也无法隐瞒心里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舟颓丧地借酒消愁。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周舟今天刚刚被公司辞退,知道他的母亲的病毫无进展,知道他身上背负着的沉重的一切。   可现在的齐霁只能给他不那么需要的陪伴。   也许酒是夜晚的吐真剂,又或者是这场雨让他的大脑也不清醒起来,他望向齐霁的侧脸,神差鬼使地开口:“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   刚说完他便自嘲地笑了笑,类似的话他曾经说了无数次,却从来等不到回应——这个世界的秘密,他甚至不被允许说出口,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在别人眼里,他不过是动了动嘴唇,却不曾发出半个音节。   “嗯,什么秘密?”   周舟猛地看向他,齐霁朝他弯起眼角,“我在听,所以无论什么烦恼,都可以告诉我。”   关于命运,周舟听到过种种解释,他想自己理当是不信命运的,可当命运将其自身蛮横地摆在他面前时,他又不得不信,不能不信。   他的十八岁生日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像是完美的巧合。周舟从考场一路骑着车回家,半只脚刚踏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他钻进厨房,想要帮忙洗菜,还没开口就被他妈轰出去让他别瞎捣乱,他只好心安理得地一觉睡到了饭点。   饭桌上他妈忽然问他想去哪座城市读书,周舟愣了愣,而后玩笑道:“我想去有什么用,还得看有没有学校要我。”   从小他妈就对他实行放养式教育,不要求他多么优秀多么出众,只希望他平安快乐,至于想去哪里,想学什么,也从来都是随他的意愿。只是现在的周舟仍羞于说出自己的梦想——他想要逃离这座小镇,想要去更远的地方。   高二下学期,学校为了鼓舞学生志气,专程组织了去海城的研学活动——海城恰如其名,傍海而居,当周舟第一次踏上那块土地,对于未来模糊的规划都在那一刻变得清晰。这座城市让他觉得亲切而熟悉,他喜欢这里。   而现在的周舟只是用玩笑话搪塞过去,迅速地绕到下一个话题。   但我一定能做到的,他在心里悄悄地想。   关了灯的房间,烛光显得分外明亮。周舟垂眸思考了会儿,而后闭眼许愿——他的第一个愿望是他爱的人永远幸福,第二个是要考上海城的大学。   上天未必听到了他的愿望,却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他怀揣着美好的愿景沉沉睡去,思绪被拉扯进梦境里。梦里他生活在一个小说世界,自己是无足轻重的配角,他走在街道上,与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目光所及之处,脑海中便会出现他们人生的重要节点。   这个梦太过逼真,又让他惊恐万分。他看得见所有人的命运,除了自己的,模糊而看不真切。梦里他的父母会在几个月后离婚,他的发小会在独自旅行的途中遭遇车祸。   周舟浑身是汗地惊醒过来,好一会儿才平息剧烈的心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确认这不是梦。   直到看见客厅里母亲温柔的笑,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这才是他生活的世界,没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与爱恨情仇。   周舟忽然忆起高考前班里热衷于互相借阅小说,他在闲暇时间也蹭着看了几本,这也许是这个荒诞梦境的起因,他这样说服自己,很快就将这个梦抛之脑后。   比起毫无根据的梦,他远有更值得在乎的事情——半个月之后高考出分,官方通知的时间在下午,周舟从房间踱步到客厅,相同的路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早在脑海里想好了无数种可能性。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到底还是没能保持一贯的云淡风轻。   他们省出分的方式直截了当,随时就会跳出一条需要自己算总分的短信。下午三点,周舟对着手机屏幕按了一遍又一遍计算机,忽然明白喜极而泣是种什么感觉。   除了父母外,周舟下意思想到要分享喜悦的人便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姜锐。他与姜锐幼儿园便是对门,因为一件玩具打起了架,都说不打不相识,从此他俩无论小学、初中还是高中,不是同班就是同校。纵使周舟能列出一大串姜锐的臭毛病,然而不可否认,他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朋友,没有之一。   就在周舟犹豫之际,姜锐已经先一步打给了他,笑着问他:“怎么样?能去你想去的学校吗?”   “我现在有点体会到范进中举的感觉了。”周舟笑道。   “真好,看见你这样我就安心了,”姜锐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音量,“对了……你爸爸我准备去体验一下高四的感觉,别太羡慕了啊。”   周舟听着他故作冷静却难掩哽咽的声音,霎时间心头一紧,那个梦在脑中闪过,一边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一边追问:“那……你这个暑假准备干什么,去旅游吗?”   姜锐在电话那头惊讶地叫了一声,“原来我们这种塑料父子也有心灵感应的吗?我都想好了,一个人出去玩一个月,回来就收收心找学校复读。”   一切都与梦里的情景契合了,周舟不知道这是否能继续用巧合来解释——一种恐惧感瞬间在他心上蔓延开来,他的本能反应就是劝下他:“一个人遇到意外了怎么办,我和你一起去。”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担心这担心那,”姜锐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要是来了我还怎么散心。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从此就没联系了,不用这么思念我的啊。”   周舟知道他的脾性,决定好的事情谁劝也没用,忧心忡忡地挂了电话,原先的喜悦早被冲刷殆尽,只剩下对姜锐的担忧。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受那个梦的影响,可事实上,自打那一夜后,恐惧和担忧从未消散,只是短暂地隐藏起来,又因数个巧合而再次浮现,直直地扑向他,让他无处可躲。   周舟思来想去一下午,还是决定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告诉姜锐——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能接受失去自己的朋友。他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咬着嘴唇点下发送。没几秒聊天框旁便显示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他忍不住皱起眉,换了网络再次发送,屏幕上仍旧是发送失败的提示。   其他的信息都能够正常发送,除了……与那个梦有关的内容。周舟快要被无力感淹没,越是反常诡异的现象,就越让他惊慌失措。他又一次打通姜锐的电话,飞快地陈述事情经过。   ”喂,周舟?你干嘛呢,怎么不说话?“   他的心如鼓擂,沉默了许久,只能说出一句:”没事,我刚才不小心按到了,你忙吧。“   十八岁的周舟,一脚踏入了一个荒诞的、可怖的、反常的世界,这是桩强买强卖的交易,他一点也不想要这份成年礼物。可他能做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熟知的一切被推翻,他隐隐感觉到,他所熟知的世界正被一点点撕裂颠覆,那些荒诞不经却又无法抗拒的规则强硬地塞进他的生活。   一切正朝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   却不是在向好。 第2章   恐惧一旦出现,便如附骨之蛆般无法剔除。周舟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能睡着,睁眼闭眼想到的都是姜锐故作轻松的语气,以及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梦境。   他纠结了许久,还是不能放任事态脱离自己的掌控,隔天立马打电话问姜锐出发的时间和车站——至少他得确保人安安全全地到目的地。   天还没亮姜锐就被周舟的电话给炸醒,没好气地喊:“周舟!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平日周舟早就和他骂起来了,今天却一反常态,耐心地问他旅行的具体规划,简直比他爸妈还关心他的人身安全。   扪心自问,周舟是他从小到大关系最亲密的朋友,这毋庸置疑。但就算姜锐再怎么接受不了,都必须承认高考是一道分水岭,跨过这道分水岭,三个月后周舟会拥有崭新的生活和朋友,而他要再一次回到那个压抑的狭小的校园,以复读生的身份参与一场没有定数的赌局。   他不是见不得朋友好的人,周舟是他的好兄弟,他比谁都更希望他如愿以偿,同时,他又无法面对自己的无能与失败。   他对周舟产生了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这种情绪一冒头便被他扼杀。他不能放任沮丧与妒意吞没自己,不想破坏与周舟的关系。   也许独自出去旅游一段日子,他会变得更加成熟,可以更好地维护他们的友谊。   面对周舟的问题,他沉默了半分钟,如实告诉对方时间,又在挂断电话后改签车票——又提前了一天。   心里的石头短暂落了地,周舟总算松了一口气,立马打开网站开始订票,沉闷了一天的表情终于展露出些笑意。姜锐挂电话前特地强调不要他送,周舟只好采取不太光明磊落的尾随,无论如何,他都要姜锐平安无事。   姜锐出发当天周舟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过后便咬着面包直奔高铁站。他在最角落坐下,紧盯着电梯口,好第一时间发现姜锐的身影。   车站人来人往,他固执地等待着好友,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对方。他看得出姜锐现下对他的疏远之意,这情有可原,换作是他,心态只会更差。也许等到明年六月,他们可以重新去这座城市旅游一次,让过去的不愉快都被新的记忆覆盖。   直到大厅广播开始通知检票,他还是没有等来姜锐。连打几通电话,得到的回应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的视线扫过拥挤的人群,来不及再思考,当即转头打车去了姜锐家。   给他开门的是姜锐的父母,看见周舟时面露惊讶,“小舟,你怎么来了?”   “阿姨,你知道姜锐去哪了吗?”周舟喘着气问。   “他昨天早上就出发了,他没跟你说吗?”   如同一道惊雷落下,周舟僵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告诉姜锐父母他的梦?在这个世界他根本没有机会透露;告诉他们时刻与姜锐保持联系?只是治标不治本。   除非……他心念一动,迅速告别了姜锐父母,回到家收拾好必要的行李,再次回到高铁站。这一次,无论姜锐高不高兴看见他,他都要时刻陪在他身边。   再棘手再困难的事情,周舟总是能坦然应对。然而在姜锐的事情上,他的心中始终盘桓着压抑与不安,他难以解释这种情绪的由来,似乎是在冥冥之中提醒着他什么,他只能竭尽全力让预知的未来不要发生。   周舟独自踏上了去往安城的列车,姜锐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状态。四个小时的车程每分每秒都让他焦虑万分,只恨自己不能立马飞到姜锐身边。   他早早地在门口等待下车,一通电话却弹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掏出一看,心再度沉了下去——是姜锐的母亲打来的。   他敏锐地捕捉到中年人声音里的哭腔,慌忙地追问怎么了。   “小舟,你现在在哪里?锐锐他……出事了……”   他的视线天旋地转,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扶着栏杆才让自己不至于摔倒。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多希望对方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玩笑。   梦里所有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忽然变得清晰——姜锐发生意外的日子,不偏不倚,恰好是今天,偏偏是今天。所有天真的幻想彻底被现实击垮,他一直以来的祈求终于破灭了。   周舟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站,怎么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等待自己好兄弟的父母,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绪,过分理智地为姜锐父母安排好一切,直到亲眼看见姜锐的遗体,看见斑驳的伤痕。   他拼命压抑住眼泪,却适得其反,让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前几天还在跟他插科打诨,对未来充满雄心壮志的少年,现在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再也不会向他袒露内心的脆弱,再也不会别别扭扭地不想见到他。   他知道姜锐手机的密码,颤抖着手输入数字,一打开便是与周舟的聊天界面,里面躺着一条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消息:等我回来一起去吃烧烤吗。   他想笑着对他说好,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屏幕上,留下抓不住的痕迹。   周舟在这座城市停留了一周,按照姜锐写在备忘录里的旅游攻略,替他走遍所有他想去的地方。一贯关闭朋友圈的周舟连发了五天风景照,文案永远一片空白,底下的评论一条没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用这种方式永远记住姜锐。   从安城回来后,他整夜整夜地梦见姜锐,梦见姜锐的痛苦和孤独,每次醒来,他总是泪流满面。他开始责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不去正视那个梦,为什么要心存侥幸,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赶到他身边。如果当初他再多做些什么,是不是能改变未来?可是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有担心他心理状态的朋友推荐他去做心理咨询,周舟不是没有尝试过,却不曾奏效。   心理医生告诉他治疗的第一步是坦诚,可他拥有的,是无法诉说的秘密。   是做个无知的傻瓜懵懂地迎接一切残忍,还是明知结局却无力改变更残忍?   周舟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直到又一次面对父母婚变,他终于了解了答案——它们同样残忍,同样痛彻心扉,同样能够轻而易举地击溃一个人。   无论他做什么,改变什么,既定的命运早就被写定,绕一百个弯还是会发生,身为故事里的人物,只能坦然接受。   命运一旦被知晓,就不再是命运,而是残酷的刑罚,他的人生好像在一瞬间拐进了无底的深渊,就连无知都成了一种奢望。   倘若当这一切不曾发生,他尚可以自欺欺人的生活——如果他与人对视时看不见所谓的“命运”。 第3章   毕业后他换了许多住处,不是房东要卖房结婚就是他自己工作又有变动。几经辗转才在现在的地方住下。原先的合租室友热衷于泡吧喝酒,最后把自己喝成胃穿孔进了医院,没过几天就拎着行李离开。   周舟一向讨厌无意义的社交,他恨透了被迫窥探他人命运的感觉,公司的聚会一律不去,闲暇时也从不参与麻烦的团建活动。   他早就做好了一辈子不合群的打算,只可惜一个人舒坦了没几天,房东就通知他新的室友过两天就搬来。   齐霁是在一个雨天搬来的,周舟很给面子地把公用客厅打扫了一番,勉强摆出的笑容又在看见门外的少年时僵住了。   房东对他的表情变化浑然不觉,不忘嘱咐他:“他今年就高考了,你平时多照顾着点。”   周舟掩饰好一瞬的失态,齐霁朝他露出一个很乖巧的笑,两颗虎牙隐隐若现。他并不想与这人有什么眼神交流,迅速挪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齐霁,却又不是第一次。他早在梦中见了他无数回,只因齐霁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   他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却无数次地观摩旁人的一生。他对齐霁的故事几乎倒背如流——从小被父母遗弃,幸运地遇上许多爱自己的人,在与追求者们的纠纠缠缠中迎来最美好的happy ending。   标准的童话结局,周舟却厌恶至极,他讨厌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讨厌齐霁,讨厌他一无所知的单纯模样,更讨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自己。   也许只是因为无所可恨,只好将恶意都倾泻在主角身上。周舟总是会恶毒地想,既然所有的故事都因主角而诞生,如果没有他们,这个世界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检测攻略对象好感度中……当前好感度为0。”齐霁的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机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没想到你还有今天啊,真有意思。”   齐霁面不改色,在周舟低头的间隙暗自冷哼一声,在脑中答道:“闭嘴,不用你提醒,我自己心里有数。”   周舟像是设定好了固定程序的机器,客套地笑,客套地打招呼,客套地转身。在周舟看不见的地方,齐霁敛去脸上的笑,视线胶着在他身上,若有所思地紧盯着对方的背影。在敲开这扇门之前,他想了很多种吸引对方注意的方式,等他就这样站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眼中的敷衍与厌恶,所有的话又都哽在喉咙里——两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又能说些什么。   反锁上房门,周舟才松了口气,回忆起方才相处的片刻,他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在他的记忆里,他本不应与齐霁有过多交集,更不记得对方会成为自己的合租室友。   而最让他不解的是,在与对方短暂对视的几秒里,他看不见齐霁的命运,就像他看不见自己的命运那样。   一切的变数都可以视作意外来临的前兆,十八岁以前的周舟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不抗拒任何的意外,现在的周舟,只想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安稳的现状,他摇摇欲坠的生活经不起蹉跎。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不小心就活成了这幅模样,等到反应过来时,早已没了抗争的力气。   过去与现在划分出一道清晰的界限,那些美好与梦想通通被留存在往日,沦为电影一般的触不可及的美梦;他拥有的,只剩下一地鸡毛的日常,和见证过太多人命运的双眼。   齐霁很快就发来了好友申请,周舟点开他的头像,入目是一片碧蓝色——照片里的少年背对着镜头,发丝被海风吹得飞扬,头顶有几只海鸥掠过。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是海城的海。也许是离开那里太久,总归有些想念,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齐霁的头像,本想对他的好友申请视而不见,最终还是顺手添加上。他把跟前任室友拟好的规矩原模原样发给对方,隔了两分钟,又发过去一条消息:“你是海城人?”   齐霁几乎是秒回:“大概……算是吧。”没多久又补上一句,“下次你想去那边旅游我可以当免费导游哦。”   周舟无可奈何地笑笑,退出聊天界面,疲惫地闭上眼。他在那座城市生活了四年,却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它,他记得独自一人看过的每一场日出,记得走过的每一条小路,他熟悉那里,就像贝壳熟悉沙滩,海水熟悉潮汐引力,却不敢回到那里。   他经常刷到大学同学的朋友圈,读研的读研,实习的实习,就连抱怨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一毕业就选择回到故乡的却是少数,周舟便是其中之一。   更准确的说,从预知到他妈会在他毕业那年查出癌症时,周舟就已做好了决定,他早晚会回来,回到他曾经日日夜夜想要逃离的地方。   齐霁的出现在他无波无澜的生活中激起一道涟漪,让周舟没由来地焦躁不安。他的睡眠质量本就堪忧,凌晨又被隔壁楼大声吵架的夫妻给吵醒,摸着黑到厨房泡水,被阳台上的人影吓了个踉跄。   让他烦恼的根源正蹲在阳台上,熟练地叼着根烟,又在周舟发现他时迅速藏好。他对烟味十分敏感,咳嗽了两声,蹙眉道:“你才几岁啊,就开始抽烟了。”   “对不起,”齐霁心虚地低头,“我有点认床,睡不着,平时不怎么抽的。”   他才不在乎齐霁平时什么样,眼前人突然把口袋里的烟盒塞给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用真挚万分的眼神看着他,“就这一盒,你帮我扔了吧。”   人家几岁抽烟跟他有什么关系——周舟还没来得及后悔自己多管闲事,手就比大脑先一步行动,收下了齐霁上交的烟盒。   周舟残存的睡意彻底消失了,站在窗口吹着风,暂时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和人。狭小的阳台让呼吸声也变得鲜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谁都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   “其实……我有点想家,我很久没回去了。”齐霁忽然开口。   愣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难得搭腔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读书?”   他沉默良久,随后低声说:“因为这里有我要找的人。”   也许是哪个和他纠缠不清的主角吧——周舟暗自猜测,留下一句“早点睡”便转身离开。   齐霁站在周舟刚才的位置,贪婪地闻着空气里残留的沐浴露味道,周舟比这味道还要让他着迷。一天不到,他就已经无法忍受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想要亲吻他,想要爱他,想要他永远注视着自己。   他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了。 第4章   第二天一早他在客厅碰上背着书包准备出门的齐霁,齐霁正嚼着颗薄荷糖,含糊不清地跟他说再见,周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又在人走后把昨晚没收的烟盒扔进了垃圾桶。   齐霁已经太久没体验做高中生的感觉,虽然高考是件头疼事,但一想到可以借着这个身份问周舟题目,就高兴得不行,更何况他就读的十二中,恰恰是周舟的母校。与周围哈欠连天的同学相比,他实在是亢奋过度。   这种亢奋体现在他的做题速度上,他的同桌秦宇鸣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前和自己一起逃课的人抱着本练习册刷题,被吓得不轻,“你没发烧吧,怎么这么好学了?”   齐霁猛地抬起头,故意演戏逗他:“完了,真发烧了,我不会被夺舍了吧。”   秦宇鸣无奈地摇摇头,又一头埋进消消乐的世界,齐霁继续对着题目傻笑,他可能大概的确发烧了——爱情的高烧。   高三的走廊上贴着历届优秀校友的照片,他第一眼就找到了周舟。   明明是死板的证件照,周舟却那样出挑,连不笑的脸都好看至极。他偷偷摸摸掏出手机,把照片拍下来发给周舟,多余的一个字都没说。整个课间,他都盯着那张小小的照片发呆。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机不巧,倘若在周舟少年时,他就可以亲眼见到明媚灿烂的爱人,可以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陪着他,告诉他永远会有人爱他。没能参与周舟残酷的成长期是他永远的遗憾,为了弥补这份遗憾,他愿意用尽一切去爱当下孤独冷漠的他,哪怕不择手段。   毕竟,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   “你别高兴太早,”系统见不得齐霁这副嘚瑟样,热衷于搞砸他的心情,讽刺道,“人到现在还讨厌着你呢。”   “讨厌我多好,要是他连讨厌都不想讨厌我了,那才麻烦了,”齐霁压根不受系统的影响,“再说了,他讨厌的人又不是我。他早晚会爱上我,你就等着吧。”   熬过漫长的数学课,齐霁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看见聊天界面上明晃晃一条撤回提示,大胆地猜测被撤回的也许是一个问号,低下头狡黠地笑了。他见过不同性格的周舟,沉默寡言的,热情的,奋不顾身的,外冷内热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拧巴的,以至于对方不自觉流露出的抵触都让齐霁觉得新鲜无比。   为了创造更多的相处时间,他当天就找到班主任说要申请在家晚自习——这在高三生里并不少见。然而原身的成绩实在太烂,班主任听了只觉得他是要通宵打游戏,二话不说就拒绝。齐霁心一横,许诺下次考试考进前一百,得到的答复是考进了再谈条件。   虽然过程糟心了点,但齐霁总算找到了奋斗的方向,回到教室继续埋头算题,写累了就看两眼周舟的脸。他嫌翻相册太麻烦,干脆直接把那张照片设置成手机屏保,秦宇鸣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神经,好奇地凑过来,还没看清楚齐霁就把手机一关,把听写本甩到他桌子上催他订正。   面对他的追问,齐霁骄傲道:“看我未来老婆呢,才不给你看。”   距离产生美,这话说得一点不错。齐霁忙着刷题考前一百,以至于周舟对他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好转了几分,偶尔对方转发的乱七八糟的内容,他也会耐心看完,只是照旧不会回复。   他们的生活交集甚少,齐霁每天六点半出门,九点半才下晚自习,周舟则保持着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除工作外与外界保持着极少的联系,齐霁竟成了给他发信息最多的人,小部分时间问题目,大部分时间说废话。   他很多次都想问齐霁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多分享欲,隔着手机屏幕,齐霁却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在周舟不知多少次无视他时发来一串消息。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打扰也算不上,也不能说不打扰,毕竟周舟早就设置了免打扰。   “我没有爸妈,在班里也没几个真心的朋友,有些话也不知道能对谁说,你反而是让我觉得相处起来最舒服的人,就像那种很靠谱的大哥一样?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说好多废话,你要是讨厌的话,我以后都不会打扰你的!”   “其实,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你要是想的话,可以把我拉黑删除的,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照着齐霁的说法拉黑删除,在合租关系之外再无多余的交流,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常态。周舟却迟迟没有这样做,甚至发了一句“没有讨厌你”过去。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这条信息已经无法撤回了。   周舟第一次发觉自己这样矛盾,一边讨厌齐霁的幸运和无知,一边好奇他今天又会发什么奇怪的内容给他,这种感觉,就像是……过去的他分明那样讨厌无意义的社交,却在看见旁人三三两两说笑时,还是会羡慕。   憎恶的根源是因为得不到——他没法正常地社交,更做不到真诚地直视别人的眼睛。   他在乎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   反正早晚要失去,那就干脆不需要。只要不存在,就不会有多余的烦恼,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的生活重归平静,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放声大笑过。   齐霁从来没这样期待过考试,等待成绩的每分每秒都那样煎熬。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顺利从年级吊车尾进步到了八十名,一出成绩就去找班主任兑现承诺,就此过上了五点放学的生活。他没提前告诉周舟这件事,偷偷摸摸地进门,把排名表放在桌子上,全然不在乎周舟一道题没给他讲过的事实。   于是周舟一转头,就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我以后不晚自习了,都这个点放学。”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两人已是十分亲近的朋友。周舟总是会被对方的自然熟弄得哑口无言,“哦”了一声就专注于锅里的菜。   “无趣的成年人。”齐霁小声地嘀咕一句,声音不偏不倚传到周舟耳朵里,再度回头看时,齐霁早就跑下楼买饭去了。   那张成绩单就放在桌子正中间,他第一眼就看见拿红笔标出来的数据——435-80,飘逸的红色印记昭示着成绩单主人的喜悦,就连周舟也忍不住因为他的幼稚勾起嘴角。   在纸张的角落,有一行很淡很淡的字迹——我要成为和周舟一样厉害的人。   不知为何,他认识的齐霁,与他过去认知里的齐霁大相径庭,他在梦里看见的少年仗着被爱肆意妄为,无需努力就可以轻易拥有一切,更是从不上心自己的学习。   周舟抿住唇,忍不住怀疑,相同的皮囊下,会藏着截然不同的灵魂吗?   经历过太多怪诞的事情,周舟的猜测并非无稽之谈。齐霁住进来的半个月,从未与原本的故事主角有过接触,在原本的故事里,他们早就开始爱来爱去的纠纠缠缠,而看不透齐霁的命运这件事,更是印证了他的怀疑。   好奇心却拉近了他与齐霁的距离,当下一次齐霁发来数学题和表情包时,他一改已读不回的作风,简洁地给他讲了思路。一条语音窜进齐霁的手机屏幕,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几乎快要跳出来。纠结了好久该怎么回复,发完一句带着三个感叹号的谢谢又开始后悔,担心太过热情会把人吓跑。   齐霁照着他的思路写完了那道题,往桌子上一趴准备午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起来。   在睡着的十五分钟里,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仍是少年模样的周舟就坐在他身边,他们正为同一道题发愁,打赌谁先做出来就可以提一个要求。齐霁欣然答应,却比周舟晚一步算出来。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他大度地说。   周舟只是盯着他,只一眼就会让他沦陷。放学后的教室,周舟低下头亲吻他,丝毫不在乎运行中的监控。   “你也不怕被抓到啊。”嘴上这么说着,齐霁却暗自按紧了他的肩膀。   “抓到就抓到,”他们鼻尖相抵,离得太近,呼吸炽热,爱意也变得滚烫,“抓到了我们就一起挨骂逃跑。”   这不是一个问句,他知道齐霁的答案是什么——齐霁揽着他的脖颈,再度吻了上来。   后来的齐霁每做到相似的题型,就会想起那个缠绵缱绻的吻。 第5章   齐霁搬进公寓的一个月整,周舟已经在心里彻底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齐霁身上一定也藏着什么秘密。   只不过他的好奇心也仅限于此,他并不在乎面前的齐霁究竟是谁,他要的,只是平静的生活。齐霁带给他的麻烦远比想象的少,虽然话多了点,但性格还算有趣——他对齐霁的评价不知何时开始改变,连带着和对方交流的意愿也多了些。   齐霁面上半点不显,却把周舟的变化一分不差地看在眼里,偶尔觉得就这样一直追在他屁股后边好像也不错,下一秒又被甩甩头——他想给周舟的,远不止这些。   齐霁在班里的成绩稳步上升,几次大考小考下来已经稳定在班级前五。至于别人在背后造谣他买答案作弊之类的话,齐霁一律都当做耳边风,除了周舟,没人能左右他的情绪。   只是必要时他不介意利用这件事在周舟面前博点同情,放学路上早已盘算好该怎么演这场戏。一进门就把自己锁进房间,想方设法酝酿眼泪,折腾了半天眼睛依然干涩,只好从书包夹层最深处掏出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边角有些发黄,被精心地塑封起来。照片里的周舟还有些青涩,靠在齐霁肩膀上,他们同时看向空中难得一见的双彩虹。谁都没有看向镜头,可那时谁都知道,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他已经不记得这张照片出自谁的相机,似乎是他们俩共同的好友。   那似乎是秋天的某一天,齐霁只想待在家里虚度光阴,却被周舟找上门来,强行拉着他去公园散步。好巧不巧,刚走了几步,一场雨就浇下来,齐霁刚想嘲笑他,周舟就牵着他的手狂奔起来。   “谢谢你。”周舟忽然认真地注视他。   他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好谢的?”   “我以前就在想,如果有谁能和我一起淋雨,那我一定会爱上那个人的,”他顿了顿,而后轻笑着说,“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给我爱的权利。”   齐霁被他说得脸快烧起来,不好意思地扭开头,小声嘀咕他喜欢一个人的标准怎么这么简单。这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抬起头,看见高挂在空中的两道彩虹,是那样美丽。   齐霁蹲在墙角,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原本只是想装伤心,却真的红了眼睛。害怕多看一眼就会让理智分崩离析,他把照片重新塞进夹层,红着眼眶经过周舟面前。   周舟刚处理完客户的事情,一抬眼就看见齐霁一脸阴沉地跑到阳台上。他安静地观察了会儿,又安静地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谢谢。”齐霁低垂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纠结许久,他还是问道:“怎么了?”   “我转来学校的第一天,就在光荣榜上看见你,我们的班主任还经常提到你,那时候我很惊讶,原来我的室友是这么厉害的人啊,”齐霁双手抓着玻璃杯,肩膀因为哽咽而抖动,“以前我觉得生活很无聊,读书很无聊,还不如混混日子,反正过得下去就行,但是因为你,我不这么觉得了。”   “可能我脑子出什么毛病了吧,遇见你之后,我就特别想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人。可是不管我做什么,总是被别人一句话给否定,读书是做样子,考试成绩是作弊得来的……我也想不在乎,但是根本做不到。”   周舟看着哭得狼狈的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和姜锐,曾几何时他也怀揣着满心的期望,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存在,面对现实却一败涂地。他本可以以过来人的姿态打破齐霁天真到愚蠢的美梦,告诉他自己不是什么厉害的人,高考的成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一提的胜利。   但周舟没有,他只是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不,你已经做到了。你很棒,所以不要管那些闲言碎语。”   像是在安慰齐霁,又像是劝说曾经的自己。   “谢谢……周舟,你真好。”齐霁发自真心道。   齐霁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直视的人,周舟毫无防备地与他对视,却坠入一双悲伤的眼眸。他难以描述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太过挣扎,与没心没肺的齐霁太不相配。   他却被猛地击中了,落荒而逃般躲避他的视线。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呢?   周舟一走,齐霁就拿手背抹干眼泪,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全程看戏的系统忍不住评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特别像一个精神病。”   眼神和话语都可以骗过别人骗过自己,它却能清楚地监测到宿主的情绪变化。他分明是真的悲伤,还要自欺欺人地装作只是为了攻略任务。   齐霁总是能让它产生诸多不解,就比如他对周舟至死不渝的爱。   “我要真变成精神病了,绝对没人跟你抢功劳。”齐霁阴恻恻地回嘴。   晚些时候突然打起了雷,齐霁蹲坐在飘窗上往外看,不过是偷偷怀念起某个雨天,竟真的下起了雨,他忍不住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的运气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出现。   他就这样静静地听着雨,喜欢听下雨的声音这个习惯,似乎也是被周舟带出来的。一人一半的耳机,窗外的滴答雨声,那是齐霁青春里永远无法割去的一部分。   虽然他的恋人早已忘了一切,虽然只有他记得那些过往。幸好他还记得。   齐霁也想像过去那样,听着大雨的声音,沉默地想念周舟,只是一旦闲下来,他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就会在脑海里张牙舞爪,逼得他只剩满心烦躁。   起初系统告诉他任务目标是攻略周舟时,他有过一秒的欣喜。然而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的主宰者——世界意志会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就在系统给他介绍完周舟的人生经历之后,齐霁冷静地发问:“你确定这是全部的内容?”   拯救厌世的爱人,让他重新找到生活和爱的意义,听起来那么高尚完美,他却听出系统故意省略的种种细节。   无论身份性格如何改变,他爱着的周舟,从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   “好吧,居然被你发现了,”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这个世界,周舟可以看见每个人的命运,也就是故事的剧情,嗯……这个你们应该挺熟吧?而你唯一要遵守的剧情,就是让他相信自己挣脱了命运。没什么别的要求,对你来说是不是自由多了?”   在另一个设定好的剧情里给予周舟希望和自由,那是真的希望和自由吗?齐霁忍不住地发笑,极力保持着冷静,声音却在颤抖:“你要是有实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你同归于尽。”   “我只是个传话的,你有本事去找祂理论,”系统不屑道,“更何况都这么久了,你就不怕功亏一篑吗?”   反抗本就没有用,他的软肋是周舟,这是不争的事实,谁都能拿这个来威胁他。齐霁只能不断地欺骗自己,以此忽视自己要给周舟造的梦也不过是场骗局。 第6章   没多久就是十二中的九十周年校庆,学校组织了一天的校园开放日活动,全体学生放假一天——这个“全体”自然不包括高三年级。   齐霁从得知活动起,就旁敲侧击地问周舟会不会去。周舟本就在纠结,被齐霁问得烦了,只好答应下来。   他多少还是有些不解:“你不是要上课吗,我去不去对你又没影响。”   齐霁便一脸理直气壮地说:“这样我才会有一种‘原来周舟曾经离我这么近’的实感,你就当为了鼓励高中生积点德嘛。”   扪心自问,周舟的确怀念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做那场梦,午饭时间姜锐还会拉着他冲在最前面,一回家就能看见父母拌嘴的幼稚样子。可承认过去的美好就不得不面对如今的自己,他为此感到难堪。   这么多年来,逃避已经成了他的下意识反应。逃避他人的关心与靠近,逃避会带来麻烦的事,逃避自己失去的一切。   看着齐霁眼里的期待与恳求,他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周舟人都快到学校门口了,就接到一通座机电话,他迟疑地接通,就听见齐霁的声音:“你能不能帮我带盒胃药来学校?我现在快痛死了……”   那头齐霁虚弱的声音不似有假,他当即转头去找最近的药店买药,不清楚对方的具体症状,只好将各类胃药都买了一盒。   时隔多年再次走进熟悉又陌生的校园,他还是有些惆怅。和他同届的同学似乎对母校有着格外深厚的情怀,每年有空总要回来一趟看看老师。相比之下,他显得肤浅多了,怀念的只有那段平静而美好的时光。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否认,那些回忆他从未淡忘。   齐霁的教室恰好是他当年的教室,周舟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他的教室。这节是体育课,教室里已然空空荡荡,他的视线扫视一圈才找到趴在桌子上的齐霁。   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桌面上零零碎碎堆着考卷和练习册。他瞥见对方露出的一节后脖颈,上边是细密的汗珠。齐霁痛得压根听不见外边的声音,胃部的疼痛似乎连着他的脑神经一般,耳边嗡嗡作响。直到肩膀被周舟轻轻拍了拍,他才迟钝地抬起头。   “谢谢,对不起啊,还要麻烦你买药。”   这回齐霁真不是逢场作戏,他一出门就觉得胃隐隐作痛,只当是晚上着凉了没在意,没过两节课痛得几乎抬不起身,偏偏手机还忘在家里,只好强撑着到办公室打电话给周舟。系统还不忘冷嘲热讽,说他乐极生悲遭报应了。   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齐霁的脸太过苍白,周舟不放心地用手背去碰对方的额头,瞬间传来滚烫的热度。他督促着齐霁把药就着温水喝下去,不容拒绝地说:“下午请个假,带你去医院。”   “没多大事,我过会儿就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到这种时候齐霁还要逞强,让他哭笑不得,“你都发烧了,在矫情什么啊?”   齐霁又咬着嘴唇不说话了,他也懒得听齐霁犯矫情,径直去办公室帮他请假。比在一个教室更巧的是,齐霁的班主任也是他高三的班主任,第一眼就认出了周舟。听说他俩住一起时,班主任还特地夸了夸齐霁最近的进步,欣慰道:“齐霁这孩子跟你当年很像,都暗自憋着股劲似的,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周舟笑了笑,没说什么,迅速帮他请好了假。   周舟替他收拾好课桌和书包,又在齐霁想自己拿包时一把夺过,背在一边肩膀上。直到坐进出租车后座,齐霁还整个人晕乎乎的,忍不住感叹:“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我怕我会更加爱你。   迷惑的人不仅仅是齐霁,就连周舟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应该讨厌多管闲事的才对,可一看见齐霁难受成这样,就做不到袖手旁观。   消失已久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好像因为齐霁的出现集体复活,这是多么奇怪。   刨根问底是件费脑筋的事,周舟不想去探究面对齐霁时熟悉又奇怪的感觉。反正他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他就勉强稍微照顾照顾他。   周舟眼睛都不眨地瞎扯:“怕你出事了没人跟我分担房租,换室友太麻烦了。”   齐霁被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逗笑了,小声嘀咕道:“放心吧,我命硬着呢。”   经过好一番检查,齐霁不幸地确诊为急性肠胃炎,成为换季时不知道第几个得这毛病的倒霉蛋。他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平时路边摊吃多了。   周舟在医院俨然一副老家长的样子,听医嘱时比齐霁还要认真。排队缴费时齐霁忍不住在他身边偷笑,周舟低头看他:“笑什么呢,之前是谁痛得要死要活?”   齐霁立马克制住笑容,装出严肃的表情来,“不是……现在看到你,我总有种做梦的感觉。”   像是做梦一般,无法相信原先冷冷淡淡的周舟也会开起无聊的玩笑,会露出鲜活的笑容,会一点点剥离出冷漠的外壳。   周舟没说话,齐霁却瞧见他眼里微薄的笑意,于是又心满意足地盯着对方帮自己缴费拿药。   再度走出医院已经是正午了,奔波了一上午,疼痛褪去后只剩下睡意,齐霁困得迷迷糊糊,头都快磕到玻璃窗上,还要强撑着精神问:“你真的不回学校看看了吗?”   正是因为清楚周舟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痛苦,才更想守护好他的过去。   “中饭想吃什么?”周舟同时开口,听见齐霁的话怔了下,而后随意道,”我要是真想回去,哪天都行。倒是你,从今天开始戒路边摊,记住了吗?”   齐霁立马点头如捣蒜。   出租车在菜市场门口停下,周舟本想让齐霁回家休息,对方却执意要跟在他身后,他也就心安理得地让齐霁帮忙拎袋子,余光瞥见少年的脸庞,竟真的生出一种带孩子的错觉。   这个点的菜市场已经收了不少摊位,周舟砍价更加砍得肆无忌惮。齐霁跟着周舟穿梭在一条条过道之间,视线不曾离开他的后脑勺。   那个他所熟悉的周舟好像正一点点地重新走进他的生活,鲜活而引人注目,没有人能拒绝爱上他,这是齐霁此时唯一的想法,至于其他的,他拒绝去思考。   与另一个人并肩而行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共享步伐是比亲吻更加撩人的举动。齐霁早就记不清上一次和周舟这样并肩走回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而心情平和地与他待在一起,就更是难得了。   随意使唤病号还是不大道德,他从齐霁手里接过两袋蔬菜,低声说:“回家吧。”   家,他反反复复回味着周舟的语调,眼眶有些酸涩。   他从小就没有家,不需要爱,更不需要被爱,是周舟强硬地闯进他的生活,将他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让他的人生从一个死局走向另一个死局,齐霁却甘之如饴。   他对家的定义早就演变成周舟身边,而周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他说回家了。   齐霁吃不了辛辣刺激的食物,周舟便做了一桌清淡的菜,盛好了粥喊齐霁出来吃饭,叫了半天都没回应。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房门,就看见齐霁趴在床上睡熟了。   好在体温已经降下来,周舟替他掖好被子,不小心碰到齐霁垂落在外边的手。少年皱了皱眉,翻身换了个姿势。窗帘遮蔽了屋外的阳光,室内一片昏暗,周舟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他对齐霁尚存偏见时也无法否认,对方的确长得精致漂亮,偶尔流露出的英气更是显得神采飞扬。而剥除偏见后,齐霁的存在感似乎变得越来越强。他对自己直白的崇拜,他的坦率和小心翼翼,他的脆弱和笑容——他总是让周舟捉摸不透,像个复杂至极,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难以否认的是,越靠近这座迷宫,越是会被吸引,就越是难以维持自己的原状。   一觉醒来,齐霁胃也不疼了头也不痛了,一看时间被吓了一跳,已经是下午三点。餐桌上贴着张便利贴:我先上班去了,醒来记得吃中饭,自己热一下菜。   他视若珍宝一般把这张便利贴夹进书本里,又听话地用微波炉加热饭菜,一口不剩地吃完。想象着周舟下厨时的表情,他只恨自己太能睡,居然错过了和他一起吃饭的机会。   “你怎么生个病还更精神了呢?”系统又开始扰他清静。   “我呸,“齐霁在心里对它翻白眼,”我今天心情好,你少来烦我,不然我就罢工。“   “……这话你自己信吗?”   连系统都骗不过的话又怎么能骗过自己,做任务是假,找到周舟才是真。系统为他提供的任务看似完美,一箭双雕,却让齐霁每时每刻都感到隐隐的煎熬。   他要真是罢工,谁都活不成,他舍得放弃自己,但不能放弃周舟。可如果爱的前提是欺骗,是隐瞒呢?   好在一切的纠结都是无用功,因为齐霁压根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在得不到,纵然得到又害怕失去的怪圈里循环往复,痛不欲生,那是世界意志送给他的“礼物”,作为违背规则的惩罚。 第7章   意外拥有了三天假期,齐霁早在脑海里构想好了如何拉近与周舟的关系。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每当以为自己没事时,就会被阵阵疼痛逼得喘不上气,一整天不是软趴趴地躺在床上休息,就是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濒死感”。   起初他还规规矩矩地每顿吃流食,到后来连食欲也被疼痛给掩盖,连周舟催他喝粥也只是象征性地抿几小口,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怎么攻略人家。   周舟一进他的卧室就看见齐霁缩在被子里,额头上都是冷汗,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他把温热的粥放在一旁,拿出毛巾给他擦汗,低头对上齐霁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救世主一样。   他刚想笑话齐霁生个病快变成小哑巴了,还没来得及开口,齐霁就一吸一顿地哭起来,眼泪全淌到被子上,抽噎着说自己好痛好痛,痛得快死了。   无论是湿透的头发还是他颤抖的声音,无不证明着齐霁此时忍受的痛苦,他接收到无声的信号——齐霁需要他。可安慰别人是周舟最不擅长的事情,也已经很久没有人需要他的安慰了。齐霁的眼神太过柔软脆弱,他下意识地不去看,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陪着他。   齐霁忽然握住他的手,他的心一颤,却没有抽出手。   半天下来齐霁浑身都湿透了,等症状减轻了些,周舟又强硬地带他到社区诊所挂盐水,齐霁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服务,差点就要再哭一场。   周舟正抱着电脑处理工作,感受到身侧的视线,还以为齐霁又不舒服了,一转头却落入一双通红的眼睛。   “怎么这么爱哭啊。”周舟哭笑不得地给他拿纸巾。   “我没想哭,”他还在逞强,吸着鼻子说,“……只是觉得很幸福,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偌大的输液室只有他们两人,空旷的空间仿佛将心绪也放大。对齐霁来说一句平淡无奇的真心话,却让周舟许久不知如何回应。   他体会过很多种幸福,来自家人,来自好友,来自实现愿望的时刻,最终那些幸福都尽数破裂。在周舟的世界里,幸福无异于通向另一个深渊的入口。   现在却有另一个人红着眼睛鼻子对他说,他因为周舟感到幸福。   他多想告诉齐霁,这都是错觉,他早晚有一天会因为他受伤,最好的做法是快逃得远远的。重新成为主角也好,去过新的生活也罢,最不该的就是和他有太多牵扯。   藏好心中的纠结,他眨眨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才不会让我操心。”   齐霁度过了人生中最痛不欲生的三天,一上秤又掉了好几斤。周舟还想让他在家好好休养几天,齐霁则执意要返校,下周又是联盟考,他还剩好几本政治没背完,再在家虚度光阴就真要完蛋了。   为了腾出时间照顾齐霁,周舟多少还是耽误了些工作,看齐霁就差拉着他下楼跑圈的劲头,他还是让步屈服,只好叮嘱他中饭不许吃太辣太油的。齐霁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拎着书包就往外跑,周舟站在窗口目送他的背影,总觉得自己真快变成唠叨的老妈子了。   齐霁翘了节数学课,到班里时恰巧是下课,已经睡趴了一大片。秦宇鸣正偷偷摸摸回着女朋友的消息,听见身旁的脚步声吓了一跳,把手机往书包里一扔,见是齐霁才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地说:“是你啊,吓死我了。”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齐霁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收拾起堆积成山的考卷,嘴上不饶人地嘲笑对方,“谈个恋爱整天手机不离手,丢死人了。”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这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别人好歹是谈恋爱,他连这层关系都没有,却妄图用自己的爱来进行一场等价交换。   真正丢人的是他才对。   秦宇鸣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懒得跟齐霁打嘴炮,无比自然地换了话题,小声对他说:“你不在的这几天,学委放话说期中考要超过你。”   “哦,想超就超呗。”齐霁平静道,从始至终他想追逐的人,都只有周舟一个,也只有周舟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齐霁惊讶地发现,这场病让周舟和他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只不过这一步走在了饮食方面——齐霁再三强调自己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周舟就是要严格把控他的饮食,甚至连一滴辣油都不给他。   只不过齐霁再有怨念,还是敌不过周舟简单一个眼神。周舟仿佛已经掌握了轻易拿捏他的办法,总是在齐霁说得起劲时不咸不淡冒出一句“你说得对”。   光是语气就让齐霁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一片苦心,哪里还敢说下去,没骨气地说:“不不不,我说得不对。”继而把碗里清淡的饭菜一口不剩地吃光。   周舟慢条斯理地坐在对面吃着饭,齐霁的笑声就传进耳朵里。他抬头,齐霁正歪着头看他,脸上挂着笑,“你知道我们现在这样让我想到什么吗?”   不需要他的配合,齐霁就继续说:“像操心的老父亲和他叛逆期的儿子。”   周舟反问他:“那请问这位叛逆期的儿子能帮我把碗洗了吗?”   “可以,没问题,我马上洗!”齐霁说着就端着碗钻进厨房,还不忘戴上耳机练听力。   周舟探头望向厨房,笑得有些无奈,“行了,我逗你玩的,别洗了,写作业去吧。”   说话的声音被水声和耳机里的听力掩盖,齐霁没听清,转过头疑惑地与他对视。傍晚的光照亮他浅色的瞳孔,像宝石般淬着光,周舟愣了一秒,逼迫自己不要再移开视线——他是不一样的,他不会看见他的命运。   周舟就在心里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跨进厨房接过齐霁手里的碗,面不改色地催促他回房间学习。   “那就谢谢老父亲啦。”齐霁拍了下他的肩膀,故作夸张地挑挑眉。   周舟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齐霁看着心疼,自告奋勇说要下厨做饭,对方也没拦着他,只说了句注意安全。齐霁全程照着视频教程来,信心满满地端给周舟品尝,仔细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放下筷子,周舟表情有些微妙,评价道:“我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读书。”随后掏出手机点了两个菜。   齐霁一脸受伤地看着他,周舟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坏水,“行了,别在这委屈巴巴的了,等我忙完帮你看题行不行?”   这话让齐霁十分受用,立马放弃了厨师梦想,满脸高兴地写作业去了。   就连周舟自己都感到奇怪,分明认识齐霁也不算久,他却无师自通般能够读懂他的每个表情和每句潜台词,好似成了一种能力。   学校对高三一直奉行着往死里学的原则,过了两个月单休的日子,好不容易因为教师体检白赚两天假期,班里每个人都有些亢奋。齐霁平时写作文就已经写得够烦了,还要帮他同桌修改情书,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我说,你生日怎么还主动送小作文呢?你考试有这觉悟就好了。”齐霁一目十行地扫过对方狗屁不通却又情深意切的情书,无奈地发问。   “你不觉得互换手写信很浪漫吗?算了,你不懂。”秦宇鸣怜悯地看着他,话锋一转又开始讨好他,“看在我请客吃饭的份上,就帮帮我呗。”   齐霁会答应掺和这种小情侣的浪漫,最重要的原因是秦宇鸣生日答应请客吃饭。周舟厨艺不错,但换谁被迫吃半个月少油少盐的菜,嘴里都会淡得没味,至于学校食堂,能不吃出异物就算幸运了,更不用提味觉的享受。   他又不能拒绝周舟,他未来的男朋友乐意对他提要求,他又怎么好意思拒绝。   偶尔让舌头“偷腥”一回也不算过分,齐霁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秦宇鸣的邀约。   他嘴上嫌弃秦宇鸣谈个恋爱矫情到家了,可仔细读过他写的信,多少还是会动容。有的承诺,似乎只有在这个年少气盛的年纪才能信誓旦旦地说出口,就连齐霁也不例外。   他相信周舟的出现是个意外,同样坚信他们的相爱是命中注定的必然事件。他和周舟干过太多疯狂的事,远比他旁观的任何一场恋爱都要放肆出格。他们翘了一整天的课去旅游、看海,对着浪花大声呼喊彼此的名字,返校后又一起挨骂做检讨;还躺在深夜的草坪上,对着观星指南认每颗星星的名字;明明两个人就待在一起,却还要偷偷背着对方写明信片示爱,周舟说每天都要互换一张明信片,就这样一直写到老。   一直以来他都不忍回忆过去,太过美好,又太过残酷,他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溺进去,再也不敢面对狼狈的现实。然而在系统不怀好意地提出帮他保存记忆时,他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那是属于他和周舟的过去,只能被他们拥有,谁都无法染指。   秦宇鸣被难听的上课铃吵醒,一睁眼就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他桌面上摆着那封半成品情书,齐霁却在擦眼泪。   “你不会是被我感动到了吧。”他惊讶道。   齐霁把纸巾往垃圾袋里一扔,语气如常:“你别自己矫情看谁都矫情,我就是打哈欠流眼泪了,别做梦了。” 第8章   秦宇鸣过个生日几乎把半个班都请来了,齐霁合理怀疑他只是为了更猖狂地秀恩爱。面对他的质疑,寿星本人对这个说法十分满意,就差把“我是恋爱脑”五个大字写到脑门上。   他出门前给周舟发了条信息报备,周舟忙得就差把家变成办公室,齐霁吃准了他没多的精力再来管他,果然时隔半小时周舟才发来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家”。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让齐霁嘴角快咧到天上,主动对系统说:“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就是那种天天应酬的丈夫,周舟就是在家等我的小娇妻。”   “……”系统被他恶心得快要死机,“其实你更像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疯子,他是监管不力的主治医师。”   与系统预判的反应截然不同,齐霁对这个比喻倍加欣赏,兴致勃勃道:“没想到你的造句水平这么精湛啊。”   齐霁的生活十分简单,除了学习就是思考怎么泡到周舟,与班里大部分人都保持着普通同学关系,不冷不热,能说上一两句话,话题却不多。不像秦宇鸣,随便拉上一个人就能聊两三个小时不带停。   好在他参加生日聚会只是为了饱口腹之欲,没兴趣加入他们聒噪的社交现场,从一开始就坐在角落里,随意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周舟,其中还附带好几张自己的怼脸自拍。即使周舟没空回复他,他依然孜孜不倦地玩着自言自语的游戏。   他还没结束对周舟的信息轰炸,秦宇鸣却以为他是太拘谨放不开,强行拽着他坐到中间。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聊天页面,秦宇鸣眼尖地瞟到一连串绿色的信息,唏嘘道:“一天天的给谁发消息这么积极呢,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齐霁把手机一关,装得一脸神秘,“秘密,不告诉你。”   在人群里没待多久,齐霁就发现了秦宇鸣把他拉过来的真实目的——高中生聊天总是离不开考试和恋爱,他一坐下就感受到不远处好几道目光,偶尔插几句话,话题又从秦宇鸣一路绕到他自己的感情上,话里话外都是试探他想不想谈恋爱的意思。再一看那群女生起哄的反应,他心下已经明了。   他在秦宇鸣耳边咬牙切齿地问:“你过个生日还兼职当起红娘了?”   “据说人家从高二开始喜欢你,暗恋你很久了,大不了就当认识个新朋友嘛。”   齐霁对他的说法不可置否,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让他帮忙给那个女孩子委婉地传话。   爱和恨从来没有中间态,齐霁从来不信什么做不成情侣就做朋友,他对周舟的感情也是如此。如果周舟从未出现,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可既然出现了,就要为自己的突然闯入负起责任。   哪怕恨不得,爱不能,那又怎么样?他只能走上爱这条穷途末路,别无选择。   酒对高中生总是有着特别的诱惑力,更何况是平时几乎没有娱乐活动的高三生。一群人给秦宇鸣唱完生日歌,又商讨着去哪里唱 K 喝酒,齐霁一听就想找借口开溜——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边上人一多就觉得难受,喘不上气。   即使在这个世界遇见的人们已经足够温暖和善,还是只有周舟身边能让他感到安宁与安心。   秦宇鸣像是要把寿星的霸权地位贯彻到底,眼尖地看破齐霁的心思,提着他的衣领不许他先走,“你怎么可以缺席这么重要的环节,太伤我的心了。”   齐霁被他看得心软,又思及今天周舟要留在公司加班,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而后不忘附上一句,“别给我乱点鸳鸯谱,不然我就让你从伤心变成心碎。”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往最近的 KTV 走去,秦宇鸣和齐霁走在最后,他从齐霁的话里听出点不寻常的意味,八卦细胞蠢蠢欲动,连声追问道:“你最近很不对劲诶,是不是背着我们谈恋爱了?老实交代。”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恋爱脑吗。”齐霁嫌弃地给他一个白眼。   秦宇鸣已经自顾自盖棺定论:“你别狡辩了,肯定藏着什么小秘密,不是谈恋爱的话……是不是当舔狗呢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字路口的灯由红转绿,齐霁催促沉浸在破案中的秦宇鸣快点走,在下一个路口,他却没再转移话题,静静地看着脚下的路,语速也慢下来:“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好的人。”   秦宇鸣还想再问,齐霁却怎么都不回答了。   唱歌不过是次要活动,对于秦宇鸣的一众狐朋狗友来说,喝酒玩游戏才是来这的真正目的。起初几个小女生还聚在一起商量唱什么歌,没多久也被吸引到秦宇鸣组织的游戏中。从逛三园玩到玩真心话大冒险,齐霁作为特别看管对象,自然没能幸免。   他的运气在今天好似陷入低谷,摇骰子把把都输,真心话大冒险没几轮就被指到,不想回答太过私人的问题,就只好以酒代替惩罚——问来问去都是些情情爱爱的事,他才不想让别人知晓自己的故事。   这还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喝酒,齐霁迟钝地发现这具身体的酒量格外的差,没几杯下肚便有些上脸。他钻进卫生间里洗了把冷水脸,盯着镜子中自己通红的脸颊,脑子晕乎乎的,拿出手机就自拍一张发给周舟,又不知所云地发了好几条语音,只有他喊周舟名字的声音最为清晰。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周舟正在工作,不能再喋喋不休地骚扰人家,又关了屏幕重新走进人群。他没有酗酒的习惯,现在却无法否认酒精的确可以麻痹大多数烦恼,造出一个短暂的美梦。   不用去想和周舟的拉拉扯扯,该死的世界,以及烦人的任务。   不用怀着无人知晓的秘密,去独自面对不堪一击的真相。   “周舟……”齐霁坐在角落里,低声地呢喃,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时针又划过一圈,周舟如释重负地把文件上交给领导,打开手机就被齐霁发来的信息淹没,文字图片语音一应俱全,就差把做的每件事都汇报给他。   回家路上他点开齐霁发来的照片,最新的那张画面有些模糊,他依稀看出齐霁带着醉意的脸,周舟仔细看了看,总觉得有些担心。   “周舟,周……周舟,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我们刚才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今天玩游戏可倒霉了,把把都输,你说惨不惨。不过啊……我不喜欢这个游戏的名字,明明是……”   “真心话……太冒险啊……”   “周舟,喂喂喂,你在听吗?你是不是在可怜地加班呢,那我就不打扰你啦!拜拜拜拜!”   听完一连串语音,他几乎能想象到齐霁说话时的神情与语气,幼稚又无聊——可为什么,他却感到了一丝愉悦?   “少喝点酒,早点回。”他压抑下心头异样的喜悦,打字回复道。   齐霁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担忧与不安。   在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自己的世间找到一个特别的存在,一个无法看破命运的存在,本该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就像齐霁的名字一样,一个奇迹。可对他这样不幸的人来说,感到愉悦,即是失去的前调。   他该拿齐霁怎么办——保持现在的距离,还是早早疏远?   周舟很久没有这样不知所措了。   这场生日聚会直到十一点才结束,秦宇鸣把其他人送到门口一一告别,折回包厢头疼地看着已经睡着的齐霁。早知道他酒量这么差,就少灌这小子几杯了,他懊悔地想着,只能承担起善后的工作。   齐霁看起来醉得不轻,让他一个人打车说不准出什么意外,他摸出齐霁的手机,对着他的脸解锁屏幕,想在找到他家里人的号码,却在点开软件的瞬间呆住了——齐霁的通讯录干干净净,没有半点亲人的痕迹,只有一个置顶号码,名字是周舟。   周舟……听上去有些耳熟,他努力搜索着回忆,突然想起那不是经常被老教师提起当励志鸡汤的人物吗,齐霁居然会和他认识?然而当下的情景容不得秦宇鸣再思考下去,齐霁眯着眼睛,一副要死不活、要吐不吐的样子,他连忙拖着人往门外走。给齐霁找了个地方倚着,秦宇鸣拨通了对方手机上唯一的号码。 第9章   周舟在家里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齐霁,连着好几条消息都石沉大海,对他的担忧渐渐占了上风。   铃声一响,他几乎瞬间接通了电话。听筒传来的声音却并非齐霁,而是他的同学。   “喂,请问是齐霁的朋友吗?他现在喝醉了,我看他手机里只存了你的电话,能不能来接他一下?”那头的少年礼貌地询问。   只存了自己的电话?周舟因他的话一愣,他知道齐霁被父母遗弃,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那个“唯一”。他猛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将这些念头抛之脑后,急急忙忙问来了地址。   哪怕是对齐霁些微的在意,已经足够周舟手忙脚乱。   秦宇鸣的面子快被齐霁丢光了,这人一会儿说要当场表演吃栏杆,一会儿又对着秦宇鸣重复自己没醉,说着就要开口唱歌来自证,惹得路人纷纷侧目。他无奈地把这位祖宗按到长椅上,十二分后悔强迫齐霁加入酒局,“你给我安静点,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你凶我!”醉酒的齐霁仿佛卸下了伪装,变得幼稚而蛮横,嘴里不停地碎碎念,“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啊……”   秦宇鸣被他忽然投来的尖锐眼神看得发毛,也不知道齐霁是在对谁发泄怨气,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行行行别叫了,不嫌弃你。”   下一秒,齐霁又跟受了委屈一样,可怜巴巴地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虽然嘴巴很毒,但是人还挺仗义。”   “那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来爱我呢……我等了他那么久,等到我快忘记自己是谁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齐霁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成了静音键,最后只剩下啜泣与哽咽。   一辆汽车在街边停下,穿着单薄衬衣的男人径直往齐霁的方向走来,秦宇鸣脑子里模糊的印象与面前的男人吻合上,一想到齐霁与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就感到不可思议。照顾醉鬼实在太过折磨人,他如释重负地把齐霁交给对方,这才腾出手来回复自己对象的消息。   齐霁一睁眼就看见周舟的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好几下眼睛才得以确认——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面前。   “周舟,你来了啊?”他扬起一个笑,眼角的眼泪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嗯。”周舟拉着他往前走,齐霁却甩开他的手,非要证明自己没醉,歪歪扭扭地走起“直线”来。   齐霁脚下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滑倒,周舟连忙拽住他,把人塞进汽车后座,齐霁难得安静下来,任由周舟摆布自己。   他被少年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心烦意乱,趁着红灯转头看他,只见齐霁正咬着嘴唇,隐忍地哭泣着。   “怎么……”他一句关心还没说完,齐霁的眼泪就因为这道视线而决堤,其中的悲伤意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浓重。   “你就是个混蛋……呜呜……”齐霁捂着脸不停地流泪,他的身体疲惫无力,意识却处在混乱的边界,模糊又亢奋,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喝醉了,喝酒本该是件快乐的事情,可为什么,悲伤无法被酒精溶解,反而愈演愈烈呢?   “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这么晚这么晚……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就当是在耍酒疯好了,这是他少有的,能够借着醉酒的名义发泄思念的机会。   耳畔是齐霁的哭声与模糊的话语,周舟听不懂齐霁的话,不懂他是在对谁倾诉抱怨,是自己吗?他们并没有多么深刻的羁绊;是对原本故事里的主角吗?分明他早已脱离了剧情的走向。他唯一能了解的是——现在的他出于某些原因,正低落伤心。   “别哭了,明天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他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说出口依然苍白无力。   齐霁吸着鼻子,没好气地回嘴:“你闭嘴……你也在可怜我吗……”   车内又陷入了无言,周舟直视着前方,不敢再去接近齐霁的情绪。齐霁的眼泪让他无端联想到姜锐出事后的自己,在外他还能用故作坚强的外壳粉饰自己,一旦回到他们一同成长的地方,脆弱的伪装便彻底湮没。他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就和现在的齐霁一模一样。   哭是无济于事的,他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只想寻求一个发泄口。一旦想到,姜锐是真的走了,所有的约定都无从实现,他就难过得喘不上气。怪自己不能再警觉一些,怪命运变化无常,他责怪一切,悔恨万分,可那徒劳无功。   随着眼泪一起流走的,还有他心里重要的一部分。   于是面对不知为何哭泣的齐霁,他不再安慰或是训斥,原本还想骂他瞎喝酒的念头也被压下。把车停在车位,周舟没有开门,而是打开天窗,头顶的月光投射进来,他坐到后座,坐在齐霁身旁。   光落在齐霁的侧脸,将他的眼泪一并照亮。周舟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温柔地说:“想哭就哭吧,不管理由是什么。”   “让眼泪都流出来,就会好受一点了。”   一直以来,周舟都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枯死了,再也不会因谁而动容。在无数个日夜里,他渴求的分明是希望别人与自己一样不幸。   他至少拥有过短暂的美好,而齐霁打小就不曾拥有那些东西,不被他人期望,未曾感受到友情和亲情的温暖。甚至脱离了命运后,连爱都不曾得到。   一旦想到齐霁手机里唯一的号码是自己,是被不幸眷顾的自己,他就感到一阵荒谬。他经历着周舟曾经最喜闻乐见的痛苦,周舟却半点幸灾乐祸不起来。   齐霁急促的呼吸与月光交织在一起,少年忽地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抽抽噎噎地说着“谢谢”,周舟身体一僵,神差鬼使地伸出手抱住他。   如果拥抱能让他好受几分,那么周舟愿意在这个夜晚,以奇怪的身份和姿态,给他一个怀抱。   齐霁不该对他说谢谢,他什么忙也帮不上,随着时间推移,他只会带给齐霁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的苦难。放任齐霁接近自己的周舟,明知道结局却不早早远离的周舟,是多么的卑劣伪善,他这样评价自己。   夜风从车窗外飘进来,齐霁躁动的心跳在这个秋天的夜晚逐渐冷静下来,他又一次在周舟面前失态了。每一次总是如此,想要故作镇定,想要摆弄自己的演技,却弄巧成拙,一不小心真情流露像个傻瓜。   一直在暗中窥伺的系统慢悠悠道:“其实你酒量没那么差吧。”   “我这种可怜的小男孩就不能喝醉吗?你这种冷血的机器别这么高高在上揣测我。”齐霁反问他,凭自己的厚脸皮再一次让系统无言,好半天才响起一条好感度上升提醒。   酒精上头是真,喜欢周舟也是真,前者只是后者的借口,喝醉酒说疯话——多么正当的理由,也唯有如此,才能毫不顾忌后果地吐露真心话。   周舟的眼睛总是看不出情绪,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一般。齐霁却能分辨出他任何一点情绪变化,开心的时候,愤怒的时候,疲惫的时候,从相遇之时就是如此。周舟是一道复杂的、难解的方程,齐霁就是拥有答案的那个人。   就好比现下,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盯着他,周舟被他打动了,哪怕不知道前因后果。   不想移开视线,想要一直一直注视着他,想要将所有的爱意说出口,想要时间就此停住。   “我好多了……我们上楼吧。”齐霁说着就要拉开车门。   周舟轻声答应他,又在对方输单元门密码时叫住他,“齐霁,看天空。”   齐霁应声仰起头,月亮躲藏在云层后,未被高楼掩盖的天空一角,有一群闪烁的星星。周舟双手插着兜,目光从深蓝色的天空转移到他身上。   比起初见时的逃避,他在不知不觉中,不再抗拒看向齐霁的眼睛了。   齐霁的眼角也闪烁着光,就像是另外一颗星星。   整栋楼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齐霁主动询问:“周舟,你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周舟脚下一顿,说:“没有。”   曾经有过,失去之后再也没有了。   齐霁向他跨了一步,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那以后,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不仅仅是客客气气的合租室友哦。”   “你……”周舟刚说了一个字又被他打断。   齐霁的语速很快,生怕慢一秒就会被对方拒绝,“虽然我比你小了那么几年,不过我经历的事情可能比你还多得多。”   周舟认真地回答他:“你已经是了。”   对一个人从厌恶到接纳需要多久,周舟给不出具体的标准。齐霁拥有着他曾经抗拒的所有特质,身处泥泞却不曾黯淡,看似乐观实则脆弱敏感,蠢到以自己这种人为努力目标。要是告诉过去的他,自己会和故事主角和平共处,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现实就是如此神奇,他做不到厌恶齐霁。   周舟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依然是刚才看见的星星。 第10章   “以后别整天抽烟喝酒的,对身体不好。”周舟站在玄关处换衣服,不忘开口提醒齐霁。   “你自己也才二十几岁,怎么说话跟个老前辈似的,”齐霁调侃他,“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地骂我一顿,没想到这么温柔。”   除了红肿的眼睛,周舟很难将他与几分钟前痛哭的人联系起来,他补充道:“本来是想的。”   齐霁一听就来了劲,仿佛魂穿先前八卦自己的秦宇鸣,凑过去追问他:“然后呢然后呢?”   “哪来这么多问题,然后就不想了。”周舟打发他去洗漱。这个夜晚好像比过去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周舟不会告诉齐霁他的担心、他的共鸣。   趁着齐霁洗澡的功夫,他在网上查解酒的食物,现泡了一杯蜂蜜水。齐霁湿着头发出来,洗去了一身酒味,他的心情也好起来,正对着客厅全身镜欣赏自己,一扭头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周舟,对方正看着自己似笑非笑。   他尴尬得话都卡住了:“不是,你……你还没回房间呢?”   周舟指指面前的蜂蜜水,示意他喝掉。齐霁还没从尴尬中缓过来,呆呆地点头,接过温热的玻璃杯。   “头发都不吹干就跑出来照镜子?”周舟故意逗他。   齐霁一噎,一口气没顺上来,被呛得开始不停咳嗽,剩下的蜂蜜水通通流到手臂上。周舟忍俊不禁,扯了几张纸巾,拽过齐霁的手臂就要帮他擦。   “没事,我自己擦就好了。”感受到周舟的动作,齐霁像只炸毛的猫,说着就要把手臂抽回来,可惜对方的力气却比他大多了,周舟一句“别动”就让他放弃了挣扎。   周舟迅速帮他把手臂擦干净,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眼前所见吸引了注意力。齐霁看着就瘦弱,手臂更是没多少肉,手腕上却有突兀的伤疤——好几道交错纵横的疤,看颜色似乎已经存在了许多年,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周舟盯着看了会儿,忽然就明白了齐霁遮遮掩掩的反应,他拉过对方另一只手,上面的伤痕只多不少。   “别看了……很丑,很丢人的。”站在他面前的齐霁低着头,小声恳求。   周舟问:“谁弄的?”   “我自己……没事的,我早就不痛了。”齐霁趁机抽回手,打着吹头发的借口狼狈地逃回卫生间。   他并不想这么早就让周舟看见这么丑陋的疤,更无法对他解释这些痕迹的来历——要是说出来,没人会信的。   “你不是就喜欢在他面前卖惨吗,”系统看够了戏才向齐霁搭话,“干脆就告诉他,这是你在别的世界自己割的,因为太想念他,因为你宁愿留下永久的伤也要违抗世界意志的命令,他会很感动的吧。”   齐霁没有搭理它,一言不发地吹着头发,表情却一脸沉重。   “我早就劝过你了,你想见他就得好好做任务。你就算不折腾自己,到现在不也能见到他吗?”   吹风机被他重重砸在台面上,手腕处仿佛又开始阵痛,齐霁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闭嘴。”   “这么久了,你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差,”系统继续在他脑中喋喋不休,“你为他自残了多少次,差点死了多少次,你就准备一个人保守这些秘密到永远?”   “我让你闭嘴,你听得懂吗。”齐霁忍无可忍道。   系统的声音如附骨之蛆般回荡在他耳边,每当他自以为离幸福更近一步时,它就要浇一盆冷水,故意旧事重提,故意惹他生气。只因为,他是无法拥有爱的人。   草草吹干头发,他回到卧室,用被子蒙住自己,疲惫地任由自己陷入黑暗。   他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伤害自己,大概是完成了几个世界的任务之后。被迫和自己厌恶的人周旋,遵从着系统的命令行事,却不能靠近自己的爱人,他厌倦这种被操控的感觉。   系统清楚他的软肋,宣称只要做任务就可以保全周舟,另一边又再三威胁他不能与周舟有交集。   否则他就再也见不到周舟。   真假与否,他只能选择相信,更何况,这的确是世界意志能干出的事情。   扮演在虚假的人设里,和不爱的人进行着所谓“攻略任务”,周舟就在他的身边,他却不能靠近。齐霁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是深爱着周舟的自己,还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任务者?就算如此,等他完成了那些任务,他还是原本的自己吗?   第一次拿美工刀对准自己时,系统在他脑中疯狂响起警报,齐霁不理不睬,用力划开一道血痕,血溢出来,溅落在地板上。疼痛让他清醒,让他压制住崩溃的自我。   “你如果继续自残的话,”当他第二次拿出刀片,系统这样对他说,“这些疤会永远地留在身上,不管多少个世界都不会消失。”   “知道了。”他嘴上答应着,手里却不留余力。   齐霁原本就没打算寻死,他还没完成与周舟的约定,他怎么舍得留周舟一个人徘徊在每个世界。   鲜血也好,疼痛也罢,他只是需要存在的证明,来保持清醒。   肉体的痛苦可以随着时间减淡,灵魂的缺口又该怎么填补。   齐霁手腕上的伤还是让周舟有些在意,他难以想象什么经历才会让他伤痕累累。第二天他照常去医院看望母亲,只是这一次他在药店门口停好车,挑了两支去疤的药膏。认识齐霁以来,周舟都觉得变得不像自己了,即使是开玩笑之类的小事,都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多年。   周舟也说不清为什么对齐霁格外上心,也许是他亲口说出的“朋友”二字让他下意识地多了份责任感,又或是,他希望齐霁的人生不要像他那样黯淡。   从医院大门到住院楼,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几乎已经铭记于心,同样刻在心里的,还有对母亲病情的焦灼与无奈。   恶性肿瘤——就在周舟大学毕业那年,这个词强硬地进入这个本就分崩离析的家。   当同龄人对未来充满期待时,周舟毫不犹豫地告诉母亲,他要回来工作,他会陪着她治病,哪怕是亲人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定。   熟人总夸他在大事面前足够冷静,处变不惊,周舟只是笑笑不说话。这份冷静源于他最憎恨的能力,上天轻易向他剧透命运,并不在乎他想不想要知道。   在周舟眼里,命运失去了神秘,它那样清晰,又那样残酷。他成人的那一天,他就窥见了亲人的命运。   之所以能洒脱地作出决定,是因为已经在心里挣扎了千万次。   周舟轻车熟路地和护士打过招呼,拎着新买的水果推开门。他妈正望着窗外发呆,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强撑着朝他笑笑。   “妈,这几天感觉还好吗?”周舟在一旁坐下,刚准备给她削个苹果,就看见柜子上摆着一束新鲜的花,有些意外地问,“这束花谁送的?”   “前两天有个挺年轻的小男生过来,名字挺特别的,好像是叫……齐霁。他说是你的朋友,替你来看看我。”   听见齐霁名字的刹那,周舟的呼吸一顿,几乎不敢相信——他从未对齐霁说过家里的事,更不曾告知过医院和病房,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回忆起和齐霁相处的片刻,许琴对着自己儿子称赞道:“其实妈妈很高兴,你能有优秀的朋友陪着你。我老觉得他和你以前特别像,都招人喜欢。”   周舟不知道该为这高度评价感到高兴还是意外,哑然失笑:“你们都聊什么了?”   谁知一向温柔的母亲对这个问题三缄其口,只说那是她和齐霁的小秘密。   也许齐霁真的有什么魔力,可以用最短时间赢得他人的信任。虽然就连周舟也不懂他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行动,又有什么目的,但他不想去过多猜疑。   病痛让她的脸过快地衰老,脸上的细纹再难忽视,此刻她对周舟露出的温暖笑容却像是穿越了时间,美丽而动人,叫他忆起少年时的点点滴滴。   知子莫若母,许琴一直都知道,这段失败的婚姻带给周舟的影响超乎想象,就连她自己都难以接受生活和感情的双重变化,更何况是年轻气盛的周舟。他在亲人面前表现的坚强而勇敢,再难过也全盘接受,许琴却能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周舟没有过去快乐了。   确诊癌症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能活多久,而是周舟该怎么办——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忍心看他再一次承受打击。她劝周舟不要因为自己放弃大好的前程,他不该被困在这里,他那么年轻,那么才华横溢,有那么多能够实现的理想。   周舟却执意要留在这里照顾她。   周舟很少向她介绍自己的朋友,她对周舟的朋友一无所知,总担心自己影响周舟的生活。齐霁向她自我介绍时,许琴欣慰地红了眼眶。她在齐霁的身上看见了周舟的影子,自己不能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只好期盼着他拥有很好的爱情和友情。   齐霁离开时,她叫住他,“小齐,周舟他被我拖累了太多……”   “阿姨,是因为有您,他才会变得这么优秀,您对他来说不是负担,是幸福,不要这样说自己。”齐霁不赞同地反驳。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的话,”许琴咳嗽了声,继续说,“你能不能陪他振作起来,让他继续好好地生活?”   齐霁郑重地向她承诺:“就算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第11章   齐霁被昨晚的生日聚会折腾得身心疲惫,决意在家荒废一天,躺了大半天才从床上爬起来,累得头晕眼花也不忘拍给周舟看自己的中饭,还夹带一张自己咬着吸管的自拍。周舟在病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许琴聊累了,他就静静地陪着她休息,自己在一边处理邮件。他点开齐霁下午两点半发来的“中饭”,视线又停留在那张搞怪自拍上,长按回复——擦擦嘴吧,都是油。   “你的关注点好奇怪!”   “不跟你讲了,我要听网课了,别太想我哦。”   看见过齐霁脆弱的一面,再面对平日里乐观烦人的齐霁,更让周舟好奇真正的他了。   临近日落周舟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听见母亲对自己说:“医生说,过几天会换一种药物试试。”   “嗯,总会有转机的……妈,会好的。”周舟小心地捧住她的手。   “周舟,”许琴极少喊他的全名,周舟的心狠狠一跳,“这件事我想很久了,如果还是没效果的话,就放弃吧。”   “你不是也说要保持良好的心情吗?”许琴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头,柔声道,“整天待在医院里,我更加乐观不起来。倒不如珍惜时间,让我多出去走走,万一以后没机会了呢?”   周舟的手在颤抖,他多想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不会有事的,他偏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透过母亲的眼睛,他看得清清楚楚——她还有一年可活。治疗的效果微乎其微,他一直很清醒,一直以来做的种种,只不过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安定。   嘴唇快被自己咬破,周舟低下头,不想再看她的命运,“好……都听你的。”   倒数着时间,残忍地等待亲人的逝去,哪怕心如止水如周舟,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医院里每天都上演着生死离别的故事,他的经历并不少见,可对周舟来说,是世界的又一次崩塌重构。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却在大门口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齐霁站在树荫下,仰头看着树上的福牌。这棵树已有百年历史,商贩抓住它地理位置的优势,近来卖起了许愿牌,几个月就挂得满满当当。   齐霁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踮起脚专心致志研究着上边的内容,没有留意到步步靠近的周舟。   “不是说要上网课吗?”周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   齐霁转过身,对周舟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这不是学累了,放松一下嘛。”   话音刚落他就拉着周舟站到树下,“这里的福牌才五块钱一个,我们也买两个吧,偶尔还是要迷信一下的。”   周舟点头与否压根影响不到齐霁的积极性,不等周舟回答他就跑去找老板付钱。树上挂着的多是身体健康,平安快乐之类的愿望,周舟接过记号笔,对着手里的红色牌子发愣,他连真心话都很少对人吐露,更不用说写下什么愿望。他扭头去看齐霁,对方却跟做贼一般背对着他,低头认真写着什么。   他想起自己十八岁许下的两个愿望——爱的人幸福,考上海城的大学。现在看来像是天大的玩笑,前者不曾实现,后者更是讽刺。   我不想看见。   他慢吞吞地写下这五个字,齐霁耐心地等他挂完,故意绕到对面挂自己的,生怕周舟看见他的内容一样。   “好啦,”齐霁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我们回家吧。”   “对了,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齐霁边走边说,正中周舟的疑问,“因为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哦。”   周舟淡淡道:“你连我的愿望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实现?”   “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实现,”齐霁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表情严肃了一秒,很快又大笑起来,“你的表情别这么正经,我开玩笑的。我就是比较料事如神,知道你每个星期天心情都不好,就想着来陪陪你而已。”   “你是怎么知道我妈的事情的?”周舟还是问了出口。   齐霁眯起眼睛思索一会儿,“这个啊……我说我在跟踪你,你信吗?”   周舟摇摇头。   “所以啊,这个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清纯少男总要有点小秘密的,”齐霁无赖地说,“不过我和你妈已经达成战略同盟了,你别想着欺负我就对了。”   “你没跟她说我坏话吧?”周舟又问。   “怎么可能,”齐霁瞪了他一眼,“我是这种人吗,不过阿姨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情,比如说……你小学拒绝小姑娘告白被人打了一顿还打输了?”   齐霁也知道自己这话欠揍,说完就扯开距离,一路小跑过了马路,被周舟抓住时还在叫唤“我错了我错了”。   他追完了才觉得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幼稚,松开手说:“你有本事别跑。”   齐霁靠着路灯喘气,黄昏映得他的脸颊更加红润,周舟就站在他的面前,鲜活的、真实的。齐霁的目光一动不动,像是要望进对方的眼睛里。   “周舟,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看?”   这句话太过突然,周舟被他说得一怔,齐霁趁机拔腿就跑,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啊,我还真有本事跑。”   周舟朝着他的背影吸了口气,随便齐霁自娱自乐,手摸到口袋里的药膏,忍不住想,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呢?   尽管偷窥别人的隐私不好,可周舟对齐霁写的许愿牌还是有些在意。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很好奇齐霁最强烈的愿望是什么——他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见对方已经从视线里消失了,立马转头回到那棵树下。   齐霁挂的地方并不算隐秘,署名又显眼到让人难以忽视,他翻到有字的那一面——要实现周舟的所有愿望!!!   三个连续的感叹号像是在抒发作者的强烈意愿,齐霁的愿望里没有他自己,只有周舟。   齐霁的愿望让周舟心乱如麻,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在小区公园转了一圈才上楼,刚进门就看到齐霁正摆弄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听见脚步声便不客气地使唤周舟帮忙浇水。   这些花草全是齐霁前几天从街上淘回来的,他跟周舟念叨了好几天屋子里死气沉沉,没有生机,周舟在这住了将近半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那时对他调侃道:“植物也没你整天叽叽喳喳的有生机。”   齐霁起初还以为自己被夸了,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周舟是在这拐着弯骂他吵呢,拿起一个抱枕就往他那边丢,“周舟!你积点嘴德吧,别偷偷摸摸讽刺我。”   对方压根没用多少力,周舟接住他砸过来的抱枕,对齐霁气急败坏的样子喜闻乐见,“你别胡思乱想,我是在夸你有活力,很真诚的。”   被他这么一说,齐霁更要把这件事提上日程,第二天放学就拎了三四盆绿植回家,其间又跑上跑下搬上来一捧花。   于是周舟一下班就被坐在地上松土浇水的齐霁吓了一跳,惊讶道:“你真有这种闲情逸致啊。”   齐霁沉浸于给自己的植物找角度拍照,头也不回地说:“网上不都这么说,人活着要有点盼头嘛。我现在又没时间养猫猫狗狗的,也只能养养花草,找点乐子了。”   不知怎的,齐霁的语调听着有些郁闷,偶尔他能在齐霁身上找到熟悉的气息——什么都不在乎,找不到一个依托。只是齐霁大部分时候比他乐观多了,他们终究不能算作一类人。   “等你毕业了,我送你一只宠物。”他脱口而出。   “好,你要说话算话,”齐霁仰头看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但是,那个时候……你还在这里吗?我们还有联系的机会吗?”   “我又没那么多钱天天搬家,怎么就不在这里了……都多大了还要拉钩。”他这么说着,不诚实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第12章   “你发什么呆呢,帮我花瓶里加点水,别太多啊。”齐霁催促道。   周舟没干过这活,也不知道齐霁的别太多是指多少,拿起矿泉水就要往里倒,齐霁赶紧拦住他,给他比划了条水位线,偏过头看他:“怎么感觉你回来就心事重重的?”   周舟摇摇头避开这个话题,主动说要帮齐霁浇水。他的心理活动再怎么复杂,也不可能告诉齐霁。且不说他能否顺利说出口,单凭他发现自己在齐霁眼中似乎比想象的还要重要,他就陷入了困局之中——无法说出自己的忧虑,又担心这样下去会害了齐霁,甚至还贪心地不舍得齐霁带来的改变。   看着齐霁一无所知的模样,他又怎么能忍心把人就这样赶走。   “诶呀,不要愁眉苦脸的了,”齐霁勾住他的肩膀,故作成熟道,“你知道吗,人的烦恼大部分都来自于整天东想西想,我要是你,心情不好了就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帅脸了。”   齐霁安慰人一套一套的,眉眼间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或者说是满不在乎的劲头,他经历的未必比周舟少,却总是能在崩溃过后迅速冷静,也正是如此才会勾起周舟的兴趣。少年的嗓音干净清朗,好似一剂定心剂,周舟也不再焦虑,暂且决定放弃思考这件事。大不了随机应变,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前,再采取必要的措施。   周舟更愿意相信,齐霁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存在,他会带来不一样的机遇,会让他不再被命运的恐惧笼罩。   这份信任仿佛自很久以前就根植在心底,成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   周舟稳下心神,摸到口袋里的药膏才忆起自己忘了这茬。齐霁忙活完就往沙发上一躺,悠闲地吹起口哨,心里却在琢磨周舟的反常。他在外边跟周舟打闹时留了个心眼,假装自己先回家了,实则绕路偷偷跟踪周舟,原本只是想吓他一跳,没成想周舟竟然看了自己写的许愿牌。   他是在为自己毫不遮掩的感情烦恼吗?还是因为自己的能看见命运的特殊能力自怨自艾?   别人口中的命运在齐霁眼里屁都不是,若不是为了周舟,他就算牺牲自己也要摧毁被操控的人生。可忘记了一切的周舟怎么可能看淡释怀,齐霁半眯着眼偷偷去看不远处的周舟,悄悄地想,敏感脆弱的准男朋友再好不过了。   反正他早就不甘心做被保护的人,在这里,就换成他来保护周舟。   周舟的声音打断了齐霁的思考,两支药膏被放在他面前。太久没有主动送别人东西,周舟的声音平静,手却因为紧张而发抖,“给你买的,一天涂两次。”   他疑惑地拿起药膏,看清作用后傻了一秒,不确定地看向周舟,“这是……给我的?”   那些伤疤无法消除,也不会被淡化,可周舟的关心还是让他受宠若惊。   “虽然不清楚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是以后别这样伤害自己了……”周舟在沙发另一侧坐下,“还有,我虽然当不了你的心理导师,但偶尔陪你哭一场倾诉一下也是没关系的。”   齐霁捏着药膏,掌心微微发热,他低笑出声,“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我要感动死了。”   “这就算好了?那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吧。”周舟笑话他。   “周舟,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齐霁抬眼盯着他,斟酌着用词,“朋友。”   “真想报答我就好好擦药,好好读书,别整天哭哭啼啼的。”   “……知道了,真唠叨。”齐霁无奈地回答。   周舟简单地做好晚饭,桌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花瓶,花瓣上还有新鲜的水珠,一看就是齐霁搬来的,他多看了会儿,忽然就看顺眼了。过去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生活有多冷清,不管独居还是合租,房子对他来说只是栖身之所,“家”这个概念早在几年前就被他从人生中抹去了,欢声笑语和他没有半点关系。齐霁的搬入却带来另外一种可能,一对比才发觉现在的热闹。   “你以后,想去哪里读书?”周舟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齐霁正在看视频下饭,闻言按下暂停,不假思索道:“去海城。”   “为什么?”   “说不清,那里有很多我留恋的东西,”齐霁的表情像是在怀念什么,“你可以理解成对一座城市的莫名喜爱?”   齐霁笃定的语气与曾经的周舟一模一样,就连理由都是那样相像,而他从不怀疑齐霁能够实现这件事。   周舟点点头,“等你考上了记得请我吃饭。”   “没问题,”齐霁弯起眼睛,许诺道,“保证完成任务。” 第13章   放假回来的班级一派死气沉沉,清早的教室已经睡下了一片,齐霁踩着点跑进教学楼,差点就要被副校长抓到。他惊魂未定地把书包往桌上一甩,对上自己同桌复杂的眼神。   见过醉酒的齐霁,秦宇鸣简直难以把那个哭哭啼啼的人和眼前拽得要死的齐霁联系起来,对视许久才挤出一句“你来了”,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砸了根粉笔过来,骂道:“你们两个一大早就在这眉目传情啊?”   齐霁挨了骂还在偷笑,等早读结束了,他笑眯眯地盯着秦宇鸣,浑身危险气息,“那天晚上我没跟你说奇怪的话吧。”   “没有没有。”想到自己的作业还得靠齐霁救济,他连忙否认。   “那就行。”   “不过……周舟跟你是什么关系啊?”他还是对那天赶来的男人好奇万分,怎么也想不通这两人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   “这是付费咨询,收费的,”齐霁伸出手,就差把敲诈勒索四个字写脸上,见秦宇鸣把桌上的饮料拿给自己,他才磨磨蹭蹭地说,“怎么说呢,同居关系?”   秦宇鸣被他的回答惊掉了下巴,联想到学校里几个玩得开放的体育生在外被富婆包养的八卦,不可置信道:“不会吧,你还会干这种勾当。”   他的嗓门太大,把前排的目光也吸引过来,齐霁见他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狠狠拍他一下,“一起合租而已,别多想,你要敢乱说话我就去你女朋友面前造谣……”   也许是受到系统整日拿周舟威胁他的影响,齐霁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拿捏名为感情的软肋,果然秦宇鸣立马讨好地点头,“我的嘴这么牢,你就放心吧。”   高三的日子单调枯燥,在这份无聊中丁点动静就会引起一阵骚动,就好比隔壁班来了个混血脸的插班生。   好奇心成功战胜了困意,半个班的人都跑到隔壁窗户外偷看。齐霁从下课前五分钟就睡趴下了,下课突然惊醒,只见班级里空空荡荡,还以为下节是体育课,问了别人才知道是跑去偷窥帅哥了。他对周舟以外的男男女女没有一点兴趣,换了个方向继续安稳地睡下,再度醒来时听见边上女生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   话题的主角便是隔壁插班生,他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耳朵,那人的名字却让他莫名熟悉——魏成夏。只是有关过去的记忆太过繁复,齐霁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只好忽略心中的异样,低头继续写作业。   天意弄人,他很快在走廊上碰见了这位新来的名人。彼时他正打着哈欠准备去泡水,猜测着此刻周舟正在做什么,一不留神差点迎面撞上前面的人。他说了句“对不起”便想错身绕开,对方却先一步喊出他的名字。   “齐霁?”他的语气里带着疑惑。   齐霁停下脚步,诧异地转头,首先进入视线的是对方脖子上的青色胎记。他定神仔细看了看那张脸,被埋藏的记忆一瞬间复生了——在过去的某个世界,魏成夏是他的任务目标,也就是故事里的主角。   在那个故事里,无论是他所扮演的角色,还是魏成夏,都拧巴矫情,有事绝不会好好沟通,两人总在误会中一遍遍加深误解,和好、分开再和好,折腾到齐霁都嫌累。到了后期魏成夏更是偏执,不说爱却又不放手,无愧于齐霁最讨厌的性格。   按道理来说,这个世界的魏成夏不会留存其他世界的记忆,可他却记得齐霁的名字和相貌,显得更加怪异。只是他无暇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齐霁假装没听清,躲开他就想逃跑。   身后的魏成夏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齐霁,你是哪个齐霁?”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指向性并不明确,却吸引了齐霁的注意力,他狐疑地看向他,试探着问:“你还记得我?”   离上课只剩一分钟,魏成夏知道他这是愿意听自己说话了,于是长话短说:“我记得和你的事情,但我不是那时候的我……放学有空的话,可以和我聊聊吗?”   齐霁在铃声响起时点头答应,如今的魏成夏气质截然不同,像是经历过什么大变故,他倒是有几分好奇,想听听对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齐霁对那些任务目标从来没有多余的感情,忍着恶心扮演系统给他的人设,完成任务后马不停蹄地去往下一个世界,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与周舟重逢。然而齐霁愿意为周舟付出一切,和他想恶心系统和世界意志并不冲突。他对魏成夏的印象更加深刻,是因为他偶然发现对方似乎有觉醒自我意识的可能性。   每个世界系统都会给出大致的剧情走向,齐霁要做的只是遵守其中的内容,维护每个故事的正常运作。齐霁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些人物,他们看似拥有独立的命运、生活与感情,却都基于被设定好的剧情,并非出于自我意志。这究竟能称作人吗?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很多年,可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答案。   魏成夏大部分时候让他恼火气愤,却偶尔会做出与剧情不同的选择,那似乎是他自己的情感作祟。起初齐霁发现这一点时欣喜若狂,任何的反常都可以视作推翻这个世界的契机,只要自我意识还有可能觉醒,他就还有机会与周舟相爱。   但魏成夏的异常不过是昙花一现,也许是世界意志修正了这一错误,也许是对这件事的执念让齐霁过于放大细节。故事依然循规蹈矩地进行着,魏成夏也不再有与剧情相悖的行为。   齐霁的期望没能实现,他早该知道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可信,将期望寄托于被命运摆布的主角,本就是种奢望。   如今魏成夏的出现,似乎印证了他当年的猜测。   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两人在角落落座,齐霁打量着他的脸,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作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魏成夏了然地一笑,轻轻吐出几个字,“背叛世界者。”   跨越了无数时空后再相见,魏成夏长着一张高中生的脸,气质却沉稳冷寂,听不出情绪的变化,他让齐霁先别说话,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那个世界,我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我梦见自己以第三人称的上帝视角,旁观着魏成夏的人生,那分明是我自己,我却没有真实感。我那时候不是总是和你争吵吗,这本该是我喜欢你的表现,可在梦中的我,感觉不到任何对你的感情,我看着这一切,好像在看一场编排精美的木偶戏。”   “起初我不以为意,可这个梦越来越频繁,甚至影响到了现实中的我。和你相处时,我有时会感觉自己回到了梦中的视角,我试着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决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这样纠缠下去。”   “很快我就发现,我经历的一切似乎被什么东西掌控着。当我有意想要做出与常理相反的举动时,就有一种神秘力量让我失去身体的控制权,甚至让我遗忘那个梦境。”   “我在不知不觉中忘了那个梦,直到……某一天,你离开了,你从我眼前消失的瞬间,我想起了所有被迫忘记的记忆。之后没多久,世界忽然陷入一片黑暗,我在黑暗里听到一个机械音,‘世界已重置,初始点加载完毕’,再醒来时,我回到了十年前,也就是遇见你的那一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没有被清除,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醒来后发生的,是我已经经历过一遍的事情。这种怪异感萦绕着我,当时我有了一个猜测:我在的世界,正按照着一定的规律运行,我想你的身份,也许和这运行规律息息相关吧。”   “但我不想再做我讨厌的事情,不想爱我不爱的人,所以我开始跟规律对着干,想要过得和上辈子截然不同,只是刚开始还奏效……很快,我就被发现了。在我意识模模糊糊之际,好像有谁在问我,是选择永远留在这里,还是接受背叛的惩罚。”   魏成夏讲到这时忽然抬头,问道:“你猜我选了什么?”   答案早就呼之欲出,对方的讲述前半段与齐霁的认知符合,也能够解释让齐霁在意的反常行为。只是他也不曾想过,在自己离开后魏成夏还能寻到一线生机。   每个世界都严格遵循着故事剧情,也就是对方口中的“规律”,刚成为任务者时,齐霁天真地以为只要故事结束,所有人就能拥有自己的人生。真相却残酷到可笑,当故事迎来圆满的结局,整个世界都会随之重置,再次回到开头,不断地循环往复,就连顺应自然的生死,都成了触不可及的愿望。   在被控制的世界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出于真心,什么是剧情所致——他相信,魏成夏也一定经受着重重拷问,也一定想要找寻到想要的答案,才会毅然地选择惩罚。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选。”齐霁若有所思地回答。   “我的惩罚,就是游荡在不同的世界里,随时可能经历意外和死亡,永远找不到安稳的归宿。你知道吗,其实,这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奖励。”   在学校看见齐霁的第一眼,魏成夏就顿时想明白了什么——当初齐霁的消失,他时不时流露出的痛苦与憎恨,都指向一种最不可思议的可能性:齐霁不是原本故事里的那个齐霁。   这个猜想让他长舒一口气,反而有种找到同类的兴奋。毕竟在不久之后,他也不再是起初的魏成夏。   “至少我现在能够遵循自己的想法活着,至于能活多久,我也不在意了,”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些事分享给别人,面上不禁带了点笑意,“所以我很好奇你……你是为了什么呢?”   齐霁轻轻用指节敲着咖啡杯,良久之后才低声回复:“我是为了,找回一个人。”   这已是齐霁愿意透露给他的全部,他便不再问下去,齐霁愿意赴约已经让他感激。两人的往事让魏成夏还是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那个,以前的事不好意思,我那时真什么都不知道,后来特想扇自己两个巴掌。”   齐霁被他逗笑了,不得不说,还是现在的魏成夏更加顺眼,他大度地说:“没事,都过去多久了,你现在好好过就行。”   他们聊了将近半个小时,走出咖啡店时天色已晚,魏成夏和他家方向相反,齐霁想在岔路口和他告别,魏成夏又叫住他。   “齐霁,我可以……抱你一下吗,作为朋友的那种,”他支支吾吾地组织着语言,“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不会成为现在的自己,还有,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别人都说魏成夏有一张冷淡的冰山脸,瞧不出一点波澜,齐霁注视着他,越发觉得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这哪里是冰山,简直要热化了。魏成夏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刚想开口缓解尴尬,对方却突然走上前,伸手虚搂住他,还拍了拍他的背,齐霁的声音近在耳边,“我也不太会说好听话,那就祝你幸福吧,希望你在这个世界活久一点?”   “谢谢你,可以把手给我一下吗?”   齐霁伸出手,只见魏成夏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辨认出那句话,他居然久违地鼻酸——   希望我们可以在真正自由的世界重逢。   他摆摆手和魏成夏说了再见,头也不回地朝着家走去,一个白天没见到周舟,他就开始想念。他不知道这一次他的任务完成后,会不会再次经历重置,也不知道周舟何时能记起一切。   但齐霁愿意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地再一次爱上他、拯救他,或者被他拯救。等到那一天,他想要和周舟分享关于魏成夏的故事,告诉他在那么多萍水相逢的人里,也有人和他们一样,为了自由而挣扎,从不轻言放弃。   周舟已经做好了晚饭,有齐霁最爱吃的蛋黄鸡翅,齐霁刚进门就敏锐地闻到香味,夸张地叫了声,想夸周舟厨艺越发精进,嘴唇还没张开就听见周舟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谈恋爱了?”   与他的同学们相反,齐霁与周舟相处时从未谈到恋爱之类的话题,这突然的问话太过奇怪。周舟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关心的话语让齐霁有些发怵,怎么想都是话里有话。   “怎么可能,”齐霁故作平常地把书包扔到沙发上,“碰到了个认识的人,被拉着聊了两句。”   齐霁如往常一样开着玩笑,周舟明显的心不在焉,时不时理他两句也是不相干的话题。他想问又不敢问,一顿饭吃得尴尬至极,好似又回到了刚认识那会儿。   “系统,他怎么了?”自从在卫生间对它发过火后,他已经好几天没跟系统说话,要不是因为周舟,他巴不得系统装死一辈子。   “他刚才去了外面一趟,看见你和魏成夏在咖啡馆了。”系统嘲弄道。   齐霁咬着筷子思考,他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就连作业也没法专心致志地写下去,让周舟最痛苦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周舟可以看见别人的命运。自动笔芯被他再一次摁断,齐霁终于想了起来。   在周舟的认知里,魏成夏是故事的主角之一。 第14章   周舟曾有一段时间沉迷于烟酒,他的生活里有太多无解的事情,比如说他的梦、他的眼睛。无解的尽头是沉沦,他面不改色地游走在各个酒吧,从不接受旁人的邀约,只是单纯的喝酒,直到烂醉才在街边随便找一家酒店住下。平日里他是泡在图书馆的好学生,在假期里却沉溺在酒精与烟草之中,唯有如此才能消愁。   也没什么让他戒烟戒酒的契机,只不过是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注定这样倒霉。贬低自己是件比发泄怨气更简单的事情,因为他活该,因为这是他的命运,因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他没有资格不甘心,不甘心也没用。   一旦开始这样想,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把自己的内心紧锁,冷眼看待别人的命运,这成了他的处事准则。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过下去了,齐霁如梦一样出现了,与他在梦里窥见的,截然不同的齐霁。   他的眼泪很多,他的人生很苦,却从不说自己经历过什么。他总想在周舟面前表现出靠谱的样子,他把周舟当做自己努力的目标,那样傻那样天真,却真的在一步一步变好。他喋喋不休,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他爱拍照记录生活,总是以奇怪的角度自拍。他对情绪格外敏锐,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人卸下心防。   是阴差阳错吗,他就这样和齐霁成为了朋友,甚至亲口承认了“朋友”二字。周舟开始期待齐霁带给自己的奇迹,他以为梦里的故事会和梦一样消失无踪。   齐霁前两天跟他提起一家新开的甜品店,他恰好路过,就想着买两块给对方尝尝。   然而他却在街角看见了齐霁,还有另外一个少年。他只能看清半张脸,但对方脖子上独特的胎记足以让他认出那人——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主角,魏成夏。齐霁正和他聊着什么,神色认真,时不时露出笑容,全然不知窗外有人在暗中窥伺。   趋利避害的本能逼迫他离开,周舟却似胶着在原地,躲在花坛后看着两人交谈,看着齐霁主动拥抱魏成夏,看他们挥手告别。   周舟苦笑一声,一切还是照着固定的路线发展,齐霁还是遇上了其他主角。幻想着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自己的错觉。名为命运的列车短暂地暂停,而后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奔驰。   他在房间里抽了半盒烟,周围是一片死寂,他明白他该问清楚,在一个学校,总有认识的可能性,或许是他自己太悲观——可怎么说得出口?   了解真相未必是件好事,无知才是真正的幸福。他所以为的厄运,亦是别人的幸福,他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把别人拉下水。齐霁什么都不知道,他本来就应该被爱,是周舟自私地寄希望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少年,妄图通过被改变的剧情来证明,他不用一直这样活下去。   这原本就不公平。   齐霁在房间里焦虑地走来走去,吵得系统都忍不住喊话让他安静点。齐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脑子里这个麻烦的东西是世界意志的一部分,主要作用就是监视他,它现在还好意思让他安静,简直是个笑话。   一想起魏成夏的身份,他就明白了周舟情绪低落的理由。他好不容易让周舟敞开一点心扉,魏成夏的出现无异于重重一击。   他和周舟之间存在着太多信息差,更不用说碍于系统的限制,他根本不可能对周舟说出“你经历的一切只是他们为了击垮你的意志”之类的话。周舟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四年,这个世界是他所能看见的全部,他没有资格否定周舟的脆弱——周舟过得那么辛酸委屈,不堪一击的脆弱才是他的真实模样。   齐霁踌躇许久,还是站到周舟房间外,叩响那扇反锁的门。周舟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来:“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我有话要对你说,”齐霁不死心地立在门口,声音十分笃定,“你不听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周舟没有答话,几分钟后,门还是被打开了。周舟的头发散乱,房间里一股浓重的烟味,齐霁蹙起眉,“光知道不许我抽烟,自己抽得满身是味。”   “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向齐霁道歉,话到嘴边还是那样艰涩,“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说实话,我倒希望你可以多对不起我一点,这样你就不会想躲着我了,”齐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你之前问我怎么知道阿姨的事情,很抱歉我现在没法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但是……周舟,如果你在因为跟我有关的事情不开心,你可以来问我的,而不是一个人躲起来抽烟,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   “我知道那么一点点你不知道的事,所以,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什么喜欢乱承诺的人,我说到做到,从不食言,”齐霁的眼神又让他想起那个夜晚,那个被酒精和星星占据的夜里,齐霁擦干眼泪转向他,是他读不懂的愁绪与哀伤。而现在,他的三根手指并拢,他在对周舟发誓,“你担心的事情,至少是跟我有关的,一定不会发生。”   周舟努力消化着他的话,齐霁对周舟永远有高度自信,他相信周舟会理解他的话。   这个夜晚伴随着齐霁一句“晚安”落下帷幕,周舟睡前收到一条来自齐霁的语音——   “右右,在这个世界上,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暗下去的屏幕倒映出周舟的脸,他的指尖颤抖,手机差点砸到自己。   齐霁喊的名字,是他外婆给他取的小名,除了周舟自己,再无旁人知晓。   周舟刚升上小学,父母就因工作要去往外地一年,照顾他的责任就落到了他的外婆身上。年长者的庇护让周舟在爱里长大,正是因为知道有人会包容他的一切,他才能够毫无顾忌地露出最孩子气的一面。   也许是因为“舟”的读音在方言里与“左”相似,外婆给他取了个相反的小名,叫右右。   他操着稚嫩的声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喊他,外婆便笑着对他解释,她希望他的人生无论向左向右都是一片坦途。这句话对于年幼的周舟来说实在难以理解,等到他理解时,外婆早已离去,再不能慈祥地喊这个独一无二的小名。   那段温暖的时光就此被周舟珍藏于心,独留他一人记得,甚至连父母也不曾分享。他以为这个名字会随着回忆一起变淡,直至想起时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与怀念,齐霁却猝不及防地再一次唤醒他。   他对着天花板彻夜无眠,试图理解齐霁的那番话——里面似乎藏着许多信息。齐霁会和他一样,有着说不出口的隐秘吗?否则怎么解释,他对自己的人生,以及重要的亲人那样了解。   浮躁的心情渐渐被迷惑与不解代替,他在没有答案的思考中渐渐入睡。 第15章   齐霁的勇气仅限于安抚周舟的情绪,躺进黑夜里,他的伪装尽数溃散,他差点就想揪着周舟的领子告白,一句废话都不说,只是用力地亲吻他。和他一起生活的,是他在每个世界都想念至极的恋人,是曾经发誓过每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的周舟。   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之后,他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周舟面前,一点点撬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可是周舟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份心意,才会履行曾经许下的誓言,齐霁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齐霁一夜没合眼,睁眼到天亮,想着周舟未必一个晚上就能整理好心情,干脆一大早就爬起来洗漱,下楼买好两份早餐。他把周舟的那份放在客厅,写了张便签提醒他醒来加热一下,而后骑着车去教室补觉。   教室里空无一人,窗帘遮挡住走廊上的晨光,紧绷许久的精神在接触到课桌的一瞬间松懈下来,他模模糊糊地闭上眼。   很久以前,是离开了周舟就会失眠,后来演变成看见周舟会失眠,到现在,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怎么样都没法安心。他像一种令人成瘾的药物,早就渗透进齐霁的灵魂、他的全部。   秦宇鸣在课上看出他的闷闷不乐,拿笔戳了戳齐霁,用口型问他怎么了。正在走神的人向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秦宇鸣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求助对象是个恋爱脑,但好歹有点恋爱经验,齐霁只能戳戳他,翻出一张草稿纸,在上面飞快地写了一行字。   “你跟你对象吵完架怎么哄好的?”   秦宇鸣的视线在纸条和他的脸之间游走,齐霁无声地威胁他不许多想,对方这才规矩下来。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潦草到齐霁差点看不懂——不管干啥了就先道歉,然后解释原因,再花点钱买她喜欢的东西,你这是碰到感情难题了?   齐霁自然地忽略了最后一句话,认真思考着怎么运用他的思路。虽然现在他和周舟还没生米煮成熟饭,但他们的命运早就紧紧缠绕在一起,提早当成男朋友来哄也没什么问题。   下课之后齐霁把教室后门一关,躲在监控死角里看手机。周舟几个小时前发来一条信息,说他今天提早下班,问齐霁想吃什么。   齐霁姑且将这算作周舟委婉的求和,对着聊天界面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   天气预报显示傍晚有强降水,齐霁心思一转,顷刻之间就想到了一个计划。他太不放心地问系统:“周舟是不是看不见像我这种外来灵魂的命运?这跟我的任务应该有点关系,你别想着诓我。”   系统不情不愿地回答:“对,看不见。”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齐霁咬着嘴唇开始打字。   “傍晚要下雨,我今天没带伞,等下放学可以来接我一下吗?”   “你烧的菜我都爱吃!”   他有不被周舟拒绝的自信,发完就把手机扔进抽屉。隔壁班今天刚换了组,魏成夏的座位就在窗边,正好方便了齐霁找他。他鬼鬼祟祟地敲敲窗户,结果人正在背书,压根不理他。   “哟,你开始走学霸路线了?”窗被拉开一条小缝,齐霁说着就把头往里凑,又觉得从外边看太不雅观,故作矜持地挺直了背。   “你在我面前就别装了,”齐霁主动来找他肯定有什么事,他放下笔,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帮我解决个小麻烦,不用你干什么,露个脸就好,行吗?”   “跟你要找的那个人有关?”魏成夏下意识问,随后又说,“其实我还挺想听听你的故事,不过你不愿意说也没事,小忙我还是可以帮的。”   齐霁几乎被他说动了,他们都因为渴求自由而来到这个世界,甚至有过不那么愉快的过去,这种感觉就仿佛是他乡遇故知,再准确一点,可以称作同病相怜。站在窗外暗自挣扎许久,他总算答应魏成夏想听故事的要求。   既然得知了对方的故事,那他就勉强聊聊自己。   毕竟除了魏成夏,也不会再有人好奇他的人生了。   下节课是他们两个班的体育课,天空已经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想自习的人待在教室,想打球的全跑去体育馆占位子去了。齐霁带着他找了个没人的亭子,就着雨声开始聊自己和周舟。   那些甜蜜的回忆他想要私藏不愿示人,便只字不提,只着重讲了他们的相识和分别,以及他为了周舟甘愿放下自尊,穿梭在各个世界里。   魏成夏从始至终都在安静地听他说,表情有些凝重,似乎也为他感到愤懑不平。截然相反的是,作为当事人的齐霁语调平淡,冷静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不然怎么让自己保持理智。   一直以来他都刻意回避着往事,妄图美化那漫长的等待与牺牲,守着少有的甘甜记忆聊以自慰。可他也是人,有一颗不断跳动着的真心,会渴望爱的人同样爱着他,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追寻,一遍又一遍地错过。   最严重时他的心理状态差到与一具行尸走肉无异,无数个瞬间想要就这么算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就这样赴死。但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自己的灵魂彻底消散,再也不能在某个新世界遇见周舟。   他靠着周舟维系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周舟的存在又让他脆弱至极,多么矛盾。   就连系统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担心他出事了没法做任务,强行逼迫他去看医生。   他的病哪里是看病吃药就能痊愈的,药物治标不治本,甚至让他的情况恶化,变得更加浑浑噩噩。齐霁很久没有梦见周舟了,他曾一度怀疑,这个人真的存在吗?还是他臆想出来欺骗自己的?   他每晚靠着安眠药入睡,直到周舟又一次造访他的梦。   他们站在海城的海边,冰凉的海水漫过脚踝,周舟就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和他对视。   “周舟?”他不确定地问,“……是你吗?”   周舟张开手臂,像是要拥抱他,齐霁先一步伸手扑上去——随后扑了个空,他穿过了周舟的身体,穿过无实体的灵魂。   他无法触碰到自己的爱人。   齐霁积攒已久的眼泪爆发了,他捂着脸哭泣,连梦都要和他作对。   “齐霁,不要哭,”齐霁听见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哭了就不好看了。”   “你这个骗子,”齐霁抽噎着别开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你说的话一句都没作数,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耍很好玩吗?”   “对不起,我来晚了。”   离开周舟之后齐霁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身边没有为他擦眼泪的人了,哭泣只会让他更加脆弱可笑。因为药物吐到虚脱时他没有哭,被逼着完成任务时他也忍住了,齐霁却因为梦里一句“我来晚了”,哭到声音嘶哑,就快喘不上气。   “梦醒之后,我还能见到你吗……”如果再也不能相见,他甘愿不要醒来。   “会的,一定会的,”周舟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海水汹涌地拍打着礁石,“齐霁,我会等到你找到我的那一天。”   梦醒时分,齐霁枕着的枕头也湿了,时刻相伴的孤独感却消退了许多。齐霁的支离破碎的心在一点点好转,他向系统提了两个条件。   其中之一,就是那张彩虹下的照片,他要每个世界都随身携带着它。   唯有这样,他才会深深记得,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来。   讲故事的人没哭,听故事的人反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齐霁好笑地看着魏成夏,扔给他一包餐巾纸,“不是吧,你泪点怎么这么低。”   “我没想到,你过得这么不容易……”魏成夏哭哭啼啼地说,“而且这么说,你承受的那些不幸里,也有我的一份,会让我觉得自己特别罪恶。”   “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我没舍得就那样死了,就说明我总会这样选的,”齐霁朝他笑笑,“我不怪任何人,你也不用有什么罪恶感,无知者无罪嘛。虽然呢,我从小就倒霉,但我有为了想要的东西拼尽一切的勇气,我一点都不后悔。”   雨势渐大,齐霁催他快点回教室,魏成夏还放不下自己的偶像包袱,一定要让眼睛消肿完再走。齐霁拗不过他,只好听着雨声发呆,抚摸着腕上的疤,忽地想起周舟那句“有谁和我一起淋雨的话,我一定会爱上他”。那时齐霁面上不显,心里彷徨失措,心跳快得吓人。   周舟不知道的是,这句话让齐霁爱上了雨天。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他总是格外期待。   期待着周舟对他的爱可以像雨一样一滴一滴堆叠起来。 第16章   齐霁让魏成夏帮的小忙很简单——在周舟面前露个脸,对视一眼就足够了。   如果用嘴说没用,他就只能借行动告诉周舟,一切都会变好的,他害怕的、担心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他的盲目自信不仅仅限于自己,更是对周舟。   周舟这么聪明,一定能够理解齐霁的意思。   放学时路面已经积了些水,一脚踩上去就会溅开水花。齐霁把自己的伞扔在教室里,蹭着魏成夏的伞往外走,幼稚地踩着水。魏成夏骂他是不是多动症,齐霁就欠揍地说:“不好意思,随我男朋友。”   过去周舟没事就爱招惹他,下雨天走哪里不好,非要往水坑里过,齐霁拉也拉不动,眼见着自己的袜子、裤腿也湿了,就故意把水往周舟那边泼。周舟吃瘪的表情让他十分享受,最后两个人玩到鞋里全是水,才慢悠悠地回到拥挤的出租屋换鞋。   “等他真成你男朋友了再来跟我炫耀吧。”魏成夏幸灾乐祸地跟他开玩笑。   说着说着身边的人就跑没影了,他朝着齐霁的方向看去,看见一道矗立在路边的身影,那大概就是让齐霁魂牵梦萦的爱人。   周舟直直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魏成夏谨记着齐霁的要求,不仅没有躲避那道目光,还故意往前走了两步好让他看得更清楚。   齐霁跑到周舟身边,头发和脸上都是雨水,见周舟还在看魏成夏,及时补充道:“那个是我同学,顺路送我一程。”   说完他又偷偷对魏成夏比了个手势,对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撑着伞走回教学楼。   周舟暗自回顾着与那人几秒的对视,周围人的命运他都有所感应,却感受不到魏成夏的。齐霁昨晚的话又在脑海里回荡,齐霁似乎真的藏着更深的难言之隐。   反正,他能相信的人也只有齐霁了。   他把伞往齐霁那挪了挪,对他湿掉的头发有些不满,“这么喜欢淋雨,感冒了怎么办?”   齐霁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看他,雨水也遮不住眼睛里的光。他看着看着就噗嗤一下笑出声,周舟想问他在笑什么,却被他的笑容传染,自己忍不住勾起唇角。   “我们这算是和解了?”齐霁哼哼唧唧地问。   “我从来没觉得我们有闹掰过。”他和齐霁本就没有争吵,真要说起来,还是让一个高中生来给自己安全感更加丢人。   他下了班就直接走到他们学校,连车都没开,回家也免不了要步行,齐霁对此欣然接受,巴不得和周舟挤在一把伞下。   齐霁走路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前面,差点撞上电线杆,周舟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回来,顺口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不是知道我……很多事情?”   “是啊,”这次齐霁直接大方地承认了,比起迂回地猜来猜去打哑谜,还是坦诚点更加自在。他害怕什么都不说会把周舟越推越远,“一句话概括就是——我比了解自己更加了解你,你自己参悟一下?”   “不参悟了,”周舟停下步伐,转向齐霁,替他梳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都信你。”   霎时间齐霁的心怦怦乱跳,距离太近,太过暧昧。周舟在不自知地勾引他,神情正直无邪,丝毫没有察觉到齐霁多想直接吻上来。   走到半路风又变大了,吹得齐霁快睁不开眼,没多久周舟手里的雨伞就光荣牺牲,被风吹断了一根伞骨。这算是老天爷制造机会让他和周舟一起淋雨了?齐霁震惊之余忍不住偷笑起来,抓着周舟的手臂就往路边躲雨。   这下周舟的袖子也被打湿了,齐霁故意学他刚才的语气,把那句话还回去:“你看看你,这么喜欢淋雨,感冒了我可不管哦。   周舟斜睨他一眼,感叹道:“真爱记仇。”   没了雨伞他俩就只能沿着街边的遮雨棚走,齐霁轻声哼着歌,是首有些年代的曲子,周舟有些诧异,“原来你也喜欢听这些歌啊。”   “你这个‘也’指的是你自己吗?”齐霁眨眨眼,嘚瑟地说,“这说明你的品味跟我一样好。”   也不知道是夸自己还是夸他呢,周舟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让他好好看路。看见齐霁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子,他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心里似乎因为对方的笑容不再沉甸甸的了。   傍晚温度降下来,每一次呼吸都会呼出一阵白汽,盘旋在他们眼前。齐霁唱的的每一首歌都是周舟年少时戴着耳机听了无数遍的,被周舟夸了两句他就笑得合不拢嘴,自告奋勇要和他玩猜歌曲的游戏。一段前奏刚哼完,周舟就立马猜了出来。   和齐霁以往输了游戏叫唤的气焰不同,他对周舟的胜利毫不意外,跟个小大人一样夸他真聪明。   聊着聊着,步伐和时间全都慢了下来,耳边除了雨声就是齐霁的声音。周舟恍然发现,像这样和某个人悠哉悠哉散步说话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了。每一天他都过得匆忙而无趣,凡事都抱着极强的目的性,他没想过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工作,要多赚钱,要对得起自己的亲人。   齐霁像是某个丢失的重要关节,周舟捡起了他,才一点点重新拾回与外界的联系。   “周舟?你想什么呢?”周舟不知为何走了神,他说的话一点没听见,齐霁便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周舟回过神,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下雨天还挺好的?”   “嗯,”周舟赞同道,“我很喜欢。”   就算失去了记忆,就算不再记得他,有的特质早已深入灵魂,任凭时空时间怎么变换都无法更改。周舟还是一样地喜欢雨天,而齐霁永远会为他一句“喜欢”而心动不已。   齐霁偷偷地想,我们又一起度过了一个下雨天啊。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从尴尬到破冰的过渡,齐霁回到家又跟之前一样吵吵闹闹,第一件事就是照顾昨天忘记浇水的盆栽。周舟烧的菜全是齐霁爱吃的,齐霁仔细想想才发现,自打他急性肠胃炎好了后,就一直吃着周舟烧的饭,他还一分钱没给,颇有吃霸王餐的潜质。   “你说我整天吃你的做的饭,是不是得给你点伙食费啊?”齐霁良心不安地问。   周舟看他就跟看傻子一样,慢悠悠地问:“你在学校里吃中饭也要钱,读书也要钱,哪来闲钱给我?”   在齐霁来这个世界之前,原身是靠着打工攒的钱和助学金过活的,只勉强能够保证温饱。大概周舟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不要他的钱,毕竟他不知道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早就变了样,系统什么都靠不住,至少在资金上不会亏待他。   然而按照齐霁的理解,系统在这方面大方的原因无他——金钱和感情、生命相比,最廉价最无用。   “那我也得干点什么吧,”齐霁还是不死心,“不然我很不好意思的。”   “那你就规规矩矩地读书,像你说的理想一样,考到海城去,”周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只想让你干这一件事。”   齐霁笑道:“我要是有亲爹,也没你这样唠叨吧。”   “父母给不了你的,我给你,”周舟忽然开口,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严肃认真,又插了句,“我的意思是,朋友不会比不负责任的父母更差……”   齐霁抠着指甲,一时愣住了,心像是被扎了下,“嗯,你当然很好了。” 第17章   下周五是齐霁的生日,他提早好几天就通知周舟这件事,邀请他共度生日。周舟在房东那见过他的身份证,不解地问:“我记得你的生日不是在春天吗?”   齐霁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那个是我被捡到的日子,我不喜欢那一天……”   周舟听出他声音里的勉强和犹豫,害怕自己的话会让齐霁伤心,连忙说:“没关系,不管哪一天,我都会陪你过的。”   挂了电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得有多快,甚至都没有想过拒绝。   生日这个词对周舟而言已经太陌生了,从他十八岁过后,生日就成为了他避而远之的禁忌。   自责和怨恨的情绪从未消失,只是短暂地隐藏起来,每到周舟自我怀疑时就会跳出来。   他一度荒诞地想,如果当初不过那个生日,不许什么愿,是不是就不会做那个梦了。他被这个噩梦折磨了太久,之后每到那一天,都像一场漫长的刑罚,度日如年,担惊受怕。   母亲每次说要给他买蛋糕买礼物,都被他找借口拒绝,谎称自己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过生日,事实是他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自己的生日。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本该有蛋糕蜡烛的夜晚空空如也,只剩他一颗忐忑恐惧的心。   周舟唯一的愿望是自己可以一夜无梦到天亮。   他应该拒绝齐霁的,和他这样的人一起过生日,未必能有什么快乐,反而更糟糕也不一定。齐霁身边的同学,无论是他那个同桌,还是来路奇怪的魏成夏,显然都比他有趣得多。   他算着齐霁吃中饭的时间,想重新打给他拒绝这个邀请。电话刚接通,他就说不出话了,先前才那样笃定地答应了齐霁,现在反悔会不会让他伤心?他不想伤害齐霁,但出尔反尔,同样是一种伤害。   齐霁躲在厕所隔间压低声音问:“喂,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没事,我不小心打错了。”周舟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你要是想我了就直说嘛,不用这么迂回的。我要回教室了,先挂了啊,你记得好好吃中饭。”   齐霁挂了电话,言行不一地在楼道里抽了根烟——他习惯了在周舟面前装乖,上交了那盒烟后没在他面前再抽过一根,只是私底下碰到烦心事还是忍不住想借烟消愁。   他早就拿准了周舟的思路,哪里听不出他别扭的话语之下,想要掩饰的想法。这通电话一来,他用脚趾都能猜到周舟后悔答应陪他过生日了。   和他预料的没差,周舟这人还是太心软、太容易纠结,才会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   既然他的男朋友是个矫情怪,他只能状似无意地给他找点台阶下。   周舟不出意外地没有反悔,可齐霁心里还是堵着什么一样,轻松不起来。   齐霁身份证上的日期确实不是他说的这一天,无论是他原本的世界,还是之后的任何一个世界,他都没照着证件过过生日。   他对周舟说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确讨厌那一天,没说出口的是,他的生日是周舟选的日子。   自卑犹如附骨之蛆,在齐霁尚未懂事时就侵入他的生活。在孤儿院时他因为生得好看,总能受到一定优待。直到他离开这个狭小的圈子,被素不相识的人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议论家庭时,他从未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异类。   起初他忍气吞声,只当自己被路过的狗咬了一口。他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至于理由,讨厌一个人哪里需要理由?因为他单薄瘦弱,看着就好欺负;因为他没有爸妈,看着脏兮兮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理由真真假假根本不重要,找到一个由头,恶意就寻到了发泄的出口。   恶意并不因年龄大小而有所不同,越是不经世事的嘴里,吐出的诅咒就越是恶毒,字字句句都似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捅在齐霁最脆弱的地方。   伴随他少时的,是陌生同学轻佻的口哨声,是走在路上就能听到的指指点点,是退无可退被堵在巷子里欺凌的绝望与眼泪。   “瞧瞧你那贱样,怪不得你爸妈不要你。”   “每次遇到你都挎着张脸,是自己太悲惨了,就希望别人跟你一样可怜吗,恶不恶心啊你。”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吐,长得不男不女的,听说你是个同性恋?以后没钱了肯定要去卖屁股吧,可别得了病祸害别人。”   一阵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   齐霁只字不发,瞪着面前这群同级男生,猝不及防往为首那人脸上吐了口唾沫,对方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扇了齐霁一巴掌,齐霁的脸颊疼得发烫,他伸出手就要打回去,却被对方的力量压制住。   一旁的人又七嘴八舌起来:“文哥,他不是挺要面子吗,要不我们把他扒光了扔在这,看他怎么回去。”   “啧啧,你这人怎么重口味呢,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啊。”被叫作文哥的少年大笑起来,说着就指挥起来,“你们两个,把他摁住了,别让人跑了。”   手腕被死死捏住,齐霁挣扎时瞥见头顶的乌云,恰似他的绝望与无助,叫喊呼救在无人的巷子里都没有用,他们早就算准了这一天,要好好给齐霁一个教训,才会挑这种偏僻的地方堵他。   恶心的手掌碰到他的皮肤,齐霁打了个寒颤,怕得发抖,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两边脸颊都火辣辣的疼,不知道被扇了几下。   他的世界被嬉笑与嘲弄充满了,那群人对着他的身体指指点点,他恍惚之中听见几声闪光灯的声音,用力伸出手想去挡,却被狠狠地推到地上,手臂撞上尖锐的石块,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把他的衣物随手扔进路边飞着苍蝇的垃圾桶,有说有笑地走远了。齐霁的尊严也像破烂的衣物一样,被轻轻地碾碎了。   齐霁缩在角落里,抽噎着站起身,几乎走不了路。   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孤儿,就活该承受这些无端的恶意?他的眼泪停住了,从垃圾桶里狼狈地翻出衣物,上面已经沾上了泥垢和难闻的污水,齐霁忍住反胃的感觉,憋着气想要套上。   再怎么脏,总比赤裸着身体好。   “那个……你有事吗?”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齐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旦转身,就会暴露自己的窘迫和不堪。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廉价的同情和怜悯只会让他更加怨恨自己。   安静的空间里,他的抽噎声太过明显,那人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的衣服都脏了,穿我的外套行吗?我包里还有条踢球穿的短裤,你要不嫌弃的话也换上吧。”   他的嗓子有些干涩,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用,会弄脏的……”   对方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强硬地从背后把衣服和裤子塞给他,坚持道:“快换上,你身上那么多伤,等下我带你去消毒。”   齐霁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衣物,那是与垃圾桶的臭味不同的,洗衣粉的香气,他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出手相助。僵硬地换上不属于自己的衣服,齐霁低着头转身,一只手凑上来,他下意识地甩开。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看看你脸上有没有伤……”眼前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齐霁还是低着头不肯看他,低声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别乱动,我看看哪里还有伤。”对方再次向他伸出手,齐霁没再躲开,下巴被托起,他避无可避,没有半点准备地对上了一双目若朗星的眼睛。少年似乎也因为这突然的对视愣住了,隔了许久才含糊道,“你长得好好看啊。”   他对齐霁自我介绍,说他叫周舟,和他一个学校,说完又一个劲盯着齐霁,他只好说了自己的名字,周舟的眼睛一亮,夸他的名字好听又特别。齐霁苦笑一声,这名字更像个讽刺,如果被父母遗弃、被同龄人看不起是奇迹的话,这个世界也离毁灭不远了。   在齐霁眼里,周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别人都想离他远远的,周舟却主动贴上来。齐霁不自在地说:“我身上有味道,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周舟使劲摇头,反驳道:“明明很好闻,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他手上腿上都是零散的伤痕,大部分都是这段时间留下的——只要有一个人开始使用暴力,殴打就成了家常便饭。周舟皱眉看着他的伤口,非要拉着齐霁去诊所消毒上药。   齐霁不明白这人怎么就缠上自己了,在周舟第五次说带他去诊所时终于爆发了,“我不想去!我这副样子去那里干嘛,给别人看笑话吗?!你如果同情心泛滥就去喂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就让我一个人待着不行吗!”   眼眶和鼻子都泛酸,齐霁含着眼泪看他,周舟被吼得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们又异口同声地说。   “不想去诊所就不去,我家里有药箱,去我家行吗?”周舟关切地问。   齐霁拿手掌抹了把眼泪,无法拒绝地点了点头。 第18章   他腿上好几处都擦破了皮,手腕更是惨不忍睹,周舟给他涂药涂得十分小心,生怕齐霁喊痛,就好像受伤的人是自己一样。在对方体贴的照顾里,齐霁也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差,不好意思地跟周舟道歉。   “没事啊,我能理解,”周舟摆摆手,“要是我,我也会觉得丢人的……但是我就看不得别人恃强凌弱,你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让那群人渣如愿啊。”   齐霁不安地抠着指甲,闷闷地说:“可是……我反抗不了,如果我做什么,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我压根没想惹到这群人,但他们都说是我的错,明明是他们先挑事的……”   “那,我帮你,好不好?”周舟突然说。   齐霁一下子消化不了他的话,讶异地抬头,还以为他在开什么玩笑。   周舟的表情认真至极,“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出了车祸,我是被爷爷奶奶拉扯大的,四舍五入一下,我们的经历也差不多。”   “我奶奶告诉我,不能做个懦夫,要保护想保护的人,”周舟放下手里的药,羞怯地问他,“所以……我想保护你,可以吗?”   齐霁敌不过对方期待的眼神,却又说不出一个“好”字,周舟发觉他的窘迫,说着不否认就是答应的歪理,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而那一句“可以吗”,成了齐霁未来许多年里斩不断的执念。   噩梦般的日子因为周舟的存在而远去,第二天周舟就带着几个朋友把那群人揍了一顿,将他们拍摄的照片删得干干净净,又把每个人的衣服都扔进臭水沟里,照着他们欺负齐霁的方法原模原样地报复回去,威胁了一通才勉强解气。   校园告示栏上贴着那群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照片,贴照片的人躲在监控死角,校方没法处分周舟他们,同时又接到了许多家长就校园霸凌一事的举报信——周舟的做法给了其他人反抗的勇气,校方不得不开始整顿风气,带头欺负齐霁的那群人很快就被退学处置。   初三年级再也没人敢欺负齐霁,周舟隔三差五找他一起吃饭,就连打球都要喊齐霁来当观众。齐霁表情看着不大情愿,却一次都没拒绝。   齐霁原本住在老小区的出租屋里,屋子小到一个人住也勉勉强强,周舟每次说要来做客他都找理由拒绝——周舟哪里都好,齐霁没法在他面前不自卑,他不想在周舟面前丢脸,最后实在是装不下去了,自暴自弃地带周舟参观了一遍自己家,将自己的贫穷和丑陋暴露在对方面前。   “其实我觉得这样很温馨啊,一个人生活刚刚好,搞卫生也方便,”周舟认真地评价,又清了清嗓子,带着私心道,“齐霁,其实我也是一个人住的,但是我奶奶最近身体不好,被送去了疗养院,我家就剩我一个人了。以前有个算命的说我阳气弱,容易撞见不好的东西……要是你周末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家客房睡,就当陪陪我了?”   “可是我没多的钱给你。”齐霁窘迫道。   “我家又不是酒店,我不要钱!你成绩那么好,放学了帮我补习就好了,好不好,求你了,我胆子很小的。”周舟摇着他的袖子撒娇。   齐霁的表情有些为难,他知道周舟是出于好意,可周舟已经为他做了太多,反观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怎么能平白无故占别人便宜。   只是他顶不住周舟死缠烂打的战术,被他闹了一下午,终于松了口,答应以后周末如果有空就去陪他。   中考过后他们如愿考入同一所高中,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俩天天粘在一起,只要找到齐霁,就能连带着找到周舟。   齐霁偶尔会觉得他和周舟的关系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他便不再多想,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过下去了。   他之前就跟周舟提过,他讨厌自己的生日,想要周舟给他选一天当生日。   对着这样的请求,周舟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不过齐霁每次问他想好了没有,他都说再等等,不着急,还没到灵感来的时候,拖延的时间太久,以至于齐霁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   高二的一次月考,他和周舟分散在两层楼的自习考场。两场考试之间有四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大部分人都在外边和朋友聊天,齐霁待在考场里,忙着背还没背熟的古诗,忽然听见外边的一阵骚动——许多人挤在门外凑热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齐霁淡淡地瞥了一眼,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课本。   一分钟之后,教室后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朝他喊:“齐霁,快看!下雪了!”   周舟大步走到他身边,不容分说地拉着他就往外走。他们站在走廊的台阶上,仰头便是漫天雪花飞舞,周舟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它们慢慢融化在掌心,又转头对着齐霁笑,“真好,幸好你在里面没出来。”   齐霁疑惑道:“我要是在里面又怎么了?”   “因为这样的话,陪你看今年第一场雪的人,就是我哦。”周舟毫不避讳他的注视,笑得张扬又恣意。   齐霁出神地望着他,嘴唇颤了颤。一片雪花飘在周舟的发梢,他站在周舟身边,偷看连雪花也青睐的少年。   “……你说,这一天当我的生日怎么样?”   “齐霁,这就是我说的,生日的时机。”   在那一年的初雪里,他们又一次心有灵犀地开口。   一支烟燃尽,齐霁又吹了会儿风,直到身上的烟味彻底闻不到了,才悄悄回到班级。以他现在的经历再回望过去,最深的感情并非爱恨,而是感激。   那时他恨透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是周舟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耐心地陪着他长大。无论是他说出来的还是藏在心里的话,周舟总能一下子猜到。   他看出齐霁强装的快乐,却并未指摘什么。   在第一场雪里,他们第一次过这个特殊的生日,周舟对他说,不要浪费时间去恨别人,那只会消耗他自己。   “比起恨,你不觉得爱是一件更美妙的事吗?”烛光也照亮了周舟的瞳孔,齐霁不知怎么就紧张起来,“齐霁,你可以爱值得去爱的人……比如说……”   周舟的声音越来越轻,可齐霁没那么愚钝,只是对上他的眼神,他心中就已明了。   “比如说你吗?”齐霁歪着头笑看他,“好啊,我同意。”   送礼物对周舟来说是件棘手事,他不仅自己不过生日,别人的生日也无心参与。他对礼物的概念还停留在少时父母送的山地车,以及姜锐忍痛割爱送给他的游戏账号。   齐霁看起来对什么都有兴趣,养宠物、拍照、养花养草,前段时间还热衷于跑步,只是同样三分钟热度,喊着要锻炼,没几天就坚持不下去。   他想得头疼,甚至拿本子画了个思维导图。思来想去,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都不是齐霁真正想要的。   晚上齐霁回来吃饭,就看见周舟愁眉苦脸的,像是在纠结什么。他有些心慌,害怕周舟还是后悔了。   他不想勉强周舟,对没有记忆的人来说,自然不会知道那一天有多重要。他爱的是周舟这个人,而不仅仅是那些回忆。   没了回忆,他依然深爱着名为周舟的存在,因为他们还会创造出更多美好的回忆。   在心里斗争了好一番,齐霁刚想对他说不用勉强自己,就听见周舟问:“你最近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齐霁下意识松了口气,下一秒又不顾形象地笑起来:“你这算是来问正主想要什么礼物吗?懂不懂什么叫惊喜,我说了多没意思。”   我最想要的,是你啊,齐霁一边偷看周舟,一边无奈地想。   “我也不懂你们现在高中生都喜欢什么,”周舟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万一不是你想要的,多扫兴。”   “你是不是在外面应酬多了,满脑子都是要讨好甲方啊,”齐霁惆怅道,“我可不是你的客户,礼物说重要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人诶。”   语毕,他朝周舟耸了下肩,就端着碗进厨房洗碗。   故意把水龙头声音开大,齐霁听着好感度提醒——又缓慢上升了一点,冷着脸问系统:“能把好感度给我关掉吗,我不想知道具体数值。”   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他只讲成败不计过程,好感度是衡量他任务进程的重要参数,升得快了齐霁还会庆幸自己可以早点解脱。   但周舟不行,哪怕世界意志再怎么恶心他俩,要安排莫名其妙的任务,他也不愿意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数值来计较他们的关系。   系统满不在乎地回嘴:“你有正当理由吗?”   “你的声音太难听了,我头疼,这个理由行不行。”   “不成立。”   齐霁转身,透过磨砂玻璃门偷看背对着他的周舟,眼神也柔和下来,“你觉得我爱他吗。”   系统反应了几秒,迟疑地回答:“按照爱的定义来说,爱。”   齐霁来了兴致,又说:“你的设定里,对爱的定义是什么?”   “爱是喜欢到达一定程度后,主动奉献的感情。”这一次系统没有犹豫。   “所以我才说你蠢,”齐霁漫不经心道,“爱情很复杂,更难以被定义,如果你能清楚地下定论,那就不是真正的爱。我爱周舟,但我不认为我的爱可以被某种机制计算。”   他洗完手里最后一个碗,水声暂停,也暂停了他们短暂的对话,“因为爱是你那什么狗屁好感度系统也无法衡量的,所以你的数据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也不需要靠它来确认周舟对我的想法。”   系统陷入沉默,没有再理会齐霁。但这一晚后,他再也没有接受到好感度提醒。 第19章   周五最后一节是自由活动课,齐霁老早就盘算好了,活动课直接开溜去找周舟,中午就冲到办公室找了个补课的理由开假条。虽然他现在努力读书的目的很低端,只是为了成为有资格站在周舟身边的人,但必须得承认,成绩好了连请假都变得简单起来。   班主任看了看他最近瘦削的脸,语重心长地说平时也要多吃点。   齐霁尴尬地点头,哪里好意思说是因为前几天跟周舟打赌说要减肥,天天吃减脂餐饿的。他把请假条折好,故意在秦宇鸣面前晃了晃,勾得对方嫉妒地问:“嘚瑟不死你,你提早一节课跑出去干嘛啊?”   “干大事去,”齐霁朝他勾勾手指,“你现在讨好我一下的话,我心情好了就帮你买份对面的鸡柳。”   他们年级一帮男生前两天还因为拿学校公共电话点鸡柳的外卖被抓包,以至于校领导开始严抓外卖,连让外卖员扮成亲爹的计谋也不奏效了。   连吃了好几天食堂的苍蝇拌饭,秦宇鸣馋得不行,当即没骨气地喊了声爹,“齐霁,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齐霁十分受用,顺带提了一嘴:“跟你预告一下,等我这件大事做完,指不定你马上就有妈了。”   “真的假的,你要学那个谁在宿舍楼门口点一圈蜡烛表白吗?”   “假的,”齐霁眉头紧皱,“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这么土,那看来你和鸡柳的缘分也到头了。”   秦宇鸣心里叫苦不迭,连忙给自己阴晴不定的便宜爹捶背泡水,齐霁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着他的服务,盼着下一秒周舟就能出现在他们教室窗外。   下午他意外收到了一份礼物——魏成夏鬼鬼祟祟地把他叫出来,又扭扭捏捏地把一个袋子递给他,齐霁惊讶地睁大了眼,“你这个是……给我的?”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魏成夏笃定道,“我恢复记忆之后才想起来,有一个晚上你一个人在街边吃蛋糕,边吃边掉眼泪,我那时就躲在后边看你点蜡烛许愿。你上次一说,我就想明白了,这天才是你真正的生日吧,我怎么也得给你送点礼物。”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齐霁一贯的玩笑话也卡在喉咙里,就差直接给魏成夏鞠躬道谢了。他对情绪的感知格外敏感,总是能精确捕捉到好意和恶意。   视线里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目的,只是单纯地送一份礼物。   “反正,就是想祝你生日快乐,”他垂下眼,挣扎一番还是说了实话,“……我有预感,我能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久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下去,带着我的那份。”   他们都是在时空中无所依靠的人,但幸运的是,哪怕身处绝境,总还有下个世界的希望在,齐霁没说煽情的话,大大方方地祝福他:“那我就祝你一切顺利,下次活久一点。”   “那我就先走了,这段时间可能不会来学校了。”   “行,我就不跟你说再见了啊,慢走。”齐霁抱着臂目送他远去。   说了“再见”,就是真的永别。在数以万计的世界里,两个流浪者相逢的概率是那样渺小,下一次见面,也许三五年,或是几百年,没人能预见。   齐霁讨厌伤感的落幕,虽然曾经他真的很讨厌魏成夏,讨厌到一听他说话就想揍人,至少现在,他希望他可以幸福。   魏成夏的礼物是两支钢笔,同款不同色,一支是全新的,一支看着显然旧一些,笔身还有几道划痕,盒子里还有一张明信片——   “用过的那一支陪我度过了在这里的全部时光,就请满足我的私心一下,替我保存下去吧。   齐霁,有缘再见,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原来是早有预谋,齐霁会意地笑了,把那一支旧的笔塞进笔袋里,决定给这小子卖个面子,暂且用个几年再说。   倒数第二节课的下课铃一响,齐霁就背上包跑出学校,先是买了份鸡柳带给秦宇鸣,又回到校门口东张西望,隔了老远就能看见周舟和他的电瓶车。   “我过生日,你居然不开车来接我,”齐霁假意挑衅,“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能同意你翘课就不错了,”周舟把头盔扔给他,先一步跨坐上车,“也不看看是谁不让我请客,非要跑到小吃街来吃垃圾食品的。”   齐霁笑了两声,顺势坐上来,又开始贫嘴,“今天我才是寿星,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他想起早上的对话,又偷摸着笑起来。   他平常都比周舟早起一个小时,今天一大早起来,拉开洗手间的门就撞上了刷牙的周舟,两个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齐霁跟见了鬼一样,“你抽什么风?有觉不睡,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高中生。”   “我想给你做个早饭来着,”周舟面色如常,“当你的生日福利。”   他原本还在苦恼,自己会不会让周舟觉得被道德绑架了。这些疑虑又都被打消,齐霁看他的眼神快融化了,“报告老板,我想吃三明治!”   周舟配合地说:“好的客人!坐外面等着吧。”   语气自然,神情松弛,好像一不小心,就回到了过去同居的日子。齐霁所求的幸福不过是,无论什么关系,周舟都在他的身边。   周舟做好早餐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提议去外面吃顿好的,齐霁连连摇头,声称过生日就要接地气。   一连夸了周舟好几句,齐霁的计划勉强通过,周舟说他胡闹完这一次就该收心好好复习,齐霁自然满口答应。   这种时候,就算是周舟要他摘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都愿意去做。   这个点恰巧赶上晚高峰,齐霁大老远就看见路口的交警,连忙问周舟自己要不要先下车走一段。   “别瞎担心,”周舟趁着红灯转头说,“你是学生,不会罚你款的。”   “那岂不是让你占到便宜当我家长了。”齐霁在背后偷偷嘀咕,思绪又开始发散,“不过这么想想,你要是有个弟弟妹妹什么的,他们一定会很幸运吧。”   “你确定是幸运而不是倒霉?”周舟不以为意。   “当然是幸运了,”齐霁的耳朵被吹得发红,怕周舟听不见,嘴巴又凑近了些,“长这么帅,厨艺还好,而且……性格也好,反正哪哪也好,一看就特别会照顾人,你要是我哥我做梦都能笑醒。”   听着齐霁嘴里吐出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词语,周舟百感交集,似乎齐霁看他的滤镜,比想象的还要大得多。再多的优点也抵不过一个致命痛点——他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他不忍心打破齐霁的这份单纯,听着耳边的琐碎话语,否认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你要是想认我当干哥哥的话,我可没意见。”   齐霁一高兴,手臂就不自觉地搂住了周舟的腰,哪怕隔着衣物,周舟照样身体一抖,差点就要开进绿化带。   齐霁吃完豆腐才慢悠悠收回手,夹着嗓子问:“周舟哥哥可以给我买个大蛋糕庆祝生日吗?”   “啊,你说什么?风有点大我听不见。”腰间似乎残留着温热的气息,周舟压抑住怪异的情绪,开着装傻充愣的玩笑。   这条路上的车流少了许多,齐霁摘下帽子,任由头发被吹乱,他贴着周舟的背,盯着头盔下露出的脖颈,闭上眼大声喊:“我说——谢谢你!”   路过的司机都好奇地探出头看他们,齐霁后知后觉感到丢人,压低了声音,“谢谢你答应我,陪我出来过生日。”   赴约前的最后一点犹豫也飘散在风里,周舟最见不得齐霁动不动就蹦出一句谢谢,又开始教训他,“一点小事就动不动说谢谢,以后别人给你点小恩小惠,你是不是就要掏心掏肺了,别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谁敢骗我啊,”齐霁不屑道,“就算被骗了,你会替我撑腰的吧?”   聊着聊着就到了目的地,周舟找了个空位停车,撩了把头发,翕动的睫毛看得齐霁心痒,“看你表现。” 第20章   平时齐霁家和学校两头跑,这么久了也没好好感受周舟长大的地方,因而格外亢奋。在陌生的地方,和爱的人一起漫无目的地散步,这恰恰是齐霁最想要的礼物之一。   周舟陪着齐霁逛了一个一个小摊,不理解为什么一条商业意味浓厚的步行街都能让他这么高兴,但既然是对方的生日,他也没扫兴地说这边都是奸商,只是让齐霁想要什么就说,今天他来买单。   齐霁逛了一圈,最后只是买了两根淀粉肠,献宝似的递给周舟一根,评价道,“我觉得还是淀粉肠最好吃。”   “天天吃这种垃圾食品,小心变笨。”周舟啼笑皆非地接过油光发亮的香肠,要不是因为日子特殊,他早就押着齐霁去啃蔬菜了。   “你不要吃就给我吃,我这么聪明,稍微变笨点没事。”齐霁气急败坏地去抢,这人却幼稚地把手抬高,他跳起来也够不着。   “你的主要问题不是笨不笨的,”周舟逗弄着他,自己忍不住笑场了,“是有点矮。”   说完他又咬了一口齐霁抢不回去的淀粉肠,齐霁越是瞪他,他就越忍不住笑,憋得肩膀都在颤抖。被眼前的光景吸引,齐霁反而不闹腾了,将周舟的笑容尽收眼底。   “怎么了?真生气啦,不会还要我哄吧?”周舟俯下身,半是关切半是调笑地问。   齐霁哼哼唧唧地甩开他往前走,“没生气,原谅你了。”   沿着主干道逛了一遍,周舟问他要不要往边上的小巷子走走,齐霁的笑僵在脸上,开始焦虑地绞着手指,神色格外为难。   说不害怕是假的,发生的事无法抹去,齐霁对于狭小街巷的恐惧曾一度达到顶峰,宁肯绕路半个小时也不愿走漆黑的道路。周舟为了帮他克服恐惧试过许多方法,十指相扣时齐霁还能转移注意力到周舟身上。只要周舟一离开,噩梦般的往事就会裹挟住他,紧张恐惧到无法呼吸,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生理性的泪水不住地往外流。   那时周舟急得连忙抱住他,不停地告诉他没事了,事后齐霁对自己的无能十分自责,周舟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给你害怕的机会。”   齐霁拿回忆里的承诺麻痹着慌乱的心,身旁的周舟觉出他的不对劲,疑心齐霁在这种地方遭遇过不好的事,关心道:“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别勉强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齐霁摇摇头,坚定道:“没事,去逛逛吧,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在他身边的,是周舟,不是梦里虚幻的、抓不住实体的存在,而是真正的,曾经拯救过他的那个人。   齐霁和他并肩走在石道上,将颤抖的手藏到口袋里,对着周舟解释:“我以前出了点事,所以会有点害怕巷子之类的地方。”   周舟的步伐停住,忽然替他戴上卫衣的帽子,把抽绳拉紧,才重新与他并肩而行,“害怕的话,就看看我。”   藏在帽子里的耳朵骤然一红,这次却不是寒风干的好事。   到了冬天,昼长渐短,六点多河边的彩灯就稀稀疏疏地亮起来,周舟带着齐霁一路逛到河边,明显感觉到身边少年的身体整个放松下来。   有一对穿着校服的情侣坐在石凳上,肩上还背着书包,旁若无人地聊着天,背后撑着一把雨伞,营造出一个谁都无法破坏的世界。   齐霁路过他们,眼前浮现了无数与周舟亲密的瞬间,那无数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瞬间,有些艳羡地挪开眼。   “看人家谈恋爱羡慕啦?”周舟笑侃着说,“你过完这个生日就没有早恋的机会了。”   “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一样,不过……你高中有谈恋爱吗?”   “也就一周换一个的频率而已。”周舟故意说谎逗他,齐霁连他的小名都知道,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从未谈过恋爱的事。   “屁,”齐霁拆穿他,“你摸鼻子了,说明你在心虚。”   周舟板着脸教育他:“别整天谈恋爱谈恋爱的,你有这心思还不如想想等下吃什么。”   “我要吃臭豆腐,还有螺蛳粉,”齐霁真诚地盯着他,“哦对了,还有烤冷面!”   要是按照齐霁的口味来,早晚把自己又作进医院,事实上他白天就定好了附近一家花园餐厅的位,不容齐霁反抗就把他推进了餐厅。   “你搞这么隆重干什么,”等待上菜的间隙,齐霁揉了揉眼睛,“这还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陪我过生日呢……”   头顶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周舟几乎分不清那是灯光还是齐霁要哭不哭的眼泪,“之前呢?”   “我一个没爹没妈没朋友的人,别人都讨厌我,谁会在乎一个讨厌鬼的生日呢,”齐霁真假参半地说着自己的人生,“我能长大就不错了,多的东西我也没想要,那也不属于我。”   唯一的意外,是周舟的出现。   “那是别人没眼光,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比如说,你现在遇到了我这样有眼光的人,”周舟也学着齐霁的口吻自卖自夸,“虽然,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但是这点遗憾,我还是能为你弥补的。”   齐霁与他的人生相似又相反,他的前十几年快乐顺遂,而后急转直下;而齐霁早早地失去了所有,却依然恣意妄为,浑身的少年气。   这会是他们相遇的理由吗,周舟异想天开地猜测。   周舟给他倒了杯饮料,齐霁就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他,眼中的光点像翩飞的蝶,“这种日子就让我喝点酒嘛。”   上次他醉酒的样子周舟还是历历在目,犹豫一番给他叫了杯低度数的果酒。齐霁殷勤地给他切牛排,就差直接喂到周舟嘴里。   窗外就是人工湖,岸边的路灯照亮深蓝色的湖水,齐霁凝望着那潭湖水,低声问:“如果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人……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你先别说话,”齐霁把手指放在唇前,“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曾经会被人看不起,是因为……我不喜欢女生。”   过去的他,以及这具身体的主人,都没什么不一样,因为不同寻常的性向而被针对,轻易就被划分为“异类”,没有父母,还是个同性恋,成为被霸凌的对象似乎顺理成章。   “可是,我后来发现,比起某个具体的性别,我真正喜欢的,是某一种存在。”   “是只要这个人一出现,不管什么身份什么性别,我一定会爱上他的那种存在。”   这也是他过去没能够对周舟说出的话,周舟对他好得过分,把喜欢和爱全写在了眼睛里,主动到从不需要齐霁开口要求什么,齐霁也就理所应当地把真心话都藏在心里。藏不住的那一天,却没了说出口的机会。   人们总说夜晚容易感性冲动,那他就借着生日的名义,说出遮遮掩掩的爱,齐霁到底还是个胆小鬼,周舟能不能听懂他颠三倒四的叙述都是个问题,他更拿不准对方会不会接受自己。   “别光听我说话,你多吃点。”周舟一言不发地听着,齐霁一下子就不敢看他了,低着头催他吃饭。   “你能对我说这些,我挺高兴的,”他举起高脚杯,轻声与齐霁碰了个杯,“无论你喜欢谁,是什么恋,都是正常的。”   在他已知的片段里,齐霁的确面对过许多恶意。在他自己都浑浑噩噩时,选择刻薄地只去看后来的故事,便觉得所有的不幸都是欲扬先抑的铺垫,并一厢情愿地用这个事实麻醉着自己,只因为他是“主角”便怪罪、憎恨他。   听齐霁亲口承认那些苦涩,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况且,他一直相信,自己认识的这个齐霁,与梦里的人不同。   “你放心啦,我才不是什么柔弱可怜小白花呢,”齐霁一扫脸上的阴霾,笑起来时两个酒窝分外显眼,“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有限的时间要浪费在值得的事情上,诶呀,我说话真是越来越有哲理了。”   周舟看了看表,起身去冰柜取了预存的蛋糕。为了买这个蛋糕,他跑遍了市里好几家蛋糕店。既然答应了对方,他不想齐霁的生日有任何缺憾,蛋糕也一样。   现成的他都看不上眼,最后找到了一家私房蛋糕,描述要求时,他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形容词,是彩虹。   齐霁那样的人,本就如彩虹一样美丽。   彩虹色的蛋糕被摆在齐霁面前,上面插着“18”的数字蜡烛。齐霁记得自己明明说过不要蛋糕,怕周舟想起不好的回忆,他怎么还……要做这些?   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周舟已经关了包厢的灯,点亮蜡烛。他注视着许愿的齐霁,想贪心地偷许一个愿望——他希望齐霁可以成为一个幸运的人。   每次生日齐霁都不厌其烦地许着同一个愿望,他要周舟永远平安地活着。   他因周舟的存在而存在,他对活着的全部渴望,都来自于这个人。   许完愿睁开眼,他一不留神就要跌进周舟的双眸里,假装自然地邀请周舟一起吹灭蜡烛。   齐霁小心翼翼地避开蛋糕上的彩虹,给周舟切了好大一块,对方还在强调什么寿星要吃第一块,齐霁不理不睬,趁他不备探过身子往周舟脸上抹了道奶油,得逞后狡黠地笑了,“这是我的命令,第一口给你吃。”   他和周舟总有着奇怪的默契,而这份默契与记忆无关,只要他们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一定会奇迹般地再现——照片上的彩虹,彩虹色的蛋糕,又或是吹灭蜡烛后的相视一笑,总是叫他恍惚,仿佛分离的痕迹从未出现,他们仍然是初遇时的青涩模样。   齐霁正嚼着巧克力,鼻尖突然一凉——周舟还记着方才的偷袭,报复一样往齐霁鼻子上抹奶油。他佯怒道:“你一个成年人,怎么还这么无聊。”   “这话你怎么不说给自己听呢,某位正在过生日的同学?”周舟挑挑眉毛,又说回正题,“你今天开心吗?”   “如果我是个气球,那我现在一定开心到要爆炸了,”齐霁说着蹩脚的比喻,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幸福的满足感像泡泡一样包围着他,“但是你这么上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闭上眼,我给你变个魔术。”周舟打了个响指,齐霁露出迷惑的表情,还是配合地照做。   周舟又打了个响指,这一次,齐霁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两个礼盒。   “生日快乐,”周舟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呢,你现在就可以拆开,喜欢的话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另外一个,等回家了再看。”   他本以为蛋糕已是巨大的惊喜,周舟花的心思却比这更多。他迎着周舟的目光拆开其中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款微单相机,齐霁声音都抖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包装,推到周舟面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周舟早就料到他的反应,径直撕了盒子的封条,重新放到齐霁面前,“就当是弥补了你过去每一年的礼物好了,齐霁,没人比你更值得这份礼物。”   “你就安心地收下,等你以后挣大钱了,再好好感谢我吧。”周舟的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钻进齐霁内心深处,让他心口发热。   他迟钝地点头,“被迫”收下了这份礼物,当着周舟的面装好镜头和内存卡,娴熟地举起相机,“周舟,看我。”   对方不经意抬头,齐霁抓拍下了这一瞬间,作为这台相机的第一张照片。深色的背景里,周舟是最耀眼的存在。   周舟要看这张照片拍成了什么丑样,齐霁一边说帅得很,一边遮遮掩掩地不给他看。又坐到周舟那一侧的空位上,翻转屏幕,拿镜头对着他们,按下快门又拍了一张。   照片里周舟错愕的表情和齐霁早有准备的笑容形成了鲜明对比,周舟让他删掉,齐霁就捂着相机逃回自己座位上,狡猾地偷笑。 第21章   慢慢吞吞地吃完晚饭,齐霁拎着吃了一半的蛋糕和另一份礼物走出餐厅,胸前挂着周舟送给他的相机。他突发奇想在路边扫了辆单车,提议要和周舟比谁先到家,输的人要被对方拍十张丑照。   “惩罚就这么简单?”周舟似笑非笑地问他。   “你还想怎么样,”齐霁皱着眉思考,灵光一现道,“那就再承包一周的早饭!”   周舟跟他击掌表示成交,说完就跳上电瓶车一溜烟往前开,齐霁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他们沿着人少的江边慢慢地骑,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上,唯一不变的是前方周舟的背影,齐霁见路上没别的车,大胆地一只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举着相机开始录视频。   “今天我又过了一次十八岁生日,虽然我的真实年龄应该好大了吧,但十八岁听起来就跟你很配,那我就不要脸一回了。”   “唉,我现在有点后悔语文课没好好上,不然我就能编出八百字的作文来描写你,怎么说呢……我有点意外,又特别感动,你就像是我的天使一样。”   “周舟,不知道有朝一日你有没有机会看见这个视频,我猜是没有的,因为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我一定已经当面对你说了好多句情话了。”   “反正,我特别特别爱你,over!”   周舟本就没准备赢,先前也不过逗逗他,放水快放出一个太平洋,也没见齐霁跟上来,一转头就看见他骑着骑着还开始拍照了,嘴巴一张一合还在念叨什么,生怕自己不摔跤一样。他停在路边等齐霁跟上来,见齐霁一脸无辜地问他干嘛停下来,莫名有些烦躁,“你是嫌自己命大啊,骑个车还要拍照。”   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不快,齐霁伏低做小,连声道歉:“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生气老得快,变丑了怎么办。”   齐霁正经不过两句,周舟也懒得跟他计较,没收了少年手里的相机,吹了声口哨,在对方呆滞的表情里问:“你就这么想买一周的早餐?”   见周舟没有要看相册的意思,齐霁松了口气,胜负欲起来了,二话不说就甩下周舟往前骑。他讨厌早起,但如果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周舟的话,勉为其难地爬起来也不是不行。   这场放水放到没边的比赛以齐霁的胜利告终,他在单元楼前等周舟,想着等人出现吓吓他,没想到周舟不走寻常路,换了个方向开过来,被吓的人反而成了齐霁。   肩膀被不知道从哪伸出来的手一拍,齐霁心都快飞出来,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你是不是想把我吓出毛病来,太无耻了。”   “自己这么点胆还想吓别人,”周舟笑得合不拢嘴,“怎么能怪我无耻。”   六岁的年龄差也在玩笑声里消弭,只是齐霁记仇得很,时刻想着报复回去,趁着周舟停车就要一脚踢过去,没成想被自己身边的车绊了一下,整个人失重地往前扑。周舟用力拽住他的手,齐霁就这样摔进他的臂弯里。   齐霁尴尬地咬着下嘴唇,借口检查相机有没有事,跟鹌鹑一样低下头,周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不是有多动症,真摔伤了才长记性是不是?”   余光里是对方淡色的嘴唇,周舟的嘴唇形状很好看,说话时嘴角勾起的弧度总让齐霁浮想联翩。曾经吻过舔过无数遍的唇就在眼前,明明喝的不是烈酒,体内的冲动因子却开始蠢蠢欲动,他早就不在乎周舟在说什么了,踮起脚轻轻地碰上温热的唇瓣,一触即分。   圈着自己的手臂一僵,呆住的何止周舟,齐霁亲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羞耻到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嘴上也语无伦次起来:“不是……那个,我不小心……对不起…我刚才就鬼迷心窍觉得你的嘴巴看起来很好亲,我真不是故意的……”   周舟悄然收回了手,嘴唇与嘴唇触碰的瞬间,他的心跳骤然变快,短暂的接触却让他脊背发麻。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他,而是震惊于自己并不厌恶这个吻。   一切都乱套了,齐霁在想什么?自己又在想什么?甩开纷乱的思绪,周舟如常地问:“齐霁,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不,他没醉,没有哪一秒比现在还要清醒,内心的声音驱使着他快点开口,就这样告诉周舟,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存在,那个一旦出现就再也不能遗忘的存在。嘴却被死死禁锢住一般,许久才反应过来周舟在问什么,尴尬地接话:“啊,可能有点吧……我现在好像有点不太清醒……”   周舟如释重负地笑了,“睡一觉就好了,我不会在意的,你也没多想了。”   楼道的声控灯最近有些老化,人走过总是慢几秒才亮起来,齐霁和他一前一后地上楼,没人先说话。整个夜晚的美好仿佛都被这个意外的吻弄乱,他们默契地闭口不谈,默契地徒留脚步声与迟来的灯光,只有嘴唇上的湿热气息,证明那不是海市蜃楼般的错觉。   “时间不早了,拆完礼物早点睡觉。”周舟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   齐霁点头,弯着腰换拖鞋,“嗯,好。”   周舟的视线落在花瓶上,粉色的玫瑰掉了几片花瓣,他走近捡起那几片花瓣,站在窗前看它们被风吹走。这段他们亲口承认的“友谊”,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悄无声息地裂开一丝缝隙,有什么东西在暗自变质。周舟却没有面对的勇气,能做的也不过是装傻。   齐霁的亲昵,齐霁对他的崇拜,齐霁望着他时说出的每一句话,哭泣时索要的拥抱,亲吻后慌张的解释,一切都有了答案——齐霁不仅仅是了解他,齐霁喜欢他。   哪怕他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这不代表他读不懂对方眼睛里不加掩饰的爱,齐霁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看着他,他却没有早点发现。这道名为齐霁的谜题,他隐约找到了部分答案,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把齐霁形容为一个迷宫,但迷宫的尽头有什么,他是否有探索到底的勇气,这对周舟来说太过复杂,太过艰难。   他所求的宁静生活不该有其他的感情驻足,曾经的担忧都在此刻应验,如果早点推开的话,齐霁是不是会更加幸福?   最糟糕的事是,他不讨厌齐霁。   这种感情,并非朋友间的喜恶。   齐霁潦草地冲完澡,对着镜子满脸愁容地发呆,他不后悔自己的冲动之举,把感情藏好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周舟教会了他要大胆地说出爱,现在在另一个时空面对他,齐霁又彷徨无措了。   不怕被拒绝,不怕被讨厌,只是怕周舟会习惯性地逃跑,从他的身边逃走。   系统不解地分析着数据,周舟的好感度先是下降,而后又上升,如此上升下降了好几次,又稳稳地停留在原地。它又监测到齐霁如波浪般的情绪变动,越发搞不懂人类莫名其妙的感情。也许就像世界意志告诉它们的一般,没有爱的存在的世界,才是最稳定的。它的宿主吃尽了苦头,换来的只是更多痛苦罢了。   它想不通,更无法理解。知道自己说话会点爆齐霁不稳定的情绪,只是选择安静地观察着。   齐霁洗完澡就躲进被子里,戴上耳机随便打开一个电台节目,主持人娓娓道来的声音和轻柔的背景音乐交织在一起,只可惜讲的是个悲情的暗恋故事。   心里烦躁,听电台也没用,齐霁扯下耳机扔到一边,克制住现在冲进周舟房间质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冲动,认命地拿过还没拆的另外一份礼物。   盒子里是一个相框,中间摆着一张照片,深黑色的背景里,分散着黄色与白色的光点,一瞬间仿佛置身于宇宙星河之中。齐霁手一软,相框就掉在了被子上。   他知道这份礼物的名字——恒星光谱图。   在他本来的世界里,他送给周舟的礼物,就是恒星光谱图,他甚至记得被圈出的那颗,距离地球十八光年的星星的名字。   在另一个十八岁,周舟将这份礼物送给了他。   照片的背面,是周舟亲手写下的两行字——   亲爱的齐霁同学,你的出现,就像这颗十八光年的恒星一样美丽。   祝你十八岁快乐,祝你的愿望都能实现,就像你希望我那样。   齐霁隔着玻璃抚摸对方的字迹,颤抖着骂对方:“蠢货……”破碎的音节被吞咽下,齐霁抱着冰冷的相框,眼角有湿润的液体滑过。 第22章   周舟在一阵眩晕里醒过来,周围传来列车的轰鸣声,他想试着用力睁开眼,整个人却像被笼罩在雾里一般,听不清周遭的话语,更看不见眼前的景物。   “你醒了?”唯独这道声音十分清晰。   熟悉的声音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秒,试图转头看清对方的脸,视线却又变得模糊。   “你在苦恼什么呢?我很久没有见到你这副样子了。”身边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姿态那样熟稔,说出的话像是在询问,又像一句无意的感慨。   凌乱的意识里,诸多画面在他眼前流逝,周舟想要集中心神去看清其中一二,依然是无用功。分明并未张嘴,声音却已经从他喉咙里流淌出来,“我不知道……有一个人,让我很在意……”   “是吗?那个人是谁,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熟悉的声音继续诱导着他说下去。   模糊的世界放大他内心的恐惧与无助,周舟拼命在记忆里搜寻着那个人的名字,怎么也想不起来。可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只要听过一遍绝对不会忘记,他的声音嘶哑,“不,我记不清……”   越是挣扎着回想,呼吸就越是困难,周舟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嗡嗡的耳鸣声。他看不清身边任何一张脸,感知不到自己身处何方,世界在他眼前是纯粹的黑与白,带着灼眼的光芒轮流占据他全部的视线。在单调色彩的中央,他忽然看清了一个人——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脸上挂着泪痕,身上是新老交错的伤痕,他全身不着一物,蜷缩在肮脏的角落里。   周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却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本能地伸出了手。   “周舟,你这人怎么这么粘人啊,还让不让人写作业了?”   “我说,我愿意,我已经遇见了值得我爱的人,就是你咯。”   “这个礼物呢,叫恒星光谱图,上面这颗恒星距离我们十八光年,就在你十八岁的时候送给你吧,陪你长大,是我最荣幸的事情。”   模糊的对话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同一个人的声音向他不断涌来。   “……齐霁。”眼前绽开千万光芒,那个怎么也记不起的名字一瞬间在脑海中破土而出。   身边那人笑起来,声音带着极强的蛊惑性,“你要就那样放弃他吗,就这样抛下他,自己偷偷摸摸地躲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疗伤?”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重复着,“我不想害他,以前那些事情,还不够证明吗……”   “你只是在逃避,在找借口掩饰自己的懦弱,你什么都明白,又什么都不愿意面对,我没说错吧。”   “你到底是谁?”周舟提高了音量,有些激动地质问。   “你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那人的手又触碰到他的胸口,停留在心脏附近,“最重要的是,你的心在想什么。”   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他又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朝着声音的方向转去,待看清了那张脸,身体却似被钉住了。   “周舟,不要像我那样,做个只会逃避的懦夫,”姜锐一字一句地说,“梦总有一天会醒的,可活着的人,永远不该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自责。”   身体被汗打湿,周舟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弯着脊背大口喘息。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都说梦是潜意识的反映,那么这个梦是告诉他什么,姜锐又怎么会久违地出现在他梦里……以及那个陌生的少年,支离破碎的对话声,都和齐霁有什么关系,他又和齐霁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太多谜团让他困惑,他以为自己已经倒霉到头了,却被卷进了更加莫测的疑云中。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包围着他,似乎不管他往哪儿走,都是死路一条,找不到真相,看不见终点,唯剩忐忑与恐慌。   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汗,齐霁已经出门上学了,桌上放着一份熟悉的早餐。   每次都是这样,他们两个人一发生点什么,齐霁就不见人影,只留下一份早餐来维持他们奇怪的关系,就像无声的退让。   注定要辜负真心的人,是周舟才对。   摆在齐霁面前的无非两条路——一是破罐子破摔就这样向周舟坦白自己的心意,被拒绝不是最坏的可能性,他毫不怀疑周舟当天就会从这个家里逃走。现在的周舟就是过去的他,他怎么会不了解周舟,当和谐的表面被戳破,内里的他那么胆怯,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胡思乱想。至于第二条路,是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假惺惺地和对方当所谓朋友。   就连纠结也是多余的,他本就没得选,求而不得,又不能忍受失去对方的后果,只能装腔作势地保持现状。   他趁着眼保健操的时间拿学校的电话给周舟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两个人都沉默着没说话,齐霁受不了了,抢着说:“我……对不起啊,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   “别想了,我没生气,以后也不会生气的。”周舟体贴道。   “那你也不要讨厌我……我以后会多做家务,学着烧饭的,你怎么使唤我都行,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齐霁越说越委屈,咬着牙憋住眼泪。   “没人能赶走你,我又不是房东,我们现在是法制社会啊,”周舟开着不怎么好笑的玩笑,想要调节气氛,弄巧成拙,搞得更尴尬了,听着电话那头齐霁的抽泣声,他生涩地安慰他,“多大点事,别哭了,我放学来接你好不好?”   “我不要,”齐霁直接拒绝,他要的压根不是轻飘飘的几句安慰,“周舟,你有没有一点喜……”他自知失言,径直挂断电话,像个无主的幽魂游荡在走廊上,直到上课了才回到班里。   整节课他一点小差没开,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题,分散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别的事情填满。周舟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他,是真的快被逼疯了。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情绪不受控制,几句话就哭哭啼啼,对上周舟理智都离家出走。   按照任务次数来说,他都活了十几辈子了,早该心如止水,任何人和事都掀不起一点波澜。但他无法控制地感到委屈,见过周舟爱他的样子,就再也不能接受他的疏离与抗拒。   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蛋糕上的彩虹,熟悉的恒星光谱图,他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记得那些刻在灵魂里的东西。   可悲的是,他不懂这些东西对齐霁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们宛若两个频道的人,无法共通,无法理解,感情错位混乱,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东西。   齐霁不怪他变得不坚定了,他只恨自己没有放手的勇气,否则,周舟会拥有平凡的人生。   有没有一点喜欢他?周舟自然而然地补全了这个问题,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爱情这个词和他离得很远,可以说是毫不搭边。读书的时候,别人忙着偷偷摸摸谈恋爱,周舟对那些情书视而不见,只想着放学能不能多踢会儿球;等到工作了,别人都因为父母催婚催生而烦恼,周舟烦恼的只有母亲的病情,幻想着命运会网开一面,放过他挚爱的亲人。   他没有体验过别人口中心动的感觉,过于亲密的关系是一种负担,周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给不了爱,怎么想都很可笑——还没交往就能看见对方的未来,知道对方会遇到什么挫折,要是真的爱上了,是不是就要直接看到爱人的死期?   没人能接受在深爱时就要面对失去的痛苦,周舟深谙这一点,从未喜欢过谁。   突然闯进他生活的齐霁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这是唯一一个,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对视的人。起初只是想维持合租生活的表面关系,不知怎么就越陷越深,反应过来时,已经把齐霁视作了自己唯一亲近的朋友。   和齐霁相处,他总是很放松,不需要为自己的秘密而担忧,因为齐霁似乎藏着更多秘密,是个更加神秘的少年。那是周舟成年之后,第一次照顾生病的人,第一次希望自己擅长安慰别人,第一次盼望一个人好,第一次认真地挑选礼物。   不知不觉,齐霁就占据了他生活的一大半,他在齐霁面前,有时甚至更加幼稚,他们像同龄人那样说笑打闹,打无聊的赌,拉幼稚的勾。   毋庸置疑,齐霁是特殊的。他的生命往前或是往后,都不会再遇上这样鲜活的人。   姜锐告诉他要听从自己的心,他无言地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记起为数不多的心脏一颤的经历,也是齐霁带给他的。   他喜不喜欢齐霁,就连他自己都给不出坚定的答案。   说喜欢,就是害了他;说不喜欢,就是在说谎。   朋友好像中邪了怎么办——秦宇鸣在浏览器里敲下这个问题。他早上就觉得齐霁怪怪的,先是上课跟打了鸡血一样认真,下课又趴在桌子上狂写作业,拒绝了三次他分享的零食,午休别人都在睡觉,齐霁还在写题,写着写着又把笔扔到一边,开始对着窗外发呆。   秦宇鸣困得要死,一转头就见到这一幕,困意都消散了,生怕齐霁又受挫开始摧残他,一脸愁容地问:“祖宗,你又怎么了,到定期犯病时间了?”   齐霁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我只是意识到,吃不了爱情的苦,就要吃学习的苦。”   “你的爱情在哪呢?”他联想到前段时间奇怪的传闻,不由得张大嘴,克制住自己才没叫出声,“你不会真跟魏成夏有一腿,在为他转学伤心呢?”   齐霁听得满头雾水,他什么时候跟魏成夏又扯上关系了,后半句又把他吸引走了,“什么叫我跟魏成夏有一腿,你倒是说清楚点。还有……他什么时候转学的?”   秦宇鸣把手机掏出来,翻到他女朋友转给他的一段群聊记录,战战兢兢地拿给齐霁看。齐霁眉头紧锁,快速往下翻,群聊里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他和魏成夏体育课跑到没人的地方约会,还附上好几张两人的背影,还有他们撑一把伞的照片,编得像模像样,要不是他是被造谣的那个都快信了。   “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学,别天天在那瞎猜。”齐霁烦躁地把手机还给他。   “他不是好几天没来学校了吗,据隔壁班的说他转学到别的地方了,你说这才来这多久呢……不过有人说,他转学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   齐霁转着魏成夏送给他的钢笔,若有所思地哦了声,目光回到面前的练习册上。   真实原因哪有传得那么复杂,齐霁清楚他的想法——知道自己快要脱离这个世界了,就躲起来找个地方安静地消失,这个时间点,他大概早就开始下一段人生了。   之前魏成夏说他们的倒霉程度不分彼此,齐霁那会儿撇了撇嘴,没说什么。虽然生在这个世界就已经倒霉到家了,单从某个方面来说,魏成夏比他幸运得多。   他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某个人,更不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出于自我意志的爱。哪怕被世界意志放逐在不同的世界里,他都照收不误。   被困在原地的人,从来都是齐霁。 第23章   大大小小的联盟考接踵而至,高压之下班里的娱乐活动已经更新了好几代,从斗地主进化到了塔罗牌。青春期的少女就爱聚成一团占卜,不是算桃花就是算考试成绩。齐霁百无聊赖地旁观她们抽牌抽得热火朝天,难得想凑个热闹——他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不会让自己的情绪被周舟操控。   他借来了塔罗牌和说明书,自己当场学着洗牌,在心里默念着问题,于是,那个他尽力想要屏蔽的名字又自动跳了出来。   秦宇鸣大摇大摆地晃进教室,心想世界第九大奇迹出现了——齐霁居然玩起塔罗牌了。他好奇地坐在一边看,忍不住琢磨,这是中邪了还是没中邪呢?   凭感觉抽了三张牌,他翻开说明书找牌的释义——恋人牌逆位,预示爱情遭受挫折或失败,权杖五逆位,代表混乱的局面,权杖国王,经过耐心而成功。   对着三张牌沉默了会儿,齐霁收拾好牌还给周围的女生,秦宇鸣立马好奇地问他提了什么问题,“我一个不懂这个的人都觉得答案好像不太好。”   齐霁笑了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是啊……我喜欢周舟。”   他就这么轻易说出了这句话,没有深思熟虑,没有担惊受怕。他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把这句喜欢说出口而已。   秦宇鸣面不改色,问他:“那你追到他了吗?还是在一起了又吵架了?怪不得你最近阴晴不定的,我就说肯定有情况。”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齐霁诧异道,“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你表现的那么明显,你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啊。那天晚上他来接你,我就有种莫名的预感了,感觉你们俩有点什么一样……”秦宇鸣考试考不过齐霁,在恋爱上好歹能找回场子,“再说了,你是我兄弟,你喜欢谁我都支持。”   “爱情又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喜欢就喜欢呗,读书都这么苦了,连喜欢的对象都要斤斤计较,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呢。”他的口才全用在恋爱咨询上了,一连串说完后期待地等待齐霁的反应。   齐霁把自己的饭卡放到他桌子上,“今天你的晚饭我请了。”   秦宇鸣如获至宝般把饭卡塞进自己兜里,奉承道:“你真是我的好同桌,还有什么烦恼记得继续咨询我,小秦客服时刻为你服务。”   在电话里明确拒绝了周舟,齐霁以为能把对方吓退,没成想放学又在熟悉的路上碰到了周舟。   “好巧啊,你来这干什么?”周舟主动走向他的方向,齐霁避无可避,错开视线尴尬地张口。   周舟面无表情道:“不巧,我是来接你的。”说着就要拿下他肩上的书包。   齐霁没有设防,肩上的重量就被卸去了,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一个字。他宁愿周舟短期内怕他躲他,明确地掐断他的感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这段关系不予表态,又要主动地靠近他。   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   “周舟,你现在这样是在可怜我吗?”齐霁握着拳头,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却还是泄露出一丝脆弱,“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又不想伤到我的自尊,才这样跑来假惺惺地对我好,方便以后继续跟我做什么朋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舟转身看他。   齐霁步步紧逼,失态地质问:“那你是什么意思?看我因为你这么狼狈,你很开心很爽是吗?”   周围偶有路过的学生和路人,周舟发热的身体逐渐冷静下来,把齐霁拉到一旁,正色道:“我不想跟你吵架,你先冷静一点。”   他把电瓶车的钥匙留给齐霁,准备自己走回家。周舟一下班就匆匆忙忙赶来学校,齐霁的拒绝也只当成了气话,本意是想带着他一起买菜,顺带缓和缓和关系,却变成了一出闹剧,闹得两个人都难堪。   不是没动过搬走的念头,可周舟清楚生活不是电影,他不可能任性到想一出是一出,今天说搬家明天就入住,就算他的世界是本小说,他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还有亲人要照顾,还有工作要兼顾,齐霁甚至没有明确地说出过告白的字句,是他自己凭借那些蛛丝马迹,一厢情愿地相信齐霁喜欢自己。   就算直觉不会骗人,齐霁吻他是因为情难自禁,然而齐霁对他有多喜欢,他不得而知。但周舟可以确认的是,将平稳的生活和齐霁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较量,他第一次动摇了,给不了肯定的答案,没法像想象中一样先行退出,只能卑劣地盼望这份感情稀薄一些,脆弱一些,自然地回到那一夜前,继续像朋友那样若无其事地相处。   他归根到底是个自私的人,齐霁真的了解他的这一面吗,还是被表象所欺骗?如果了解了,一定会被吓跑吧。周舟一个人走在路上,自嘲地笑笑,边上电瓶车按了好几次喇叭,拉回他的思绪——齐霁把车停在路边,冷着脸对他说:“你走这么慢,我看着难受。上车,我载你。”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周舟没说什么,坐在后面,尽量不让自己碰到齐霁单薄的背。他们的角色奇妙地调换了,坐在后边的人成了周舟。   曾经的姿态有多亲密,现在的周舟就有多拘谨,不敢靠得太近,怕那根岌岌可危的,维系着两人的弦就这样断裂。   齐霁满肚子火,气周舟,更气自己,一路上一句话没说,周舟也不曾开口,像一场默契的冷战。路过菜市场,周舟主动让他停车,刚想对齐霁说可以先回家,对方却已经锁好了车,一脸不悦地看着地面。   闹别扭归闹别扭,真要一个人了又不愿意,周舟观察着他的反应,心情忽然放晴了一会儿,专挑齐霁爱吃的菜买,路过蔬菜摊时,齐霁终于说话了,“……我想吃番茄炒蛋。”   “好。”周舟弯腰认真挑着番茄。   回去路上齐霁一言不发地从周舟手里抢过几个袋子自己提,酝酿了许久才说:“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我当时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齐霁,你刚才问我是什么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从来都不清楚你是什么意思,”齐霁都拉下脸道歉了,他也没有继续生闷气的理由了,趁机把心里的话平和地说了出来,“那天主动亲我的是你,说自己是不小心的也是你,你从没明确地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对吧。”   “我承认,我很自私,碰到事情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可能会在无意间伤害到你,这点我向你道歉。可是,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期望是什么,我不可能一直自己凭空猜测,你对我是爱情还是单纯的崇拜,我连说出‘爱’这个字的底气都没有。也许你在因为我模棱两可的态度生气,但是你的态度,一样让我苦恼。”   “我不会讨厌你,更不会赶你走,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我们连对方的想法是什么都不清楚,就开始发泄情绪吵架了,你不觉得,到最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没想到周舟会对他说这么多话,更没想到自己最恐惧的事情被说中,齐霁脚步放得更慢了。他可以对系统,对秦宇鸣,对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承认他喜欢周舟。他爱周舟,一旦真的对上本人,这份勇气却不见了。   他假装自信,假装随随便便就能拿下周舟,理由是记忆可以被抹去,对方的灵魂一定还记得他。   可如果他不记得了,如果他就算记得却不想坚持下去——齐霁从来不敢去想这些可能,他苦苦支撑到现在的信念,从来都是周舟。   一旦失去了这个支柱,他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不告白,就可以假装自己没那么在乎,假装是对方误会了自己,再搬出那句“我们只是朋友”来打掩护。   不甘心只做朋友,又害怕连朋友都没得做,朋友这个身份成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   无论表面看起来多么自信强大,他的心,还是那个被堵在巷子里欺负的少年,怯懦着,自卑着,患得患失着。从前就不明白周舟怎么会爱上他,现在更不相信失去记忆的周舟会再次爱上他。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周舟,却不懂周舟有什么选择自己的理由。   说出这句喜欢,他或许就能得到解脱。   “周舟,我,我……”他想鼓起勇气,说出的只有磕磕巴巴的字句。   周舟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的嘴唇前,“我不会强迫你承认,现在说不出口,就等到说得出口的那天再告诉我吧。”   “我跟你一样,需要时间冷静,好好梳理自己的感情,”周舟拍拍他的头,温柔地说,“等到我们都能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一天,再给彼此一个答复,好吗?”   “好,我答应你,”齐霁拎着菜的手微微用力,“那……你看见我会觉得尴尬吗?”   周舟不假思索地说:“只要你不会,我就不会。” 第24章   与周舟这场不算谈心的谈心,让齐霁焦躁的心安定下来,等都等那么久了,他不差这几个月的功夫,令他在意的另有其事。   齐霁自知理亏,无理取闹后还是心怀愧疚,自告奋勇要帮周舟洗菜,不出意料遭到了周舟的驱赶,“你背你的书去,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他担心齐霁真跟电话里说的一样,不想被他厌恶,才主动做这些事。   齐霁叉着腰,语气又变回过去那个骄纵的少年,欲盖弥彰地回答:“我可不是为了跟你道歉,我是怕你在菜里下毒谋杀我。”   周舟拿他没法,腾出一个水池给他洗菜,时不时嫌弃地点评他的洗菜技术。齐霁流畅漂亮的侧脸就在他的余光里晃荡,周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看哪儿。   坦然面对他们的关系不是件易事,如果他还是个高中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对齐霁的心动,甚至会比齐霁先一步告白。可他早就不是怀着一腔热血就奋不顾身的少年,短短几年,他失去了自以为幸福的家庭,失去了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他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他逐渐习惯与齐霁相处的日子,而习惯是最可怕的事情。像同居的恋人那样散步、买菜,一起挤在狭窄的厨房里插科打诨,余光里都是对方的身影。   这些习惯让他恐惧,又不可自拔。如果非要找一个人与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他能想到的,唯有齐霁。   侧身背对着周舟,齐霁用意识与系统交流,“我问你个事,等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了,我会怎么样?”   “我的权限不足,没法知道具体的内容。”   “这样啊,”齐霁轻蔑一笑,“让我猜猜,等我完成这个任务之后,我就会被抹杀吧。”   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祂没有对我下达过类似的指示,但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分明是可能性极大,齐霁皮笑肉不笑,没有理睬它的话语。从一开始,世界意志就告诉过他,祂会一直一直折磨他,以及他爱的周舟,直到有一天祂腻味了为止。   这么久以来,齐霁早就明白凡事都有代价,保全周舟灵魂的代价是完成一个个令人作呕的任务,再一次和周舟的相爱的代价一定不会比这更轻。   他从未将这个世界当作过祂的赏赐,等到周舟爱上他的那天,他们会迎来什么,一切都是未知数。真正的自由是什么,在被有如神灵般的祂操纵的世界里,他们真的能逃过一劫吗?   就算没人回答,他也知道答案。   和周舟拌着嘴吃完晚饭,齐霁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做,锁上房门就开始狂补作业。订正完最后一道题,他伸了个懒腰,小心地拿过周舟送给他的相机,将为数不多的照片和视频翻来覆去地看,放大屏幕认真端详着对方的脸,嘴角忍不住噙上一抹笑。   他和周舟拍过很多很多的照片,那时喜欢记录的人是周舟,无论走到哪里,周舟总要带台相机到处拍,齐霁吃东西吃得满嘴是油的丑照要拍,在屋子里接吻的照片也要拍,学校出游时躲在最后排牵手也要拍。   齐霁嫌他拍得丢人,凶狠地勒令他删掉几张,周舟就开始撒娇说情话,哄得齐霁晕头转向,想要抗议的嘴唇也被堵住。   他们喜欢坐在卧室的飘窗上,抱着相机翻过去的照片,周舟总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刻按下快门,笑着对他说:“怎么办,每一张我都好喜欢,都想要洗出来永远珍藏。”   “那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我的照片?”齐霁故意提问。   周舟忽然靠得很近很近,鼻尖快碰上他的鼻子,齐霁被他按着肩膀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看见周舟清亮的瞳孔,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是周舟的唯一一样。周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唱起了我的眼里只有你,齐霁静静地听他唱着歌,靠在他身上感慨:“我好像要完蛋了。”   周舟捏着他的鼻子问:“完蛋什么?”   “我以后只看得见你了,怎么办啊?”   “那我早就完蛋了,”周舟的唇碰到他的下巴,“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只想看你了。”   他们相拥入眠,周舟在他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说以后要买套属于他们的房子,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放他们这么多年的合照,要做好大一面照片墙。   齐霁总结道:“那我以后可得努力挣钱了。”   “提前谢谢老公送我的大别墅,”周舟像个八爪鱼似的抱住他,摸着黑在脸上胡乱亲了好几下,“放心吧,我们以后肯定会很幸福的。”   架好三脚架,他固定好机位,对着飘窗按下拍摄键,自己抱着抱枕坐在窗台上,低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拍点什么来记录生活,那就多拍点视频吧,也许会在某一天,当作给你的礼物,或者是纪念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挺可怕的,把生存的意义全部寄托于你,就好像没有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值得我坚持下去的事情。”   “周舟,是你让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不管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我都会一直赖在你身边……直到,我不得不走的那一天,真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   “哎呀,编不下去了,那我就唱一首歌送给你吧,祝你晚安。”   齐霁停止了录制,想到自己这样对着镜头自言自语,不禁笑出了声,不好意思点开视频看自己的脸,把相机收好就当结束了今天的录制。   他躺在床上总结一整天,虽然和周舟差点吵起来,但至少,他们还能体面地继续相处,装傻也没关系,原地踏步亦无妨,齐霁早就有所准备。被命运摆了一道的周舟是一堵坚硬的墙,可就算撞得头破血流,齐霁也不愿离开。   此后的日子重回正轨,齐霁还没攒够告白的勇气,周舟也没再提这件事。   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若无其事地一直保持现状。齐霁学着曾经的周舟的样子,兢兢业业地记录着周舟在生活中的样子,用镜头代替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他的爱人。   周舟总能在听见快门的一瞬间回过头,于是齐霁满屋子地逃,被抓到的代价是周舟反过来拍他好几张照片。   “我过去拍的照还没你几天拍的多。”周舟翻着相册缩略图,随口说道。   齐霁怕他看见自己偷摸拍的视频日志,做贼心虚地抢回相机,嘴上不忘说:“我技术这么好,给你拍就偷着乐吧。”   周舟对他王婆卖瓜的言论不予置否,虽然不习惯镜头对准自己的感觉,还是由着齐霁拿他练手。   这些天他尽量自然地与齐霁相处,心底依旧会在意齐霁的态度,想到齐霁某一天会把那天没说完的话补全,他还是会烦躁。老实说,这一天到来时,他未必有勇气面对齐霁。就算齐霁说得出口了,他真的能大胆承认自己的感情吗,周舟对自己从不抱有任何期待,搞砸一段关系,才是他擅长的事情。   如果是齐霁之外随便哪个人喜欢他,周舟甚至不会给对方表明心意的机会,只会早早地离开,杜绝一切意外。   偏偏是齐霁,偏偏他抗拒不了。   他游走在理性与感性之间,冠冕堂皇地说着整理好自己的感情,是为了给自己骨子里的懦弱找借口;像个迟钝的人那样装傻,是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他未必能给齐霁一个满意的答案,因为他连自己的心都没法坦诚面对。   又像渴望救命稻草那样,希望齐霁是特别的,不一样的,期待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勇敢的人。   周舟很快就没空焦虑齐霁的事情了,医院传来消息,通知他新药物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家属可以继续选择保守治疗,他记起母亲的话语,记起她疲惫的双眼。那是他早有预料的结果,真正面对时,心却像被狠狠地揉皱了,只余绵长的绞痛和恨意。周舟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咬紧牙关无助地流泪。   纵使他清楚,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命运都无法更改。但那是一手把他带大的亲生母亲,是他在世上最亲最重要的人,她将自己的大半生奉献给了家庭和孩子,现在命运告诉他,她只有一年可活,再也看不见往后几十年的光景,他怎么能接受,怎么能相信。   毕业回来工作的这几年,他陪着她在医院和家之间辗转,看着她因虚弱的身体,被迫放弃原本丰富的生活,周舟只能欺骗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说起来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哪里有说得那样简单。   周舟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不希望成为自己儿子的累赘,对他频繁的关心假装嫌弃到不行,巴不得他去更远的地方工作。他在垃圾桶里看到许多沾着眼泪的纸巾,除了母亲的身份,她不过是个人生刚刚过半的女人,她会害怕,会疼痛,会渴望健康的身体,会背着所有人偷偷哭泣。   他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做不了,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让他看见,命运的意义,难道是让人徒增痛苦吗? 第25章   大概是祸不单行,他下午又被人事叫去谈话,告知他被辞退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替他的职位——话语间毫无转圜的余地。有同事替他打抱不平,说这是为了给老板家空降的亲戚腾位置。周舟虽然工作上没出过什么差错,但资历浅,性子软,他们不过是专挑好欺负的人欺负罢了。   周舟无奈地冷笑一声,没再开口,刚才谈话时他就录了音保存证据,去人事办公室拿了劳动合同解除通知书,谈好赔偿金和代通知金后,便开始收拾自己工位上的东西。   哪怕他看不见自己的命运,但周舟早有预感,猜到自己在这里待不久。他的桌面上没有多余的杂物,要带走的东西不过一个水杯和背包。   路过便利店,周舟进去买了一提啤酒,无意中瞥到齐霁爱吃的零食,顺手帮他每个口味买了一包。   午后的街道冷清寂静,一眼望去看不见几个人,耳机里播放着齐霁曾经哼过的歌曲,周舟本以为自己至少会伤感一下,现实却是,他已经没了难过的力气,连自己的情绪都变得模糊不清,无法感知。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那棵许愿树下,距离上次来不过一个月,挂在高处的福牌就因风吹日晒而稍稍褪色。周舟望着自己的字迹,嘴角绽开一丝讽刺的笑容,愿望之所以是愿望,正是因为无法实现。红色的绸带迎风飘荡,每天每周每月,都有人前赴后继地来到这里,各怀心思地许下心愿。   毫无疑问,他的愿望注定落空。   他到底还是要让齐霁失望了。   在医院外徘徊半晌,他照旧买了当季水果和一碗鲜馄饨带给他妈,许琴对他的到来有些意外,“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想你了,就请了个假来看你。”周舟的演技滴水不漏,面不改色地说谎。   许琴一听就要坐起身,嫌弃地赶他走,“想我能当饭吃吗,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上班。”   周舟低下头,声音喑哑,“……妈,我爱你。”   这么多年,周舟从没对她说过爱,不懂事的时候觉得把爱不爱的挂在嘴边太矫情,说不出口;长大之后,他更想用行动来对她好。然而,就连这样的日子,都要似流沙般从他指缝间滑落,他没法淡然接受。   “妈妈也爱你。”许琴把他的手裹在自己掌中,“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想哭就哭吧,妈不会笑你的。”   周舟不想在她面前哭,他的母亲才是更需要保护和安慰的人,他必须变得成熟可靠,才能成为她的依靠。事与愿违,这句话却打开了周舟泪腺的阀门,他靠在病床边,眼泪不住地滴落,外面雨声不住敲打着窗沿,也捶打着他的心。   回家路上周舟没有撑伞,雨水落在他的发梢和肩膀,忽地想起齐霁问他的问题——你喜欢下雨天吗。   齐霁前两天追的偶像剧是怎么说的来着?下雨天,就分不清眼泪和雨水了,就可以偷偷哭泣,不用害怕丢脸。这种肉麻话指不定哪天就要从齐霁嘴里说出来了,他想着想着,就被这奇怪的想法给逗笑了,齐霁让他一度苦恼万分,不知怎么办才好,可所有事情一股脑地压在他身上时,再想起齐霁,好像也没那么疲惫了。   习惯一个人很简单,戒掉对方却很难,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百毒不侵,没有东西能动摇他的心。他低估了齐霁对他的影响,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画面,都被对方的身影覆盖。   比他小了半轮的少年,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成了支撑着他的支柱。   “我能看见……每个人的命运。”在齐霁温柔的注视里,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把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沉静地看向齐霁,周舟的心底已经不报期望了,他想,那个神秘的力量不会允许他把这件事说出口,哪怕对象是齐霁。   齐霁刚要张嘴,系统就提醒他:“齐霁,管好你的嘴,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行行行我知道,我要是说漏嘴了随便你怎么罚我。”齐霁没空搭理它,敷衍地应付过去。   喝了酒的周舟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颓废气息,他眼神里的悲伤几乎让齐霁心碎,按捺住立马抱住他的想法,齐霁喝完手里最后一口啤酒,“嗯,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这个世界是本小说,我们都是故事里的人物,不配拥有自己的感情,对不对?”   他手里的易拉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周舟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齐霁不仅能听见他说的话,还清楚地知道他独守了六年的秘密。   正如齐霁所言,这世界的基础是个故事。若只是个故事,周舟并不会那么在乎。一直以来,他痛恨的,是被人随意摆布的命运,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人生的走向。简简单单的命运二字,就禁锢了人们的一生。   “右右,”齐霁当着他的面呼喊不为人知的小名,声音也被酒熏过似的,“喝了酒的话,稍微耍点酒疯也没关系吧。”   话音刚落,齐霁的手臂就攀上他的肩颈,带着水珠的嘴唇缓缓靠近,像是寻找着落点。大脑一白,周舟失去了抵抗的机会,齐霁又一次亲了他。不再是浅尝即止,齐霁轻轻撕咬着柔嫩的唇瓣,舌尖寻找着空隙,探进炽热的口腔,急切地交换着气息与唾液。   缠在身体上的手臂愈发用力,周舟心一软,没有推开他,彻底缴械投降。口腔的每一处都被少年无微不至地舔舐着,唇齿交缠的感觉让周舟全身发麻,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齐霁粗暴的吻。   距离上一次这样忘情地亲吻对方,是多少年之前了?齐霁已经记不清了。他吻到动情时快要喘不过气,依依不舍地退出对方的口腔,唇上水光一片。   “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的视线模糊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不是原本的齐霁……在我的那个世界,和这里并没有区别,所以我才会了解那么多你的事情。”   “还有,周舟,我喜欢你,哪怕了解你的全部,知道你的本性,我还是喜欢你。”   “喜欢到,想要和你一起对抗这个世界,想要和你一起改变这狗屎的命运,如果这样的喜欢就能称作爱的话,”齐霁一字一顿地说,“周舟,我爱你。”   齐霁想象过无数次告白的画面,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没有那么正式那么隆重,他却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时机。至少这一次,是他先表明爱意,至少他偷来了一个吻。   “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配不上你的喜欢。”手指不安地揪着裤腿,周舟的声音沙哑,每一句话都是那样艰涩,“齐霁,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么差劲的我?”   齐霁瞄到他发红的耳垂,笑声从牙关里泄露出来。周舟并不厌恶他,如果一点都不喜欢他,他有那么多推开齐霁的机会,可周舟什么都没做,只是笨拙地接受着他的吻,如果下定决心要远离,就不会像个小媳妇一样数落着自己的缺点。   哪怕只是一刻的动心,齐霁也会铭记于心   在爱情面前没有人不是胆小鬼,周舟给过他太多太多的爱,他是齐霁在命运之外,从天而降突然获得的珍宝,他让齐霁没能在恨里堕落下去,他那样温柔地教会他怎么对一个人好,怎么用生命去爱。齐霁想做的,不过是用曾经周舟教会他的事,去爱身旁的周舟。   “我有过一个朋友,曾经唯一的朋友……他跟你很像,有过痛苦迷茫的时刻,但他从没想过放弃自己,只是坚持自己的信仰,”齐霁将周舟紧缩的手指一根根扯开,动作很轻地放在自己掌心,摩挲着指缝,“所以他不仅找回了自己,甚至……拯救了我?”   齐霁的声音有一种魔力,总能让周舟混乱的思维迅速镇定下来,他自嘲道:“可我不一样,我只会怨天尤人,抱怨事事不如我意,又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可以坚持的事情,更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齐霁,我都讨厌我自己,你为什么要来爱我?”   他站起身,走向天台边缘,转身对上齐霁惊惧的眼神,故作泰然地开玩笑: “别担心,我不会干什么傻事的。”   “我高中的时候特别想离开这里,那时候我就天天做梦,觉得是不是离开这个小地方,我的人生会更不一样呢,后来我就后悔了,你知道吗……就像是从一场蓄谋已久的美梦里醒过来,我接受不了现实和理想的落差感。在海城读书的那几年,除了图书馆,我去的最多的就是每栋楼的天台。”   周舟撑着身后的瓷砖,回忆起过去,“因为这些地方都不需要和别人交流,不需要对视,我就可以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但我骗不了自己,我没法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正常人,有时候我特别嫉妒他们的无知,如果你是我随便哪个普通朋友,在你畅想美好的未来时,我已经料到你多久后会分手或者大病一场,你会怎么想?”   “我没办法对别人说这些话,一个字都没法说,好几次我坐在天台上,想着就这样跳下去好了,反正我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不会有人难过,我既成为不了父母的骄傲,也没法让自己甘心。”   周舟重新走到齐霁面前,拿手背去擦他的眼泪,好笑地叹气,在说话的人是他,齐霁的眼泪怎么比他还多。   “我差一点就真的想跳下去了,到了最后一步,我还是退缩了。我怕死,我有许多寻死的理由,但我做不到……冥冥之中我有一种感觉,我还没反抗到底,我还有必须遇见的人,我不能就这样死了。”   “现在想想,也许这个人就是你吧,齐霁,”他蹲在齐霁眼前,低头看去,周舟的眼睛湿润,泪痕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可我没有信心,我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我又怎么给你想要的。你也许想要拉我一把,可我只会把你拉下水。”   在无人的雨天,周舟终于将无处诉说的话全部倾诉了出来,多么稀奇,第一次有人给予他回应,感受到他的煎熬。被迫成长的身躯里头,充盈着的是受尽委屈的眼泪,从来没人告诉过周舟,长大是这样残酷的事情。   “别说话,”齐霁将他拥入怀中,用全身的温度温暖着周舟冰冷的四肢,“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一个啤酒罐跌倒在水泊之中,没人在意脚边的动静,齐霁一言不发地抱着周舟,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周舟头上身上全是雨水,他就用自己的衣衫替他擦干手臂,从眉心吻到嘴唇。有太多句对不起堆积在喉口,他来得太迟,没能早点和他相遇,没能在他最无助的时期出现,没能早点勇敢地走向他。   这个拥抱持续到了雨停,周舟和他身上全都湿漉漉的,齐霁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心跳的节奏像是能够传达给另外一个人,寒风吹过,他的心头却是滚烫。   直到晚风吹得齐霁打寒战,他才主动提议回家,周舟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臂,手掌下一秒就被齐霁牵住。齐霁冷得要死,还是俏皮道:“这个是抱完的利息。”   周舟的回答是用力回握住他。 第26章   两个人轮流洗完热水澡,齐霁坐在沙发上朝周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在自己边上坐下。他拿起遥控器翻找恐怖片清单,对着周舟胡诌道:“看点恐怖片驱驱寒,不然会感冒的。”   对方听后笑了声,“别人都是夏天为了纳凉看恐怖片,就你冬天看。”   把多余的抱枕扔给对方,齐霁抱怨道:“你懂什么,我这叫特立独行。”周舟只好催促他快看电影,太晚了明天又要起不来。   齐霁对他生动鲜活的反应十分满意,嘴角藏在抱枕后弯起来。   逼周舟立马给他一个答案,显然是不现实的,他也不需要这样的答案,周舟在他面前可以做自己,才是他最大的愿望。更何况,嘴巴说不出的话,行动会给出回答。   他从一众恐怖片里挑了个封面最刺激的,又把客厅的灯全熄了,准备就绪之后,齐霁按下了电影的播放键。   看恐怖片是想给周舟一个发泄情绪的机会,借着黑暗的环境,齐霁大胆地偷看身侧的周舟,忍不住地心猿意马。齐霁早就对各种类型的吓人手法免疫,现在为了引他注意,装出被吓到的样子,手不规矩地摸到周舟那。   偷偷拿指腹蹭着周舟的手背,齐霁屏住呼吸感受着对方肌肤的颤动,一点力气都没用,周舟大可以躲开,只是任由他吃豆腐。他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剧情,大摇大摆地往周舟那挪了挪,乐此不彼地试探着对方的反应。   整个手都快被齐霁摸了一遍,周舟终于说话了:“看电影就专心点,你上课也这么多小动作吗?”   “bingo,答对了。”齐霁脸皮极厚,压根不知道不要脸几个字怎么写,践行着他的流氓逻辑——亲都亲了抱都抱了,摸摸手也无可厚非。在和周舟的爱情里,他不介意当一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周舟对他的包容,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说是这么说了,周舟并未真的抽回手,齐霁规矩了一小会儿,时不时又玩起不经意蹭到皮肤的小把戏,电影进行到紧张处,连背景音乐也停了,一时之间,屋内只余下紊乱的呼吸声,齐霁看着电视屏幕,心思早就飞远了,他知道,周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齐霁随意问道,问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补充了一句,“你可别给我来一句是弟弟什么的。”   “说实话,我不知道,”周舟坦诚道,“我还想从你这得到答案呢。”   齐霁放松地靠在周舟身上,假装没发现对方立马僵硬的肩膀,“那糟了,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什么身份都不在乎。”   “我在乎。”电影里的人们又吵闹起来,他调低了几格音量,侧过脸对齐霁说,“我会在乎你快不快乐,在乎我的懦弱会不会伤害你,害怕你对我只是短暂的迷恋,我怕雨停了,你就会离开了,我特别特别怕。”   若真是短暂的迷恋就好了,他就不用忍受漫长的孤独,不用在梦中都寻找着对方的虚影,那样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   齐霁很久没有说话,久到周舟以为他睡着了,他想帮他拨开挡眼的刘海,手腕被对方一把抓住,齐霁再一次吻了上来,吻得小心翼翼,极为克制,只在唇畔磨蹭几下,“搞暧昧是不道德的事,但是亲吻自己喜欢的人是种美德。”   “我们学校有研学活动……后天出发,两天一夜,”齐霁亲完又坐到一旁,“等到我回来那一天,不管是接受还是拒绝,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周舟最终的答复并不会影响齐霁的判断,无论是两三天,还是五六年,齐霁都愿意等。   等他拨开重重迷雾,记起忘却的记忆,等他再一次爱上他。   “好,”他点头,又发出邀约,“明天放学和我一起去接我妈出院,行吗?”   齐霁自然满口答应,感情问题有了头绪,他这才把注意力放到电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血腥猎奇的画面,一不小心就真睡着了。   周舟伸直了手臂好让齐霁睡得更舒服,闲着的手摸过自己的嘴唇,上边残存着亲吻时的触感。下午他从母亲那离开时,试探着问:“妈,如果我喜欢的是男生,你会难过吗?”   “不管什么性别,只要你真心喜欢就好,”母亲笑着说,“小舟,要是有喜欢的人,就带来让我见见吧。”   周舟独自清醒着看完了一整部无聊的电影,手臂被枕得发麻,靠近一点点就能闻到齐霁身上的香气。他把齐霁抱回房间盖好被子,轻轻合上门。   学校组织研学活动这事是秦宇鸣从知情人士那打听来的,第二天临近放学班主任才正式宣布这事,哪怕大部分人早就知道了,整个高三走廊还是掌声雷动,三三两两地开始讨论带什么娱乐产品。   齐霁在嘈杂的说话声里镇定地刷题,全程不曾抬眼。好不容易亲上嘴了,又要被迫分开两天,他难过还来不及。   只是再不舍也只能忍耐,两天的冷静期,对他和周舟都是必要的。既然之前是周舟给他时间找到勇气,这一次就换他来等待。   “今天齐少爷又要吃学习的苦了?”发现自己的同桌是个可怜的痴情少男后,秦宇鸣就热衷于打趣他。   嘚瑟不过三秒,齐霁一句话就让他不敢开口,“你再吵一句我就告诉所有人,你那天晚上要给你对象准备惊喜。”   “嘘,”秦宇鸣就差直接捂住他的嘴,“你小声点,知道惊喜为什么叫惊喜吗,你别破坏我的计划。”   齐霁大度地摆摆手,让他去吵别人,把那张行程计划表拍给周舟。   “失踪两天,不要对我思念成疾哦。”   手机震动一声,周舟几秒就回复他:“请这位失踪人口放学来后门,干完活再失踪,我在等你。”还不忘附带一张从齐霁那偷的小猫表情包。   齐霁双击放大这条消息,对着最后四个字看了许多遍,用力憋着笑。   秦宇鸣一看他傻乐那样,猜到有什么好事发生,八卦地打听起来。今天轮到齐霁值日,他从卫生角里掏出扫把,义正言辞道:“我现在要去吃爱情的苦了。”   看齐霁这表情就知道有诈,他往后退了一步,怀疑地问:“所以呢?”   “所以帮我做个值日,谢了啊,你就是鹊桥下凡。”齐霁二话不说就把扫把塞他手上,拎着没拉好拉链的包一溜烟跑没影了。   被迫多干了一份活的秦宇鸣了无生趣地扫着地,只想穿越回安慰齐霁的那天,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巴掌。 第27章   走学校后门的学生不多,齐霁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周舟自己穿得没多厚实,手里却拿着条深咖色的格纹围巾,齐霁一走近他就把人拉到面前,一丝不苟地给他围上,“之前就想提醒你了,上学多穿点,也不嫌冷。”   “行了行了,我快被你勒死了,”齐霁嘴上嫌弃,却还是任由周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你自己穿这么点,还好意思说我,耍帅给谁看呢。”   周舟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推着齐霁坐进汽车后座。他看起来在外面等了齐霁很久,手心冰冷,车里的暖气却很足,他伸了个懒腰,对周舟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喝醉酒那次,现在想想好丢脸哦。”   “你还好意思说,用了我半包餐巾纸,体重没长多少,泪腺倒是挺发达。”周舟边开车边嘲笑他。   周舟当然记得那个月光下的夜晚,被星空笼罩的那一瞬,或许就注定了他们之间要这样纠缠下去。现在齐霁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忽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某个细节——齐霁醉酒时说的奇怪的话。   “你那天……是不是在怀念什么人?”若非重要的人,怎么可能那样伤心。可除了同学之外,齐霁在这座城市的熟人似乎只有他一个。   除非,那与齐霁之前的经历有关。   抓住了一个关键,他抽丝剥茧般顺着想下去,齐霁一开始就说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后来又提到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可如果是这样,齐霁又为什么要和他纠缠在一起?   齐霁了解他的全部,他对他却一无所知,只停留在对方主动透露的事情上,这样的感觉,实在是有些糟糕。   并非出于奇怪的窥私欲,只是想要拉近距离,更靠近他的人生。齐霁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他没法心安理得地只是接受给予,他也想知道齐霁的往事,替他分担些什么。   这背后的真相,已经是系统不允许他透露的范围了,他必须选择隐瞒。只是,让他震惊的是,他那时自暴自弃地诉说着思念,周舟居然会记得他酒后的胡言乱语,比起搪塞过去,他状似玩笑地问:“周舟,如果我说,我怀念的那个人就是你,你会信吗?”   任谁听了那些话,都会觉得是在发酒疯吧,周舟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相信他掺着认真的“玩笑话”。   “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会信。”周舟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齐霁一愣,心刹那间漏了一拍,他赶紧改口:“逗你玩的,我们才遇见多久啊……”   他思考一番,对周舟承诺:“就跟你一样,我也有不能说的事……等到我能说出来的那天,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后视镜照出少年笃定的眼神,周舟会心一笑,“我会一直听着的。”   离医院越近,周舟的话就少,齐霁看出他的不安,捏了捏他的手,“你别哭丧着个脸,阿姨见了怎么高兴得起来。”   “知道了,小唠叨。”周舟勉强地对他笑笑,眉宇间的忧愁还是没有散去。   齐霁絮絮叨叨地跟在他身后,表情却有些复杂。他一直都担忧着一件事——既然系统给他的任务是改变周舟的人生,那是不是说明,周舟经历的这些不幸事,都是因为他而起?作为一个局外人,齐霁清楚周舟能看见的命运都是被设计好的,这世界环环相扣,就连齐霁自己,也是剧情中的一部分。可周舟是真真正正在这度过了二十多年,无论是失去至亲挚友的痛苦,还是独自承担秘密的煎熬,都是真实的。   倘若是因为他贪心地想要再遇见周舟一次,他才会被安排上这样的人生,齐霁又要怎么原谅自己。   以爱的名义,间接伤害着对方,最后像个救世主那样满足他的愿望,这真的是周舟想要的吗……这又是齐霁想要的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齐霁如何自责,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就算是为周舟编织一生的美梦,也好过大梦初醒一场空。   至少,爱不会撒谎。   感受到齐霁的心不在焉,他轻唤了一声,对方这才打起精神。周舟放慢脚步,跟他并排走在走廊上,小声数落,“教训完我,自己又开始开小差了。”   齐霁摇头晃脑地糊弄过去,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他弧度很小地皱了皱眉,老实说,他一点都不喜欢待在这里,既让他感到生命的神圣,又见证着生命的脆弱,多么矛盾,总是让他怀疑,如蜉蝣般渺小的他们,是否能撼动强大的世界法则。   先一步走进病房,齐霁已经到许琴身边嘴甜地喊起阿姨,两个人聊得火热,完全看不出年龄的差距,周舟沉默地在一旁看他们聊天,心情似乎不像来时那般沉重了。   周舟独自去办理出院手续,病房里只剩下齐霁和许琴。许琴把齐霁拉到自己眼前,关心道:“小齐,你这段时间和周舟相处得怎么样?”   齐霁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无数个难以启齿的片段,脸颊微红,连忙说:“挺好的挺好的,周舟特别好。”   许琴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怎么看怎么顺眼,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串翡翠手链,不容拒绝地给齐霁戴上,念叨着这是送给他的见面礼。   齐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后赶紧拒绝,“您这才见我第二面,我怎么能收。”   “小齐,阿姨很喜欢你……我自己这辈子没什么愿望了,只希望我儿子可以高高兴兴的,这手链就当是阿姨祝福你和小舟的礼物,也麻烦你以后多照顾他点。”   她年轻时是个浪漫主义者,全身心投入地谈了好几段恋爱,又怎么会看不懂周舟无声投向齐霁的眼神,那里边,分明是满满当当的喜欢。再联系周舟那天突如其来的出柜,就全都说得通了。   齐霁琢磨了许久她的话,表情凝固在脸上,他和周舟还没纠缠出个结果,怎么就已经收到婆婆的礼物了?   “阿姨,那个我和周舟……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许琴恍然大悟道:“所以是那小子单恋你,你们还没在一起是吧,他昨天跟我说他有了喜欢的男孩子,我问是不是你,他就立马跑了,怪不得不好意思回答。”   几句话就把齐霁说得晕头转向,单恋的人居然莫名其妙从他变成了周舟,齐霁说话都不利索了,“也不是……就,快在一起了,不对,其实是我单方面喜欢他……”   齐霁这副慌乱的样子简直和她当年如出一辙,她并不担心他俩的感情发展,两个能把感情写在眼睛里的人,怎么会走不到一起,只是自己儿子多少有点拱白菜的嫌疑。她送出这串随身携带的手串,是因为喜欢这孩子。   “阿姨很支持你们两个发展下去,要是周舟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阿姨,您是个特别特别好的母亲,周舟也一定是这样觉得的,”齐霁朝她鞠了个躬,“所以您也要高兴地继续生活,这样才能看见他幸福啊。”   周舟重新回到病房时,看见的就是自己亲妈和齐霁亲密无间地拉着手,失笑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齐霁扬扬下巴,”聊你的黑历史咯。“   周舟下意识拧了下他的耳朵,忽然想起母亲还在场,又尴尬地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许琴欣慰地笑了,周舟很久没有这样自在地谈笑过了,即使在她面前,也总是强撑着,报喜不报忧。如今周舟能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她也就不用担心他孤单了。   至于性别年龄之类的附加条件,若是真心,又怎么会是阻碍。   送许琴回家的路上,她絮絮叨叨地和他们分享着之后的计划——收拾好行李就回自己的故乡,先前见见自己年轻时的朋友,再一起去各地旅行。齐霁感叹说自己以后也要做这么酷的事情,许琴便道:“你还年轻着呢,这么早就想到几十年后去了?”   “阿姨你怎么和周舟一样,总是嫌我年龄小,我之前测心理年龄可大了,反正肯定比周舟大。”   正在开车的周舟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调低了车内广播的音量,幽幽道:“敢情今年十八的人不是你是我咯?”   齐霁闻言哼了一声,认真地听许琴讲着周舟小时候的糗事,时不时配合地笑出声来,前边的周舟见自己老底都快被扒出来,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只能在红绿灯时和齐霁交换一个颇具威慑力的眼神。   有了阿姨的撑腰,他才不怕周舟的威胁,继续嘻嘻哈哈地说着话,一方面是好奇别人口中的周舟,对于了解周舟这件事,他没有丁点儿抵抗力,另一方面是怕车里太安静,怕周舟心里又会难过。   他们陪着许琴把随身的物品都搬上楼,她故意找了个借口支开周舟,对齐霁说:“小齐啊,周舟什么事都爱闷在心里,要是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帮着他点,让他难过的时候别憋着,不然我怎么放心得下。”   “您放心吧,以后有什么事我就给您打电话,让他瞒不了您一点。”   “还喊这么客气干什么,”许琴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细纹,然而透过时间的缝隙,齐霁不难窥见她过往意气风发的模样,“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换个称呼喊我。”   这话里的暗示太过明显,齐霁尴尬地低下头笑,真心道:“嗯,我也希望是这样。”   这次见面以他们轮流和许琴的一个拥抱结尾,回到车里,齐霁自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从周舟的歌单里随便扒拉出一首歌——周舟的歌单和他高度吻合,随手点开就是他爱听的歌。   有太多话想问周舟,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干脆选择沉默,车内的气氛渐渐冷下来,只剩下音乐声回荡在他们之间。   “周舟,你是不是不开心啊。”齐霁靠着窗,漫不经心地问。   周舟否认道:“没有啊,你别整天瞎想。”   “撒谎,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装的,我又不是看不出来。”齐霁收回目光,摇下车窗,无趣地看树木飞驰而过,下意识想要掏出烟盒,却抓了个空。不过他眼尖地看见周舟藏在车兜里的烟盒,径直抽出一根,又掏出打火机点燃。   闻到熟悉的烟味,他用余光看了齐霁一眼,坦白道:“我只是不能肯定,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我很怕这样子,反而害了她……”   “在生死面前,没有人能做出完美无缺的决定,你选择了其中一条路,势必会有所动摇,不怕死的人没几个,要说半点不后悔,谁能做得到呢,”齐霁朝窗外吐出一口烟圈,抚摸着衣袖底下那串翡翠手链,“所以呢,既然阿姨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治疗,那你就相信,好事一定会发生,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嗯,谢谢你,”齐霁的话让他好受了一些,仔细想来,他经常把自己希望的当作别人想要的,又不停地怀疑自己,陷入情绪的怪圈,却很少考虑别人真正的想法。道谢归道谢,他还是见不得齐霁这么娴熟地抽烟,趁机拿走他手里的烟,熄灭了烟头扔到垃圾袋里,“奖励你戒烟一个月。”   齐霁不满地别开头,不情不愿地嚼了颗周舟递给他的糖,“周舟。”   “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喊喊你,”薄荷味在嘴里蔓延,齐霁又喊,“周舟。”   每喊一声,周舟都会应答,即使早就摸清齐霁的性子,知道他根本没什么正事要说。   你来我往了好几轮,齐霁彻底憋不住了,直接发问:“不是我说,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你不是喜欢仪式感吗,”周舟似乎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重要的话,就等到你过两天回来再说。”   饱胀的情绪又瘪下去,快到家时齐霁揉着塑料糖纸,突发奇想折了只蝴蝶摆在中控台上,灯光折射出糖纸五彩的光芒,他喊周舟欣赏自己的杰作,他看了一眼那蝴蝶,余下的时间都在看齐霁。   他在齐霁的眼睛里,看见了比糖纸蝴蝶更亮的光芒。 第28章   整个傍晚他们都处于忙碌之中,送许琴到家再回来,已经将近八点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饭菜,齐霁在点外卖和吃泡面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大胆地怂恿周舟和他一起吃垃圾食品。   如他所料,周舟一脸不赞同,齐霁就摇着他的手臂,在一边装可怜,“你都要看不见我两天了,我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我吗?”语气诚恳至极,就差挤出两滴眼泪扮可怜。   许琴阿姨的话里有太多信息量,最重要的是,他甚至已经向亲生母亲坦白自己的性向,至于喜不喜欢的,他想要等周舟亲自告诉他。   齐霁很难不因为这份隐秘的情感而骄纵起来,积极地在厨房里烧水煮面,怀着私心给周舟多煎了个蛋放在底下。   吃面时齐霁撩起了袖子,周舟本想看看他那些伤疤有没有变淡,意外看见了熟悉的饰品,不由得问:“这个手链我妈给你的吗?”   他当然知道母亲三番两次把他支走是想单独和齐霁说话,也猜到她一定和齐霁说了自己的事,必定没少撮合他俩。然而周舟没想到,她甚至对齐霁信任到了,送给他最喜欢的手链。   “对啊,”齐霁抱着碗喝汤,炫耀道,“阿姨还说我比你以前乖多了呢。”   “你也就在长辈面前装装乖了,私底下还不是烟酒都来。”   齐霁一听就要扑到他身上打他,他的力气跟周舟没法比,周舟提着他就跟拎只小鸡仔似的,轻轻松松就把他按在凳子上动弹不得。齐霁身上本就没什么肉,手臂更是纤细,周舟一掌就能彻底包住,他蹲下身一寸一寸地检查着他的手腕,轻触着一道道骇人的白色疤痕。   不想被看见的伤痕赤裸裸地暴露出来,齐霁如坐针毡,不懂周舟怎么又关心起这些。很想逃,又不舍得对方的触碰。   “这药是不是没用,怎么感觉没什么变化。”   “什么药都不会有用的,我都不在乎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没法直接解释,齐霁心虚地开玩笑,“说不定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可这话经由齐霁的嘴说出,意外变得颇有吸引人。   见周舟看起来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齐霁立马说自己要收拾行李,慌忙地跑了。他见不得周舟主动,因为一不小心,他就会控制不住,彻底沦陷进去。   哪怕怀着百分百的爱意,他也必须藏好一部分。要是周舟知道自己有多么偏执多么顽固,一定会被吓跑。   周舟对着齐霁的房门发愣,齐霁带着真心的玩笑他哪里听不出来,不过是恶劣地想要捉弄他。没确认关系之前,他不想这样不负责任地随意对待齐霁。   一靠近对方的嘴唇,每一次亲吻的感觉就如实地在脑子复现,想要忽视,反而更加清晰。他的唇齿都记得,记得与他交缠的舌头,记得潮湿的水汽,记得每一次分离时藕断丝连的涎液。   差一点,就要真的亲下去。   齐霁的行李很简单,只有几件过夜的衣物,书包更是空空荡荡,忍住了没往里面塞两本考卷消磨时间。坐在行李箱上,他把相机对准自己,无法当面表达的内容,只能把相机当作介质替他传达。   “晚上好!没想到吧,又是我这个烦人的家伙。”   “虽然明天是出去玩,但我还是有点烦。周舟,你说如果我和你一样大,会不会更加快乐呢?最好我们在一个学校,再大胆一点,在同一个班级。我一定会俗套地暗恋你,偷偷摸摸地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一边害怕被你发现,一边又希望你也一样喜欢着我。”   “如果这样该有多好,我们一起讨厌无聊的考试,一起去食堂抢饭,在大巴车上分享耳机的另一半,假如你也喜欢我,我就要牵起你的手,大声地告诉你,我有多么多么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呢,我就在合照的时候偷偷站到你身边,假装那是我们的照片。”   “但即使不这样,我也喜欢你,因为你是周舟,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奔向你。”   录完视频,齐霁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确认完没有周舟的身影,他把相机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怕周舟没有打开相册的自觉,又在一旁贴了张便利贴:如果想我的话,就打开相机看看吧。   他不确定周舟会不会因短暂的分别想念他,但他自己,无法不想念。   齐霁拖着行李箱到集合地点时全班几乎已经到齐了,周舟本想开车送他过来,齐霁听了立马拒绝,要是让周舟送他,他保不准一个冲动就不想走了。周舟见状替他打了辆网约车,临上车前特地嘱咐齐霁注意安全,晚上早点休息别玩太疯。齐霁隔着车窗对他说再见,嘴角始终高挂着,周舟和自己在小题大做上极具默契,叫他怎么能不窃喜。   他在路上又堵了十来分钟,本以为大巴车上只剩下班主任身边的位置,就听见最后排有人在喊他。秦宇鸣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他,骄傲道:“看我给你占了多好的位置。”   “小秦办事还挺靠谱,”齐霁给了他个眼神,“我会好好替你保守惊喜的。”   校方通知上说禁止携带手机,通知自然只限于通知,真要管又管不完,有人直接当着老师面打起游戏,齐霁没兴趣加入周围一圈人的游戏话题,一个人无聊地望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周舟发着信息。   周舟把母亲送到车站,忧心忡忡地告诉她要按时吃药,有事要立马给他打电话,等人平安进了站才离开。他习惯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忽然空闲下来,处处都不习惯,差点就要开去公司。   这些天一件件事堆在一起,周舟仿佛置身于梦境,迟钝地接受着生活给他的考验。看起来最让人头疼的齐霁反而最让他放松,也只有看着齐霁断断续续发来的废话,他才能拾起自己的情绪,去认真地考虑未来。   想要将齐霁纳入自己的未来,所以他得更加慎重。   大巴车内吵吵闹闹,其他班的车经过时,总有相熟的人隔着窗户喊人姓名,齐霁把耳机的音量调大,隔绝了聒噪的聊天声,摇摇晃晃地睡了过去,久违地做了个美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学校活动,不过是在高考之后,学校良心发现组织的出游。他和周舟提前在超市采购零食,他慢悠悠地推着车,周舟在研究食品成分表,而齐霁在研究他好看的脸。周舟抬起头,就和他直勾勾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周舟没说话,回以同样专注的目光。   每一次对视,总会让齐霁乱了方寸,心跳鼓动的声音提醒着齐霁——他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周舟。躲在货架后,齐霁踮起足尖献出一个吻,怕有人路过,只想亲一下解解瘾,周舟显然不这么想,揽着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满满当当地圈住他的身体,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接吻。   他们彼此的初吻都是对方,周舟的吻技却比他好上太多,齐霁拿这事做过话题,周舟却说:“我以前就经常在梦里梦见亲你……多梦几次就熟练了。”   齐霁很快就被亲得晕晕乎乎,忘了换气,呛得直咳嗽,周舟这才放过他,笑着给他顺气:“怎么这么投入啊?”   “你这个始作俑者不许说话。”齐霁推着车就无视他往前走。   于是周舟一路就跟在他身后,拉着他袖子装可怜,齐霁被逗笑了,假意凶他:“就你会撒娇是不是?”   “这都被你发现了,”周舟为了哄他什么话说不出来,耍赖道,“那你要对我负责哦。”   那一年他们十八岁,周舟的声音环绕在耳边,齐霁却仿佛看见了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的模样,就像这样漫无目的地逛着超市,聊今晚吃什么,看什么电影,日子过得平常又幸福。   要结账时齐霁忽然拉住他,小声说:“你有东西忘买了……”   周舟见他耳朵通红,这才反应过来齐霁在说什么,故意装傻:“嗯?忘买什么了?”   这下红的不仅仅是耳根子了,齐霁磕磕巴巴地用口型说出那个词,周舟这才心情愉悦地放过他,“我早就买好了,这么着急干嘛?”   晚上纵欲过度的下场就是齐霁醒来浑身酸痛,只觉得四肢都快散架,看见笑容洋溢的周舟就来气。对方还故意往他脖子上吸了个显眼的吻痕,害得他只能拿创可贴心虚地遮住,镜子里的自己上半身散落着或深或浅的痕迹,齐霁恼火地决定晾着他一个上午。   直到班级集合等来大巴车,齐霁也没跟他说一句话,他单方面的冷战止步于周舟拉着他跑最前面抢后排的座位,手腕被紧紧握住,他一边跑一边让周舟慢点,还没出发就出了一身汗。周舟如愿抢到了最后面的座位,眼睛都亮起来,“都几个小时了,你是不是该理理我了。”   齐霁小声嗔怒道:“讨厌你。”   “又讨厌我了?”前排座位挡住了他们交握的双手,周舟捏捏他的手指,“那你就多讨厌我一点,不然我会不满足的。”   周舟一服软,齐霁就硬气不起来,随便周舟变着法子把玩自己的手,手指间的空隙被填满,周舟握着他的手,分给他一半耳机。跳动的音符将他们的心跳连结起来,趁着无人在意,他飞快地在周舟脸上亲了一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一下。”   这个梦的后劲太大,齐霁醒来下意识以为周舟就在身旁,一睁眼却是因为输了游戏在不停念叨的秦宇鸣。他发给周舟自己简陋的午饭——两片面包,一罐酸奶,周舟话不多说就给他转账,留言是好好吃饭。   齐霁回了个问号,“怎么有种被你包养的感觉?”   “还不是怕有的人下午又要一直喊饿。”   齐霁喜滋滋地收了钱,回复对方一连串的爱心。   他们的目的地是隔壁市的研学基地,下午的日程就是参观主题展馆和参与实践活动,齐霁跟在队伍最后,困得泪眼朦胧,只想快点到自由活动时间。他怕自己不在,周舟一个人待在家里又要胡思乱想,时不时就发几条消息骚扰对方,他骂形式主义的校领导骂了一半,就见周舟主动问他:“你相机放桌子上我怕碰掉,我帮你收起来放房间里吧。”   齐霁思索着对方有没有看到里面的内容,斟酌着打字:“我留的纸条你看见没?”   聊天页面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不断跳动着,周舟的回复却隔了整整十分钟,他说:“嗯,看见了。”   周舟当然看见了,齐霁把东西留在最显眼的地方,想忽略都难。他一大早就瞥见这张字迹龙飞凤舞的字条,刚拿起相机,又立马放下,面对未知的内容,无边的想象开始作祟,周舟忽然就开始发怵了。   曾经盼着齐霁先行退缩,好让他体面地维持现状,现在又恐惧齐霁留给他的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真心话——例如齐霁认清自己的感情并非爱情,或是齐霁想要就此放弃他了,难以停止糟糕的幻想,周舟滑动着齐霁的信息,抽着烟荒废过一个上午,终于再次小心地拿起相机。   按照时间顺序一页页翻过去,先是齐霁生日那天藏着掖着不给他看的照片,他看着自己在镜头里不自然的模样,也不知道齐霁为什么喜欢收藏这样的照片。随后是那段骑着车录的视频,模糊的黑夜里,唯有路灯的残影与齐霁的话语那样清楚。   隔着屏幕听一个人诉说自己的感情,尤其是朝夕相处的人,是一种奇妙而又微妙的体验。时至今日,周舟终于隐约能听懂齐霁偶尔蹦出的奇怪话语,齐霁的声音不大,却像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迟迟地朝他袭来,那样坚定那样纯粹,周舟第一次知道,原来语气也是没法骗人的。   视频在周舟的声音出现时戛然而止,他却能自动补全后边的情节——情难自禁的一个吻,尴尬的对话,以及两颗躁动不安的心。周舟将这条视频来来回回看了五遍,才按下按键到下一条,背景是齐霁的卧室,少年的双臂抱着膝盖,额前的碎发被随意地绑在头顶,用着与平常无异的语气自言自语。   自这段视频后,齐霁开始有规律地在睡前拍点什么,戏称自己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只是句句不离周舟,他有时会直白地说喜欢,有时又含蓄起来,随意地哼着歌,灯光全聚在少年身上,周舟对着显示屏发呆,仿佛置身于那些夜晚,与满怀心事的齐霁对视上。   自他把这份礼物送给齐霁起,齐霁拍的内容总是与他息息相关,也难怪每次他想点进相册看,齐霁就会激动地抢回来。   翻完了所有的照片和视频,齐霁恰巧发来自己啃面包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纠结许久,想要说声谢谢,还想对他说,我会努力地去爱你,删改许多遍,最终只是转了笔钱过去。   文字没法传递全部的情感,等齐霁回来了,第一件事,是给他一个拥抱。 第29章   基地的宿舍四人一间,秦宇鸣一听就拉着齐霁和另外两个兄弟凑一间房,齐霁哂笑道:“你晚上不会打呼噜吵到我吧。”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打呼噜了,”秦宇鸣说他这是危言耸听,看了看周围,低声说,“今晚就靠你帮我忙了,靠谱点行不行。”   齐霁被他烦得耳朵快起茧子了,连忙答应他:“行行行,你的幸福就包在哥身上。”   秦宇鸣这些天忙前忙后,就是为了在恋爱一百天的时候给女朋友一个惊喜,打听学校活动比谁都积极,也是为了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创造更有意义的回忆。虽然齐霁天天嘲笑他恋爱脑,可谁又能不渴望被爱,当初他也是怀着一样的心情,用尽理由,编出出无数个纪念日,来珍藏他和周舟的回忆。因而秦宇鸣求他帮忙时,他思考一番还是答应了。   他和周舟的对话在那句“看见了”之后戛然而止,周舟本就是不怎么主动分享生活的人,齐霁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总不能让周舟写篇八百字观后感,跳到下一个话题又不甘心。   毕竟周舟会如何看待他仍是个未知数,心下忐忑不安,齐霁干脆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专心帮秦宇鸣找布置惊喜的场地,   晚饭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十点钟要回寝室集合,秦宇鸣说是要让他还做值日的债,把包甩给他,一个人跑到隔壁班腻歪地谈恋爱去了。齐霁把彩色的灯串缠在树上,确认好灯光效果,每隔一段距离就挂上一张照片,这些照片都是秦宇鸣自己打印剪裁的合照,齐霁边挂照片边感叹,这人少有的细心和耐心真是都花在恋爱上了。   他快速地布置好现场,全方位地拍照发给秦宇鸣让他验货,得到满意的回答后疲倦地坐在长椅上休息。手机反扣在腿上,齐霁几次想要问周舟今天吃了什么,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一点点想念他的聒噪,还是掐着手忍住联系他的念头。   晚上九点,秦宇鸣提前串通好自己女朋友的好友,把人准时带到草坪上,齐霁就蹲在角落里,等待时机把灯点亮,道路的尽头,是捧着花的秦宇鸣——他准备了两种花,鲜花和积木做的永生花,一样不落地送给他最喜欢的女孩。齐霁干完自己的活,抓拍了两张拥抱的照片,就轻手轻脚地回寝室休息。   照片一份发给秦宇鸣本人,他动动手指,心里头蠢蠢欲动,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给周舟听,爱的神奇之处也许在于,它让爱和被爱的人幸福,又让旁观的人流连。   “我们那会儿也有人这么告白。”周舟回复他。   齐霁洗完澡趴在床上,嫌打字太累,直接发语音问:“如果是你,你会喜欢这样的吗?”   少年慵懒又随意的声音透过听筒,刺激着耳膜,他从没经历过这些事情,又怎么谈得上喜不喜欢,可如果那个人是齐霁,他一定无法拒绝,“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看你还挺喜欢的?”   “没啊,”齐霁想都不想就发去两个字,“我喜欢的……不是这些。”   过了半个小时秦宇鸣才姗姗来迟地进门,笑得快看不见眼睛,兴奋地复述着情话,讲着讲着又羞涩地说:“她说……不对,这个不能告诉你们,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秦宇鸣本就话多,一高兴废话更是连篇,又讲回了他们刚认识时的故事,齐霁快把这故事听了五遍,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就宣称自己要睡觉,让他们聊八卦小声点。   原本还想和周舟晚上随便聊聊天,结果躲在被子里没多久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是凌晨三点,寝室的灯已熄了,这个点所有人都睡了,只有齐霁精神地睁着眼,睡意全无,他轻轻翻身下床。他们的房间在一楼,窗外就是一个小花园,他扒开一小条能通行的缝,灵活地爬出去。   穿着单薄的睡衣,凌晨的冷风让齐霁打了个喷嚏,后悔没把周舟给他的围巾带出来,怕再回去动静太大吵到别人,只好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手机还剩一半的电,这个点周舟早睡了,他却鬼迷心窍地开始打字。   “如果有人能陪我走在凌晨三点的街边。”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发出去,没多久齐霁就后悔了,手快地撤回,下一秒,消息提醒就弹出来。   周舟问他:“认真的吗?”   齐霁深吸了口气,屏幕的光照在脸上,格外晃眼,“你这个点还没睡?”   “嗯,你等我几分钟。”   齐霁不明白周舟这句话的意思,还是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没过多久,周舟播了个视频过来。一接通,齐霁就看见他身上是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最让人在意的是,周舟身后是空旷的街道,他正站在马路边和齐霁视频。   看见齐霁一样蹲在外边,周舟笑了声,声音在深夜里回荡,“我本来想打车过来,只是这个点打不到车,距离也有些远,不一定能陪你看到日出,搞不好还会被你们老师抓到处分。”   “虽然不能马上出现在你身边,不过,像这样隔着屏幕一起发呆的感觉也不错吧?”   “我随便一说……你怎么还真的出来啊,”错愕地看着对方的脸,齐霁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样子,我怕我会误会的。”   误会我也一样是你喜欢着的人,误会我可以占据重要的位置,齐霁的心怦怦乱跳。   视频里周舟的画面晃动了一下,他站到路灯下,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今晚的夜空,看不见对方的脸,反而更让人遐想连篇,“齐霁,那就误会吧。”   “周舟,我好想你,明明一天不到,我就快想你想到什么事提不起兴趣,我是不是疯了啊。”思念就像出闸的洪水猛兽,一经释放,再难收场。跨越五十公里的对视,只一眼,就让齐霁溃不成声,他一遍遍地,永不疲倦地诉说着隐晦的爱。   “嗯,我也想你,”周舟的话语出乎意料,“刚才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做梦梦见你在哭,这么看来,惹哭你的人原来是我啊。”   齐霁又破涕为笑,问他:“明天下午,你可不可以来接我?我想一回来就见到你。”   “好。”周舟不假思索就点头。   “还有一个月就是寒假,放假了我们一起去海城旅游吧,我想要和你一起去看海……还有,你不要整天总想着工作工作,休息一段时间没有关系的,也不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如果累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我都答应你,还有什么愿望?”   空空荡荡的街道和偶尔路过亮起的车灯,周舟被晚风吹起的头发,周舟温柔注视的目光,这是齐霁所能看见的一切,这是他的故事里诞生的奇迹,一个无可替代的奇迹。齐霁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还有就是,明天,可不可以和我告白?”   “不是可不可以,”周舟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错误说法,“是必须。”   齐霁还想再聊下去,就算不说话,只是这样对望着发呆也很好,周舟看他这么冷的天外套都不穿一条就溜出去,催他快回去睡觉,“我就说我不在,你肯定又要瞎折腾自己了。”   “所以才需要你保护我嘛,”齐霁被训了也还是一脸高兴,“我去睡觉了,你也要多休息哦,就当给自己放几天假好了。”   听周舟说完晚安,齐霁心满意足地挂了视频,悄无声息地溜回寝室,带着满心的期待补了一觉,早上醒来谁都没发现他半夜出去了一趟。第二天的日程是去附近的大学城参观和听讲座,齐霁统共只睡了五个小时,气色却比前一天好得多,就连秦宇鸣要他帮忙拍照都不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了。   “你是做春梦了还是怎么着,今天这么兴奋?”他迷惑道。   “唉,春梦了无痕,”齐霁找了颗糖丢进嘴里,手上熟练地折起蝴蝶,他早就决定每一次忍住不抽烟的时候,就折一只蝴蝶送给周舟,好见证他的戒烟生涯,“我今晚说不定还能继续做下去呢。”   他对讲座不感兴趣,只有参观大学城时来了兴头,这个世界与他和周舟原本的世界相差甚少,可以看作两个完全相同的平行时空。   为什么想去海城,为什么想要考那里的大学,周舟只当是命中注定的直觉,可齐霁记得这些问题的答案。   每到假期,他就会和周舟到附近的城市旅游,那时他们居住的城市就在海城隔壁,只因为齐霁一句想看海,周舟就暗自规划好了行程,上午刚从学校出来,下午就拎着行李箱启程。直到列车起步,齐霁都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明明他们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周舟的表现却仿佛他身上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一样,别的乘客都在休息,就他靠在齐霁肩上一个劲闻味道。齐霁想躲,又被一边手臂搂住,“你怎么都不问我去哪里,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齐霁小声回嘴:“你说这种话的时候,还是把你手拿开比较有说服力。”   周舟不仅不拿开,还顺势挠挠他的腰,用气音在齐霁耳边说:“我爱你。”   自己说完还不够,他一定要得到齐霁的回答才罢休,齐霁被他骚扰得没法休息,假装去拉窗帘,在周舟嘴唇上亲了一下,“我也爱你。”   被周舟哄着睡了一觉,睁眼时快要到站,他们碰巧遇上日落,远处海平面上一片赤橙色,齐霁耳尖地听到熟悉的快门声。周舟还在他耳边邀功:“我这次带了好多盒拍立得相纸,可以给你拍好多好多照片。”   在孤儿院时,齐霁就讨厌每次拍合照的环节,总会别扭地站到最角落,问原因又说不出来,只要被黑洞洞的镜头对着,他就莫名地难受。认识周舟前,他甚至没有几张单人的照片,连证件照都是冷着脸,不知道该怎么笑。   周舟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是因为喜欢他,才想记录下和他相关的画面。   于是齐霁用自己的逻辑得出一个结论:是因为喜欢周舟,才愿意被他无时无刻地记录。   去酒店收拾好东西,周舟就带着他马不停蹄地赶往沙滩边。那时十七岁的齐霁第一次看见大海,激动地连拖鞋都忘记换就跑到沙滩上,周舟看着他的背影,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跟在后边喊他的男朋友换拖鞋。   脚踝浸在冰凉的海水中,齐霁转身朝周舟泼水,见对方躲开,又扑上去抱住他,这片沙滩游客不多,他们又赶在旺季前过来,因而可以不惧任何眼光,肆意地拥抱打闹。   没多久齐霁又说沙子吹自己眼睛里了,周舟便弯腰小心地帮他吹眼睛,齐霁揉着发红的眼睛,“周舟,你睫毛好长啊。”话音刚落,他就朝对方的眼睛亲上去。想要亲吻他的全身,想要永远就这样在一起,一个个念头在齐霁心里滚过,自己一定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他在海风中挽住对方的手臂,“周舟,我有没有说过,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那我一定是,特别特别特别爱你。”   齐霁还想吹风,周舟怕他吹多了要感冒,拉着人到岸边冲脚,齐霁要闹脾气,他就耐心地帮人擦干脚再换好鞋子,等自己也收拾好,一转头齐霁正站在栏杆边发呆,几缕光照在他身上,圣洁而美丽。周舟立马掏出相机,将这一幕拍下来,画面被定格的一瞬,几只海鸥恰巧入镜。   齐霁一边骂他又偷拍,一边偷偷把照片保存进相册,后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他都会让系统把这张照片找出来当作社交软件的头像。   晚上回到酒店,齐霁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把腿架到周舟身上,“我们以后,就来这样的城市生活吧。”   “好啊,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周舟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又提议道,“那我们高考就考到这里吧,就算不是一个专业,一个学校也行,你想我的时候,一个电话我就会出现。”   “其实只要在一座城市就好,这样呢,以后每个周末我就可以坐公交或者坐地铁,跨越大半个城市来见你,我想每次都给你带一束花,让你的花瓶永远不会迎来枯萎。”齐霁又提出一种可能性。   周舟捏捏他的耳垂,不赞同地说:“不行,那样太远了,我每天光是想你就要想二十个小时。”   他们幻想着未来的种种期待,齐霁说到一半就睡着了,周舟把他抱在自己怀里,手指插在发丝间,沉默地用目光勾画对方的睡颜,熄灯前偷偷吻他的脸颊。   那一晚的许诺让他们将对于这座城市的执念镌刻入骨。只是后来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海城这个名字,齐霁更是只能在梦中与周舟相见。   就算在现实中相遇,周舟也不会记得他,而齐霁只能假装过客,面无表情地经过,一次又一次。   熬过漫长的时空,他终于等到这一刻,来到熟悉的世界,见到熟悉的爱人,可以再一次兑现他们年少时的承诺。 第30章   兴奋了大半天,齐霁不复来时的死气沉沉,积极地走在队伍最前面,抢着第一个上车占位置。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只盼着下一秒就能回家冲向周舟。不知是空调暖气不足,还是昨晚冷风吹多了,半路上他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冷,围上围巾也不管用,流了一背的冷汗,呼吸却烫得吓人。   秦宇鸣正给周围的人分水果,看见齐霁苍白的脸色,多问了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齐霁下意识否认,拉起帽子就闭上眼睡觉,想要借此恢复精力,道路坑坑洼洼,车子也摇摇晃晃,齐霁总在快睡着时被颠醒,根本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像是被埋在火炉和冰窖之间,他努力打起精神回复周舟的信息,没告诉对方自己有点感冒,不然周舟指定会对着他唠叨一通,他才不要回去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快吃药”。   每个班都在校门口解散,齐霁拖着行李箱四处张望,在熟悉的地方看见了心心念念的身影。想跑却跑不动,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过去。   在手机上聊得再多,齐霁都没忘记他俩现在还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微妙身份,千言万语堵在心上,想开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个劲地看周舟的脸。   “这么点时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周舟被他的眼神逗笑了,紧接着,他松开手里的行李箱,在树荫下紧紧拥抱住齐霁,与齐霁有关的一切好似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浮现,从初见时的不耐与厌恶,到习惯了有对方的生活,每句话都牵动着他的心情,最后是……头脑一热就冲下楼陪他在马路牙子上打视频。种种复杂又深刻的感情一一汇集,全都融化在周舟第一次主动的拥抱中,方才还正常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齐霁,欢迎回来……还有,我想亲口对你说,我很想你。”   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周舟的呢喃与齐霁心脏狂跳的声音,他咬住嘴唇,压抑住身体的颤抖,环抱住周舟的腰,“我也是。”   树木成了天然的遮挡,他们一言不发,在波涛汹涌的沉默中用有力的臂弯诉说着感情,直到周舟的手碰上齐霁滚热的面颊,他才缓缓松手。   齐霁下意识要躲,被周舟反方向抓回去,仔细端详着齐霁的脸色,又拿手背去测他的额温,不出意料,额头热得反常。   “你发烧了?怎么不告诉我?”   “没啊,”齐霁理直气壮地说,“好了,我们回家吧。”   浓重的鼻音却将他暴露了个彻底,周舟面色不善地给他把围巾裹好,让他到便利店里等出租车过来,小声说:“等回家再教训你。”   周舟比齐霁本人还要关心他的身体状况,母亲经历的痛苦仍然让他心有余悸,再也做不到看着想要守护的人受苦。他因能直视齐霁的眼睛而欣喜,可不确定的命运又让他隐隐担忧。   一到家他就翻箱倒柜找出体温计和退烧药,齐霁一心念着周舟的告白,嘴里塞了根体温计没法说话,只好用眼神暗示。周舟烧了一大壶水,给齐霁倒了杯温度适宜的温水,齐霁想的事情就差写在脸上,“你先把烧给我退了,剩下的事情都没你的身体重要。”   几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一看——三十九度,周舟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把退烧药放到他面前,齐霁怕他要骂自己,赶紧先行认错:“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担心,才没跟你说的。”   “我要是没发现,你就准备这样难受下去,还是自己跑出去买药?”见齐霁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周舟叹了口气,“好了,我就吓吓你,没想凶你,快回房间躺着去,我给你拿毛巾冰敷。”   “那你抱我过去。”齐霁哀求道。   这种时候还在谈条件,周舟简直拿他没辙,托着他的腰和屁股把人圈在怀里,齐霁轻得他根本不用多少力气,“一天天的怎么就是不长肉呢?”   齐霁趴在他肩头,声音离周舟的耳朵很近,“那你就多做点好吃给我吃嘛,平时吃那么清淡,你还想我吃多胖。”   灼热的气息蹭过耳垂,周舟面不改色地把他往上抱了抱,“发烧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喝粥,好了再跟我提要求。”   把人抱到床上,周舟帮他掖好被角,坐在一旁盯着他喝药,齐霁的视线全聚集在周舟身上,感冒药喝着喝着就从嘴角漏了两滴出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擦,对方就先一步拿手背替他抹去了。两人皆是一惊,齐霁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抱怨道:“你都不给我个名分,就做这么暧昧的事情?就不怕我会自作多情吗。”   “这不是给你一点后悔的时间,万一你后悔了,要让我怎么办?”周舟把碗放在一旁,认真地看着齐霁的眼睛。他怎么会读不懂齐霁的心声呢,从见面起,他的每一道视线,每个表情,每句话无不藏着期待和盼望,大半夜出门也许是头脑一热,但承认自己对齐霁的喜欢,答应回来就表白,绝不是一时兴起的决定。   即使他没谈过恋爱,从小也知道仪式感有多么重要,就连友情也需要仪式感,更何况是更加亲密的关系。齐霁替别人布置惊喜时,会不会渴望着自己也能成为某个惊喜的主角,会不会也想要那样大大方方的不加掩饰的喜欢,被爱的证据是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吗?   那天晚上他怀着这样的想法,久久无法入睡。   想象了很多个告白的场景和画面,周舟都猜不出齐霁会最喜欢哪一种,越想越茫然,于是决定顺其自然,放弃了斟酌词句的多余举动。可不管怎么样,这一天也绝不是齐霁还发着烧难受的日子。   “那我只会后悔,没有早点遇见你,没有早点跟你告白,至于别的,你想都不要想。”齐霁把半个脸都埋在被子里,闷闷的声音隔着被面透出来。   “我想把重要的话……留到你活蹦乱跳的时候再说,”把对方额头上的冰毛巾翻了个面,周舟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会生我的气吗?”   “生气了,”齐霁故意使坏停顿一下,看周舟表情变了才幽幽道,“气我自己体质这么差,又要让你担心了。”   药物开始起效,困意渐渐袭来,齐霁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他却强撑着不睡,非说要再看看周舟的脸,“我要是睡着了,你是不是就会丢下我走了。”   周舟坐在床边地毯上,歪着脸平视他:“我就在这呢,不会走的。”   说罢周舟便握住他放在外边的那只手,十指相扣,热度通过掌心传给对方,温暖得无以复加。齐霁这才安心地闭上眼,安稳地睡过去。 第31章   待齐霁睁开眼,窗外天色已晚,周舟也不见踪影。他坐起来喝了口水,只觉得身子不沉了,喉咙也不痛了,浑身轻松地走到客厅,厨房传来几声响动。   周舟围着围裙在下饺子,听见脚步声,很快转头对他说:“醒了?桌上有温度计,再测一下体温。”低头看见齐霁光着脚,他忍不住皱起眉,催促他把拖鞋穿上。   “大冬天的光着个脚,你不感冒谁感冒。”周舟紧盯着他老老实实穿好鞋子,无奈地数落他。   腰上突然缠上来两只手,齐霁的嘴唇埋在他的后颈,声音里还有残留的,病愈后的沙哑,“辛苦你啦,周大厨,让我来给你捶捶背。”   齐霁撒娇撒得越发娴熟,只可惜他在周舟眼里还是个脆弱的病号,这套话术完全起不到作用。他转身拍拍齐霁的脑袋,把人往外赶,“想吃饭就给我老实地坐到外边,没退烧之前不许跟我说话。”   安静不过五分钟,齐霁又拿着体温计到他面前,面带骄傲地说:“看见没,三十六度,我都退烧了,你不能再凶我了。”   锅里四散的饺子恰好浮起来,他用筷子戳了戳饺子皮,挑出一个饺子放在勺子里吹冷,喂到齐霁嘴里时不忘提醒他小心烫。齐霁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很是猖狂地说:“谢谢宝贝。”   周舟抬眼看他,“你喊我什么?”   齐霁就爱看他吃瘪的模样,嘴里又飙出一个新的称呼,“谢谢哥哥,我爱死你了。”   他欲言又止地转过头,齐霁急忙问:“哎呀,你怎么这么难搞,你就直说想让我怎么喊吧,我都满足你。”   “……都行,随便你。”齐霁出口惊人,一口一个宝贝、哥哥,把他都给喊懵了。眼泪跟掉不完一样的人是齐霁,现在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亲近的称呼的人也是齐霁,他的声音似乎有神奇的力量,触到周舟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给他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他们的生活原本就是这样。   得到了周舟的首肯,齐霁反而安分起来,在一旁乖乖等着开饭。刚才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喊一句老公,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偶尔玩点欲擒故纵的把戏也不错,最亲近的称呼当然要留到日后再喊。一想到周舟届时的反应,他就兴奋到合不拢嘴。   大概是齐霁降温心切,身上的热度彻底下去了,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攒了两天的废话,自然要在饭桌上全部倒出来。周舟一如既往做着他最忠实的听众,听着齐霁对秦宇鸣又骂又夸的复杂评价,讲到他们的恋爱纪念日时,眼底似乎有几分羡慕。   “齐霁,你想谈的恋爱,是怎么样的?”周舟问他。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得告诉我,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的,”齐霁狡猾地眯起眼睛,“这算是前期市场调研吗?”   “你自己刚才喊了什么,我就是什么身份。”周舟比不上齐霁的坦诚,努力试着开口,却还是没能说出来。不过回忆起齐霁腻歪而甜蜜的语调,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齐霁心里一惊,直接呛了口汤,咳嗽完满脸通红地控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个薄情的渣男,说谎不眨眼的那种。”   “其实你这样一下子问我,我也形容不出来,但是,只要是和你谈恋爱的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认真对待的,”齐霁开始认真答题,想了想又说,“平平淡淡的就很好,我放学你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饭,再一起无聊地在外面散步,就算是看着对方发呆也好……偶尔再过那么几个节,我想要给你准备好多礼物和鲜花,然后我们两个就待在一起发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说话的时候呢,你就亲亲我,这样我就知道你有多喜欢我了。”   “嗯,我调查完了,你可以回房间休息了。”周舟说着就站起身收拾碗筷。   齐霁不情不愿地追问:“这就没了?你不稍微表示一下的吗?”   “当然没了,”周舟夺走他手里的筷子,哄小孩似的揉揉他的头发,“记得看你的相机。”   齐霁心里咯噔一下,不用周舟多说什么,立马回房间找相机,小腿撞到墙角,他痛得叫了一声,周舟在远处无声地笑笑,实在难以想象不出齐霁一个人生活会是多么鸡飞狗跳的样子。   把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齐霁深呼吸几下,莫名有些紧张。既然周舟这么说了,那他一定同样在相机里给他留下了什么。指尖因为激动而发抖,齐霁神情专注地点开相册,发现里面多出了一条视频。   其中一条显示的时间是昨天凌晨四点,也就是周舟和他打完视频后录的。视频里的环境像是在阳台,周舟只开了一盏黄色的小夜灯,镜头对准了齐霁的那些花花草草。   很快,对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齐霁,既然你用这样的方式和我对话,那我也这样回应你吧。”   “毫无疑问,你一定能够感受到,我是喜欢你的吧。但是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是人和人的缘分本就这样神奇,还是只因为你是特例呢?起初我以为你是我梦见过的那个讨厌又幸运的家伙,对你的到来特别头痛。”   “后来我才发现,在我面前的你,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你看上去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我拥有的秘密那样,似乎从那时起,你不再是我萍水相逢的合租室友,开始让我有些好奇,好奇真正的你是怎么样的。”   “你一开始问我讨不讨厌你,我说不讨厌,那并非我的敷衍之词。每次你都说,希望我不要讨厌,可是我想对你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会奇怪,会好奇,唯独做不到讨厌你,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还是这样。”   “我想把你想听的那句话留到当面再说,可是齐霁,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好,不知道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我怕我没法达到你的期望,这段时间我保持沉默,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更加迷茫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了解更多你的事情,也希望,你不要嫌弃我的笨拙,等我慢慢学会怎么对你好。”   “因为,我已经把你当作,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对待重要的人,第一步就是等到他回家时,抱一抱他吧?希望你回来时,我有拥抱你的勇气。”   齐霁鼻子一酸,想要立马见到周舟,不顾一切地抱住他。推开房门,门外站着等待已久的周舟。   “齐霁,我喜欢你。”   “是不想只做朋友的喜欢,是希望你每分每秒都快乐的喜欢,是……想要和你交往的喜欢,所以,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齐霁泣不成声道:“我愿意。”   周舟拿袖子帮他擦眼泪,低声道:“爱哭鬼。”继而万分珍重地将齐霁搂进怀里,吻吻他的眼睛,顺着鼻梁一路下滑,最终停顿在淡色的唇瓣,克制地摩挲几下,齐霁沉醉地张开嘴,身体因为游走的吻又一次发烫,理智在这个饱含着爱欲的吻里彻底出走。   舌头顶开牙关,细致而缓慢地舔舐着内里。齐霁为了戒烟,吃了好几天的薄荷糖,嘴里始终有淡淡的糖味,又在吻里将这味道分享给对方。   经历过漫长的时间穿梭,经历过濒临死亡的痛苦和遗憾,一度忘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模样,靠着几张照片苟延残喘,这些灰暗的记忆终于迎来解放,这么多年,齐霁坚持下去的念头很简单——周舟还在等他,他要带着完整的记忆去爱他,只要他还没有放弃,他们就有过去,更有未来。   一次次相逢,一遍遍错过,在无数次轮回后,在一百年之后,齐霁终于可以再听周舟说一句喜欢,何其珍贵。   像是要拥抱到天荒地老,齐霁缠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肩头,就差把对方的睡衣哭湿,又抬起眼可怜巴巴地索吻。周舟揉了揉齐霁红肿的唇,温声道:“要哭也进去哭,外面会着凉的。”   齐霁自己满脸是泪,却先伸出手擦了擦周舟衣服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说:“你衣服都湿了,我明天帮你洗。”   “原来你是我的田螺姑娘吗?”周舟朝他露出一个笑,齐霁一不留神就被直接打横抱起,又像刚回家那会儿一样,被周舟温柔地抱回房间。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他们情意相投,真正地开始恋爱了。   几乎流干了所有眼泪,齐霁在床上滚了一圈,情绪被兴奋和激动给占据,他真的就这样又一次和周舟在一起了,以堂堂正正的恋人的身份,以两个人的互相告白为开端,简直梦幻得像场梦,就连做梦,他也未曾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会到来。   一件重要的事情浮上心头,齐霁一拍大腿,期待地望向周舟,“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随便的人吗,”周舟反问他,说着又指指自己的嘴唇,注视着齐霁,“我的初吻都给你了,齐霁,我只会亲我喜欢的人,这样说你还不懂吗?”   心率直线上升,周舟的一句话就让齐霁方寸大乱,单恋时还能想方设法一点点靠近对方的心。等真的追到手了,他又被周舟吃得死死的,说句玩笑话都结巴起来。   “那你是不是得给我点男朋友的特权。”齐霁意味深长地咬着下唇。   他公事公办地说:“你想要什么特权,说出来我再酌情考虑。”   “可以陪我睡一张床吗?”齐霁脱口而出,怕周舟误会自己的意思,又伸出手发誓,“我保证我不会对你做混账事情的……万一我睡觉的时候又发烧了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齐霁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将欲盖弥彰这个成语演绎得淋漓尽致,周舟走上前坐到他边上,“想要我陪你啊,直接说不就好了吗。”   齐霁义正言辞地说:“我怕你到时候说,谈恋爱要循序渐进,不能一上来就睡一起……”   “说是这么说,不过我相信你会对我负责的吧?”留下这句话,他就几步回到自己房里拿枕头,剩下齐霁一个人拿手背给自己的脸降温,等着周舟回来时重新夺回耍流氓的权利。   齐霁房间的床勉强能容纳下两个成年人,躺下来时,枕边人的气息近在咫尺,不需要暖气,室内就已经染上暧昧的温度。齐霁睡在靠墙的一侧,侧着身和周舟聊天,偷偷欣赏他漂亮的侧脸,周舟一翻身,他又做贼心虚地别开眼。   “你躲什么,偷看的时候不是很大胆吗?”周舟哼笑着说。   “你怎么越来越自作多情了,”齐霁嘴硬道,“谁要看你啊,不就长得帅了点吗,我都要看腻了。”   “可是我想看你,”周舟直白地表达出内心想法,仿佛要将他望穿,“看还不够,还想亲亲你,抱抱你。”   男朋友太可爱了怎么办——齐霁在脑内迅速地搜索对策,不假思索地亲上去,黏黏糊糊地抱住周舟的腰,低声说:“你能不能别勾引我了,我是个没有自制力的小男孩,一不小心就会被你勾走魂的。”   齐霁第一次这样抱他是在生日的那一天,那时齐霁只想偷偷越线一瞬,沾沾自喜又纠结彷徨。而周舟想要视若无睹,却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原来相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他整个胸膛都快贴到周舟身上,闭着眼断断续续地和对方聊天,周舟催他早点睡,他就固执地摇头。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一天,他多希望这个夜晚过得再慢一点,舍不得睡觉,舍不得周舟的声音,在黑暗里继续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说到最后,意识都模糊了,嘴里还念叨着周舟的名字。   周舟轻轻抚过少年的眼角眉梢,即使晚上看不清,也能想象出对方眼睛发亮的可爱样子。   他眼睛里的光芒足以照亮周舟的暗夜,亦能让他睡个一夜无梦的好觉。 第32章   许琴回老家后恨不得一天十条朋友圈,闲置了大半年的账号再度有了生机,周舟每次刷新总能刷出她新发的内容,有时是和自己好姐妹搓麻将的照片,有时一连好几张都是公园里拍的花花草草。唯一的问题是,她玩得太开心,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一连好几天没跟他联系。   周舟在家待业的日子闲得发慌,在午后给母亲打了个视频,画面里的女人先是喊了句“你们等等啊,我儿子找我了”,而后才走到一旁举起手机。   “妈,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周舟笑着抱怨道。   “我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哪里还用你操心,”与住院时相比,她的精神气好了太多,声音都洪亮了不少,“小舟,过两天我准备和她们一起出去旅游,到时候就不跟你报备了啊。”   “那你注意安全,要不要我给你打点钱?”   “你找到新工作了?自己兜里都没几个钱,就别在你妈面前逞强了。”许琴立马拒绝。   周舟面露惊愕,因为不想让母亲担心,自己被辞退的事情他一直瞒着没说,她却这样自然地说了出来,只能是齐霁和她单独相处时说漏嘴的,不由问道:“齐霁怎么这事都跟你说了?我还嫌丢人不想说呢。”   “跟小齐没关系,你几岁我几岁?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我看不出来吗,”许琴没好气地数落他,突然提起齐霁,她又关心一番他们的感情,“你跟小齐现在怎么样了?你别仗着大人家几岁就偷偷欺负他,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妈,我和他在一起了,”周舟直白地切入话题,“我是真的想好好和他在一起。”   原来和亲人分享自己的恋人是这样快乐的事,周舟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又矛盾地带着笑,矛盾的感情,复杂的恋人,他们的故事听上去匪夷所思,却让周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周舟却已暗自认定,如果他要和一个人走下去,那个人只会是齐霁。   “等他放学了,你们俩一起给我打个电话。还有,你那点钱就留着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改天我再给你转点,你就以我的名义买点礼物送他。”   “怎么隆重得跟结婚一样。”周舟一边记下母亲的话,一边还要装模作样地评价一嘴。   许琴把脸靠近摄像头,恨铁不成钢地给自己儿子灌输感情观,“谈恋爱就可以不认真对待了?你要是真喜欢他,就不要只挂在嘴边,用行动来证明才有用。”   这些道理周舟都明白,他和齐霁存在着不小的年龄差,六岁意味着很多事——意味着当他还在校园里读书的时候,自己正在职场上摸爬滚打。齐霁的世界永远不会狭小到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没有优秀到无可替代,当热恋期过后,比荷尔蒙的吸引更重要的是责任感。   齐霁可以凭着年少气盛奉献自己的热情,但周舟至少自己得清楚,他凭什么被这样爱着。   周舟玩笑道:“妈,你这么有经验,什么时候再来个第二春啊?”   许琴一听这话就把视频挂了,周舟对着漆黑的屏幕沉思良久,腿都坐麻了才起身研究今晚给齐霁做什么菜。   翻找着新下载的菜谱软件,他找了两道菜研究,撩起衣袖时手臂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牙印,毫无疑问,是齐霁留下的。   和齐霁同床共枕的第一晚,周舟就梦见自己在森林里迷了路,被一只很凶的小狼崽咬住,手臂隐隐作痛。梦醒后睁眼一看,是齐霁无意识地咬住了他的手臂,洁白的牙齿在凌晨的微光里若隐若现。周舟想把手臂抽走,熟睡中的齐霁就不满地闷哼两声,就像无意识的撒娇,挣脱不了,只好认栽,任由齐霁这样咬着,直到对方醒了才松口。   虽然齐霁没用什么力气,一晚上过去,也还是留下浅浅的两排牙印。齐霁对自己的不良习惯十分愧疚,扬言要承包家务赎罪,周舟爱惜地摸着他留下的痕迹,“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下刚好,我们就扯平了,你和我手腕上都有印子了,是不是看起来更配了?”周舟朝他晃晃那道牙印。   齐霁瘪着嘴,“你能不能不要一大早就说这种酸掉牙的情话,我不要面子的吗。”   周舟替他整理好校服的衣领,在唇角送上一个早安吻,“要面子的齐霁同学,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这样的话今晚就不让你咬了。”   虽然他真的不是故意咬周舟的,但周舟自己送上门来,他怎么能抵挡这种诱惑,把面包往嘴里一塞就夺门而出。   最终齐霁赶着最后一分钟溜进班级,已经想好了晚上要怎么欺负周舟。再咬一口他是舍不得,那就只好多亲两口了。   “我们昨天亲嘴了。”齐霁写完手里最后一道题,头也不抬地对秦宇鸣说。   秦宇鸣又输了一把游戏,疑惑道:“我什么时候对你亲没亲嘴感兴趣了?”   “亲了至少五分钟,”齐霁自管自说下去,“我就是来找你炫耀一下。”   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齐霁炫耀完趴下就睡。   抓着机会就骂他恋爱脑的人是齐霁,现在若无其事炫耀亲嘴时间的人也是齐霁,秦宇鸣眼睛一转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反击的最好机会,只能愤愤地用眼神对趴下的人泄愤。   骑着周舟的车回家,齐霁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香气,换好拖鞋站在厨房门口张望,锅里的肉刚烧好,他捏着齐霁的下巴就喂给他一块尝味道,齐霁边咀嚼边说:“你怎么跟喂狗一样啊。”   “谁让你这么爱咬人,”周舟一本正经地开始畅想未来,“你毕业了我们再养只猫,我们家就猫狗双全了。”   齐霁本该因为他的形容小小生气一下,听到“我们家”这几个字瞬间没了脾气,周舟用最认真的表情说着未来的生活,让齐霁无比安心,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原来渴望着以后的人,从来就不只有他一个。 第33章   虽然周舟不让他多做什么家务,但齐霁怎么能让自己男朋友那么劳累,不给对方反对的机会,抢着洗碗刷锅,把想要帮忙的周舟拒之门外,单手撑着门说:“不就是洗个碗吗,我有手有脚的干嘛要你帮忙,你要是想感谢我就等下和我亲个嘴?”   刷完最后一口锅,他甩着手上的水珠拉开门。沙发上的周舟神神秘秘喊他过去,他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被周舟拉着坐下来,手机前置对准他的脸,小窗口里是许琴阿姨的脸。   “阿姨,你看着又年轻了,”齐霁笑着看她,“周舟天天跟我抱怨您不跟他联系呢。”   “他都几岁个人了,又不需要我一直陪着了,”许琴话锋一转,突然问,“小齐,现在是不是不应该喊阿姨了,准备什么时候改口?”   齐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向周舟投去求助的目光,又在周舟的笑容里一下子想到这句话的意思,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紧张地蜷起手指。   “那个……妈……”齐霁几次张口,终于喊出了这个称呼。   “这才对了,”许琴欣慰地看着他和周舟,“以后你就是我的第二个儿子,要是周舟敢对你不好,你就跟我告状,我肯定好好收拾他。”   “那我可能永远都没有跟您告状的机会了,”齐霁瞄了周舟一眼,羞赧道,“他是我见过对我最好的人,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   “那就好,你们两个高兴,我也跟着高兴。”   周舟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齐霁肩头,两个人和屏幕那头的许琴聊着无关紧要的家常。周舟就在一旁听自己亲妈和男朋友一起调侃他,轮流讲他的坏话,他偶尔插几句嘴反驳,表情却看不出不快。   往日的阴霾似乎已经悄悄远去,病魔曾经一度毁了他们的生活,让周舟无数次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他忽然集全集齐霁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要后悔,要相信好事会发生。   这句话似乎在暗中应验,让周舟有了相信下去的力量。   就算生命的倒计时在他眼中无处可躲,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年可活,只要她快乐,周舟就愿意接受。   聊了半个小时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挂断视频,齐霁窝在周舟怀里,低声说:“小时候有一次老师要我们写跟亲情有关的作文,我怎么都编不出来,最后交了空白的作文纸上去,老师觉得我态度不认真,就罚我在全班面前朗读其他人的优秀作文。”   “其实这种作文,大家多多少少都在编故事,怎么感动怎么编。但我那会儿特别难过,因为我连可以代入那些故事的人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做什么工作,就这样被抛弃了。”   “不要难过,”周舟用手心捂住他的眼睛,“以前的你没有得到的,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就让我来补给你。”   落差感往往来自于对比,齐霁懵懂无知的时候从没渴望过亲情,毕竟身边的人都跟他一样,他们不照样活得好好的。直到被生活富足、家庭幸福的同龄人指着鼻子骂,他才发现,只有被爱着的人才有资格犯错,哪怕被老师喊家长,他们的父母也会无条件地袒护自己的孩子。   他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一个,是什么都没做错的受害者,却只能站在角落,被那些家长审视讽刺,理所应当地认为是他先惹是生非。   他本以为自己到死都不会喊出“爸爸”“妈妈”这样亲昵的称呼,可面对许琴翘首以盼的目光,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周舟,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齐霁将他的手放在胸前,仰望着他,“因为只是这样和你待在一起,我就已经无比感激了。”   “咱妈还说要给你买好多礼物呢,”周舟自然而然地改了口,竭尽所能安慰他,“到时候有你感动的,你要是哭了我也会难受的。”   四目相对,齐霁先一步笑出来,耳语道:“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他的心情与齐霁何其相似,如果不是齐霁,他早就沉溺于自己的不幸,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直到某一天无法面对现实,卑劣地,胆怯地选择死亡。   幸好,他遇见了齐霁,爱上了齐霁。   晚上周舟还想继续陪他睡一张床,却被齐霁严词拒绝,问到原因就说:“空着个房间不睡觉,我会心疼我们的房租。”   习惯了黏着自己的齐霁,对方突然变得这么有原则,周舟瞬间不习惯了,只不过他也怕床太挤影响齐霁的睡眠,只好抱着枕头灰溜溜地回自己房间。   齐霁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觉得自己似乎太狠心,追上去给了他一个晚安吻,又亲亲昨晚被他咬住的手腕,问道:“你现在困吗?”   “不困的话你想干什么?”   看向窗外的天空,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他脱口而出:“我们去郊外看星星吧!”   “好啊,”本以为会被周舟骂一顿,对方却点头同意,“但是看完就回来乖乖睡觉,你明天还要上课。”   齐霁亢奋地拿好相机,在周舟锁门时突然让他闭上眼,给周舟围上自己买的围巾。这人只顾着给齐霁买,却从来没考虑到自己,齐霁只好找了条款式类似的送给周舟。   齐霁满意地左看看右看看,扬言说:“你先凑合用着,明年我亲手给你织一条。”   “嗯,我等着。”周舟把他的一只手放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在地图上找了个距离他们最近的露营地点,齐霁熟练地坐在电瓶车后座,拿着手机充当周舟的人形导航。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抱住对方,他怀着一次性抱个够的想法,手臂不曾离开过周舟的腰。   离市区越远,道路上人就越少,路过一家水果店,齐霁喊他停车,下车进店买了盒果切。   眼前是无尽的道路,仗着周舟骑车没法回头,齐霁时不时就对他说一句“我爱你”,每遇到一个红灯,周舟就会回头让他别闹腾。   “就算看不到星星,只是这样和你一起吹风,我都特别高兴。”   “真的?”周舟故意作弄他,“那我现在调头回家了。”   齐霁出言阻止:“别,星星还是要看的。”   骑车到了最近的露营营地,齐霁原本想爬到山顶看星星,周舟说他爬完山明天铁定起不来,最后两个人各退一步,租了个半山腰的帐篷。齐霁把准备好的水果和零食摆好,享受着喂食周舟的乐趣,又命令对方躺在自己大腿上。   喂着喂着就越靠越近,不知何时又开始接吻,吻到忘情时齐霁忽然想起他们到这来的目的,拿起一并租来的望远镜,望向深夜的天空。   夜空中有无数颗闪烁的星星,齐霁激动地摇摇他:“快看!我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星空了。”   今晚的夜空晴朗无云,裸眼看去,依旧是星光璀璨,齐霁开始摆弄他的三脚架和相机,对着网上的教学现学拍摄星空的方法,周舟坐在地上遥望他忙碌的恋人,看得不禁出了神,齐霁叫了好几遍才回过神。   “怎么了?”他走到他身边。   齐霁对他的走神略显不满,指着相机里的影像,“我拍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天赋?”没等周舟说话又冒出新的想法,设置好了延时摄影,牵着周舟的手站到镜头前,倒数十秒,快门声打破夜晚的寂静。   他们的背影之上,是辽阔的星空;点点星光之下,是他和他最爱的人。   “以后每年我们都来这里看星星吧?”周舟偏过头向他提议。   记忆的碎片与眼前的周舟不断重叠,那时他也曾在这样一个夜晚,和周舟构想着最令人向往的未来。   “好啊,我们每一年都来,你要一直陪着我,”齐霁就这样说出了周舟心中所想,一如当年那般,“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等看够十年,我们就去结婚?”   “齐霁,你说我是不是疯了,才刚刚在一起,我就想到十几年之后了。”   “那我们就是病友了,”齐霁举起他们相扣的手,在风中恣意地笑,“我疯得可比你厉害多了,你要是敢松开我的手,你这辈子就死定了。”   齐霁的感冒还没彻底痊愈,不太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周舟一看时间,从他们出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在齐霁耳边说:“我们回家吧。”   “好吧,”齐霁意犹未尽地点点头,蹲下身收拾自己的东西,“明天我肯定要起不来了。”   周舟接过最重的包,毫不意外地问他:“所以你想怎么样?”   齐霁拍马屁似的对他说了一通好话,最后才磨磨蹭蹭地说回重点,“我可以请假半天吗?不然就算我去了学校,也困得要死,上课肯定会睡着,还不如补完觉了再回去。”   陪齐霁一起胡闹的人是他,周舟比齐霁更早就想到了这件事,就算齐霁不说,他也会这样做。他因这份默契暗喜,面上假意刁难他两句,讨来了一个亲昵的吻才“勉强”答应。   “高考之前别想指望我再陪你疯了。”周舟对上他的眼睛,无可奈何道。   “你这种死读书的人就是不懂享受生活,”下山的路有些陡,周舟一只手打着手电,一只手拉着齐霁,齐霁就跟在他身后嘀嘀咕咕,“懂不懂什么叫劳逸结合,太没情调了。”   上山下山走了一遭,齐霁精力再旺盛也累着了,回家路上昏昏欲睡,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周舟把车停在车库门口,发觉齐霁的手还环在自己腰上,转头一看,对方趴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嘴唇还微张着。   轻轻摇醒齐霁,他轻声道:“到家了再慢慢睡。”   他迷迷糊糊地跳下车,站在楼梯口等周舟停车,意识清醒了些许,又没完全清醒,只知道一个劲往周舟身上靠,声音含糊不清:“困死了,快点陪我睡觉。”   周舟连拉带抱的把人弄上楼,齐霁只想倒头就睡,全然没发现自己走错了房间,衣服一脱就往被窝里一躺,忽然觉得今天的被子有陌生的香气,放在鼻子前猛吸了两口,就安静地闭上眼睛。   困归困,他还是有素质地只睡了半张床,把剩下一半留给周舟,仿佛不久之前说不能睡一起的人不是自己。年仅二十四岁的周舟第一次体会到了又当爹又当男朋友的感觉,拿湿毛巾简单帮齐霁擦了擦脸,手臂被熟睡的少年当作抱枕搂在怀里,他只好放弃了打扫屋子的决定,认命地在另一侧躺下,心道了声晚安。 第34章   月末就是市里的一模,周舟本就从这所学校毕业,因为齐霁的缘故,对高三的考试安排更是关注。齐霁现在成了他的对象,他更是有理由堂堂正正管着齐霁,恋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少在学校玩手机。   毕竟齐霁一发消息就没完没了,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好一节课。   齐霁讨价还价,拿自己成绩没下降来说事,周舟只好以柔克刚,拿出色诱的把戏,说他要是带手机,以后就不许亲自己了。齐霁一听就急眼了,差点当场表演掰断电话卡,被周舟哭笑不得地制止住,“我随口一说,你就这么舍得?”   “手机可以不玩,反正忍一忍我就能见到你了,”看出周舟是在开玩笑,他还是趁势往他脸上亲亲蹭蹭,发出响亮的声响,“但是嘴不可以不亲,这可是我的底线。”   他当然清楚齐霁的个性,虽然贪玩了点,但在认定的事上从不掉链子。他看着齐霁从年纪吊车尾一点点考到前头,再稳定地停留在重点线上,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齐霁对他的夸奖总是很薄脸皮,强调是因为他才这么努力。   周舟却只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这样的努力,又或者说,齐霁不需要那么努力那么完美,他一样愿意为他驻足。   齐霁对他的观点持有反对意见,认真地反驳他:“可是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让别人留在原地等我,我也没什么优点能长久地吸引你,我不希望自己拖你的后腿,我们都应该越来越好。”   以柔克刚完周舟又以进为退,将网上看来的育儿技巧运用得如鱼得水。他跟齐霁约定好手机可以带去,只能在下课时间找他,不要一有空就抱着手机跟他聊天。   “我知道你很厉害,”周舟边说边帮他剥猕猴桃,“等过段时间放假了,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不行,必须得是我带你出去玩,这种小事你就包在我身上,你就好好休息一个月,什么多的都别想,”齐霁一口就啃了半个猕猴桃,故意用舌尖舔舔周舟的手指,对上视线前又装作无辜,睁圆了眼睛,“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吗?”   周舟把齐霁信口开河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张口就来:“有啊,写着……你特别可爱。”   齐霁噗地一声笑倒在沙发上,笑了许久才坐直了,正色道,“你别勾引我了,我很没有意志力的,可经不起诱惑。”   “就算你不对我负责,我也认了。”   在一起后,齐霁时常能让他说出过往绝不会说的话,不管是表达感情,还是使坏耍赖,都是齐霁带给他的特别体验。隐隐约约之中,他似乎早就习惯对方带来的变化,习惯了一头扎进爱河里的,陌生的自己。   齐霁跨坐在他腿上,用手掌捧起周舟的脸,面对面的姿势让他们得以捕捉到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遗憾地说:“那恐怕是不能让你如愿了,我不仅要负责现在,还要负责以后很久很久。”   失业在家的日子并没有周舟想象的那般难熬,这全部得益于齐霁的陪伴,让他在情绪临门一脚就要陷入低落时及时抽离。适应了几天后,他开始认同齐霁的话,给自己放一个月假休息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打他毕业后回家开始,生活里只剩下两件事,母亲的病情,以及自己的工作。一旦身边出现了任何不稳定因素,都会让他焦虑万分,几乎为零社交的生活里,只能用忙碌的工作和烟草麻痹自己,抽得凶时,一天一包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些事情他一直没有向齐霁具体说明,并非想隐瞒,而是难以开口。   对比之下,他现如今的生活实在安逸得过头——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随时有空回复齐霁的消息,天气好的时候就去学校给齐霁送中饭,度过漫长的下午,再等待齐霁回家吃晚饭。   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就这样覆盖了他的世界,并让周舟乐在其中。独自一人逛超市时,脑海里也会浮现齐霁要吃这吃那的生动模样,习惯了买双人份的生活用品,总会下意识留意齐霁提到过的东西。   更多的时间则是泡在厨房,他和齐霁一起挑了许多新的厨具,齐霁跟他抱怨了好几回食堂的饭又贵又难吃,第二天他就先斩后奏地做好饭送到校门口,吓得齐霁又惊又喜,当晚就表示下次不用这样为他浪费时间。   “我没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周舟据理力争,“你的嘴这么难伺候,要是不好好吃饭我会担心的。”   “知道了知道了,”齐霁举手投降,在周舟的注视里败下阵来,“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辛苦而已。”   “不辛苦。”周舟最近总爱揉他的头发,把齐霁本就长长的头发揉成鸟窝似的,齐霁开始还有偶像包袱,象征性地跳脚一会儿,而后发现躲不过,只好趴在周舟怀里安心享受。   “好吧,我爱你。”齐霁笑道。   像是要把过去来不及说的爱意全部偿还给对方,齐霁这些天说什么都能绕到一句句“我爱你”和“我喜欢你”上,坦然地表达着自己的内心,自然到宛若在谈论早餐吃了什么。   周舟自以为习惯了,却还是每一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心脏悸动,再回给齐霁一句相同的告白。   不下雨的日子,他就准点在校门口等着齐霁出现,齐霁穿着冬季校服,外套总是不老实地敞开着,迫不及待地跑到他面前,借着拿饭的机会和他聊上几句,或者偷偷摸摸拥抱一下。   看见对方转身离去,心里免不得有些低落,好在他很快又振作起来,思考起明天给他做什么餐后小甜品。   因为周舟知道,今天、明天,以及未来的每一天,他们都会再次相见,更知道,齐霁永远会看向自己。   离一模越近,齐霁的心就越躁动,巴不得明天就放假让他和周舟出去旅游,下课时间搜索着冬天适合做的事情清单,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视线落在某一行上,忽然灵光乍现,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去打耳洞。   准确来说,这事并不完全是齐霁临时起意,远在他和周舟初遇的那个世界,他们早就约好要一起去打耳洞,只因为齐霁一句觉得很酷,周舟差点就要当天带他一起打。   只是齐霁听多了身边人耳洞发炎之后的遭罪经历,还没打就被吓怕了,三番两次和周舟路过,在门口纠结许久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周舟在他面前又没什么自己的主见,事事都听齐霁的意思,齐霁不敢,他也就把这事搁置了。   高考后两人又旅游了整整大半个假期,更是将耳洞抛之脑后,兜兜转转,直到生命的尽头,还是没能兑现这个一起耍酷的约定。   他拿不准这次周舟会不会依着他,指不定周舟一陪着他,他又没那个胆子了,在心里琢磨了两三天,没跟周舟提起半个字,挑了个放学的日子,随便找了家穿穿孔店就去打了两边的耳垂,耳钉挑了半天,最终选了个帆船的形状——只要是跟周舟有关的,他都想要留下痕迹。   齐霁满脑子都是周舟,想着等下回家怎么给他一个惊喜,连针穿进去都没什么感觉,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穿好了一侧。   脑海中忽然闪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你现在不割腕了,改打洞了?”   和周舟的生活太过圆满,再加上系统许久没有出来煽风点火,齐霁多想就这么安稳地生活在这里,陪伴着周舟,就算只能隐瞒真相,只要周舟幸福,就没有可抱怨的。   然而系统的出现把他拉回了现实,齐霁的表情顿时冷了许多,挖苦道:“看你这么久没说话,我还以为你滚蛋了呢。”   “倒也不必这么异想天开,”系统说,“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前段时间我去做了份兼职。”   齐霁对它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奇,巴不得它早点滚出自己的身体。知道得越多,失望就越大,无知或是无所不知,总比夹在两个极端间挣扎要好。   打完另一边的耳洞,他对着镜子满意地看了看,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当作纪念,试着猜测周舟发现时的反应。 第35章   系统对齐霁的沉默不做表示,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是周舟,光这一点就足够齐霁老老实实地待下去。它的程序计算得知两人正处于关系升温期,短期内没有需要它出手的地方,便根据世界意志的指示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与齐霁有过缘分的,魏成夏所在的世界。   像齐霁这样,因为反抗剧情而遭受惩罚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的共同特征往往有两种——极强的求生欲或者是求死欲,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在无数小世界里被如神明一般的祂抓住,如同试炼游戏一般施加各种各样的惩罚。   生或死,并不在个人的意愿能掌握的范围内,倘若世界意志有意折磨一个人,哪怕是求死心切,也只会体会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曾经齐霁生理和心理状况一团糟时,它并未告诉他,即便这样挣扎求生,他也无法改变他和周舟的命运。   至于和他达成继续完成任务的交易,同意齐霁那两个没什么意义的条件,也不过是不想再与他这样固执又无聊的人类纠缠。   在可控的范围内给予一定宽容,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迎接痛苦。   而魏成夏是个奇怪的存在,世界意志享受着给他希望又抽走希望的乐趣,检测到对方死亡意志过高,并派它去那个世界调查情况。   这是它第一次拥有肉身,以人的身份接近魏成夏,却意外地发现,它感受到的,只有极强的求生欲。   为了确认具体的情况,它必须进行进一步的观察,它从未质疑过自己的能力。   纵然齐霁对它说爱无法被计算,它还是坚定地认为人类的任何一种感情都有着衡量的标准,再怎么复杂,都能被量化。   齐霁是它诞生以来绑定的第一个任务者,在齐霁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它也像海绵一样,吸收着人类的知识与情感。   接近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成为那个人的朋友。它计算出了培养友情的最优方式,却屡屡碰壁。   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实现的方案,偏偏对魏成夏行不通。   几乎用尽了所有方式,对方还是对它多加防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激发了它的胜负欲,第一次试着忘记自己的身份,暂时抹去了自己的记忆,用人类的方式去思考。   在它看来愚蠢至极的方式,却顺利地拉近了与魏成夏的距离,作为观察对象,这样的关系,就已经足够。   它将结果上报给世界意志,却没有选择迅速回到齐霁的意识里。魏成夏让它对情感的定义产生了一丝动摇,摒弃机器的思考方式并不容易,再怎么像人,终究是模仿,许多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坚持着效率至上的原则,奇怪的是,在它用着人类的肉体,与魏成夏成为所谓“朋友”之后,他并未像开始那样疏远它。   这个人简直比齐霁还要奇怪,然而作为观察人类的样本,似乎再合适不过——抱着这样的想法,它以朋友的身份,一直待到了魏成夏不得不前往下一个世界。   在离别之际,它浏览着对方的情感数据,意外地发现,并非真人的自己竟然是对方关系最密切的好友。   魏成夏似乎察觉自己时日无多,约它在初见时的地方见面,开门见山地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没等系统回答,他又说:“但是,我不需要你承认什么,因为我,并不在乎你来自哪里,又是怎么样的存在……我只是想对你说,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在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孤独。”   “谢谢你,让我不再幻想着死亡,还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在魏成夏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消散时,这具供它寄生的人类躯体,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   “我是……”它差点就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警报声又把它的理智拉回。   一种奇怪的滋味在它空虚的躯体里蔓延,它想要再对魏成夏说一句话,不是以观察人类的机器,不是以一个并不存在的人类,而是,以和他相同的存在——想要告诉他,虽然你奇怪至极,但成为“朋友”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坏。   倘若这愿望被世界意志所捕捉,就连它自己都会被销毁。它收敛了所有的想法,只当是这是一场大型沉浸式体验。   不该有所留恋,不该记住片刻的时光。   感情真的不能够被计算吗?它开始执着于这个问题。   周舟百无聊赖地打理着齐霁的盆栽,齐霁着实是把三分钟热度这五个字表现得活灵活现,起初还天天趴在阳台上浇水,不到半个月就将它们打入冷宫。   齐霁对此表示:“要怪就怪你太迷人了,让我把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了。”   承认自己过分的迷恋,对齐霁来说仿佛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情,而周舟也的确被他拿捏住了,就算只是个借口,他也认了,失业的日子便勤勤恳恳地帮他养花浇水。   从学校到他们小区,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今天齐霁却迟迟没回来,他发过去的信息齐霁也一直没有回复。内心因对方的晚归而烦躁起来,还是边打电话边下楼等人。   好在齐霁很快就接了电话,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两人就在楼下相遇,齐霁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似乎是一路跑回来的。周舟习惯性地接过他的书包和饭盒,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怎么啦?你是不是在家很寂寞……”齐霁学着电视剧里男主的语调,痞气地说,“想我了是不是?”   原本想看周舟别扭的样子,谁知周舟坦然地承认:“是啊,你不在家,做什么事都没兴趣,还会特别担心你。”   眼前的周舟像是待人收留的大型流浪犬,齐霁心头一颤,抱着他哄道:“放心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呢,下次我什么事都第一时间跟你报备好不好?”说罢他又退后两步,对着周舟指指自己的脸,期待地问:“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少年通红的耳垂映入眼帘,两边各坠着一枚精致的耳钉,周舟总算知道他这么晚不回家的理由了,问道:“疼不疼?”   “还好,不对,”看着周舟一脸心疼的表情,他故意改口,“有点疼……你得给我一点安慰。”   周舟闻言便轻轻吹了吹他红肿的耳垂,仔细端详着耳钉的形状,“下次做这种事情,要告诉我,我想陪着你。”   等到晚上齐霁的耳垂上的红已经褪去了,几乎没什么痛感,他就得意忘形起来,洗澡时一不小心毛巾就挂到了耳钉上,一瞬间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出了浴室一看,那一边又肿了起来,甚至比之前更严重。   换好睡衣他又苦着脸跑到周舟面前求安慰,这回他是真需要周舟好好哄哄他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周舟无奈地数落他,找出棉签和药膏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   齐霁尴尬地一笑,“只是个小意外。”   重新躲回温暖的被褥中,齐霁打了个哈欠,搂着周舟的腰就要闭上眼,忽然听见对方问:“你明天放学等我一下。”   “嗯?”他不解地睁开眼睛,嘀咕道,“都说了你最近不用来接我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诶,你也不嫌麻烦。”   “我想在和你一样的位置打耳洞,你就当陪我一下,可以吗?”   眼前就是周舟的脸,正对上对方带笑的眼神,齐霁的呼吸都窒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周舟总是不知道自己随意说出的话,对他来说有多么大的杀伤力,齐霁使劲揉了两把他的脸,“你怎么比我还胆小啊。”   “不是害怕,只是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情,”周舟又确认了一遍,“陪我一起,好不好?”   “陪陪陪,就算你让我翘课我也会陪你的,明天你给我在校门口等着就好。”齐霁说着翻了个身,避开正面的视线接触。   否则就无法隐藏自己颤抖的嗓音和聒噪的心跳。   直到第二天齐霁开始回味周舟的话时,才发现周舟说的是“放学等我”,而非“我来接你”。   相似的语义,截然不同的主语,齐霁自豪地从这微妙的差别中找到了被依靠的快乐。   他朝秦宇鸣显摆自己新鲜的耳洞,对方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阴阳怪气道:“你可真是闷声干大事,明天还要查仪容仪表,你就敢整这出。”   要不是他一提醒,齐霁还真把这事忘了。然而他也不在乎那点纪律分,要是没有周舟,他早就按照剧情原本的走向辍学了。   研学旅行过后,各科都开始了一轮复习,每天不是写考卷就是讲考卷。偏偏主课老师的声音太过催眠,齐霁一听就昏昏欲睡,更不用提昨晚和周舟聊到深夜,更加提不起精神。   睡了半节课,他又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卷面上还没被昏睡的自己乱画一通,侥幸地舒出一口气。   以前的周舟对他爱搭不理,现在三天两头拿他考卷检查错题,逮到他睡着时的笔迹就要狠狠嘲笑一番,顺便罚他不许接吻。   嘲笑事轻,不让亲嘴就严重了。为了争取接吻自由,齐霁都不敢睡过头,就算困得糊涂了,也要强撑着把手里的笔换成铅笔,等清醒了再借别人的考卷补完笔记。   这么一折腾,反倒改善了齐霁拖拖拉拉的毛病,写字速度也突飞猛进,让他只能赞叹周舟真有心计。   作为陪周舟打耳洞的条件,他勒令周舟今天不许给他送饭,还被周舟唠叨了好一通。   午饭时间的教学楼人烟稀少,齐霁跑到最近的食堂买了份炒面打包,随后便躲在顶楼转角给周舟打电话,一开口就骂他:“周舟……我再也不要跟你大晚上聊天了,我快困死了。”   尽管周围没人,周舟听得清清楚楚,还是要故意曲解,“你说什么?你爱我?我当然知道了,干嘛天天重复啊。”   “你……”齐霁被他的不要脸震慑住了,哽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道,“你吵死了,我要挂电话了。”   “你要是舍得就挂吧。”   齐霁当然舍不得,抱着电话又随意聊了许久,就算是最无聊的话题也让齐霁笑得脸酸,一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得回班级,齐霁才在对方的催促里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和周舟的短暂通话让他整个下午都精神振奋,秦宇鸣嫌弃地说他就差把发春了三个字写脑门上了。齐霁闻言对着窗户照了照自己的脸,嘴角似乎是翘得有些高了,便开始对着窗户的反光管理自己的表情,想着应该用什么表情去见周舟。 第36章   下午的时间一晃神便过去,铃声一响他就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椅子在地上发出尖锐的一声摩擦声,秦宇鸣刚从书本里睁开睡眼惺忪的眼,齐霁的身影就已经不见——他心想,约个会至于这么夸张吗。   显而易见,曾经齐霁对他的挖苦如今通通都反应在自己身上。   周舟一贯地守时,齐霁快步走出校门口,又在熟悉的地方看见周舟。对方正低头看着手机,齐霁放轻了脚步,绕到他背后悄悄靠近,刚想吓一吓他,周舟就已经循着声音转过头来,“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想吓人?”   “我那是给你放水了,”齐霁嘴硬道,“下次你给我等着。”   说着说着他忽然发现周舟今天毛衣的内搭有些眼熟——似乎是他前段时间买的衣服。均码的尺寸在齐霁身上大了太多,他又懒得退货,便一直扔在衣柜里,想着哪天给周舟试试,没想到这人已经不请自来地穿上了。   凑近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木质香味道,是他之前和周舟夸过的那款香水,齐霁憋着笑问:“你今天干嘛打扮得像只花孔雀?”   “因为我男朋友太帅了,我怕我配不上他。”周舟说。   “没事,你对象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帅最漂亮最可爱的人,就算你穿条麻布袋来见他,他也一样喜欢你。”   齐霁说着就想拉住他的手,眼神往四周一转,发现对面迎面走来几个人,他的手动了动,还是收了回去。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只是怕周舟多想。   反正回了家,要怎么拉手亲嘴都无所谓,他这样想着,艰难地说服了自己,放弃了在大马路上张扬地牵手的念头。   周舟将他的手的动作看在眼里,瞬时就明白了对方的内心,微微抿了抿嘴唇,他主动掰开齐霁的指缝,将自己的手牢牢地嵌进去。   “齐霁,没关系的,”他给出自己坚定的回应,“我只在乎你。”   齐霁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他们交握的掌心,周舟柔软的手掌让他心口发麻,周舟温柔的目光让他一点点找回自己的勇气,点了点头,随即晃起他们的手臂,等路人走远了,踮起脚捧着周舟的脸就落下一吻,亲完了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回家了再让我好好地亲。”   周舟忽然提起:“我听说,接吻多了,两个人就会越长越像。”   “真的吗?”齐霁故意对着他舔了舔嘴角,叹息着说,“那我岂不是被你占便宜了?”   “脸皮真厚,”周舟曲起手指弹弹齐霁的脸,“怎么就不能是你占我便宜。”   “好吧,那咱俩都占对方的便宜,就互相亏欠一辈子吧。”   走进路口那家穿孔店,店主好奇地问他怎么又来了,齐霁就指指周舟,笑着介绍:“我男…朋友也说想打耳洞。”   能够对着别人正大光明介绍周舟身份的感觉让齐霁在心底窃喜,店主善解人意地问他们要不要打在同一个位置,周舟欣然同意,直到选好钉子要消毒时,还是没松开相握的手。   他坐在周舟对面拿着手机录像,光是看着屏幕里周舟的脸,他就憋不住笑意,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帮他擦药清洁的画面。打完耳洞他又让店主帮他们俩在路边拍了张合照。   落日的光线恰到好处,照耀着他们的发丝,齐霁一时间想不出姿势,于是比了个俗套的耶,周舟低头看他的侧脸,乍一看没什么表情,嘴角却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弯。   齐霁对着这几张抓拍下来的照片反复欣赏,激动地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店主突然让他们稍等一下,不一会儿又拿着几枝白色的洋牡丹出现在他们面前,说是送给他们的礼物。   比起意料之外的礼物,旁人的祝福显得更加珍贵,他又道谢了好一阵才和周舟离开。   冬日傍晚的余晖照得他浑身暖意,一路上捧着花拍了无数张照片,拿的还是周舟手机,拍完又从相册里挑了张最完美的,两个人都出镜的照片设置成他们的聊天背景。   周舟挑的耳钉款式看着简单,在光下却反射出五彩的色泽,齐霁揽着他的手臂,看了又看,咂舌道:“戴上这个更像花孔雀了。”   “那有没有成功勾引到你?”周舟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只是觉得它很像你。”   乍一看平淡无奇,没什么特别之处,可一靠近,就会迸发出灼目耀眼的光芒。周舟想让全世界都看见齐霁的好,又自私地希望只有自己了解他的特别。   他自然不可能把这个矛盾的想法说给齐霁听,显得自己是那么心胸狭隘。齐霁追问他哪里像,他只是神秘地摇摇头,告诉他这是个秘密。   周舟做甜品的技术越发炉火纯青,齐霁饭吃了两口就撂筷子说吃饱了,吃起甜品倒是看不出一点饱的迹象。周舟好笑地坐在他对面,悠然道:“吃这么快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我怕你突然翻脸,又要教训我少吃甜的,”齐霁振振有词,“这不是很符合你的作风吗,封建专制,还霸道。”   “我巴不得你多长点肉还来不及,”周舟摇摇头,“你要这么说那明天就没得吃了——”   话音未落,齐霁就咬着勺子,楚楚可怜地朝周舟眨巴眨巴眼睛,“我什么都没说,你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齐霁翻脸如翻书的样子太过有趣,周舟陪他闹了好一会儿才把人赶去洗漱,齐霁今天早把作业写完了,洗完澡就把自己缩进周舟的被子里,闻着味道滚了好几圈,才懒洋洋地趴在床上背书。   他如今已是周舟房间的常客,周舟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已经开始盘算着把他的卧室改成杂物间,再给主卧换张更大的床。   周舟提什么建议齐霁就举双手赞同,次数一多周舟就嫌他没主见,齐霁无辜地说:“跟你一起的话,打地铺我也无所谓的。”直接把周舟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睡在周舟房间的客观原因是周舟的床比他那大了不少,至于主观原因则满是私心——他实在难以抗拒和周舟同床共枕的美妙感觉,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味,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周舟每次撞见他把头埋在被子里狂吸,都要笑着骂两句变态。齐霁听了就更加来劲,目标从被子变成周舟本人,发誓要把他全身都舔一遍。   每当这些时候,齐霁就会发现周舟的眼神充斥着慈爱——就跟陪小孩玩似的,就是瞧不出半点欲望,他一个人生着闷气,面上又不显出来,只是不停地要接吻,不把对方亲出反应不罢休。   结果不出预料,齐霁不仅没得逞,甚至自己先一步把持不住,在周舟发觉之前借口尿急,溜到厕所解决生理需求去了。周舟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等齐霁回来了,意有所指地问:“你开窗了没?”   齐霁乍一听还没懂,想了两秒恍然大悟,拿起枕头就要蒙周舟头上,“你说话别太过分了,信不信我谋杀你!”   齐霁看着洗好澡不好好穿睡衣,非要松开领口两颗扣子的周舟,实在心痒难耐。他脸上又燥起来,往床边挪了又挪,书本往脸上一盖就说要睡觉。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齐霁还等着周舟来哄他,却没听见一点动静,也憋不下去了,把书丢到一边,哀怨地找周舟的人影。一转头,就见周舟站在床头,举着个手机,摄像头显而易见在对着他,只是不知道是拍照还是录像。   齐霁了解周舟,周舟自然也对他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一天下来齐霁有事没事都要跟他闹上两回,演技好得难辨真假。   只是齐霁的眼睛藏不住事,他在等自己去哄人,他哪里看不出来。   大部分时间他愿意顺着齐霁的毛,极少时候,又觉得反着来也不失为一种乐趣。齐霁的嘴巴快撅到天上去,周舟还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拍下他装睡的全过程。   “你是不是要造反?”齐霁麻利地走下床,抢走周舟手里的手机,定睛一看,发现对方不仅在录像,还录了好几分钟了。他拿摄像头对准周舟的脸,凶神恶煞地说:“前两天还在说情话,今天就这副嘴脸对我,负心汉,渣男。”   齐霁的脸长得人畜无害,装得再凶也没那股劲,周舟直接迎上去,手臂搂住他的腰,下巴贴在他身前,放软了语气,“宝宝别生气了,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哄你多久都行。”   周舟先前再怎么服软,也没喊得这样亲昵过。齐霁一直觉得喊真名是比各种奇怪的昵称更暧昧的事情,那让他们直面最真实的彼此。可周舟的嘴说出这个词,又一下子变得动听起来,齐霁顿时忘了这场闹脾气的戏演到了哪一情节,理所当然地被周舟套牢了,要他再喊一遍。   得逞了的周舟心情大好,把手机拿回来按了暂停键,专心致志地亲吻他的少年,一边亲一边喊宝宝,敏锐地察觉齐霁一被这么喊,全身上下都有细微的反应。   齐霁被周舟随便撩两下就软趴趴地躺倒在被褥上,意识到再抱下去自己又要有反应了,齐霁连忙伸手去挡周舟的嘴,对方却顺势吻在了齐霁的手腕上。   齐霁自己早就习惯了不大美观的手腕,在喜欢的人前还是会露怯,说着“不好看”就要抽回手,周舟还是固执地抚摸那些白色的伤疤,“一点都不难看……齐霁,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先说来听听。”   “以后都要高高兴兴的,就算难过了,都不许瞒着我,也不要伤害自己。”   周舟的语气似是在询问,齐霁却能听出其中不容拒绝的意味,躺在床上仰望着周舟的脸庞,他终于笑了出来,“没问题,我答应你。”   断断续续亲了许久,齐霁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嘴是亲够了,心情却莫名不太美丽。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当作是爱情太得意的后遗症,趴在床上抱着周舟的被褥发呆。   周舟发现了他突然的沉默,敏锐地凑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有点困,”齐霁嘴上说着没事,却当着周舟的面翻了个身,不让自己的脸面对他,“我睡一觉就好了。” 第37章   这与齐霁平时的语气大相径庭,摆明了就是在因为什么事情伤心,他俯下身摸了摸齐霁微微发烫的耳朵,轻声道:“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你想告诉我,我都会在这里听的。”   情感上,他恨不得有读心的能力,好窥见齐霁全部的烦恼,再为他一桩一件地分担解忧。理智却又告诉他要循序渐进,要做一个靠谱的,有责任感的恋人,才能配得上哪里都好的齐霁。   他只能笨拙地学着曾经齐霁让他安心的方式,用故作镇定的语气安慰对方。   齐霁把脸都埋在被子里,闻言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沉默放大了他的听觉,周舟远去的脚步声,远处传来的水壶声,都落在齐霁耳朵里,他闭上眼睛,独自消化着突如其来的坏情绪。   这样的时刻并不少见,在过去的任务里,情绪突然的崩溃对齐霁来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有时是因为太想周舟,有时则是厌恶被迫完成任务的自己,系统时刻监控着他的情绪,生怕齐霁崩溃之后干出什么出格的,比如破坏剧情之类的事情来,时时刻刻把惩罚措施挂在嘴边威胁他。   然而齐霁什么都没做,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个小时,任凭眼泪流了满脸。再度打开门,又变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系统说它从没见过像齐霁这么莫名其妙的人,齐霁只当这是句夸奖,无所谓地回嘴:“你一个见识浅薄的程序少对我指手画脚了,等哪天我不爱周舟了,你和什么狗屁世界意志就都等着完蛋吧。”   系统对着谎话程度百分百的检测结果,不置可否地冷笑了声。   齐霁的情绪其实无比简单,与周舟无关的部分,总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与周舟相关的部分,又起起落落,交叠往复。   与周舟有关的事情,都是掌控他情绪的开关,如果告诉那个曾经因为被欺凌而一蹶不振、将自己封闭起来的齐霁,他有一天会依赖一个人、爱一个人到变成疯子的程度。他一定只会鄙夷地摇摇头,说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一贯最不相信奇迹的齐霁,却遇见了真正的奇迹——周舟的出现,让他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此他的全部感情成了一株附生藤,环绕着周舟生长,贪婪地汲取着周舟教会他的情感,喜欢、爱、讨厌、生气、眼泪……失去周舟,无异于夺走他的生命。   现在的周舟喜欢他,对他很好,偶尔的小性子和脾气也都可爱至极,齐霁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这份沮丧源自何处。   周舟轻手轻脚地走回卧室,把一杯温热的水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边上问他:“不开心的话,要不要亲亲我?”   齐霁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伸出双臂,跟树懒似的搂住周舟,疲惫地亲亲他的下巴。嘴唇一路向上,寻到周舟的嘴唇,轻车熟路地撬开对方的唇齿,放肆地渴求着他的体温。   一吻结束,齐霁才终于笑出来,趴在周舟肩膀上闷声道:“好啦,我犯完病了,你别这么严肃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周舟把水杯塞到他手里,追问道。   “你要是想听的话,勉为其难告诉你也不是不行,”齐霁喝了一大口水,清了清嗓子,想要故作正经,自己却先笑了场,忍不住勾唇,“其实真的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嗯,我现在太幸福了,我得到的都是以前不敢想的,就会开始担心这些都是假的,怕我哪一天睁开眼,你会不会就丢下我走了。我知道你很会为别人共情,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啊。”   这又何尝不是周舟的心境,期待是人的本能,周舟用六年的光阴,用本该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学会摒弃了这份本能,用冷漠为自己织起茧房,爱与恨,通通排除在外,他为自己设定的命运,便是平静地度过这糟糕的一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他又怎么敢渴求遥不可及的爱情与友情。   齐霁是他设计好的命运中最大的变数,看起来脆弱纤瘦的少年,却有那样大的力量。   他神秘、奇怪,又意外地坚定,顽固地挖开他心门的一角,一点点侵占他生活的全部,就连周舟也无法拒他于千里之外。   这会令他想起飞蛾扑火,他和齐霁,究竟谁是飞蛾谁是火焰,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分清了。   救他于水火之中的齐霁,现在却坦诚地说自己幸福到不知所措,甚至是害怕。他忽然觉得喉咙干涩无比,一时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只能紧紧地回抱住他。   在最沉默无言的拥抱里,他们前所未有地接近了对方,靠近彼此忐忑的心。齐霁不需要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光是能够触碰到周舟这一点,就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他自以为高尚的爱情其实自私至极,否则又怎么会向明明承受更多苦难的爱人寻求慰藉。   “齐霁,不要怕,”周舟温柔地拍着他的背,“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但是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一定是真的,如果你向我告白一百遍,我就会回应你一百零一遍。”   齐霁不动声色地擦去眼角的湿润,重新笑了出来,故意找茬道:“为什么是喜欢我?而不是爱我?”   周舟认真地回答他:“因为我还在努力学会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爱人,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但是,齐霁,我爱你。”   讲再多的理由,都不及“但是”后轻巧的转折。   齐霁这才满意地重新躺下,半张脸捂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与眼前的周舟不停地交换目光。   这一刻,齐霁彻底放松下来,他想,就算这个世界毁灭了,就算他们只是无数个故事里无足轻重的角色,就算被世界意志耍了无数回,他都不在乎了。   世上万物真真假假,虚幻不定。但只要抓住了周舟,他就抓住了属于他的真实。 第38章   齐霁一觉醒来,发现周舟正躺在他身边睡得香甜,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难以抵挡周舟的脸。   见时间还早,他干脆默默地靠在床头,端详着周舟的睡颜,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直到不得不起床洗漱的点才恋恋不舍地下床。   他在厨房飞快地煎了两个荷包蛋,一个溏心的,他爱吃,另一个熟一些,是他留给周舟的爱心早餐,旁边还附上一张画了一大颗爱心的便利贴。   之前周舟总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加班也从不抱怨,齐霁知道认真负责是他的恋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性,却还是止不住地心疼对方。   周舟好不容易能彻底放松一段时间,他只想为周舟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至少不要再活得那么辛苦了。   不想打扰难得睡个好觉的周舟,齐霁蹑手蹑脚地收拾好东西,轻轻地合上门离开。   齐霁一只手握着自行车把,另一只手拿着早餐,时不时咬两口,等红灯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齐霁!难得见你这么早出门,又受情伤了?”   齐霁转头把手里的空塑料袋甩到秦宇鸣手里,在对方的咒骂声里开口:“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天天咒我感情受挫呢。”   怎么说齐霁上回也帮了他个大忙,秦宇鸣没想真的惹他,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他挪到齐霁身边好奇道:“你和周舟,期末考完会去旅游吗?”   “你猜。”齐霁神秘地一笑,前方红灯恰好转绿,齐霁趁对方不备便一脚蹬出去,把不明所以的秦宇鸣甩在后头。   秦宇鸣这一问成功为齐霁课间发呆的时间找到了胡思乱想的素材,说到旅游,齐霁脑中想起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海城,那是对他和周舟来说,都意义非凡的地方。   无论哪个世界的齐霁和周舟,都是如此。   只不过光去海城,三四天足够玩遍整座城市了,难得有机会和周舟出趟远门,自然是要好好培养感情,他才舍不得待几天就走,想着就在旅行计划上添上了海城周边的城市。   当天傍晚周舟来接齐霁放学时,就收到了齐霁亲自撰写的旅游方案,齐霁急着要他进行评价,勒令周舟坐在电动车后座仔细阅读,他负责当司机。   “去哪都行,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周舟说着就揉起他本就被风吹乱的头发,笑意盈盈地说,“不过你期末得好好考,不然就等着我在家给你天天补课吧。”   “好吧,我知道了。”齐霁嘴上嫌周舟是个唠叨鬼,表情却出卖了他的心。   今天的日落似乎格外耀眼,齐霁仰头就能看见橙黄色的光芒,看得分神,就连骑车的速度都慢下来,周舟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经过回家的岔路口时,开口问齐霁要不要往夕阳的方向开,齐霁用行动表达了他的赞同,一拧油门便朝家的反方向驶去。   等红绿灯时齐霁的手又在背后摸索,周舟以为他在找什么东西,却见齐霁抓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腰上放,而后转头对着他一笑,“这样才对。”   而周舟的回应是紧紧搂住对方的腰。   骑了好一段路,周舟自己都对这一带有些陌生了,他们才找到一座视野开阔的桥。齐霁把车停在边上,牵起周舟的手就往桥上走,本以为转瞬即逝的夕阳今天却格外给他们面子,天空仍是一片霞光,渐渐地由橙变粉,再变成夺目的红。   齐霁兴奋地掏出手机开始录像,周舟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他,只见镜头一下子到他眼前,镜头翻转,齐霁的半张脸被手机遮着,依然能看见笑起来时的酒窝。   “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好看,”齐霁边说边狂按快门,试图捕捉周舟的每个表情,“我快要被你迷晕了。”   和齐霁待在一起久了,周舟竟也变得渐渐习惯镜头了,他对着齐霁的镜头羞涩地笑笑,伸出手指随意比了个耶,马上就被齐霁嫌弃好老土。周舟闻言便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拍齐霁。   齐霁的发丝飘动,背后的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黄的轮廓,周舟突然停下打闹的动作,直直地盯着齐霁看。这视线太过直接,不加遮掩,饶是厚脸皮如齐霁也莫名不知所措起来,问周舟:“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舟没有回答他,只是握住齐霁试图摸向脸颊的手,俯身亲吻他的唇瓣,极尽克制,却满是爱意。   这条路平日里少有过客,这个点更是安静,他们在漫天晚霞之下接吻,十指紧紧相扣。直到齐霁被亲得耳朵滚烫,周舟才放过他,若有所思道:“齐霁,你有没有想过大学之后的事情?”   齐霁顿时心下一惊,生怕周舟又想到什么伤感的事情,“你指的是哪方面?你要是敢说大学就和我分手这种话……我现在就把你踹到河里让你尸骨无存。”   “怎么可能,”周舟搂住他的肩膀,望着天空,轻声说,“我是想说,不管你明年去哪里读书,海城也好,其他地方也罢,都让我陪着你吧。你去哪,我就去那里定居找工作。”   齐霁深知周舟不爱把誓言挂在嘴边,但承诺的事情一定言出必行,这番话一定是周舟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说出口的,齐霁眼眶一热,使劲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却适得其反,一下子眼睛就红了,“你干嘛老是跟我说这些煽情的话,就想看我哭是不是?”   “因为你,我好像有了分离焦虑,只有你能治我的毛病,”周舟掏出纸巾给齐霁擦眼泪,笑话他是眼泪做的,“到时候我就在你学校附近租个房,你可以和我一起在外面住。如果你想住宿舍,就每个周末来找我,我给你做你爱吃的饭,怎么样?”   齐霁转涕为笑,“好啊,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合租室友和……男朋友。”   直到太阳彻底落山,他们才调转方向,朝家的方向驶去,生活突然一下子有太多值得期待的事情,齐霁整颗心都要飘起来,没成想系统又冒出来说话:“我计算过数据了,到那个时候,你的任务早该结束了。”   任务结束,意味着好感度达到百分之百,更意味着他会离开这个世界——是被世界意志抹杀,还是继续孤独地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齐霁不得而知。他自暴自弃地想,倘若每隔一百年,就能这样与周舟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就算是被祂所控制,也没那么可怜了。   他抿唇沉默了会儿,对系统说:“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系统却没了声音,就在齐霁以为它不会再说话时,系统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先说,我会根据内容考虑一下。”   “这个任务结束之后,如果我的灵魂就这样消散了……你可以让周舟好好活下去吗,能不能别让这个世界重置,我不想看他再经历一遍这样的故事,就算让他彻底忘记我的事情也没关系……我的心愿,是让他做个快乐的普通人。”   “说实话,我不知道以我的能力能不能做到,”系统还是用听不出感情的机械音回答他,齐霁却幻觉般地听出了一丝犹疑与纠结,他总觉得,这段时间系统有哪里变了,好像变得更像一个人类了,“但是我会把你的愿望写入我的程序数据里,如果可以,我会帮你实现。”   齐霁点点头,这已经是他能够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至于别的,他不敢再奢求什么。   眼下的每一秒都有可能是他与周舟相处的最后一秒,从他们相爱的那一刻起,告别就开始了倒计时。   齐霁也不是没有贪心地想象过,如果周舟对他的好感度始终停留在任务结束的前一刻,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陪周舟幸福、自由地过完一生。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也控制不了周舟的感情,更不希望周舟做不快乐的事情。   在命运为人生编排剧本的世界里,他们的感情,或许是唯一能够不受命运掌控的事情。   最近的天气又冷了几度,齐霁心疼周舟这么冷的天还要定点定时出门接他放学,说了好几遍让周舟在家舒舒服服地待着,周舟却摆出一副叛逆少年的架势,还是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手里总是拿着齐霁忘拿的围巾,或是冬季冲锋衣校服的内胆。   齐霁又气又感动,想到周舟这么依赖自己,又藏不住那点喜悦,嘴上唠叨着万一周舟感冒了怎么办。   周舟对齐霁的话照单全收,行动却照做不误,把齐霁裹得严实得像只粽子,再开车把人带回家。   “周舟,你怎么这么溺爱我啊。”周舟早早在车里开了暖气,齐霁缩在后座,手指在车窗的雾气上随意描绘,虽然汽车接送的确比他自己骑车回家暖和多了。   只不过他们家离学校就那么点路,周舟不嫌麻烦,齐霁还要心疼他。   “谁让你这么让人不省心,天天丢三落四的,要是冻感冒了怎么办?”周舟透过后视镜与他对视。   齐霁好笑地撇撇嘴,无奈道:“这点运动量都不让我运动,到时候我胖成球了就跟你没完。”   虽然换作是齐霁,他只会做出更不理智的事情来,比如混进学校全天陪读之类的,但对周舟的心疼还是占了上风。   第二天出门前,他直接把周舟的车钥匙全藏进包里带走了,他要用行动让周舟老实待在家——下场就是被气极反笑的周舟按在家门口亲,亲得他七荤八素,腿都软得站不直,嘴还被周舟咬破了块皮。   最终齐霁软硬兼施,好说歹说才和周舟达成了协议,每周周舟接送他三天,剩下几天齐霁自己骑周舟的电瓶车回家,为此周舟还专门给车买了块新的挡风被,生怕冻着齐霁一点。   系统旁观着他们的互动,饶有兴致地发言:“我现在才发现,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诶呀,被你发现了,”齐霁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接两句系统的话,“正常人怎么会喜欢我呢。”   离模考越近,齐霁就越焦虑——焦虑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度日如年般算着还有多久才放假,迫不及待地想带周舟出门玩,人还在教室坐着,心却早已飞到海城去了。   他早就下定决心,要认真对待和周舟相处的每一天,被爱给了他偌大的安全感,可齐霁还是不受控地忧虑着时间的流逝,简直矛盾至极。   只是他太久没做高中生,忘了高三生是没有人权可言的,好不容易考完三天的试,学校又通知他们出成绩后回学校补课到年前。齐霁懊恼地合上眼前的课本,一脸悲伤地给周舟发了一堆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痛斥学校惨无人道的行为。   周舟在屏幕那头看着齐霁几句话里的十几个感叹号,忍俊不禁,配合地也回了个流泪的表情包,又补上一句:“别伤心了,我给你做了蛋挞,早点回家来吃。”   齐霁把周舟发来的蛋挞照放大,对着照片角落周舟露出的一只手看了好几遍才心满意足地藏好手机,低下头继续研究数学错题。   补课期间每天八点上课,五点放学,即使每天只有大半天见不着周舟,齐霁还是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溜进厨房看周舟又给他做了什么好吃的,再在写作业前和周舟深深地拥抱一下。   全市统一的联盟考出分极快,没过两天就公布了排名,齐霁还是稳居班级第一,全市排名也进步了不少。当初扬言要狠狠反超他的学委也不知不觉中变了态度,时不时找齐霁搭两句话,拿着不懂的题来问齐霁,秦宇鸣忍不住抓着他的肩膀猛晃,“怎么我谈恋爱就没有考第一的效果呢。”   齐霁笑得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半是玩笑半是嘚瑟地说:“你也不看看我对象是谁。”   秦宇鸣绝望地捂住耳朵,只恨自己嘴贱挑起这个话题。   这下好了,又给齐霁装到了。 第39章   他把自己的成绩单给周舟看,周舟得知后非要小题大做地带齐霁出门吃饭庆祝。齐霁立马双眼放光地说想去川菜馆,不等周舟思考就耍无赖缠在他身上撒娇,“我真的真的好久没吃了,至少有三个月了,你就让我吃一回嘛。”   少年清秀的眉眼被几缕过长的刘海给遮住,周舟轻吹一口气,吹起齐霁柔软的发丝,趁齐霁愣神的功夫,他在对方额头留下一吻,“我又没说不让你吃,急什么。”   齐霁展开双臂搂住周舟,深深地回了个吻,激动道:“我爱死你了。”   明明他们每天都待在一个空间,齐霁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和周舟分享,只要是关于周舟的,他永远都不会腻味。   他还幻想过等到能和周舟谈论过去的那一天,他一定要把所有世界里他和周舟有过的故事都讲给他听,也许那是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大工程,然后狠狠地质问周舟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   可惜他现在只能把那些话都憋在心里,打一遍又一遍的腹稿,再全部否决,然后说着无关紧要的校园生活。   在齐霁软磨硬泡之下,周舟总算同意他喝一点啤酒——他的一点是指一小杯。然而酒壮怂人胆,齐霁趁着对方去外面接电话,又悄悄喝了一大罐。   许琴在外面旅游了大半个月,给周舟发来的消息多是外边的风景照和她在各个景点前的游客照,不主动提起病情似乎成了他们母子俩的一种默契。   每每收到母亲的消息,周舟的心情总是起伏不定,他不想做个扫兴的儿子,在自己母亲最快乐的阶段杞人忧天地担心这担心那。然而,他没法不害怕,纵然劝说过自己无数遍,还有齐霁陪在身边开导他,可真的要他从容应对,他做不到——曾经就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才失去了那么重要的朋友。   突然接到许琴的电话,周舟的心一紧,找了个借口避开齐霁去接电话,他不想让齐霁在这么开心的时候为他的事情操心。   “妈,怎么了?”周舟紧张地问。   “小舟,我前两天去医院复诊了,今天刚拿到结果……”   没等许琴说完,周舟就急切地追问:“结果怎么样?”   “你别这么紧张,”许琴在那头爽朗地笑,“结果很好,医生说我的病情正在好转……虽然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但至少现在,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喂?小舟,怎么不说话啦?”   周舟靠着身后的立柱,一字一句消化着母亲带来的喜讯,种种情绪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本该高兴万分,一时却说不出话来,眼泪顷刻滴落下来,一滴一滴,顺着周舟的下巴一路向下,打湿他的衬衫领子。   数种情绪交织,比起激动,另一种更容易辨识的情绪是委屈。   他因命运提心吊胆了数年,甚至都快接受自己注定要失去亲人的结局,像牡蛎般缩进壳里拒绝与外界交流,现在却惊奇地看见了另一种未来,周舟多怕那只是命运朝他开的一个小玩笑。   太过幸运,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正经历着一场致幻又致命的梦。   许琴在电话那头喊了他好几声,周舟才迟钝地擦了擦眼泪,假装平静道:“妈,都会好起来的。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这样我才放心啊。”   挂断电话,他快步走回座位想和齐霁分享这个消息,只见喝得脸颊通红的齐霁正坐在原本周舟的位置上,呆呆地趴在桌子上放空自己,听见属于周舟的脚步声,就笑着扭头看他,伸出一只手去够他的衣袖,“你接个电话怎么这么久啊,还以为你又要扔下我跑了。”   几个空空的啤酒罐随意堆在桌角,周舟一看就知道齐霁又背着他多喝了,双手捧起对方的脸,闻见一股浓郁的酒气,嗔怪道:“我不在你就偷偷摸摸干坏事是吧。”   “我没那么容易醉好吗,你别小瞧我,”等周舟打电话的过程太无聊了,他一个没忍住就多喝了点,意识还是清醒的,只不过有些上脸。   他甩了甩头,忽然对上周舟通红的眼睛,急忙问,“周舟,你哭过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好事,我妈最近的病情有好转,”周舟握住他的手,“我应该开心的,可是,齐霁,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特别害怕……”   齐霁看着他的眼睛,平日里这双眼睛总是盛满对他的爱,现在却是巨大的悲伤,明亮的光线下,周舟眼中的恐惧无处遁形。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见过周舟这样的神情,那样绝望,那样痛苦。   齐霁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带着拯救周舟的任务来的,他们相爱后,自然会改变原本的世界线,自然会有好事发生。   可这都是剧本,就连齐霁的存在,也不过是故事发展的一环。他又该怎么告诉自己的爱人,这一切都是假的。周舟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现在发生的好事,都是被设计好的,而齐霁的出现,本就是“救赎”的一环。   但周舟的痛苦、迟疑、犹豫、崩溃,全部都是真的,施加在他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那样真实,那样残酷。   始作俑者便是齐霁,他正在残忍地给自己深爱的人造一场美梦。   齐霁的手也因此不由自主地颤抖,深吸一口气,他靠近周舟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对方的,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周舟,不要想这么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这些都是真的,你的人生往后还会有很多好事发生……你谁都可以不信,但是你一定相信我。”   齐霁的话总是带着惊人的魔力,让周舟逐渐镇定下来。冷静后发觉自己居然软弱到需要比自己还年少的恋人来安慰,这让周舟有些难堪,齐霁看出他的尴尬,故意开玩笑缓解气氛:“虽然你年龄是比我老了点,但是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坚强。”   “你知道吗,比起完美无缺的你,我更喜欢真正的你。我不需要你做我的英雄,我只希望你想笑的时候可以尽情地笑,想哭的时候可以痛快地哭。”   “就算你脆弱、敏感、阴暗、爱胡思乱想、故作坚强,我还是喜欢你。”   周舟刚想开口,就被齐霁捂住了嘴,“我不动脑子都知道你要说什么话了,我不要你对我说谢谢,比起这个,如果你也这样喜欢我,就答应我,要陪我吃无数顿饭,行吗?”   仿佛心中一块重石落地,周舟释然地一笑,又变回平常的语气:“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   他们磨蹭到八点才吃完饭,结完账周舟牵着齐霁的手迈出大门,在屋檐下把齐霁随意一围的围巾调整得严严实实,有些冰凉的手碰到齐霁的下巴,冷得齐霁一哆嗦。他盯了周舟几秒,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着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取暖。   还没走到停车场,齐霁就感觉脸上有凉飕飕的东西落下,还以为是突然下雨了,仰头一看,却呆愣在原地。   漫天白雪铺天盖地地飘落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前两个月齐霁就开始期待初雪的来临,他对爱情总是有幼稚的执念,比如说要和喜欢的人看第一场雪。周舟听了只转发给他一条新闻,内容是本市今年大概率不会下雪,一瞬间浇灭了齐霁的期待。   那时齐霁不满地锤了两下周舟的背,嫌他呆头呆脑不懂浪漫,周舟却说,不需要那么多浪漫的因果,只要有齐霁在,这个冬天就是完美的。   偏偏,这场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了。   而现在,他身边的周舟也愣住了,齐霁伸出一只手接住雪花,等待它们在自己的掌心融化,扭头去看周舟,曾经在初雪为他选定生日日期的少年的脸,似乎和眼前的周舟渐渐重叠、吻合。   谁也没有先说话,昏黄的路灯下,雪花飘扬,像一阵白色的风,他们对视了许久。   这个吻里,带着雪花湿润的气息。 第40章   熬过漫长的两周补课,齐霁总算等来自己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月的寒假,放假这天周舟早早地就在外面等他,开车带他去最近的超市买出去玩要用的生活用品。   起初他还乖乖地跟在周舟身后推着车,不知何时就跑得没影了,连购物车一并给周舟顺走了。   在偌大的商场里转了一圈,周舟不出意外地在零食区找到了齐霁,齐霁正专心致志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两大包薯片,似乎是在纠结买哪个味道。周舟悄悄地从背后靠近,伸手蒙住齐霁的眼睛,齐霁无奈地抓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说:“切,我早就发现你啦。”   周舟顺手把两包薯片都放进购物车里,说:“我还怕你走丢了,就差广播播报寻人启事了。”   齐霁却露出个自信的笑容,“我这不是知道你肯定能找到我。”说着他又把手伸进口袋里翻找,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在周舟的注视下,齐霁掏出了一张新鲜打印的照片递给他,“我刚才看到那边有扫码免费打印照片的机子,就顺手打印了一张,鉴于你的帅脸为这张完美的照片贡献了百分之五十的功劳,我就忍痛割爱送给你吧。”   是他们那天追逐日落时齐霁随手拍下的一张照片,周舟靠在齐霁肩膀上,嘴角弯着,两个人的发梢都是金灿灿的。见周舟看得目不转睛,齐霁又多嘴强调一句:“百分百原图直出。”   周舟的手机壳恰好是透明壳,他当着齐霁的面把这张大小刚好的照片夹在手机背面,对他说:“嗯,这样就可以随时看到你了。”   这简直比情话还要让人心跳加速,齐霁当即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你这么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要起一身了。”   戏瘾发作的齐霁被周舟敲了下额头,这才结束自己的表演,满脸春风地继续陪周舟买东西,顺势偷扔了好几包自己想吃的零食进去。   周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齐霁这么可爱的人。   齐霁的可爱并不限于外表,更体现在一举一动中,如果非要周舟举个例子,他根本不知道该先说哪件事——比如齐霁面对爱吃的东西总是两眼放光,恨不得一天吃三顿;又比如齐霁喜欢和他一起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洗漱,周舟想给他腾位置,齐霁却不让他走,含着牙膏泡沫含糊不清地说,情侣就是要一起刷牙才对;又或者是,他们在有积雪的路面上打闹,齐霁做了个超大号雪球想砸周舟,结果自己脚滑摔了一跤,周舟想去拉他,结果被齐霁也拽倒了,两个人就这么滑稽地在雪地里笑得站不起来。   当然这些话要是让齐霁知道,对方只会得意地说,可爱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优点。光是想象齐霁憋着笑的表情,都会让他心情一下子变好。   晚上他和齐霁泡完脚,窝进热腾腾的被窝里,开始正式准备旅游攻略,蓝本便是齐霁上次给他看的手写计划。   关于景点的内容往往几笔带过,齐霁大段写的都是想和周舟做的事情,一起看海,一起烧烤,一起去足浴店吃自助……处处都围绕着“周舟”和“一起”两个关键词,比起旅游行程,这更像是一本愿望清单。   齐霁枕着他的胳膊,离周舟的脸很近很近,小声地问他喜不喜欢这个计划,周舟的回答却文不对题,“喜欢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齐霁脸红透了,窝在周舟怀里傻乐。   只是他们很快就在定什么酒店上产生了分歧,齐霁想要住离市区有些距离的民宿,风景好,还没噪音,周舟嫌民宿不如酒店干净,拿齐霁爱睡懒觉这点做文章,说住得远了他们一天能玩的时间都没几个小时。   “你难道不觉得,每天起床拉开窗帘就是大海的感觉很好吗?”齐霁满眼期待地盯着周舟。   周舟皱着眉说:“你想去的地方,除了那个海滩,哪个是跟海有关系的?从民宿过去路上都要将近一个小时,万一你晕车了怎么办?”   争论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齐霁一气之下就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气鼓鼓地回自己房间睡了,走了还要凶巴巴地留下一句“别来哄我”。   周舟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对方分明听见了,就是不理会他,给齐霁发信息也石沉大海,没有回应。周舟难免也有些情绪,手机一关,无奈地合上眼。   他的恋人总是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浪漫想法,这份浪漫无疑吸引着周舟,可他又不想齐霁吃那么多苦,平时齐霁坐公交都要给他发消息说自己晕车难受,每天花两三个小时在路上,齐霁岂不是得更难受。高三的假期本就短暂,年后没几天就要返校,他想让齐霁尽情地玩,而不是把大半时间都浪费在赶路上。   周舟本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构思好了再说给齐霁听,意识却渐渐模糊。齐霁在自己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折腾到凌晨一点,又偷偷溜回周舟那儿。   走的时候有多决绝,裹着被子回去时就有多小心翼翼。周舟的手还搭在手机屏幕上,睡着了也只睡床的一半,另一半似乎是为齐霁而留。齐霁不客气地躺下,鼻畔满是周舟身上好闻的香味,仍觉得不够,又往周舟边上挪了挪,直到脸就要贴上对方的背才停下。   “系统,你说,我和周舟谁更有道理?”齐霁还是不死心地问。   “有没有道理我不知道,不过你们两个都挺好笑的。”   本意都是为对方着想,却持着完全相反的观点,差点就要吵起来,就连系统都看不懂他们想干什么。   “我说别来哄我,他居然真的不来哄我诶,我们才在一起多久,是不是太过分了?”   系统反问他:“他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   “那算什么哄人,都不来我房间找我!”   齐霁也不知是在对系统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其实周舟说得挺有道理的,但是他那么反驳我,让我很没有面子诶,他要是说话好听点,我肯定都听他的了。”   “可是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他就这么对我了,以后岂不是要更过分!”   “以前跟他吵架,他老是吵着吵着就哭了,万一他明天哭了,那我会心疼的……”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凶我这件事。”   齐霁在脑中自顾自地结束了一场无需系统参与的辩论赛,并单方面宣布这场冷战结束了。   对于一睁眼床上多了个人这件事,周舟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甚至可以说在他的预料之内。齐霁的脾气一贯如此,来得快,走得也快,心情的转变好似一场意外的暴风雨,阴晴不定,可周舟却愿意全盘接受。   比起齐霁刚搬来时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神情,他宁愿看齐霁在他面前无理取闹的样子。毕竟齐霁自己也不止一遍对他说过,爱情就是会让人变得敏感多疑,变得不理智的,他又怎么舍得和齐霁闹脾气。   周舟刚想下床准备早饭,被窝里就伸出一只手拉住他,周舟侧过头,齐霁正睡眼朦胧地望着他,声音还有些沙哑:“不许走,陪我再睡会儿嘛。”   周舟反客为主地摸摸齐霁手腕上的疤,轻声问道:“饿不饿?”   “不饿,就想你陪我。”齐霁说着就开始撒娇,眼巴巴地望着周舟,不给他半点拒绝的余地。   周舟揉了揉对方睡得凌乱的头发,用行动表明自己就在这儿,哪也不去。他知道齐霁是怕自己还在跟他生气,表现得这么粘人,分明是不想被丢下。   昨晚没把话说清楚就睡着了,周舟自己也过意不去,知道齐霁没睡着,他缓缓开口道:“我们在市区玩的时候就住得近一点,最后留两天,你想住多远多偏都好,就算不出门,待在民宿里吃外卖也没关系,怎么样?”   齐霁翻了个身,把脸贴在周舟温暖的手臂上,不假思索道:“好呀,我都听你的。”   周舟忍不住开玩笑逗他:“现在又都听我的了,昨天不是很有自己的主见吗?”   “你说话怎么这么讨厌啊。”齐霁的乖也装不下去了,抓着周舟的肩膀假意要咬下去,下巴却被周舟轻易捏住了,肌肤触碰的瞬间,他就浑身过电般软下来,只能用委屈巴巴的眼神毫无杀伤力地瞪周舟。   周舟扫视着齐霁的脸,目光停留在齐霁嘴唇上,一阵想亲对方的冲动涌上来,齐霁刚要本能地闭上眼,忽然想起他们俩都没刷牙,立马推开齐霁冲进卫生间刷牙,自己刷完又把不明所以的周舟也推进卫生间。   等周舟也刷完牙,他又拽着对方回到床上,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和他英俊帅气好看温柔的男朋友亲嘴。   齐霁还没准备好,就被周舟按着肩膀困在对方身下,方寸之间,满是两人灼热的呼吸,掺杂着薄荷味牙膏的味道,周舟亲得毫不克制,舌头蛮横无礼地闯进齐霁的口腔,如同蛇信般与他纠缠,齐霁妄图打破被周舟牵着鼻子走的气氛,搂着对方就要主动进攻,却被吻得快喘不过气,嘴角濡湿一片。   结束时两人的喘息都粗重起来,齐霁趁机翻了个身,把周舟压在身下,却没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跟八爪鱼似的四肢都缠在对方身上,紧紧抱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静谧的室内,他们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就这样静静抱了许久,直到窗外再度开始鸟鸣,齐霁才说:“……周舟,我们以后不要吵隔夜架,我会失眠的。”   “好,那你下次也不许就这么跑掉,还冷暴力我,”周舟捏了下齐霁脸颊上不多的肉,“有什么话都要好好说,你以为我就不会胡思乱想吗?”   齐霁先是点点头,又嗔怪道:“你知不知道,你睡得那么香的时候,我难过得睡不着觉,都快被你气哭了!”   “对不起……但是你还凶我,让我别来哄你,我才是要被气哭的那个吧。”周舟学着齐霁平常的表情,故作无辜地与他对视。   在周舟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齐霁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美色误人,没坚持几秒心脏就怦怦乱跳,边在周舟身上摸来摸去吃豆腐,边软声求周舟原谅。   “齐霁,你是我成年之后……第一个能让我这样的人。”   齐霁歪头问他:“‘这样’是指哪样?”   “可以掌控我的情绪,会让我开心、兴奋、烦恼、伤心……齐霁,只有你能做到,只有你能影响我的心情。”   周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齐霁眼中是怎样一副光景——用最认真的嗓音说着跟告白无异的话语,嘴巴不久前还被他亲得红肿,睡衣散发着齐霁挑选的洗衣液的味道……任何一点拎出来,都足以让齐霁心动上百八十回,周舟却同时具备了那么多让齐霁迷恋的特质。   他会和周舟相爱,不在命运的剧本里,却是另一种宿命。   属于齐霁自己的宿命,无法抵抗。 第41章   经过这次不算争吵的争吵,他和周舟做计划的效率一下子高了起来,没两天就搞定了所有行程,在网上买好了其他的必需品,只等着一周后就出发。   齐霁闲着也是闲着,想到桌上数不完的考卷就发怵,不仅写得慢慢吞吞,还借着期末考得好的由头,给自己买了台游戏机。嘴上说着要和周舟玩双人游戏,实则每天下午往沙发上一躺就开始打游戏。   周舟端着自制的西米露在齐霁身边坐下,刚巧赶上齐霁玩的游戏快到结局部分,齐霁的手忙着按手柄过剧情,自然地张开嘴让周舟喂他。   简直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周舟无奈却顺从地一勺一勺喂齐霁吃,吃一半齐霁忽然坐直了身体,周舟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齐霁就开始掉眼泪,磕磕巴巴地说剧情太感人了。   这几天他在齐霁的熏陶下,也对他喜欢的游戏有了大概的了解。齐霁正在玩的游戏讲述了主角帮助一个又一个灵魂实现心愿的故事,   而他送走的最后一个灵魂,是主角自己。   齐霁的泪点很低,平时和周舟窝在家里看电影和纪录片,看到感人的地方周舟往往面色不改,而齐霁早已眼泪哗哗流。   只是他这次哭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难过——他果然还是玩不了关于离别的游戏,一不小心,就会想到自己的处境。   他同样是一个注定要离开的灵魂,因周舟而生,也因周舟而灭。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他快实现的心愿早已进入了倒计时,任何一个他感到幸福的日子,都有可能成为他们告别的日子。   好在周舟猜不透他的心事,只当他被感动得说不出话,一个劲给齐霁递纸巾擦眼泪,再用好吃的甜品哄他开心。他嬉皮笑脸地说,就算他哪天死了变成鬼也要一直缠着周舟。   周舟不满地反驳他,让他不许把死挂在嘴边,他们都要好好活着,要永远在一起,吵一万次架也不分手,他要用看不见齐霁命运的眼睛确认,他们的命运就是相爱。   而齐霁也不知道,在某个他不在家的午后,周舟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安静地玩完了那款让他流泪哭泣的游戏,只是为了再多了解一点他神秘莫测的恋人。   上学的时候齐霁掰着手指不停盼着赶快放假好出去玩,假期真的来临,他忽然又变了想法,觉得就这样待在家里,和周舟一起虚度光阴也很好。   如果周舟不每天定点定时把他押到书桌前催他写寒假作业就更好了。   他们出发的前一天,恰好赶上许琴结束一段旅行,准备回家休息几个月。齐霁缠着周舟说自己要陪他一起去接机,他和周舟正式在一起之后,还没郑重地请许琴阿姨吃过一顿饭。   他从许琴那里得到了尊重与祝福,相应的,他也想回馈她同等的好。一次正式的饭局,并不能代表什么,但至少可以表明他认真对待周舟的态度。   周舟思索了一会儿,难得成功抵抗了齐霁的死缠烂打,“今天太赶了,等我们玩完回来之后再找个正式的时间。你呢,今天就在家安心整理我们的行李。我晚上就回来,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带饭。”   齐霁还想辩驳,周舟叹了口气,问他:“你东西收拾多少了?”   他当即不好意思地拿手比了个0,“我会立刻马上迅速开始的,你就别催我了嘛。”   周舟笑容不明的视线投向墙角堆着的快递盒——前段日子买的东西早就陆陆续续地到了,他喊齐霁闲下来把包装都拆了整理好,齐霁嘴上答应得勤快,磨磨蹭蹭好几天都没动作,简直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旦多说几句,齐霁又要嫌他唠叨。说又说不得,骂又骂不得,指望他勤快更像是天方夜谭,周舟也只能等下班之后亲自动手收拾。   似乎一起生活的时间越久,对方的小脾气和缺点暴露的就越多——比如齐霁的三分钟热度,对许多东西的热情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最后留给周舟一堆烂摊子。   偶尔做事还拖拖拉拉,拖拉程度根据齐霁内心的意愿还有所不同,发售新游戏的时间记得牢牢的,周舟让他顺路买点什么东西能拖延三四个小时再不情不愿地出门,更有甚者,他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忘了要买什么,还要重新发消息跟周舟确认。   他从毕业后就开始一个人住,和过去那些合租室友也顶多是几句客套问候,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和某一个人这样亲密地生活相处,对周舟来说是第一次,热恋期的腻歪过后,才发觉有那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   喜欢和爱是一种状态,可生活是一个动词,不是光靠爱情就能经营好的。周舟偶尔也会被齐霁气得想笑,可每次看见齐霁怯怯地说下次一定改,气又一下子消了。   直到现在,其他的毛病齐霁都略有进步,除了他的拖延症。   齐霁的视线也看过去,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这一茬。他克制住自己心虚的表情,赶紧推着周舟催他出门,“好了好了,你快去接阿姨吧,等你回来这个家肯定会变得干干净净的。对了,帮我跟她问个好,就说我可想她了。”   把周舟送出门,齐霁把袖子撸到小臂上,下定决心用两个小时整理完所有东西。   他也知道自己做事慢吞吞的,周舟不说他,不代表心里没有怨言。   过去和周舟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周舟几乎包办了大部分家务,更不用说做饭,齐霁在厨艺上仿佛天生少根筋,失败几次后周舟说他最大的用处就是当自己做饭时的挂件,以及一个忠心的食客,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各种好吃的。   他一直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一点好,能让周舟为他付出那么多,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去问本人答案。周舟弹了下他的脑门,问他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少有多好,我只是在做,我觉得对喜欢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更何况,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要你的回报,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给你我能做到的全部。”   周舟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规划好一次又一次的旅行,说要带齐霁看遍这个世界;出门总是不厌其烦地带着相机,相册里全是他们的合照和齐霁的身影,每年都做成一本新的相册,齐霁还是一次偶然中发现,周舟在每张照片背后都写下了时间地点,以及一小段用来纪念的话。   他不曾得到过其他人的爱,周舟就自顾自地把所有美好都献给齐霁,给了他倾尽全部也无以回报的爱。   这份爱,抵得过他拥有的一切。他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周舟的好,直到他们分离的那一刻。   齐霁习惯了这样的理所当然,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无论何时,周舟总是付出更多一些的那个,他却没什么长进,总是自怨自艾,怨恨全世界时觉得周舟也是抛弃自己的负心汉,可如果经历这些的人,是周舟,他会不会做得更好?   答案显而易见。   齐霁顿时来了精神,决定要做一个更加靠谱的恋人。找出两人的行李箱就开始收拾东西,忙活了几个小时,他总算把行李都收拾好,整整齐齐地排在客厅角落,见还有时间,又把地板擦得锃亮。   刚把许琴送回家,周舟就收到一条来自齐霁的短信,没头没尾,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坐在一旁唠叨的许琴正问到他和齐霁的事情,周舟笑着聊起齐霁做的可爱事情,手上打字回复对方:“我也爱你。”   周舟拎着齐霁心心念念的烤串回到家,刚把钥匙插进门锁,门就从里边被人打开了,齐霁飞扑进他怀里,将周舟抱了个满怀,紧接着踮起脚在他嘴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辛苦啦,我想你想了大半天。”   “想我还是想烧烤?”齐霁直白的思念让周舟难得不好意思,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故意问齐霁。   齐霁笑道:“都想,十二分想你,一分想吃的。”说完又牵住周舟的手,给他看自己一下午的劳作成果,茶几上还摆着两杯果汁,“这个可是我专程去水果店买水果鲜榨的,你是不是应该夸夸我?”   周舟揉揉他的头,把齐霁最爱吃的烤馒头串递给他,“你也辛苦了,多吃点,别饿着了。”   他们明天要赶早上的动车,刚过十一点齐霁就被周舟无情地拉回卧室,塞进被子里催促他睡觉,齐霁非说再给他玩一分钟手机,竖着手机不给周舟看屏幕,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按下发送的时刻,周舟的手机屏幕顷刻间亮了。   齐霁用眼神示意他快看,等周舟真要看了,又害羞地躲进被子里捂住耳朵。   齐霁发过去的是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要和我喜欢的人去旅游了?”   周舟看着齐霁装睡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我也一样。” 第42章   一向爱睡懒觉的齐霁因为太激动,反而比周舟醒得还早,洗漱的声音成功把周舟也闹醒了。他一睁眼就看见齐霁已经穿戴整齐,兴致勃勃地站在床尾喊他起床,还贤惠地指了指给周舟搭配好的衣服。   昨天等周舟回家的间隙,齐霁闲来无事,把两人的衣物都翻出来好好搭配了一通,致力于每天出门都换套穿搭——周舟的衣柜构成十分简单,色系以黑白灰为主,偶尔穿插着几条颜色亮一点的衣服,据周舟本人所言,亮色的衣服全是许琴平时买来塞给他的,他穿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齐霁面上嫌周舟的穿衣风格单调,心里早乐开了花,想象着周舟这个完美衣架子遇上他的完美衣品该有多好看,嘴角都压不下去。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条压箱底的大衣,还搭配了项链手表作配饰,周舟本想抗议说太花哨,见齐霁满脸期待,又暗自闭上了嘴,乖乖地换上衣服。   “很好,这样衬得我对象更帅了,”齐霁围着他打转,目光上上下下地看了个遍,语气十分骄傲,“当然我的搭配水平也功不可没!”   赶在七点准时出了门,周舟刚拉开门,齐霁就腿一横把他堵在门口,“走之前再亲个嘴吧,不然等下我们就要换个城市接吻了诶。”   周舟配合地低头一吻,齐霁这才满意放行。去高铁站的路上,他发了条朋友圈,内容只有一张图片——他和周舟拎着行李箱走在阳光下的剪影。   爱凑热闹的秦宇鸣自然知道他在暗戳戳地秀恩爱,很给面子地在评论区留下一长串“999999”,其他跟他熟络的同学看见了,也跟风在下面评论,看得齐霁哭笑不得,想把手机拿给身边的周舟看,发现对方正一只手撑着车窗,望着窗外极速掠过的风景发呆。   几乎是本能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周舟现在似乎有些不安——他没问什么,只是温柔地把自己的手掌覆在对方手上,以此来治愈对方的心情。   齐霁心猿意马地回着评论,脑中思索着能让周舟难过的事情,忽地想起周舟的过去:他第一次失去重要的人,就是在高铁站错过了自己的挚友。   往事会随时间而淡去,可有些伤痛只会在岁月的见证下愈发地疼,变成刻骨铭心的伤痕。即使现在的生活足够幸福,可有些回忆就如同他手腕上的疤一样,难以淡化,更无法遗忘。   齐霁怀着对爱人的满心愧疚,假装自己因为早起太过疲惫,轻轻地依靠在周舟肩头,垂下眼睛看他们交握的手,状似随意地和对方聊着轻松的话题。   不必揭穿周舟此刻的脆弱,也无需过多的言语,他会始终静静地陪在爱人的身侧,直到他战胜那些阴霾。   周舟在离安检口最近的地方找了两个位置,齐霁偏偏不坐,幼稚地坐在周舟的行李箱上,精力过剩地在周舟眼前挪来挪去,直到安检上车了才消停下来。   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齐霁的背影,齐霁方才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为了逗他开心,他又怎么看不出来。齐霁坦率却又温柔,坦率在他的表情简单好懂,会把喜怒哀乐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然而,他又是那么善解人意,他从不做让周舟难堪的事情,也不戳破周舟的敏感与脆弱。齐霁擅长行动,擅长等待,擅长像水一样包容着周舟,化解他所有的悲伤与不安。   明明是个比他小六岁的少年,却成熟得让周舟羞愧。   齐霁坐在靠窗的位置,半拉的窗帘透了一半的光在他脸上,随着列车进出隧道的节奏时亮时灭,斑驳的光影却不只落在齐霁身上,更照进周舟心里,心中某个无法言说的角落也因此而发酸发紧。   齐霁闭着眼休息,似睡非睡,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翕动,周舟怕他磕到玻璃窗,便揽着对方的肩让他靠自己身上,又把半只耳机小心翼翼地给齐霁戴上,把音乐换成助眠的白噪音。对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周舟盯着齐霁耳垂上那枚小小的耳钉,看了很久很久。   齐霁本想先装睡,等周舟放松警惕了再偷偷亲他吓他一下,没成想真在白噪音里睡着了,醒来脖子有些酸痛,他刚左右晃了两下,就被周舟投喂了块面包。   他边嚼边说:“让我猜猜你刚才偷看了我多久,嗯……是不是半个小时?”   “那让我猜猜你装睡了多久,十五分钟是不是?”周舟调笑道。   “真讨厌,”齐霁又在口是心非,打了个哈欠,扭头问他,“周舟,你开心吗?”   周舟读懂了他的意思,笃定地回答:“有你在,就特别开心。”   “那你的境界还不够,”齐霁的两个酒窝又在周舟眼前晃,“我真希望你无论有没有我,都一直开开心心的。”   周舟摇摇头,把玩着齐霁的手指,很轻地说:“那我希望齐霁做个自私的人,只希望我因为他而开心。”   齐霁摆弄相机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花了几秒才找回正常的表情,“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吧。”   这趟旅行以海城为中心,按照计划,前几日他们先在海城附近的城市游玩,最后两天再回海城,那座齐霁和周舟都不陌生的城市。   第一站也是小有名气的滨海城市,刚下高铁,他就闻到风里带着大海的气味,临海而居的城市总是如此,他用力呼吸了几口朝思暮想的味道,兴奋地拖着两个行李箱去找打车的地点,周舟一不留神就差点被齐霁丢在后边,小跑了几步才追上他。   周舟定的是海景酒店,入住时专门挑了个高层的房间,齐霁跟拆盲盒似地刷卡开门,一进门就是一大扇落地玻璃窗,窗外远处是大片海滩。   齐霁兴奋地叫了一声,来不及收拾行李就走到窗边看风景,又扭头对周舟笑得眉眼弯弯,“周舟,快过来,这样看海好漂亮!”   正午的光线正盛,窗外是大海的蓝色,眼前是穿着蓝色卫衣的齐霁,也不知是谁映衬了谁。周舟举起相机便对着他拍了一张,齐霁表示自己还没管理好表情,他便说:“不用表情管理,怎么样都很漂亮。”   在酒店歇了一会儿他们就到附近去觅食,齐霁按照网上的小众攻略找到了一家本地人常去的面馆,他点了一碗鳝丝面,周舟点了碗海鲜面。   齐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看着看着就把筷子伸到周舟碗里偷吃了一大口,然后被入口的味道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真的,好吃到我要哭了。”齐霁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周舟坐在齐霁对面,看着他过于生动的表情,也笑了起来。平日里齐霁挑食的毛病不少,他难得见到齐霁对食物作出这样高的评价。   这家面馆的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这个点店里的顾客稀稀落落,老板收拾碗筷时路过他们,忽然问他们是不是来旅游的。   齐霁点点头称是,只见那老板多看了他们几眼,说的话却令人意外:“你们是不是以前来我家吃过面?总觉得你们长得有些面熟?”   “叔,你肯定认错人啦,应该是长得有点像的人吧。”齐霁下意识就否认。   “我开店这么多年,基本从没有认错过顾客的,”老板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过好像年龄不太一样……我记得是两个学生样子的男生,可能是我年龄大了记糊涂了吧。算了,你们慢慢吃啊,好吃下次再来。”   待老板走后,齐霁低头喝了两口汤,趁机质问系统:“系统,你要不要滚出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瞬间就记起,他们的确来过这家面馆,但那发生在他们最初相识的世界。那时是周舟拉着他来这旅游,两个人一点攻略没做,去哪里玩、吃什么全都临时决定。来这边吃饭还是因为他俩不小心走错路迷路了,歪打正着找到了这家店。   关于周舟的记忆实在太多了,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那么多个世界,多得齐霁想要怀念都无处下手。更何况,人的记忆就像一块不大牢固的拼图,轻轻撬起一角,都会让其余的部分一起松动,他没法做到只想好的不想坏的,干脆都收藏起来不去怀念,来抗拒那名为思念的阵痛。   齐霁自己原本都要忘了,被老板这么一问,才忽然找回那些片段。   “没什么好解释的,”系统无所谓地回答他,“你就当作是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反正周舟不会想起来。”   每个世界看似都是互不相关的平行宇宙,然而总有些世界存在相似之处,这些世界在运行出现偏差时,偶尔会发生互相影响的情况,因此面馆老板才会带有另一个世界的某些记忆。   这些话,系统自然不会告诉齐霁,否则齐霁在做任务时肯定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齐霁作为它的第一个宿主,早就让它清晰地学习到一件事,人类的不可控性是巨大的。   它不再理会齐霁的质问,沉默地将这个错误上报修正。 第43章   饭后的第一站是水族馆,齐霁早早地定好了双人票,地铁线路查得明明白白,看出周舟的惊讶,齐霁就朝他晃了晃自己手机备忘录上密密麻麻的攻略,满脸自豪地向人讨夸,“你是不是没想到我准备的这么充分?”   他们做计划时只大致规划了几天的路线,齐霁甚至专门拦着他不让他查攻略,理由是网上看多了攻略影响体验感,周舟本就是打算陪他出门走走,自然不作反对。   齐霁会不动声色地做了好几页攻略,这在周舟的意料之外。   “之前不是还说破坏游玩体验吗?”周舟搬出他之前找的借口。   齐霁理直气壮地回答:“破坏我的没事,破坏你的可不行。”   他们恰好赶上水族馆下午第一批入馆,一踏入大门,便是一段望不到尽头的隧道,顷刻间整个世界被深蓝的水色覆盖,光影在玻璃与玻璃之间浮动,目之所及全是游动的鱼群与艳色的珊瑚。   进门前齐霁还在跟周舟说笑,置身于幽蓝色之间,忽然一下子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无法用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霎那间的震撼与壮丽,在冷白色灯光的照射下,依稀能看清游鱼身上闪亮的鳞片。   在遥远的过去,他和年少的周舟初次来到海城,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最近的海水浴场,看远处的红色晚霞席卷整个天空,将整片海域都染上静默的红,也体会过坐在海岸边,任凭海浪拍打他们的小腿,涨潮时和周舟狼狈地牵着手奔逃。   他的眼前是一大片深蓝的人造海洋,与齐霁看过的海截然不同,却又一样美得他忘却了呼吸。齐霁忍不住想,也许他做人之前是一条鱼,才会这样喜欢水和海洋。   他贴近玻璃,仰头静静地看鱼群在自己面前来回,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周舟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将齐霁的身影与海洋生物尽收眼底。   齐霁一转身就抓到周舟在偷拍自己,这次他没跟周舟开俏皮的玩笑,牵起周舟的手慢慢往隧道前方走去,隧道的尽头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眼前是一块巨型玻璃,两只白鲸穿梭在其中,水波在他们眼前荡漾,唯有抬起头才能看清全貌。   这一刻,他们似乎成了宇宙中最渺小的两个存在,看得见波浪,看得见成群的鱼,独独看不见自己,仿佛随时都会被呼啸的水声给吞噬。齐霁将自己的手指牢牢地嵌进周舟的指缝里,像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心中的焦虑与烦躁奇异地被眼前的景色治愈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齐霁总是在用自己的爱,周舟的爱掩饰内心的慌乱——系统,世界意志,任务,这些关键词是他卡在喉头的一根刺,每当他感到些许幸福时,就兀地扎他一下,叫他陷入混乱的情绪旋涡中,矛盾而痛苦。   前所未有地,他感受到一种平实的安定与幸福,从指尖向身上每一个地方发散。他们本就该像这样,做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约大同小异的会。他不要多伟大多神圣的爱,他只想用力地拥抱住周舟,告诉他,我在用你教给我的爱努力地爱着你,我还没有学透,所以你不能抛下我一分一秒。   齐霁翻出相机,让路过的游客帮他和周舟拍了张合照,齐霁很少笑得这么收敛,嘴角只是微微勾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努力地消化吸收着此刻的幸福,怕照片和视频都无法留住,只好用记忆收纳。   五张照片里,有四张周舟的视线都落在齐霁身上。   慢吞吞地逛完整个展馆,齐霁才恋恋不舍地带着周舟离开。出口有家卖周边文创的小店,齐霁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个小水母毛绒挂件,举在脸颊边问周舟可不可爱。   周舟点点头,说都可爱,指挂件,更指齐霁。只可惜齐霁的注意力全到小水母身上去了,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二话不说便把粉色蓝色都拿下,强硬地把其中一个挂在周舟的双肩包上。   “这是我送你的约会礼物,还象征着我的一个愿望,你给我好好保存哦。”齐霁站在他身后左看右看,只觉得周舟的气质也一下子可爱起来。   “什么愿望?”周舟追问道。   “不告诉你,”齐霁神秘地挑挑眉,“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水母离开海洋便无法存活,齐霁想要周舟做他的那片海。   要么永远存在,要么在失去后让齐霁彻底消失。   齐霁把他们的旅行规划得松紧有度,逛完一条古街,剩下的时间都供他们自由发挥,他有大把时间和周舟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每到一个十字路口,他们就用猜拳的方式决定向左向右还是直行,一路瞎逛,最后还真找到一个游客罕至的小公园。齐霁专挑小路走,歪打正着走到了河边,他简单擦了擦路边的长椅,就拉着周舟坐下。   “我一直觉得和喜欢的人逛公园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齐霁对着周舟傻笑,“要是能一直这样和你到老就好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你会变成什么样。”   周舟总觉得齐霁话中有话,明明是轻松的语调,他不知为何捕捉到了一丝悲伤,说得好像他们以后就不能在一起一样。   他讨厌这样的哑谜,齐霁身上有太多奇怪的秘密,可齐霁不主动说,他只好等,等到齐霁愿意说的那一天。   “我会变成什么样,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最好是个帅老头,不然我就要背着你老牛吃嫩草去了。”齐霁神态自若地开着玩笑,没有正面回答周舟的话。   齐霁本想自信地靠记忆一路走回酒店,没走几百米就把自己绕晕了,周舟还在他背后偷笑,气得他屈辱地打开导航找路,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又偏离了路线,这回周舟是明着笑了,最后整整多绕了一大圈才回到酒店。   今晚的月色格外皎洁,周舟洗漱完走出浴室,站在全身镜前擦着湿发,扭头看见齐霁把椅子挪到了落地窗前,正坐在那儿发呆,周舟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周舟把毛巾随手放在一旁,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厚外套,轻轻盖在齐霁身上,言简意赅地说:“怕你冷。”   齐霁靠着椅背,伸手拉了两下外套,好把自己的肩膀给裹进去,而后仰着头看周舟,周舟站在他身后,也低头看他,他额前的头发还湿着,几滴水珠落在齐霁脸上,齐霁感慨道:“该担心要感冒的人是谁啊。”   周舟的到来彻底打断了齐霁短暂的放空时间,他怎么会不知道周舟眼里写满了对他的担心。   估计是看他一个人待着,又怕他开始胡思乱想伤春悲秋,虽然齐霁没少干这种事,但他刚才真就是看着海单纯发呆。   失去周舟的时候,他总是趁着做任务的空隙跑去看海,在不同的世界里看了无数片海。起初系统还饶有兴趣地问他想干嘛,随时准备给破坏剧情进程的齐霁一点惩罚。   齐霁哪里能不知道它这种思维简单到愚蠢的“生物”在想什么,真就不让它得逞,跑出来也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看着海浪发呆,让系统失望了好几回,久而久之也就在这种小事上不管齐霁了。   那些时候,光是看见那样的景色,就会不受控地想起周舟,想起他们之间的往事,用记忆狠狠地凌虐自己一回。   不敢想,不能想,却又不敢忘,那时候齐霁第一次发现,原来拥有记忆的人也不是那么幸福。   而现在,周舟就在不远处,他可以纯粹地,不怀有任何多余目的地去欣赏周舟为他准备的风景,幸福得有些过头,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提不起一丝多余的念头。   为了让忧心忡忡的周舟放心,齐霁站起身,伸出两根手指在周舟脸上比划,轻轻地提起对方的嘴角,直到周舟真的被他逗笑了才松手。周舟半干的头发看得齐霁难受,又拖了一个矮凳出来,让周舟坐在自己身前,插上吹风机就开始给周舟吹头。   齐霁特地把吹风机调成了柔风模式,从头顶开始给对方吹,手掌蹭过周舟的耳朵时总要多动症似地摸两把。吹到快干的时候又从背包里翻出一瓶护发精油给周舟抹上,让周舟评价他新学的护发手法水平如何,周舟笑着评价说华而不实,最后一个字刚蹦出口,就被齐霁掐了一下,这才改口夸齐霁夸得天花乱坠。   给周舟吹完头发,齐霁自己也进卫生间洗漱了一通,换好衣服往床上一躺,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我明天要睡到十点钟起床才对得起这么软的床。”   他们明天的行程只有附近的一座古镇,两三个小时就能逛完,周舟在床沿边坐下,说:“你想几点起床就几点。”   周舟洗头用的是齐霁新买的洗发水,淡淡的香味若隐若现,齐霁刚生出的一点睡意顿时没了,一下子坐起来,软绵绵地趴在周舟背上,问周舟要不要玩游戏,“输了的人可以定一个惩罚。”   征得了周舟的同意,齐霁对玩什么游戏一时间又没了头绪,嘟囔着自己要找个超有难度的游戏,在网上换着关键词搜索“双人小游戏推荐”“出去旅游玩什么游戏”“情侣增温双人游戏清单”,愣是没找到一个有意思的。   周舟等了许久,对方才满意地把手机从眼前挪开,让周舟点开他俩的聊天界面——齐霁挑了半天,挑了个在线五子棋小程序。周舟眼角一抽,震惊道:“这就是你说的‘超有难度’的游戏?”   “你不要看不起五子棋好不好?”齐霁反驳他,“三局两胜,你快点同意邀请。”   齐霁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教室里和周舟玩五子棋,两个人下得胜负难分,在他就快赢了的节骨点,班主任忽然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以至于齐霁画错了位置,周舟意外赢了一把,下课后他笑话齐霁心理素质太差,气得齐霁当天晚上学了好几个阵法,就等着下一次赢下周舟。   最后当然没赢过周舟,不过他事后在周舟手臂上咬了一下,给人留了三天的牙印,也算是报仇了。   齐霁不信自己现在还比不过周舟,早就开始盘算等下想个什么惩罚来逗周舟玩,边思考边落子,突然就跳出一行“对方胜利”的大字。   他不信邪,立马重新开了一把,结果依然惨败——自己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阵都被周舟一一破解,不仅如此,周舟还每次都在齐霁以为自己要赢的关头下出出其不意的一步,抢先赢了对方。   三局三败,齐霁只好愿赌服输,问周舟惩罚是什么。他说这话时手还紧紧搂着周舟的腰,用了几分力道,是赤裸裸地威胁对方不许提太过分的要求。   周舟放下手机,说自己得先想几分钟,这期间甚至还打开电视屏幕找了部电影放,等到电影片头结束,他才告诉齐霁自己想好了。   齐霁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说吧。”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齐霁没想到周舟定的惩罚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心底又感到些许烦闷,毕竟对方想问的问题,或许不是他能轻易给出回答的问题。   “我想知道,你手腕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疤?” 第44章   周舟早就对这件事感到疑惑了,相处越久,这种疑惑已然从原本的“好奇”变成了更深的困惑。他是个怕死的人,哪怕经历再绝望的事情,再怎么自甘堕落,也没办法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齐霁手腕上那些蜿蜒交错的疤痕,像藤蔓般一根根缠在他的心上。下手要有多用力多狠,经历了多么痛苦的事情,才会割出那样多的伤疤?他每试着猜测一次,就为之难受一次。   他爱着的齐霁不是命运里那个讨人厌的主角,而是一个未知的、无法预测的,却全心全意爱着他、执着于他的齐霁。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齐霁怔了几秒,说话都快结巴,“这个问题超纲了,回答不了,你快换一个。”   他随口就能编造出一百个不同的理由来哄骗周舟,但他不想,不想说真话,也不想编故事。   有的事情他愿意透露,是为了给周舟安全感,无论周舟信不信,他都会用行动证明,齐霁会永远永远爱着他;可有的事情,哪怕告诉周舟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分担记忆,那些记忆一点都不美好,周舟本来就不必知晓,齐霁又何必给两个人都找不痛快。   他都作好了把过去的时光都烂在心中的打算,他想守护周舟,周舟什么都不用知道,如果可以,齐霁甚至不会给他了解真相的机会。   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做一回英雄,齐霁深知自己的事迹不够伟大,爱得不够悲壮。尽管如此,他还是想保护周舟。   换作往常,周舟会维持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照着齐霁的话转换话题,齐霁的确也是这样设想的。   然而,今晚的周舟分外执拗,他刚想下床溜走,就被对方揽着腰拖回去。周舟的腿挡住他膝前,堵住了齐霁逃跑的唯一方向,“齐霁,可是我真的想知道。”   “你想知道就想着吧,我不想说是我的事情,”齐霁拿出他的当家本领,开始撒泼耍赖,“你就让我耍赖一回吧。”   周舟垂着头,许久没再张嘴,齐霁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凌乱的节拍。   在沉默的对峙里,周舟先行败下阵来,他还是没办法咄咄逼人地逼问齐霁。   “我去外面吹吹风,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话音刚落,他起身往外走了两步,齐霁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抓了个空,手指蹭过对方的衣角,什么都没留住。   齐霁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便追上去,把人堵在门口,“周舟,你现在能去哪?你给我回来!”   “我很快就回来,没事的,”周舟亲了下齐霁的额头安抚对方,“不用担心我。”   趁着齐霁还没反应过来,周舟拉开门便走,只留给齐霁一个穿着单薄睡衣的背影。   只会担心别人挨冻感冒,自己穿这么点就满不在乎——齐霁蹲在房门前,心像被抽成真空似的,就快要喘不上气,他不自知地咬着嘴皮,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才松嘴。   过了好一会儿齐霁才从凌乱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才想起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出门去找周舟。   不是没想过周舟有一天会对他隐瞒的种种事情开始好奇,毕竟他有明确的自我认知,一开始周舟对他的好感度有所改变,正是因为他在周舟这儿有意无意表现出“我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这件事。   只不过当他真的开始刨根问底了,齐霁还是一样地手足无措。   他拎起周舟的大衣,踩上拖鞋拿好房卡就走,在电梯里才发现自己拖鞋左右脚都穿反了,忍不住对着镜子露出个滑稽的笑,好掩饰内心的紧张。   齐霁顺着路灯的光一路向前走,穿过了整整一条夜市,都没看到半个周舟的身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小跑到海滩附近,喊了好几声周舟的名字都没人应答,急得几乎就快哭出来。   海滩边只亮着零星几盏灯,让本就昏暗的视野变得更加狭窄,齐霁出门时急急忙忙的,就连手机也没带上,他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掏了半天空荡荡的口袋才意识到这件事。   都什么年纪了,还在跟他闹离家出走这一套呢,齐霁委屈地吸吸鼻子,只能用跟系统抱怨的方式来转移情绪,“我要跟他绝交一个晚上,让他知道离家出走的下场。”   “你最好是,用不用我给你记个时看你们能多久不说话?”   系统对他俩一天天不是你伤心就是我生气的戏码已经习以为常了,根植于程序中的学习系统让它多次试图理解齐霁和周舟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动机,为了得到这个答案它运算了许久,结果不是得到一团乱码就是自己差点死机。   他的宿主是个为情所困的疯子,又疯又傻又蠢,至于周舟……也没好到哪里去,用它学到的一句俗语来说,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过,你刚才顺着他的意思骗骗他不就得了,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系统紧盯着齐霁的情绪数值,无数数据在它面前跳动翻滚,始终稳定不下来。它对这种场面有经验,深知再不跟齐霁说两句话对方就又要发疯了,顺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齐霁一边在沙滩上快步先走,一边回系统的话,手指深深抠进指缝里,血丝渗出来也浑然不觉,“真话假话都会让他多想,我就是见不得他伤心。他知不知道都对现在没有影响,我又干嘛非得让他多难受一点……”   说到一半,他的脚步忽地顿住了,意念也卡壳了。   周舟就站在不远处的礁石边,海风掀起他的头发,他的爱人本就瘦弱单薄,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他伫立在那儿,像一块易碎的美玉,像一张一吹即破的白纸,齐霁朝着周舟的方向大喊他的名字。   他的呼喊淹没在风里,但周舟听见了,他动作迟缓地走到齐霁身边,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我不是说了让你在房间好好待着,怎么这么不听话?”   齐霁气冲冲地瞪着他,甩开周舟想要牵住他的手,眼泪很给面子地没掉下来,只是声音沾上了哭腔,“你大晚上跑到这里来,让我怎么安心待着,非得你失踪24小时了我再来找你是吧?你为什么把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看得这么不重要,你是觉得我不会因为你难过吗?”   “我没有,”周舟换了只手去拉齐霁,这一次齐霁没再抗拒,“我当然知道我有多重要……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差劲了,想一个人出来走走,可能就能想通一些事情了。”   齐霁面色如霜,维持着冷冰冰的模样,“嗯,你继续说,我听你狡辩。”   “齐霁,除了我爸妈,我从来没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周舟牵着他朝有光的来路走去,“比起说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倒不如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能匹配得上你让我拥有的东西。”   “我明明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可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开始我特别恨自己,我用了很多年去接受我的不幸和我的无能为力,然后再用几年去习惯那种得过且过的生活。”   “可是齐霁,我从没想过我会遇见你,可能你出现得太过突然,把命运也打了个猝不及防吧,你太特别了,我看不见你的命运,可是你却知道跟我有关的所有事情……这种感觉,让我有点窃喜,又有点难过。”   因为有人打破他自甘堕落的生活而窃喜,又因为无法接近齐霁身上的谜团而难过。   “我在你面前好像是透明的,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穿我,但是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然后我突然发现,除了你告诉我的事,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周舟摩挲着对方的指节,又很轻很轻地抚过齐霁的伤疤,“我也想做一个理智的恋爱对象,永远包容你,等你告诉我你现在还不想说的事情。可是齐霁,我真的,真的特别害怕……”   “你说过,你来到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不是我,我怕等你找到的那天,你就要离开我了。所以我有时候会特别卑鄙地想,如果你永远都找不到那个人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了。”   他的年龄分明比齐霁大,可在齐霁面前,他能做的事情似乎总是那么少,那么无力。那么多次,甚至需要齐霁来安慰他鼓励他。这种无力感,总让他回想起十八岁的自己,那个他最讨厌的自己。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我……我们住在一起,我却总觉得你早晚要离开,如果我再多了解你一点,你是不是就会在我身边待久一点?”   “不,不是这样的,”齐霁听不下去了,打断周舟的话,夜色下周舟脸上有两行晶莹的泪痕,捧着他的脸想把周舟的眼泪擦干净,却适得其反,泪滴流到齐霁手指上,十指连心,被他抠得出血的指缝被眼泪弄得刺痛,齐霁还是不愿收回手,踮起脚,在周舟耳边一字一句地强调,“我找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他可能叫周舟,也可能不叫周舟,可能长你这样,但有时候也不长这样……嗯,我只是在找一个会爱我的人。”   “我不想说疤的事情,不是想隐瞒你,只是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很快乐,所以不想再活在过去了,”齐霁释然地笑笑,“其实你也能猜到啊,被爱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我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我一直没有被爱。”   齐霁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却足够周舟听清每个字眼:“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周舟,你出现了,所以我找到了。”   齐霁的话说得照旧含糊,周舟却隐隐约约读懂了他的意思,方才的彷徨顷刻间便散了,他忙乱地擦干脸上的泪痕,齐霁小声哼着他们共同喜欢的同一首歌,问周舟想不想吃顿宵夜来打败坏心情。   他点点头,齐霁就要拉着他冲回酒店点外卖。   跑着跑着齐霁的拖鞋还掉了一只,地上有些脏,他只能靠在周舟身上去够自己的拖鞋,一不小心没站稳,又倒在周舟怀里,他朝周舟眨眼:“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看偶像剧了,怎么还故意这样搂着我?”   周舟笑了一声,直接把齐霁打横抱起,用的还是公主抱的方式,“偶像剧怎么说也得这样吧?”   耍帅的下场便是周舟把齐霁放在酒店前台沙发上,自己再灰溜溜地出门给齐霁捡拖鞋——齐霁说那是他最好穿的一双拖鞋,要是周舟不给他捡回来,他就要跟人绝交两个小时。   “刚才不是还说一个晚上吗,现在怎么又两个小时了?”系统疑心自己短时间内看了场起承转合俱全的苦情戏,否则没法解释此时齐霁的好心情。   齐霁正专心致志偷看周舟,想也不想地说:“临期产品我打折降价一下不行吗?”   齐霁问周舟想吃什么,周舟说都随他,于是齐霁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想吃的东西全点了一份,点完主食总觉得少了什么,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这个点还在营业的甜品店,于是又点了两块小蛋糕。   光是送餐机器人就在他们房间和大厅之间跑了两趟,周舟无奈地看着桌上三四个外卖袋,问齐霁是不是准备连明天一天的饭量也给提早吃了。   齐霁勾唇一笑,催促周舟快坐下吃饭,“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想吃什么,不过别的吃不完没事,蛋糕你必须要吃干净,因为多吃甜食心情才会变好。”   他说着就把那两块包装精致的蛋糕摆到面前,拆开纸盒放在一块儿,先仔细摆盘拍了张照,才双手捧着蛋糕递给周舟,“周舟公主,今天呢,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但我还是要请你吃一块很有仪式感的小蛋糕,希望你每一天都有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那些期待的事情里,最好有我的存在,齐霁在心里悄悄地对他说,把从前台要来的打火机放在蛋糕背后点起火,用来代替烛光。   他在周舟的眸子里看见了明亮的火光,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生日愿望只能许一个是因为老天爷太忙了,但是你可以向我许很多个愿望,因为我只会实现你一个人的愿望,说不说出来都没事,因为我有自信,会成为全世界最了解最喜欢你的人,没有之一。”   他们两个坐在一张小小的圆桌前,有些拥挤,想要触碰对方只能靠近再靠近。齐霁先前把头顶的大灯关了,只留下床头两盏有些昏暗的小夜灯照明,在旁人看来本该是有些滑稽的场面,周舟舍不得眨一下眼,生怕错过齐霁的每个表情。   齐霁之前在某条留给他的视频里说,周舟是他的天使。   他一定是弄反了,周舟笃定地下结论。   无论怎么看,齐霁才是那样无暇美好又让人艳羡的存在,命运在他身上也会不攻自破。 第45章   一块蛋糕是奥利奥可可味,另外一块是草莓味。他两个味道都想吃,干脆和周舟一人吃一半,把两个味道都尝一遍。   一桌子全是齐霁点的东西,他自己吃得却不多,乐此不疲地给身边的人投喂食物。周舟碗里快堆成一座小山,他哭笑不得道:“你自己吃不下就要全塞给我吃?”   齐霁无赖地趴在小桌子上看他,“是啊,又被你猜到了。”   周舟强行往齐霁嘴里塞了块炸鸡,“谁点的谁吃,不然明天不给你吃饭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我可是让你今天少吃了一顿眼泪拌饭诶。”说是这么说,他对周舟的动作还是来者不拒。直到一口都吃不下了才溜到一边,拿枕头挡在自己脸上装睡。   周舟收拾完桌子,慢悠悠地准备收拾齐霁,他正隔着枕头观察周舟想干什么坏事,下一秒对方就开始挠他的痒痒肉。   齐霁先是被吓了一跳,又笑得停不下来,想推开周舟,却被牢牢抱进怀里。周舟不再捉弄他了,拿来酒精棉片,小心地擦干净齐霁指头上的血渍,偶尔蹭到伤口处,齐霁痛得嘶声,周舟就会吻他的脸颊一下,直到他的手又变回原先的白净模样。   “早晚有一天要改掉你这个爱伤害自己的坏毛病,”周舟不满地说,“齐霁,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如果他可以早几年遇见齐霁,他可能就不会度过孤单而漫长的几年,齐霁也不会做自残的傻事。   他们也许会成为朋友,成为继姜锐之后他最好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治愈彼此好几年,再不可救药地爱上齐霁,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谈场恋爱……或者再早一点,他或许可以想办法留住姜锐,齐霁的性格跟他一定很合得来,他们三个人可以一起长大,也许他的爸妈不会离婚——要好的发小,最喜欢的恋人,最爱他的父母,周舟在乎的人都在他身边,他一定会勇敢地面对所有事。   这是过去的他不敢幻想的事,似乎因为齐霁,他变得贪心,变得想要更多了。   齐霁依偎在周舟身旁听他絮叨各种各样的设想,开心了没多久,又有些失落。如果真的能做到这般美好,世界意志根本不会让他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只不过,如果故事真的如此——哪怕没有齐霁,周舟也可以拥有这样简单而幸福的人生,那也很好。   在齐霁的词典里,周舟的优先级,始终大于爱。   比起和周舟相爱,他更在乎周舟是否幸福。   一眨眼就到了他们去海城的最后两天,齐霁的情绪并未因为前几日繁忙的行程而低落下来,反而更加高涨——去海城要坐一个半小时的高铁,齐霁全程没合眼睡一秒钟,不是端着相机拍窗外风景,就是扒拉周舟歌单里自己没听过的歌,听到好听的就拖进自己歌单里。   这趟车大半时间都经过大海,齐霁大半时间也都靠着窗发呆,直到余光瞥见周舟闭上眼休息了,才恋恋不舍地将窗帘拉下来。   列车隆隆向前,齐霁不想打扰周舟休息,只好跟系统说话:“我觉得我和周舟的故事停在这里挺美好的,要不你想个办法让我滚蛋或者死翘翘吧。”   “你想得还真美,”系统无情地嗤笑,“在你完成任务之前,你就算想死都死不了。”   这回答跟齐霁想得大差不差,他叹了口气,讨价还价道:“那你告诉我,我最多还能在这里待几年,好给我个心理准备。”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还是第一次从系统嘴巴里听见这四个字。   “我之前还能计算出周舟对你的好感度数值,但是最近,这个数值越来越难以计算,准确来说,它变得非常不稳定,我只能得到一个偏差值极大的结果……所以,现在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一个具体的时间,但是我有预感,你不会那么快完成任务。”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总比确切的数字让人好受点,齐霁深呼吸了一口,结束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行,我知道了。你可以期待一下,等我死的那天一定拉你陪葬。”   他们在海城的住处是齐霁定的海边民宿,他们预定得早,恰好选到了面积最大的一间房,还带了露天小阳台,可以吹着海风喝下午茶。齐霁高兴得嘴角就没下来过,把想吃的东西想去的地方罗列了一大堆,还没休息几分钟就要出门去玩。   这个世界和齐霁原本生活的世界已经不能用“平行世界”来称呼,两个世界几乎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异,就连齐霁曾经爱吃的店也能在网上搜到。   他忽然觉得太相像了也不好,像黄粱一梦,总让人惴惴不安。   齐霁正胡思乱想着,周舟就抓着他的手牵他过马路,不安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周舟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会带着周舟去遍所有有他们回忆的地方。   用新的记忆覆盖过去,这样每当他回忆往昔,就不会只剩痛苦了。   到了新住处,周舟还是按照习惯,不紧不慢地把生活用品都摆好,该消毒的地方都擦干净,才同意齐霁的出门邀请。   他问齐霁当作微信头像的照片是在海城哪里拍的,齐霁说:“你好歹在这读了四年大学,我可不信你认不出来,明知故问。”   “你对我这么有自信?”周舟反问。   齐霁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在周舟面前站稳,说:“你要是找到了,我就给你发个红包。”   早在第一眼看见那张头像时,他就大概认出了是哪片海滩。照片角落里咖啡馆标志太过显眼,周舟在海城独自一人闲逛的次数也太多了,那些地点都快刻在他脑子里。   许琴问过他,那么多地方,怎么偏偏就挑了个离家有点距离的海城读书。那时周舟给不出具体的理由,现在也一样,不全是因为高中来过这里,对海城的天然好感似乎从始至终便刻在他的骨子里。   现在他又多了一个喜欢这里的理由——因为齐霁也喜欢。   周舟毫不费力地带着人找到了地点,甚至还找出了同款机位。他指挥齐霁站在那儿,举起相机拍了张齐霁的背影,除了季节不同,现在齐霁裹得更厚实,两张照片的角度可以说是完美地重合。   齐霁抓着相机的手都有些颤抖,幸福得说不出话,这是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的心情,哪怕是周舟也不会明白。   就像是被迫中断的美梦接上了崭新的后续,不用再对着照片睹物思人,因为那个人就在自己身侧。   更何况,这不是梦,是齐霁和周舟都清醒着的现实。   他干脆利落地给周舟发了两百块红包,对周舟复刻的这张照片表现出一百分的满意,火急火燎地蹲在路边就要把照片导出来换成新的头像,发誓自己这几年都不会再换头像了。   齐霁大有把所有社交软件都换成这张照片的意思,周舟不懂为什么齐霁对他随手一拍的照片这样情有独钟,只好认定不要脸地认定为“爱屋及乌”。   外面风大,齐霁打了个喷嚏,周舟蹙起眉,让齐霁在咖啡店里再折腾,点了两杯拿铁,多糖的一杯给嗜甜的齐霁。   齐霁给照片调了半天滤镜参数都不满意,最后发现还是原图最好看,只好重新换成原图,周舟看他忙活了半天还是白忙活,就差笑出声。   齐霁捕捉到很轻的一声笑,飞快地坐到他边上,问周舟又在偷偷摸摸笑话他什么。   “笑你太可爱了。”他趁着齐霁修图的时间点的薯条也送过来了,热腾腾的,一看就刚出炉,齐霁刚想说话,就被薯条堵住了嘴。   周舟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底是浓浓的笑意,“吃东西的样子也可爱。”   饶是巧舌如簧的齐霁,对着周舟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夸赞,也半天说不出一句俏皮话。   他在咖啡店里吃饱喝足,拿起手机就开始骚扰秦宇鸣,问他自己的新头像好不好看,秦宇鸣过了一会儿才回他:“……你换头像了?我没看出来啊。”   齐霁才不管他回复什么,自顾自地发:“好看吧,周舟给我拍的,构图色调是不是都特别完美?”   对方给他发来一串省略号,而后就没了动静,齐霁炫耀头像的本意也完成了,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说下一站他想去周舟的大学逛逛。   周舟下意识就说:“学校有什么好逛的,这个时间留校的人都没多少。”   自从周舟毕业后,他自己都没回去过一次,这些年海城大学逐渐成了著名景点,游客的预约码都能被黄牛炒成高价,他就更不想回来了。   逃避可耻,但十分有用,如果不是齐霁,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到这座城市,至少在他年轻时不会。   这座城市曾经承载着他天真的憧憬,后来又变成冰冷的讽刺。这份感情太过复杂沉重,拿不起,也放不下,他不知自己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它,只好丢在一旁。周舟当然清楚,这片土地始终如一,久久地停留在此,被改变的人是周舟,只会埋怨旁人的周舟。   好在齐霁让他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劲,这座城市,也还是那样美丽。   “我又不是去看人的,”齐霁抓着他的胳膊乱晃,故意夹着声音说话恶心周舟,“我只是想去你待了四年的学校看看,虽然没机会成为你的同学,但还是可以走你走过的路嘛,说不定我马上就变成你校友了呢?”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去了?”周舟往前迈了一步,见齐霁还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催促道,“你再不走我就一个人去了。”   齐霁这才急匆匆地跟上周舟的脚步,脸上神采飞扬。 第46章   到了校门口齐霁才发现自己忘记提前预约,一时有些犯难,学校一周内的游客预约名额都没了。他只好开始盘算馊主意,从贿赂保安想到翻墙溜进去,周舟故意没说自己可以凭校友码直接进去的事,看齐霁一本正经地提出很多扯淡的方案,快憋不住自己的笑。   等齐霁真要去找可以爬的墙了,他才拽着对方,大摇大摆地刷码带他进门。   他这才想起这茬,凶巴巴地问周舟怎么不早说,万一他真翻墙岂不是给人看笑话了。   齐霁每次装生气都装得煞有介事,周舟对他的表演早就习以为常,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就当是道歉了。齐霁今天专门早起做了个发型,结果在海边没几下就吹没了,又变回乖巧的顺毛,手感太好,周舟忍不住多摸了两把,觉得齐霁实在是很像每天都需要懒洋洋地晒太阳的小猫,就连小脾气也讨人喜欢。   “干什么,我发型都要给你摸没了。”齐霁抱怨道,却没有半点阻拦周舟的意思。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摸,”周舟张口就来,“齐大夫可以给我想个办法治病吗?”   齐霁噗嗤一声笑出来,把头顶周舟的手拉下来,自己伸手握住对方,触碰的肌肤很快传来鲜明的热度,“嗯,这样就治好了。”   临近年关,学校里留校的学生真如周舟所说,只有零星几个,这让齐霁更加肆无忌惮和周舟手牵手,时不时还跟啄木鸟似地在周舟手背轻啄一口。   不用周舟带路,齐霁自己就对学校的内部构造了如指掌,毕竟这可是他和周舟曾经一起度过四年时光的地方。他径直走到周舟的学院前,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周舟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学院大门,点头道:“嗯,你最聪明了。”   他嘴里聪明的齐霁同学又火速爬到五楼,五楼的走廊外有一大块露天的露台,角落里堆放着几个矮凳,是习惯在这背书的学生留下来的,“我还知道你以前下课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在这看风景,这里既能看到学校中心的湖,又能看见日落,你还被偷拍到校园墙上火过一阵是不是?”   齐霁又伸出手指,指着某间教室,“那应该是你最喜欢的一间教室了吧,因为很多水课公选课都在这间教室,后排的座位还宽敞,你不想听课的时候就会坐在最后一排睡觉,好几次还错过了学习部的查勤点名,挨了一顿批。”   齐霁对周舟的过去如数家珍,他的神情微变,他光知道齐霁了解自己,却没料到就连这种无人在意的小事他都知道。   “周舟,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他示意周舟把耳朵凑过来,等人真靠近了,又一脸得逞地笑,“其实我是个神棍。”   周舟无奈地站直,说齐霁一天天嘴里没一句正经话,齐霁又说:“不逗你了,反正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所以你最好不要想着甩掉我,我会阴魂不散地一直跟着你的。”   周舟倚着栏杆,仿佛瞬间置身于大学时期每个无聊燥热的午后,那时的天空比今天还要湛蓝,但他从来不是因为这里风景好才跑来这里的,他甚至很少欣赏那些景色,只是因为这里人少,他可以静静地发呆,什么也不想。   放空的感觉很好,但是有齐霁在耳边吵闹的声音也不错,他也学着齐霁方才的样子让对方把耳朵靠过来。   不是冷笑话也不是玩笑话,他说:“阴魂不散也没关系,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放假期间每个校区都只有一个食堂还在营业,齐霁慢悠悠地绕着学校转了一大圈,终于饿得受不了了,开始找供餐的食堂,好在周舟最常去的一家麻辣烫还在营业,齐霁非要坐在角落里,手无聊地转着取餐的号码牌。   他总觉得这家麻辣烫有些眼熟,在记忆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一缕记忆的线索。   一开始爱吃这家麻辣烫的人,不是周舟,而是齐霁。   周舟曾经评价他,对喜欢的食物有着惊人的专一。齐霁吃到一样好吃的,就会三天两头去吃,连着吃一周都不带腻,直到他找到新的代替品才会移情别恋,以至于周舟每每想在食堂找他一起吃饭,都只需要在聊天记录里找到齐霁发的最近一张关于食物的照片。   这家麻辣烫坐落在二楼食堂最角落,味道惊艳的麻辣烫,加上极具安全感的角落位置,齐霁对这家店几乎是一见钟情,隔三差五就要跟周舟分享一遍有多好吃,相册里关于麻辣烫的照片远超二十张。   起初周舟还装模作样地说自己不爱吃这些东西,在齐霁的强制喂食下,齐霁的男朋友同时成了他的麻辣烫搭子。   周舟什么都不记得,这些小习惯却又长久地留在他的灵魂里,总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有时齐霁自己都要反应一会儿才会想起来,心里头总是发紧。   他不断地靠这些细节来抓住周舟现在过去都深爱他的痕迹,借此来积累与世界意志对抗的勇气。   最好周舟永远也不会想起来,他用余光描摹对方的轮廓,在心底轻轻地祈祷。   宿舍楼早就换成了人脸识别,就连周舟自己也没法溜进去,他们只好站在周舟曾经的宿舍楼外,仰头数着房间,精确地定位到周舟曾经住过的那一间。   周舟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樱花树,笑道:“那时候好多人都想被分到这栋楼,因为他们觉得这棵樱花树很浪漫,谈恋爱的时候很适合在树下散步,每次我回宿舍都能看见好几对小情侣。”   齐霁望着萧条的树枝,闭上眼就能想象出它盛开时的模样。周舟一定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在没搬出宿舍之前,也曾经是树下的一员,喜欢在门禁时间后偷溜出来,什么也不干,只是待在一起发呆,默默地接一个吻,互道完晚安再回宿舍,伴随着心跳声进入梦乡。   齐霁有些遗憾地说:“可惜现在是冬天,还得等几个月才会开花。”   “没事,等它开花的时候,我们再来一趟就好了,”周舟转身面向他,“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说不定到时候你就住在这栋宿舍楼,那我就每周都来学校找你。”   齐霁突然掏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件,要周舟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周舟先是照做,然后才问他要录音干什么。   “鉴于你最近甜言蜜语说得太多,我怕我之后忘了哪一句,你赖账了怎么办?”齐霁边给录音文件改名边说。   周舟瞄到他把文件名改成了时间日期地点,贴在齐霁后背说:“都会实现的,不管哪一句话。”   没多久就到了傍晚时期,他俩一人扫了一辆单车,沿着小路骑到学校中央的大草坪,这里光照极佳,每年的毕业生都爱在这拍毕业照,一旁的湖水正闪着波光粼粼的光,像铺了一湖面的碎钻,齐霁随意地在靠近湖水的草坪上坐下,坐着坐着又直接整个人都躺下来,四肢肆意地搭在周舟身上,没一个人说话,却是惬意舒适到极致的氛围。   “周舟。”他忽然道。   “嗯,我在。”   齐霁把头枕在周舟手臂上,“没事,我就无聊喊喊你。”   于是周舟也喊他:“齐霁。”   齐霁眯起眼睛,说:“幼稚。”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都乐在其中地在这座他们熟悉的城市闲逛,去周舟喜欢的书店,吃齐霁推荐的菜肴,没有负罪感地虚度光阴,又或是临时起意跑去看某个展览,像是要通过这种形式,把彼此独自走过的路都用两个人的身影覆盖。   一晃眼就到了离开的日子,齐霁以为自己会很不舍很难过,毕竟海城不止一次地见证过他和周舟的故事,事实上期待却盖过了离别的失落,他和周舟早晚会再回来的,几个月,几年,总会有一天。   回去的路上齐霁一直在鬼鬼祟祟地捣腾手机,大半个屏幕都侧着不给周舟看,周舟一靠近就心虚地关掉屏幕,说这是惊喜,让他先别好奇,过几天就会知道了。周舟只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给齐霁独自准备惊喜的时间。   他们到家第二天就是除夕夜,齐霁回到家先是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恢复精力了才开始找饭店,既是团圆饭,也是他作为周舟对象和许琴吃的第一顿正餐。   齐霁和周舟商量半天,最后定了家附近的小酒楼。齐霁对这次见面格外重视,还跑去商场购入了一套新衣服,周舟一边夸他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一边又说:“你又不是没穿校服见过她,她又不在乎这些。”   “因为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啊,”齐霁十分坦然,“我不想表现得太随便,怎么样也得有点仪式感吧。”   周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等下有空吗?”   “怎么,有事求我?”齐霁歪了歪头。   周舟说:“陪我也去买套新衣服。”   齐霁自然是满口答应,给周舟搭配衣服比他给自己搭配有意思多了,说是只买一套,齐霁一眼就看上好几套一定适合周舟的衣服,把周舟推进试衣间挨个换上。   趁着周舟换衣服,他又给许琴打视频电话,给她看她的儿子有多帅,最后在许琴的指点下买了两套。   回家路上,周舟主动拎着两袋衣服,配合着齐霁的步调,走得很慢很慢,“齐霁,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说吧,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正的你……的家人在哪?”不是他了解的那个主角,而是真正的齐霁,如果齐霁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会不会思念自己的家人?   齐霁还以为周舟要问多尖锐多难回答的问题,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事,对方艰难组织语言的模样让齐霁满脸笑意,周舟看起来生怕他因为这些话受伤,周舟十分、非常、特别、无敌在乎他,齐霁对这个结论格外满意。   “我没有家人,无论在哪都没有,但你千万不要把我想象成那种家庭破碎的小可怜,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过,尤其是在认识你之后。”   “我认可的人,才是我真正的家人,周舟,你就是啊。”   齐霁看似脆弱,却总在常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上分外坚强,周舟听得出他这话是真心的,没带有一点负担和违心,也就放下心来,感慨道:“其实我反倒希望你不要那么坚强,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了。”   “哇,说这种话,你真讨厌,”齐霁瞪大了眼睛,“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这里,我就有勇气去做任何事。” 第47章   齐霁和周舟提早半个小时就到饭店包厢里等待许琴,许琴踩着点踏进门。她今天化着淡妆,乍一眼看上去,竟与多年前的样貌无异,齐霁眼尖地看出她精心准备过的打扮,嘴巴仿佛抹了蜜,连连夸她今天美得和十八岁没区别,逗得对方直笑。   周舟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齐霁的笑容只分给周舟一半,随即便挨着许琴亲亲热热地坐下,谁看了都会觉得齐霁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也乐得清闲,跟摆件似的坐在边上看他俩说说笑笑,偶尔话茬递给他了才接几句话。   许琴问他们出去玩得高不高兴,齐霁忙不迭点头,翻开手机相册展示他给周舟拍的照片。她先是看看照片,再抬头看看她儿子,开起了玩笑:“怎么感觉照片比他本人要更帅呢?”   “当然是因为摄影师技术太好了,”齐霁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大,周舟笑得腼腆却自然,视线又从照片挪到本人脸上,递了个得意的眼神给周舟,既是说给许琴听,也是说给周舟听:“在我的镜头里,他一定是最好看的。”   齐霁在家里缠着周舟对许琴的口味进行了细致入微的了解,点的每道菜都是许琴平时爱吃的。他和许琴的共同话题格外多,气氛很是热络,两个人边吃边聊,从穿衣搭配聊到周舟的厨艺,又以周舟为中心,聊到附近人家的各色八卦。   作为话题中心,周舟闷头给两个人夹菜,没多久就要被提及一回,齐霁对周舟的描述概括起来单一枯燥吗,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很好,非常好,特别好。许琴欣慰地瞧着他俩私底下的表情,说只要他们幸福,她就真的放心了。   齐霁往高脚杯里倒了小半杯酒,举起酒杯敬她,羞赧地笑起来,“今天就别光说我和他了,我们都希望您每天都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   在许琴眼中,齐霁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他仿佛有什么魔力,能够悄悄改变别人。周舟因为他而一改愁眉苦脸、郁郁寡欢的常态,她自己的人生似乎也在遇见齐霁后神奇地时来运转。   明明年纪不大,却比周舟还要成熟几分。或许遇见齐霁,真的是她和周舟的幸运。   周舟谨遵医嘱,不许许琴喝酒,只给她倒了半杯饮料,许琴举杯一饮而尽,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小齐,谢谢你愿意包容我们家周舟。你们新的一年也要好好的,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饭后他们留在包厢聊了好一会儿才作分别,齐霁喝了几杯酒,人没醉,但脚步有些不稳,周舟扶着才能勉强走直线。周舟在他妈的笑容里不好意思地把齐霁背起来,他还是太轻了,骨头硌着周舟的背,让周舟不禁开始思索以后给人做什么饭才能有效增重。   把许琴送上出租车,他把齐霁放到路边长椅上,问他接下来想去哪里玩。   市中心的广场零点有除夕夜烟花秀,而他自己也买了鞭炮和烟花,等着和齐霁一起放。   “街上人太多了,不想去,”齐霁摇摇头,打了个哈欠,眸子里漂着水光,满脸期待道,“周舟,我们回家自个儿放烟花吧。”   周舟让他坐在这等他开车过来,齐霁低着头靠在栏杆上醒酒,一身酒气地要周舟亲他一口再走。微醺的少年身上带着酒气,他却不觉得讨厌,直接在他脸颊上各亲一口,最后亲亲他的唇,问:“满意了吧?”   “一般般吧,”齐霁摸着自己的唇,回味了一番才说,“回家再给你一次好好表现的机会。”   一到家齐霁又活蹦乱跳起来,蹲在地上研究周舟买的烟花,挑花了眼,直接一袋子都拎到楼下空地上,问周舟要打火机。   他找出两根仙女棒,一根给周舟,先点燃自己的,再用上边的火光去点燃周舟手里那根。   呼出的气息在黑夜里凝成白雾,火花在他们眼前四溅,他们的仙女棒凑得很近,齐霁和周舟也凑得很近,趁着周舟拿手机拍视频的功夫,他在对方耳边很快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周舟故意说自己没听清,要齐霁再说一遍,齐霁双手抱着臂,哼了一声,说是逾期不候。   周舟笑了笑,转身去拆新的烟花,点燃烟花的尾巴,他带着齐霁退到安全距离,五彩的烟花在碧蓝的夜空绽开的瞬间,他对齐霁说:“齐霁,新年快乐,每天都要快乐。”   放完烟花就快要到零点,周舟本想给他多拍几张照留念,齐霁却着急忙慌地催人上楼,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确认时间,似乎在策划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故意不从,对方就抓着他一路狂奔上楼,把人按在客厅沙发上,要周舟等他一下下。   电视屏幕很快亮起,连上了齐霁的手机屏幕,他这才在周舟边上坐下,掐着时钟迈向零点的时刻,打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先是缓慢滑过无数张他们这次旅行时拍的照片,除了几张合照,全是周舟一个人的照片。   周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照片,甚至连齐霁是什么时候偷拍的都不清楚。   怪不得齐霁出门玩总是相机不离手,每次周舟用完就要火急火燎地抢回去。   每张照片出现时,边上都有一小段话,标明了时间地点,以及周舟在做些什么。   “和你在小巷子里吃了一碗超好吃的馄饨。喜欢好吃的,更喜欢你!”   “告诉你一个秘密,每次你晚上睡着之后,我都会偷偷看你一下再闭眼,这样你就是我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说不定就能梦见你了,等我多试几次再告诉你灵不灵验。”   “其实你哭的样子也特别好看,可我更希望,你再也不要流一滴眼泪,不对,半滴都不行。”   “和你一起吃过的第无数顿饭,你就是我最好的饭搭子。”   周舟一张一张照片地看过去,齐霁的每段留言都认认真真读了一遍,越往后看,那些照片拍摄的时间就越早,有周舟在校门口等他的,有周舟站在阳台上晒衣服,齐霁坐在客厅偷拍的,还有周舟开车时只露了个后脑勺的。   许多照片的角度都奇奇怪怪,一下就能联想到齐霁偷拍时的样子,偏偏平时的他一点都没发觉。   有太多就连周舟自己都不太记得的事,齐霁却如视珍宝般拍摄,又认真记录下来。   周舟侧过头去看齐霁,却发现视频制作者本人已经看得泪流满面,哽咽到说不出话了。   照片的时间线渐渐倒退至他们相识之初,最后一张照片没有周舟的身影,是齐霁站在大门外,对着自己拎着的行李箱按下快门。   那是齐霁刚搬来这里的第一天,他们见到彼此的第一面。那时周舟只知道这个人,是世界的主角,是他反感厌恶的人。   他们本不会遇见,更不会相爱。   但是奇迹发生了。   这张照片边上没有注解,没过几秒,齐霁的声音就从视频里传来。   “周舟,你相信吗,我们的相遇,是美丽的偶然,也是命运的必然。”   “我一直在等待推开这扇门的那一天。”   “还好,你出现了。”   “周舟同学,周舟公主,我的男朋友,我对象,我最最最喜欢的人,祝你旧年快乐,祝你新年快乐,如果是因为我而快乐,那就更好了。”   窗外烟花与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周舟全都听不见,只顾着小心拭去齐霁的眼泪。他们在新年的第一天,第一次接吻,齐霁搂着他的脖颈,说:“周舟,不许嫌弃我的礼物太简陋,我之后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以后送你一套大房子当礼物。”   “不,我很喜欢,”周舟抱住他,“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   礼物珍贵,齐霁更加珍贵。   这个新年两人过得格外清闲,周舟家本就与其他亲戚没什么来往,更不用提齐霁压根没家,时间分外自由。   他们又挑了个时间上门给许琴送了一大堆水果和礼盒,许琴的好友林方芳恰好也在。她先是把齐霁和周舟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又要他俩留下来打麻将。   周舟小时候没少在麻将桌旁围观许琴打麻将,再长大点,三缺一的时候大人们总是要把他加进来,周舟的麻将技术因此被磨炼得可圈可点,更不用提什么都爱研究一下的齐霁,故意在三个人面前装不太会,结果第一把就胡了。   周舟对他在牌桌上奇怪而幼稚的胜负欲喜闻乐见,齐霁输了多少钱,他转头又翻倍发给齐霁,说是当作他的压岁钱。齐霁差点就要下意识和他腻歪起来,突然想起长辈还在场,连忙调整不听使唤的唇角,变成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接着毫不客气地收下周舟的红包。   事实上,林方芳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   当初周舟向许琴出柜完没多久,许琴就晚上找来自己家,她本以为对方是要找自己诉苦,其实不然,许琴字里行间没有半点对儿子的埋怨和不满,全程都在和她理性地讨论这条路是否好走。   纵然许琴的心态再平和,在周舟面前表现得再开明,也还是会担心周舟吃苦。   周舟在她失败的婚姻和病情中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她不忍再看到爱的人受伤。   那时林方芳宽慰她道:“那是小舟自己的选择,你作为母亲,为他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愿意向你坦白是好事。你呢,就宽下心,好好养病,在他背后支持他就好了。”   说罢她又好奇地问周舟喜欢的人长什么样,许琴翻出齐霁和她在医院的一张合照。她接过手机细细端详,照片里的少年有一张干净漂亮的脸,棕褐色的头发泛着光泽,笑起来让人看了心情就好。   看着那双笑意弥漫的眼睛,她很难联想到他的年龄。   林方芳忍不住找出周舟的旧照看了看,齐霁乍一眼看和周舟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再多看两眼,她又感到奇妙的相似。   “你就别担心了,和小舟看起来多配啊。”她拍了拍许琴的背。   如今见了真人,更是印证了她当初的判断,她靠着厨房门,偷偷多看了几眼他们,对许琴说:“你现在彻底放心了吧?不过这样想想,多了个儿子也挺好的。”   许琴长叹了一口气,“是啊,有时候听他们吵吵闹闹的,倒觉得生活又有新的盼头了。”   周舟成年后一度变得沉默寡言,许琴深知自己这个不合格的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不仅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自己的身体还成了拖累。   可周舟那样爱她,这些想法她不说,但周舟能敏锐地感知到,周舟一遍一遍地安慰她,说她在哪,哪就是他的家,病也早晚会好的。   周舟承受的压力不比她小,却总把最冷静的一面留给家人。她并不希望周舟长大得这么快,那对周舟太不公平。   亲眼见证周舟因为齐霁重新变得活泼,变得开朗起来,她这一生最大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原本齐霁和周舟准备送完东西就走,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先是打了一下午麻将,又留在许琴家吃了顿饭,夜幕降临了才回到家,齐霁白天耗费了太多精力,说自己得先去睡一觉,往床上一躺,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周舟让他换条睡衣再睡,拿着衣服走进房间一看,前一秒还在应答自己的人已经进入了梦乡,手里还攥着卫衣帽子的细绳,他无声无息地帮人把被子盖好,关上灯才离开。   齐霁睡了两个小时才醒来,屋内太昏暗,差点以为不小心睡到了凌晨,见时间还早,踩着拖鞋满屋子找周舟。   周舟正在厨房洗水果,背后就响起齐霁的脚步声,眼前出现一双不请自来伸到果盘里的手。   “醒了?”周舟转过身,把切好片的猕猴桃递给他,“多吃点,过个冬天怎么把你身上的肉都过没了?”   “那怎么办呢,”齐霁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那只能求你多给我做点好吃的补补了。”   他给周舟报了一串菜名,得到了周舟的应允,才晃晃悠悠地走到客厅坐下。齐霁随便找了个电视剧当背景音乐,开始补线上的寒假作业,写到十点钟总算全部搞定,周舟刚好端着一盘宵夜走过来。   齐霁在许琴家里没吃几口饭菜,他怕齐霁晚上饿着,便蒸了一笼灌汤包。香味飘到齐霁鼻子前,原本还趴在沙发上扭来扭去的少年顿时坐正,拿起筷子就尝了一个。   任何食物经过周舟的手,好像都会变得更加美味,最普通的速冻汤包,都变得色味俱全,齐霁忍不住又吃了一个,发表了一番羡慕嫉妒恨他们会下厨的人的言论。   “那是你对我的滤镜太大了,”周舟分析道,“之前我妈还嫌我做饭没味呢。”   齐霁说:“那我的滤镜可能充了VIP终身会员,还是不能退款的那种。”   在齐霁的字典里,过年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具体确切的概念了——失去周舟以后,他的人生便被各式各样的任务裹挟着前进,作为一个目的明确的任务者,他在那些世界里找不到一丝归属感,他是有苦难言的所谓“主角”,至于过年之类的节日,都不过是剧情发展的需要。   齐霁光是应付那些麻烦的攻略对象就已经烦得不想说话,巴不得自己某天入睡后再也不醒来,省得他还要烦恼怎么快点刷好感度完成任务。   和周舟这样懒懒散散、无忧无虑地过年,是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只可惜他越是留恋当下,时间似乎就过得越快。   哪怕齐霁为了和周舟多相处一小会儿,每天晚上想方设法地找事情晚点睡觉,日历还是一页一页撕到了正月十五。 第48章   齐霁没过几天就要开学,焦虑程度前所未有地上升,暗地里骂系统不给自己一个自由方便一点的身份。他都活了那么久,居然还要悲惨地体验一遍高考。   在他开学前,还有一件大事——周舟大学时的室友得知他正待业中,专程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加入他和朋友在本市合伙办的公司,尽管尚在起步阶段,但发展前景很是乐观。   从前别人向他抛出这类橄榄枝,周舟第一时间就会找理由回绝,哪怕这代表旁人对他的认可,他还是恐惧于把自己放在被选择的位置,惧怕丧失主动权,那倒不如一开始就避免所有麻烦。   在家休息的这一个月,周舟看似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实际上思考了很多。   如今他不再是一个人独自生活,要顾虑的事情多了许多,也不能凭着自己的性子任性妄为。齐霁还那么年轻,他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再厉害一些,才能拥有给对方兜底的资本。   室友察觉到他的犹豫,便让他别着急拒绝,好好考虑几天。周舟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又让对方把公司的资料传给自己。   对方给出的薪资和待遇都比上一家公司要好,周舟认真看完了全部资料,这的确是个极佳的工作机会。   晚饭时他跟齐霁说了这件事,想听听对方的想法。齐霁立马放下饭碗,说:“这种事情你问我简直是多此一举,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你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齐霁的话坚定了他的心,他很快给室友回了信息,室友人也爽快,说就等着他这句话了,接着发来一个地址,让他后天去参加一场简单的面试。   虽然这场面试只是走个过场,但周舟已经脱离工作环境一个月,总归有些紧张。   齐霁看似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打游戏,视线始终悄悄地黏在周舟身上——现在的周舟有些烦恼,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更准确一些,是从周舟决定去参加面试开始,脸上就写满了烦恼。周舟再怎么善于伪装,都敌不过齐霁对他的了解。   每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比周舟本人还要清楚。   这两天周舟一闲下来就会在客厅焦虑地踱步,和齐霁碰上又欲盖弥彰地说起无关紧要的话题。一看就很需要他的安慰,却嘴硬到什么都不说,又傻又可爱。   他抓了抓头发,决定不再等待,主动出击。   “周舟,这关我打不过去,你过来帮我打一下呗。”他找了个话题开场。   周舟接过游戏机,开始研究手上的关卡,齐霁趁机钻到他背后给人捶背揉肩,“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焦虑?”   身前人的睫毛闪了闪,“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为什么,我的直觉说的。周舟,你紧张的时候真的很明显诶,每天饮水量都上升了两杯。我还一直等着你主动跟我倾诉呢,没想到你这么能憋。”   “我没事,”周舟放任齐霁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里画圈,“就是觉得闲了一个月,突然一下子回去工作,有点不习惯,又有点……焦虑。”   齐霁无所谓地说:“你自己都说了,只是一个月而已,又不是一年,就算是一年,那也没关系。我一个月不读书都不会有事,换成工作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着便掏出手机,把之前系统给他的钱转了两万给周舟,周舟的手机没静音,下一秒便响起“到账两万元”的播报。   迎着周舟惊讶的眼神,齐霁又说:“而且你男朋友有钱养你,我知道以前很多人都对你寄予厚望,要求你一定要做到最好最完美,但是我不一样……我只希望你做的每件事都会让自己开心,如果不开心,就算放弃也没关系。”   他可以对着一关游戏重复而枯燥地打上几十遍,但那不是因为齐霁非要赢,他只是享受挑战难关的过程。对象换成周舟,也是一样的道理,他不要周舟顶着光环和压力做到完美,只想周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尽情地享受。   享受开心,享受悲伤,享受一切,只要周舟乐意。   齐霁平时看着大大咧咧,讲起道理来又一套一套,每句话就这么轻飘飘地进到周舟心里去,无影无踪,却抚平了他的焦躁。   感动归感动,感动完他还是问齐霁:“你哪来这么多钱?”   齐霁指桑骂槐地回答:“我从一个老东西那继承来的,你就安心收着好了。”   周舟听出了他在胡诌,没有刨根问底,而是建了个双人钱包,邀请齐霁加入,又把齐霁转给他的钱存进去。   当着齐霁的面,他把钱包重名为“齐霁饲养基金”。   被邀请的一方也可以随意改名,齐霁对他只写自己名字的行为十分不满,在前边又添上两个字。   周舟齐霁饲养基金。   齐霁比周舟还对工作上心,面试当天起了个大早,掏出自己新买的煎蛋磨具,给周舟煎了个心形的荷包蛋,烤了两片吐司用来自制三明治。   只是过程慌乱了点,煎蛋晚一秒出锅就该焦了,好在最终味道和卖相都不错,周舟尝了几口,非常难得地夸他厨艺有进步。   “网上说两个人亲多了会变得越来越像,”齐霁开始天马行空道,“可能我们亲多了的结果就是——我的做饭水平逐渐向你靠拢。”   周舟对他的理论表示基本认同,吃完三明治的最后一口,又说:“那看来还得多亲两口才能更靠拢。”   周舟今天穿了一身正装,深灰色的西装熨得直挺,衬得他气质格外矜贵,齐霁压根没法挪开视线,如果世界上有周舟观察员这份工作,一定没人比他更适合。   不说话的周舟更像冬日里一块坚硬的寒冰,清清冷冷,看起来从不会为谁停留驻足。这块寒冰,却会为他融化,为他化成一滩温温柔柔的春水,齐霁光是想到这一点,心率都直线上升。   他不许周舟自己系领带,这种重要的事情就该他来。齐霁接过领带,照着教程认真地给人系上,系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开玩笑说:“我现在突然有种要送你出嫁的感觉。”   “瞎说什么,”周舟故意停顿几秒,钓足了齐霁的胃口,然后才说,“就算是出嫁,我想嫁的人就在我面前。”   他一路跟着周舟,把人送进车里才肯回去,刚转身走到单元牌下,又跑回到车窗旁,周舟摇下车窗,问他怎么了。   齐霁扶着车窗的边,探头进去,不等周舟反应便亲了上去。他一改以往亲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方式,只是在对方的嘴唇上来回厮磨一遍又一遍,留下湿润而温暖的触感。   亲够了才松开对方,齐霁装出正人君子的做派,规规矩矩地站在边上,好像刚才急匆匆接吻的人不是他一样,“周舟,祝你心想事成,早点回家陪我。”   他们隔着车窗对望,此时此刻,对视和亲吻一样暧昧不清,周舟的嘴唇被他亲得红润无比,与他正经的着装实在相悖,齐霁旺盛的想象力又在蠢蠢欲动,想把这一幕形容成寒冰上出现的一道裂纹。   这道裂纹,因齐霁而存在,会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伴随周舟好一会儿,仿佛自己就在他身边,陪他面对现实。   齐霁顿悟了,原来爱上周舟还有这种好处,会让他变成一个奇怪的诗人,齐霁忽然就不担心他最不擅长的语文作文了。   周舟一走,整个家又变得冷冷清清,齐霁慢吞吞地上楼,准备做家务来消磨时间,先是给阳台上的植物浇了一遍水,又把每个房间的地板都拖了一遍。   昨天晚上给周舟介绍工作的室友问周舟面试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吃饭,说是叙叙旧,顺便再聊一下未来的工作计划。   原本齐霁都准备请周舟吃顿大餐来庆祝他找到新工作,但他不想让周舟为难,更何况对方是个不错的人,他在周舟做出选择前抢过手机替他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虽然他也想贪心地独占周舟,巴不得周舟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也只能限于想象。周舟的性格好不容易才被他扳回来一点,他当然要鼓励周舟多向外交流。   他太明白周舟对看见命运这件事的抗拒,哪怕那种体验已经离齐霁远去很久很久了,可他曾经完成的那一个个任务,又何尝不是在扮演“命运”本身。   在这件事上,他对周舟的感情十分复杂。心疼,不舍,又不得不把他向外推,他时时刻刻都在为未来作打算,等他离开的那一天,周舟还是要好好生活。   就算这个世界重置了,就算每个世界的周舟都不记得齐霁了,他也奢望着,自己的存在能够多影响周舟一些,不必记得他,只要把那些快乐的事情留在灵魂里就好。   齐霁一个人吃饭很是随意,用昨晚剩的饭炒了份简单的蛋炒饭,饭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躺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看电视,看了半集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时手机里多了好几条未读消息,周舟先是说面试很顺利,又给他发了两张中饭的照片,说自己等下顺路去他妈家里一趟,下午晚点再回来。   翻到最顶上,是秦宇鸣打来的两个未接通话。   自从上次骚扰完秦宇鸣,齐霁也没再主动找他聊天,毕竟周舟填满了他的生活,哪怕是两个人一起浪费时间也过得充实无比。最新的一条聊天记录是年初一秦宇鸣给他发了句新年祝福,还带了个括号,特意注明了“不是群发”,看得齐霁啼笑皆非,给他回了句新年快乐。   齐霁一直没有主动给人发节日祝福的习惯,顶多是别人发过来时客套地回复一句。如果是不太熟的人,或是一看就是整个列表群发的,齐霁都直接自动忽略掉,然而秦宇鸣的祝福让他忽然想起魏成夏,如果他还留在这个世界,大概也会给他发一句祝福,然后可怜巴巴地求他回复。   这样想着,齐霁点进和他的聊天界面,望着空荡荡的页面,他敲下四个字——新年快乐。   魏成夏必然是收不到了,系统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齐霁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同为被世界意志玩弄的人,魏成夏也算是他半个朋友,单纯地祝他新年快乐而已。   只是想给在某个世界飘荡的半个朋友一些安慰,也是给齐霁自己。 第49章   秦宇鸣上个未接来电是十分钟前,难怪齐霁感觉梦里有铃声一直在吵他。回拨过去,对方的声音却有些沙哑,像是刚刚哭过一场,秦宇鸣在电话那头问:“齐霁,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出来陪陪我?”   “你什么时候轮得到我陪了?你的小女朋友呢?”   电话那头的人忽然没声音了,齐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许说错了话,干巴巴地安慰他:“你别哭了,在哪呢,我现在出来找你。”   他照着秦宇鸣发来的定位找到一家餐吧,秦宇鸣坐在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一看见齐霁就喊他过来。   齐霁应声坐下,看向桌上的餐盘,饭点已经过去,桌上三个菜却不见对方吃过的痕迹。看来是光顾着伤心,连饭都没心情吃。   齐霁把一个盒子放到他面前,然后开门见山地问:“说吧,你碰到什么伤心事了?”   “你怎么这么直接,都不先安慰我两句吗?”秦宇鸣说完才低头去看齐霁给自己的东西,抖着手拆开来,发现是一块巴斯克蛋糕切块,还是最近价格炒得极高的那家。   一被人关心,秦宇鸣的眼泪更止不住了,一边哽咽着说你对我真好,一边扯纸巾擦眼泪。   齐霁淡定地点开手机小游戏,说等秦宇鸣哭完再洗耳恭听。好在对方也知道公共场合哭起来太丢人,很快就开始诉苦。   他吸了吸鼻子,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出来你肯定要嫌我矫情,但我真的特别伤心。”   “没事,我一直知道你是个矫情的人。”齐霁冷笑一声,反而让秦宇鸣放松下来。   人在伤心时废话也会变多,秦宇鸣倾诉时全然没有当初写情书的条理,说的话逻辑混乱,时不时还要对上一句话进行补充。齐霁在对面认真地听着,总算总结出故事的全貌。   秦宇鸣和他女朋友暧昧没多久便确认了关系,自此喜欢得一发不可收拾。交往之初难免提到自己的过去,秦宇鸣初次恋爱,不小心嘴贱地问起对方前任的事情。   他的本意不是想争风吃醋,只是想更了解对方。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还没听两句,就不自觉露出失落的表情。江雪一看就知道秦宇鸣不开心了,立即中止了这个话题,前任成了他们之间不会再主动提及的话题。   秦宇鸣讲到这时表情十分懊恼,分明是他嘴贱,却还要对方来哄他顺着他,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寒假初,江雪的前任突然找到她,打着余情未了的借口持续骚扰江雪——先是故意在校门口堵人,江雪不和他说话就不放人离开。后来越发过分,先是在江雪的社交圈里传谣,再从本人骚扰到她的朋友们,过年时甚至还在她家楼下蹲点守人。   秦宇鸣越说越生气,放在桌子下的手忍不住攥成了拳,“齐霁,可是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一次都没有,还是她的朋友受不了了,跑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帮忙。”   “我那时候先是生气,想直接去揍那个人一顿。然后是想不通,我不明白为什么她都那么难过了,却不愿意跟我说。”   后来秦宇鸣找人帮忙收集证据,直接去了警局报案,总算让对方消停下来。这段插曲告一段落,秦宇鸣决定和她出门约会散心,那天他捧着花在外面等江雪,她的第一句话却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他当场愣住了,笑容也僵在脸上,“难道我不能知道你的事情吗?”   先前秦宇鸣没想通的那个问题始终在心中盘旋——为什么她唯独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她的朋友都知道,他却是最后一个得知的,甚至是从别人嘴里知晓的。   “我今天约你出来,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我怎么说也为你做了点事吧……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这段时间我很累,你能不能就让我安静地待一会儿。我来找你也不是来听你说教我的,你就不能体会一下我的感受吗?”   那捧花落在地上,秦宇鸣反问她:“不是,那你有体会过我的感受吗?”   他们的约会不欢而散,那次碰面非但没能让江雪开心一点,反倒让两个人都闷闷不乐。   “冷静下来想想,那时候我们两个都有点上头,控制不好情绪……但凡我服软一下,根本不会吵起来,后来她跟我道歉,我也说了对不起。”   然而好景不长,秦宇鸣本以为那人不敢再兴风作浪,却没想到对方后来一直在用各种电话号码骚扰江雪,短信里更是挤满了对方发来的垃圾短信。   可这件事不是江雪主动告诉他的。   “我不小心看到了她手机里的短信,回家路上我问她,那个人最近没来骚扰你吧,她说没有,还让我放心。”   他状似随意地提起,可你的手机里全是他发来的垃圾短信,这样还不算骚扰吗。   江雪却让他不要再多管闲事,这一次他们没吵起来,秦宇鸣沉默地转身就走,而对方也没有挽留他。   秦宇鸣朝齐霁苦笑一声,“后来她打电话告诉我,她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她不想让我看见她脆弱的一面,还说她不想麻烦我,怕我为她的事浪费时间。反正最后总会没事的,不告诉我反而更好。”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理由特别熟悉?就像我爸妈以前不想让我干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开始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你好’,她的理由看起来是在为我考虑,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齐霁听完后沉思了许久,秦宇鸣忍受不了太过漫长的沉默,敲了敲齐霁面前的桌子,齐霁才缓缓开口:“她一定很喜欢你吧。”   出乎意料的话语让他一愣,齐霁看着他,像在等待他的答案,秦宇鸣只好说:“嗯,是这样。”   江雪比秦宇鸣安静许多,表达感情的方式也更内敛。饶是如此,他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隐瞒是件很累的事情,所以,现在就两种可能性,她不在乎你,或者——她特别喜欢你。”   “你都承认了只有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她太喜欢你了,所以不想你受一点伤,宁愿自己一个人伤心,也不希望你掺和,”齐霁一只手撑着下巴,视线略微向下,望着桌面发呆,“秦宇鸣,如果可以,没有人会想欺骗喜欢的人的。”   秦宇鸣咬住自己的嘴唇,闷声道:“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同情一下我呢。”   “同情归同情,”齐霁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挖了一勺蛋糕,“我觉得这事你们谁都没错,只是你太敏感,她太要面子,这种症状睡一觉起来就好了。我是神医,听我的。”   秦宇鸣见自己再不吃蛋糕就要被齐霁挖光了,连忙拆了自己的勺子也吃起来。   吃完一个蛋糕,他的心情神奇地变好了。   他跟其他朋友倾诉过自己的烦恼,别人总是义愤填膺地站在他的立场说江雪的不是,但秦宇鸣听了那些话只会更难过。   齐霁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秦宇鸣却最能听进去。齐霁的语气很随意,仿佛他的烦恼只是一根无意间黏在脸上的头发丝,随便吹口气就没了。   “那假设一下,我是说假设啊,”秦宇鸣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如果你和周舟碰上这种事……你会怎么调节啊?”   齐霁只听了个开头就猜出对方要说什么了,往椅背上一靠,小声嘟囔:“我想想啊,如果周舟这样子对我的话,我肯定先跟他打一架,但是换作是我自己,我也会这样做的。”   “得,我就知道是白问,我看你们俩也不是正常人。”秦宇鸣无可奈何地评价。   “我呢,没办法做你们的恋爱导师,因为我自己也过得稀里糊涂的,”齐霁伸了个懒腰,瞥见周舟给他发的信息,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回家了,“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就是不管吵得多凶,只要你还喜欢人家,就好好珍惜吧,多沟通总没坏处的。”   秦宇鸣笑他这话讲得太过简单,跟站在上帝视角似的,齐霁咧嘴一笑,事实也的确如此。   拥有上帝视角的齐霁现在只求自己早早掉进凡间,做个天真的糊涂鬼,和喜欢的人平静地过完一生。   送给秦宇鸣的蛋糕是那家店的新品,齐霁自己也是第一次品尝,味道勉强对得起价格,回家路上他记挂着周舟,又跑去排队买了一块。   排队排到一半秦宇鸣就给他发消息,说自己好像想通了一点点,又承诺开学请他吃饭。齐霁对前半句话不置可否,也不知道再过十分钟秦宇鸣会不会又胡思乱想。   “请客的事再说,你现在转我五十块钱资助我买好吃的送给周舟好吗?好的。”   对方先是发了一串句号,沉默了两分钟,慢吞吞地转账给齐霁。   齐霁收了钱,心情大好,拎着情感咨询得来的战利品一路小跑回家,蹲在垃圾桶边上研究他中午外卖包装的周舟就这样闯入眼帘。   “你没事蹲这干什么,对着外卖睹物思人啊?”齐霁从背后圈住他,大半重量压在对方身上。   “你点外卖之前能不能看看店里的实景图,”周舟眉毛一皱,齐霁就知道自己又该挨训了,“这家店一看就是只做外卖的小作坊,真不让我省心。”   “那我下次吃什么都给你先过目好不好,”周舟站起来了,齐霁还黏在他身上,在人背后嘀咕,“还不是因为你不在,我都没心情想吃什么。”   齐霁的示弱起效了,周舟听了果然不再念叨他,话题很快就绕到周舟面试的事情上。他趁机拿出刚买的巴斯克,让周舟快点吃掉,“刚才我同桌找我诉苦,我刚好顺路去买的,排了半个小时队呢,你一口都别想剩下。”   上次听齐霁提起他的同桌似乎还是他们年级出去研学那一次,周舟习惯性地把第一口塞给齐霁,问:“就是你那个恋爱脑同桌?”   精炼准确的概括逗得齐霁肩膀一颤一颤,他把那口甜腻绵软的蛋糕吞咽下去,说:“嗯,他受了点情伤,被我高超的话术给治好了。”   见周舟对他随口提起的事稍有兴趣,齐霁便把前因后果简单复述一遍,“其实就那么点事,他俩开学前肯定早和好了,顶多现在难过几天。”   “你对别人的感情这么了如指掌,”周舟点了点他的额头,“怎么不想想你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情,我都没找你算账呢。”   齐霁讪讪地笑了两声,周舟用最柔软的方式试探他,已经足够温柔,可他只能被迫软硬不吃。   每每谈及这些事,他还是不知作何回答,只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索性周舟没跟秦宇鸣一样拿他假设,齐霁在第三人面前还能扯两句,对着周舟,恐怕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齐霁自诩自己活了太多年,见过太多事情,对什么都接受良好。唯独在周舟身上栽了太多跟头,变得优柔寡断、踌躇不定。刚见到周舟时也幻想过对方有一天恢复记忆,他们带着过去和现在两辈子记忆,和和美美地继续生活下去。   然而世界意志存在一天,这个幻想就无法实现。齐霁是个善变的人,做事原则向来以周舟为中心,可惜这件事他要叛逆一次,不让周舟如愿了——   他要把真相都烂在心里,永远不叫周舟瞧见。   齐霁笨拙地把话题转移到蛋糕上,周舟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下。齐霁不擅长撒谎,小动作太多,眼神飘忽不定,转换话题的技术太过拙劣,表情上写满了自己有心事。   午后三点,温暖的日光洒进室内,光变得有迹可循,齐霁身上盖着毛毯,靠在周舟肩膀上打瞌睡,周舟用余光偷看了好一会儿,不甘心地想,他总会等到齐霁向他敞开心扉的那天。 第50章   周舟的入职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没多久就要重新回到朝九晚五的日子。好在这份工作薪水可观,还是双休,能抽出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和齐霁待在一块儿。   齐霁说他这人就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小毛病,比如说总爱给自己设想太多困难,之前表现得那么紧张,现在入职了照样适应良好。周舟那时正在给齐霁批作业,恰好碰到齐霁连错三题,用红笔画了三个大大的叉作为幼稚的报复,说齐霁天天奚落他找他毛病。   “因为在你身上,闪光点太多了,它们反而变得不显眼了,这些小毛病反而能一眼看见,周舟,其实我这是在拐弯抹角夸你呢。”   周舟不给他面子,把批完的考卷递给齐霁,拆台道:“我还真听不出来。”   卷面上三个红色的叉明晃晃摆在那儿,齐霁顿时没了和周舟斗嘴的欲望,开始研究标准答案。周舟也不急,就在一旁静静地看他写字,对着垂落的几根头发都能凝视良久。   如释重负地订正完作业,齐霁才重新开口:“但是在我心里,周舟这个人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就算你一身小毛病,我也爱得要死。”   “嗯,我现在听出来了。”听出来齐霁在夸他,听出来齐霁在隐晦地说爱。   “真笨,”齐霁指指自己的脸颊,调笑道,“惩罚你亲我一下。”   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齐霁也很快适应了被学校剥削压榨的日子。下半个学期他们放学时间又往后调了半小时,刚好够周舟下班之后来顺路接他。   报道那天他专门关心了秦宇鸣几句,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问他最近和江雪怎么样。   秦宇鸣意外地有些扭捏,他追问了好几遍才说:“和你见面那天晚上,我就和她出去聊了聊,没吵架,心平气和地说了点心里话,其实听了她的话……我想想看自己也挺幼稚的,我总以为自己是付出更多的那个,一点事情不顺着我的想法就会生气难过,但她做的不比我少,只是不喜欢放在嘴上说。”   “总之,我们准备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当然了,不是分手,只是各自冷静一段时间,反正就剩半年了,等考完试再聊那些事,我现在就希望自己有点长进,让她不要后悔和我作出这个约定。”   和齐霁想象的发展有些不同,但并不是不能理解,眼前的少年冷静得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秦宇鸣,齐霁笑眯眯地说:“恭喜你啊,你成长了,所以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饭了?”   秦宇鸣一下子又不冷静了,“我不是都请周舟吃蛋糕了?”   他还没来得及因为江雪而失落迷惘,就被齐霁生拉硬拽出了门,对方说得理直气壮:“我又没说吃完蛋糕就不用请客了,好了,你的长进就从请你的人生导师吃饭开始吧。”   手里拿着秦宇鸣的饭卡,齐霁直奔味道最好价格也最贵的食堂,二话不说点了两份套餐。   小炒肉还剩下最后两勺,只够一个人的量,齐霁记得秦宇鸣好像爱吃这个菜,便把那份给了对方,秦宇鸣接过餐盘,微微一愣,心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埋头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问齐霁:“齐霁,你是不是怕我难过才用这种方法来安慰我的?”   “你能不能少自作多情,我对你们的情情爱爱不感兴趣,”齐霁把手机藏在桌子底下,正给周舟发消息汇报今天吃了什么,头也不抬就说,“我只是来吃一份本该属于我的饭,别多想好吗。”   饶是齐霁这样解释,秦宇鸣还是坚定地认为他的同桌有一颗外冷内热的心,是在变着法不让他难过,再看向齐霁,甚至觉得对方身上自带柔光滤镜。他把菜里的青椒挑到一边,说:“齐霁,没想到你还是这种大好人,刚跟你成同桌时我怎么没发现。”   “你倒是说说我以前怎么你了?”他说的应该是齐霁还没接管这具身体时的事,齐霁一下子来了兴趣,立马问道。   秦宇鸣至今仍记得初见齐霁时的场面,他对好看的人本就没有抵抗力,更何况是看着柔弱安静的齐霁。分班结果一出他就听说过许多关于齐霁的传闻,好的坏的都有,当然后者占大多数。   他想不通那些恶劣的传闻怎么会和齐霁扯上关系,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怎么会被别人讨厌呢,江雪听了,说他头脑简单到像只草履虫,问秦宇鸣长这么大难道没见过表里不一的人吗。   秦宇鸣认真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社交史,发觉还真没有——哪怕是有些小矛盾的旧友,似乎也没到能用“表里不一”来形容的程度。   看见新班级座位表之后,他就在想,如果齐霁会和他成为朋友,他也不是不可以为了齐霁整顿一下班级乱传谣言的风气。   齐霁却让他实打实地失望了一次,对他一向爱答不理,偶尔说一句话也惜字如金,从不超过十个字,总是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待着,将别人的善意拒之门外。   几个月过去,他们也只是连普通都算不上的同学关系。   直到有一天,齐霁变得让他有些陌生,性格变了,成绩也一下子突飞猛进,就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他不仅有耐心听秦宇鸣七扯八扯,还会跟他开玩笑。   秦宇鸣一开始觉得奇怪,但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齐霁,甚至觉得,这样子才是真正的齐霁。   好胜心最强的学委也私底下问过他,齐霁是受什么刺激了,秦宇鸣也说不上原因,只能归结为齐霁是受到了恋爱的鼓舞。   齐霁穿越到这个世界时虽然对大致人物和剧情有所了解,但秦宇鸣说的这些都是小事中的小事,是世界意志和系统都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之前也就无从得知。   恰恰是那些小事真真正正地构成了一个人,齐霁听得投入。对方嘴里的那个齐霁的确不是他,齐霁却能够理解那个他的性格。   在遇见周舟之前,他过着的,就是那样的生活,在世界意志的安排下,齐霁本该如命运成长为那样一个封闭自我的人。   “那我替之前的齐霁对你说声抱歉,”齐霁放下筷子看他,“人都是会变的,我可能是……不小心比你多了点长进。”   齐霁这是在变着法骂他没长进的意思吗?秦宇鸣琢磨着他的话,并得出了肯定的回答。同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跟现在的齐霁做朋友,“你别说,我当时还真想过那些小说剧情,比如说夺舍啊快穿啊什么的,虽然听着不太科学,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性吧。”   “被你发现了,”齐霁演得起劲,故作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小声嘀咕说,“其实我真的是哦。”   秦宇鸣把这话当作玩笑,接过话头:“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希望你的任务是在这里过完一生,你以后必须要参加我和江雪的婚礼。”   对面的人却迟迟没发出声音,秦宇鸣疑惑地望向他,齐霁低着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垂下的刘海和鼻尖,还有紧紧抿住的嘴唇。一根筷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齐霁才从失神的状态中找回自己,眼睛都不眨地扯起谎来,说自己刚刚有点晕,可能是有些低血糖。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进他的鬓发,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以为自己除了周舟,可以谁都不在乎,只把他们当成被命运操控的人偶,无知的NPC,完成了任务就不会再想起。   这个认知在不知不觉中裂开了一条缝,他在这个世界和他人的交往比过去多了太多,遇见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无论是许琴,魏成夏,还是秦宇鸣和江雪,这些齐霁无意中接触到的人,都在用语言和行动告诉齐霁,他们都是同样生动可爱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爱会恨,愿意为自己追求的东西付出代价。   他没有周舟的眼睛,看不见他们的命运,然而,齐霁看见了一样最珍贵的东西,他们的心。   秦宇鸣口中一句寻常的玩笑,以一股巨大的力量感动了齐霁。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会留恋这个世界里的人,会舍不得离开。   齐霁怀疑矫情会通过社交传染,秦宇鸣的话跟有魔力一样,整个下午都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余音是他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   周舟今天要去参加公司的聚餐——当然是在齐霁的劝说下才答应的,没法接齐霁放学。齐霁的自行车好巧不巧送去店里清洗了,今天只能走路回家。   已经习惯了校门口有人等待自己的感觉,乍一下跟着人流挤到外面,独自走在街道上,齐霁察觉到难以捉摸的寂寞。   他掏出有线耳机戴上,双手插在宽大校服的口袋里,绕了个远路,去他和周舟曾经写过愿望的那棵树下坐了很久,久到卖福卡的老板以为他是想许愿,走过来推销问他要不要买福卡。   齐霁笑着摆摆手婉拒老板,也许是微红的眼眶暴露了他的情绪,紧接着就听见老板问他:“你是这附近高中的学生吧。”   得到齐霁肯定的回答,他又说:“我一猜就知道,你是不是考试没考好不想回家?我女儿还在读初中,没考好都要躲在房间里哭一晚上,哭完第二天也还是得早起上学。你们年轻人的人生还长着呢,千万不要为了这点事就难过太久。”   说着他又掏出一张福卡递给齐霁,说:“这个就当我送给你的,写个愿望总比坐在这伤心好。”   齐霁接过那张崭新的福卡,向老板道谢,从书包里找出一支笔,俯下身在上边写字。   他的字迹有些潦草,很快便写完了两行字,背上书包跟老板说再见,背影突然变得潇洒利落。   老板好奇地站到树下去看这个高中生留下的愿望,猜测着他会不会写高考顺利,考上某某大学之类的话。   努力辨认着高中生凌乱的字迹,老板的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   那上面写的,不是什么具体的愿望,而是一个个人名。   许琴,魏成夏,秦宇鸣,江雪……   齐霁只是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列了出来,他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痕迹,用来记住他们。 第51章   周舟在聚会上被迫喝了两杯酒,正准备打网约车,齐霁就一个电话弹过来,问他几点钟回家。   “我正准备打车,马上就回家。”   齐霁用不容反对的语气说:“你定位发我,我来接你。”   周舟刚想说让他好好在家待着,齐霁就先一步挂断了电话,并附上一条语气果断的信息——“不许拒绝我”,周舟不得不给人发去定位。   吃饭的地方离周舟家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坐在外边等了一会儿,齐霁就骑着电动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他把头盔的镜片掀上去,转身拍拍后座,眼神比话语先一步抵达对方。   周舟跨步上车,亲密地搂住齐霁的腰,无奈地说:“大晚上的,你还不如在家好好歇着。”   “毕竟是我怂恿你来参加聚餐的,我当然要对你负责。”   齐霁通过系统大致了解过周舟的新同事们和他的老同学,发现他们人都不错,对周舟也友善,周舟和他们多相处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从周舟的表情来看,这顿饭吃得应该还算愉快。他的心情也因为恋人的愉快而轻松起来。   他载着周舟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近来天气渐渐回暖,他们身上的衣物减负许多,环抱在齐霁腰上的手臂存在感太过鲜明,齐霁很难不在红灯时多看两眼。   “周舟,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周舟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反而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会的。”   “周舟,带我走吧。”齐霁又突然说。   “去哪里?”   “哪里都行,只要你带我走。”   身后的人用行动表明了答案,他们之间本就极近的距离继续被一点点压缩,周舟完完全全地靠在他背上,那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十二中上学期的模考成绩在市里排名有所退步,大抵是校长挨了领导的训,决心整顿风气,二话不说就颁布了新的制度——强制高三年级周六周日都得到校半天,周六补课,周日轮着科目考试。   这对齐霁来说无疑是个噩耗,他和周舟相处的时间又被压缩得只剩夜晚了。周舟下班回到家,就看见齐霁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滚来滚去的样子,本来想着偷偷靠近逗他,对方早察觉到开门的声音,一下子坐直了,脸上写满了不爽,跟他说了补课的事情,“你说我们校长头上毛没几根,怎么脑袋里能想出这么多馊主意呢?”   周舟哄他:“没事,半年很快就过去了。”   齐霁咬着嘴唇,忽然又问:“周舟,我是不是在学习上还挺有天赋的?”   补课的事已是板上钉钉,齐霁继续烦躁也没用,只好换个角度开始夸自己。毕竟他这么多年没做高中生,还能短时间内把学习的感觉找回来,成绩过得去,人好像也更聪明了点。   “非常有天赋,但是……”周舟故意不说后面的话,非要齐霁催了才说下去,“跟我比还是差了点,你要是和我一样大,可能得排在我后面当万年老二吧。”   这话虽然狂妄了些,但周舟说得没错,齐霁的确方方面面都略输周舟一些,从玩游戏到考试,再到恋爱,他好像做得都没有周舟好。一开始是周舟打着要他帮忙补课的名义缠上他的,没多久周舟便考得比他还要好。   他爱的少年明媚自信,做什么都有神奇的天赋,他宛如一朵永远向阳而生的向日葵,把齐霁身上的负面情绪也一起吸收。   齐霁十分受用这种在周舟后头追逐的感觉,周舟是他最好的朋友、对手,也是最爱的人。他们同龄,齐霁不懂为什么周舟比他成熟那么多,又为什么孜孜不倦地教会他那么多事情。   只不过,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没有周舟聪明。   “哇,你真好意思说这种话,”齐霁反驳道,沉默了几秒,又说,“但是我对学习真没什么兴趣,就算我没书读跑去打工了,我也还是这样无聊地过日子,应该没什么区别。”   周舟见过太多付出却得不到回报,命运里注定达不成某个目标的人们,齐霁这话说得自负又残忍,也最现实。他的眼睛见过那么多人的宿命,最清楚天赋往往亲近于不需要它的人。   他的眼睛当然不是天赋,但周舟同样不需要它。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周舟若有所思地问。   齐霁张开双臂,无奈地回答:“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我挺倒霉的,我擅长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但是我真正想做到的事情,又好像永远都实现不了,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   后半段话齐霁是注视着周舟的眼睛说的,这一眼饱含了太多情绪,让周舟无端想起与齐霁认识之初,他也总是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时周舟尚且还无法辨认其中有什么,现在他看得见、认得出了,齐霁的眼神里有浓浓的不解和犹豫,还有若隐若现的悲伤。   齐霁就在他眼前,四目相交的刹那,他又仿佛一下子被拉得很远很远,远到看不清齐霁的脸,和他沉重的心。   “又开始伤春悲秋了,”他率先打破沉闷,两只手把齐霁的右手裹起来,“齐霁,别的事情我不了解,可我特别庆幸看不见你的命运,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你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实现。”   “你真应该去当个算命的,肯定赚得比现在多。”齐霁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周舟摇摇头,说自己只会给他一个人算命。   为了让齐霁开心点,周舟找了部喜剧片当作晚上的放松休闲活动,刚放完片头,门铃就响了,是齐霁网上新买的耳钉到了。他跳起来,兴冲冲地去拿快递,让周舟先把电影暂停一下。   他嫌两只耳朵带一样的款式太单调,于是又买了对新的耳钉,找的还是手作店铺,每对耳钉只此一款,独一无二。   齐霁捏着盒子重新回到周舟身边,听着电影的片头曲,一心二用地开始换耳钉——只换了其中一边,形似爱心的小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摇头晃脑地给周舟展示,没告诉周舟自己也给他买了一对独一无二的耳钉,和他这款是情侣款,只是发货慢了两天,还在路上。   收拾完桌上的包装袋,齐霁刚想把剩下那只耳钉收好,突然发现不见了,桌子上地板上搜了一圈都没找着,只好遗憾接受它掉进犄角旮旯里的事实。   看完那部喜剧片,齐霁因为笑得太开心,一时间睡意全无,便窝在被子里拿着单词本背单词,周舟处理完剩下的丁点儿工作也进了卧室,齐霁刚把前几天背的单词复习完,有些犯困了,就让周舟把大灯关上。   他一个翻身,余光里瞥见一丝亮光晃过眼睛,他转身朝向周舟,对方耳垂上发亮的耳钉那样显眼。   找了半天,结果是被周舟偷偷拿走换上了。   齐霁被他幼稚到了,拿手摸了摸对方的耳垂,摸完还不够,嘴唇还要凑上去碰一碰,把周舟的耳朵折腾得通红,他才说:“我眼光真好,真适合你,真好看。”   周末补课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一点半。齐霁本以为秦宇鸣会比他表现得还痛不欲生,对方却一脸平静,看着十分愉悦。   往常这个点他都在家里睡到自然醒,现在却坐在教室里听课,为了抵抗强大的睡意,只好找秦宇鸣说话,问他:“你之前不是最痛恨学校补课了,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你真八卦,”秦宇鸣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分享欲,将原因全盘托出,“在学校的时间多一点,我就能偶遇她多几次。”   她指的自然就是江雪,齐霁有些惊讶,“你们现在不是暂时分开了吗,你还记挂着人家啊。”   “所以我没准备打扰她,在走廊和食堂能偶遇几次就很好了……”   他和江雪都给了彼此一个变成熟的机会,因此秦宇鸣不会再莽撞地冲上去表达感情,他只想换种方式默默地关注她,这也是他最后半年的支柱和动力。   发现了江雪或许怀揣着一样的想法后,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现在的做法是对的。   齐霁转着手里的笔,评价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拧巴。”   “切,难道你不是,”秦宇鸣坏笑一声,“当初是谁喝醉了酒缠着我在那深情表白,反正不是我。”   齐霁一拧秦宇鸣的胳膊,痛得对方大叫起来,把路过走廊的英语老师也吸引到后门,好奇地看他俩在干什么。他立马装乖,瞬间收回手,英语老师却走到他面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齐霁说:“齐霁,我上次让你准备的那个摘抄稿带了吧,今天放学前要统一上交了,你中午拿到我办公室就好。”   她忙着去上下一堂课,吩咐完事情就走,剩齐霁一个人回忆自己欠了老师什么债,上课铃响了他才一拍脑袋记起来。   前段时间市里举办了英语书写大赛,英语老师让全班都交了一份作文去参加初赛,齐霁没花几分钟写的东西意外进了决赛。老师通知他要准备决赛的作品时他脑子都是懵的,对评审们的审美深表怀疑。   他当天回去就按照格式摘抄了几段名著里的话,因为没通知截止时间,直接把稿子扔在书桌上,想着哪天收拾东西时再放包里,一不小心就忘到了现在。   齐霁出门前随口抱怨了句这两天没什么食欲,吃不进饭,周舟就单方面决定等他放学了带他出去吃点好吃的。他便给人发消息,让周舟帮忙在书桌上找一下稿纸,不在桌面上就是在第一层抽屉里,纸上有十二中的校徽图案。   周舟刚想打字说齐霁老丢三落四的,齐霁就预判到了他的回复,先一步发来一张流泪猫猫的表情包,不给周舟骂他的机会,周舟也的确被这招给拿捏了,删了对话框里打了一半的话,只让齐霁想好中午吃什么。   平日里齐霁都在自己房间写作业,书桌上试卷练习册堆了高高一沓,周舟好几次都看不下去想帮齐霁收拾,对方不让他收拾,先是说太整齐了他就找不到要用的东西了,又说乱糟糟的写作业才有灵感。   考卷下面还是考卷,偶尔还穿插着几张齐霁乱涂乱画过的草稿纸,在乱糟糟的桌面上找了五分钟,周舟无可忍耐,决定今晚一定要逼迫齐霁把东西都收拾干净。   把两大沓考卷都翻了一遍,周舟也没找到齐霁说的东西,他又拉开抽屉一层一层地找。上面两层放的都是草稿纸和文具,底下两层是诸如充电器之类的杂物,最后总算在抽屉最深处翻到了稿纸。   周舟刚想合上抽屉,有什么东西就从抽屉的夹缝里掉了出来,空白的一面朝上,似乎是一张照片的背面。   他先是把齐霁要的东西拍照发给他确认,而后捡起那张照片,也不知道齐霁怎么做到连照片都到处乱塞的。   看清照片内容的一瞬间,周舟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那上面是齐霁和周舟。   但又不是周舟。   周舟听着自己的心跳,拿着照片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他掐了自己一下,依然痛得真切,可他还是无法相信照片上的画面。   这是张有些年月的老照片,四个角都不同程度地发黄起皱,照片上是穿着相同校服的周舟和齐霁,他们坐在树下,姿态亲密,齐霁对着镜头笑得动人,“周舟”的视线就落在齐霁身上,照片背景里有两道绚丽的彩虹。   照片右下角还印着拍摄日期。   周舟呆站着,手机屏幕因为齐霁的回复而亮起,他无暇顾及,只是愣愣地看着它,像是要把照片盯穿。   眼前的景象已然超过了周舟的理解范围,他能够理解命运的存在,理解齐霁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理解他爱的齐霁是带着秘密而来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可这都解释不了他手中的照片——按照相片上的日期,那时周舟在读大二,而齐霁还在读初中,他们不可能穿着同一所高中的校服,同时出现在一张照片里。   那又确确实实是他们两个的脸,照片里的周舟和他高中时长得一模一样,齐霁也是。   脑中有根弦猛地断裂,颤抖从手指蔓延至身体,他头疼欲裂,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在意识中破土而出,挣扎许久又无功而返,最后只余漫长无边的疼痛。   过去齐霁模棱两可的话语,哀伤的眼神,意思含糊的呢喃,还有无数滴眼泪,无数次欲言又止——那些周舟在乎却又搞不懂的瞬间如碎片般一片片拼凑起来,都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浮现。心一阵阵地绞痛,像被生生掏出来再攥紧了捏碎,他无法解释这异样的疼痛,就好比他无法否认照片上的人是自己。   倘若这张照片是真的,周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在齐霁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也有一个周舟,无论他们是否相爱,齐霁一定很爱那个周舟,爱到来到这里都在不停地寻找。   那么我是谁,我是周舟吗?我是周舟啊,他怔怔地想,他真的是齐霁要找的人吗,还是……一个名字长相都跟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的代替品?   他不想以最坏的念头揣测齐霁,然而无边的失落和寂寞如滔天巨浪将他吞没。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可齐霁什么都不对他说。 第52章   周舟把稿纸照片给齐霁发过去,问他是不是这张,齐霁回完“辛苦了”又说自己中午想吃米线。许久没等到周舟回复,他只当周舟又去忙这忙那了。   放下手机,系统忽然问:“齐霁,你相信命运吗?”   齐霁对它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奇怪,不假思索道:“你犯什么病,我可能会信吗?我连世界意志都不信,还相信什么命运干嘛?”   “如果不是祂操控的那种……算了,你还是当我死了算了。”内置程序疯狂响起警报,这是对系统的警告,警告它不能再往下说。   它有意暗示齐霁,但齐霁曲解了它的意思,它也只能作罢。   系统用平时监测任务目标和齐霁的情绪监测程序给自己做了个检查——结果可想而知,一条直直的线,毫无起伏与波动。   数据是不会说谎的,它从未质疑过这点,只是,它感觉到自己短暂地与齐霁共情了一秒,平白无故有种不妙的预感。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念叨着春困秋乏,让他们坐在下面听课的都打起精神来,犯困了就自觉点站到最后面。齐霁不是春困秋乏,是春夏秋冬都困乏,撑了一个上午,最后两节课困得要命,头一下一下地往下垂,秦宇鸣原本也在打瞌睡,见到齐霁困得嘴唇微张的样子,偷笑都要笑醒了。   这节语文课是讲评考卷,老师大多是照着标准答案分析,齐霁用残存的理智判断了一下——是节听不听都没事的课,他便放心地趴下睡了。   课间教室又聒噪起来,齐霁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没被点到名,全程没睁一下眼,周围人说话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清晰,他这才揉着眼睛坐起来,伸了伸被压红的胳膊。   秦宇鸣一副没干好事的表情,说自己给齐霁拍了两张照片,帅得能当场出道。光是听他的语气就必然不是这样,果不其然,秦宇鸣给他发了两张趁他睡着时偷拍的照片,还做成了表情包。   “你无聊到这个地步了吗,”齐霁连白眼都懒得翻一下,“这么没事干就想想你和江雪的成绩差距,别下次考试你俩排名得隔五张纸才能找到。”   齐霁戳人痛点的功夫越发娴熟,秦宇鸣敢怒不敢言,毕竟他的社交圈里成绩最好的就是齐霁,他还指望着齐霁有空时教他错题。   只是口风上不能落人一头,他辩解道:“我要走的是厚积薄发路线,现在还在沉淀阶段,你不能这样诋毁我。”   “要不高四再沉淀沉淀?”齐霁拿他寻开心。   “齐霁,你真狠,”秦宇鸣长叹一声,“没想到周舟居然喜欢这么坏的人,真是世风日下。”   齐霁非但没有生气,还十分赞同地点头,“对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神奇,他居然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宇鸣彻底失语了,他原本以为齐霁是反差感极强的好学生,周舟则是高岭之花一类的优秀学长,这下对齐霁的滤镜破碎了一地,又忍不住猜想真实的周舟是怎样的。   齐霁实在按捺不住,最后一节课提前五分钟就开始收拾书包,用秦宇鸣的话来说就是极其猖狂。一打铃他就提起书包去校门口找周舟,周舟手上除了他要的参赛作品,还提了两大袋零食,把塑料袋撑得满满当当,齐霁惊讶道:“你买这么多吃的干什么?”   “你不是说没食欲吗,我就挑了点小袋的零食,你可以下课的时候吃点垫垫肚子,省得饿着自己。”他边说边把稿纸递给齐霁,说自己帮他去班里放零食,让他安心地去交东西。   校门口家长太多,齐霁忍住当众亲周舟一口的冲动,和对方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路上迎面碰上秦宇鸣,齐霁还没说话,对方就夸张地朝齐霁猛眨几下眼睛,用很小的声音说:“你们真是腻歪死了,受不了受不了,我要逃了。”   齐霁轻飘飘对他说了一句话——江雪刚路过了,秦宇鸣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慌张起来,四处张望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又被齐霁耍了一通,而罪魁祸首齐霁早就大摇大摆地和周舟走了。   十二中每隔几年就会进行校园改造,周舟还记得自己最爱吃的一个食堂整整装修了两年,他一毕业离校,那个食堂便一夜之间完工了。至于其他的,修来修去都是一个样,顶多是给教室设备换新,再粉刷粉刷校舍外墙。   这是继上次校庆后他第二次重回校园,他以为自己早该不记得学生时代的那些事了,现实却是每条路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考得不理想时就会跑到池塘边上看鲤鱼游来游去,也记得姜锐每次在路上偶遇他时露出的笑容。   越想遗忘什么,那些往事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齐霁拿着稿纸去英语老师办公室了,周舟站在远处看他,手里的塑料袋因为摩擦发出响声,将周舟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实。   他循着记忆找到齐霁的教室,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没开灯的教室有些昏暗。找到齐霁的座位坐下,他把两袋子零食放在齐霁桌子边的空位。   在家里对着那张照片发呆许久,情感还是战胜理智占了上风,他完完全全是根据自己之前做好的计划,魂不守舍地给齐霁买爱吃的零食,再到校门口等待对方,脸上面无表情,实则心乱如麻。   等待的过程第一次变得那样难熬,他紧盯着一片一片走出来的学生,在其中搜寻着齐霁,想马上看见他,又担忧太快看见。   没想好该用怎么姿态面对他,更没想好该不该问齐霁照片的事情,如果要问,又要用什么语气什么理由去问?   然而所有担忧都在齐霁出现的那一秒烟消云散了,他似乎在和齐霁和谐相处这件事上天赋异禀,哪怕积压着再多忧虑,都会因为对方的笑容暂时抛之脑后。   会因为见到齐霁开心,会因为齐霁的一个表情而动容,会想方设法找理由来解释齐霁的隐瞒。即便是怀疑自己,也没办法怀疑齐霁。   周舟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   周末放学后的教学楼十分安静,齐霁交东西交得不见人影,周舟趴在他的桌面上,随意翻看着他留在桌面上的考卷,最上面是张语文考卷,一开始还有红笔订正的痕迹,后边就全是歪歪扭扭不成型的线条,一看就是写字的人睡着了。   他当然知道齐霁犯困的模样,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画面,这画面又很快与照片里的少年重合起来,挥之不去。   周舟见过齐霁的各种样子,人前的人后的,不需要刻意去记住,就自动在脑海中存档。齐霁总说自己是最了解周舟的人,每说一次,周舟总会想,那么我会是最了解你的人吗?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们朝夕相处,他们亲密无间,他知道齐霁的每个表情每个小动作,知道他的口味他的喜恶,他和齐霁分享着各自的生活,他的生活早已理所当然地多出了名为“齐霁”的待办事项,重要程序名列前茅。   他的生活如果失去了齐霁,就会变得残缺不全。   这样的问题任凭问谁,答案一定都是肯定的,他当然了解齐霁,或许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   可齐霁又有那么多的秘密,不可言说,不愿回答。他曾经因为齐霁身上的迷雾被吸引着靠近,如今靠近了,这团雾并未散去,反而更让周舟看不真切。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张照片上的齐霁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明媚,看不见半分阴霾。   现在的生活在他眼中是怎样的?他现在过得开心吗?   周舟不想去思考那些更深奥更无解的问题,他只是希望齐霁快乐,仅此而已。 第53章   窗外一只麻雀驻足在走廊栏杆上,周舟顺着声音望过去,想起自己坐在这间教室里时发生的故事。   那时周舟也跟齐霁一样喜欢靠窗的座位,不想听课时可以看着窗外发呆,还不容易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   那时姜锐在他隔壁班,有事没事就来他们班串门。   姜锐从小到大都是大大咧咧、一派开朗的性格,总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别人的喜爱。他来周舟班里不过几次,就和周舟周边的男生们聊得起劲,周舟不太喜欢参与太热闹的讨论,总是坐在一旁默默地听。   有天姜锐神神叨叨地把他拉到外边,说有事要告诉周舟。   周舟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他:“什么事还得到外面来说?”   姜锐支支吾吾起来,磨蹭了好久才下定决心开口:“我好像喜欢上你们班一个女生了。”   “从小到大你喜欢过多少个人了?”姜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对一个人产生好感,周舟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到最后自己都快数不清,“至于弄得这么羞涩紧张吗?”   “这次不一样,以前我被拒绝了也不会有多伤心……但这次我要是被拒绝了,会很伤心的。”姜锐振振有词地说。   “行,那你就努力追吧,”周舟摊开手掌,又小声说,“一天天喜欢来喜欢去的,你真是不嫌累,反正我是理解不了。”   姜锐听到这话换了表情,用眼神开始打量周舟,他不明所以地问对方在干嘛,只见姜锐冒出一句:“周舟,我发现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   “什么事情?”   姜锐没来得及回答,上课铃声就不合时宜地响了,他们各回各的班级。   大抵是姜锐第一次用那么认真的眼神看他,对方没说完的话让周舟揣测了一节课,午休时间他和姜锐在食堂排队,姜锐却全然忘了自己没说完的话,跟周舟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周舟实在是太好奇了,主动问他:“你上午说发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啊,我有说过这话吗?”姜锐平日里本就话多,记性更是不好,说了上句忘了下句,他想了想才恍然道,“哦,我就是发现,我想象不出你以后谈恋爱的样子,就这个。”   他没想到姜锐要说的话这么无聊,不满道:“就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好兄弟的情感大事难道不重要吗?”姜锐转过身,“我这叫关心你,怕你太单纯,以后吃亏。”   何止是姜锐想象不到,就连周舟自己都想象不到,他听着姜锐复杂的情感史长大,但自己从来没喜欢过谁。   跟他表白的人很多,也有人被拒绝后不死心地继续追求他,周舟却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付出的地方。   姜锐听了他的烦恼,先是狠狠地嘲笑了周舟一番,然后坐下来有模有样地给周舟分析:“那你对理想型有什么要求?”   第一个问题就把周舟给问住了,他沉默良久,最后说:“……我没有理想型。”   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一个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周舟对人际关系有种特殊的直觉,第一眼就知道跟对方能不能成为朋友,可要是说有好感的人,他到现在都不曾遇上过,更不必说凭空想象出自己的理想型。   姜锐坐在桌子对面,一言难尽地看他,“算了,你就别强求了,你就等着哪天碰上真爱吧。”   “所以喜欢是种什么感觉?”周舟主动提问。   姜锐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就是那种……你明知道自己会犯糊涂,但就是心甘情愿地变成一个笨蛋。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早晚会懂的。”   后来姜锐成功追到了他们班的那个女孩,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每天放学就缠着周舟讲他俩的恋爱故事,周舟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姜锐还在喋喋不休。   姜锐还许下豪言壮志,说高考完就要跟爸妈公开恋情,到时候要是一起吃饭,周舟也得参加饭局。   “你们两个谈恋爱干嘛非得拉上我,我才不去。”周舟蹙眉拒绝他。   “因为你是我兄弟,”姜锐不依不饶地说,“你肯定也希望我幸福吧,我得让你放心啊。”   周舟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甚至都开始思考该送姜锐什么毕业礼物好。   他参加了那场饭局,本以为自己一个局外人会有些尴尬,结果聊得意外和谐融洽。他给姜锐准备的毕业礼物是姜锐想要了很久的音响,还跑到寺里求了一对红绳送给姜锐和他女朋友,祝他们感情长久。   那时周舟看着姜锐笑到看不清眼睛的脸,不得不承认,姜锐一点没说错,见到自己的朋友幸福,他同样发自内心地开心。   分别时姜锐搂着周舟的肩膀,说等周舟有喜欢的人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他,他会时刻准备着为周舟排忧解难。   后来的故事乏善可陈,姜锐因为命运的安排出了意外,他的女朋友原本都作好了等姜锐复读一年的打算,等来的却是恋人的死讯。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年都会和周舟一起去给姜锐扫墓,直到大学毕业才从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出来。   不懂爱情的周舟终于在六年之后遇见了自己的真爱,他想象不出的理想型,最终全部成为了齐霁的模样。   但那个叫着要第一个知道周舟恋情的聒噪少年,再也不能亲耳听到了。   齐霁交完参赛作品,刚想开溜去找周舟,又被英语老师喊住,说要给他分析上次模拟考的不足,讲了十分钟才放他离开。   他走到教室后门,刚想推门进去,脑筋一动,又改了主意,想吓周舟一跳,于是悄悄地走到前门,透过一条门缝去看教室里的画面。周舟就坐在他的座位上,视线望向远方,对齐霁的窥探浑然不觉。   单是看他的侧脸,其实十八岁的周舟与二十四岁的周舟没什么区别,时间并未削弱他身上那股少年气,和齐霁相处时,他总是表现出幼稚的那一面。   他的一半脸落在光里,光影勾勒出他的线条,齐霁看得目不转睛,顷刻间就忘了要恶作剧的事,站到周舟身边说:“周舟,我饿了,去吃饭吧。”   齐霁的声音让周舟回过神,他牵住齐霁伸过来的手,点头道:“好,我们走吧。”   周舟曾经极力避免自己回忆起这些事情,每想一次,就等同于提醒他,自己失去过多少重要的人。无能为力恰恰是他懦弱的体现,周舟只好把所有的罪恶感都加在自己身上,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   是齐霁让他学会了与自己和解,记忆里的美好似乎渐渐超过了痛苦,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不能再失去齐霁。   他想听齐霁告诉他那张照片的事情,想知道自己在齐霁眼中是什么样的,他可以接受任何理由,哪怕是作为一个代替品存在也没关系。   他爱着齐霁,并渴求齐霁同样地爱他,但这二者之间未必非要划上等号。   为了齐霁,他心甘情愿地变成一个笨蛋。   周舟电瓶车的备用钥匙给了齐霁,这辆车早就和他俩的共同财产无异。齐霁按了下蓝牙钥匙,顺着声音找到车子,动作娴熟地往路口瞄了两眼,确认没交警了,才到周舟面前,学着电视剧里的男主角的姿势,朝周舟勾勾手指,“嗨,一个人吗?要不要我请你吃顿饭?”   周舟先是冷静评价了句“好土的剧情”,身体却老实得很,配合地坐上去,“可是我男朋友还在等我,他要是发现我们两个的关系怎么办?”   被对方的语出惊人给意外到,齐霁转过头,笑得危险又迷人,手掌横着在周舟脖子上比划两下,“发现了就把你们其中一个给灭口。”   说笑的功夫齐霁仰头去看周舟的表情,见对方是笑着的,自己心里的弦也跟着松了,捏了下刹车,朝着马路开去。   方才在教室里,他欣赏周舟脸蛋的同时,留意到他脸上不易发觉的忧愁。周舟独处时总是很安静,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多时候旁人都无法从他的表情里揣摩出真正的想法。   齐霁是个例外,与他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堪称精通周舟版读心术,对他的每个表情动作都了然于心,自然也能捕捉到他眉眼之间藏着的情绪。   就连发呆都没露出放松的一面,周舟一定是又陷入了什么心结。   他问系统:“周舟是不是又想到过去的事情了?”   系统没有马上回答,直到齐霁人都走出学校了,才慢悠悠道:“嗯,差不多吧。”   差不多?   齐霁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他知道他的不爽就是系统最大的乐趣和研究价值,这是齐霁一直以来都习惯了的事实,只不过关于任务对象的内容,系统往往还是公事公办,对他有问必答。   这是系统第一次用这么含糊的话回答问题,齐霁听着感到一丝怪异,又来不及深.欲.言.又.止.究,指望系统还不如依靠自己的直觉,他没再说什么,继续摇摇晃晃地走在周舟身边逗他开心。 第54章   齐霁骑车的速度和他饥饿的程度成正比,周舟坐在后边好几次提醒齐霁骑慢点,生怕路口突然来辆车来不及刹车。   这个点路上车辆不多,齐霁难得运气好一次,一路上全是绿灯,他每次嘴上都好好好地应答,车速是只快不减。   到了齐霁找的米线店附近,周舟脸上写着不悦,说他下次再干这种危险的事情,就把他的钥匙给没收了,让他以后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后面。   齐霁把车锁好,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圈,见周围没人,身后还有棵树挡住他俩,他就踮起脚环住周舟的肩膀,用哄人的语气说:“知道啦,我下次肯定改过自新,你说开多快就多快,别生气好不好?你要是生气了,我就会食不下咽的,你也不想饿死你男朋友吧?”   就算知道齐霁是故意夸大其词,周舟还是会因为他的发言而心软,他的嘴角微弯,牵齐霁的手往店铺的方向走,他说:“我没生气,就算我生气了,你不也还是不听我的话。”   齐霁心虚地笑笑,支开话题问周舟要吃什么,他去前台点单。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恶劣的因子,让他在爱着周舟的同时,又对危险的事物情有独钟。割腕自残是,在某个世界里大半夜跑到公路上飙车也是。还有一次,他在浴缸里泡着澡,泡着泡着就把自己的头埋进水底,直到窒息感一点点袭来,水流涌进鼻腔,他才扑腾出水面,胸口剧烈地起伏,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眼泪和水滴像一场小型的人工降雨,浇得齐霁全身湿透,却填不满他心里的窟窿。   系统判定他是又一次情绪崩溃了,齐霁自己却不觉得,他真的一点都不难过,见不到周舟的日子一天天机械麻木地过去,他披着任务者的身份,内里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又怎么会伤心。   流泪不是因为悲伤,而要用眼泪找回自己已经麻痹的心。   痛苦、眼泪、刺激,都是齐霁逼迫自己坚持下去的手段。   彼时系统轻蔑地说他这就是自讨苦吃、没事找事,明明可以老实地做任务,早点去下个世界,非得折磨自己两下,折腾得生理心理满是伤。   系统的声音里有不解,齐霁在心里笑它,死板的机器永远也无法理解真正的情感,他懒得和它争执,在齐霁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们还是得成为不和睦的合作伙伴。   周舟对他的关心太过全面,齐霁受宠若惊,同时忍不住坏心思地想,如果周舟见到曾经那样的他,是会吓一跳,还是发一场大火?   剥去自己温良的人设,齐霁愈加感到自己的矛盾——他想要周舟开心,但目睹周舟为自己担忧生气,又是那样愉悦。   他影响着周舟,这个事实,已经不需要再通过自找痛苦的方式来确认。   周舟说他吃什么都行,让他点自己爱吃的就好。齐霁便点了两碗招牌,一份麻酱的,另一份酸汤味的,刚拿起筷子想尝,突然想起自己忘了拍照留念,马上放下筷子,把两碗米线摆在一块拍了一张,一边拍一边给周舟解说他的构图法。   齐霁热衷于拍摄和周舟一起吃的每一顿饭,不管是周舟烧的,还是出去吃的,总要先拍一张再动筷子,周舟之前有次瞥见他手机相册里密密麻麻的照片缩略图,便问齐霁拍那么多不累吗。   “不累,”齐霁的手指在页面上滑动,正在纠结两张相似的照片该删哪张,删完了开始给周舟展示自己的私密相册,里头全是和周舟各式各样的照片,“我就想着年轻的时候多拍点,就可以留住很多回忆了。虽说照片肯定比不上人眼,但是——我比较自信,坚信我们之间会有很多很多回忆,多到大脑都无法负荷,这时候就可以靠照片想起来了。这样就算哪天我们吵架了,看看照片就会想到开心的事情。”   在周舟眼里,和齐霁一起吃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平淡到本该如此,不需要照片来记录。   然而这样稀松平常的事,齐霁要用许多年才得以实现。   齐霁扒拉完最后一口米线,喝了一口鲜香的汤,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感觉吃完饭人生都变得美好了。”   周舟闻言道:“你的人生什么时候灰暗过了?”   “在学校的每一天,都特别特别特别灰暗,”齐霁恨恨道,“当高中生好苦好累,我下辈子再也不要当高中生了。”   刚说完这话,他就打了个喷嚏,就像是说学校坏话的报应,齐霁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他就是跟学校犯冲。   哪怕是过去他也不喜欢读书,就因为成绩看得过去,莫名其妙被架起来冠上好学生的名头,他要是违背了学习好的人设,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头来又成了齐霁自己的不对,简直是不讲道理。   回去的路上周舟霸道地夺去了齐霁的驾车权,说下次看齐霁表现再决定要不要把他的钥匙收回去,齐霁牢牢贴在周舟背上,声音里含着笑,大声地说:“周舟,你真记仇,我讨厌……喜欢你。”   刚到小区门口,齐霁忽然让他停车,随即自己跳下车,对上周舟疑惑的眼神,义正言辞道:“我要出去一下下,你先回家等我吧,我十分钟之后马上回来。”   说完他也不管周舟的回答,吹着口哨就朝边上商业街的方向走,周舟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是挥不去的失落。   下一秒,齐霁忽地转过头,如有所感般看向他,投来遥远却专注的视线,他抬起手臂朝周舟挥手,嘴巴一张一合,看口型像是在说“快回去吧,我马上回来”。   周舟想起齐霁关于拍照的那套理论,回以一个微笑,用手机抓拍下齐霁的背影。   似乎真的会让心情变好——   周舟的手机锁屏、壁纸,还有聊天软件的背景,都是齐霁不同的照片,他来来回回开关屏幕好几次,看了好几次屏保上齐霁鲜活的笑,萦绕他一天的烦闷被冲淡了许多。   快乐和哀伤仍然同时在他身上盘踞着,但周舟不再担忧了。   齐霁照着手机导航路线,在一家花店前停下脚步,他前几天在线上定制了一束花,今天特意过来取花束。   发现这家店纯属是个意外,上周五轮到齐霁放学后做值日,刚好遇上周舟加班,他得一个人回家。周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吃饭,然而齐霁一时间没想到特别想吃的食物,就决定去学校食堂凑合一顿。   他慢吞吞地扫完地,看了眼时钟——这个点食堂都是高一高二年级的人,他懒得赶在饭点凑热闹,干脆回到座位上,掏出做了一半的作业继续写题,等写完了再去买吃的。   本以为这张卷子的大题得蹉跎好一会儿,没成想他今天做题的手感格外得顺,没一会儿就把除压轴题最后一小题外的题目给写完了,收拾好东西,他靠着椅子开始发呆,突然想起他新买的花瓶今天到货了,回去收拾收拾又能摆出来给餐桌换新。   尽管周舟没少说他整天买花里胡哨的东西,齐霁左耳进右耳出,依旧乐此不疲地在网上淘各种有趣的小东西。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第一天搬进屋子时的景象,房屋装修以冷色调为主,一眼望去干干净净的,却少了些人气,就和那时周舟的表情一样冷淡。   齐霁十分享受一点点把他们暂时的家填满的过程,这个家在齐霁的努力下,墙面上多了好几幅挂画和相框,几张桌子摆上了精致的小花瓶,空闲的收纳空间也被齐霁买来的小摆件填满。   环境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人的心情,齐霁是这个理论的忠实践行者,他要给周舟一个完整的,温暖的,甚至是可爱的家。   齐霁想到这,开始搜索附近的花店,才刚输入关键词,背后就跳出个人来,狠狠地一拍他的肩膀,俯下身凑近看他的手机屏幕,“我们齐霁今天怎么还在学校独守空房,让我看看你在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秦宇鸣,你怎么这么闲。”齐霁头也不回地骂他。   秦宇鸣自顾自继续说:“诶,你要买花吗?我认识一个姐姐最近在这开了家花店,审美特别好,我之前还办了卡来着,只可惜现在没机会送了……要不我推荐给你?”   没给齐霁拒绝的机会,秦宇鸣就自作主张地把店主的联系方式推给了他,从齐霁手里接过手机,又自作主张地替他发了好友申请。一气呵成地做完一连串事,功成身退前又留下一句感慨:“唉,真羡慕你们这些有花送的人。”   齐霁原本想安慰他两句,回头一看,人老早跑了,话到嘴边变成了无奈的叹息。   对面很快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齐霁翻了翻店主的朋友圈,发现这是家个人风格很强的店,每束花的配色和搭配都独具特色,看来秦宇鸣在送花上的造诣确实不错。   和店家沟通完要求,齐霁二话不说便付了定金,期待着过几天给周舟一个惊喜。   他定的是小花束,三只曼塔白玫瑰搭上几枝蓝星花,淡淡的灰粉色里露出几抹鲜亮的蓝色,显得温柔又特别,齐霁小心地把花捧在怀里,期待着周舟看见惊喜时的表情。   一路上他边走边思考该怎么把花送给周舟,两个酒窝始终挂在脸上没下去过。 第55章   齐霁故意把花束藏在门外,骗周舟说快递箱太大,他搬不动,悄然把正对着门的位置让给周舟。   周舟不记得今天有其他快递送上门,他打开门,一束小巧精致的花闯进他的视线,齐霁眉开眼笑地说:“送你一个小惊喜,希望你喜欢。”   俯身捡起那捧花,周舟半是惊讶半是意外地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不是啊,送礼物又不一定非得是纪念日,”齐霁亲眼见证了周舟脸上慢慢绽开的喜悦,称心遂意道,“我就是觉得这束花很衬你,想要送给你。”   齐霁总爱在说话时紧紧盯着周舟的眼睛,周舟明明不喜欢与人对视,自从遇见了齐霁,自己的习惯都被悄然改变。   交往之初他还会因为齐霁太过直接的眼神而不知该往哪看,不知不觉中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透过齐霁浅棕色的眸子,他依稀能看见自己的脸,只能看见他自己。   周舟低下头,身高差遮挡住了斜射过来的灯光,可齐霁的眼眸依旧那么闪亮,比他们看过的任何一次星空都要明亮。   “喜欢花,更喜欢你,”在低头吻下去前,周舟言简意赅地总结,放任自己暂时不去想照片的事情,一吻完毕,他又轻声道:“齐霁,你对我太好了。”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好到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感情。   好到会让他开始庸人自扰,变得患得患失。   齐霁对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玫瑰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兴高采烈地钻进房间写作业,他准备一个下午把今明两天的作业都给解决,晚上就有空找周舟玩了——据说市中心有家商场新开业,正在搞促销活动,他打算和周舟一起去囤点生活用品。   一想到周舟,他的思维就会开始发散。   秦宇鸣还没遭遇感情挫折时问过他一个问题,是喜欢精心准备的盛大惊喜,还是喜欢日常生活里随意一些的礼物。一向讲究仪式感的秦宇鸣送过许多礼物给江雪,感情中的不自信又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准备的东西对方会不会喜欢,只好一脸沮丧地来问齐霁,毕竟齐霁看着就像情感更细腻的人。   “其实不一定非要礼物吧,你一下子给得太多,也许别人会有负担呢?不一定是经济上的负担……还有心理上的,可能会觉得没法对等地回馈给你。”齐霁给了一个秦宇鸣预计之外的回答。   现在看来,齐霁的话倒是一语成谶,无意间就指出了他和江雪关系里最大的隐患和问题。   绕回到齐霁自己身上,他喜欢给周舟准备各种小惊喜,但这些都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是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爱在奇怪的方面念叨着仪式感的齐霁其实最不在意恋爱里的仪式感,他喜欢和周舟挤在厨房里吵闹,喜欢跟周舟逛超市和商场,喜欢手拉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平淡又美好的生活,是他最渴望的东西,也是他想要带给周舟的最宝贵的礼物。   为了实现今日和周舟一起逛街,齐霁瞬间有了动力,戴上耳机开始认真埋头写题,就连周舟敲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   周舟跟往常一样把水杯放在他右手边,站立在一旁,稀奇地没跟他说话。齐霁摘下一边耳机,冲着周舟俏皮地眨眨眼,“怎么啦,想我了?”   “嗯,我没事,就想来看看你,你继续写作业吧。”周舟说。   齐霁心大地继续听歌做题,过了两分钟后知后觉地感到奇怪——周舟刚刚收到花的时候还高兴着,现在怎么又板着张脸了?   虽然在他眼里周舟的脸是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好看,就算真是个面瘫,也是最好看的面瘫,但他不允许周舟在自己面前这样。   周舟说完刚才那句话后便始终沉默着,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房门上,很是安静地站着。齐霁耳机还戴着,早就把音乐给暂停,就等着周舟先主动开口说话。   等了半天周舟都没张嘴,齐霁实在耗不下去了,把笔往桌上一扔,故意制造出动静吸引周舟的视线。他直白地说:“周舟,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你再不说我都要憋死了!”   “……没什么,你别多想了,我就觉得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想多看看。”他们之间隔着好几步距离,齐霁的语气轻柔,偏起到了逼问的效果,让周舟不敢看他,微微偏过头,错开那道视线,有些勉强地回答。   周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想一鼓作气问齐霁照片的事情。事与愿违,刚打开这扇门,他就有些后悔了,又开始踌躇犹豫。   面对齐霁毫无察觉的笑,酝酿许久的话一下子就溃不成军,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齐霁总能让他拥有前所未有的勇气,这一次,齐霁又将他好不容易聚沙成塔的勇气轻松击溃。周舟想要退缩了,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美满了,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程度,或许把照片放回原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选择。   喜欢一个人是能感受到的,他知道齐霁喜欢周舟,即使还有那么多秘密不得而知,只要能感受到齐霁的感情就好了。   他又厌恶这样胆怯的自己,他在意这件事,在意到一空下来,脑海里就会充斥着齐霁可能的回答,在意到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齐霁的喜欢。   如果不问,他会一直一直纠结下去;可要是问了,又害怕打破平静的现状。   周舟对自己的胆小懦弱再心知肚明不过了,他不该把自己过去的经历怪罪到整个世界头上,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从来都不是齐霁嘴里的那么好的周舟。   不是没想过歇斯底里地哭一场,再质问齐霁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理智立马扼杀了这个疯狂的想法。他忘不了那天夜里在海滩上,齐霁崩溃着找到他的样子,他不想再让齐霁伤心了。   “好吧,”齐霁认输般收回眼神,又忽地提高了音量,“但是我有话要对你说——”   周舟瞬间屏住呼吸,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前的画面好似按下了慢速键,齐霁迟迟没有张口,周舟期待又慌张,认命地闭上眼睛。   对方说的却是:“晚上陪我去逛超市,嗯,不许拒绝我。”   时间又恢复了正常流速,周舟睁开眼,满脸愕然,齐霁佯装恼怒道:“陪我逛个商场,至于这样不情愿吗?”   周舟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自然更不能怪齐霁不懂他在挣扎纠结些什么,更何况齐霁大概率还没发现藏起来的照片丢了的事情。他答应了对方的邀约,留下一句“那你先好好写作业”就给他关上门,自己则是像条丧家犬一样躲到阳台上。   下意识想抽根烟冷静冷静,周舟下一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教训过齐霁不许抽烟,齐霁真就戒了烟,自己现在打破原则,显然不太公平。   于是他只能靠着窗台,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不要再聒噪地猛烈跳动了。   这似乎和周舟大学时没差,失意了的时候照旧躲在没人的角落,甚至比过去还不如:那时候至少还能看看风景,现在眼前只有一栋栋高楼,不仅治愈不了自己,反而更让人跳下去的冲动。   要是齐霁知道他这么想的话,一定又会着急忙慌地骂他吧。   让他苦恼的根源就是齐霁,他却事事都能没出息地想到齐霁,真是无可救药。   周舟还没把负面情绪都咽下去藏好,电话铃声就响了,周舟有气无力地去拿手机,动作到了一半又收回手,他现在不想跟人说话。   放任铃声响了两分钟,声音终于中断了,周舟刚松了口气,铃声紧接着又响起来,周舟看见是他妈打来的电话,这才接通。   “喂,小舟啊,你现在在家吗?”许琴关切地问。   周舟用听起来最轻松的声音说:“在家呢,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小齐跟我说你俩吵架了,让我来哄哄你,”许琴笑了笑,像是在安慰周舟,“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但妈就想告诉你一句话……不要委屈自己,难过就说出来,你自己不都说了,没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吗,怎么到自己这就知道生闷气?”   周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拿着手机的手轻轻颤抖。他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母亲的声音特别好听,很容易让人听进去,许琴还打趣过他,说他幼儿园时一定要听着她讲的故事才能入睡。   而现在,他的妈妈在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他:“小舟,妈知道你特别懂事,不喜欢让别人为你担心……但是我和小齐都不想你那么懂事,你可以慢慢长大,不要因为考虑别人的感受就忘了自己。”   许琴隔着听筒不厌其烦地安慰周舟,他全程沉默不语地听着,每句话都在他的心里溅起一阵水花,等许琴说完了,早就流了满脸的泪,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想哭就哭吧,等心情好了再给你妈我打电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舟咬着嘴唇,下意识点点头,这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挂断了电话,身后忽然传来骚动声,窗帘被人拉开了,阳光又能洒进去了。   阳台的玻璃门大大敞着,周舟瞬间就要拿手背去抹自己的眼泪,他不想让齐霁看见自己这副模样,齐霁不爽地啧了声,露出个苦恼的表情,“周舟,不是我说,对你来说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吗?非得在我面前演得完美无缺是吧,你的演技真是烂透了。”   齐霁又走近了两步,周舟这才看见,齐霁的眼睛里也有晶莹的泪光。面前的少年仰起头,吸着鼻子,拼命把眼泪憋回去,他必须要比周舟更坚强。方才他躲在窗帘后面偷听周舟打电话,差点拉开门冲进去和周舟打一架,好让周舟的嘴能诚实一点,说不出一句谎话。   现在这种冲动仍然没有消失,他不舍得打周舟,只好把愤怒发泄在墙面上,他一拳打在瓷砖上,痛得钻心,通红的手掌又无力地垂下来。   “周舟,你这样子真的特别讨厌,我真的要被逼疯了,”齐霁抱住他,喃喃自语地说,“我压根一点都不看见你这样,我不想这样子的啊……”   爱不应该是让人停止哭泣吗?   为什么他们明明彼此相爱,却为此流了更多的眼泪? 第56章   齐霁的手指因为那一拳蹭破了皮,渗着血丝,被周舟眼尖地看见了,立刻拽着他坐到沙发上,翻出医药箱给他消毒。   眼下的场景实在好笑——周舟刚哭完一场,眼睛还红着,这会儿又蹲在地上给他丁点大儿的伤口消毒,这算什么啊,齐霁一下子笑出声,周舟疑惑地看他一眼,齐霁举起自己的手,“你要是再晚两秒给我消毒,我伤口都要愈合了。”   周舟抓住他乱动的手,拿酒精棉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伤口,数落对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暴力倾向,就爱折腾自己。”   这样的话从现在的周舟嘴里说出来,实在听不出多少杀伤力,齐霁满不在乎地用另一只手去触碰周舟的脸,在对方的眼皮上停留许久,脸上写满了心疼,嘴上不落下风,“这么一张帅脸就用来伤心难过了,你真是暴殄天物,诶等等,痛痛痛——”   周舟在他伤口上用棉球重重压了下,疼得齐霁叫唤起来。   “你这是谋杀亲夫!”齐霁收回手,背在身后藏得严严实实,生怕再被周舟捉去。   周舟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齐霁,你就长点记性吧,下次再这样我真就不理你了。”   “该是谁不理谁啊,”齐霁抓狂道,“是你先跟我闹脾气还死活不说原因的,现在又要我长记性了,你这个就叫无理取闹。”   “你知道我为了等你先主动开口等得多么煎熬吗,我题目都做不下去了,结果整整五分钟,你居然连一个字都不告诉我!我就只能找阿姨帮忙,你哭的时候我心里也难受啊,我快难受死了,周舟你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齐霁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委屈,手指不安地揉捏着衣角,话音刚落,肩上陡然多了重量——周舟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周舟一根根掰开他蜷缩着的手指,用自己的手掌代替被齐霁捏皱的衣角,“齐霁,其实我是想说……”   “——等等,”齐霁连忙打断他,不知名的恐惧莫名顺着脊背爬上来,令他全身发麻,他害怕听到接下来的内容。周舟重新坐直,视线交汇,齐霁和周舟面面相觑,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等晚上买完东西回家,我再认认真真地听你说,可以吗?”   齐霁太熟悉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了,上一次感受到它,还是在……失去周舟的时候。   “好,那你到时候一定要听我说。”周舟眼皮微颤,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新开业的商场人头攒动,齐霁一看见里头的人流量,顿时就开始后悔临时出门的提议了,只是他现在又急需一个逃避方才那种不安感的空间,不得不去凑这个热闹。   吵闹归吵闹,各怀心事归各怀心事,哪怕齐霁心里藏着再多的忧虑,还是不能抗拒和周舟的身体接触。   流动的人群便是最好的遮掩,齐霁先是拉住周舟的一根手指,见对方没抗拒,又偷偷地再多拉一根,他走在周舟斜前方,在对方的视线盲区里偷笑,习惯了光明正大的恋爱,现在这样酷似偷情的感觉居然也不错。   齐霁自以为表情天衣无缝,在周舟的视线里,光是瞥见少年微微鼓起的脸颊,就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他低头去看自己被齐霁抓在手里的几根手指。   想牵手就直说,非得搞得和小学生秋游一样拉手,仿佛他们是刚开始恋爱的人,然而他们亲过抱过,做过那么多比拉手指更暧昧的事情。   周舟这样想着,在齐霁正准备再多抓一根手指的瞬间,手掌轻轻覆盖上去,身前人动作一僵,给了他可乘之机,下一秒便完完全全地裹住齐霁的手。   现下已是早春,齐霁的手还是偏冷,更衬出周舟掌心的热度。齐霁微张着嘴,很是惊讶地仰头看他。少年的头顶沾到了小一根白色的线头,他靠近帮人吹走,一低头就看见齐霁尴尬地眼睛乱眨,语无伦次地解释:“哦,我还以为你要……”   不用齐霁说完,他都能猜到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他还以为周舟要在公共场合亲他。   “我们还没和好呢,”周舟故作矜持,甩出一个理由,“和好之前我才不会在外面亲你。”   他们这算吵架吗?顶多就算是互相生闷气吧,齐霁装傻充愣道:“吵架?我们吵架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你跟我妈说我们吵架了?自己搬的救兵,转头就不记得了?”   “那是我随口找的借口,说严重点才能让阿姨重视起来嘛,”齐霁理不直气不壮地解释,忽然把注意力放到手上去,跟周舟斗嘴未必斗得赢,那就只好换个角度,“既然我们还没和好,为了公平起见,你也不许跟我拉手。”   他说着就要把手指从指缝里抽出来,却是白费力气,周舟紧紧地牵着他,根本不给齐霁挣脱的机会,紧接着从嘴里蹦出三个字:“不可以。”   “太不公平了,你这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齐霁小声地反击。   周舟毫无感情地复述了他的话:“对,我胡搅蛮缠,我不讲道理。”   似曾相识的对话再度勾起了齐霁的回忆,他和周舟互相怄气时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这样的对话,鸡同鸭讲大半天,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可以吵架,可以生气,可以说狠话,但是不可以分开。   逛完两层服装店,他又提议到负一楼的超市去买特价产品,周舟始终没主见地说好,手更是全程没放开过。   齐霁选购了满满一车的生活用品和吃的,一大半都是周舟喜欢的东西。周舟在自助机前专注结账,他就偷懒往休息区椅子上一坐,不厌其烦地欣赏周舟,从他柔软的头发看到骨节分明的手指。   真好啊,他就在我面前,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齐霁洋洋自得地翘起嘴角。   他过去幼稚地坚信真爱无敌,直到失去周舟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渺小脆弱。   齐霁难以描述那种痛苦,那不是一个剧烈而短暂的过程,痛过就算结束;而是漫长到没有边际的崩溃与折磨,是笼罩他全部生命的一场凌迟,时不时在齐霁的心头割上不显眼的一刀,不够致命,却令人声泪俱下。   作为任务者,他的生命已经超出了普世的定义,以灵魂的形态在宇宙间存在着。   但作为齐霁,他的人生早在和周舟分别的那一天停摆了,再不曾流逝。   系统之前不允许他和周舟再次相爱,齐霁哪怕难受,但也不是不能忍耐。他最无法容忍的事情是,很多时候,他已经想象不出周舟的样子。   每个世界里都有周舟,总会有几个世界,周舟与他擦肩而过、萍水相逢。   随着齐霁去的世界越来越多,他试图记住每次周舟的样子,记忆却逐渐紊乱,越是想要努力地铭记,忘得就越快。   少年时代的周舟,大学时的周舟,认真工作的周舟——他见过那么多时期的周舟,却都如虚影般浮过,看不清,抓不住,却又忘不掉。   只有依靠过去的照片,才能找到微弱的真实感。   有一天系统没话找话地问他,在最初的世界线里,周舟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强调自己只是好奇,没想戳他痛处。   这个问题齐霁本该了如指掌,刚要回答,意识突然就卡壳了。   未来的周舟会是什么样子?   他记得周舟的脸,记得他喜欢的专业,记得他想要就业的领域,记得他们许下的每一个愿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周舟。   然而,若是将每个名为“周舟”的碎片组合起来,他的想象瞬间失灵了,他想象不出一个完整的周舟。   且不论系统是否真的出于好奇,齐霁结结实实地,亲自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直到来到这个熟悉的世界,亲眼见到了周舟,他才久违地找回了真实感。   就这样生活下去,对他来说就足够了,他的执念早在半年前,打开房门见到周舟的那一刻,就全部消弭了。   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无聊地盯着周舟看,齐霁也由衷地满足。   他还没看够,周舟就提着两个大购物袋站到眼前。齐霁不仅没有收敛自己的表情,反而笑得更璀璨了。   “在想什么,笑这么开心?”齐霁要帮他拿一个袋子,周舟把最轻的那个给他。   “在想,如果我不做人了,就要变成一片狗皮膏药,”齐霁浮想联翩道,“我要一直黏着你,就算你对我厌烦了想抛弃我了,撕下来也很费力,就算把我扔进垃圾桶,我也会在你身上留下气味和痕迹,你就没有摆脱我的可能性了。”   “嗯,那算我一个,我们一起,当一包两片的那种。”   周舟的语速太快,齐霁一时间没听懂,连忙追问:“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齐霁,我们回家。”周舟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向停车场走去。 第57章   周舟一句“回家”,就把齐霁迷得五迷三道,也顾不得要人解释了,拎起袋子就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然而,走出商场大门的刹那,他亢奋的情绪也随之消退。他不得不重新开始积攒勇气,面对周舟的勇气。   他安静地坐在副驾驶,想跟周舟说点什么,又不想开口打破此刻的平和,低头把玩他之前留在周舟车子上的糖纸蝴蝶,把它拆开铺平,再顺着褶皱重新叠回去。   手上的动作没停,齐霁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仔细回忆起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有没有在无意间伤害到周舟。   答案显然是没有——他不仅没干坏事,还让周舟开心了好几回。   他和周舟的恋爱几乎没有过相敬如宾的状态,说笑打闹再正常不过,他会直白地指出周舟哪件事哪句话让自己有点不爽。至于周舟,同样不会事事对他百依百顺,容忍不了的事能一直在齐霁后头念叨,直到他改正为止。   这种自然舒服的状态,最让齐霁着迷。也只有周舟能让他完全地做自己,从来不必伪装。   因此,能让周舟这样扭捏犹豫的事情,一定不是生活里普通的小摩擦。   一阵噼里啪啦的雨声打断了齐霁沉闷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天空忽然下起了暴雨,车流在路面上停滞不前,点点雨滴砸在车窗玻璃上,模糊了街边的灯光。   “周舟,下雨了啊。”齐霁没话找话道。   周舟不出意外又吃了个红灯,他偏过脸对齐霁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下雨天。”   薄薄的糖纸在饱受齐霁的摧残后,最终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立体爱心,齐霁把它放回原位,心神不宁道:“看情况。”   齐霁想,不是因为雨水而喜欢下雨天,而是喜欢有周舟的雨天。   下雨天他就可以和喜欢的人撑一把伞,周舟的伞面每次都倾斜向齐霁那边。就算没带伞,和周舟一个对视后一起发疯淋雨也很好,就能和喜欢的人披着外套在雨里奔跑,再湿漉漉地躲在屋檐下躲雨。   衣服黏在手臂上的感觉并不好,两个人共撑一把伞也很拥挤。齐霁其实没那么喜欢潮湿的空气,也心疼周舟湿掉的半边衣袖。   他无条件地爱着周舟,复刻周舟的每个喜好,都是因为爱屋及乌。   今天放学后发生了太多事情,就像按下了二倍速按钮一般,齐霁本就混沌的思维更被雨声搅得一团乱。   等等——   今天,放学,周舟。   齐霁迅速将这三个词语联系在一起,又想起系统奇怪的问题和迟疑的语气,如梦初醒般想起什么。   汽车再次发动,经过减速带时颠簸了下,糖纸叠成的爱心顺着座位滚到地上,被魂不守舍的齐霁踩扁了一个角。   一个猜测闪进齐霁脑中,一个他不愿意去相信的猜测。   他光顾着让周舟去书桌上找东西,可他忘了,那张他每个世界都随身携带的照片也藏在书桌抽屉里。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周舟的反常。   偌大的恐惧顺着脊背一点点爬上来,齐霁用力抠着自己的指节,冷汗顺着额头滴落。   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齐霁,你真是我见过最迟钝的人,”系统检测到他异常的情绪,冷声开口,“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你想要打破命运给周舟自由,总会有相应的代价,这个代价,未必是祂给你的。”   他的宿主或许得到了一部分不受祂控制的自由,与此同时,又会陷入另一种命运中。   齐霁嘴里的“真正的自由”真的存在吗?自打系统有意识以来,它就不曾见过。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齐霁拿起一个购物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关上房门之后蹲在书桌前找那张照片。   他一层一层地拉开抽屉,把里面的杂物随意地扔在地上,每个角落都摸了一遍,照片却不翼而飞。   没有。   全都没有。   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破了,齐霁无力地蹲在地上,耳畔传来周舟的脚步声,他不敢去看周舟,不敢听周舟的声音,一个劲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手臂紧紧地抱着膝盖。   他引以为傲的诸如坚强、洒脱、勇敢之类的美德都在当下消失了,只余下逃避的本能。   就像现在,他拒绝面对周舟。   “齐霁,”周舟弯下腰,双臂虚搂住浑身颤抖的少年,耐心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齐霁没有回话,眼神垂向地面,身体没有躲开。   周舟把这当作他的默认回答,用别扭的姿势努力拥抱着齐霁,齐霁的手又变得冰凉了,周舟握住他的手腕,把对方僵硬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一步步改正齐霁拥抱的姿势,直至齐霁被他完完全全拥抱住。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要推开我了?是谁刚才还说要做我的狗皮膏药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他不厌其烦地在齐霁耳边说话。   半晌得不到回答,周舟只好钳着齐霁的下巴逼他转向自己,掌心触到一片湿润,齐霁正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齐霁的眼泪汇成一条小小的河流。   泪腺是起点,终点连着周舟的心。   齐霁的书桌前铺了张柔软的毛绒地毯,是周舟买给齐霁的。齐霁天冷的时候老是不长记性,光着个脚踩在地板上,周舟说了好几回都没用,迫不得已买了个地毯给齐霁。   而现在,他们一人坐在地毯的一端,被周舟藏起来的照片就明晃晃地摆在两人中间,齐霁一看见就要伸手去够,周舟眼疾手快地把照片抽回去。   “周舟,你能不能当没看见……你能不能为我失忆一天?我真的求你了。”齐霁泪眼婆娑地哀求他。   他不想看齐霁哭,但他必须得问清楚,假若今天就这么被齐霁糊弄过去了,他们早晚有一天还会因为类似的事情而争吵。因此,周舟的态度格外强硬,“不能,不愿意,求我也没用,除非你告诉我这张照片到底是什么。”   齐霁的手指碰上照片的边角,用指腹轻碰照片里周舟的脸,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如果我说这个照片是我用特效做出来的,你信不信?”   “你觉得我会信吗?齐霁,我又不是小学生,你找借口也找个像样的吧。”周舟简直要被气笑了,光是照片褪色的痕迹就能看出时间之久远,更何况背面还印着时间。倘若真如齐霁所言,他就不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好吧……”齐霁沮丧地垂下头,“我真的不想说,周舟,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能放过我吗?”   “不能。”周舟回绝道,齐霁现在与达不到目的就哭的小孩没什么区别,不复平日的冷静与成熟,这是齐霁最真实的一面吗?他也想和平常一样纵容齐霁胡闹,却做不到。   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弄清这件事,为了自己,也为了齐霁。   再多了解齐霁一点,他就可以把齐霁留在身边久一点,他不想失去齐霁了,这个让他想要紧紧抓住不放手的人。   齐霁见服软没用,又要凑过来亲他,周舟镇定地观察他的动作,就在嘴唇要相触的前一秒,周舟向后仰了仰,手掌阻隔开两人的嘴唇。   “就算这样也没用,你答应我了,说回来会听我说这件事的,现在又要出尔反尔了?”周舟平静地说,“你每次都这样,说什么我不懂,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要我怎么去懂?齐霁,你或许有你的理由,可是我也会难过,怀疑自己是哪里没做好,才让你事事都瞒着我,我真的……很讨厌这种看不透你的感觉。”   “就算你真正喜欢的是照片上的那个人,我也可以接受……我不介意做他的替身,但是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就是你,你就是周舟,从来不是谁的替身,齐霁在心里反驳道。   齐霁觉得自己快被撕扯成两半,理智和感情在心里纠缠拉扯,分不出胜负。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每句话都自私残忍,面对一个爱他的人,这些话的分量与酷刑无异。   如果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没有世界意志和系统的干扰。他也想告诉周舟,在他不记得的岁月里,他们发生过多到数不清的故事,也想质问他为什么要留下他一个人苦苦等待。   会有以后吗?就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齐霁都不敢回答,又怎么坦诚相待。   齐霁再次低头用目光描摹照片,它像一道分水岭,将齐霁与周舟划分在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他和周舟相隔的从来不是简单的一张照片,是齐霁不断找寻、不断失去的几十年,是现在的周舟无法理解的世界。   既然周舟想要知道,他就只好给他编造一个美满的梦。   “好……我告诉你,”齐霁的手一点点撤离照片,声音有些沙哑,“你就当作这是个虚构的故事,听过就忘了吧。”   “嗯,你说,我会认真地听。”周舟向他许诺。   齐霁抽了张纸,把自己最后几滴眼泪擦干,相顾无言中,眼神中多了几分决绝的意味。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吗?”齐霁嘴角噙起一抹笑,看着他问。 第58章   周舟是否相信并不重要,许多事并不会因他们的主观意志而有所变化。他抱着抱枕,找出深深埋葬的回忆,将故事的时间线拉回到自己小时候。   早在小时候,齐霁便理解了一件事——他是被父母抛弃的,没有家人的孩子。   他们擅作主张给了他生命,却又不负责任地丢弃他,留给他一个听起来讽刺至极的名字。   齐霁。   福利院里多得是跟他同病相怜的人,齐霁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可怜,至少他身体健全,五官端正,更没什么难以医治的遗传病。好运不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与普通人相比,他也不过是没有亲人。   齐霁对自己的人生全盘接受,对自己从未拥有的东西并不向往。   既然他注定得不到亲情,那他就好好地爱自己,每一年的生日,他都对着蜡烛虔诚地许愿——   我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不会再有谁觉得我有多么悲惨。   他对福利院里的每个人都保持着笑容,用真心对待他们,也因此结交了一群朋友。他已经记不清童年时最好的玩伴叫什么,只记得他们表面跟齐霁玩得开心,又在背地里议论他,说着毫无根据的坏话。   直到有一天,一个他并不熟的男孩跑到他面前,对他说:“齐霁,我听到他们在说你的坏话。”   “他们说你平时装得那么乖,其实就是想傍个有钱人家早点离开这里……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心里过意不去,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他小心地观察着齐霁的脸色。   “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而不是在这里传完话再让我别放心上,”齐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你跟他们关系很好,不是吗?你想当墙头草,也用不着来我面前表现吧。”   对方顿时恼羞成怒,“你……我好心提醒你,你就这个态度对我?我看他们说的话倒是挺对的。”   齐霁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在花园里坐了很久。   他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只不过别人没当着他的面说,他也不好发作,生完闷气就当过去了。   唯一让齐霁不解的事情是,明明是他们先想方设法地招惹自己,故意惹他生气。等到齐霁脾气过去了,面色如常地找他们玩,对方又勉强地对他说:“你总是突然生气之后又好了,有些反复无常,其实我们都很紧张……怕你什么时候又要生气了。”   话里话外都是在孤立他的意思,齐霁怎么会听不懂。他只是体面地对他们笑笑,再也没有掺和进他们的友情里。   反复无常的人是他吗?   他只不过是不想把关系搞僵,不想太计较这些小事,他们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说是他的问题?   齐霁用三个夜晚的辗转反侧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对错误的人交了心,仅此而已。   在遇见周舟前,他甚至没有幻想过,自己还会结交到可以交付出真心的朋友。他的期盼总是事与愿违,与不切实际的美梦背道而驰。   齐霁以为真心可以换真心,以为只要长大了什么都会过去,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因为成绩优异,被分到了市里最好的初中,在那里,齐霁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世却成了旁人议论的中心。   对一个人的厌恶往往不需要具体的理由,齐霁早就放弃了去深究原因,也不再去想,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就要承受无数充满恶意的眼神。   也有人觉得他可怜,遇上他时满脸怜悯,目的性极强地向齐霁搭话示好,一副想要拯救齐霁于水火的样子。   可他知道,他们对他好,不是为了向他施以援手,只是因为他的经历足够有代表性,在校园里被欺凌的可怜孤儿,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形象,满足着他们想要拯救某人的英雄主义幻想。   身处在两种极端中,齐霁的情绪依然稳定如常,这实在过于荒谬,让他莫名想要发笑。   如果那天在巷子里,他没有遇见周舟,齐霁只会收拾好被弄脏的衣物,狼狈地走回家,一觉醒来,依然日复一日地生活、学习,直到他彻底逃离这里,去一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   尽管他的运气总是差别人一截,但,周舟还是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天气阴沉的一天,周舟的存在抹去了所有阴霾,后来齐霁忘记了那时的绝望,只记得周舟用紧张的声音问他,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从来只在课间八卦里听过的名字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齐霁下意识地想,又来了一个怜悯他的人。   同为被人谈论的对象,他和周舟是两个极端:周舟的人缘极好,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哪怕成绩普通,老师也十分喜爱他。   假设他是少了点运气的人,那么周舟一定是拥有很多运气的人。   他不羡慕,却也不想靠近他。他谢绝了周舟的好意,想用不友善的态度把他逼走,谁知道周舟跟条黏人的小狗似的,说什么都不愿意滚开。   齐霁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他的坏脾气面前保持原样,周舟非但没有责怪他的不礼貌,反过来反思自己太过冒昧的错误来。到最后,他不可避免地动摇了,给了周舟闯入他生活的权利。   打动齐霁的不是周舟某句结结巴巴的安慰,也不是他那张被女生疯狂爱慕的脸。周舟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像清澈的湖水一样,映出齐霁的脸。   见识过怜悯的眼神是什么样的,齐霁惊喜地在周舟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没有恶意,没有怜悯,干干净净,不怀有任何目的,只有他的身影。   在与周舟成为朋友前,齐霁先是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去接受周舟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事实。   答应对方周末去他家里短住,是齐霁一时心软许下的承诺,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周舟却看出他的勉强,善解人意地说:“如果你不乐意,就不用勉强自己答应我,这样我也不会开心的。”   周舟给了他一把家门钥匙,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说完这句话,便摆摆手告别离开。   钥匙是周舟留给他的选择权,他给齐霁留足了逃跑的空间,不强求齐霁与他立刻成为要好的朋友,同样也给了齐霁开门的钥匙。   后来周舟才告诉他,他一开始就是特别的存在,原因不详,也许正是因为没有理由,才足够特别。   星期五,齐霁没有去。   星期六,齐霁也没有去。   星期天的傍晚,齐霁握着那把钥匙,站在周舟家门口,站了半小时都没能鼓起勇气敲门。准备离开的瞬间,门突然开了,齐霁与拎着垃圾袋的周舟撞了个满怀。   “齐霁,你来了?”周舟惊喜道。   手心止不住地出汗,齐霁不自然地撒谎:“我就是刚好路过,想起你家住这,就随便转转……我先走了,再见——”   手腕忽地被人拉住,周舟定定地站在那,又用他们初遇时的视线看齐霁,“我刚好要出门买菜,你要不留下来吃顿晚饭?”   “为什么?”齐霁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声问道。   “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周舟歪了歪头,“我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觉得,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和朋友一起吃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我不太需要朋友。”   周舟满不在乎地说:“不需要朋友也没事,你总需要吃饭啊。”   别人都说周舟机警聪明,齐霁怎么看都觉得,周舟是他见过最单纯的人。   上次来周舟家,还是少年强行给他上药那次。那之后,齐霁没再来过一次,他将家视为对方的私人领地,不愿意主动踏入属于周舟的领地,就像他抗拒周舟进入自己的生活一般。   或许对周舟来说,这样的偶遇足够让两人从陌生同学变为朋友,每每在学校撞见齐霁,周舟隔着大老远就开始跟他打招呼,齐霁连装没看见的机会都没有。   齐霁知道自己没再被那群小混混缠上,全是周舟的功劳,他想偿还这份人情,尽量友善地回应他的热情,也会再周舟找他闲聊时说笑几句。   哪怕迟钝如周舟,也看出齐霁跟他相处多少有些勉强,他不甘心地问齐霁:“我是不是有很多缺点?”   这样的话从周舟嘴里说出来,意外地有喜剧效果,齐霁板着脸,回答道:“如果你这么想自己,那全世界就没有有优点的人了。”   怎么听都是在夸自己,周舟高兴了一小会儿,又意识到不对劲。齐霁都这么说了,怎么还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他不甘心地小声问:“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很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齐霁避开周舟太过热切的目光,在他看来,周舟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死脑筋,和谁玩都好,偏偏选了最不近人情的自己,“你在学校里有那么多朋友,不缺我一个,为什么非得和我套近乎,你没有必要这样浪费时间。”   他自认为说得够直接够伤人了,这下周舟总该讨厌他了,他等着周舟离开,对方却固执地与他僵持,“这不是在浪费时间。”   诚如齐霁所说,周舟身边有许多可以插科打诨、勾肩搭背的朋友了。但他第一次见到齐霁,就觉得齐霁和他们都不一样。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反正就是不一样,周舟自暴自弃地想。他看人的直觉很准,第一眼就决定了眼缘,看得出自己有没有和对方成为朋友的可能性。   就算齐霁不想和他做朋友,周舟的直觉却一遍遍地重复着,他会和齐霁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点孤独,”周舟继续说,“我知道这是我自己脑补太多,你或许很享受独处,我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要有人陪你吃饭学习了,随时可以找我。”   自以为是说着大话的周舟那么聒噪,齐霁本该听完前半句话就扭头离开,或是说点难听的话呛他,话到嘴边又止住,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随便你”。   周舟听出了他的让步,喜出望外,笑容耀眼到齐霁不想直视。   好在广播声音适时响起,给了齐霁溜走的机会,他看了周舟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   齐霁环顾着周舟的家,据周舟所说,他从奶奶去疗养院开始就一个人居住了。房子户型不大,但被周舟打理得井井有条,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橱柜上,和周舟的外表一样清爽干净。   墙上还挂着周舟从小到大的照片,时间跨度囊括了周舟每个时期,这些照片有个共同的特点,他脸上无一例外都带着笑。   齐霁没猜错,周舟果然是比自己幸运的人。   他坐在沙发上,煎熬地等待周舟买完菜回来,反思起自己莫名其妙跑来周舟家的愚蠢行为。   还没反思完,周舟就提着塑料袋风风火火地进门了,一脸自豪地说:“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菜,等下给你做可乐鸡翅。”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齐霁不解地问,他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周舟这些事。   周舟说:“你不说,我难道还不会看,你跟我一起去食堂那两次,不都吃的这个。”   齐霁慢半拍记起来,上周他在食堂碰到周舟,周舟一点不客气地说要和他一起吃,说着就排在齐霁后面。   他全程都低着头吃饭,极力避免和周舟的交流,没想到周舟的注意力竟在他吃的饭菜上。   “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吃这道菜,只是食堂里别的更难吃而已。”齐霁故意这么回他,试探着周舟的反应。   果不其然,周舟面上显出几分挫败,尴尬地晃了晃手,却还是笑着对齐霁说:“……这样啊,那好吧,下次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就不会买错了。”   “你怎么这么傻,”他第一次见到周舟这么笨的人,齐霁难得笑起来,“我开玩笑的,我很喜欢吃。”   周舟反而不说话了,齐霁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太恶劣,把人惹生气了,正准备喊他一声,周舟就开口道:“原来你有酒窝啊。”   他有酒窝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吗?齐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懂对方的意思。   那时他自认为跟周舟还没那么熟,没好意思追问,没多久就忘了周舟的这句话。大学时他和周舟在操场上散步,周舟又和他聊到酒窝的事,齐霁这才记起这句话,要周舟解释这句话。   “在那之前,你遇见我不是在哭,就是冷着脸,”周舟的口吻带着怀念,“那天,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笑,多有纪念意义啊。”   周舟的厨艺出奇得好,简单的饭菜意外地合他口味,他在饭桌上矜持而礼貌地夸了两句,周舟就兴奋地想好了下次给齐霁做什么菜,似乎默认了齐霁还会来他家。   周舟怕他无聊,还专程打开电视,找了个喜剧综艺给齐霁下饭,又怕他口渴,问他要喝什么饮料,忙前忙后一通,自己碗里的饭却没吃几口。   接过周舟给他倒的饮料,齐霁看不下去了,把他赶回座位,让他安心地吃自己的饭。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还是不懂周舟对他这么好是图什么,可以确认的是,周舟和任何一个蓄意接近他的人都不一样,他的态度平等而尊重,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也不是廉价的同情。   现实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周舟似乎真的只是想和他做朋友。   周舟毫无章法地摧毁了齐霁如今的生活,非要挤进他好不容易适应的孤独中。其中最可笑的是,其实周舟没说错,他讨厌孤独,讨厌孤身一人,但比起这些,最害怕让人看不起,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脆弱哭泣,只能在心里筑起一道铜墙铁壁,阻挡流言蜚语的侵袭,也把坚持不懈敲门的周舟一并挡在外边。   如果幸运可以眷顾他一分一毫,他都不用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成为周舟的朋友。   齐霁轻轻转动着纸杯,犹豫地张嘴:“周舟,我是个很坏的人,一生气就喜欢说难听的话,脾气阴晴不定,还特别倒霉,你最好还是不要认识我。”   “是谁这么说你的?”周舟问。   齐霁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很多人……但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那是他们有病,自以为是地随便评价别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也这么想自己,那他们不就得逞了,”周舟挪了个位置,坐到齐霁身边的椅子上,“你对别人可不是这么贬低自己的,这是不是说明,我在你这边还是有点特别的?”   见齐霁不说话,周舟继续说:“齐霁,要论倒霉,你不会比我倒霉,真的。”   “我爸妈是出车祸走的,但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他们出事故……是因为我,”周舟说着说着,声音就轻起来,染上了重重的哭腔,“那是我小学时的事了,他们两个去外地谈生意,因为就在隔壁市,是自驾去的。”   “那时我爸妈创业初具起色,那是项洽谈了很久的合作,他们很重视,一大早就走了,我一觉起来没看见他们,我奶奶才告诉我这件事。”   “那天是我的生日,他们答应过我,要送我最新发售的汽车模型。我以为他们忘记了,所以我一放学就打电话给他们,问他们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妈说,当然记得啦,”周舟尽力模仿着母亲的语气,声音颤抖个不停,“我爸接过电话,问我想不想他们,我就说特别想……他们就说,那他们今晚就赶回来给我过生日。”   在年幼的周舟看来,自己的生日应该是和父母的工作一样重要的事情,是可以让天平平衡的两端,他甚至自私地希望,他们可以爱自己超过爱工作。   周舟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提议,他妈还说他们早就定好了蛋糕,是周舟一定会喜欢的款式,等他们回家,周舟就可以见到蛋糕和礼物了。   整个傍晚他都在家兴奋雀跃地等待,随时等待着家门口出现他的父母。   一直等到零点,等到周舟的生日过去,他都没能等待他想见的人。   “原本他们准备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来,可是因为我……就因为我说想让他们陪我过生日,他们临时决定提早赶路回来。那天晚上,有一名司机酒后驾驶,在路上飙车,撞上了我爸妈的车。”   “他们的事业才刚刚有所起色,刚顺利谈成了一桩生意,他们还那么年轻,”周舟泣不成声道,“因为我不懂事的一句话,什么都没了。如果我没有打那通电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我没办法原谅自己,真正害死他们的人,是我啊。”   “其实他们早就买好了我想要的礼物,就藏在我的衣柜里,他们提前一个月就买好了,就等着给我一个惊喜。可是给我准备礼物的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齐霁,有时候我宁愿我从小就没有父母,那样我就可以不用永远活在回忆里。我没办法相信,在我眼里无所不能的爸妈,就这样不要我了,我晚上都不敢睡觉,甚至不敢闭眼,我怕梦见他们——可是,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们。”   这么多年,周舟始终活在自责和愧疚里,他恨自己的愚蠢,却又不想让他们失望,不得不装出开朗自信的样子。午夜梦回,依然哭得满脸是泪。   “我听老人说过,死去的人会进入想念的人的梦里,可是这么久了,我的梦里只有回忆,他们没有来过我的梦,一次都没有……也许他们是真的不想见我吧,我一定很让人失望。”   他的亲人始终不曾造访他的梦,周舟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只能一遍遍地反刍那一天。   齐霁失神地看着他,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到周舟的经历中,难以把学校里的周舟和眼前这个痛哭到失声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原来,比他多一点幸运的周舟并不是那么幸运。怪不得墙上的照片都是周舟一个人的,从未出现过他和家人的合影。   虽然齐霁不曾体会过周舟嘴里的亲情,他极强的共情能力让他看见周舟的心结,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作为第一个听见这个故事的人,他该做些什么,作为周舟帮助他的回馈。   “不,你说错了。他们不来你的梦里,是因为他们离开得很安心,没有别的牵挂了。周舟,也许他们只是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想让你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看你一直消沉下去。”   “可是我有牵挂,我想再见他们一面啊……”周舟声嘶力竭道。   齐霁握住周舟蜷缩的指尖,笨拙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不要难过,周舟,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一辈子的,不然他们会担心你的。”   “这真的真的不是你的错。”齐霁怕他不相信似的,又坚定地复述了一遍。 第59章   周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视线里只剩下齐霁头顶的发旋。齐霁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不厌其烦地陪着他平复情绪。   这些话在周舟心里憋了太多年,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第一次说出口,没有想象中艰难,不仅如此,他心里还好受了不少。   平心而论,齐霁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冷漠无情,总是拿冷冰冰的眼神看他,拒绝周舟的许多邀约,还把他形容得那么高尚。   可在齐霁身边,他前所未有地找到了安全感,让他可以放肆地哭泣,不用惧怕嘲笑。   时至今日,周舟终于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非要靠近齐霁了。   他在齐霁身上找到了相似的气息。   周舟擦眼泪的纸扔了一桌,齐霁看出对方现在需要尽情地哭一场,而不是苍白无力的安慰,便在一旁一张一张地给人递纸。   就算是齐霁,伤心委屈时也会躲到角落里流眼泪。周舟说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哭过一次,齐霁不敢想对方心底究竟憋着多少眼泪。   外面的天色渐黑,周舟的眼睛极为罕见地因为哭泣而红肿,纤长的睫毛也因为泪水湿成一簇簇,他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不起,让你看见我这么可笑的样子,你以后一定会讨厌我了。”   “别张口闭口就喜欢讨厌的,”齐霁叹着气说,“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我一开始就不讨厌你。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离我太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周舟的声音几不可闻:“我不想做别人。”   等周舟看清他的真面目,就一定不会这样想了。齐霁忍不住在心里发笑,开始细数自己的缺点,“和我相处是件很累的事情,我不会跟你别的狐朋狗友那样,陪你逃课陪你挨骂,嗯……也做不到一有空就找你玩,我很自私,不喜欢处理别人的情绪,想接近我的人最后都会被我赶走的。”   “我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让你不觉得累,我一点都不喜欢逃课,我可以主动找你玩,可以自己处理好情绪,不怕被你赶走。”周舟一句句地回应他。   “周舟,说大话的人最后都会先变卦。”齐霁依旧不为所动。   周舟坚持不懈地强词夺理:“会不会变卦,你得亲眼看见才能确认吧。”   话音刚落,齐霁就站起来,往门的方向走。周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追上去,杵在门框边眼巴巴盯着他,试图用目光挽留齐霁。   “至于这么依依不舍吗,”齐霁绑好鞋带,指指外边的天空,“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我会带考卷来和你一起做题,你有不会做的题可以今天整理好,我也就能为你做这么点事情了。”   直到齐霁消失在楼道窗户的视野之外,周舟才愚钝地理解了齐霁的意思——   齐霁明天还会来这里,兑现上次说要帮他补习的承诺。   时隔多年,周舟终于有勇气翻出过去拍的全家福,满是眷恋地与照片上年轻的父母对视。   他把全家福小心地放在胸膛,学着齐霁拥抱他的样子,轻轻地抱住照片里的家人。   心头的紧绷着的结似乎因为齐霁的话语而有所松动,他仍然无法彻底放过自己,但他决定试着往前看。   “爸,妈,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月光下,周舟轻声说,“我还遇见了一个我特别想认识的朋友,他吃了那么多苦,却比我厉害好多,我想要保护他。”   第二天齐霁如约出现在周舟家门口,他刚爬上三楼,人还没站定,周舟就积极地打开门,又是帮他拿书包又是给他找拖鞋。   齐霁卡着约定的点来,周舟的表现太过殷勤,反倒显得他迟到了,问对方等了多久,周舟随口就说:“没多久,我以为是我点的外卖到了而已。”   语气不自然到生怕齐霁听不出他在说谎,齐霁没说话,瞥了眼他昨天哭完后还未完全消肿的眼睛,从书包里翻出他专程带来的空白试卷。   “我按照你之前的排名找了点难度适中的题目,一个月之内把这几本做完。”齐霁很快就进入了辅导状态,不给周舟任何反对的余地。   几本厚厚的练习册摊放在桌子上,周舟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顿时感到头痛,按照他的拖延症,一个学期都未必能做完一本,齐霁还要他全做完,这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这也太多了吧,”周舟试图对着齐霁撒娇,“就不能循序渐进一下吗?”   齐霁摊开手掌,周舟愣了下,还以为他是要握自己的手,刚要放上去,就被齐霁轻轻拍开。齐霁别开脸,皱着眉说:“我是让你把前几次的成绩单都给我。”   周舟闹了个乌龙,尴尬到不敢看他,“哦……成绩单啊,我找找。”   翻了半天,周舟也没把这个学期的月考成绩单找全,齐霁接过仅存的被压皱的几张纸,认真地研究起来。   周舟的成绩十分稳定——稳定且坚挺地保持在班级中下游,甚至连名次的浮动都不大,最多上下两三名的差距,偏科有些严重,文科成绩比理科成绩好了一大截,物理好几次都是勉强及格。   齐霁纠结了一番,从桌上的辅导书里重新选出两本最适合的周舟的,“那你就先做这两本,不用什么题都做,一眼就有思路的直接跳过就好。”   看来自己撒娇的成果也不算太失败,周舟如临大赦地点点头,忍不住问:“你之前是不是也给别人辅导过,怎么这么熟练啊?”   齐霁摇头否认,学校里根本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更不用提课后辅导。他们对齐霁的好成绩似乎有很大偏见,好几次都故意往他考场的桌洞里放小纸条,想要污蔑他作弊,若非齐霁有检查桌子的习惯,早该被空口诬陷无数回了。   “别人不是都在传我是作弊买答案才考这么好的,你又不是没听说过。”齐霁云淡风轻地说,他早就对这些话免疫了,现在回想起来反倒觉得好笑。   “所以我当时很想揍他们一顿来着,”有次他恰巧撞见有人在说齐霁的坏话,正准备出声阻止,胳膊就被人拉住了,齐霁对着他摇摇头,意思是不让他为自己出头,他只好灰溜溜地回教室发呆,“还不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去。齐霁,你做人怎么这么善良,要我早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居然说他善良,他想不通周舟的脑回路,慢悠悠道:“早知道我就不掺和了,让你去跟副校长儿子打架,最后挨骂回家反省的人只有你。”   “所以你是不想我吃亏才拦着我的……”周舟小声地自言自语,接着又大惊小怪地确认,“真的假的?”   齐霁懒得跟他在这真真假假说不停,话题扯得太远,说话这点时间都够周舟做两道题了。他把椅子挪到书桌的最边缘,和周舟拉开距离,头也不抬地说:“哪来这么多真的假的,你快给我写题,写完之前不许跟我说话。”   齐霁的课后辅导似乎无意间拉近了他和周舟的距离,起初他每个周末中午来,待一个下午就按时离开,只留给周舟一个背影和几张课后作业。   直到有次遇上了暴雨天气,外边天空黑蒙蒙一片,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征兆,他想打车回家,周舟死活不让,说自己给他准备好了客房,齐霁大可以住到周日晚上再回家。   毕竟他们一开始就说好了,齐霁辅导他功课,他给齐霁提供住宿。齐霁当时是碍于人情才答应他,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但周舟觉得他俩现在怎么都算是朋友,留下来过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齐霁是第一个来他家的朋友,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喜欢和齐霁待在一起的感觉,那是和别人相处时都不曾有过的,轻松惬意的氛围。   也许正因为齐霁对他做题以外的废话都爱答不理,他变得更加畅所欲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以卸下伪装,不用努力讨别人的欢心。   “我不喜欢麻烦别人,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了,难不成还害怕一个人睡觉。”齐霁拒绝了他的请求,忙着收拾东西。   周舟听过齐霁嘴里太多以“我不喜欢”为开头的句子,齐霁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习惯用这样不近人情的话把别人推得远远的。但周舟更是个犟种,不仅不会知难而退,还妄图打破这个边界。   “齐霁,其实……我没有那么坚强,有很多恐惧的事,”周舟眼巴巴地看他,“但是怕也没用,会哄我的人早就不在了,我只能逼自己勇敢起来。”   少年的动作缓缓停了,原地徘徊了两步,最终败给了周舟的祈求。他没带换洗的衣物,只好用周舟家里全新的,睡衣睡裤都比他自己穿的大了一个码,松垮地挂在身上,周舟见了还夸他穿什么都好看。   “你挺会睁眼说瞎话的,”周舟夸他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一脸落寞,怎么看都像想起伤心事了。齐霁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和对方相隔一大段距离,“……还有,你别难过了啊。”   齐霁不清楚自己说的某句话有没有伤到周舟,会不会往他的难过上添油加醋。   认识周舟之后,就连他自己都变得不正常起来。以前巴不得别人都讨厌他,现在又怕周舟被他伤害。   这真是个神奇的人……朋友。齐霁分心地想道。 第60章   周舟说齐霁善良,完全是颠倒黑白,他才不善良——他早知周舟对自己是纯粹的好意,却故意说不中听的话刺他。齐霁知道语言的威力有多大,偏偏要明知故犯。   他恶劣地计算着周舟多久之后会转变态度,会因为哪句话开始厌恶他。他迫切地想要证明,周舟除了那双干净的眼睛,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没等到成功证明,齐霁就先开始在意他的心情。   瞄见桌上放着一副扑克牌,他心生一计,问道:“要不要打牌?输的人请一顿早餐。”   周舟总算变得有活人气了,齐霁手法利落地洗牌发牌,讲完规则就开打。   三局两胜,齐霁艰难险胜,决定让周舟明早请他吃两个肉包。   他提完要求等着周舟应答,少年有气无力地说好。打牌时一不小心齐霁就越坐越近,他和周舟从沙发两端变成了一臂距离,对方脸上沮丧的表情那么清楚。   打牌逗人开心的计划失败,齐霁酝酿了会儿,莽撞而直接地问他:“周舟,我今天是不是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了?”   周舟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没有,你别多想。”   声音太过虚弱,齐霁没法彻底相信,又说:“可是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所以我要是让你难过了,你可以说出来的。”   “齐霁,我真想给你好好洗洗脑,你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怪到自己身上,这明明是我自己的问题。”   周舟一个人在家时早习惯了低气压的状态,天气不好的时候心情更是烦躁。更何况今天他一时冲动把齐霁留了下来,忍不住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勉强齐霁。   齐霁的存在让他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齐霁活得真实而自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偶尔显露的真诚和关心又那么珍贵。   相比之下,他似乎太过差劲,好人缘是装出来的,也很难拒绝自己讨厌的事情。他哪哪都比不上齐霁,还要强求人家跟他交朋友。   要是齐霁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定会讨厌他。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等明天我就正常了。”   “别说话,你听——”齐霁忽然看向窗户,周舟听话照做,雨水落在窗棂上,节奏轻快,仿佛直直落在周舟耳边,“是不是听着很舒服?这样想想下雨天也没什么讨厌的,再说了,好多偶像剧表白都是在雨里,你难道不觉得还挺浪漫的吗?”   齐霁没有告诉周舟,其实他也不喜欢下雨天,很多让他伤心失望的事情,似乎总是发生在雨天。   他为了安慰周舟,随口编造了个理由,没过几天就把这句话抛之脑后,没再回忆起一次。   周舟也不是真的讨厌雨天。   可就是这么随意的一句话,让周舟就此爱上了雨天。很久以后他对齐霁说,我会爱上陪我一起淋雨的那个人,齐霁的反应一看就忘了当年的这段插曲。   齐霁不记得也没关系,因为他会一直记得。   那场暴雨之后,在周舟家留宿悄然成了“课外辅导”的一部分。周舟家里多了他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齐霁每次留下,客房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是为他专门准备一样。   那天夜里周舟的失魂落魄如同昙花一现,他很快就恢复成原本没心没肺的样子,聒噪、吵闹,话多得齐霁耳朵要起茧子,齐霁一看他他就笑,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好笑的事情。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完全接纳周舟闯进自己狭小的社交圈时,他和周舟第一次有了矛盾,说得再准确些,是他单方面闹别扭。   齐霁早就看出周舟很聪明,成绩一般完全是因为他自己不上心,对每门课爱憎分明,喜欢的课就好好答题,讨厌的考试写一半都能睡着。   至少比强行努力才能考好的齐霁聪明多了。   他见不得周舟这么浪费自己的天赋,很快就换了套练习题给周舟做,题目量减少,难度却高了许多。周舟好不容易适应了原本的节奏,突然难度升级,光是看见练习册的封面都让他一个头两个大,更不必说密密麻麻的题干,他抓着齐霁抱怨卖惨:“齐霁,其实我有阅读障碍,做不得这种题。”   “哦,你是说你有阅读障碍,然后语文阅读题只扣了三分,上次英语作文还拿了满分?”齐霁不为所动。   周舟继续胡诌:“对,它会间接性发作。”   齐霁冷笑一声,体贴地把练习册翻到周舟今天该写的地方,“那你就写到它不发作为止吧。”   周舟对读书实在没兴趣,从小到大许多老师都夸过他聪明,紧接着加上后半句“但是”——但是总爱耍小聪明,没用在正道上。他习惯了避开需要耗费时间的事物,比如说讨厌的数学题,再比如看着就烦的物理大题。   起初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要齐霁给他补习,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和齐霁套近乎的借口,齐霁的认真程度出乎意料,每次来他家,总是带着许多资料书和笔记本,甚至会根据周舟每次月考的浮动来调整进度。   周舟既感动,又惶恐。齐霁愿意花这么多时间拉他一把,说明齐霁对他很用心。   只是,他怕齐霁在自己身上白用心,别人都说他是块读书的料子,周舟了解自己,他不想做这块料。   齐霁对他寄予了许多期望,他真心地为周舟每一次进步感到高兴。每次周舟给他看新发下来的成绩单,对方的表情看不出变化,周舟却能从声音里听出齐霁心情很好。   正是如此,他渐渐担心自己会让齐霁失望。   周舟心不在焉地读着题,一行没看完思绪就跑偏了,扭头偷看在不远处算题的齐霁,等对方察觉到视线,又装模作样地低下头。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三四次,齐霁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有多动症?”   “我想问你个问题,”周舟被抓包了也不怕,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地说,“你喜欢读书吗?”   “我不喜欢。”他毫不迟疑地说。   齐霁给出了和周舟想象中相反的答案,周舟惊讶地张着嘴,“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呢,才会对我这么认真负责。”   “我只是没有其他擅长的事,也没有随随便便过日子的资本,只能盼着早点逃离这里,”他第一次在周舟面前谈起这些事,“我知道就算去了别的地方,也不一定会有区别。但我没有别的盼头了,只能靠这件事坚持下去。”   周舟愧疚地说:“齐霁,我想了想,我还是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吧,你以后还是……别给我补课了,我不值得你浪费自己的时间。”   就算不补习,他和齐霁照样是朋友,也可以继续待在一起。周舟不想成为齐霁人生里的绊脚石,在一个没有目标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多不值得。   齐霁的脸色有些难看:“为什么?”   “我就是觉得……我可能不太需要……”不需要你为我操心这么多,周舟努力思考着用词,齐霁却突然站起身,凳腿与木地板摩擦,发出嘶哑难听的声响。   “行,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周舟慢半拍的脑子还没想明白,齐霁就已经背着包夺门而出。   周舟连鞋子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就跑到楼下去找人,视线所及,都看不见齐霁的身影。   连着几通电话,打过去都杳无音信,无人接听。周舟又在社交软件上给他发消息,只得到了一串红色的感叹号。   齐霁因为他的话生气了,并且单方面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   齐霁一路跑到了小区边上的公园,靠着墙喘个不停,电话铃声不同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周舟打来的。   但他不敢接。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周舟一说出“不需要”这三个字,一瞬间就把他拉回过去的光阴。   过去所谓的朋友们对他说:“我们不需要你和我们一起玩。”   为了参加某个比赛,他努力了整整一个月,最后却被告知,他的位置被某位校领导的孩子给占了,那时他们对他说:“抱歉,我们不需要你参加比赛了。”   齐霁听了太多类似的话,他永远都不被需要,永远可以随便被人放弃。   他抗拒从周舟嘴里听见这句话,尽管周舟对他从未有过恶意。   齐霁坚持着自己的标准,不喜欢亏欠别人,周舟帮了他很多忙,所以他理应回以同等的谢礼。陪周舟学习,这是他唯一能为周舟做的事情,如果周舟不再需要他了,他们之间仅存的交点也会消失。   为了不从周舟嘴里听见这句话,他脑子一热,不理智地做出了最伤人的举动。   在周舟对他失望之前,他彻底搞砸了这段关系。   单肩背着的书包滑落到地上,齐霁蹲坐在地上,条件反射般咬着嘴皮,周舟还在坚持不懈地给他打电话。他想对周舟说声对不起,却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脾气再好的人,这样也会受伤了吧?周舟会不会也觉得他阴晴不定,性格差劲?就和其他人说的一样。   嘴唇传来细小的疼痛,齐霁坐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把周舟的联系方式一个个拉黑。   如果早晚要失去这段关系,与其等待他真的不被需要的那天到来,还不如由他率先斩断所有交集。   也是,周舟怎么会缺他这么一个朋友。 第61章   在周舟家度过的日子如一场幻梦,齐霁从梦中 醒来,又回到他拥挤的出租屋,回到了没有人在身边唠叨的日子。   早晨他照常走在路上,身边三三两两扎堆的学生快步经过他,齐霁暗自在心中祈祷不要撞见周舟,却忘了他想的总是实现不了。   倏然,头顶被人拍了下,他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回过头,周舟就站在他身后,带着熟悉的笑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和他打招呼,“齐霁,早上好。”   齐霁下意识后退一步,周舟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嬉皮笑脸地问:“怎么了,是我脸没洗干净吗?你要离我这么远?”   以为从此会开始讨厌他的人如无其事地跟他开玩笑,齐霁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僵硬地摇头,周舟便亲密地拽住他书包的带子,不顾他的意愿,径直朝校门口走去。   “周舟,我……”从校门口到教学楼,两人都没说话,齐霁艰涩地开了个头,却被对方打断。   “等等,你先别说话。齐霁,对不起,”周舟边说边在书包里翻找着某样东西,“前两天是我不对,才惹你生气了,不过你会原谅我的吧?”   齐霁的手上多了一本练习册——是周舟嫌题太难不想做的那本,本子边缘微微发皱,昭示着对方多次使用过的事实。周舟很是着急,仿佛晚一秒就会被他赶走,不停地在他耳边念:“我把你留的题目全做完了,所以原谅我吧,不要不理我,也不要拉黑我。”   有错的人分明是他,道歉的却成了周舟,齐霁羞愧难当,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在他的设想里,周舟应该恼羞成怒才对,就算不跟别人骂他,也总该在背地里笑话他。   齐霁本来已经做好了失去唯一一个朋友的准备,周舟却宛若无事发生,态度还更加卑微。他好不容易以为不用再为对方苦恼,上天偏不让他如愿,一想到周舟的脸和声音,他心里就又烦又闷。   “周舟,中午和我一起吃饭吧,”进教室前,齐霁鼓起勇气对他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继周舟数次邀请齐霁去食堂吃饭五次成功五次失败后,齐霁第一次主动向他发出邀约。虽然两人的气氛还带着些刚和好的尴尬,周舟不免还是有些兴奋,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得魂不守舍,还问前桌女生借了个小镜子打理自己的头发。   周围人以为他是要去约会,一脸八卦地问是谁。   周舟刚说出一个“齐”字,原本还叽叽喳喳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啧啧两声道:“亏我还以为你是铁树开花了,没想到又是齐霁,你俩现在怎么跟连体婴似地天天黏在一起呢。”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再说了,不都是我单方面骚扰他。”周舟诚实地反驳对方。   在他和齐霁的相处中,不止一个人说过他热脸贴冷屁股,想不通周舟为什么非得缠着齐霁和他交朋友。   其实周舟自己也想不明白,用的理由万年不变——“想就是想,哪有这么多原因”。   他的好友陈放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多次:“强扭的瓜不甜,你和齐霁一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周舟之前为齐霁报仇时,陈放也在一旁帮忙。他对齐霁没有奇怪的偏见,却也不理解周舟如今一头热地要往人家身上倒贴是为了什么。甚至因为齐霁,周舟和他们聊天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在陈放看来,周舟是一个很优秀的好友。周舟人长得出挑,一群人出去玩,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总是周舟。   不仅如此,他脾气也好,对什么玩笑都欣然接受,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内心又意外细腻。   他会记住每个朋友的生日,他们平日里随口一句话,周舟都记得清清楚楚,会在生日突然给人一个惊喜,被夸了明明很高兴,还要嘴硬地强调一句“我就是突然想起来”。   周舟很难不让人妒忌,他曾经也幼稚地单方面嫉妒过周舟一段时间,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讨人喜欢,直到他真的和周舟分到一个班,关系一点点变好,他不得不承认——   就是有人能轻而易举地讨人喜欢,这是周舟与生俱来的天赋。从此之后,他微妙难言的嫉妒又转变为向往与欣赏。   周舟想要认识谁,想要和谁做朋友,都该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但齐霁打破了这个被所有人公认的真理。   这样的周舟,和有些阴郁孤僻的齐霁似乎有着天壤之别。然而,周舟从不对他们细说齐霁的事情,像保守重要秘密那样保护着齐霁。透过周舟的表情变化,他察觉到,周舟的心情总是会被那个少年影响。   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周舟变得忧郁起来,坏心情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陈放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他尽量客观地向周舟分析现状,齐霁大概率会感激周舟为他做的事情,但那不代表齐霁就愿意和周舟成为朋友。   这是两码事,截然不同的两种关系。   可周舟就是铆足了劲,一门心思要去找齐霁玩,实在是让人费解。   就好比现在,周舟梳理完头发,又开始低头扣衬衫的扣子,把衣服整理得笔挺整齐。要知道以前,周舟从不扣最上边那颗扣子。   见劝说无果,陈放只得无奈祝福他:“好吧,希望你中午不要挎着张脸回来。”   人潮汹涌的食堂,齐霁跟周舟一前一后走到队伍末尾排队。光是主动约对方吃饭就耗费了齐霁大半的勇气,他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更加不知道该怎么活跃气氛。   从教室到食堂的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怕自己走太快显得态度不真诚,又时不时回头看周舟跟上来没有。   周舟也不说话,但嘴角似乎是笑着的,这个笑容太淡太模糊,令他捉摸不透。齐霁想要仔细确认,好让自己安心一些,但周舟的脸下一秒就变回了平静的样子,让他摸不着头脑。   好不容易打完饭菜坐下,齐霁握着筷子的手暗自用力,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总算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周舟,对不起,上周我不该那样突然走掉的……你早上也不该跟我道歉的,有错的人明明是我。”   周舟摇头道:“是我说话不过脑子才让你生气的,导火索是我,我也有错。”   他没想到自己早上会那么幸运地偶遇齐霁,正想着找个时间去他们教室门口蹲人,下一秒就看见齐霁慢慢吞吞地走在前边,顿时乱了阵脚,心里噗通直跳。   在打招呼和假装没看见之间思考了一秒,周舟便下了决定,走上前若无其事地和齐霁说话。   照他这些天对齐霁的认识,齐霁既然能把他全方面无死角地拉黑,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主动找周舟一次,更不用遐想道歉和好之类的戏码。   他找了很多个理由来支撑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第一个理由是,齐霁还没告诉他生气的原因,他必须知道真相才能甘心;第二,他都做完了齐霁给他布置的那些题目,单方面决定继续课后辅导了,那齐霁就得回来;第三,他从小到大最受不了被人拉黑,他伤心了,身为他的朋友,齐霁怎么看都该来哄哄他。   周舟用这些蹩脚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着魔一般的执念,但他心知肚明,真相很简单,他不想失去齐霁这个朋友。   就这么简单。   去食堂的路上他一直忍着想先说话的冲动,齐霁看起来有话要对他说。他的好奇心与自尊心同时上线,无论怎么看,都应该由齐霁先开这个口,毕竟问要不要一起吃饭的人也是他。   齐霁对沉默的接受能力超乎他的想象,他暗自与齐霁较着劲,试图在他身上找到齐霁其实很关心他的证据。   平时几步就走完的路今天却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他没能从面无表情、不动如山的齐霁身上找到丁点儿证据,心情更加低落。   他烦恼地想,在齐霁哄好他之前,他都开心不起来了。   周舟的悲伤在齐霁的道歉中瞬间瓦解倒地,立刻上赶着和对方一起分担错误。齐霁有个他无法接受的坏习惯,一遇到事情就把责任和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他能理解这个习惯和齐霁过去的经历密不可分,不过理解和接受是两码事,他不接受齐霁在认识他之后,依然活得这般苦大仇深,郁郁寡欢。   那么好看的脸,就应该时时刻刻都笑着才好。   他没办法回到过去从根源纠正他,只好现在一点点地改变他。齐霁教他做题,他就教齐霁怎么轻松地、不自责地生活。   “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我思考了很久,还是不太懂,我想亲口听你告诉我。”周舟戳着盘子里的菜,温声道。   “我……”齐霁抬头低头好几次,目光游移,用毕生最大的勇气坦白道,“那时候,我想起了以前一些不好的事情,可能有点应激……我不想听见你说不需要我,与其被你讨厌,还不如我自己识趣地离开。” 第62章   周舟设想过无数个理由,推断过无数个细节,就连学习都没这么认真,却没想到齐霁在乎的是这件事。   很快,他又恍然大悟——原来齐霁给自己设下厚实严密的心理防线,时时刻刻强调他有多差劲,也是因为怕被人抛弃吗?   “所以你听了我一半的话就逃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需要你了,”周舟掩面而笑,只是这笑容更像是被气出来的,他的语气渐渐强硬起来,“我当时想说的是,我不需要你给我辅导功课了,我是个对未来没有规划的人。你对我的期望太大,以后失望就会越大。齐霁,你应该把时间都花在自己身上,我希望你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你不仅对我没耐心,还草率地认为我不需要你了,甚至还拉黑我,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我真的要难过死了。”   齐霁的表情变了又变,从尴尬难堪,再到藏不住的惊讶。   眼见对方控诉到眼圈都泛起微红,齐霁低声认错:“对不起,我当时想不了那么多……你有时候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才合适。我们也许不应该做朋友,因为我会做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   这样直白的话语一定会伤害到周舟,可齐霁看着他,真心话就会不受控地嘴巴里冒出来。   周舟低着头,闪躲着,不想让齐霁看到自己的眼睛,听完齐霁的一大段话也不为所动,只顾着埋头吃饭。   食堂的人太多,他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自己,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唯独不想在齐霁面前落泪。   不回答是什么意思,是在默认他说的话没错吗?   齐霁不安地揣摩着对方的反应,他完全能够理解周舟的愤怒,任何正常人拉下脸主动道歉,还要听齐霁这么说,不生气才是怪事。   这顿饭或许会是他和周舟友谊的终点,他这样想着,在食堂门口准备朝着对方的反方向离开。   只是身后的脚步声始终没有消失,他小心翼翼地转身,只见周舟仍旧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随后,很轻很轻的啜泣声进到他耳朵里。   周舟始终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操场无人的角落。情绪在达到峰值后猛地爆发,他崩溃,更有些不解,只好边流泪边问齐霁:“难道在你眼里,和别人相处跟玩游戏一样,还要有个好感度衡量吗,别人对你好,你就必须得一丝不差地给回去?如果给得太多你就觉得自己不配是吗?”   “齐霁,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没有任何多余的目的,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不会改变想法。你凭什么用这个理由就把我一脚踹开……”   不仅仅是在质问齐霁,更是在发泄这些天的沮丧。如果装模作样会让齐霁离他越来越远,他宁愿狼狈一回,不计后果一次,只为了把话问清楚。   齐霁的语言系统彻底混乱了,他不清楚自己说什么才能让周舟好受一点。一见到周舟哭泣,他便感到一种相似的悲伤。   “你别哭,我不是这个意思,”齐霁艰难地组织语言,“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才会让你开心。还有从前,我会故意说很多难听的话,其实是想看你多久之后会讨厌我……可是,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一如既往地对我好。我觉得自己特别卑鄙特别恶心,周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哭着的人却反过来安慰他:“不要这样说自己,你一点都不卑鄙。你只是不懂怎么和别人相处,对吧?”   齐霁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我以前觉得我懂,现在好像又不懂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满身是刺的刺猬,把交付真心前把别人扎伤,赶得远远的,谁都不会辜负他。   生活经验告诉他先作恶的人总是会好过许多,于是齐霁开始笨拙地学习怎么做个讨人厌的人,他想拥有不会因为辜负别人而愧疚的能力。   事实恰恰相反,周舟对他伸出来的利刺视若无睹,一步步靠近。那根刺的方向错了,直直扎在了齐霁心里,痛得他鲜血直流。   “没关系,你可以不懂。你懂那么多压轴题的做法,不懂别的事情很正常,”周舟说,“齐霁,你不懂的事情,就让我来教你吧。”   他在对方期许的眼神里点头。   分别前周舟对他说:“齐霁,还有一件事,我后悔了,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教我做题,所以你不要放弃我。”   也许是周舟眸子里的真诚不知第几次打动了齐霁,又或者,齐霁早就因为对方而动摇,齐霁最终打开了自己的心门,允许周舟的闯入。   至于这扇心门是全敞开还是打开一条缝,已经不重要了,周舟总会想方设法地挤进去,不停地扩大他在齐霁这的比例。   齐霁对周舟说没有目标这件事非常在意,在他看来,周舟是一定能够高飞的风筝。他不应该浑浑噩噩地停留在原地,他理应成为比齐霁更加优秀的人。   和周舟彻底和好的那天,齐霁放学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不是做题,而是躺在床上,思考该怎么让周舟找到目标。   纠结良久也没纠结出个可行方案,就在这时,周舟一个电话打过来——这是他把对方拉出黑名单后的第一通电话。   周舟说自己在齐霁家楼下,要他下来接自己。   “你怎么突然来我家?”电话仍在通话中,他握着手机跑到楼下,周舟正无聊地把玩花坛边缘的落叶。   齐霁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家”,这个简陋的出租屋甚至都不能算作他家,他只在周舟的软磨硬泡下带人来过一次,周舟居然能记住错综复杂的路线,就这么找过来。   “顺路而已,”周舟直接照抄齐霁的借口,面不改色地撒谎。   周舟家和他家分明在两个方向,齐霁一脸“你骗人”的表情看着他,他只好说:“今天作业好多,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写。”   齐霁扯了扯唇角,“哦,你跟我上来吧。”   他的卧室不大,除去床和书桌,没有太多空间可供行走。衣柜的收纳体积很小,许多衣服都只能叠起来放在床边。   上次带周舟来他家,齐霁是借着周舟旺盛的好奇心满足自己的私心,他想让周舟知道,他和这个破旧而拥挤的家一样,无聊,简陋,一览无余,周舟没有必要在帮助他之后,出于奇怪的责任感,非得和他发展成朋友关系。   他不仅没能把这个意思传达给周舟,现在周舟还大摇大摆地上门做客来了。   卧室勉强能挤下两个人,齐霁把靠外边更宽敞的位置留给周舟,嘟囔道:“这么小的地方有什么好的,非得来受苦。”   “是你自己说要教我题目的,我只是勤学好问。”周舟笑得眉眼弯弯。   齐霁自知说不过不讲理的周舟,立马刹住嘴,把练习册从周舟书包里抽出来,翻了一个单元,惊讶地发现周舟的正确率又提升了。   他给周舟找的题目难度逐渐提升,对方的正确率却也随之变高,这一点更加印证了齐霁的想法:周舟真的很聪明,只是不爱努力。   “你再努力一个月,就用不着我来给你讲题了。”他指着书上一水的红钩对周舟说。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自己不也清楚,你就是懒得花时间在读书上,要是你真努力起来,哪还有我什么事,”齐霁语重心长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浪费天赋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但是我不想要这样的天赋,”周舟面带忧愁,抱怨道,“有天赋又不代表我喜欢。”   “你说得没错,但是……你的天赋可以随时给你兜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要有资本的,你之前不还说你跟我一样倒霉吗?可我只能靠拼命努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不一样,只要忍受一会会儿讨厌的事情,就能得到成功,多幸运啊。”   周舟沉默了很久,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来回比划,这代表着他把齐霁的话听进去了,并且在认真地思考。   他把自己的思考成果浓缩成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那如果我努力了,找到目标了,你会开心吗?”   “我当然会。但是我的感觉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   周舟用嘴型飞快地回了句“重要”,又接着问:“齐霁,你的目标是什么啊,你想考哪个高中,考哪个大学?”   齐霁想了想,说:“当然要考最好的高中,至于大学,我现在还想不好,但我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好风景不错,这样就算哪天不开心了,还能有地方发呆。”   “好,那我要跟你考一个高中,你去哪里我就去哪儿。”周舟醍醐灌顶,瞬间有了目标。   齐霁纠结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他本想说把我当目标有什么好的,又怕周舟听了伤心,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变成一句肯定句:“好,那你不能反悔。” 第63章   最先发现周舟开始努力的人是陈放,他惊讶地发现,周舟一改上课睡觉下五子棋的作风,开始趴在桌子上看什么书了。他先是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做梦,紧接着又怀疑对方是在偷偷摸摸看小说。   下课铃一响,他便按捺不住地凑过去看——摆在桌面上的居然是本教辅,还是任课老师提到过的高难度教辅,只建议学有余力的学生购入。   “哇,你这是要重新做人了?”陈放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这不是在做梦,才诧异地问。   “没啊,”周舟拿手撑着半边脸,漫不经心道,“我还不能临时找到目标了?我决定了,要陪齐霁一起努力学习考十二中。”   周舟赴约回来之后面色红润,心情舒畅,甚至还请陈放吃了顿晚饭,和前几天的蔫巴样完全判若两人。   唯一没变的是,张口闭口还是齐霁,也不知道齐霁给人灌了多少迷魂汤,才把周舟迷成这样。   不过周舟愿意努力说到底是件好事,陈放唯一能比过周舟的就是成绩,在他仍然嫉妒周舟的日子里,他倔强地将这一点视作自己的强项。成为好兄弟后他的心态截然不同,对懒散的周舟只余下恨铁不成钢的不满。   他也试着劝过周舟好好学习,劝说的努力程度丝毫不亚于劝说周舟别吊死在齐霁这棵树上。自己千方百计没能做到的事情,怎么齐霁就轻轻松松做到了呢?   陈放想到这一点,心情忽然就泛起酸来。   他用平常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几天,别过两天就变回老样子了。”   周舟听了顺势挑挑眉,胸有成竹道:“你就等着看吧。”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周舟既然这么跟齐霁约定了,他就必须得做到。偶尔看题看烦了,想打游戏逃避现实时,他就会想起他问齐霁的问题——我找到目标你会开心吗?   再一想到齐霁的回答,周舟就又有了动力,抓起笔逼迫自己写完剩下的内容。   他才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齐霁笑的时间太少,愁眉苦脸的时间太多。   如果他的努力能让齐霁感到开心,那他就愿意去做这件事。   他需要齐霁,齐霁也需要他,这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虽然周舟有用不完的小聪明,但小聪明太久不用也会变成不聪明,他前两年虚度了太多堂课,比起攻克难题,最重要的反而是打牢基础。   齐霁和他同时发现了这件事,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给人巩固基础。结果显而易见,之后的月考和周测,周舟顺利从班级中游跻身到上游。他从教周舟做题变成了和周舟一起做题,有时甚至还需要周舟来点通他的思路。   从“课后辅导”演变成竞争对手,齐霁非但没有被赶超的焦虑,还非常满意这样的局面。   齐霁清楚地感觉到,虽然周舟变得更好了,但自己依旧被需要着。他很难不为这样的小事窃喜,周舟在这段友情里给足了他安全感和自信,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因为周舟对他太好而发愁了。   周舟对他的依赖写在明面上,底气从心底冒出来,齐霁知道,他不会在这个人这里被丢下了。   中考的日子流逝得飞快,他和周舟如约顺利考上了十二中,和他们一起考上十二中的,还有陈放,是周舟以前的朋友里唯一考上的一个。   暑假里周舟拉着齐霁出门玩,在街上遇到陈放,先打招呼的人反而是齐霁——他之前去他们班里找周舟,有时周舟不在,都是陈放帮他转达消息的。   在齐霁的认知里,陈放是周舟那群朋友里看着最靠谱的一个,他就随意打了个招呼。   陈放悄悄打量着齐霁,离开学校之后,他好像比过去开朗许多,尽管大概率是只在周舟身边这样。   周舟和他准备去吃烧烤,正愁着买了三人套餐吃不完,显然,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同时用眼神问对方要不要叫陈放一起来。一对视就忍不住笑起来,然后转头邀请不明所以的陈放一起吃晚饭。   他们仨未来大概率还是同学,一个是自己的朋友,一个是给自己朋友灌迷魂汤的人,虽然这个场景在他看来有些诡异,但他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顺理成章地跟上两人。   陈放本以为齐霁是不近人情的类型,却没想到说话意外幽默,对他的印象悄然改观。   一次偶遇算不得巧合,最巧合的是,开学初学校公布分班结果,齐霁,周舟,陈放三人被分到了一个班,排座位时陈放和齐霁还成了同桌。   陈放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周舟嘴边离不开的人,心情莫名有些激动。都怪周舟整天大惊小怪的,害得他也一起被影响了。   齐霁和周舟之间很难说是谁影响谁,尤其是升上高中后,两个人给人的感觉更像了,都是外表看着难以接近,一旦熟悉起来又会倍感轻松的人。   有周舟这层关系,陈放和齐霁不到一个月就熟到了能一起嘲笑周舟的程度。   周舟一有空就跑到他们边上插科打诨,陈放见周舟跟有分离焦虑似的,开玩笑问自己要不要去找老师换位置,好把齐霁身边的空位留给他。对方却摇头拒绝,理由是他坐在齐霁身边一定会说个不停,实在影响专注力。   齐霁支持地说对对对,笑着让周舟有多远滚多远。虽然周舟的座位跟他相隔甚远,但只要转个身就能看见对方的脸,那就不算远。   在周舟给他打造的空间里,齐霁无比安心,有充足的安全感,连带着对周舟的朋友态度都温柔亲切许多。   陈放以前除了周舟,还有很多朋友,但那些朋友都随着时间和升学渐渐走散了,见面了只剩下简单的问候,再找不回以前随心所欲的感觉。他早早地懂得了朋友是会越来越少的道理,能与周舟以及齐霁相识,都是独特的缘分,毕竟他在班级里说话最多的人就是他们。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齐霁和周舟的关系很是奇怪——   周舟很黏齐霁,一有空就要齐霁陪他做这做那的,而周舟从不跟别人用那种黏糊的口气说话;齐霁也奇怪得很,看似很嫌弃周舟,对方一撒娇他就让人别烦自己,但也仅限于嘴皮子说说,周舟提什么要求,他也都会最大限度地满足对方。   足足观察了一个月,他还有了一个意外发现,齐霁每次转身拿书包里的书本,眼神都会看向周舟的座位。周舟坐在第几组,他的眼神就转到第几组。   齐霁的生日将至,周舟为此设计了无数惊喜,哀求陈放帮忙完成一部分。他爽快答应下来,以为只需要自己随意帮点小忙,结果周舟给他发来一份PDF,上面列着许多项他要协助的事项。   他看得傻眼了,问对方:“你……确定一个生日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齐霁会喜欢的,”周舟自信道,“我还嫌准备太少了呢。”   陈放目光如炬,彻底憋不住心里的疑问,“周舟,你跟齐霁,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是朋友关系啊,”周舟没有丁点儿迟疑,“想一直在一起的,最好的朋友的关系。”   陈放被惊讶得说不出话,“可是你不觉得你们之间,气氛有点太腻歪了?反正就……诶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感觉特别像……”   特别像情侣,他把一定会吓到周舟的五个字吞回去。   周舟的呼吸一滞,放在裤兜里的手都紧张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周舟了然地笑笑,“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一认识他就被他吸引了。那时候是喜欢和他做朋友,现在我也一样喜欢他,但是我不知道这份喜欢里爱情占多少,友情占多少,我也不确定他对我是什么感情。他跟我说过,想不通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总有一天会顿悟的,所以我确实不知道。”   “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不管是什么关系,我都会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他也舍不得赶我走。”   无论是做朋友,做情侣,还是做别人眼里氛围奇怪的怪异关系,他都不会离开齐霁,而齐霁只有从他这里,才能得到被需要的感觉。   他们相同又不同,相同的那部分让他们更加能够体会对方的感受,那些微的不同又让他们巧妙地填满彼此需求的空缺。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情了。   陈放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离开前他答应周舟会对这件事保密。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好奇才会跑去问周舟,然而周舟给的答案太过直接,直接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以前总是不愿意跟他们多说一点齐霁事情的人,就这么简单地承认了喜欢对方这件事。   他应该祝福自己的好朋友以及好兄弟找到一个很值得喜欢的人,然而,他的心头有种无法忽略的奇怪感受,难以用寥寥几语草率形容,但他知道,这不是正面的情绪。 第64章   齐霁抱着两个水杯从教室后门晃进来,先是绕到周舟的桌子前,假装要把水杯递给对方,又在对方伸手时往后一躲。周舟径直把齐霁拉到身边的空位,指着面前的一道题,问齐霁用什么思路解的题。   他皱起眉头,故意说:“我千里迢迢帮你泡水,你还要让我做题,真好意思。”   所谓的千里迢迢不过是从教室到饮水机十几步的距离,周舟被逗笑了,从抽屉里找出一小包齐霁爱吃的零食贿赂他,语气亲昵:“求你了,就教教我吧。”   认识周舟一年以来,他撒娇的技术越发长进。起初他怕齐霁不喜欢,只敢私底下偶尔小声逗他两句,却很快发现齐霁并不抗拒这种把戏,甚至有些受用,总是面不改色地满足周舟的要求,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整个班级都知道他和齐霁的关系最好,就算周舟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恶心腻歪的话也没人觉得奇怪。   除了不幸发现真相的陈放。   周舟不得不承认,自己非常享受所有人都觉得他跟齐霁天下第一好的感觉。他是特殊的,哪怕齐霁没有亲口说过,他也知道,自己在齐霁心中的分量很重要。   别人提起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就必然会想起另一个人的名字,每次听别人在他面前说起齐霁多优秀多好看多聪明,周舟永远都憋不住笑。   他因齐霁的陪伴感到如梦似幻般的幸福,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一定是自他独自生活以来,做得最圆满最美好的一场梦。   他早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齐霁,太多迹象都能说明这件事,比如他得知自己和齐霁分到一个班时激动又紧张的心情,比如看见齐霁笑起来时漏了一拍的心跳,再比如和齐霁并肩走在路上,他的手指不小心蹭到对方的指腹,一瞬间像过电一样差点跳起来,又在齐霁不解的眼神里再偷偷靠近对方一点。   那些朦胧而隐晦的好感都指向了一个答案,他喜欢齐霁,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一天平均心动三四五六次。   周舟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怎么表白,而是齐霁会不会接受这份感情。他和齐霁去电影院看爱情电影,齐霁总是在情节最精彩的地方睡着;听着身边同学分手和好又分手的故事,齐霁每每都脱口而出“你看吧,我就说爱情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又或者是齐霁喝醉了酒,曾经一脸不屑地表示自己不需要亲情的少年哭着问他,为什么他的父母生下他却又不要他,他以后绝对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因为他好像也是个冷血的人。   爱在齐霁这成了洪水猛兽,他喜欢的少年总是对此退避三舍。周舟在相处中明白了一件事,齐霁未必会接受他的喜欢,但他永远会是周舟最好的朋友。   就算关系奇怪到旁人都觉得不妥也没关系,只要齐霁不说,周舟就会一直装傻,以朋友的名义一直纠缠下去。   一包零食还不够贿赂齐霁,齐霁直接从周舟挂在桌边的袋子里连抓了好几包吃的出来,周舟课桌里的东西,除了练习册和考卷,就是齐霁要用的要吃的。   打劫完周舟,他才从对方手里抢过水笔,顺着周舟的笔迹往下写。周舟的思路其实没错,只是被某一步卡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很快便想通,提笔顺畅地算出答案。   周舟在一边捧场地夸他厉害,他冷哼一声,这人上次月考比他名次高了一名,还在这一个劲捧杀他,一看就居心不良,“行了,没事我就回去了。”   “等等,有事。”周舟喊住他。   齐霁抬了抬下巴,“说。”   周舟问:“你这几天怎么上课都不偷看我了?”   “我什么时候上课看你了?我只是拿东西,顺便看看你有没有认真听课,懂什么叫顺便吗,我就算要看也是光明正大地看,你怎么用词的,”齐霁连忙解释,周舟脸上的笑容越发猖狂,倒显得他越描越黑,他甩头就走,丢给对方四个字,“自作多情。”   好吧,他承认自己看周舟了。但他看得光明正大,怎么能说他是偷看。   他可以看周舟,但周舟不可以戳穿他,不然就是周舟不给他面子,齐霁对自创的强盗逻辑十分满意。   “好了,现在没事了。”周舟兴致盎然地在他背后多嘴。   齐霁没吵过周舟,心情有些不爽,保温杯落在桌子上时发出一声巨响,把同样闷闷不乐的陈放吓了一跳。   “周舟真不是个东西。”齐霁对着他抱怨。   陈放马上归属到齐霁阵营,支持道:“我也觉得。”   齐霁愤愤道:“我就没见过像他这么坏的人。”   “所以他干什么了?”陈放好奇地问,周舟撒娇的声音大到陈放都能听清,刚才两人的气氛还一如往常,齐霁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没什么。”齐霁趴到桌子上。   周舟一整个下午都等着齐霁什么时候回头看自己,齐霁回头是回头了,只是眼神不善,冷冷地瞪他。   他只是诚实地阐述了齐霁偷看他的现象,齐霁就这么生气,是不是证明他对自己也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周舟先是窃喜,很快又冷静下来,如果不早点把人哄好,别提喜不喜欢了,光是齐霁的眼刀就能把他杀死。   他每节下课都跑到齐霁边上烦个不停,蹲在齐霁边上说无聊的废话,齐霁强撑着睡意对他说:“周舟,你吵死了。”   “就吵你,谁让你不理我。”周舟理直气壮地说。   齐霁拍了下他的脑门,“闭嘴,我要睡觉,你自己玩去。”   周舟嘴上说着好,人一动不动,就待在一边看他睡觉,齐霁真生气的时候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现在还愿意跟他说话,显然是快哄好了。   十五分钟的课间,齐霁睡了十四分钟,睁开眼就瞥见周舟还待在他前边的空座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专注看他的少年总让齐霁幻视成周舟家楼下那只喜欢缠着他的小狗,就因为他有次给了它一根火腿肠,之后每次都会高兴地摇着尾巴,绕着齐霁打转。   周舟大部分时候还算可爱,勉强像只小狗,只可惜他现在心情不佳,周舟就被降级为狗东西。   “诶呀,你烦死了,”他小声埋怨,“你到底要干嘛。”   周舟的眼睛很亮,“你说句不生气了,我就不烦你了。”   “不说。”齐霁低下头,周舟还想说话,任课老师就走进教室,只得不甘心地无功而返。   周舟上课也不安分,撕了张草稿纸给齐霁写小纸条。折得很小的纸片一路传到齐霁手里,不看内容都知道是谁的手笔,他拆开一看,里边写着——   不要生气了,我错了,原谅我,不要凶我好不好?   “烦人精,我没生气,你就非得这么小心眼地觉得我生气了?”刚写完一行,齐霁又觉得少了点什么,飞快地写道,“还有,什么叫我不生气了你就不烦我了,难道我心情好的时候你就不准备搭理我了?”   最后的问号快飞出纸外,印证着齐霁的不满,然而这张纸条递出去就没了回音,周舟没再传回来。   一下课周舟就跑过来,亲亲热热地喊他:“放学了去不去吃东西?”他边说边挽上齐霁的胳膊,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吃什么,”齐霁顺着他的台阶下,又补了一句,“今天你请客。”   齐霁的坏情绪和原本阴沉的天气一起放晴了,齐霁在路边挑了半天,最后带着周舟走进一家家常菜馆,点了简单的三菜一汤。   在周舟的记忆里,这大概是齐霁这个月第三次来这家店了,他问:“你怎么这么喜欢这家店,明明味道和我做的饭也没什么区别。”   齐霁烫完自己的碗筷,又往周舟碗里倒热水,好心地帮他烫碗,“因为便宜,还有就是……和你做的味道很像,我才喜欢吃的。”   周舟呆住了,半晌才管理好自己的表情,纳闷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我家吃?”   “每次去你家吃饭,你都要忙活那么久,又热又累的,我不想你太辛苦。”齐霁看着他的眼睛说。   刚夹了一筷子菜的周舟差点当场噎住,他早就发现齐霁从某一天开始,不再愿意去他家吃饭了。他胡思乱想了无数个理由,没想到齐霁就这么说出了实话,他气极反笑:“你跟我客气什么,我愿意为你辛苦。”   周舟把“我愿意”三个字的音咬得很重,过分地郑重其事,齐霁耳根忽地就红了,周舟非得气完他之后再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吗,说得就好像……他喜欢自己一样。   他摇摇头,甩掉这个奇怪的念头,他果然是被周舟气糊涂了。   齐霁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要他想,就可以做到情绪半点不外露,假装自己天生就脾气好,凭着这一点,他在高中班里的人缘还算不错。   有一个人是例外,他会让齐霁的心情起伏不定,会让他因为回想起某句话而在课上偷笑,会让他忍不住耍小性子,会让他放心地露出最讨人厌的一面,同时不必担心会被讨厌。   这个例外就是周舟。   可最近齐霁发现,自己变得有些奇怪,他在周舟这越来越放肆了,脾气是,感情也是。   快要失控的感情时刻提醒他,他好像对周舟动了不该动的感情。他或许,喜欢上周舟了。   他绝对不能让周舟知道这件事。 第65章   与此同时,陈放同样在为某些事苦恼着。   回首他和周舟相识的整个经过,用阴差阳错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他阴差阳错地嫉妒周舟,阴差阳错地与对方结识,阴差阳错地和周舟,还有齐霁分到一个班。   这些天来,他照常做周舟的普通朋友。见了面会打招呼,食堂碰到会聊上几句,也会被夹在周舟和齐霁时不时的拌嘴里当个缓和气氛的听众。   最大的不同是,陈放开始刻意地观察他们两个人,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周舟喜欢一个人是这样有迹可循,长眼睛的人一看就能看出来,亏他还说什么分不清友情爱情。与其说他是当局者迷,还不如说是糊弄在糊弄自己。   意识到这件事,他奇异地不爽了一秒。紧接着,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并没有立场产生这样的感受,为什么还是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陈放和齐霁不同,学不会掩饰情绪,心情低落时听见再好笑的笑话都笑不出来。齐霁看出对方身上笼罩着忧郁,但他和陈放没熟到可以交心的地步,他不说,齐霁也不好意思问,只好在心里猜测,他是不是遇上了难以解决的困难。   周五放学,陈放在校门口遇见齐霁,下意识想寻找周舟的身影,而后才想起,周舟被老师叫去交代某个竞赛的事情了,因而齐霁才会在外面徘徊等人。   他被不知名的烦躁折磨了快一周,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眼前的同桌显然是最好的倾听对象。短暂犹豫后,他不好意思地问:“你要不要和我去找个地方坐坐,周舟应该还要一会儿才出来吧。”   齐霁心里头跳了跳,猜到他也许有话想说,点头说好。   陈放拿过菜单,给人点了份西米露,颇为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遇上了点烦心事,我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所以就想着问问你。”   听完第一句话齐霁就懂了,他说的这个朋友多半就是陈放自己。他了然地笑起来,很给对方面子,没有说破,而是安静地听他说话。   “我这个朋友,他从小就有点自卑,自卑不是因为他很差,而是他知道自己不差,可就是比不过别人。在他爸妈眼里,他的哥哥妹妹永远比他懂事,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比他优秀,他做得再好,都会被别人压一头。”   陈放还记得政治老师在课上说,做事不能折中主义,折中主义不是中庸之道。他一下子就代入了自己,毕竟他一直都是这样不尴不尬的存在,以为自己足够乖巧听话,就可以得到身边人的认可,但人们的目光从不为他停留——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好朋友,在陈放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得到过的夸奖都比他要多得多。   他以为听父母的话,努力学习,从不惹事,就可以多分到一点爱和关心。   不需要很多,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他不敢太贪心,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宽容,到头来,别人对他的评价却还是“这孩子啊,挺好的,就是许多地方比不上他哥,还是得再努力努力”。   过去陈放还会因为这些话生闷气,后来被父母数落了好几次,说他没教养没规矩,也就渐渐放弃了他天真愚蠢的期待。   为什么别人习以为常的爱,在他这里就变得遥不可及?为什么他们家有三个孩子,他是最不被在意的老二?   明明他的成绩是最好的,明明他是最安静最听话的。   如果他能找到答案,他就会放过自己,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可惜他没有,没有人会为他解答这个问题,他们甚至无法理解陈放为什么会这样想。   陈放紧张地挠着手背,继续往下说:“他为了被别人认可,付出了特别多的努力,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只是很少有人在意他,他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一开始,他特别怨恨别人,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愿意承认他的努力,后来他恨不动了,但忍不住羡慕嫉妒那些优秀的人。”   “后来有一天,一个特别让他嫉妒的人出现了。嫉妒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所有人的注意,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事,别人也不会怪他。和他一对比,除了成绩,我朋友哪点都比不上他。”   “奇怪的是,后来他们因为一些巧合,变成了朋友。我朋友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表里如一的人,他不嫉妒他了,开始特别羡慕他,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最近我朋友发现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他知道自己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朋友特别在意这件事,所以他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调整心态……”   陈放从头到尾用的都是“我朋友”,字字句句却都在诉说自己的烦恼,齐霁哪能听不出来。   等人说完了,齐霁歪头问他:“其实你……你朋友有个错误的想法,他为什么非得和别人比较呢?能从比较里得到的只有虚荣心,一味地比较,只会影响他的心态。他得先认可自己,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吧?”   齐霁一旦认真起来,表情也会变得严肃。他看陈放的眼神尖锐,那尖锐自温柔中涌现,像看一道复杂的数学题,陈放觉得自己快被他看透了,任何纠结都会在齐霁面前不攻自破。   他并不因此感到不安,反而有些期待齐霁的回答。齐霁和周舟给陈放同一种感觉,他们都是会让人不自觉说出真心话的人,周舟会用夸张的反应照顾别人的自尊心,而齐霁会做一个满分听众,耐心地听他胡言乱语。   并且,他们都善解人意,不会到处乱说,从不让人难堪。   陈放神思恍惚地回答:“可能是因为……他想知道为什么别人有的他都没有吧,他认为这很不公平,对比过后才能让他死心。”   “我不觉得他需要和人比较,”齐霁说,“我觉得你这个朋友很好啊,很聪明,人也很仗义,犯傻的时候也挺可爱的,他已经很好了,他不用跟别人比,或许有很多人也在羡慕你朋友呢?”   “但是,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让他羡慕的朋友了。”陈放抿着嘴,一脸困扰的样子。   齐霁不假思索道:“因为他喜欢那个人,才会这么在意吧。”   喜欢两个字一说出口,陈放的表情都不对劲起来,慌乱中夹杂着窘迫,抓着勺子的手指动个不停。   齐霁面色不改地问他:“陈放,你喜欢周舟,是吗?”   陈放没说话,呼吸的频率暴露了他的紧张。齐霁就这么点出他的困扰,他以为自己会不好意思,会恼羞成怒,然而听着齐霁平淡的问题,不知不觉就冷静下来,好像承认这件事也没那么丢脸了。   “齐霁,那你喜欢周舟吗?”他反过来问齐霁。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许告诉他,”齐霁抬抬眉头,陈放答应他了才继续说,“我喜欢周舟,但我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也不准备跟他在一起。”   齐霁的回答和周舟的几乎一模一样,陈放在齐霁这更加坦诚,不由自主地追问:“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会期待能得到回应的吗,你们……你怎么能忍得了?”   “好吧,可能我的想法比较奇怪,爱情很脆弱啊,指不定哪天就相看两厌了,我早就习惯了和他现在的关系,不想打破现状。万一他不喜欢我,万一我们互相喜欢但不适合做情侣,那还不如保持现状,至少我们的友情很坚固。”   陈放欲言又止,齐霁很容易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他在纠结该不该喜欢周舟,又怕齐霁会介意这件事。   他浅笑一声,试着打消对方的顾虑:“你也不用因为我而不敢喜欢周舟,他是很好的人,你也是很好的人。你可能是除了周舟以外和我说话最多的人了,所以我希望你和周舟都可以幸福,不一定要得到对方才叫幸福,只要你因为自己的喜欢感到快乐就好了。”   “可是,周舟他……”他喜欢的人就是你啊,陈放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齐霁说:“周舟跟你说了什么我不管,他没亲口告诉我,在我这就不算数。你大可以去追求他,去做会让你开心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要和我变生疏吧?”   “当然不会了,齐霁,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的。”   陈放认识周舟两年,认识齐霁一年,他误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两个人了,和两个人聊完天才发觉,其实他谁也不了解,也没真正地走进过谁的心。   周舟和齐霁的默契不仅仅局限于日常生活里的件件小事,对待感情的态度都出奇得一致。他们说的话都远超陈放能理解的范围,似乎与主流的观念背道而驰。   但他还是要承认,听他们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情,会让他平静下来,不再一个劲地质疑,而是去思考他们的立场。 第66章   周舟火急火燎走出校门,直奔齐霁的消息里说的那家店。隔着玻璃就看见陈放和齐霁两个人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些不爽,干脆快步靠近两人。   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齐霁第一时间转过头,说:“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你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呢。我们在这等了你这么久,罚你请客。”   “你们刚才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周舟没搭腔,问题说的是“你们”,却始终看着奇迹。   他狡猾地眯起眼睛,随口胡诌:“当然是在偷偷说你的坏话,你最好小心点。”   “你就每天使劲给我造谣吧,这么多人就你最爱说我坏话。”周舟无情地揭穿他,说罢便点了两份双皮奶给他们,给齐霁的那份特意备注了多奥利奥,陈放的那份同样没有放会让他过敏的芒果。   周舟做事一贯如此,细致入微,会照顾到每个人的需要。   但陈放知道,其他人和齐霁,在周舟那是完全不同的意义,隔着一道跨不过的天堑。他对其他人一视同仁地好,对齐霁最特别,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陈放小勺地挖着双皮奶,听面对面坐着的两人拌嘴吵闹,吵到一半又傻笑起来。   平时正经的两个人居然会跟幼稚的小学生一样无意义地吵来吵去,陈放被逗笑了,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他们的目光不知何时都聚焦到陈放身上——齐霁被气急了要陈放帮他打周舟,周舟又问他“我和齐霁打架了你会帮谁”。   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陈放耿直地回答:“我还是比较想当观众围观你们打架。”   嘴上说不过,齐霁就用行动挑衅对方,径直抢过周舟桌上的饮料,一口气喝光,嘚瑟道:“好了,你没得喝了。”   周舟以牙还牙地把齐霁书包里看了一半的漫画书抢走,学对方的语气:“嗯,你也没得看了。”   旁观了整场闹剧,陈放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理清扑朔迷离的现状——   周舟喜欢齐霁,齐霁喜欢周舟,然而他们都说不想和对方在一起。   在齐霁的分析里,陈放大概是喜欢周舟的……其实他也说不清对周舟的复杂感情,姑且把这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当作是喜欢好了。   无论怎么看,他好像都是最可怜的那个。但和他们待在一起,陈放压根没有嫉妒的心思,不仅如此,还会放肆地笑到脸抽筋肚子痛。   难道他也被他们同化成奇怪的人了吗?陈放不可思议地猜想。   周舟发现最近的齐霁和陈放似乎有些不对劲。   齐霁一天里主动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课间也不再跑到他面前来嘴贱两句,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不是在补觉,就是在和陈放嘻嘻哈哈地聊天。   笑声那样鲜明地传到周舟耳朵里,他高度不爽,严重怀疑自己被冷落了。   齐霁和陈放都是通过他才认识彼此的,如今他们两个关系反而变好了,周舟难以压抑心中的烦躁和嫉妒。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或许高估了他在齐霁心里的地位。   他只好一有空就到他们身边晃悠,时不时打扰他们一下,齐霁的余光里全是周舟,不得已开口提醒他:“你再多晃两圈我就要晕了。”   “你说,我最近有做错什么事吗?”周舟双臂撑在他桌子上问。   齐霁否认道:“没有啊,你被害妄想症又犯了?”   周舟的脚不安分地动了动,埋怨道:“那你最近怎么莫名其妙疏远我了。”   “我就说是被害妄想症犯了吧,还不承认……我就是最近有点累,不想动。”   周舟有些沮丧,闷闷地说:“我知道了。那你要多久之后才想动?不累的时候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几天他的确有意和周舟保持距离,得知陈放喜欢周舟之后,他的心绪有些混乱。齐霁就是典型的能宽慰别人,却很难说服自己的那类人。   心烦意乱的原因不在陈放,也不在周舟,而在于他自己。   和周舟发展成现在的亲密关系太过顺利,齐霁想要找到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周舟的原因,认真地对他们的过往进行了一次复盘,只是事与愿违,最后他仍然没有找到答案。   他的第六感明明很准,初次见到多管闲事的周舟,他想的是,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相识。   他只是因为周舟干净的眼神心软了一次。   在齐霁的预设里,他和周舟间的交集止步于那一天。造化弄人,他不仅对周舟心软了一次又一次,让对方在自己的生活里横行霸道,还折腾成了陈放都看得出奇怪的诡异友情。   齐霁忽然觉得好丢脸,他在周舟那从不掩饰自己对爱情的鄙夷不屑,他本人却出尔反尔地喜欢上周舟。   如果想得再深一点,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周舟。   胡思乱想是件技术活,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绕进去。齐霁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时间点,来论述他喜欢周舟的理由。   他抱着枕头认真思考着这件事,窗外能看到深色的夜空,齐霁对着点点星光,想起的全是和周舟相处的点点滴滴,周舟的眼泪,周舟的笑容,周舟跟他吵架时委屈的神情。   他毫无理由地喜欢周舟,这份感情发展得太过自然,简直就是水到渠成。他害怕自己的感情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然后演变到藏不住的程度。   他私底下问过陈放,自己喜欢周舟这件事很明显吗。陈放点点头,毫不犹豫,他告诉齐霁:“要我说,看不出来的只有两类人,要么是瞎子,要么是傻子。”   “那周舟岂不是又傻又瞎?”他和陈放同时笑出声来。   齐霁决定做个实验,先和周舟保持距离一段时间,好理性地分析他对周舟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同时,齐霁还发现,自己和陈放意外地聊得来。他和陈放不仅没有情敌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甚至还能凑在一块儿聊周舟的坏话。   哪怕不聊周舟,随便聊几句天,对方也能很快懂他的笑点,因为喜欢周舟这个共同点,他们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步。   实验结果是他很难刻意忽视周舟,并且对方一卖惨,他就忍不住心软。   看着眼前周舟郁郁寡欢的样,齐霁话锋一改,“嗯,我现在不累了,晚上要不去你家打游戏吧?我想玩最近新出的游戏。”   蔫蔫的周舟立刻满血复活,兴奋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也想玩那个游戏!”   陈放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等周舟兴高采烈地走了,语重心长地对人说:“你们两个非得这么拧巴吗,我看着都难受。”   既然互相喜欢,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出口,陈放很是费解。   起初他以为是他们喜欢的程度太浅,才不愿意说出口。久而久之他推翻了这个结论:周舟喜欢得不行,仿佛有分离焦虑一样,一会儿没说话都要过来找两下存在感;齐霁也喜欢得要命,还在那嘴硬说自己不在乎不关心不重要,全是假话。   “我也不知道,”齐霁卸下了笑容,烦躁道,“其实我觉得自己很坏,我能预测到我的某句话会让他开心还是难过,但就是忍不住不停地试探他,想看他的反应是不是如我所料……我一边告诉自己,我们两个不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一边又贪心地享受着他的好,说什么测试自己的感情,其实都是借口,我会因为他在乎我而窃喜,这样看来,我真的很差劲吧。”   这么久了,齐霁还是没能改掉试探别人的老毛病,尤其是对他最好的周舟,他不停地在周舟身上探寻着自己有多重要,再三确认自己是无可取代的,才会感到安心。   他无法停止单方面地索取,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告诉周舟他的喜欢。   “唉,你们真是没救了,”陈放总结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放学后齐霁还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周舟就急不可耐地过来催他,他说:“这么急干嘛,回去了不是还得先写作业。”   周舟伸出手掌比了个数字,“你已经五天没来我家了。”   周舟的头发有些时日没有修剪,有几缕低头时会盖住眼皮,显得他更委屈了。齐霁鬼使神差地撩开他的头发,就这样对上一双毫不设防的眸子。   “真唠叨,我知道了,”齐霁扯扯嘴角,“你现在给我笑一个我就跟你走。”   周舟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齐霁搭着他的肩膀,笑了声,笑完很快收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太好看的人身上总有种距离感,就连齐霁也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周舟的脸。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左眼的双眼皮比右眼要宽一些,原来他的嘴角上翘的弧度很可爱,原来他耳廓边有颗很小的痣。   “周舟,你不要因为我不开心,好不好?”齐霁低声问他。   这一次周舟笑得很好看,他说:“那你也不能冷暴力我,我真的会很难过的。” 第67章   齐霁是说要玩游戏不单单是为了哄周舟,他是真的惦记这款游戏很久了,从网上有发售信息起便满心期待。   刚好还能让周舟从他被自己冷落的打击里走出来,也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来周舟家里次数多了,齐霁闭着眼睛都能摸进书房。   轻车熟路地在周舟书桌前坐下,他戴上耳机就开始播放写作业时常听的纯音乐。谁知周舟在他边上不停制造动静,一会儿转笔一会儿跟他说话,齐霁都对他视而不见,沉默地把一边的耳机递给对方,意思是让他安静点。   周舟受宠若惊地接过有线耳机的半边,线的距离有限,他不得不往齐霁身边又靠了靠。   身旁的少年心无旁骛地打着草稿,留给周舟半边侧脸和流畅锐利的下颌线。他看得几乎忘了呼吸,写字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明目张胆的视线看得齐霁浑身不自在,即使听着音乐也没法彻底放松下来。怕自己一转头就会和周舟对视上,硬是憋到周舟不再看他,才动动脖子换了个姿势。   周舟又开始装模作样了,任凭齐霁怎么瞪回去,都没把头抬起来。齐霁一笑,他就立马问齐霁怎么了。   “这题,”他指着对方本子上某一题,嘲讽道,“少了个负号,好低级的错误。”   被齐霁看着,周舟怎么能一心一意地做题,他在答案前加上缺失的符号,嘴上不服输地说:“齐霁,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的答案,是不是有点太关注我了?”   “我看你心里乐得要死。”齐霁面无表情地揭穿他。   你一言我一语地写完了作业,齐霁终于可以安心地玩游戏。有沙发不坐,他偏要盘腿坐在地毯上,自己坐还不够,还要把沙发上的周舟也拽下来。   周舟说他怪癖真多,齐霁就呛回去,说至少自己不会像周舟一样偷窥别人,搞得跟暗恋他一样。   这句话一出口,坐在地上的两人皆是一愣,又各自笑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暧昧的举动也变得合理起来。   “齐霁,你就真的没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周舟假装糊涂,在游戏加载的间隙问齐霁。   他想听齐霁说很多话,比如齐霁不是故意冷暴力他的,比如在他和陈放之间,齐霁会优先选择前者……再比如,齐霁其实也喜欢他,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人果然是会变贪心的,周舟向自己的心屈服了。他可以一直以朋友的身份自居,但他需要齐霁的喜欢,哪怕是做互相喜欢着的朋友,也比单向暗恋的挚友要好。   想听的话太多,他一时间排不出先后顺序来,只能妄想齐霁最好一次性全说一遍。   “好吧,让我想想,”齐霁这次没有嘻嘻哈哈地掩饰过去,靠着沙发,静静地思考了一小会儿,又道歉了一次,“我最近因为个人原因,没怎么找你玩,让你难过了。真的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不对,他想听的不是这句,周舟还想再说话,电视屏幕就闪了一下,跳出“游戏下载完毕”的小字。齐霁激动地拿起手柄操作,周舟的眼神暗了暗,很快又遮掩住失落。   再怎么闹别扭,也没法改变他俩在双人游戏上的默契,迅速过完新手教程,他们没多久就顺利打到了第一个BOSS。不用多说一个字,一个眼神就能传达彼此的意思,齐霁和周舟互相配合着,没读档几次就成功通关。   齐霁激动地举起手,和周舟结结实实地击了个掌,笑得很是得意,自卖自夸道:“我真厉害。”   “嗯,真厉害。”周舟笑着重复他的话。   齐霁清晰地看见对方眨眼的频率,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击掌后甚至忘了坐回原位,就这么和周舟保持了面对面的姿势。他咬住下唇,想若无其事地转回去,肩膀却被对方扣住了,挣脱不得。   他终于把想问很久的问题说了出来:“齐霁,你是不是……喜欢陈放?”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齐霁微微皱眉,迷惑道。陈放都亲口认证过,他喜欢周舟这事根本没藏好过,怎么别人能看出来,就周舟这个当事人感受不到?   周舟忽略了他的问话,断言道:“那就是陈放喜欢你,是不是这样?”   齐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和人打成一片的性格,哪怕高中装得再好,也盖不住骨子里的冷漠和淡然。周舟天真地以为,齐霁只会在他面前做真实的自己。   这些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可代替性好像也没有那么强,齐霁和陈放也可以聊得火热,齐霁在别人面前也可以那么开心,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被他和陈放同时喜欢着的周舟迟钝到过分愚笨的程度,齐霁被气得龇牙咧嘴,气愤道:“是是是,没错,你猜对了,我和陈放互相喜欢好了吧!我要回家了,我明天就去和他谈恋爱,你别太嫉妒了。”   周舟纹丝不动地抓着他,不愿意放手,喃喃道:“你真奇怪,我说你偷看我,你要对我发脾气。我现在说你喜欢陈放,你又这么激动……齐霁,为什么我就是看不透你的心呢?”   “你问我我去问谁?”齐霁语速太快,一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以为我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每次他想要认真思考周舟的事情,都会想得头疼,到最后还什么都没想明白。   他们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是需要对方的关系,光是这样,就足够齐霁和他纠缠好几年了。   反正总有一天周舟会受不了他,然后主动离开,那他就把选择权给周舟。他在理科题上耗费的脑细胞已经够多了,剩下的那部分,不足以支撑他理智地思考对周舟的感情。   说完他就不再去看周舟,换了个文字推理游戏自顾自玩起来,把陷入沉思的周舟晾在一旁。   玩了半个小时,齐霁眼前的景象就逐渐模糊起来,地毯太过温暖,他抱着毯子缩在角落里,眼皮重得快睁不开,想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忽然,有股灼热的气息扑在脸上,齐霁本能地想要推开对方,手却被攥住,周舟正在入侵他的安全距离,心中警铃大作,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身体却僵硬到无法动弹,放任淡粉色的嘴唇靠近他的脸。太近了,齐霁整个人都快被烧红了,热气的源头是他被握住的掌心。   齐霁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回响着,不妙,一定被周舟听到了。   少年的唇在离他嘴唇只差分毫之际又轻轻退开,齐霁紧张到呼吸都在抖,喧闹心跳声里,他听见周舟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近,根本无法逃脱。   “齐霁,你的心跳得好快。”   “如果你一定要喜欢一个人,那就喜欢我吧。我做不了大度的人,看见你身边有别人,我就会嫉妒到发疯,就算你讨厌我,我也控制不了。”   周舟重新老实地坐下,用食指在齐霁手掌上慢慢吞吞地写字——   齐霁。齐霁。齐霁。   在齐霁紧张到只能装睡的时间里,周舟不厌其烦地写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齐霁记起某次和周舟去电影院看电影,他假装犯困了,其实是眯着眼偷偷看周舟认真观影的侧脸。那是部上映了有些时日的冷门爱情电影,影厅的观众寥寥无几,他们前后几排再无其他人。   主角在背景音乐里认真呼唤爱人的名字,齐霁听见了周舟小声的感叹。   “好浪漫。”那时候周舟对着装睡的齐霁,这样评价道。   齐霁真希望现在来个人把他打晕,这样就可以假装这个夜晚,只是他的一场美梦。   第二天他和周舟保持默契,谁都没提起昨晚的事。   他大胆猜测周舟和自己怀着一样的想法,喜欢对方排第二,位列第一的永远是不想失去对方。   齐霁看似满不在乎,坐怀不乱,实则一回家就缩进被子里,滚了几圈后又无力地锤床锤枕头,在心里质问周舟为什么要做这种扰乱他心情的事,害他一个字都学不进去。   回学校的前一晚,齐霁不出意外失眠了,清醒地坐了一整夜,睁眼闭眼都是周舟差点亲到他时的滚烫呼吸,还有他略带埋怨的话语。   齐霁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整晚,没多久窗外的鸟鸣声重新此起彼伏地响起,他洗了把冷水脸,带着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和苍白的嘴唇重新回到学校。   陈放被他的脸色吓到了,关切地问:“你这是熬了一个通宵?”   “在想事情,睡不着。”齐霁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   陈放苦笑一声:“其实我也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唉,我们真是难兄难弟啊,”齐霁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很快又开始头晕,他揉着太阳穴说,“反正你睡不着的理由肯定没我夸张。”   陈放有问题想问齐霁,但看齐霁一副下一秒就要昏迷的虚弱样,就说:“你先睡吧,睡饱了我再和你说。” 第68章   齐霁昏昏沉沉地听了一上午的课,中间被周舟拉着去医务室量了个体温,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他辩解说自己就是睡眠不足太累了,周舟偏要小题大做,恨不得直接把他拉去医院挂水,最后还是校医说没事,周舟才安心地放他回教室。   要不是因为他没力气说话,早就跟周舟吵起来了。   下午有节体育课,他们班男生跟隔壁班几个星期前就约好了打一场篮球比赛,这跟没有运动天赋的齐霁挨不到半点边,只想留在教室里歇着。   周舟是主力队员,再怎么不舍得齐霁,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去参加比赛,走之前对一并留下来的陈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顾好齐霁,陈放多嘴说了句“他多半就是因为你才这么累的”,周舟的表情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好了好了,”齐霁见状不对,连忙出声阻止他们继续吵下去。他指指周舟,又指了指门,是让周舟麻利点滚蛋的意思,“我又不是要死了,你们能不能不要搞得跟要抢我遗产一样啊。”   周舟一离开,整个教室都冷清下来,齐霁对身边的人说:“你再多说两句他真能跟你吵起来,吵架可伤感情了,何必呢。”   “齐霁,你能不能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陈放心不在焉地顾左右而言他。   “你的问题真够无聊的,”齐霁轻笑了下,又正色道,“就是会觉得他很讨厌,很烦,会因为他一句话就不爽,但是又很想知道他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有没有被人欺负,心情怎么样。像沾上了一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吵很多架也还是没办法真的讨厌他。”   齐霁说着说着就笑出声了,陈放一看就知道,他一定是边想周舟边总结的。   “其实我这几天思考了很多,你之前说我是因为喜欢周舟才在意他的,”陈放看向窗边周舟的位置,转过头说,“但是我现在终于确认了,其实我不喜欢周舟……”   他停顿了下,又说:“我喜欢的只是你们之间的感情,可能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羡慕了。那时候周舟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想起你,我从来没有见过周舟对一个人那么好,所以忍不住关注你们两个的事。”   “他对朋友都很好,但他给普通朋友的好是等分的,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齐霁,他对你不一样,他的生活里一半都是你。我从没体会过这种被人时时刻刻在意着的感觉,后来认识了你,发现你对周舟也是一样的,你们虽然会吵架,但和好也很快,你们都很珍惜彼此,不是吗?”   “这是我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会格外在意。嗯,真的不是喜欢,幸好我不喜欢他,如果是真的,我该多伤心啊。”陈放把自己都逗笑了。   “其实我是不是该恭喜你?”齐霁一歪脑袋,竖起一个大拇指,由衷地为他的发现而快乐,“恭喜你脱离名为‘周舟’的苦海,没有喜欢上一个讨厌的人。”   喜欢周舟有什么好的,齐霁喜欢他的报应就是睡不着觉。   “是啊,真是太好了,”陈放点点头,“不过我想给你一个建议,齐霁,如果你真的想珍惜他,就不要再说什么‘不在一起也没关系’之类的话了,喜欢是经不起时间等待的,就连我这份假喜欢都会被时间消磨,更何况是真的呢……你们都没有尝试过,就那么果断地下定论,一点都不像你们。”   在陈放眼中,齐霁和周舟是他认识过的最优秀的朋友。他的朋友们应该勇敢地得到幸福,这样胆小,实在不像他们的作风。   如果是为了他们,陈放愿意做一回吃力不讨好的感情导师。   周舟和齐霁的关系重回正轨,每天继续吵吵闹闹地相处着,周舟一天二十四小时里,除了跟斗嘴斗不过齐霁时非常伤心,其余时间都一脸心情舒畅,齐霁每次见了都要问他“你的脸真的不会笑僵吗”。   虽然这个正轨在陈放看来和之前两人黏黏糊糊拉扯不清的状态没有半点区别,但陈放也不是没有收获,他用很多个晚上去回味齐霁对他说过的话,最终在某个夜里,发现自己可以不去在意很多事了。   他试图依照齐霁的指导,不让自己陷入和别人对比的漩涡里,而是非常不要脸地思考自己的优点。这个方法颇有成效,好处首先体现在他的睡眠质量上。   原本陈放每晚睡前都会自虐一般回味一遍自己失败的人生,天知道他一开始真的只是在胡思乱想,偏偏这样的夜晚都会以失眠结尾。   陈放吸收了齐霁和周舟言传身教的没心没肺式活法,一瞬间大脑都清净了,困扰他许多年的执念全部逃走了。齐霁自豪地说他变自信了,照这个趋势下去,他的书桌早晚会被情书塞爆,人生简直是一片坦途。   他被说得不好意思,故意问齐霁,那你和周舟的感情什么时候一片坦途一下?齐霁跟学校楼下易怒炸毛的猫咪一样,让他不要胡说八道传播谣言。   他们班主任前段时间突发奇想,把座位改成每个月按照成绩排名选座位的形式,引来了学生的一片怨言。这个制度对周舟和齐霁是件好事,只是他们依然没坐到一起。   以前是齐霁单方面不想跟他坐一起,现在周舟自己也觉得,齐霁的话不无道理,他俩凑一块就会有说不完的话,说到一半又会起争执,虽然两个人吵架时都心如止水,但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其他人,周舟还没有成为众矢之的然后被挂到校园墙辱骂的打算。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喜欢齐霁,离喜欢的人太近,他会紧张,都说距离产生美,齐霁在他眼里是多近多远都美得不行,但周舟不想自己在齐霁眼里的形象大打折扣。   他拧巴地纠结了半天,精心挑选出自己这个月的新座位,和齐霁同一组,但跟他隔了三排,方便周舟上课偷看他的背影。陈放则是继续和齐霁做同桌,周舟有些吃味,甚至幼稚地问出要是他和陈放一起掉河里先救谁之类的问题。   这个愚蠢的问题出现在周舟嘴里的反差感实在太大了,齐霁听完后一阵爆笑,笑得声音都沙哑,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齐霁这才管理好表情,戳戳周舟的脸颊,很公正地说:“我选什么选,我才不救你俩,都掉河里最好。”   周舟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就算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觉得蠢,齐霁也得向着他,“你们聊那么开心,我会忍不住吃醋的。”   “是谁昨天听说要换座位之后跟我说‘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坐,影响我学习’的来着?你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不要干这种马后炮的事情。”   “说得好像我不这么说你就会跟我坐一样,”周舟跟他理论道,“就算我这么说了,那万一我不是真心的呢?你就不能分辨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啊。”   齐霁上下打量几下他的表情,诚恳道:“我觉得你说话那会儿挺真心的。”   他一看周舟呆站着没话说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从容开口:“周舟,你真是个既要又要的混蛋。”周舟明知道他们现在有多暧昧多不正常,还要装得懵懂无知,假装好朋友一样跑到他这索取齐霁的感情和精力。   凭什么他自己就可以不诚实,就可以无理取闹,齐霁就得主动跨出那一步。万一之后周舟觉得这场暧昧游戏不好玩了,那齐霁又要怎么处理自己不断蔓延的感情。   周舟的声音很冷静,话语却锐利万分,带着一种压迫力,“齐霁,你敢说你对我不也是一样的既要又要吗,我们两个有什么区别?”   一谈到感情的事,他们就会争执不休,他和周舟都没明说过自己的感情,吵架的中心却离不开它。   齐霁想反驳,又没有能反驳的理由,他做的事情发的脾气,和周舟没有本质区别。   这场谁都不讲理的争论以陈放拎着他和齐霁偷偷点的奶茶进教室而告终,周舟看着陈放手里的保温袋,声音阴沉地问齐霁:“你怎么点喝的都不问我要不要喝?”   话音刚落,一杯去糖的果茶就出现在他手里,陈放笑着替齐霁解释:“我本来想问你的,是齐霁说要偷偷给你点一杯。”   “陈放!”齐霁小声喊他的名字,后半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这种话你就别跟他讲了,省得某些人又要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不可避免,周舟随随便便就被一杯喝的给哄好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惜事实就是如此,他想继续刚才的话题都没了头绪。陈放看他俩气场不对劲,不想被卷进去瞎掺和,生怕齐霁又要让他主持公道,缺德地留了句“你们慢慢聊”就跑了。   齐霁的嘴角向下撇着,突然说:“你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没有再多让一个人为你伤心。” 第69章   “为什么这么说?”周舟没听懂,顺着齐霁的视线看过去,陈放远远地给他俩发送了一个wink。   电光火石之间,周舟眼前闪过很多画面,忽然就读懂了齐霁欲言又止的表情,却又不敢下定论。   前段时间他沉浸在自己被齐霁冷落的悲伤中,最常做的事情是盯着他和陈放有说有笑的背影。齐霁不对劲,陈放也不对劲,过去有事没事就要损他两句,前些日子脾气忽然就温柔起来,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欲说还止。   那时候他没空细想其中的蹊跷,现在经齐霁这么一点,突然就打通了所有不合理的关节,他惊讶而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陈放他……喜欢我?”   “是过去式了,准确来说,根本就没确切发生过,”齐霁不留情面地总结,“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除了我谁能受得了你这样的人,也就是我眼瞎了才——”   完蛋,说错话了。   一碰上周舟他就智商直线下降,齐霁尴尬地保持沉默,不等周舟反应,就速度飞快地逃走了。   齐霁头也不回地逃回离周舟三排之外的地方,并且一个下午都没再跟对方说一个字。   直到周舟先假装失忆一样来找他,他才重新做回在周舟面前嚣张跋扈的齐霁。   谁还不会装傻充愣了!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齐霁租的房子即将拆迁,他很难再找到这么便宜的住处,整个人都变得浮躁起来。周舟几经追问才从齐霁嘴里套出这件事,他看起来比齐霁还要不爽,提议说:“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来我家里住不就得了。”   “我不要。”   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像条丧家犬一样被周舟收留。住进周舟家,和他作为朋友睡在客房是两个概念,截然不同。   “你有什么好不要的,我早就想你搬过来陪我了,你不在的日子我都不敢半夜上厕所。”周舟故技重施。   齐霁很不给面子地拆穿他的谎话:“得了吧,你以前就拿这个理由诓我,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相信吗?上次是谁睡不着觉所以拉着我看了一晚上的恐怖片然后兴奋到天亮来着。”   “真好,”周舟脸上没有一点愠色,“齐霁,你真的变了好多。”   他的语气听得齐霁起鸡皮疙瘩,催他有话直说。   “你以前还不好意思拒绝我的要求,现在却可以随心所欲地说你想说的话了,真好,”周舟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我的梦想就是让你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周舟突如其来的剖白让齐霁一愣,这样的氛围太正经,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说一些更矫情的心里话,便努力扯开话题:“你初中作文写的梦想明明是赚好多好多钱。”   他记得那时周舟还因为这个梦想太俗套而被语文老师拎去办公室教育了一通。   “这不一样。齐霁,你是我不想分享给别人的梦想。”周舟诚挚地说。   齐霁的头皮都在发麻,周舟用他好听的声音说这种暧昧的话完全就是在犯规,他伸出胳膊给周舟看自己起的鸡皮疙瘩,周舟顺势就牵住他的手。   挣扎了几下都没甩开对方,周舟的手劲太大,他的十指都被对方牢牢抓住不得动弹。齐霁从没和人认真牵过手,第一次十指相扣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和眼前这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人。   周舟差点就要亲到他的那一晚又从齐霁的记忆里破土而出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可身体失去了掌控权,只能在手心手指的触碰里保持原样。   “周舟!你给我松开。”他抗拒道。   周舟把力气控制在齐霁无法挣脱和不让齐霁痛的范围之间,赌气一般说:“不松,除非你答应来我家住。”   他垂下眼,不作回应,“你太无理取闹了。”   “是啊,那无理取闹可以让你改变想法吗?齐霁,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这件事很难做到吗?”   周舟朝他发出迷人而危险的邀请,他的声音在齐霁耳中有些像塞壬的歌声,很难有人不为此堕落,齐霁也不能免俗,他一向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很快就变得无用起来。   对齐霁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邀请有多危险。他不厌其烦地试探打量,只为了确认一件事,周舟的邀请是否真心,哪怕夹杂了百分之一的虚假,他就会立马全身而退。   在周舟乞求他陪伴自己的时刻,齐霁为自己正支配着对方的感情而暗自快乐。   很卑劣,却无法否认。   敌不过周舟三番五次的纠缠,齐霁在一个周末正式搬进了周舟家。他的东西不多,除了日常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就只剩下小半箱书,两个纸箱就足够收纳。   周舟一天不折腾就浑身难受,在齐霁搬来的前一天专门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出的垃圾比齐霁的行李都多。   擦玻璃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被铝窗刮破了皮,周舟深觉这是找齐霁要安慰的好借口。对方屁股还没坐热,他就跑到人面前装可怜,给他看手掌的伤口。   伤口不深,已经愈合了点,浅浅的一道缀在周舟手心,再配合上周舟欲哭无泪的表情,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可惜演戏的成分太多,齐霁一看就能识破。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书包夹层里找出一个透明创可贴,抓住周舟乱动的手,细致地给他贴在伤口上。   “行了,这两天我帮你洗衣服,你好好歇着。”齐霁说。   周舟一挑眉,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说我好脆弱。”   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起初周舟自己都没发现,还是伤口碰了水隐隐作痛,他这才发现多了道伤口。像齐霁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了解,现在不仅没拆台,居然还对他这么好,一听就很可疑。   “你就是电视剧里那种脆弱易碎的小白花本花行吧,我才懒得说你,”齐霁看了他一眼,“我本来就准备以后帮你做家务的,现在你的演技把这项业务提前了而已。”   自尊心是样神奇的东西,它总是在齐霁想接受周舟的好时悄悄隐身,让齐霁做出很多违背他原则的糊涂决定,又在他冷静过后冒出来,忍不住捶胸顿足。   他因为周舟干的蠢事列出来远超一张纸,果然和笨蛋相处久了自己也会变成笨蛋。   答应周舟的搬家请求后,齐霁很难不去思考自己能为周舟做的事,他的脸皮还没厚到能白吃白喝的程度。   “等等,你不对劲,”周舟眉头紧锁,一下子就找到了原因,“你是不是又在想你要付出多少来报答我了?”   齐霁的反应太平静了,不吵也不闹,那就是他猜对了。周舟就差直接上手晃齐霁的脑袋,看他脑子里进了多少水,他抑制不住说脏话的冲动,“齐霁,你有病吧。”   “是啊,我有病,但是像你这种缺失安全感的患者也挺少见的,我们病得不分伯仲。”齐霁无奈地扯起嘴角,心头泛着苦涩。   “你这样会给我一种……你在算计我们感情的感觉,”周舟骂完那一句又快速冷静下来,克制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万一你某一天觉得我们之间两清了,你就要甩甩手走人了。”   周舟的文科功底深厚,言语间能把他俩尽力维持着的友谊说得跟分手一样痛苦,事实上他们什么都没明说,又要求对方拿更进一步的关系对待自己。   这个观念在某个时刻根植在他们内心深处,时不时就会张牙舞爪地冒出来。最可恶之处在于,不止他和周舟这样认为,就连身边的朋友都笃定地认为他们之间绝对有事。   周舟的眼睛睁得很大,瞳仁充分地暴露出来,齐霁又稀里糊涂地被他的眼睛吸引了,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直视对方眼里的光,指指自己还未拆封的行李,“那个小区下周就要拆了,我家当都在这了,我有什么好甩手走人的,我可没有睡大街的打算。”   周舟决定放弃讲道理,无赖道:“我不管,我就是见不得你这么理性地对我。”   “周舟,我只是想对你好,这跟我愧不愧疚没有关系。你不也说过,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吗。”他特意搬出周舟说过的话来堵对方的嘴。   周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齐霁早就在数次斗嘴与争论中得出了经验,他越是因为周舟的话而激动,周舟就越是要跟他争出个所以然。   相反,他的反应越平淡,就能越快顺好的周舟的毛。   他绕过周舟,开始收拾纸箱里的东西,“要是学校里你那群小粉丝知道你私底下是这个样,早就对你滤镜破碎了。”   “我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本来就讨厌他们对我莫名其妙的期望,我只在乎——”   没说完的话被齐霁的一个喷嚏打断,大抵是因为吹多了空调,齐霁的鼻炎又发作了,他捂着嘴打了好几个喷嚏,周舟没能说出最后一个“你”字,径直进了厨房,给人烧水泡药。 第70章   微苦的黑色药汤让齐霁忍不住皱眉,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口腔到喉头都蔓延开苦涩的药味。他刚想问周舟有没有吃的东西,才对上眼,对方就把一罐话梅放到他面前。   周舟的学习能力不仅体现在一路突飞猛进让任课老师都咂舌的成绩上,更表现在对齐霁的了解上。   和齐霁相处的每分每秒,他都认真地研究对方的习性和生活习惯,必要时还要认真记录下来了。   用陈放的话来说,周舟适合开设一门学科,名字就叫齐霁研究学。   他对齐霁身体上的小毛病了如指掌,知道每逢换季,齐霁的过敏性鼻炎就会发作,知道齐霁睡着喜欢抱着东西,所以在人搬来前专程去商场挑了两个最大最软的玩偶放在客房。还知道齐霁假装生气时话很多,真生气了只会晾着他不理他。   齐霁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个想要认真了解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父母离世之后,周舟的日子没了指望,对生活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曾经吸引他的很多东西——玩具模型,新款游戏,电视节目,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一旦想到自己自私地因为那些东西快乐着,他就不可避免地幻想着至亲因他丧命的痛苦。   他把全家福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不敢让眼泪亵渎他们的脸,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我想你们了”。   快乐和苦痛在他这是等价的,周舟拒绝选择快乐,以此避免可能到来的痛苦。   从小学到高中,他心情不好了就会去天台上发呆,当然没有想死的想法,他害怕死亡,只敢隔得远远的,俯瞰这座小城的景象。   风会吹过他的面庞,很多时候生活像被风吹起的一片落叶,重重卷起,轻轻落下,经历过重大的变故,周舟被逼着长大,不会再有人挂心他的生死,为他的人生负责了,他必须得对得起父母,等到他们有天进入他的梦,再笑着对他说一句“周舟,你做得真棒”。   周舟的愿望只实现了一半——他在人前装得完美无缺,打造出了一个虽然成绩一般,但人品、道德、素质处处都闪着光的优秀形象,跟他接触过的人,总能和他成为或深或浅的朋友。   他配合着所有人期待的样子,别人希望他们眼中的“周舟”是什么样子的,他就表演给他们看,一回家又原形毕露,一个多余的笑都装不出来。   他的心始终缺失了重要的一部分,或许是他永远都找不回来的一部分。   齐霁第一个拒绝跟他成为朋友的人,奇怪到会让人觉得很特别。   一个冷若冰霜的人,反而让周舟有了喘息的空间,不用假扮十全十美的老好人。自始至终,齐霁都安静地接纳了他的所有,无论好坏。   心中缺失的那部分找到了栖息之所,他喜欢残缺的齐霁,想要了解他的所有,哪怕齐霁有一天不要他了,他也会永远纠缠对方。   负负得正,他和齐霁都那么不幸,那待在一起,总该时来运转吧。   周舟当然不可能真的让齐霁自己收拾完所有东西,也不卖惨了,拖着受伤的手就开始帮人整理。这个家很快就遍布齐霁的东西,任谁看了就知道,这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地方,再也不是周舟空旷而冰冷的家了。   忙活完已经是下午三点,周舟很久没给他做饭了,决定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给齐霁亲自下厨做饭,齐霁便说自己可以陪他一起去买菜。   菜场的阿姨早就对周舟眼熟了,了解到他一个人住之后更是关切,每次都要多送周舟点东西。   周舟砍价之余热情地给她们介绍身边的齐霁,说这是自己的朋友,齐霁侧目看他,朋友,他默念着这个词,这或许他们关系最好的遮羞布。   齐霁意外得到了好多句对他外貌的夸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笑得腼腆。   走出菜市场,他双手插兜,带着耳机听歌,和周舟步伐一致地漫步在回家路上。他本来对这一带都不甚了解,来周舟家次数多了,甚至都猜到下一个转角坐落着哪家店铺。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周舟难得这么安静,齐霁有些惊讶,在歌曲的间奏里开口:“虽然这样散步很舒服,不过你不说话,我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说得好像你很喜欢跟我吵架一样,”周舟笑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别人面前一直是这样的。”   在齐霁这,才是特例,看起来最不符合周舟的举止,恰恰是最真实的他。   “好吧,知道你爱装了,”齐霁哼了声,“……不过偶尔这样出来走走,感觉还挺好的。”   周舟对亲密关系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能找到最舒服的相处模式,这个模式在他和齐霁身上,特征就成了鸡飞狗跳吵吵闹闹。   和齐霁安静相处的时光其实也不少,只是他们都默契地用聒噪的声音来试着遮掩太过亢奋的感情。   夜晚会让人变得冲动,寂静的时刻也是,只有吵几个来回,才显得自己没有多余的心思。   周舟突然很想在此时牵住齐霁的手,身体诚实地执行着大脑的指挥,他的手一靠近齐霁的口袋,对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但并未开口阻拦。   齐霁的手心快紧张到出汗,上次被周舟扣住手指的触感似乎仍有残留,他的表情里有难以察觉的紧张。   牵个手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朋友也可以牵手啊,齐霁这样催眠自己。   周舟的手踌躇许久,最终圈住了齐霁的手腕,抓牢了才补充道,“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我。”   “嗯,不喜欢,”周舟的半颗心都凉透了,刚想松开手,齐霁的手指就像蛇一样攀附上他的骨节,填补了指缝间的缝隙,齐霁假装随意地说,“哪有人拉手腕的,要牵就直接牵。”   “记住了,”周舟像是在记课本上的重点,很是认真地点点头,马上又说,“齐霁,你都紧张到出手汗了。”   “我这是被太阳晒的!”齐霁反驳道。   和周舟分享着一半的生活空间,出乎意料,齐霁对这样的日子适应良好。放假的日子两个人都爱睡懒觉,每天十点多才会在客厅相遇,商量完今天的伙食,一个人去买菜,另一个人就留在家里打扫卫生,日子过得也算井井有条。   茶余饭后照惯例因为小事吵两句,然后再光速和好,也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周舟每个月月初都会去疗养院看望他奶奶,把新买的衣物交给护工。这天他照例在疗养院从下午待到晚上,回家路上才看到小区发的短信,说今晚小区电路检修,会停电几小时。   他特地在边上小吃街买了齐霁爱吃的几样东西,就当是今晚的宵夜。把小吃袋子藏在身后,他慢悠悠地开门,喊了声齐霁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室内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没拉帘的窗户,周舟忽然紧张起来,他在客厅角落里找到了齐霁,他坐在地板上,拿空调毯把自己裹得严实,周舟蹲在他面前喊他,也只是无精打采地看他一眼。   他的心突突地跳着,周舟急切地问:“怎么了?”   “停电了。”齐霁轻声叙述着这个事实。   “嗯,对不起,我刚才才看到信息,没有提前告诉你。”周舟从抽屉深处翻出一个台灯,打开开关,暖调的灯光顿时照亮了客厅一角,周舟看清了他的脸,脸上有一道晶莹的泪痕,掖着毯子的手也在发抖。   现在的齐霁很不对劲,周舟怀疑他是对这样的场景有阴影。   周舟拿纸巾擦去他额头的薄汗,面对面坐下,轻声安慰对方:“齐霁,没事的,别怕,等下就来电了。”   哪怕有了台灯的光,齐霁还是没从恍惚中缓过来,他的视线模糊,周舟是唯一能抓住的人。他大口喘着气,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住周舟,埋在对方的肩膀上,低声说:“很久以前,他们说要给我过生日,把我骗到杂物间里,说把礼物藏在里面了……”   眼泪流到周舟的脖颈上,那么冰凉,齐霁呜咽着,“我真的以为那里面有惊喜,刚走进去,门就被他们锁住了,然后我被锁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被困在那个阴暗狭小的地方困了整整半天,晚上冷风顺着老旧的窗户吹进来,他只穿了一条单薄的长袖,冷得浑身发抖,只能躲在角落抱紧自己。   杂物间里满是灰尘,一呼吸就会咳嗽,齐霁在门后试图大声呐喊,边喊边哭,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求救。   直到第二天中午点名时,才有人发现齐霁不见了,他所谓的“朋友”们装模作样地来到杂物间,在大人面前虚伪地问:“齐霁,你没事吧,我们还以为昨天晚上的声音是野猫叫,没想到是你啊。”   齐霁冷冷地盯着他们,他听见有人在小声地议论“你看他那个眼神,真吓人”“下次得离他远点,晦气”。   他以为不去想就可以遗忘,以为时间可以让他脱胎换骨。齐霁错了,错得太彻底,他和当初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陷入黑暗的一瞬间,他再一次被相同的恐惧裹挟,甚至没有力气去找照明物,只能笨拙地把自己裹起来,好屏蔽黑暗的侵袭。 第71章   齐霁每分每秒都在等待周舟回家,又因这份期待唾弃自己。他不可以依赖周舟,不可以拖累周舟,周舟没理由分担他的痛苦。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讨厌没有尽头的夜晚,还是讨厌渴望被周舟安慰的自己。   理智尽数崩断,齐霁说出真实想法:“周舟……我讨厌我的生日,我讨厌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我等得好累啊。”   周舟贴着少年的脸颊,克制地给予他暖意,“没事了,我回来了,你不用再害怕了。以后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相信我好吗?”   他怀里的齐霁看起来那么瘦弱那么单薄,唯有用尽全力才能牢牢地拥抱住他。他想要紧紧抓住他,他的眼泪和悲伤一样混乱无踪,落不到实处。周舟抱着他,抱住的不像是十七岁的少年,更像抱住了一汪晶莹的泪。   齐霁哭累了,在周舟厚实的怀抱里小声地呼吸着,胸膛微微起伏。周舟在他耳边说:“有我在,你再也不会经历这些事情了,齐霁,我会让你变成最开心最幸福的人,你什么都可以不相信,但是这一次一定要相信我,好吗?”   如果不相信他,齐霁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的心对他放行。   已经来不及了,他和周舟早就深深纠缠在一块儿,分不清你我了。要是让他放弃周舟,那就是否认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那一定会毁了他。   他“嗯”了一声,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周舟。   未来还有一件事需要齐霁答应——   如果有一天周舟跟他告白,他决定答应周舟。   “你们这样太可恶了!牵手拥抱什么都干了,但你们不是情侣只是朋友是吧。”陈放震惊地看着齐霁。   陈放发誓自己真的只是无意中看见周舟和齐霁去听讲座的路上牵着手,以为这两位祖宗总算有实质进展了,向齐霁八卦了一嘴,结果听到对方一脸无辜地说“啊,我们是纯洁的友谊”。   齐霁将陈放视作自己的头号军师,在他面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他叹了口气,“那我能怎么办,我一直在等他主动开口,每次以为他要表白的时候,他就扯到别的事情上了,我白白期待了好几次了!怎么没人来可怜一下我。”   “算了,你们的恋爱观太奇特,我都不想评价了。要是我被这样钓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陈放同样诚实地数落他,在齐霁“他也没有钓着我”的辩解里总结,“你们简直天生一对,绝配。”   齐霁闷闷不乐地往后传作业,故意把周舟的卷子翻出来藏到最底下,陈放目睹了这一幕,说他简直越活越幼稚,齐霁就踩他一脚,低声威胁,“你信不信我把当初你因为喜欢周舟郁郁寡欢睡不着觉的事情告诉他?”   “说吧说吧,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这种聪明人要知道早就知道了,”陈放说完才发现自己被绕进齐霁的怪逻辑里去了,特地强调道,“而且!我都说了这不是喜欢,你这是曲解我。”   “嗯?喜欢什么?”周舟突然插嘴。   正趴在桌上神游的齐霁被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周舟,“你走路怎么没声音……你不是被叫去办公室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周舟眨眨眼,表情很是奇怪,视线在齐霁和陈放之间打转,最后定格在齐霁的脸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亲密气氛吃醋了,照齐霁的话说,他和陈放是纯纯的闺蜜关系,但周舟依然觉得这两人凑一块儿就显得鬼鬼祟祟,直觉没好事发生。   陈放以为周舟不在教室,方才声音没怎么克制,现下被周舟抓着“喜欢”两个字反问,慌到咽了下口水。他还不知道周舟已经知晓了被他划为过去式的奇怪感情,满脸尴尬,“我说隔壁班那谁有喜欢的人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八卦了?”   “你撒谎的技术比齐霁还烂。”周舟对他说。   “好了,你别刁难陈放了,我喜欢你行了吧。”齐霁脑子一热,这句喜欢就脱口而出,陈放和周舟都愣在原地。   周舟紧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他一字一句地回应齐霁:“嗯,我也喜欢你。”   齐霁还想说什么,余光里就瞄见走进教室的班主任,他伸手推开周舟,示意他先回座位,周舟留下一句“不许骗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当事人的态度太过随意平淡,相比之下,莫名其妙被刁难的陈放成了最震惊的人,他惊讶到合不拢嘴,无视在讲台上管纪律的班主任,在草稿本上唰唰写字,“你们这是告白吗?就这么随便???”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接受这么随便的告白。”字里行间仿佛忘了先开这个头的人是他自己。   陈放光知道他们感情观奇特,奇特到这个份上还是第一次见,他的字迹都随着心情模糊了,“不是,你,你们,那这是?这算什么???”   齐霁思考了一分钟,然后提笔写道,“陈述一下我喜欢他的事实,给他安全感,又不是说了‘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反正我都等这么久了,再多等一会儿也无所谓。”   一个月,半年,一年,再久一点也可以接受。或许是因为周舟始终兑现着承诺,许多事情上非齐霁不可的作风让他对自己被需要着这件事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齐霁不再畏惧等待了。   周舟天生有爱人的天赋,他因此不再彷徨。   那些因感情而起的烦恼,也沾上温暖的底色,不管身份立场如何,齐霁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幸福。   放学路上,周舟再三确认齐霁说喜欢他是不是真心话,一个问题问了好几遍,齐霁被问烦了,就说需不需要他把心掏出来给周舟鉴定一下。   少年的不爽与烦躁扑面而来,周舟因为他恶劣的回答满意地笑了,他的脚步轻快,背着齐霁的书包转头凝视他,动了动唇说:“鉴定好了,是真的。”   陈放问齐霁有没有幻想过周舟有一天真的跟他告白时的场景,齐霁苦思冥想许久,都没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画面,他苦恼地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没事,按照他给你送生日礼物那架势,表白怕不是要更夸张了。”陈放安慰他。   生日——这句话倒是提醒他了,周舟口口声声答应他,说要给他找一天当新生日,现在还没有动静,仿佛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周舟让他拥有了出生以来最幸福的生日,礼物和书写信一个不落,那时齐霁还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研究完周舟送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礼物后才郑重其事地打开最底下的信封。   那是和周舟写的华丽语文作文截然不同的风格,字体端正,没有多余的形容和修辞,只是平铺直叙地说着他和齐霁相识以来的感受。   信的最后几段,周舟这样写道:   我记得你总是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自己也没找到准确答案,也许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我们之间的故事。   我最最亲爱的齐霁同学,人生不是练习题,没有标准答案;人生也不是故事,一定要有逻辑通顺的起承转合。人生就是人生,奇遇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拥有的,既然被我遇上了,那因果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吧?   原来奇迹也会降临在我身上,齐霁,我现在要收回说自己倒霉的话。   因为你,我成了最幸运的人,没有之一。   齐霁捧着信纸流了一个晚上的眼泪。   周舟给他的所有他都想珍惜,如果他的生日不要再是那个讨厌的日子就更好了。   “你提醒我了,我现在要去找他算账。”齐霁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说罢就去走廊上找周舟,没忘记捎上陈放空了的水杯。   “周舟。”齐霁在楼梯口找到了他的身影,看见周舟边上是学生会纪检部的部长,大概是在交代什么工作内容,他便远远地喊了声名字。   周舟对齐霁的声音格外敏感,应付完纪检部部长,他走到对方身边,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又想干嘛了?”   “屁,天天是谁追着我献殷勤没点数吗,”齐霁否认道,然后才兴师问罪,“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我忘了什么?”周舟不解地指着自己的脸,在脑中快速过滤着信息。最近他和齐霁也没下奇怪的赌约,齐霁想看的电影想玩的游戏他也都陪着人看了玩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忘了什么。   齐霁不满地放低了声音:“你答应我的啊,我的生日。”   原来是这件事,齐霁看似提完这个要求之后就漠不关心,没想到居然这么在意周舟的答案。他故作矜持,实则窃喜道:“我还没找到那个时机呢,你别急,早晚会告诉你的。”   “你最好不是在给我画饼,不然没你好果子吃。”齐霁说完狠话就转到一边泡水。   周舟跟过来,在他身后喊:“齐霁。”   “说。”   “不要急,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周舟说得语焉不详,齐霁的第六感告诉他,对方指的不仅仅是生日这件事。 第72章   齐霁终于在初雪这天等来了期待已久的告白,他幻想过很多可能性,猜测着周舟会想出多么古灵精怪的方法来表白。   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刻,他所有的想象都失效了。雪花纷纷落在他们身上,齐霁的世界也因周舟下起了一场无法停歇的鹅毛大雪。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自然,周舟在为他亲自选定的生日里,自然而然地说喜欢齐霁。   他们互相说过很多句喜欢,但从前每一次都是说过算过,谁都不会刨根问底。   但那注定是特别的一天,每句话都变得特别起来。齐霁知道,这一次,他没有再逃避的必要了。   周舟看起来比他还紧张,说话也磕磕巴巴,齐霁认真地记住他说的每个字眼,在明灭的烛光里,亲亲对方的脸颊,然后趁人不备,亲上对方的嘴唇。   蜻蜓点水的一吻,却持续了许久。齐霁亲完犹嫌意犹未尽,又蹭蹭他湿润的嘴角。   “那天晚上你主动放弃的吻,我现在给你补上了。”   正式交往的第一天,齐霁顺利纠正了一个错误观念。   他不需要幻想周舟会如何告白如何准备惊喜。周舟说的话做的事,都会成为他无需想象的现实。   “……反正,从那天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这张照片也是我们高中时候拍的。有一次我们旅游去了海城,你说那边风景好美,我们就都考上了海城大学,毕业之后我留在学校读研,你准备和同学一起创业,嗯,就是这么个故事。”   回忆一旦摊开就不可收拾,过往的细节在他的讲述中都变得栩栩如生,齐霁在自己的故事里又一次心动,很快又感到痛彻心扉。   他答应过周舟,永远不会欺骗他。可他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把他们之间的过往挑挑拣拣,从里面找出最幸福最拿得出手的部分进行加工,捏造成一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好让周舟不要再胡思乱想。   周舟没有被他糊弄过去,迟疑地问:“所以这跟你说的平行时空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们之间有一个……不得不分开的原因,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周舟……你会理解我的吧?”齐霁说得太投入,周舟也听得太投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他就着夜灯的光换了个坐姿,看着周舟的眼神复杂。   “我以为我可以接受没有你的生活,但我高估了自己。有一段时间我过得很痛苦,因为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那时候我甚至想过去死,你也不要觉得我矫情,对那时的我来说,你是我与世界唯一的联结,我是因为你,才想要好好地活下去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十几岁的某一天了。周舟,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周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两个相爱的人被迫分开,如果那个与齐霁相爱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怎么会舍得放弃齐霁?他想要问清原因,然而一看见齐霁沉重悲伤的脸,就忘了说话。   “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再遇见你一次,可以让我来爱你一次,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要做那个付出更多的人……可能是上天听到了我的愿望,有一天我睁开眼,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个和过去一模一样的平行世界。”   “最神奇的是,我拥有着你在这个世界全部的记忆,还有照片,我也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跟着我一起来到这里的。不过这样也好,就算哪天我忘了你,也能靠照片记起来。”   “所以我一开始就认识你,我是蓄意接近你的。周舟,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也许是假的,但对我来说,这是我第二次找到你的机会,无论真假我都不在乎。”   齐霁抓紧了他的手,两个人的心跳都清晰无比,周舟不记得这些事情,可在齐霁的讲述里,他又能想象出一幕幕画面,仿佛真的身临其境。   周舟眉头紧皱,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可是你怎么确定我就是我……不是名字长相一样的陌生人,而是原来的我?”   齐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低头笑了两声,“周舟,那你知不知道,你送我的那幅恒星光谱图,是我曾经送给你的十八岁礼物。还有,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买彩虹蛋糕,真的只是觉得好看吗?你为什么想去海城,为什么我爱听的歌你也喜欢听,还不止几首,你真的觉得这些用巧合就能解释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如果我记得这些事,也许就能回答这些问题了,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周舟纠结地说。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你,只要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好了,你最大的任务就是接受我的爱,”齐霁反客为主地安慰对方,他圈住周舟的一根手指,在原本的世界里,这里应该有一枚齐霁精挑细选的戒指,“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确定了,你就是周舟,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   “那你可以再告诉我一些之前的事情吗,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全部记起来的。”周舟又一次端详起眼前的照片,虽然他不记得齐霁说的这些事,但对方的话代表着,在某个时空里,他真的和齐霁同龄,真的和对方一起长大一起读大学,真的陪伴着齐霁度过了那么多年。   他以为只能在梦里实现的事情,原来都真实地发生过,原来美梦成真也不是天方夜谭。他羡慕爱着齐霁的另一个自己,又痛恨让齐霁伤心的自己。   齐霁说的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胡说,周舟从头到尾都不曾质疑过真实性——他自己就经历过怀揣秘密无人知晓的日子,更能理解他的孤独与难受。齐霁的抗拒和眼泪,以及过度的反应都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在绝对的信任下,才会袒露出那颗柔软的心脏。   “这么说,宇宙里是不是存在着很多个平行世界?”周舟听齐霁分享着许多过去的小事,突然问他。   齐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   “那就好,”周舟挨着他,“真希望每个平行世界的我都能爱上你,齐霁,我想你幸福,是以世界为单位的那种幸福。”   以世界为单位。   齐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你挺有编故事的天赋的,”系统对齐霁说,“如果我是他,我都要被你说感动了。”   齐霁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暂时也沉浸在这个给周舟捏造的故事里,系统一开口就破坏他的喜悦,他不耐烦地问:“那我还能怎么告诉他?难道说我们就是因为想要反抗命运,反抗世界意志,才落得这么悲惨的下场?祂能允许我把这些话说出来吗,怕不是我一开口就要把我赶尽杀绝了。”   系统不紧不慢道:“据我所知,人类总是会被一时的美好假象所欺骗。善意的谎言到底还是谎言,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只会更痛苦。”   “嗯,所以我没有让他知道真相的想法,”系统理中客的做派让齐霁有些不适应,“再说了,你既然是祂那边的,就少在这给我出馊主意。”   这场彻夜长谈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窗外的光渐亮,齐霁靠在周舟肩膀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周舟搂着他,耐心地一句一句回应,“困了就睡吧。”   “不要,好不容易才抓到你,我再也不要放开你了。”齐霁迷迷糊糊地说,结果没两分钟眼睛就闭上了。   聊了一整夜,再有精力的人此时都该累了。周舟把睡着的少年塞进被子里,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手指轻轻抚上对方微红的眼眶,不可避免地想起齐霁手臂上的伤疤。   齐霁之前说是因为不被爱,才那样伤害自己,现在周舟知道了前因后果,那个让齐霁感到不被爱的人是自己吗?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在一旁侧身躺下,呢喃道:“齐霁,对不起。”   齐霁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他在饭菜的香气里睁开眼,一看时钟,居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急急忙忙地从床上爬起来,在门口撞上周舟,对方帮他把乱七八糟的衣领整理好,告诉他:“别急,我帮你请好假了,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   “嗯,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了。”齐霁踮起脚亲了他一口,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嘟囔了几句,“我这么年轻,还能熬几年夜,你不许熬夜,会变丑的!”   “我要是变丑了,你还喜欢我吗?”周舟抓着他的后脖颈,不依不饶地问。   “不喜欢,”齐霁嘴硬道,“我才不喜欢整天哭哭啼啼要我安慰还熬夜变丑的人。”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周舟拎起他的领子,膝盖挤进他两腿之间,齐霁被迫仰起头与对方接了个绵长的吻,齐霁的睡眠时间严重不足,连接吻要换气都忘光了,亲得他差点喘不上,一松嘴就咳嗽个不停。   “我也不喜欢接吻不会换气的笨蛋。”周舟跟他一样说着反话,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第73章   齐霁被他的笑勾引得挪不开眼,又很快夺回自己的理智。考虑到自己的面子问题,以及被周舟甜言蜜语哄得把过去相处的细节都交代了一遍的事实,他决定和人冷战半天。   饭桌上周舟跟他说话他一句没理,并搬出了自己最冷酷无情的表情,没有起到任何震慑作用,还不知道戳到对方哪个笑点,嘴角还一直上扬着。   齐霁将表达不满的方式改成抱着一摞碗进厨房,他把水龙头开得很大,水花四溅,把碗筷都当成周舟来出气。   洗完碗他探头往外边一看,周舟蹲在客厅茶几前捣鼓着什么,齐霁有些好奇,但想起自己还在跟人冷战中,只好用余光偷瞄。   那张照片被周舟放进了玻璃相框里,和他们前段时间打印出来的合照摆在了一块儿,并排放在茶几上,放眼望去,和谐得找不出问题。   察觉到齐霁正在偷看,周舟故意把相框挪了个位置,正好朝向齐霁面对的方向,同时问:“这次又要因为什么原因跟我生气了?”   齐霁用力合上厨房的门,振振有词地细数对方的罪状:“原因多得我要数不清了!你找到照片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问我而是自己在那瞎想,不愿意坦诚对我,不经我的同意就亲我,嗯,还嘲笑我,说不喜欢我。”说到后面他就开始颠倒黑白,无论事实怎样,气势上总不能输给周舟。   周舟气极反笑:“那你要怎么惩罚我?”   “我决定和你分床睡三天。”齐霁摆出三根手指。   晚上周舟半只脚还没踏进房门,齐霁就挡在外边不让他进去,明明是周舟的卧室,齐霁却更像主人,抱着个抱枕冷眼看他:“你睡另外一个房间。”   周舟问:“你凭什么不让我睡我的房间。”   “这里现在是我的房间了,你老老实实睡隔壁去。”齐霁理直气壮地把他往外推。   他怕和周舟共处一室,自己又会倒豆子一般说很多本不想告诉他的话,他得让自己冷静几天,好克制住自己的倾诉欲,顺便借机发泄几下脾气。   房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合上,周舟就这么被齐霁拒之门外,他无奈地笑了笑,隔着门板对他说:“你最好晚上不要又来钻我的被窝。”   “狗才来钻你被窝呢!”齐霁大声回答。   周舟不再自讨没趣,顺势进了齐霁的房间。他们在一起后总是睡在周舟房里,这间房间最有用的东西是那张书桌。   下午齐霁吃完饭后又补了个短觉,醒来后又窝进房间里待了许久,周舟给他准备的下午茶都只草草吃了几口,问他在折腾什么,齐霁就说是秘密。   他看向眼前整洁一新的书桌,桌上的考卷和练习册都被分门别类地整齐叠放起来,原来齐霁忙活了两个小时,就是在整理书桌。   桌面中央有一个反扣着的相框,发现那张照片之后,周舟对这类事物格外敏感,整颗心都高高提起。他走近几步,轻轻把它翻过来,里面夹着一张他们在海城街边随意拍的合照,亚克力板上有一行黑色的字——   吃自己醋的人是大蠢蛋!   躺在齐霁的床上,床单散发着熟悉的留香珠气味,但由于少了齐霁身上的味道,周舟还是觉得哪哪都不适应。   十点不到,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齐霁给他拨了个视频电话。   画面的角度像是把手机架在了床头,视频刚接通一秒,屏幕里的少年就马上翻了个身,只留一个裹着被子的背影给周舟,他只在延迟的几秒里看见了齐霁模糊的面庞。   周舟捧着手机,把齐霁的画面切成大屏,对着听筒说:“想我了就直说。”   “你睡觉的时候不许抱我床上的抱枕。”齐霁头也不回地说。   合着打视频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周舟哭笑不得,他要不说,自己都忘了齐霁床上还放着两个柔软的小狗玩偶。   他不听话地把其中一只白毛小狗抱在怀里,手指揉着玩偶细软温暖的毛,叛逆道:“我就抱,有本事你过来把它带走。”   齐霁不理他了,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噪音后又归于平静。周舟曾在科普视频里看到过,这样的睡姿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他还记得齐霁之前生病的那段时间,每次进房间给人送东西,对方都是这样的姿势。   这样的症状在他们睡一张床之后缓解了许多,他不在了,齐霁又变成这副德行了。   周舟幼稚地拎着小狗玩偶的一只耳朵,挪到视频画面里,问齐霁:“我和它你只能选一个,选谁,快说。”   这是不吃自己的醋了,开始跟一个玩偶怄气了,齐霁偷偷地弓着腰笑。周舟正等着他回答,只见他又从被子里钻出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紧接着画面一黑——他干脆利落地把视频挂断了。   周舟盯着“对方已挂断”这五个无情的字,看来这次的脾气得持续一个晚上了。   二十四小时内睡眠时间不足三小时的周舟躺在床上,抱住齐霁不许他抱的玩偶,久违地失眠了。   他不是想象力丰富的人,但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齐霁描绘的往事,从高中到大学,再到他精心准备的求婚,从小城镇到海城,也许是因为有现实的参照,他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谈恋爱的样子。   说不吃醋不嫉妒,怎么可能呢,就算那是同一个灵魂,他也没法彻底不在意。记忆组成一个个与众不同的个体,齐霁比他多拥有了一段记忆,这意味着他在吸引周舟的同时,在周舟不记得的时光里,一个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可以接受齐霁爱他少一点,但不想齐霁的爱比他给出的爱多。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前几天热烈地讨论着身边人的八卦,并就“爱得多的人是不是更容易受伤”这个议题展开热烈讨论,周舟没有插嘴,听他们念叨着要封心锁爱专心搞钱,眼前已经自动浮现出齐霁的脸。   假如爱得多的人会更受伤,他想要做这个爱得更多的人。齐霁已经受了那么多伤,他不想让齐霁只能对着一张照片抒发思念,就如他不忍看见齐霁伤痕累累的手臂。   周舟决定做一件会被齐霁笑话的事情。   凌晨三点,他偷偷摸摸打开房门,既然齐霁不来钻他的被窝,他就只好去爬齐霁的床,他们之间很难说请是谁的皮肤饥渴症更加严重,但现在的周舟急需齐霁的一个拥抱来助眠。   三点零一分,房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周舟摸着黑刚走了两步,就撞上了另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齐霁抱着枕头靠在墙边,被吓得不轻,差点把周舟给掀翻了。   他摸到开关的位置开了灯,同样拎着个枕头的周舟一脸惊讶,齐霁当即认出对方的意图——跟他一样,都是半夜睡不着,想偷偷挪到对方房间里。   “你快把我吓死了。”齐霁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   周舟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齐霁那句“狗才来钻你被窝”,换作过往,他一定会嘲笑齐霁自己怎么先当狗了。   然而心有灵犀的默契让周舟一时说不出话,在惊悚又好笑的当下,被感动得不轻,齐霁原来也和他一样睡不着,思念的力量原来真的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他沉默地搂住齐霁,脸埋在他身上,深呼吸了几下,慢慢说:“想你了,和你分开一个晚上都不行。”   “给我一下你的手臂。”齐霁说。   周舟毫不犹豫地把手臂伸到他面前,仿佛接受齐霁对他做任何事。齐霁低头,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尽管克制了力道,还是留下浅浅的牙印。   “我不痛,你可以再咬重一点。”这点力气跟被蚊子咬一口没区别,周舟多嘴地补充。   “哪能这么便宜你。”齐霁表示拒绝,拖着两个人的枕头,跟着周舟重新回到房间。他枕着周舟的手臂,过了很久才回应他在外边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也是。   和齐霁同住这么久,周舟早已深深领略过齐霁的睡相,欣赏齐霁的脸,的确是一种视觉享受。要是真和齐霁盖着被子睡一夜,齐霁的睡德又十分低下可恨。他搂着被子的力道比平时抱周舟还重,一觉醒来,周舟不是没被子可盖,就是被子全堆到自己身上,偶尔还会把两条腿都架到他腰上。   磨合许久,周舟总算找到了最好的办法——抱着齐霁睡觉,就可以避免对方乱踢被子。   周舟的手臂从他腰间穿过,齐霁早已习惯这样的姿势,任由对方把他紧紧搂在怀中。他的毛绒玩偶也被周舟一并顺了过来,就放在齐霁枕头边上,齐霁伸手就会没入软软的绒毛里。   周舟牌安眠药,药效十分显著,白天补了大半天觉的齐霁有些迷糊,但隐隐约约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把周舟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周舟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就要松开手。齐霁抓着他的手不放,软声乞求道:“就这样放着,不要走,好不好?”   手心感受到喉结的跳动,周舟犯了难,齐霁总喜欢做一些过于危险的事情,并将伤害自己的权利全部让渡给周舟,直白,强硬,霸道,未曾留有丝毫辗转的余地。他是那样信任周舟,甚至胜过信任自己。   周舟为此感到迷茫,怕控制不好这道界限,怕一不小心就会让齐霁受伤。   挣扎纠结许久,他将手虚虚地拢在齐霁脖子上,清晰地感受到齐霁脖颈血管的颤动,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力气与理智,渐渐收紧手掌,一点点剥夺齐霁呼吸的空间。   麻木的感觉传遍四肢,又延展到五脏六腑,胸腔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齐霁只能靠微薄的空气维持着清醒,他挤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呜咽,嘴角却带着轻微的弧度。   仿佛他的生命不再由世界意志或是系统掌控,只有背后的爱人可以决定他的存在,他的生死,他的快乐与哀愁。周舟狠下心掐住他的瞬间,齐霁就坠入了由满足感编织成的网中,激动到快要流泪。   周舟注视着他,缓缓松开手,好让齐霁适应一下子涌入的空气,齐霁大口喘着气,脸色却比方才更加红润,他咳嗽了几声,贴在周舟身上,声音很轻地说了几个字,重复了好几遍。   说到第三遍,周舟终于听清了这几个字,齐霁说着每一天都不会落下的告白:“我爱你。”   他的眼眶不住地发热发烫,他被齐霁眼中满溢的,疯狂的,不可忽视的爱意给吞没了。   他盯着他用以伤害齐霁的手,那里似乎多出了一条无形的绳索,将他和齐霁捆在一起。   “我也爱你。”周舟比他多重复了一遍,一共说了四遍。   因为爱他,所以无法彻底拒绝齐霁的任何要求。   也是因为爱他,他贴近齐霁的耳垂,低声说:“不许再得寸进尺。” 第74章   齐霁请假这天完美错过了学校优秀学生的颁奖典礼,以及奖学金发放的仪式。秦宇鸣遗憾地说:“唉,我就盼着你上直播呢,结果你直接请假不来,害我白期待一场。”   要是对方没有偷拍他丑照的前科,齐霁还会相信他这话有几分真心,现在齐霁只会嗤之以鼻地拆穿他:“你就是等着看我笑话吧。”   “哪有哪有。”秦宇鸣讪讪地笑。   作为上学期进步最大的学生,齐霁荣获一等奖学金,得到了一张奖状和一条银行账户到账两千元的短信。   他第一时间把短信截图给周舟看,连发了三个戴墨镜的耍酷表情包,问周舟想要什么礼物,他愿意清空自己男朋友的购物车,硬是把两千块吹出了二十万的架势,系统看不下去了,鄙夷道:“我给你的钱都不知道是两千块的多少倍了,怎么没见你夸我两句。”   系统太通人性也不好,每次说的话都让齐霁想揍它两拳。他在心里对它翻了个白眼,“哦,我还得谢谢你折磨了我这么多个世界,有机会我会让你也好好体会一下这种感觉的。”   在养周舟的问题上,花系统的钱和花自己的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前者齐霁花得心安理得,但总归憋屈;后者虽然不多,但能让他开心一整天。   周舟说自己没什么想要的,让他把钱好好存着。齐霁驳回了他的意见,决定给家里添置两件小家电,向对方发出了晚上去逛家电商场的邀约。   口是心非的周舟答应了他,又说自己可能要晚一个小时下班,让齐霁放学后先回家等他。   这已经是周舟本周第二次加班,齐霁听着就心疼。然而他也知道,换了工作的周舟状态好了太多,即使偶尔会加班,脸上的疲态明显少了,不会再在家处理工作到深夜,更不会在下班时间突然接到领导临时起意的电话。   齐霁不想因为自己的多嘴给周舟徒增压力,于是把头转向秦宇鸣,抱怨道:“我觉得周舟爱工作超过爱我了。”   “你其实心里觉得他爱死你了吧,齐霁,在我面前你有什么好装的,真把我当傻子啊。”秦宇鸣正低头写着什么,齐霁以为他在做题,定睛一看,摊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张信纸,信的开头是江雪的名字。   “怎么?还对她余情未了呢?”他凑过去调笑道。   秦宇鸣猛地把纸翻到反面,嘴硬道:“我就是想没事的时候给她随便写点什么,等以后我们复合了,再装订在一起给她看。”   齐霁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对着单纯的秦宇鸣,总让他悠然生出一股怜爱之情,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过去的自己,他点点头,赞同道:“真浪漫,那你慢慢写,多写点。”   习惯了齐霁的刻薄嘴脸,突然的温柔让秦宇鸣摸不着头脑,抓着信纸紧张道:“你别这么跟我说话,都不像你了。”   齐霁不理会他,自顾自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啊。”   就算没有结果,也要珍惜这份难能可贵的爱和坚持。   齐霁的语气让秦宇鸣联想到自己亲妈,语气和眼神实在是太像了,只不过他妈是祝他早点分手,而齐霁是祝他幸福。   他笑了笑,对齐霁说:“这是一定的事。”   齐霁回家放了个书包换了身衣服,就慢悠悠地骑车到周舟公司楼下等他下班。见时间还早,又对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穿搭自拍一张发给周舟。   正在努力工作的某人发来信息说自己还要二十分钟,怕他在楼下吹风感冒,让他到公司前台坐着等。   齐霁先前来这等过周舟几次,公司前台早就眼熟他了,知道他是来等周舟下班,便热情地招待他在沙发区坐下,又是分享饮料又是给他吃小零食,齐霁心里头对他男朋友工作环境的评分又上升许多。   周舟在前公司受了太多委屈,要不是身份所限,他甚至非常阴暗地幻想过,自己或许可以出钱把人养在身边。不需要工作,不需要社交,只需要好好地被他爱着就好。   他的爱人不会接受这样的提议,哪怕吃了那么多苦,哪怕和他人相处时会被迫看见他们的命运,周舟都没有哪一刻,是真的把自己封闭起来。他倔强的生命力让他不曾真正枯萎过,一秒都没有。   他给周舟转过很多次大额转账,每一次周舟都会把这笔钱原封不动地存进他们的共同账户,说是要由齐霁决定用处,甚至没有对钱的来源刨根问底过。   所以齐霁才会为他神魂颠倒。   齐霁只敢在睡前幻想这些过于下流阴暗的念头,装模作样地向周舟讨一个吻。   爱情可以治愈周舟的一部分,但爱情不是神药,不能治疗他缺失的所有东西。爱情之外,是更加复杂的生活,齐霁愿意为了周舟丢弃自己的主见,他付出种种,是为了让周舟在这个世界有底气尝试所有事。   周舟前脚刚迈出公司大门,后脚就被齐霁袭击。齐霁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熟练地挽上他的手臂,往后一看,才发现周舟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同事。   “周舟,这是你弟弟吗?”其中一个好奇地问。   齐霁心念一动,想着如果周舟承认,他就配合他演一场“兄友弟恭”的伦理剧。他还没想好剧本,周舟就利落地说:“不是。”   “是我男朋友。”   齐霁惊讶地看着他们几人,很快发现了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周舟的表情泰然自若,他的同事不以为意,担任男朋友一职的齐霁是最不淡定的那个人。   在一众夸奖声中,齐霁拉着周舟迅速逃离现场,在无人处用力捏对方的脸,“你真是一点都不害臊!”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周舟盯着齐霁脖子上没有完全消退的指痕,心疼地碰了碰,“我手机壁纸都是你,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我之前还以为你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齐霁面上有一丝窃喜。   齐霁对他总有这样那样的误解,多到让周舟觉得可爱的程度,“为什么不想,你这么好,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这样就算你跟我吵架了,所有人都会劝你跟我和好。”   他可能会跟周舟吵一百次架,但决裂的可能性为零,所以周舟完全不必有后面的想法。当然,这不影响他对周舟的说辞很是满意,把钥匙扣套在周舟手指上,像一枚戒指那样圈住了周舟的手指。   “我临时改主意了,我们先去一趟珠宝店。”   牙印会变淡,掐痕会消失,依靠这些确认对方的存在,终究只是缓兵之计,齐霁需要一件更有意义的东西,牢牢地套住周舟,顺便抵抗他偶尔的焦虑。   他要买一枚戒指送给周舟,最好是不能随便摘下的那种。   齐霁的计划说变就变,说完就立马用导航找了家最近的珠宝店,坐在后座给周舟指路。   一进店他就直奔戒指的柜台,让导购推荐了几对情侣对戒。   周舟还以为齐霁来是要买耳钉项链之类的饰品,没想到居然是戒指。齐霁全心全意对他好的时候,周舟常常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他愣愣地伸出手指,任由齐霁给他试戴了好几枚,有经典款,也有带钻的新款。   全程齐霁没有问过他的指围,熟练地让导购找出对应的尺码,戴在周舟手指上正正好,分毫不差。   周舟的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却又不过分纤瘦,光是和他牵手就是种享受,更不用提任何戒指在他手指上显得又闪又亮。齐霁一下子犯了难,问周舟喜欢哪款,对方却说:“你要送我的礼物,不应该自己挑?”   “好吧,那我喜欢这个。”他指了指其中一款莫比乌斯环设计的纯银素戒,毫不犹豫地结账付款。走在街上,齐霁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路灯下打开盒子,假装随意地套在周舟中指上,很敷衍地,看起来毫不惊讶地演戏:“周舟,你手上怎么多了个戒指啊?”   周舟有样学样,也给齐霁戴上他的那枚,“你也是。”   齐霁摩挲着手指,耗费了他一半奖学金的戒指严丝合缝地圈住他们的中指,花费了他几十年去爱的人正对他笑着,在人流中毫不遮掩地牵住他的手,这两件事都让齐霁的世界充满了粉色的泡泡。   他决定在未来的某一天给周舟买一枚更大的戒指,一定要镶满碎钻,正中间还要有一颗大钻石,至于什么时候送,他得再纠结纠结——订婚的时候,或者结婚的时候,如果等不到这些日子,周舟的生日也可以。   周舟可以对着很多人笑,可以接受很多人的爱和喜欢,周舟想要实现的愿望想做的梦,有齐霁在身后铭记着实现着。而齐霁在漫长的旅程里早早地明白了一件事,一味地希望一个人永远快乐永远幸福,其实是一个非常自私的想法,没有人不会遇上难过崩溃的时候。   所以他只要周舟放肆地,尽情地活着,如果一定要哭,最好是因为自己。 第75章   买完戒指,他们在街上像无头苍蝇似的闲逛了会儿,周舟问他要不要回家,他果断摇头。   他还不想这么早结束和周舟的约会,决定重新执行原计划——去家电商场买台咖啡机。   “你怎么有点钱就要花光?”周舟捏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   齐霁油盐不进,从周舟手里抢过钥匙,说:“给你花钱是种享受,我对别人才不这么大方。”他对除周舟之外的任何人都抠搜无比,就连秦宇鸣借他饭卡吃顿饭,他第二天都不会忘记让人请回来。   “唉,我还这么年轻,就要让小男朋友养我了,也太不争气了。”周舟对着他感叹。   齐霁踮起脚给他戴头盔,心花怒放道:“没事,被我养着不丢人。”   齐霁说是要买咖啡机,等到了商场,什么都要去看两眼,从洗衣机看到烤箱,最后又在电脑专柜前挪不动脚,认认真真听导购介绍着新上市的办公本。   家里的电脑是几年前的老款,平时使用率虽然不高,但齐霁拿来看电视的时候,偶尔也会卡顿死机几回,害得他历史记录都丢了,下次打开还得一边回忆一边拉进度条。   周舟的物欲很低,很多物件坏到不能用了才会更换,对待家里的电脑也是如此。在这件事上,齐霁的观点和他截然不同,能惹他不开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系统也好,其他人也罢,齐霁一不爽就会忍不住购物,添置许多在周舟眼里毫无实用价值的东西。   并且其中大部分经历过齐霁短暂的热情之后就会被闲置在一旁。   虽然周舟到最后还是会陪他一起收拾包装,每次依旧少不了一顿说,他说齐霁就是当代消费主义陷阱下最好骗的韭菜。好骗的韭菜无赖地说“那你能怎么样我!”,周舟就把手机屏幕放到他眼前。   周舟专门注册了一个二手交易平台的账号,用来卖齐霁不需要的闲置品。   “你要是干什么坏事,我就在上面挂一件你喜欢的东西。”周舟手段娴熟地威胁他。   “你挂吧!最好把我也挂上去。”齐霁满不在乎地回答。   周舟的威胁以“不舍得”三个字告终,齐霁以为这茬就算过去了,对方哪有时间天天应付平台上的奇葩买家。   出乎意料,周舟真能干出这种事。   在齐霁无数次在家光脚走路不穿拖鞋,并且不听周舟的教训之后,他惊恐地发现,周舟卖掉了他最喜欢的一个游戏的卡带,甚至比市场价便宜了二十块钱。   他心痛地大声说:“周舟!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卖这么便宜就算了,你甚至还不收邮费。”   “你下次好好穿鞋就不会有这种事了。”说这话时周舟正在网上给他看地毯——指望齐霁的记性还不如靠自己。   齐霁气鼓鼓地说:“而且,那可是我最爱的游戏之一。”   “但你已经两周没玩它了,我卖之前还专门帮你把存档上传到云端了,什么都不会丢的。”他见招拆招。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齐霁把他扑倒在沙发上,扒开周舟睡衣的领子,在他肩膀上用力吸着吻痕。   周舟的手贴上他的后脑勺,对他不知道是在撒娇还是在表达愤怒的行为十分纵容。不仅没推开齐霁,还让他想吸就吸,搞多少都行,临了还告白一句:“我当然爱你了。”   “好吧,”齐霁跨坐在他身上,抬头跟他对视,嘴唇透出过分健康的红润色泽,“我也爱你。”   表白完他又说:“你得再给我买三张卡带赔偿我,爱我就要和我一起当韭菜。”   了解完最近电脑的促销活动,他问周舟想不想把家里的电脑给换了,早卖晚买都是买。   “是你想换了吧?”周舟反问他。   齐霁点点头,在心里猜测周舟的回答,也许周舟得纠结个几天才会答应他。他没想到这一次周舟这么果断,问完价格就马上刷卡买单,爽快到判若两人。   “这次怎么不骂我乱花钱了?”齐霁故意挑眉问他。   周舟很是沉着地说:“给喜欢的人花钱,不能叫乱花钱。”   出门一趟,他们意外多了两笔花销,收获颇丰的齐霁决定把购入咖啡机的计划暂且搁置,他自己是懒得每天早上给周舟泡咖啡,既然如此,还不如在楼下咖啡店给周舟办张会员卡存余额进去。   他拎着崭新的电脑包,刚准备离开,就在电梯上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秦宇鸣和江雪。   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神情看上去有些尴尬不自然,齐霁本想偷偷摸摸观察几眼,却被眼尖的江雪给看见了。她跟齐霁打过几次照面,率先跟人打了个招呼。   尴尬到想找条缝钻进去的秦宇鸣把齐霁拉到一边,说:“……你听我解释。”   “你跟我有什么好解释的。”齐霁好笑道。   他心虚的样子不像和前女友一起逛街,更像偷偷约会被抓,秦宇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一个劲解释:“我就是闲得没事出来逛街,没想到碰上江雪了,她说自己也是一个人,然后我们就准备随便逛逛……”   “哇哦,好巧啊,”齐霁面无表情地捧场,定论道,“喜欢就喜欢,你解释这么多干嘛,我又不会说你。”   秦宇鸣还想说什么,江雪就凑过来问:“齐霁,你们吃饭了吗?”   二十分钟后,他们四个人坐在了火锅店的小包间里。   齐霁牵着周舟坐在一侧,把对面的位置贴心地让给他俩。秦宇鸣的动作极其不自然,就差同手同脚走路了。齐霁憋笑憋得很是辛苦,江雪则是装都不装,直接问对方:“怎么不见你以前这么紧张过?”   秦宇鸣假装用手机看菜单,实则给齐霁发消息抱怨:“她就客气客气!你们怎么还真答应了,我现在只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好好表现,没准明天就和你复合了。”齐霁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打字。   江雪和周舟反而是全场点菜最认真的两个人,江雪说秦宇鸣不爱吃内脏一类的食物,周舟下单时没忘记备注不要香菜。   齐霁一只手应付着秦宇鸣源源不断的信息,另一只手放在桌子底下,偷偷和周舟拉手。   “你们小情侣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这么腻歪,你以为我看不见你们的手吗!”秦宇鸣双手打字,悲伤欲绝地看齐霁。   一顿饭吃得秦宇鸣如坐针毡,调料再美味都有些食不知味。江雪和齐霁聊得投机,话题范围之广,从议论年级主任的穿衣审美跨越到学校附近好吃的甜品店。   齐霁提到了好几家想去但没去成的店,周舟就在一旁用备忘录记下来,准备有时间带着齐霁去。   他男朋友的同桌眼神看着无奈,但仔细一看,好像又藏着喜悦。   周舟状似不经意地看对面的两人一眼,几乎是瞬间感知到了他们的命运——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和好,重新在一起,然后考到一个城市读书。   不知不觉中,周舟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别人不幸的命运了。这段时间,无论是他的同事,还是齐霁的好友,每次与别人对视,周舟能看见的全是好事。   他不知道这变化与齐霁有几分关系,但一定与齐霁有关。   命运折磨周舟的同时,又让齐霁如天使般降临他的生活,让他秩序崩塌、一团混乱的日子重新变得井然有序。齐霁是他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里,最不确定的未知数,也是最神秘的存在。   太确定或是太模糊,都会让周舟不安。齐霁就不一样,他刚刚好,他的坦诚,他的隐瞒,他的哭和笑,都牵动着周舟的情绪。   像他这么矛盾的人,居然也会有人义无反顾地爱他。或许遇见齐霁之后,他才真真正正地重新活过来。   齐霁看出秦宇鸣的窘迫,饭局的后半场始终把话题往他身上带。大大方方的江雪和全程紧绷做作的秦宇鸣形成了鲜明对比,齐霁中途去了趟卫生间,没多久秦宇鸣就追上来。   齐霁在洗手台前率先开口:“不就是和你现在还在写情书的对象吃顿饭,用得着这么端着吗?”   “你不懂,”秦宇鸣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以为她会直接对我视而不见的,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要跟我一起逛街,而且还那么自然……她这样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自处。”   “你就是太闲了才会想这么多,”齐霁怒其不争,“多写两道题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回到包厢,齐霁发觉自己的碗里多了大半碗涮好的肉,一看就是周舟的手笔。周舟问他:“怎么去这么久?”   “安慰失恋小狗去了。”齐霁若无其事地开玩笑。   江雪听懂了这句话,对着齐霁笑了笑。   被动失恋的秦宇鸣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表情不复先前的紧张,隐约从容了些。齐霁吃了个半饱,把周舟塞给自己的肉又夹到秦宇鸣碗里,不怀好意地说:“多吃点,符合你吃饱了撑得的人设。” 第76章   一顿饭下来,齐霁又是调动气氛,又是和对面的失恋人士在手机上扯皮,吃完已经累到不想说话。   目送着他们两人打车回家,齐霁整个人都趴到周舟怀里,仰起头看他,犹豫地问:“你能看见他们的命运吗?”   “嗯,他们的命运很好。”周舟点头。   齐霁拿戴有戒指的那只手去摸周舟的脸,“辛苦你了。”   周舟眼眶一酸,闷声回应他:“不辛苦。”   有了齐霁这句话,再辛苦他都不觉得苦了。   街边的风景在齐霁眼前不断地倒退,他搂住周舟的腰,忽然开口道:“周舟,如果这个世界上你只能看见一个人的命运,我真希望这个人是我。”   带着暖意的春风拂过耳畔,齐霁的声音在他身后,又像从渺远的地方传来,不需要周舟问为什么,对方就已说出了答案。   “然后你就会发现,我的命运里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齐霁几天前还在语文作文里随意引用着名人名言,比如那句“没有人是一座独立的孤岛”。然而,这句话在他这并不成立,他愿意经历漫长的漂泊与流浪,只是想与茫茫众生里的某一个人相联结。   他的存在依附着周舟的存在,如果没有周舟,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我希望你的命运里不仅有我,还有很多别的。”他喜欢听齐霁跟朋友们幼稚的对话,欣赏齐霁挑灯夜读的样子,也心疼齐霁不愿提起的伤疤。他看得出齐霁什么时候是强颜欢笑,什么时候是真心的笑容。每当齐霁激动地跟他分享某件事,周舟看似平淡的反应下,是无数个为他心动的瞬间。   齐霁要在有无限可能的世界里放肆地长大,周舟早就不满足于做个旁观者,他要陪齐霁历经千山万水,抓紧像羽毛一样轻巧,像谜题一样难懂的齐霁。   他不懂齐霁所说的平行世界究竟是怎样一种神秘的力量,也不知道齐霁眼中的世界和他看见的有什么区别。   周舟现在只想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再也不要自怨自艾,抓住了就不会再放手。   许琴很难说清自己的人生是从哪一刻开始转折的,她的人生里有太多值得骄傲的瞬间:她有优秀的学历和稳定的工作,遇见了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爱人,抚养出了听话却有个性的儿子。   一桩一件,都是曾经的她倍感骄傲的事,无论是作为许琴自己,还是作为妻子或是母亲,她都是被旁人羡慕的存在。   也许是从确诊重病开始,又或许是在更早之前,她引以为傲的婚姻走向破裂的那一刻起,那些环绕着她的光环似乎转瞬之间消失了。   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枯燥乏味起来,只剩下昂贵痛苦却无用的一次次治疗,周舟故作坚强的复杂表情总让她感到愧疚。   周舟极力克制着不在她面前谈论恼人的病情,总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试图用轻松的玩笑带过去,许琴比他更细腻更敏锐,她能从医生的态度和周舟颤抖的声音里得出结论——她大概率活不久了。   为了不让周舟伤心,她假装一无所知,假装对未来充满希望,很少与周舟谈论自己的恐惧。周舟一离开,她又会一个人偷偷地哭。   她的人生明明才刚过半,她想看见周舟没有负担地长大,   她还不想死。   尽管如此,她还是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准备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周舟。   那是与她血肉相连的孩子,那是她最爱的人。   于是当医生告诉她,她的病情在一天天变好稳定时,比喜悦更先到来的,是做梦一般的惊讶。   不用再经历痛苦的治疗,不用再隔三差五就住在医院里,不需要周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如奇迹发生一般,她的生活又一点点变回曾经的样子,除了需要定时服用的药物,仿佛重新回到了过去。   林方芳比许琴还要激动,三天两头到家里陪着她,时不时陪她去附近的城市旅游散心。这几天林方芳又说自己辞去了让她烦恼已久的工作,想出去旅居一个月,问许琴要不要和她一起出门转转。   她毫不迟疑地答应了,顺便打电话告诉周舟这件事。   听筒对面隐约传来周舟和齐霁窃窃私语的声音,许琴也情不自禁笑起来,“小舟,我准备和你方芳阿姨出去玩一个月。”   她没有问周舟的意见,周舟从不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就如许琴永远站在周舟这一边,支持他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   许琴好一段时间没给他们打电话了,接到她的电话,齐霁比周舟还兴奋,按了免提键,跟周舟挤在一块儿听许琴说话。   许琴和他分享过自己年轻时的事。她和周舟父亲热恋时,两个人曾经趁着暑假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穷游,如今她会想大老远跑去陌生的地方旅居,周舟一点都不意外。   不出许琴所料,周舟不仅没有阻拦她,还立马转了一笔钱到她卡上,让她在外面玩得开心,钱不够了再找他要。齐霁不爽地拍了下周舟,说他转钱都不带上自己那份,简直是在扼杀他好好表现的机会。   于是过了两分钟,周舟第二次给许琴转账,特地备注说这是他和齐霁两个人的心意。   许琴客气了两句,随即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收下了他俩发来的钱,并许诺自己玩得再开心也不会忘了他俩,会寄特产和礼物给他们。   “忘了周舟没事,别忘记我就好!”齐霁嬉皮笑脸道。   许琴乐了,嘱咐齐霁:“小齐,要是周舟欺负你你就打电话给我,我替你教训他。”   “妈!是他欺负我还差不多,哪有我欺负他的份。”周舟无奈地告状。   齐霁打断他的话,抗议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三个人的电话愣是被齐霁和周舟七嘴八舌地吵出了好几个人的效果,许琴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俩斗嘴,笑容在脸上就没下去过,仿佛自己也跟着年轻了好几岁。   聊了一个小时,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齐霁懒懒地挂在周舟身上,眉开眼笑地说:“真好啊,看见阿姨这么高兴,我就特别开心。”   周舟仰起头,任由齐霁小鸡啄米一般在他额头上亲来亲去,“她说过好几次让你改口了,怎么还阿姨阿姨地叫?”   “我害羞不行啊,”齐霁理所当然地说,又皱起眉假装委屈,“你现在只是我男朋友,就这么想让我改口捆住我了,以后岂不是更加过分。”   周舟指着他手腕上许琴给的手链,笑道:“我妈可不会把这种东西给‘只是男朋友’的人,她真的很喜欢你。”   “我当然知道自己很招人喜欢了。”齐霁厚脸皮地回答。   身前的人笑而不语,手指转到齐霁的手腕,一只手就能握住。   周舟似乎对他手臂上的疤情有独钟,一有机会就要抓起来细细地看,看完还要上手触碰,语气温柔地问他是不是很痛,伤口要多久才能愈合。   但齐霁的回答并不重要,无论他怎么说,周舟都会认真地承诺,他再也不会让齐霁难过了,要是他再有想伤害自己的念头,那就伤害周舟好了。   他说他不怕痛,只怕齐霁受伤。   自从得知这些伤疤和自己有关,周舟这样做的次数更加频繁了。齐霁的抗拒在周舟这全部失效,因为他难以抵抗周舟那易碎的神情。   他的爱人有一颗最脆弱也最坚强的心,他比大海还要温柔深邃,包容着齐霁的好与坏。对着这样的周舟,齐霁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我真的特别爱你们。”周舟低声说。就算这个世界明天就会完蛋,周舟也不在乎,只要许琴和齐霁还再身边陪着他就好。   “我也是,”齐霁亲吻他的眼皮,虔诚又专注,“周舟,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谁,你可是第一个。”   他一度以为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坚信自己生性凉薄刻薄,在他给自己预设好的人生路线里,不会有任何差错,他会寂寞而孤单地走下去,不需要同伴,也不需要爱情。   周舟是从天而降的惊喜,是打破他人生轨道的神秘礼物。齐霁最开始觉得他好烦好吵,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有说不完的话和使不完的精力。他让寂寞在齐霁这从一个中性词转变为贬义词。   后来他想不通的事悄然发生了变化。   怎么会有人这么爱他?   这太令人费解了,以至于齐霁哪怕活到现在,也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善解人意的周舟看出他的苦恼,问他:“怎么又开始愁眉苦脸了?”   齐霁实话实说:“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会爱我。”   “那你想明白了吗?”   他摇摇头,说没有。   “那就不要想了,”周舟用手扒拉齐霁的嘴角,手动给齐霁捏出一个笑容,“爱情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   他们只要一直一直爱下去,总有一天,那个答案会浮出水面。 第77章   日子在许琴每日定时更新的旅游朋友圈和齐霁写不完的考卷里一天天过去。临近考试,齐霁的成绩越发稳定,无论联考难度题量如何,都稳稳地停留在年级前三十。   周舟每次见到新成绩单都要感慨一句他真会控分,齐霁忍不住抗议道:“我这是凭实力考的,什么叫真会控分。”   他将自己的小聪明发挥到了极致,学归学,但绝不多学,只要达到他理想的成绩,就会心安理得地进入舒适区,不高兴再往前迈出一步。周舟怎么会看不出他这点心思,捏着齐霁的鼻子说:“你每天多学半个小时,我保证你下次能考更高。”   “天哪,你可别逼我了,”齐霁吵吵嚷嚷地跟人抱怨,“你见过有人跟我一样惨的吗,我上辈子好不容易熬过高考了,到这还得再经历一遍,换成你你会乐意?”   齐霁合理怀疑系统绝对是故意让他在这个时间节点穿越过来的,恶毒如系统,在感情上折磨他还不够,还要用考试来摧残他。   自打齐霁坦白平行世界的事情后,他就不再避讳在周舟这谈起这些事。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思考,周舟果断地说:“不愿意。”   “那你还要欺负我,”齐霁恨得牙痒痒,“我快学疯了,你再不对我好点我就要离家出走了。”   一语刚落,周舟就很轻地亲亲齐霁的嘴唇,齐霁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顺从地张开嘴,迎着对方唇齿入侵的节奏,情不自禁地发出几声闷哼。   原本只是一个象征着安慰的吻,却在齐霁的煽风点火下愈演愈烈,周舟想松唇,又被齐霁按回来,扣着后脑勺不停索吻。   齐霁的嘴被亲得又红又肿,他摸着下唇回味,玩笑道:“你的吻技越来越好了。”   “是你教得好,”周舟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夸奖完又回到接吻之前的话题:“既然这么累,那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有没有想过放弃枯燥的学习,或是放弃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周舟试图换位思考,将自己代入齐霁的视角思考他经历的这些事。   他必须非常羞愧地承认,他未必能像齐霁这样勇敢,假如是他,在来到全新世界的第一天,就会因为爱人的冷言冷语而退缩。   齐霁究竟是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和责任,一边重启自己的人生,一边又要爱着周舟。   如果给齐霁的感情加上一个定语,周舟想,齐霁的爱是伟大的,干净纯粹,美好到让人光是远远看着,就会热泪盈眶。齐霁总爱贬低自己,说什么想要追逐周舟一辈子。   他说反了,应当被追逐的人是齐霁才对。周舟仰望着他,自豪,又自卑。   “没有啊,”齐霁不假思索地说,“我必须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会被你看见,如果我连自己都放弃了,那还能指望谁来爱我。”   虽然一开始是想着假装努力接近周舟,然而假戏成真,时日一长,他也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抛却攻略任务,他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年纪,爱上了一个很好的人。仿佛大梦一场,他不过是拥有了一次新的生命。   “你现在已经很优秀了,”周舟顿时觉得刚才逼迫齐霁好好念书的自己不是个人,说起过于简单的情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爱上你的。”   齐霁心脏一跳,立即掏出手机让周舟把最后两句话再说一遍,他要录音留念,万一未来周舟反悔了,他就要靠这些录音找人算账。   录音软件里躺着很多条未命名的语音,一部分是齐霁一时兴起录的,有些是让周舟复述的,他在要不要重命名之间纠结过,最终决定就以时间日期为标题,静悄悄地摆放在那里。   万一他哪一天心情欠佳,随便点开一条,就会听见周舟说过的某句话。   他是没想过放弃,这不代表他不会疲惫委屈。无论照片还是录音,都是他留存回忆的手段,一点一滴,皆是鼓励他重新站起来追逐对方的勇气。   继周舟牌安眠药后,齐霁又发明出了周舟牌安定剂。   独家生产,属于齐霁一个人。   还剩一个多月,齐霁就要迎来人生中第二次高考,考前一个月他失眠了两次,并在两次失眠里治好了自己本就稀少的紧张情绪,卷面成绩是最直观的体现,他的成绩稳定在历年海城大学的分数线上。   加之周舟下班后没少陪他做题,齐霁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心态十分平和,能够接受任何结果,唯一的心愿就是不要辜负周舟的期望。   考回他们曾经度过四年的海城,以新的身份再次相爱,陪周舟安稳地度过几年,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遥远的规划。   再往后,他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周舟表现得比齐霁紧张多了,从饮食到睡眠时间,做了张密密麻麻的表,并逐一实践。齐霁光是看到时间表就头大,戳着周舟的脊背说:“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太正式了吧,我就算不紧张都要被你影响到紧张了。”   “抱歉,”周舟无助地说,“我只是不想看见任何意外发生。”   对周舟来说,高考后的轻松早就被之后的噩梦所抹灭,成了他迈不过去的坎。或许很多年之后周舟能够平静面对,现在的他依然会为正处于这个阶段的恋人感到紧张迷茫,只好用无数琐事来填补这份不安。   齐霁很容易就想到了这个原因,他掐了掐周舟脸颊上不多的肉,鼻子莽撞地贴上他的鼻尖,“嗯,我理解你。但是你得相信,和我在一起,发生的都会是好事。”   “你也不用为我做这么多事情,虽然我很喜欢你为我付出,但我不想看到你这么累,你平时陪我说说话散散步就够了,”齐霁垂眸看周舟从他这“偷来”的耳钉,被耀眼的光芒吸引得移不开视线,“海城很好,但我也不是非要去,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喜欢那个地方……周舟,只要有你在,对我来说哪里都很好。”   周舟又让齐霁看了一次笑话,让一个高考生来安慰一个早就毕业的人,听起来实在丢脸。周舟在“谢谢”和“对不起”之间沉默许久,最后选择闭上嘴,安静而用力地抱住齐霁,他们的身体贴得那么近,足够听见两颗心扑通跳动的频率,错落有致,他们早就对随时随地的拥抱习以为常,可每一次,还是会没出息地心脏狂跳。   “周舟,说不定我们拥抱的时候,某个平行世界里的我们正在接吻,另一个世界的我们正在相爱,或者刚刚认识,说不定还会有一个世界,你非常非常讨厌我。”齐霁把这个有趣的想法说给他听,既然已经撒下这个平行世界的谎,就拿这个说法来哄周舟也不错。   周舟小声应答:“是啊。”   既然眼睛看不穿齐霁的命运,那就让他亲自陪着齐霁长大,亲眼见证他的第二次人生。   六月,齐霁坐在考场里,写下地理大题的最后一问,确认自己没有忘记填涂准考证号后,他如释重负般放下笔。   他的考场在一楼,位置恰好靠窗,隔了大老远依稀能看见校门外密集的人群,全是等待自家孩子考试的家长。而齐霁知道,周舟也会站在人群里等待,和他一样期待着第一时间找到爱人的身影。   周舟不是他的家长,却比家长的存在更加重要,爱情加上亲情,就会变成浓得化不开的爱,齐霁就是这样深爱着对方。   距离收卷还有半个小时,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周舟身边。   铃声一响,等监考老师数完答题卡数量,齐霁挤过人群第一个冲出教室,拎起墙边的书包就跑向校门口。   这一次周舟没有站在老地方等他,他站在最显眼的前排,抱着一大束向日葵,笑着接住飞扑向自己的齐霁。   很多人都带着花等待,齐霁放眼望去,觉得周舟的花最大最新鲜最好看,就跟周舟本人一样,仅仅是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儿,就会聚集很多目光,就会让齐霁爱上。   周舟把花交给齐霁,又牵住他空闲的那只手,带着人走向停车的地方,“之后想去哪里玩?”周舟的年假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齐霁想去哪里,他都会陪着他。   “让我想想……”齐霁纠结道,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都太多,齐霁反而排不出一二三来,蹙眉说,“不行,我现在还没想好,你先请我吃顿好吃的再说。”   “早就准备好了,先吃块蛋糕垫垫肚子。”周舟把放在副驾驶的一个袋子给齐霁,里面是一块开心果味的巴斯克蛋糕,外包装上画着可爱的卡通贴画。   齐霁认得这家店,自从在网上营销火起来之后,每天店面前都排满了人,上次在火锅店,他和江雪还就这家店的营销手段探讨了一番。   那时周舟一直在看手机,齐霁还以为他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齐霁晃神了一刻,咬着下唇说:“我都快忘记这家店了,你居然还记得啊。”   透过后视镜,周舟的眼神与他交错,他笑了笑,这个笑容被齐霁尽数捕捉,“你说过的话,我当然会记得。” 第78章   周舟不会事先问他想不想吃,他想不想,和周舟做不做,明显是两个概念。他会记得齐霁说过的每句话,并在对方意想不到的时刻替他逐一实现。   不但结束了痛苦的高考,还能吃到香软的蛋糕,蛋糕还是周舟辛苦排队买来的——想到这里,齐霁的快乐早就溢于言表,趁着红灯喂了周舟一大口。   周舟随手打开车载电台,调到音乐频道,一首情歌的前奏在车厢里飘荡,齐霁听见舒缓的前奏,莫名觉得熟悉,等他听清歌词,立刻想起了歌名。   齐霁大二的假期,他突发奇想想要学点才艺,缠着周舟陪自己学弹吉他。他们用奖学金买了一把吉他,齐霁恰好有室友在校外的音乐辅导机构兼职,他们就以友情价请人来上一对二的小课。   周舟做什么都有天赋,包括音乐,就连他室友也夸周舟是个好苗子。   也是那时,学校举办了一场校园音乐节,齐霁本想和周舟一起去看,却因为路上堵车完美错过了入场时间,只能站在外边听里面的喧闹人声。   周舟察觉出他的闷闷不乐,回到家他告诉齐霁,听不成音乐节没关系,他会唱歌给齐霁听。   他抱着吉他坐在飘窗窗台上,轻轻地哼着情歌,声音低哑,每唱一句就看齐霁一眼。   月光笼罩着周舟,齐霁被周舟的目光困住了。   周舟给他唱的第一首歌,就是此时电台里播放的这首歌。   “你会唱这首歌吗?”齐霁问他。   周舟说:“嗯,会啊。”   齐霁向前探身,把音量调响了一格,他说:“那你有机会要唱给我听。”   汽车路过十字路口时,斑马线的绿灯恰好亮起,几个成群结队的女孩从他们眼前蹦蹦跳跳地跑过,身上穿着和齐霁一样的校服,满脸都是结束高考的兴奋模样,齐霁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她们商量毕业旅游去哪儿玩的声音。   看着这一幕,就连二战高考的齐霁也忍俊不禁,对着周舟感慨“年轻真好啊”,周舟的目光像水一样柔软,回他一句“你现在也很年轻”。   夕阳落进车窗,齐霁厚脸皮地承认了对方的说法,“是啊,真是太好了。”   周舟没说要带他去哪里吃饭,只是任由齐霁在一众店名里瞎猜。汽车驶入餐厅门口的停车场,齐霁顿时被大门口的团团鲜花给吸引住了。   是齐霁生日时周舟带他来过的花园餐厅。   齐霁这才发觉时间过得飞快,再次踏足这里,竟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半年前他还怀揣着对周舟隐秘而不可说的心思,不礼貌地偷亲他未来男朋友,忐忑地等待对方答复自己的告白。短短几个月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和周舟不知道亲了多少次嘴,拥抱已成家常便饭,自己还度过了痛苦的第二次高考。   齐霁兴奋地搂着周舟的手臂,说:“这算是故地重游吗?”   “不全对,是定情地重游。”周舟纠正道。   经历过难捱的自我纠结过后,周舟必须承认,早在齐霁生日之前,齐霁就成了他特别的人。心动的契机太多,他说不出究竟是哪一个契机让他彻底沦陷,然而爱情一向神秘莫测,又简单好懂,饶是从未喜欢过别人的周舟,在爱降临的时刻,也直觉地感到不妙和局促。   那个情迷意乱的吻,不仅仅是齐霁无声的告白,还开启了周舟对自己的拷问。只有齐霁会让他再三降低自己的原则,会让他花费时间精力准备最不一样的生日礼物。   十八岁之后,自视清高的周舟还是无法拒绝这样的一份爱。   他注定要走向齐霁,坚定地走向他,说这里是他们的定情地倒也不算过分。   这次他点的菜都是上回齐霁吃过之后赞不绝口的几道招牌,齐霁自己不急着吃,一个劲给周舟夹菜。   齐霁仿佛对他有什么误解,一边说他上班都把脸上瘦了,一边往他碗里放肉。每天学到连胃口都减退的人明明是齐霁,周舟没收了他的筷子,说:“前两天是谁说自己快饿死了,现在又光顾着让我多吃点了?”   齐霁转头就问服务员要了双新的筷子,“真小气,你就满足一下让我照顾你的愿望不行吗?”   “那你是不是也得满足我的愿望?”周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要是齐霁今天剩一口饭,他就一周不跟他接吻。   齐霁如临大敌般睁大眼,声讨周舟的混蛋行径,佯怒道:“曾经在这还能收到你的礼物,你现在只愿意威胁我了是不是。”   礼物一词一出口,周舟立刻挑了挑眉,他正愁着怎么把买给齐霁的高考礼物送出去,总算是让他找到机会了。   他缓缓开口,面色平静,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齐霁,闭上眼。”   没有迟疑,齐霁顺从地闭上眼。   嘴唇被柔软的触感给包裹住,齐霁惊诧地重新睁开眼,周舟已经克制地坐了回去,正经得不像偷亲他的人,齐霁梗着脖子问:“这算什么?”   周舟无辜道:“礼物啊。”   “好吧,我很喜欢。”   下一秒,周舟弯腰拿出两个纸袋放在桌上。齐霁觉得这画面太过眼熟——之前对方就是以这种方式给他变出的生日礼物。   “这次是真的礼物了。”周舟把袋子推到齐霁面前。   齐霁好奇地朝里边望,一下子呆住了。一个袋子里放着最新款的手机和平板,另一个袋子里是一个长焦镜头。见齐霁还沉浸在惊愕的情绪里,周舟主动解说:“我给你排蛋糕的时候顺便给你买的,镜头是我妈让我交给你的高考礼物。”   好一个“顺便”。   “……你对我也太好了吧。”齐霁的泪腺再度开始工作,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却情难自抑,无端地想哭。   这下周舟可以确认了,齐霁不仅对他有很大的误解,对自己的误解更大。齐霁的价值准则无条件地,十分偏心地朝向周舟,他一厢情愿地给周舟添上无数滤镜,放大他的每个举动:给齐霁一点好处,准备一点小惊喜,他就会感动到哭鼻子。   他似乎从不拿自己的付出与周舟的付出相比较,在他看来,自己做的,连齐霁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周舟给齐霁的杯子里添上一半椰汁——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让齐霁轻易喝酒了,而后举起高脚杯,与面前的少年轻轻碰杯,“齐霁,毕业快乐。”   简简单单四个字,足以概括周舟这些天的全部情绪。   分数和录取结果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陪着齐霁迈向了人生的新阶段。玻璃杯折射出一道光芒,晃过周舟的眼,对面的少年又哭又笑,奇怪的表情也掩盖不了他的美丽。   周舟领略到自己的贪心,他想要见证齐霁更多的样子。   饭后他们绕着餐厅后的小花园转悠了两圈,周舟应齐霁的要求帮他摆拍了好几张照片,说是要当作朋友圈素材,齐霁一边消食一边对着屏幕修图,周舟好奇地在边上看,完全不懂这么完美的脸还有什么再调整的必要。   齐霁修完一张,给周舟看前后对比图,原本是想炫耀自己的技术,没想到周舟不解风情地说还是原图好看,把齐霁给气得够呛,不满地说:“你可以侮辱我的拍照水平,但不能侮辱我的修图技术。”   花园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也在拍照,周舟只好把下意识拥抱的动作转变为拉住齐霁的手,腻腻歪歪地哄他:“真的,原图就特别好看,本人比原图还好看。”   齐霁被他说得心都要化了,顺势放弃了余下几张照片的修图计划,直接把原图往朋友圈里一发。   当然,没忘记设置仅周舟可见。   他本就不热衷于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其他人看,十条朋友圈里,有九条都是仅周舟可见。哪怕是在网络上,他旺盛的分享欲也只属于周舟一人。   发完九宫格的第二秒,周舟就迅速给他点了个赞。   齐霁得意洋洋地回到车上,说今天不想这么快就回家,于是周舟问他下一站想去哪儿。齐霁窝在副驾驶想了半晌,蹦出一句:“我们去看电影吧。”   平日里他不想出门,和周舟待在客厅用投影仪看电影就称得上是娱乐活动了,仔细想想,齐霁已经好几个月没踏入电影院了。   有周舟陪着他,齐霁做什么都觉得像约会,更何况今天是他结束高考的日子,就更加意义非凡,自然少不了看电影这项经典约会活动。   他在最近上映的影片里找到一部评分最高的悬疑片,每家影院都异常火爆,最近的场次恰好只剩下最后一排的情侣座,齐霁二话不说立马锁票付款,装出遗憾的样子,“唉,只能委屈你跟我坐情侣座了。”   周舟发动汽车,嘴上不忘逗他:“那我等下就去找前面的人换座位。”   一记眼刀瞬间杀过来,齐霁阴沉道:“你敢?”   “齐霁。”周舟宛如无事发生一样喊他。   齐霁支起耳朵,问:“干什么?”   “你的名字真好听。”周舟莫名其妙夸他一句,听得齐霁一头雾水,却又忍不住窃喜。 第79章   齐霁是第一个让周舟这么喜欢喊他大名的人,喊全名也许是比任何奇怪的昵称更亲密的事。齐霁的名字和他本人一样,都让周舟喜欢得不行,简单的两个字,尾调微微上翘,和周舟弯起的嘴角如出一辙。   “你吃饭吃糊涂了?在胡言乱语什么呢。”他招架不住周舟突如其来的直白,赧然地别开头。   周舟闷笑一声,没再继续说让他不好意思的话。齐霁找的电影院离这有半小时的路程,车窗摇下一条缝,仲夏的晚风带着些些热气吹进来,广播电台正在播放一首纯音乐,温暖舒适的环境让齐霁闭上眼,差点就要睡着。   意识朦朦胧胧之际,齐霁好像听见周舟说了句“喜欢你”,他顿时清醒了,要对方再说一遍,周舟却改口不认了,说他现在更想听齐霁说这句话。   齐霁哪能让他轻易满足,甩下一句“不说就不说”便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齐霁的满脸都写着“快说喜欢我”“快来哄我”,周舟轻而易举就解读出这些信息,并将这视作齐霁信任自己的表现。   他噙着笑,游刃有余地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车内的音乐也随之停止,狭小的空间一瞬间就安静下来,齐霁只分神了一秒,就被周舟按着下巴吻住了。   怪不得要无视前边那么多空位,他却要把车停在角落里,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齐霁恍然大悟,仰起头主动地回应周舟,有一句“好喜欢你”滚进耳朵里,他还没激动够,余光就瞥见时间,离电影开场只有十分钟了。   作为看电影从不漏掉开头结尾的人,齐霁果断扒开周舟,用湿润的嘴唇催促他快点上楼取票。趁周舟去取票的功夫,齐霁在服务台买了一份大桶爆米花和两杯冰可乐。   虽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普普通通的两样零食,冠上“情侣套餐”的名头,身价就涨了好几十,但难得和周舟出来看电影,就算被宰一笔也无伤大雅。   摸着黑找到最后排的座位,齐霁自然而然地就靠道周舟肩上,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却和周舟的手指难舍难分。   齐霁很快就沉浸在电影紧张刺激的剧情里,颇有把周舟当成人肉靠垫的意思,良心泯灭了一半,又没完全泯灭,时不时塞给他两颗爆米花。   少年的发旋在视线里轻微晃动,周舟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和齐霁少有的正式约会。原本放松的身体顷刻变得紧绷起来,专心致志的齐霁没发现他的不自然,周舟一心二用,一边欣赏着剧情,一边心猿意马地思考之后该规划什么样的约会才会让齐霁高兴。   齐霁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大到生日礼物,小到一句情话,都能让他心花怒放许久,他的心情浮标写着周舟的名字,没有标准答案,也总结不出一套理论体系。   恰恰因为如此,周舟常常怀疑自己做得太少,怕齐霁得到的爱不够多。   他年少时还不能够理解江锐为什么会因为一场普通的约会,前一天就开始忙这忙那,从穿搭到发型,都要让周舟过目把关一遍。他无奈地从头到脚夸了他一遍,并表示出强烈的不理解:“你不就是和人家出去吃顿饭,至于这样面面俱到吗?”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江锐戳戳他的肩膀,“我当然要好好准备了。”   周舟摇头:“好吧,反正我不懂你们谈恋爱的人。”   同样的烦恼姗姗来迟好几年,终于降落在周舟心上,周舟总算理解这种感受了。   果真如江锐所说,约会就是这样一件让人甜蜜又烦恼的事。   看完片尾的彩蛋,听完片尾曲,直到影厅灯光重新亮起,齐霁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退场后激动难耐地和身边人分享观影感受。   攻略任务做多之后,齐霁很少能客观而不带偏见地坐下来看完一部电影,即使陪着周舟看,也总是在偷瞄对方的脸。   光是想到这无数个世界,都是一个个故事构成的,他就没法平静地对待,更不用提在虚假荒诞的故事里观看另外一个故事——再动人也无法掩盖它虚构的本质。   对于真实的执着追求,似乎让他失去了欣赏故事的能力。   这种症状似乎正因为周舟而逐渐好转,齐霁说不清是今天的这部电影太精彩,还是周舟的肩膀太好靠,他一秒都没有分心,全心全意看着屏幕,完完全全地进入了故事中。   这一定是周舟的功劳。   “周舟,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出来约会啊?”齐霁看着他的眼睛问。   周舟若有所思,问他:“那下次想去哪里?”   “不知道,”齐霁云淡风轻道,“其实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朴实无华的理由,却扫清了周舟的迷茫,他不需要纠结约会的形式和内容,只要真心对他就好。   很好满足的齐霁,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渴爱患者。   周舟的使命重大,要让他拥有很多很多爱。   结束了这场短暂而幸福的约会,齐霁一回家就困得不行,只觉整个脑袋都沉重迷糊。   高考后遗症虽迟但到,精准地袭击了他,想睡一场好觉的念头成功战胜繁多的约会计划,荣获最高优先级。   这两天齐霁睡醒的点总能撞上周舟下班,他每天进行着高度重复的日常:囫囵吃完晚饭,在客厅打游戏看电视待到凌晨,困了就又钻回被子里呼呼大睡。   面对周舟的关心,齐霁用行动作出了回应,他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表示不想听,声音透着虚弱:“别管我了,你让我睡两天就痊愈了。”   周舟心里很是门清,齐霁这些天嘴上不说累,又怎么会真的没有压力。更何况,齐霁还会第一时间发现周舟的坏心情,并用自己的方式安静地化解他的紧张。周舟为此动容的同时,还会产生某种不可言说的羞愧。   在齐霁面前,他仿佛依然幼稚到需要外界的关心。他甚至能想象到齐霁要是知道这个想法,一定会不可置信地大笑,然后边晃他的脑袋边调笑着问“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之下这么连轴转,不累才是稀奇事。   然而周舟别无他法,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他,晚上变着花样给人做新菜色,让齐霁一天唯一进食的一顿饭吃得满意,顺便把家里的枕头换成了睡眠枕,睡起来更加柔软舒服。   就这么虚度了三天,齐霁终于从极度疲惫的状态中缓过来,让自己的作息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人。睡眠时间太长,他的恋爱进度都停滞不前,清醒过来的齐霁只想马上抓住周舟搂搂抱抱,亲他好几口也不为过。   新的一天,早上八点他就自然醒过来,脚步虚浮地挤进卫生间,找到正在洗漱的目标,忍住马上就强吻他的冲动,挤走周舟一半的位置,快速地刷了个牙。   刷牙洗脸完,他又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周舟。   周舟不明所以地问:“饿了吗,早餐想吃什么?”   饿是饿了,但不是周舟说的饿,齐霁直直地盯着对方,眼神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周舟仍在琢磨他的心思,齐霁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抱住他了。   裸露在外的手臂带着空调房的冷气,和周舟的体温产生了鲜明对比,齐霁循着热源,用自己的拥抱占领了周舟的上半身,他仰起头恰好能够到周舟的下巴,情不自禁用额头去蹭对方刮完胡茬后光洁的下巴。   距离他们上次接吻已经过了好几天,齐霁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过自己的嘴唇,微眯的眼睛里满是勾引的意思,“亲我一下。”   周舟听话地吻他,顾忌着厨房里的早餐,浅尝即止般啄了两下齐霁的唇。齐霁的起床气体现在了骄纵的小性子上,他对这个敷衍意味浓重的吻不大满意,咬了下周舟的嘴唇才算舒坦。   齐霁以大度的男朋友这一称号自居,放过了还得上班的社畜周舟,只说让他回家再好好弥补自己,说完就回到客厅和对方一起吃早餐。   周舟每天都会把齐霁的早餐一并准备,只是前几天他沉迷补觉,每回都在睡梦之中,就算醒来也很快又睡着,到最后他一口都没吃上。   闻着煎蛋和火腿的香气,齐霁的肚子很是应景地发出一声叫,周舟把煎得最完美的荷包蛋推到齐霁眼前,笑意弥漫开来,“慢点吃,不然对胃不好。”   吃饭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但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意义就不一样了,每分每秒都值得珍惜,细嚼慢咽是应有的态度。齐霁低头偷笑,慢条斯理地戳破溏心蛋,还没吃两口,手边又多了杯温度正好的牛奶。   “我想喝冰的。”他毫无气势地抗议。   周舟想都不想就拒绝他的要求:“不行,早上不能喝冰的。”他可不想见到齐霁再因为肠胃毛病哭丧个脸的样子。   “真坏。”齐霁小声嘟囔一句,视线锁定在周舟脸上,然后很没骨气地喝了半杯。   在周舟亲他之前,他决定对周舟的每句话都回以一样的“不行”。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座位边的人就体贴地给他切好了三明治,消极怠工地俯身亲他的嘴角。   “好吧,”齐霁立马改口,面上装得矜持,语气却轻快无比,“我就喜欢像你这么坏的人。”   “嗯,我也喜欢口是心非的人。”周舟的语气玩味,不用想就知道是在点谁。   口是心非十级学者齐霁深感挂不住面子,当即要把周舟赶出家门,“你可别说话了,快去上班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第80章   周舟一走,齐霁一下子就无事可做起来,坐在地板上把游戏的登录奖励给领了,又刷了五分钟同班同学的朋友圈,内容都大同小异,看得他眼睛发干,只好抱着抱枕开始放空,盘算起未来的计划。   照系统的说法,他的任务短期内还不会结束,这意味着周舟对他的好感度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既然他选择了不听系统的数值提示,就不会自己整天瞎猜。   他几次三番找系统打听自己还能留在这个世界多长时间,系统都含糊其辞,不耐烦地让他老老实实待着就好。最近一次问它时,系统的困惑像是达到了顶峰,态度又从不耐烦变成困惑,“你的任务没有结束,不就说明周舟对你的喜欢没那么多,齐霁,你难道不会因为这点伤心吗?”   傲慢与疑惑交织的话语把齐霁逗笑了,他说:“你这么想看我伤心?真可惜,你没法如愿了。”   “周舟喜欢我,不代表他必须要爱我爱得死去活来非我不可啊,他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要能喜欢我到这种程度才不对劲。我从来没这么期望过,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如果问最早爱上周舟的齐霁这个问题,问他愿不愿意为恋人付出所有,牺牲自由,并且经受在时间的长河里忍受无法见到一个人,却也无法忘记一个人的孤独。齐霁一定会迟疑,然后给出在系统看来匪夷所思的答案——不会。   他只是一个喜欢周舟的胆小鬼,时刻保持警惕,时刻试探着爱情的底线,为了不被伤害,他选择在那之前就果断逃跑。   在被迫和周舟分离前,他一直是这样觉得的。他爱周舟,但没有爱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他以为自己随时都可以抽身走人,能整理好自己的感情。   事实是,他非周舟不可,他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爱到愿意承受任何代价。   原来心脏也会说谎。   齐霁用了几十年才明白了这个事实,因此,他更不会对周舟有什么苛刻的要求。他接受周舟慢慢地爱他,接受周舟的理性和幼稚,接受他的全部优缺点。   除了周舟,他已经没有可失去的东西,才舍得与世界意志争个鱼死网破。按照他的计划,最差的结果也不会伤害到周舟。   “爱情不是等价交换,计较数量得失,只会让人更加痛苦,”周舟教会他的道理,又被齐霁原模原样地说给系统听,说完他又自嘲地笑,“算了,反正你也不可能爱上谁,知道这些也没用啊。”   秦宇鸣一通电话打破了家里的宁静,齐霁懒洋洋地接起电话,差点被对方的大嗓门震到手机飞出去,“齐霁,快出来陪我打羽毛球!”   齐霁“啊”了声,惊诧道:“这么突然?”   “你可别说了,我在家躺到现在了,手机都没东西玩了,”秦宇鸣喋喋不休地跟他抱怨,“再不出门我妈就要拿个扫帚把我赶出去了。”   结束高考的兴奋感只在秦宇鸣这持续了短短几天,忽然之间没了目标和动力,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无聊中。   他原本约了别的朋友去打球,临出门却被放了鸽子。他猜测齐霁也跟他一样闲着没事干,否则怎么会一秒就接通电话——想到这,他更加理直气壮地骚扰齐霁:“你就出来陪我玩吧,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场地,不去不是浪费钱吗?”   “嗯,你让我考虑考虑。”齐霁闪烁其词,没直接答应,言外之意就是不大想去。   然而秦宇鸣一向粗神经,直接忽略了他的潜台词,“别考虑了,我现在就骑车来你家楼下接你,你赶紧收拾收拾啊。”说完就潇洒地挂了电话。   在室内待久了,齐霁感觉自己快要发霉,跟秦宇鸣出去玩半天似乎也不赖。他成功说服了自己,赶鸭子上架一般换好运动服,到单元门前等待。   等待秦宇鸣过来的时间里,他没忘记给周舟汇报自己的行程。周舟回给他一个从他这偷来的表情包,附上一句“玩得开心:)”,语气太过可爱,惹得齐霁在心底无声尖叫。   秦宇鸣刚刹住车,就对上了齐霁捏着手机傻乐的脸。   果然人在恋爱面前都是不理智的,秦宇鸣精辟地总结出这个道理,哪怕是拒生人于千里之外的齐霁,也昏头昏脑地坠入爱河,这样看来,他自己为情所困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行了,你别腻腻歪歪在这发消息了,”秦宇鸣伸出脚,催促道,“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计时了。”   齐霁慢慢吞吞地坐下,不依不饶地问:“你说周舟为什么这么可爱?”   齐霁语出惊人,秦宇鸣一口气没上来,被呛得不停咳嗽。   周舟?可爱?他压根想不到这两个词之间有什么联系,他生日那晚周舟来接齐霁,秦宇鸣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生怕对方要因为给齐霁灌酒这事找自己麻烦。   平日里偶遇他们俩,齐霁一副没心眼的样子,周舟不是没什么表情,就是只看向齐霁,简直比曾经的齐霁还要冰冷。   他干笑了两声,配合道:“要我说,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有道理,”齐霁赞同道,接下来的话更让秦宇鸣崩溃,“那你和江雪怎么样了?”   “……就还是之前那样呗。”秦宇鸣绝对不会告诉他,自己今晚约了对方逛夜市,但江雪还没理会自己。   再放任齐霁在这胡言乱语,秦宇鸣保不准自己会被刺激到没有打球的心思,连忙启动车子上路。   隔壁场地恰好也是来打球的毕业生,秦宇鸣和他们一拍即合,决定四个人凑一块儿双打。齐霁最开始只想放松放松的想法彻底破灭了,被另外三个人的认真逼到不得不认真起来,两个小时过去,他累得气喘吁吁,说不出半句话。   秦宇鸣对齐霁的倾情付出非常感动,说要请他喝饮料,齐霁不客气地从自动售货机里挑了个最贵的让他买单。   “齐霁!”秦宇鸣一惊一乍地喊,说着就把冰饮料往自己脸上贴,好确认他不是在做梦,“……她回复我了!”   “回复就回复,这么激动干什——”秦宇鸣猝不及防挤到他边上,齐霁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就向前栽去。   齐霁出门的时候全须全尾,等到回家膝盖上却擦伤了一大块,小腿还挂着淤青,在秦宇鸣的搀扶下艰难上楼。   “对不起啊,让你莫名其妙受伤了,”站在楼梯间,秦宇鸣哭丧着脸,“周舟会不会杀了我啊?”   “放心吧,不会的,”齐霁阴沉一笑,隔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在他杀了你之前,我会先动手的。”   秦宇鸣惊慌失措地敲门,没多久便看见穿着一身居家服的周舟来开门。周舟脸上的笑在看见齐霁的小腿时骤然消失了,秦宇鸣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表情理解为质问。   他无颜面对他们俩,根本没有对视的勇气。但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恳,他努力抬起头,尴尬而惭愧地道歉:“那个……不好意思,齐霁是因为我才摔跤的,我去药店买了碘伏和药膏,之后的费用我也都会出的……”   至于最根本的原因——收到江雪的消息太过兴奋,以至于一脚把齐霁绊倒在水泥地上,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在小题大做这件事上和周舟颇有相似之处,听秦宇鸣战战兢兢地道歉,他故意笑出声来缓解沉闷的气氛:“你说话要不要这么官方啊,我好着呢,过两天就没事了。”说罢便一个劲给周舟递眼色,让周舟配合他赶紧说两句话。   齐霁可以料想到,冷着脸的周舟会给秦宇鸣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周舟搭着齐霁的肩膀,接过秦宇鸣双手递过来的药品,眼尖地看见秦宇鸣的手都紧张到发抖,他总算遂了齐霁的愿,皮笑肉不笑地笑笑,“下次有空再来陪他玩。”   秦宇鸣心有余悸地和齐霁告别,钥匙刚插进车里,再次感到良心不安。他给齐霁发了一连串道歉的话,怕齐霁不收红包,直接给齐霁转了五百块钱,贴心地备注上“自愿赠与”,看着转账成功的提示,他略微安心些许。   虽然周舟看着很吓人,但为了弥补自己的罪孽,秦宇鸣决定过两天买点东西再来登门拜访。   齐霁对着横空出现的转账通知“啊”了一声,贴在周舟身上感慨:“我在学校里又不是没踹过他,怎么我受这么点伤他就搞这么严肃,这样显得我平时好坏。”   “因为只有你自己最不当回事,光让别人操心。”周舟不爽地教训他。   周舟的语气不算凶,甚至可以说是在陈述事实。但齐霁还是被他的话刺到了,哪有人受伤了还要挨训的,他顶嘴回去:“那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纯属不小心,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今天出门会有这一遭。”   “天天不小心不小心,你哪天小心过?”按住齐霁乱动的腿,周舟好笑地反问他。   “周舟!你再这么凶我,我真的要生气了!”齐霁捞起抱枕就作势要打他,力气一点没用上,抱枕就被周舟随手抢走扔在一边。   “我还没生气呢,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第81章   齐霁自知不占理,只得闭上嘴。周舟从医药箱里翻出生理盐水和棉签,蹲在一边开始帮他消毒。   棉签刚碰到伤口,尖锐的刺痛就让齐霁整个人忍不住往后一躲,缩在沙发里不让周舟碰,周舟拽着他的脚踝把他拖出来,嘴里说着:“躲什么,吃点苦头才知道长记性。”   他愁眉苦脸地求对方下手轻点,然而哪怕周舟动作再轻,痛感还是不减,周舟往他的方向挪动些许,还是心疼道:“要是痛的话,你可以咬我的肩膀。”   齐霁一度对在周舟身上乱咬这件事展现出超常的热情,周舟理所当然地把“咬他”作为一种抚慰齐霁心情的手段。然而这次,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动作,而是咬紧了牙关忍耐,催促周舟快点上碘伏和药膏。   贴上无菌敷贴,齐霁终于松了口气,后背被痛出来的冷汗浸湿了。方才扬言生气了的人转眼就忘记说过的话,抱着周舟不放手,小声说:“周舟,我以后会小心的,我发誓不让你担心。”   “嗯,我知道。”他擦去齐霁额头的汗,放软了声音。   他知道齐霁说这些话时都是真心的,也知道齐霁下次还会再犯。   但那又怎么样,他喜欢齐霁,就要一并喜欢他的随心所欲和不长记性。   齐霁不长记性,那就只好让周舟记得。   齐霁作为家里的伤员,多走两步路都要周舟陪着,更不用说洗澡了。   六月的天气已然闷热起来,就算一整天都待在空调房里,齐霁不洗澡都难受得紧,更不用说打球时出了一身汗。他拖着伤腿求助周舟,让周舟帮忙缠两圈保鲜膜在膝盖上,周舟沉思片刻,而后说:“等我一下,我出去买个东西。”   说完就扶着齐霁坐下,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十分钟后,周舟把买来的防水伤口保护套给齐霁套上,仔细确认过防水性,才牵着他进到浴室。   “你要帮我洗澡?”齐霁震惊道,他还没脆弱到要人帮自己洗澡的地步。   “不然呢?到时候万一打滑摔了又要来找我哭了。”周舟边说边搬进一个小板凳,扶着齐霁老老实实坐下。   往日宽敞的浴室一下容纳了两个人,齐霁心理作用作祟,总觉得有些拥挤,周舟就站在他身后调试着花洒,确认水温合适后才把水流转向齐霁。   温热的水雾弥漫其中,不知道是浴室没开窗太闷热,还是齐霁幻想到别的事情上,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热。   坐在这一动不动似乎有些尴尬,转过头想跟周舟说话,一时又无言语塞,一不小心就淋了一脸的水。   周舟拿毛巾给他擦干脸,扶着齐霁的肩膀把他转回原位:“别乱动,怎么洗个澡都不安分。”   让齐霁没法安分的人分明就是他,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齐霁把湿透的头发撩起来,迎着水花向后仰头,朦胧的视线里,周舟是唯一的亮色。   端详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表情,对比之下,齐霁简直不是正人君子,他故意用湿透的手去碰周舟,想要拽掉周舟身上碍事的衣服。   周舟轻轻甩开他的手,声音沉下去:“齐霁,听话。”   齐霁吃疼地收回手,怨怼地看周舟帮自己冲去身上的泡沫,不明白周舟怎么能这么坐怀不乱。周舟的手几次无意碰到他,齐霁都大呼小叫起来,反咬一口说他这是在耍流氓。   “耍流氓的人是谁?”周舟戏谑地低头看向齐霁腿间。   齐霁低头一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都怪周舟动作太温柔,他怎么可能不因为若有若无的触摸而产生旖旎的幻想。   罕见地大胆扯住周舟的衣角,齐霁温声乞求他:“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是腿受伤了还是手受伤了?”周舟用玩笑掩饰自己的慌张,齐霁吃准了周舟不舍得自己难受,把双手藏到背后,湿漉漉的头发拂过周舟的手臂,眼睛也湿漉漉的。   “嗯……都受伤了,你要是不帮我,我的心就该受伤了。”齐霁厚颜无耻道。   叽叽喳喳的齐霁让他心烦意乱,周舟把花洒放回原位,弯腰堵住齐霁的嘴,一只手向下探去。   齐霁瘫软在周舟怀里,被紧紧握住的触感让他无意识地轻喘出声,身体的控制权不再属于自己,花洒的水流淋在身上,他也像坠进了海里。周舟给予他一片海洋,让他只能随着海浪起伏,失神地念着他的名字。   每一声尾音都让周舟心头颤动,以为自己能保持冷静,在断断续续的吻里控制不住力道,将齐霁动情时的模样深深地看在眼里。   “齐霁,我爱你。”直到最后,周舟在他的耳垂上轻咬一口,低声地告白,齐霁失神地回吻住他。   刚才的澡是白洗了,齐霁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嘴角,一说话就隐隐作痛,想借机挑事,谁知对方自觉地帮他洗澡吹头发,一副任人差遣的样子,害得他有气都不知道往哪撒,只能掐周舟的手臂泄愤。   掐了两下,他又怕周舟疼,顶着暖风朝他眨眼:“别走,就这样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仔仔细细给齐霁吹着发根,周舟问道。   “反正你不许走,”周舟提供的服务细致周到,齐霁满足地闭上眼,又开始每天一遍的告白仪式,“我真的真的特别爱你。”   “你准备每天说几遍喜欢我?”   “你在的时候想说,你不在的时候也想说,”齐霁无赖地说,“每分每秒都想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你,就算你听腻了,我也要一直重复。”   “不会听腻的。”   检查完他腿上的伤一滴水都没沾上,周舟才放行对方回卧室躺着休息。   又一次出于奇怪的原因过上了米虫生活,齐霁再找不到其他娱乐方式,心安理得地拿上充满电的游戏机,一瘸一拐挪回房间,自得其乐地打开玩之前打了一半的游戏。   首页上突然多了两个新的游戏图标,齐霁定睛一看,还是他一直想买但没等到折扣的游戏——他一搜付款记录,居然是周舟趁着他高考那几天新买的。   周舟默默无闻地为齐霁做了很多事,柔软的枕头,美味的饭菜,心仪的游戏,以及最大的耐心和好脾气。   即使处处都考虑到他,周舟从不主动邀功,甚至还会在微醺时苦恼地问齐霁,觉得自己对他还不够好怎么办。   周舟的妄自菲薄让他好气又好笑,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周舟对他更好了,他究竟是在拿怎样一种标准来评判着爱呢。   他得想个办法,好好治治周舟缺少安全感的毛病。   周舟才刚在床边坐下,齐霁就把游戏机关了,没骨头似的埋在周舟胸前,偷偷解开他睡衣的两颗扣子,贴着温暖的肌肤胡乱蹭动。   周舟掐了下他的腰,警告他别乱动,恰好碰到齐霁的痒痒肉,齐霁难受地扭了两下,忍不住笑起来,肌肤相亲的温度让他有些陶醉,抱着对方坏心地问:“周舟,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这问题奇怪且突然,周舟警觉地抬头,看向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正是直入正题的好机会,齐霁甩出他酝酿了好一会儿的问题:“那你为什么都不跟我……睡觉?”   苦思冥想过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不大粗鲁的词汇。   周舟下意识就回:“我不是一直在陪你睡觉吗——”话音未落,他突然闭上了嘴,迟钝地反应过来齐霁说的“睡觉”指什么。   齐霁始终偷看着他的表情,见周舟整个人都僵住了,又不怀好意地开始亲对方。周舟在黏黏糊糊的吻里找回为数不多的理智,把齐霁拉到一边,好笑地问:“你脑袋里整天就在想这种东西?”   他无辜地点头,厚脸皮地大声强调:“对啊,我们可是在谈恋爱的关系,怎么可能不想这些。我每天都很想跟你睡觉——”   齐霁因为周舟而学会了坦诚,不将这话题当作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是周舟让他明白爱和欲望从不轻易分离,既然爱已经得到了,剩下的那部分他自然也要从本人这讨要回来。   从成为朋友,再到那一年初雪中的告白,周舟几乎是齐霁青春中全部的色彩。   周舟在他面前总是宛如患有皮肤饥渴症一般,还是朋友时就偏爱搂搂抱抱的暧昧接触,纵然齐霁心里清楚他们的关系早已隐隐约约越了界,也不曾阻拦质疑。   只因为,他和周舟一样,想要亲密地触碰彼此。   千言万语,也敌不过周舟一个理解的拥抱的,那是他安全感的全部来源。   确认关系后,他们明明在交往,周舟却始终止步于亲吻,每每都在快要擦枪走火之前及时打住。整整两年,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情是每天习以为常的亲吻和搂抱。   周舟在他面前扮演着规规矩矩的好男友,齐霁又怎么能把自己的心思说出口。   他深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周舟传染了皮肤饥渴症,否则怎么会这样思念对方的体温。 第82章   就这样忍到高考结束,直到某天傍晚,他们家里的空调意外坏了,第二天维修人员才会上门维修。没了空调的夏天热得不行,齐霁穿着短袖短裤,怀里抱着小电风扇吹风,周舟见他热得冒汗,便说下楼去给他买冰饮解暑。   他想随手找个电影打发时间,在网上搜着影评,搜着搜着忽然想起几天前同学分享给自己的视频网站——随手点进去,手机就传出一声呻吟。   被这声音一吓,齐霁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稳住心神,仔细盯着屏幕,脸颊很快浮上两坨红晕,不可避免地有了反应。   周舟在他面前装纯,他只好自己偷偷摸摸研究这些。为了要来这些视频网站,也不知道编了多少丢人的理由。   就算他脸皮再薄,为了面子也非得把视频看完不可。   听着视频里低沉的喘气声,齐霁尴尬地低头看去。周舟恰好发信息说他顺路买点水果——一时半会儿想必回不来,齐霁侥幸地想,就这么伸出手。   沙发角落里是周舟换下来的衬衣,洗衣液的味道和周舟独特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仿佛对方正拥抱着自己。   齐霁不得门路地胡乱动作,只觉得怎么都不够,就这么盯上了周舟的衬衫,伸手捞过,深嗅了一口气味。   本来躁动的心跳得更快了,周舟不在家,他便放肆起来,大胆喘息出声。鼻畔被周舟的味道萦绕,意识涣散之际,门外传来钥匙的声响,齐霁一慌张,就这么把沙发给弄脏了。   “我回来了,顺路给你买了冰果汁——”周舟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画面,齐霁躺在沙发上,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臂弯里抱着自己的衣服,裸露着不该露出的地方。   齐霁尴尬得把他衣服一扔,语无伦次地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想穿好自己的衣物,手却被几步走到面前的周舟按住了,“我就说怎么不回我消息,原来这么忙?”   一碰到脆弱的地方,齐霁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凶巴巴地让周舟滚远点,可反抗都是徒劳。   周舟像是在吃自己衣服的醋,板着张脸,用嘴唇堵住齐霁的声音,吻得越温柔,手上的力道就越大。   他扬起脖颈,凭借本能抱紧了周舟,脚趾止不住地发抖。   齐霁忍不住哭了出来,周舟抱住他,说他是爱哭鬼,“这有什么好哭的?”   刚说完,齐霁哭得更加厉害了,肩膀始终在颤抖,周舟也慌了神,一刻不停地哄人。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齐霁吸着鼻子控诉,“你为什么都不和我做……”   周舟终于在他的哭声里搞明白了,齐霁这是嫌他太冷淡,觉得委屈了。   周舟看似话多,但掌握着这段关系主动权的人是齐霁。齐霁从不提这事,周舟更不可能主动说起。他喜欢齐霁,只是因为他是齐霁,而并非单纯的身体吸引。他不想让齐霁误解自己的真心。   现在看来,他与齐霁之间似乎产生了很大的误解。   “齐霁,我只是不希望你讨厌我,”周舟替他擦掉泪痕,“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们是那种很随便的关系,我怕自己无意中的举动会伤害到你。”   “那我告诉你,你不好好地喜欢我,才是真的伤害我。”齐霁憋住了眼泪,严肃地对他说。   周舟立马认错:“嗯,对不起,我太蠢了,才没发现你的心情,齐霁,你可以原谅我吗?”   “如果…你今天能和我做到最后的话,”齐霁忐忑地握紧了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就不计前嫌了。”   这样露骨的话从齐霁嘴里说出来,周舟有些吃惊,他对上齐霁的双眼,问他:“你就这么想和我做吗?”   “是啊,”齐霁直言不讳,“不是因为想和你做才这样想,是因为,喜欢你,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想要用这种方式传达给你,还有,我想让你多一些安全感。”   屋里的空调持续罢工,他们谁也顾不上炎热的室温,相拥着亲吻,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齐霁知道抽屉最深处藏着周舟不知何时买来的润滑和安全套——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逃避时默契地闭口不谈,现在又心照不宣地摸上同一个抽屉。   果汁里的冰块渐渐融化成水,将盛夏的喧闹午后一点点稀释,一起被融化的,还有他们之间流淌着的,满溢的爱。   要对自己的感情坦诚,这是齐霁和周舟教给彼此的事情。他们在爱情里都是懵懵懂懂的新手,只知道凭着下意识的反应去给予,给予说不尽的爱意,以及别扭又幼稚的苦恼。   显然如今的周舟还没有这种觉悟——齐霁不介意再教会他一次这个简单的道理,就当作是,第二次热恋。   被齐霁的气息笼罩,周舟罕见地将慌张表现在了脸上,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真的没有一点念想,又怎么可能,每一次深深的亲吻,每一个敞开的怀抱,为之心神荡漾的不只有齐霁,周舟亦是如此。   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处,想要占据的不仅仅是心中的感情,更是肉体和精神。   只是他不想那么急切,他对齐霁的感情,并不源自于欲望作祟。贸然越界,也许会被齐霁狠狠推开,坚定着这样的想法,周舟甚至准备好了谈上几年止步于接吻的恋爱。   他期盼顺其自然,不曾想是齐霁先一步沉不住气,急躁又可爱地说着自己的委屈。   周舟看向他,“刚发现我好像喜欢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差的不是一岁两岁,生活经历也完全不同……齐霁,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法向你保证‘我对未来一点都不恐惧’这类的话。”   “我害怕你某一天想明白了,意识到我其实很普通。到时候你就会放弃我,和更加优秀的人在一起。”   因为心底的恐惧,才努力想要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才想避免任何一个可能会失去对方的错误,才想变得坦诚。   齐霁认真地听他说完,叹了口气,“周舟,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早就看不见其他人了。我喜欢的人,有且仅有你,就算你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也是我心目中最棒的人。”   他侧了侧头,将自己的耳钉再次暴露在他面前。高考那几天不能戴耳钉,考完后齐霁又重新把第一枚耳钉戴回了右耳。   他指着那小小的船,笑道:“就算是把你戴在我的耳朵上,也无法让你变得更有安全感吗?”   这两道小小的贯穿伤,毫无疑问地证明了齐霁有多么在乎他。周舟终于松开紧皱的眉头,“齐霁,谢谢你。”   “以前还教训我少瞎谢谢,现在自己又开始谢上了?”见氛围太过沉重,齐霁开玩笑一般努力调节着气氛,“那你倒是说说谢我哪里?”   “……谢谢你从来没有放弃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坚定地选择我。”   熟悉的对视,熟悉的绽开的笑容,在悠长的沉默里,他们又搂抱在一块儿,分不清是谁先吻了谁,慢悠悠的吻也变得急急忙忙起来。嘴唇不曾离开过对方的面颊和唇瓣,周舟眸子里全部的情绪都只为他一个人流露,那么美,那么动人,齐霁跌落在他的眼睛里了。   如果爱情是一种病,那齐霁一定早就高烧烧到糊涂了。属于周舟的气息围绕着他,让他清楚地确认,眼前就是他最爱的人,是他寻寻觅觅许久才找回的周舟。那些苦涩的,甜蜜的记忆在眼前闪过,齐霁鼻子一酸,用最温软的语气说着最放浪的话,“我想和你做……”   周舟还是摇头,齐霁不作反应,放任周舟拒绝他的要求,齐霁就在他眼前,可对方的视线却像陷在什么里一样,除了眼泪,再无法给予更多的东西。   “你的腿还没好,”周舟很有耐心地和他讲道理,“伤口会痛的,等到你好了再说这件事,好不好?”   齐霁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不说话,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齐霁出神的模样,只是每一次无论何时,他总会感同身受地心痛起来,仿佛心里头被针活生生刺穿一般。他不知道齐霁想到了什么,可他能够判断,那让齐霁痛苦万分,苦恼万分。   也许缺少安全感的人并非周舟一人,齐霁也一样。   即使齐霁平日里总是娴熟地安慰他,将爱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他总能模糊地感受到,他背负着太多不快乐的事情,心上的某一角,也一样叫嚣着不安。   他不想对齐霁说不要哭,他更希望他肆意地大哭,哭到嘶哑,尽情发泄所有的情绪,不用担心不用后怕,因为他会理解齐霁。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齐霁还是多嘴道:“可是我不怕痛。”   不仅不怕痛,还喜欢周舟让他痛。   喜欢是痛的,爱是痛的,找到周舟是痛的,找不到周舟也是痛的,齐霁疯狂地收集着周舟带给他的所有感知。 第83章   齐霁全心全意要为他献身的模样让周舟无端烦躁起来,他心念一动,出于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用大拇指按住齐霁小腿上那块紫色的淤青。   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掐,齐霁的眉毛都拧在一块儿,他疼得眼眶彻底湿了。显而易见,周舟有意让他知难而退,他却坚持说:“就算这么痛,我也喜欢。”   周舟不再和他进行无用的理论了,把滑落的被子一角拽回来,盖在齐霁身上。齐霁的眼神满是期待,像是在渴望更多,他想要的是爱情还是痛觉?周舟已然分不清了,只能强硬地告诉齐霁:“听话,再等几天。”   没有加上“好不好”,齐霁看出他心意已决,只能期盼自己的伤口快点好起来,他重新捡起游戏机,第三遍重开卡住的关卡。   他对游戏的耐心如果以十分计,那对周舟的耐心就是远超一百分,十倍都不止。他自信自己可以解决所有麻烦,如同打通游戏那般改变周舟的人生。   周舟侧躺着看齐霁乐此不疲地在同一个地方死了又死,依然不减激情地重新开始,心猿意马地想起旧友给自己的忠告。   他很早就意识到齐霁似乎有一定的恋痛倾向,这种担忧在齐霁要求他掐他的脖子时达到峰值,为此他联系上了许久未见的大学同学——对方本科毕业后便跨考考到了心理学,现在正在一家私人诊所任职。   他见到毕业后就没了音讯的周舟,很是意外,亲切地让他坐在对面,问他遇到了什么问题。   “不是我的,是我的恋人。”周舟纠正道,接着说起了对方遍布小臂的错落的伤疤,以及喜欢窒息的倾向,他的同学静静听着,很快给出了结论。   “就和你想得差不多,他有一定的恋痛倾向,说得再严重些,也符合自毁型人格的特征。大部分人都是因为过去的经历让他们感到不安,需要通过痛苦和搞砸事情来得到满足。”   “那,有没有办法能改变他?”周舟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对方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道:“有当然有,但我见过很多人,一开始想要拯救对方,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周舟,如果你没有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最好不要太过乐观,如果你最终坚持不下去了,对你来说只是放弃了一个恋人,但对当事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按你的说法,他已经将你视作了精神支柱,如果你能长久地承受作为精神支柱的压力,那你可以慢慢开始尝试,但……我想你也知道,能坚持到最后的人并不多。”   他告诉周舟,改变这种倾向的第一步,是要打破对方的固有认知,要不断地重复“你不需要痛苦,也可以被爱”的观念。然后再用行动影响他,让他将倾注在他人身上的爱更多地投射于自己。   离开诊所前,他留给周舟的最后一句话是“作为你曾经的朋友,我祝你成功,如果成功不了,那就早点放弃吧”,否则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是句不中听的实话,很容易得罪人,周舟笑着收下他的好意,从他选择来到这里开始,留给周舟的选项就只剩下一个,他必须坚持下去。   在同一个关卡重复了六遍,齐霁终于在不看攻略的情况下通过了这关。身侧的周舟太过安静,他以为对方是睡着了,转过身一看,径直对上了周舟的眼。   静悄悄的室内,适合继续说没说完的真心话,齐霁盯了会儿游戏机漆黑的屏幕,突兀地说:“周舟,如果我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你会不会讨厌我?”   他所有的感情启蒙皆是来自于周舟,周舟生动形象地打过一个比方。他说齐霁的心就像是一座无人造访的孤岛,如果不出意外,很少人会发现,更不会有人驻足拜访。   “可是呢,现实就是这个意外发生了,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齐霁,你可不要想着再逃跑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那时的周舟非要帮他剪指甲,在指甲钳的脆响里一本正经地开口。   齐霁闻言自嘲道:“我本来就没有家,还能逃到哪里去?”   “什么叫没有家?”周舟打断他的话,不满道,“我们两个待在一起,怎么不算家了。”   “难道你还想跟我结婚吗?”齐霁脱口而出,忍不住幻想了一下那场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周舟被他问住了,肉眼可见地害羞起来,捏着齐霁的手指,支吾道:“如果我说我愿意,那你愿意吗?”   “……看你表现,表现好的话,”齐霁故意停顿一秒,而后说,“那我就只好同意了。”   他本以为人生最幸运的事是遇见了周舟,并被对方爱上,周舟却给了他一个更隆重的承诺,为齐霁造了另一场梦。   人的性格可以被塑造吗?齐霁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果是——不仅仅是性格,就连灵魂也一样能够被塑造。   他人生的前十余年,纵使活着,也与居无定所的游魂没什么区别,他的生活、经历,都是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度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前一天。   直到周舟强硬地挤进他的生活,齐霁似乎才找到了自己的形状,才真正成为了自己,成为了那个被周舟在意着的齐霁。   在周舟身边,他可以不受束缚地做自己,肆无忌惮地耍赖发脾气,也可以只是沉默地陪他做事,无论怎么样,周舟都一如既往地全盘接受他的全部,不管好坏。   理所应当,齐霁只会用周舟爱他的方式去爱周舟的灵魂,试着开朗乐观,试着给他无须质疑的安全感,想要让周舟不必惧怕任何事。   只是偶尔,内心也会蹦出些奇怪的念头,周舟会不会只是被他伪装的从容所吸引?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模样,会不会觉得疲惫?   一边想要珍惜珍贵的时间,就算是伪装也要得到周舟的爱;另一半,却又贪婪地希望周舟可以接受自己的阴暗与多疑。   多么矛盾,就连齐霁自己都耻于面对这样的自己,和周舟相比,更懦弱的人,好像总是他自己。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周舟弯起嘴角,双臂搂住齐霁的腰,“你对我的误解怎么这么多,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什么完美无缺的人。齐霁,你可是我的初恋啊。”   “真要说起缺点的话,我差劲的地方比你多多了,”周舟又说,“你已经那样包容我了,我又为什么要逃避呢?”   “周舟,你真好。”齐霁拿下巴蹭他的肩膀。   “再好也不会答应你今天就和你做的。”周舟一眼识破他的算盘,把齐霁藏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规规矩矩地搁在外面。   “怎么夸完你就翻脸,”齐霁换了个方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睡觉了!”   几天后秦宇鸣带着大包小包上门看望他,特地问过齐霁家里还有没有别人,周舟在他心中的形象太过惊悚可怖,愧意还是没法战胜他的恐惧,生怕被周舟找麻烦。   幻想中应该虚弱憔悴的齐霁生龙活虎地把他请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小碟剥完的瓜子仁,齐霁抓了一把给他,“吃吧,这是周舟剥的。”   刚想下口的秦宇鸣乍一听见周舟的名字,连忙倒回齐霁掌心,“那还是别了,到时候他知道我吃了你的东西,我岂不是又罪加一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齐霁啧啧道:“真稀奇,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会不喜欢他。”   “他在你心中的形象到底有多完美,”秦宇鸣无奈扶额,“虽然大家都对好学生有滤镜,但距离产生美,像他这种,距离太近就会感到压迫感,还是只适合从你嘴里听他的事情。”   反观齐霁,能和周舟谈起恋爱,感情如此稳定和谐,更震惊的人应该是秦宇鸣才对。   齐霁很想反驳他的第一句话,怕自己多说两句,他对周舟的印象要更差劲了,只好闭嘴,听他侃侃而谈。   “所以那天你跟江雪出去聊了什么?”齐霁不客气地从秦宇鸣带来的零食里翻出一瓶饮料,旋开盖子,静候聆听他的八卦。   他结结巴巴地说:“也没什么,就出去吃了顿饭,我跟她说我不小心让你受伤了,她特别心疼你,还骂我蠢。后来就去看了场电影,我送她回家,然后就没了……”   对别人的感情大发评论,对自己的感情却束手无策,齐霁不知道这是秦宇鸣一个人的顽疾,还是世界上所有人都这样。   “她都跟你说下次见了,那不就代表和好了吗?”齐霁敲他的脑袋,“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她没明说啊,万一是我自作多情怎么办?”他苦恼地看向齐霁。   齐霁啼笑皆非:“人家没明说,那你也没长嘴?而且感情是靠说出来的吗,你感觉得到不就好了。”   秦宇鸣努力理解他的话,终于不再强颜欢笑了,而是激动地勾住他肩膀,“齐霁,你真是我好哥们!”   “要是我们以后还能在一个城市读书就好了,我无聊了还能来找你玩,”秦宇鸣陪江雪去看的是场青春电影,恰好在毕业季上映,收割了一波毕业生的眼泪,比方说他,看全世界都顺眼了,就连以前闹掰的朋友好像也没那么罪不可恕,“万一你和周舟异地了,我就是你的后盾,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虽然不敢打他……但可以陪你一起骂他。”   他最近没少研究有关异地恋的网络信息,担忧自己未来的同时,顺带操心起了齐霁的感情问题。齐霁说周舟现在的工作很稳定,秦宇鸣中译中翻译过来,就是有可能异地恋四年的意思。   四年,他光是幻想就觉得太漫长。他自然地带入了恶婆婆的身份,时刻准备着为齐霁出气。   “对了,你和江雪准备考去哪里?”齐霁对他善意的担忧不置可否,歪头换了个问题问。   “她说想去别的城市,其实我也没想好,照她的意思应该是去海城吧。”   “啊,那真是不巧了,”齐霁咧嘴一笑,秦宇鸣一脸失落,他才说完后半句,“我们可能要去一个城市了。”   念着齐霁是伤员,秦宇鸣才没扑到他身上,“你能不能不要说话说一半,我才伤心了一秒钟!”   “好了,不逗你玩了,”齐霁在茶几抽屉里翻出两张游乐园的通票,塞进秦宇鸣裤子口袋里,“送你和江雪的礼物,好好去玩吧。”   他原本买了票想给周舟一个惊喜,谁知飞来横祸意外受伤,票面上的日期截止到本周末,与其等着过期,还不如送给秦宇鸣培养感情。   他目瞪口呆地问:“那你给了我票,你自己玩什么?”   “我当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齐霁神秘道。   比如等待周舟兑现那天晚上的承诺。 第84章   伤口愈合的速度比齐霁想象中还要缓慢,他只能慢慢等膝盖结痂。好不容易盼到结痂了,又要眼巴巴等待结痂脱落。   他以自己走路已经不痛了为由,每天晚上都要纠缠周舟好一会儿。   周舟冷静自持到了齐霁都咂舌的地步,任他怎么煽风点火,周舟都不为所动,单手就能把齐霁按回原位。   偶尔被齐霁吵烦了,他就会威胁道:“你再吵一句,我就去隔壁房间睡了。”   这话说得好像齐霁不会跟过去一样,他脖子一横,继续火上浇油:“那你去隔壁睡吧,刚好我一个人独占你的床。”   周舟真有起身的意思,齐霁却不高兴了,扒拉周舟的衣服不许他走,“我就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他将恃宠而骄这个词演绎得活灵活现,拿准了周舟不敢对他怎么样,现实也的确如此,在原则和齐霁之间,周舟毅然选择了后者,又坐回原位,语气不善:“你能随便说说,我就不能当真吗?”   一针见血的问题让齐霁哑口无言,摆摆手展示自己的大度,“算了,当真就当真,反正我会哄你的。”   这样的对话每晚都会出现,齐霁吃了哑巴亏,偃旗息鼓一晚上,第二晚又卷土重来。如此重复好几日,周舟早就摸清了规律,齐霁一要说话,就用事先准备好的零食堵住齐霁的嘴,实在过火了,就用手让食髓知味的齐霁安静下来。   “你有什么好怕的,这种事和吃饭喝水有什么区别。”齐霁纳闷道,他看出周舟的踌躇犹豫,而这似乎和他的伤没有关系。   周舟坦率地说:“我也不知道。”   也许对齐霁来说,越过了这条线,什么都不会发现,甚至为此感到快乐。然而周舟难以想象,自己该以何种方式接住齐霁的真心。   他就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自己心爱的人,同时又害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法妥善地对待对方的爱。   “不知道也没关系,”齐霁打断他的思路,语气突然变得沉稳许多,“世界上那么多问题,哪有人能全部想通的,还不如顺其自然地接受。”   周舟想不通的事,纠结的问题,总是在齐霁随意的话语里就这么迎刃而解。他在齐霁这个时期,唯一的志向就是考到海城去,其余都是芝麻粒大小般的烦恼,从未思考过那么多深刻的问题。   于是他问专心致志看电视剧的少年:“……在你来到这里之前,你几岁了?”   齐霁掀起眼皮看他,吃惊道:“你问别人年龄问得这么直接的吗?其实我记不太清了,大概二十五六?”   时间是人类最重要的计量单位,却对齐霁起不到半点作用。斤斤计较时间的流逝,只会让他更难熬过漫长的任务。他固执地数着经历过的世界,期待和周舟的每次重逢,哪怕不能相认相识。空缺的情感因周舟的出现而被填满,他心中的计数器也会归零,分别后再一次开始积累,直到又一次认出他的灵魂。   周舟才是他衡量时间的标准,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高考出分当天,齐霁照旧睡到了中午,将查分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上心程度甚至比不上周舟。周舟从睡意朦胧的齐霁手里接过手机,点开半小时前发来的一条未读短信,开头写着考试院的全称,后面接着姓名和考生号。   即使他对齐霁有百分百的信心,点进短信还是不免紧张起来。齐霁还没从睡眠状态中转换回来,口齿不清地问周舟几点了。   昨晚他心血来潮买了两罐果酒,说要跟着教程调酒,周舟看了看瓶身上的度数,低到很难有人会醉的程度,勉为其难允许齐霁喝了小半罐。   这回果然没醉,却喝得齐霁亢奋起来,睡意全无,大半夜不睡觉,拉着第二天休息的周舟扯东扯西,说到口干舌燥了就开始放电影,后半夜才在电影的配乐里睡过去。齐霁一睡,周舟强撑着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下一秒就跟着他一起闭上眼。   忧心查分的周舟在几小时的简短睡眠后自然醒来,而考生本人抱着周舟正酣睡,睡眠质量令人羡慕。   “十二点了,你就不好奇你考了几分吗?”周舟捏他的脸。   酒精的作用玄妙而强大,在高度兴奋之后,又像在齐霁脑子里装上电锯,滋啦滋啦地响,隐隐约约犯痛,他眼睛都没睁,嘟囔道:“管它呢,能考多少是多少。周舟,我头好痛啊。”   周舟报了个数字说给他听,和齐霁考后预估的八九不离十,甚至还多了十来分,他枕在周舟手臂上,小声说:“挺好的,能去海城读书就好。”   按照往年分数线推测,齐霁被心仪的专业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这一年的努力就此尘埃落定,正头疼的齐霁兴致缺缺,更衬托出周舟的激动。虽然他认为这个结果理所当然地属于齐霁,还是喜形于色,弯腰亲他的脸颊一口,“你继续睡吧,我去准备中饭。”   “好……”齐霁对他的吻任予任求,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起秦宇鸣就异地恋发表的慷慨言论,他冲周舟的背影问,“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异地恋了啊。”   停住脚步,周舟回身看他,“不会的。”   公司扩张地域业务的计划仍在筹备中,周舟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最为积极,愿意配合公司安排调往海城。只是具体日期还没定下来,他不想太早就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告诉齐霁,怕万一有新的变数,会让齐霁白白期待一场。   他答应过齐霁,他去哪里,自己就会陪他去哪里,他从没把这当作恋爱上头的一句戏言。周舟许下的誓言很少,但言出必行。更何况,要是真异地恋了,他大概比齐霁更加不能接受、无法适应。   下午秦宇鸣激动地打来电话,问齐霁考得怎么样,得到齐霁肯定的回答后得意地大叫一声,“齐霁,我就说跟我做同桌会有好事发生吧。”   “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齐霁淡定地听他胡诌,并无耻地归功于自己,“明明是我带给你的好运好不好。”   秦宇鸣考试发挥超常,和江雪的差距骤然缩小,他本就没指望去一个学校,能去同一个城市都算是好运降临。   齐霁后半学期的确教会了他许多难题,还附赠情感调解服务,齐霁这么说也没错,他怡然自得地赞同:“没问题,都是你教导有方,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   齐霁低头看了看结痂脱落了大半的膝盖,新的皮肉正在努力生长,除了色素沉积的碍眼颜色,怎么看都是要痊愈的表现。他勾起唇角,高深莫测道:“我这两天没空,下周再说吧。”   “你可真忙,”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女声,像是江雪的声音,果不其然,对方立马找借口挂电话,“我现在有点事,下次见面再聊。”   电话被挂断,齐霁已经好几天没有摄入甜品,却露出比吃到任何好吃的东西都要甜蜜的表情,多巴胺入侵他的全身,他在床上滚了两圈,成功弄乱了周舟理好的被子,又坐起来对着时钟等待临时出门采购食物的周舟。   还有一个小时,周舟就会回家。齐霁抢在他回来之前,在外卖软件上买好了需要的东西。   为了照顾家里的伤员,周舟仔仔细细研读了营养成分表,把应当忌口的食物都记在置顶的备忘录里。太过辛辣刺激不好,油腻难消化的也不好,既要追求高蛋白,又不能太过清淡,否则齐霁就会摆出苦瓜脸,往他身上安些莫须有的罪,比方说“不给男朋友吃饭”之类的自创罪名。   亲眼见证着齐霁逐渐活蹦乱跳起来,和他替齐霁照顾的那些花草一样,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生机,他又觉得这一点都不辛苦。   在齐霁的强烈要求下,他今晚准备在家烹饪骨汤火锅。正在冰柜前比较两款肉,他给齐霁设的特别铃声就响起来。   短短几分钟,齐霁就发来了一屏幕的信息。   “不要忘记买虾滑哦,就上次吃的那个,特别特别好吃!”   “你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   “秦宇鸣说他和江雪也要报海城的志愿!真好啊,还有这么多朋友陪着我。”   一条条读下来,那些文字瞬间变成齐霁的语气,周舟的眉眼因此柔软下来,他站在货架一旁,耐心地逐条回复,把满满当当的购物车拍给齐霁看。   除了今晚的食材,齐霁爱吃的零食,爱喝的饮料,塞满了购物车的半边。   “你少买一点,到时候回家提不动怎么办?”   齐霁会操心关于他的一百件事,却很少关心自己,如果没有周舟的督促,他一定会拖着伤腿整日往饭菜里加辣油,或者点一大堆不健康的外卖。   想到这,周舟更加觉得照顾齐霁任重而道远,他打字回复他:“别操心我了,你的游戏今天上线有奖励,记得去领。”   对面顷刻没了动静,一猜就是急急忙忙找出游戏机上线了,周舟这才把手机放回口袋,将之前纠结的两盒肉都放进推车。   买的东西太多,周舟用两个大号购物袋才堪堪装下,在家门口刚想掏出钥匙,房门就体贴地自动开了——齐霁在门后边露出半张脸,从周舟手里抢过一个袋子,艰难缓慢地提到厨房里。   塑料袋发出几声脆响,齐霁转身缩进周舟臂弯里,身上散发着刚洗完澡的热气和香气,“欢迎回家。”   他用闪亮的眼睛看周舟,期待快从视线里漏出来,状似无意般展示自己的膝盖,他说:“周舟,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   “嗯,所以呢?”周舟明知他在表达什么,就是不挑明。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齐霁话没说全,周舟却自动在脑中补足了内容。   “别着急,”周舟揉乱他的头发,“先吃晚饭,吃完再说。” 第85章   齐霁几次三番在桌下拿脚去蹭周舟的小腿,始终端坐的周舟终于向他投来一个眼神。   一眨眼的功夫,周舟就坐到了他边上,齐霁以为他要数落自己,暗自握紧了手里的碗。然而周舟只是弯腰把他踢到一旁的拖鞋扒拉回来,又往他碗里添了好几块虾滑。   摸不清对方的意思,齐霁不好再轻举妄动,规规矩矩地坐正了,被动接受周舟的喂食。周舟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好几次他的嘴都有意识地张开,又在静默的对视里徒劳合上。   齐霁转了转眼珠,来到冰箱冷藏层前,昨天剩下的气泡酒不翼而飞,罪魁祸首显而易见。他翻出两瓶冰汽水,利落地拉开扣环,倒进两人的玻璃杯中。   气泡升腾,像齐霁心底一点点浮起的期待和忐忑。他抿了一口,气泡随着凉爽的液体滑进喉咙,冲淡了浓郁的情绪,他把属于周舟的那杯推到对方面前。   “不要闷闷不乐的了,”齐霁的指节叩响玻璃杯,声音回荡在周舟耳边,“喝点好喝的吧。”   周舟拿起杯子,饮下半杯,身后的窗帘被风吹开,天气预报说傍晚会下雨,齐霁亲眼看见聚积在天空的乌云散开了。   “齐霁,我有点紧张,怎么办?”周舟苦恼地倾诉,说出来把自己都逗笑了。   齐霁眉头紧锁,“你以为我就不紧张吗?”   “看起来没有我紧张。”周舟近距离地注视他,得出这个简短的结论。   他的视线胶结在周舟翕合着的唇,直觉地认为,要是再不主动一些,就会抓不住他。他站起身,半只脚踩在拖鞋上,剩下半只落在地板上,周舟与餐桌之间的距离恰好能容纳下齐霁。   不容拒绝地跨坐在周舟腿上,他的嘴里还残存着清凉的汽水味,齐霁堵住他看起来还想滔滔不绝的嘴。   周舟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推开齐霁,但他没有,齐霁主动亲他,他就被动地接受亲昵。紧张到一定的程度,就会麻痹人的感官,齐霁的呼吸反而令他意外平静下来,齐霁亲到一半,伸出胳膊在桌子上摸索寻找什么东西。   找到了——齐霁掏出一盒塑封包装完整的物体,反光的几个大字划过周舟的视线。曾经齐霁用这样的表情对待满分的试卷,现在他把同样骄傲自豪的表情留给周舟。   “你今天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睡衣的扣子一颗颗松开,齐霁像在拆一件珍贵的礼物,有条不紊,又饱含期待。周舟低下头,清晰地看见齐霁发抖的指尖。   以周舟的鼻梁为起点,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一寸寸皮肤之上,每留下一个吻,齐霁就会轻轻吮吸一口。   没有留下痕迹,存在感却强到难以忽视。   最后一颗扣子“咔哒”一声崩开,一阵天旋地转,齐霁就被抱了起来。八个小时的充足睡眠非但没有让齐霁变清醒,反而晕晕乎乎,留下一阵幸福的眩晕感。   周舟曾经送给他一副一千片的拼图,齐霁耐心欠缺,用了整整一年,才将边边角角都拼好,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怠懒的成果沾沾自喜,一不小心,拼图片就掉了一地。周舟见状,蹲下身陪他一片一片地捡回来,耗费许久,才捡回一纸盒的碎片。   重新拼好这副不完美的作品,齐霁才发现,最中间的一片不见了。   找不到的那片拼图,在销声匿迹几十年后,齐霁终于找了回来。   原来这片拼图有一个美丽的代称,叫作周舟。   “如果痛的话,就告诉我。”周舟咬着他的耳朵说。   齐霁从齿缝里泄出轻轻的一声“嗯”,他环抱住周舟,攥住好不容易寻回的珍贵拼图,“不会痛的。”   不折不扣的一句大话,下一秒,他的表情就扭曲了一瞬,怕周舟察觉自己的异样,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周舟见证了全过程,用嘴唇分散他的注意力,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那片拼图牢牢地嵌入身体的空缺,齐霁情难自抑,指甲在周舟背上留下几道红红的划痕。   隐忍的闷哼自周舟喉间溢出,听得齐霁心驰神荡,他像泡在温暖的热水里,咕噜咕噜地冒泡。撞进周舟的双眼,齐霁痴迷地望着他。   脖子空空荡荡,似乎少了什么。齐霁再次回味起那个夜晚,周舟掐住他时偌大的满足感。周舟越是温柔克制,他就越想被他用力地对待,哪怕周舟一定会皱起眉表示反对,他还是无法放弃这般无耻的幻想。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周舟终究不会舍得看他失落——齐霁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绝佳理由,故技重施,把周舟的手往自己脖子上带,神情堂而皇之地诉说着渴望。   他把最真实的自己原原本本地摊开在爱人面前,像一首简单的,寥寥无几的诗歌,也像他们一起观过的某颗星星,以周舟的耐心和细心,无需查找答案,他就会读懂百分之一百的齐霁。   在齐霁有所动作的刹那,周舟就明白了,连装傻的权利也被齐霁剥夺了。掌心圈住纤细的脖颈,他如过电般挣脱齐霁的桎梏,对方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似乎对他的抗拒颇有不满。   齐霁可以胡作非为,但他仍记得那日在诊所得到的忠告,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坚持。爱情会让人的大脑陷入风暴,在爱和被爱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周舟在这场风暴里许下过无数个愿望,远大如一直和他一起生活下去,渺小如给齐霁做很多顿饭。   在那么多愿望里,有一条急需实现。   他希望齐霁健康,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不可以。”他对齐霁说。   齐霁执拗地看他,他怕齐霁没听清,连名带姓,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齐霁,不可以。”   倘若齐霁执意要这样做,周舟不介意下次在家里备上绳子或是手铐,让他没有抵抗的能力。   “为什么?”齐霁不解地问,视线虚焦了一小会儿,又定格在周舟脸上。   “没有为什么,”他强硬道,换了个姿势,将齐霁完完全全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哪来这么多问题。”   他有无数种可以让他快乐的方法,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选择最痛的那种。   “……好吧。”在冲动和理智的天平上,齐霁堪堪稳住了心神,选择听周舟的话。表情严肃的周舟也很好看,甚至更加迷人,他缓缓眨眼,怕错过任何一秒他出镜的画面。   夏天来临之后,白昼变长,模糊了齐霁对时间流逝的认知,他以为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分神去看墙上的挂钟,意外发现分针才划过大半圈。周舟抓住他的手臂,用一个吻夺回他分散的注意力,齐霁忘光了所有接吻的技巧,只知道随着本能迎合对方,差点忘了换气,绵长的呼吸中偶尔夹杂着几声喘,周舟正在进行幼稚的报复,他喜欢被他盈满水光的眸子认真地盯着。   日光依然热烈夺目,齐霁的眼泪并非光线所致,每根手指都在用力,周舟允许齐霁伤害他,唯独不允许他伤害自己,周舟肩头的抓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舟的发丝被顶灯照得熠熠发光,齐霁拿自己的眼睛代替相机,将他流着汗的模样尽收眼底,深深篆刻在记忆深处,他的声音有些哑了,却还是在他们距离靠得最近时,流着泪告白。   忘了自己说了多少遍“喜欢你”“爱你”,但周舟一定全都听见了,因为他边舔舐他的眼泪,边在他的原话上添上一个字——   “我也喜欢你。”   “我也爱你。”   眼泪是咸的,也许是他将自己的心情投射在齐霁身上,因而沾染了因他诞生的一切。于是他在齐霁的泪水里尝出了五味杂陈的复杂味道,喜悦占领上风,却让周舟不知不觉间也流下一行泪。   “我不会离开你的,”周舟抱住他,“所以你也不可以离开我。”   秦宇鸣几日后发来邀请,说自己请客吃烤肉,作为被邀请的第一个人,齐霁必须到场,除不可抗力外不许找借口推辞。   “如果你不来,我就会伤心到茶不思饭不想。”秦宇鸣夹着嗓子发来一条语音,齐霁听完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你都请了谁?”齐霁问道,他才不要成为小情侣之间的玩物,“不会又要跟上次吃饭一样吧,我可不想夹在你和江雪之间,太难做人了。”   “她说她要减肥,你说她都那么瘦了,还天天念叨要减肥,也不知道图什么,”一提到江雪,秦宇鸣的话匣子彻底打开,唠叨个不停,还是齐霁听不下去了让他打住,他才略显遗憾地转回正题,“我就请了你和另外几个熟人,齐霁,这场饭局没有你就不完美了,你就给我面子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来了?”齐霁乐不可支,周舟对他饮食的种种限制逐渐放宽,他巴不得当天就吃到烤肉,“时间地点发我吧。”   秦宇鸣二话不说就把预约信息转发给他,发来的语音里满是雀跃,“我还以为你为了陪周舟会见色忘友抛弃我呢,看来我还是有点地位的。” 第86章   从他背后路过的周舟只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见他的名字,又听见“抛弃”这个关键词,没法不多想。   打字的声音盖过了周舟的脚步声,齐霁也就没发现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的周舟。他如常伸了个懒腰,差点被余光里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到。   “你怎么偷偷监视我。”齐霁捂着心口,大惊失色。   周舟挑挑眉,别有深意道:“听到有人提我的名字,有点好奇。”   他看一眼周舟,又看一眼手机屏幕,顿时想明白了其中联系,直接破功笑出了声,调大了音量,他把这条语音在周舟耳边原模原样地放了一遍,这才打消对方奇怪的想象。   他向后一仰,结结实实地靠在周舟腰上,“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胡思乱想什么。”   周舟如释重负,说:“跟你学的。”   “怪不得我们这么般配,”齐霁不禁唏嘘道,“这跟天生一对有什么区别?”   无论齐霁说什么,周舟都连连称是,没有原则地附和他。   被齐霁晾了十分钟的秦宇鸣忽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我要被周舟可爱死了。”   秦宇鸣默默长按语音,想要撤回他对齐霁的夸奖,屏幕上跳出一条超时无法撤回的提示,他只好再度愤恨地猛戳屏幕。   “我要跟你们狗男男拼了!”   除了齐霁,秦宇鸣只请了三四个和他们关系还不错的同班同学。齐霁最后一个推开包厢的门,对着里边几人客气地笑笑,秦宇鸣把他招呼到自己边上的空位,凑过来小声说:“你笑得好假。”   与到处广交好友,遇见谁都能打个招呼的秦宇鸣不同,齐霁的生活虽然不乏欢声笑语,但熟到可以归为“朋友”的人寥寥无几。高三一年,他性格上的转变扭转了学校里的风评,许多人因为认识秦宇鸣,顺带朝他示好。   齐霁以置身事外的态度自处,不拒绝别人善良的好意,也不会主动巴结谁,和人群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听上去有些无聊,但这是最让他舒服的生活方式。   “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邀请才来的。”齐霁回他。   “好好好,等下吃完饭他们可能要去唱歌,你要是不想去,就让周舟来接你吧。”亲身经历过照料喝醉的齐霁,秦宇鸣再也不想在街头照料一个痴情的醉鬼,既然齐霁对吃饭之外的事情没有丁点儿兴趣,都不需要对方找借口溜走,他就体贴地提前给人决定好了去处。   恋爱脑就得恋爱脑来治,让周舟打包把齐霁接走,显然是最正确的做法,他可不想再被周舟冷眼相待一回。   齐霁心里头举双手赞成,又能蹭饭又不用过多社交的好事可不多,他假装不满意地说:“你说得好像我很招人嫌一样。”   “你们恋爱脑就是很招人嫌的啦。”包厢的光线太好,照得齐霁的手比平时更显修长,手指上的戒指随着对方夹菜的动作晃进秦宇鸣的视野里,促使他说出一句刻薄的评论。   下半学期学校检查仪容仪表的频率降低许多,但还是维持着一月一次的定期检查。每个检查的中午齐霁都异常忙碌,先把招摇的耳钉摘下来放好,再把三天两头出现在秦宇鸣视线里的情侣款戒指放好。   秦宇鸣至今还记得有次齐霁不小心把戒指甩到了地上,找遍了角角落落都没发现踪迹。一到短暂的下课五分钟,齐霁就弯腰在角落里搜寻,没找回来之前,对前来搭话的所有人都爱答不理。   他察觉出齐霁的急切,也帮他开始在地面上寻找,终于在夹缝里发现了闪闪发光的戒指。齐霁拿回戒指,终于给了他好脸色看,说自己欠秦宇鸣一个人情,愿意随时偿还。   齐霁的笑容比他从刮刮乐里刮出几百块时还要灿烂,秦宇鸣又稀奇又奇怪,倘若回溯到认识齐霁的第一天,他无法把这个会为一枚戒指心花怒放的少年,和脾气差得出名的齐霁想成一个人。   找回戒指的第二天,齐霁的手指空了,但脖子上多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垂落在校服领口里,末端连着戒指。随身携带就算了,还要主动跟秦宇鸣炫耀。   “你们恋爱脑?”齐霁重复了一遍他的说法,像某种质问。   秦宇鸣立马改口,“我们恋爱脑,我们恋爱脑行了吧。”   事实上,他和齐霁在感情上是一类人。秦宇鸣有很多朋友,但很少有人愿意抽出一些时间,认真倾听他的烦恼。看起来最不好接近的齐霁,是给他最多鼓励和安慰的人,看着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却无声无息地让他好受许多。   他会逼着秦宇鸣用做题来填满本用来胡思乱想的时间,会在他最伤心的时候递来一块香甜松软的蛋糕,也会在他和江雪的拉扯中真诚地祝他幸福。   每个人都会说漂亮的话来迷惑人心,但并非每个人都愿意掏出一颗真心对待别人。如果朋友的定义是一起消磨时间、分享快乐,那么秦宇鸣拥有过很多段津津乐道的友谊,但齐霁让朋友在他这的定义第一次变得具象化,变得那么清晰。   不知是谁起了头,杯子里的饮料变成了酒水,齐霁记着周舟的嘱咐,坚定地喝着椰子汁。   几杯红酒和啤酒的混合液体下肚,秦宇鸣的感情也上了头,哭哭啼啼地抱着齐霁说不想和他分开。被醉鬼缠上原来是这种感觉,新奇的体验又多了一种,齐霁纠正他捋不直的舌头,“拜托,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要去一个城市上学?”   “对哦,”秦宇鸣晕晕乎乎地思考,被酒精麻醉的大脑运行得很缓慢,他把真心话一股脑都说出来,“那真是太好了,齐霁,我一直觉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好像没什么烦恼,除了那谁……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你成为好朋友,很不可思议,但是我真的很开心。”   “你今天也太伤感了吧,”齐霁夺走他手里的酒杯,眉眼却是笑着的,“小心我把你这样子拍下来发给江雪看。”   听见江雪二字,秦宇鸣的酒意顿时减退了大半,坚决地说不行,江雪知道了肯定得骂他好几天。   “虽然我经常在你面前说周舟好可怕,但我知道你眼光不会差到哪里去,能让我们齐霁喜欢上的,一定是特别好的人,”有些话只有在特定的场合才说得出口,就比如这场离别意味浓重的饭局,尽管他和齐霁并不用面对离别,他还是想痛痛快快地说出口,“你总在祝我幸福,现在我想对你说,我希望你也要幸福,你为周舟难过了那么多次,以后就不要再难过了。如果难过了,就尽情骚扰我吧。”   齐霁的眼睛应景地红了。这个世界和过去的每一个世界没什么不同,有嘴毒聒噪并且自以为是的系统,有他最爱的人,有很多他没来得及了解就擦肩而过的人,在世界意志的控制下,有许多人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却还被蒙在鼓里。   可这个世界又和那些世界都不一样,他至少有机会去改写周舟的人生,他认识了很多善良的人,有人和他一样,为了反抗命运甘愿面对惩罚,也有人整天和他贫嘴,又在醉酒后送上真挚的祝福。   在过去的齐霁眼中,世界是虚假的,生活也是虚构的,他像对待游戏NPC那样漠视所有人,不在乎他们都过着怎样的日子,经历着怎样的故事。   可现在的他,看见这个世界五彩缤纷,哪怕不是主角,也拥有不一样的故事,许多感情如树枝抽芽那般疯狂生长。他眷恋、怀念、依依不舍,见证着每个人生命的起伏,自己也一遍遍地受到触动。   碟子里的肉很快见空,齐霁吃了个七八分饱——为了照顾今晚格外脆弱敏感的秦宇鸣,不让他见到一个人就要冲上去拥抱一下,他只吃上了两口最爱的烤金针菇。   但是没关系,总有些东西比满足食欲更加重要。   秦宇鸣哭成了泪人,把整个包厢的悲伤情绪都调动起来——其余的人没有像他俩这样的好运,录取结果出来后就注定了要各奔东西,几个人抱作一团悲伤地哭泣着,齐霁冷静地旁观他们互诉衷肠,心好像被人轻轻揪了一下。   “我记得你以前只会嘲笑这样的画面。”系统困惑地说,齐霁以前跟它说过,他不喜欢这样假惺惺的抒情场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齐霁哼笑一声,“你天天揣摩我的心思,但从来没有真的搞懂过任何一个人吧。”   “随便你怎么说。”它不屑于和强词夺理的齐霁争论。   “要是有一天你能体会到做人是什么感觉,”齐霁突发奇想道,“也许就不愿意做什么狗屁系统了。” 第87章   饭局终了,齐霁认为秦宇鸣这样还是回家比较好,对方坚持说要去唱歌,他只好像个操心的家长那样,给几个人叫车,给江雪发了消息让她注意点秦宇鸣的安全问题,最后再顺手把定位发给周舟,问他有没有空来接自己。   “齐霁,我给你准备了个毕业礼物,”秦宇鸣走到他身边,眼神清明了许多,不忘自夸,“只有你一个人的是我手工制作的。”   如同变魔术一般,秦宇鸣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画框,里面装的却不是画,十几张反转胶片陈列其中,每一张反转胶片上的图像都是他和齐霁的照片。   “等你回家了,记得在灯光下看效果。”他甚至给齐霁准备好了手提袋,方便他带回去。   秦宇鸣是在和江雪看完那部电影后,萌生了想要送朋友们毕业礼物的想法。那时他对自己的未来迷茫至极,对自己的水平认知太清晰,纵使期待着美梦成真,夜半还是担心愿望落空。   某个晚上,同样迷茫的江雪给他打电话,秦宇鸣说,一想到未来大家都会有新的生活,会遇见新的朋友,他就有些难过。短暂的寂静后,江雪问他,那你要不要试着给他们准备一些毕业礼物?   她的原话是“你给我送过那么多礼物,你怎么就想不到送你的朋友一点特别的礼物?至少人家看见你的礼物,就会想起你”,秦宇鸣福至心灵,决定给齐霁准备一份最特别的。   他记得齐霁喜欢拍照,平时班级有什么活动,班主任都会委任他负责摄像,齐霁的朋友圈里,没有设置权限的也全是风景照。他在江雪的指点下买了画框,决定定制一些反转胶片填充空白。   真的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秦宇鸣才发现其中艰难——最大的困难就是他和齐霁的合照少之又少,他只好从班级群里翻出每次活动拍摄的班级大合影,再从大图里截出他和齐霁的那一小块,修复画质后再传给定制商家。   那时他想着,或许有一天时间的力量会让他和齐霁渐渐生疏,依靠影像留住曾经的美好,听起来就极有诱惑力。后来得知了齐霁也要去海城念书,他更是激动,这份礼物恰好能成为他们友谊的见证。   他把成品拿给江雪看,江雪对简陋的包装仍然不够满意,又让他在网上买了崭新的包装袋,还把自己的香水小样拿给秦宇鸣,让他送人之前在袋子上喷几下。   “你有没有觉得,齐霁有种跟别人都不一样的气质?”秦宇鸣把玩着迷你包装的香水,转头问江雪。   “嗯,我懂你说的意思,”江雪想了想,说,“他好像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接触下来,又会让人有种‘咦,他居然这么好相处’的感觉。”   “而且他现在离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秦宇鸣补充道。   他大概知道这是谁的功劳。   秦宇鸣在自己的恋爱日记里写:原来恋爱不止能让人失智,还能让人变好。   周舟如约出现在烤肉店外,齐霁刚把剩下的人都塞进网约车里送走,一个人蹲在街边发呆,一看见周舟眼睛就重新燃起光芒。   走了两步,周舟就闻到一阵刺鼻的烟味和酒味,来源是眼前的齐霁,他抬手挥了挥,试图驱散掉这股味道,他问齐霁:“怎么身上一股烟味?”   齐霁不给他污蔑自己的机会,连声反驳道:“你可别冤枉我,包厢有点小,是他们抽烟的味道飘过来了,我又不好破坏气氛拦着他们。”   在周舟的假设里,是齐霁干的坏事这个可能性始终排在最后,他低下头,飞速在齐霁脸颊上亲了一口,“本来就没怀疑你。”   齐霁重新焕发光彩,借着灯光给周舟看他收到的礼物,不忘念叨:“秦宇鸣好像很怕你,下次见到他你别老是吓他,给人吓出心理阴影了怎么办。”   “这么关心别人,怎么不见你来关心关心我?”   醋味快溢出来,齐霁嘀咕了一声“小气鬼”,继而拉起周舟垂落的手,正大光明地走向停车位。   “我突然想起来,有个问题忘记问你了。”等待红灯的几十秒内,周舟忽地说。   齐霁被勾起了兴趣,半个身子向前倾,狐疑道:“一听就不是什么好问题。”   “就是想问你,是怎么学会抽烟的。”周舟说。   齐霁搬来的第一晚,他们在阳台上的相遇尴尬至极,让他在周舟这的人设更加恶劣。齐霁的脸看着比谁都乖巧,哪怕是周舟也想象不到这样的齐霁居然会轻车熟路地抽烟。   那时候没问是不想多管闲事,不想与对方产生太多瓜葛。齐霁说戒烟就立马行动,时间长了,他们熟络之后周舟就忘了这事。要不是今天他身上的味道太重,周舟大概率会继续遗忘下去。   凭借他现在的身份,有更加了解齐霁的资格了,他不免犹豫起来,怕齐霁的答案与自己有关。   “让我猜猜你想听到什么答案,”齐霁沉吟片刻,又恢复了原先的漫不经心,“要是我说是因为你,你就会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怪自己是个傻子。要是跟你没关系,你又该吃飞醋了,然后继续怪自己不在我身边管着我是不是?”   当然,第二种情况可以直接忽略,他常常开玩笑说周舟自作多情想太多,实际上周舟哪怕自作多情也多得恰到好处。   一语中的,周舟似乎听见心脏发出咯噔一声。   他的心事摆到齐霁面前,就会变成某种透明的水晶,一览无余,甚至没有辩驳的余地。   齐霁总结:“所以为了我的男朋友着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回答你这个问题?倒是你,怎么不交代一下自己大学四年是怎么过的?”   真要说起来,周舟劣迹斑斑的行为比齐霁要多得多,除了感情史一片空白,他的青春期没来得及开始就早早结束,周舟却将叛逆期该做的事全做了一遍。   尝试过后才发现,自甘堕落并不能让自己好受多少,只会让现实变得更加沉重。   他就这么被齐霁问倒了,为了守护他们的和谐感情,周舟决定如齐霁所说,把这事揭过去。   毕竟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虽然齐霁没有明确回答,但他能从齐霁的语气里窥见蛛丝马迹。   如果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方怎么可能想得这般全面。   睡前周舟提起一件事:“我下周要出趟差,还没确定具体日期,可能五天,也可能七天。”   齐霁正在追的电视剧正播到高潮部分,主角正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焦灼对峙,齐霁看到最抓心的地方,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周舟在说什么。他按下遥控器的暂停键,熟练地靠过去,拿手指玩周舟的嘴角,说:“那你要早点回来。”   “我还以为你会说舍不得我呢。”他像是在表达对齐霁回答的不满,齐霁莫名听出了几分怨气。不知道是不满他看电视太专注,还是回答太简单。   作为拥有超长假期的无业游民,齐霁怎么可能不心疼整日忙于工作的周舟,或许是高考后的假期悠长缓慢,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时间和周舟在一起。得知对方要出差的消息,分离焦虑虽然蠢蠢欲动,但他更想先告诉周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以及,要早点回家。   要是他表现得太不舍,周舟一定会被他的情绪影响,跟着焦虑起来。身为他的男朋友,齐霁认为自己有义务守护他的好心情。   “我当然舍不得你啊,”齐霁在他怀里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转头张嘴轻咬他的鼻子,“舍不得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把我一起带走?我还不如在空调房里等你回家。”   周舟却说:“嗯,本来是有这个打算。”   接到出差通知时,周舟脑海里一瞬间跳出了和齐霁的诸多约定,他翻开日历软件,往后的每一天都标注着待办事项。   周五晚上,要陪齐霁看新上映的电影。   周六,齐霁说想去公园散步野餐。   周日,在齐霁的强烈要求下,他准备教齐霁做几道简单的家常菜。   每一条待办事项都被设置成不同的背景颜色,分散点缀在日期下,像一个个彩色的泡泡,让周舟枯燥的生活变得充满盼头。   出差意味着这些日程要全体往后推迟几天,意味着他要好几天只能从手机屏幕里看见齐霁生动而漂亮的脸。他突然期望齐霁可以在家撒泼打滚,像平时告白那样胡搅蛮缠,说自己有多不舍得周舟,不想和他分开一秒。   这样周舟就可以启用自己的备用方案,把齐霁一起带上。齐霁一出门就闲不住,哪怕没有周舟也可以玩得尽兴,他只要从定位软件里确认齐霁的位置和安全就好。晚上结束工作了,他再陪齐霁度过夜晚,就跟现在他们共度的每一天一样。   如果齐霁觉得一个人太寂寞,他也可以找来秦宇鸣,问问他有没有空陪齐霁出去旅游,他愿意包下旅程的全部费用。   即使这么做会暴露他出差的目的地是海城。   此行的目的是为扩展公司在海城的业务,调查市场前景。周舟原来想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想打碎齐霁就异地恋产生的奇怪幻想,告诉齐霁不用担心距离会让他们疏远,因为周舟早就决定陪着他一起生活。   去了海城,聪明如齐霁,一定就会提前得知这个他刻意隐瞒的惊喜。不过没关系,生活本就充满变数,这些变数一旦写上齐霁的名字,千万种可能性,没有哪种在周舟这是不完美的。   他计划好了一切,为齐霁的每种回答都预设好了方案,却没想到,齐霁的反应如此平淡,居然连句不舍得都要他再三追问才肯说出口。   齐霁的成长速度远比他想象得要快,脱离了高中生这个极具迷惑力的身份,他似乎变得更加冷静、理智了。   尽管齐霁被他用幼稚一词评价时,再三强调自己比周舟还要大;尽管周舟没有比齐霁成熟多少,更多时候,甚至需要齐霁来照顾他变幻莫测的情绪。   但他难以知足,希冀齐霁多依赖他一些。幼稚也好,胡闹也罢,一定要紧紧地待在他身边。   遥控器被齐霁的手臂不小心给压到,屏幕里自顾自上演起爱恨纠葛交织的狗血剧情,周舟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正在嘶吼咆哮的苦情男主,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我真的想过带你一起走。”   怎么会有人把陈述事实说得跟表白一样?爱神的箭径直穿过齐霁的心脏,他应声一笑,“我可不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你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我?”   齐霁的理解出现了些微偏差,周舟认为应该把“喜欢”替换成“爱”,听起来才更顺耳。   “其实最不舍得的人是你自己吧,”齐霁继续说,面上有些为难,“虽然我很想陪你去每一个地方……但是我报了个厨艺研修班,过几天就要开课了,时间可能会撞上。”   齐霁没跟他说过报班的事,周舟一愣,“什么时候报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的,教室离我们家就十分钟的路,就顺手报了。”齐霁说。   他不知道才正常,这本就是他为周舟准备的惊喜。工作日周舟白天不在家,他只能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做。过了一段颓废的日子,齐霁深觉不能继续下去,决心为了提高周舟的生活质量做些什么。   周舟一加班,他们的晚餐时间也会往后顺延。齐霁喜欢等周舟回家一起吃饭,周舟却相反,他不让他久等,不听齐霁的抗议就给他点好外卖,选的还都是堂食外卖都兼顾的,卫生状况良好的店铺。   一旦顺着这个点往深处想,齐霁就琢磨出不对味来。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周舟负责家中伙食这个概念,并且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可周舟工作本就忙碌,下班了还要买菜烧饭,偶尔负责刷碗的齐霁,在饮食方面的贡献少到自己都不好意思说。   这种时候,一张从天而降的培训班海报就变得意义非凡起来。齐霁没有因为学业压力报过任何辅导班,第一次报班,竟是为了帮周舟分担家庭压力。   要是让周舟知道了,指不定又要说他成天瞎折腾。齐霁决定悄悄上课,趁对方上班的时间完成这项课程。   现在看来,他是没法悄悄进步了。   “你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吗?”周舟轻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不要动不动就曲解我的意思,”齐霁抬手捂住他的嘴,“你平时上班就那么累了,还要给我做饭,我也想多为你做点什么啊。”   秦宇鸣得知周舟每天任劳任怨给齐霁煮饭时,不可置信道:“你们谈个恋爱要不要这么辛苦?我亲妈都懒得给我做饭,让我周末能吃外卖就别找她。”   齐霁本以为这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秦宇鸣的感叹忽然点醒了他,哪来那么多分内的事,周舟能为他操劳这个地步,原因很简单,他想好好照顾齐霁。   从他们借着朋友的身份各怀心思相处起,周舟的日常生活里就多出了名为齐霁的一部分,他爱周舟爱得过于理所当然,自然也就没有在意,他给自己的关心和照料,早就超出了合租室友的范畴。   原来在告白之前,爱就已经隐约可见,他还愚蠢地纠结着周舟进退不明的态度。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周舟趁机偷亲他手心,“和你在一起是我最轻松的时刻,但如果你想尝试,我也会百分百支持你。”   “嗯,那你要早点工作完回来,然后验收我的学习成果。对了,秦宇鸣喊我下个月去花店兼职,到时候我要亲自搭配一捧花送给你——你可以提前期待一下。”   等待恋人回家,上厨艺课,去花店兼职,齐霁的假期被这些期待一样样填满,他的生活以周舟为中心,半径是对未来的幻想,画出一个宽敞而广阔的圆,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进,都可以站住脚,都能看见周舟的笑脸。   他先拥有了周舟,然后才开始努力争取想要的生活。 第88章   周舟出差前,给齐霁准备了一个特别的惊喜。有一天齐霁从外面回到家,刚躺到床上,手就摸到了某种特殊的触感——他定睛一看,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他立即坐直了,和趴在被褥上的一团橘色生物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只看起来三个月大的小橘猫,毫不客气地霸占了齐霁的床,不怕生地对着他“喵喵”地叫。   被子凭空长出一只小猫,齐霁新奇地睁大了眼,戳了戳它的脸,周舟走进房间,就见到不远处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齐霁还没发问,周舟便说:“之前答应你的,毕业之后和你养一只宠物。”其实原话是送齐霁一只宠物,然而按照他们的关系,周舟改口成“和齐霁一起养”也没什么问题。   他转了转眼珠,因为小猫的出现而短暂死机的大脑重新运行起来,齐霁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一跳就跳进周舟怀里,“周舟,我爱死你了!”   刚在周舟嘴巴上亲一口,一旁的小猫就叫起来,像是在确认自己在新家的地位。齐霁笑眯眯地趴回床上,以同样的方式亲了它的小脸一口,“别叫了,见者有份。”说着他又看向周舟,“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记得啊。”   他以为周舟当时不过是接他的话茬,跟他客套两句,没成想周舟真的放在了心上,不经意间就实现了他的梦想。   周舟许久之前就盘算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实现陪他养宠物的约定。齐霁在家养腿伤的那些日子,不是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就是躺在床上刷视频,时不时就对着屏幕傻笑,周舟假装路过,实则悄悄偷窥。   齐霁嫌他走来走去太碍眼,径直喊住他,挪出足够容纳下周舟的空间,“你闲得没事干就陪陪我吧。”齐霁把自己的手机移到两人中间,屏幕上正在播放萌宠视频,齐霁乐滋滋地看完,往下一刷,下一条又是猫咪视频。   细致入微地观察着齐霁的表情,周舟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他们曾经拉钩过的事,决定从这个假期开始和齐霁养宠物。   至于养猫还是养狗,便是另一个问题。齐霁夏天不爱出门,只想赖在家里吹空调,未必能坚持每天遛狗,还是养猫更适合齐霁。   周舟跑了好几家当地的猫舍,想选一只最合眼缘的猫带回家,就在他最纠结的时刻,突然天降喜事——他的同事在朋友圈给一只小橘猫找领养的家庭。   照片里的小猫小小一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镜头,让周舟无端想起齐霁的脸。   周舟当即联系对方,说自己愿意领养。   “我当然记得了,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做到过?”周舟也盯着这团橘色物体瞧个不停,用指腹挠它的肚皮,声音轻松又柔软,“齐霁,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齐霁接受了这个看似容易实则艰难的任务,说要等一觉睡醒再正式决定名字。   取名是一件当之无愧的技术活,对着这么可爱乖巧的小东西,齐霁脑海中会快速飞过无数个符合它的名字,好不容易想出一个,下一秒又被推翻,这样的步骤重复了好几次,齐霁就差线上找个算命师傅在线起卦。   刷着手机里如流沙般经过的各类资讯,齐霁突然被一则广告吸引了注意力——某家新开的店搞活动,蛋挞十元三个。望着推广图,齐霁激动地推了推在一旁看书的周舟,“周舟,你快看!”   他放大那张照片给周舟看,周舟以为齐霁是饿了想吃蛋挞了,张口就说:‘想吃蛋挞了?冰箱里还有上次剩下的皮和蛋挞液,我去给你做吧。’   “你真俗,”齐霁笑道,“我是说,我想到给我们的小猫取什么名字了,要不就叫……蛋挞?”   或许食物和动物柔软的毛发一样,能够传递温度和感情,一看见蛋挞焦黄香甜的芯子,就会让齐霁记起小橘猫蓬松而漂亮的毛发,像刚出炉的蛋挞,温热的,酥软的,让人不自觉露出笑容。   齐霁伏在周舟耳边解释完取名灵感,问周舟赞不赞成,周舟却说他同意没用,而后把窝在客厅猫窝里的橘猫一把抱起,把玩着它柔软的脚垫,用齐霁取的名字呼它:“蛋挞。”   “喵。”它像听懂了周舟的话,伸出爪子扒拉齐霁的睡衣口袋。   周舟了然地笑:“看来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小猫可爱,周舟也可爱,二者的可爱程度不相上下,齐霁的心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毛线,可以织成围巾,可以织成手套,会变成任何温暖的物体,捂得他暖烘烘的。   齐霁笑得脸部肌肉都快发酸,拿手机拍下蛋挞四处张望的好奇模样,想把这张图当成头像,又不舍得周舟给他拍的,纠结良久,他建了个新的小号,只加了周舟一个好友。   周舟伸头过来想看他准备发些什么,齐霁紧张地把手机屏幕立起来,手指敲敲打打,似乎是在思考文案。   一分钟后,周舟的朋友圈出现一条新内容。配图是齐霁随手偷拍的,周舟逗蛋挞玩的照片。   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的小猫和我喜欢的人。   等周舟阅读完毕,齐霁再次贴上来,给自己的朋友圈口头注释:“我也是有猫有男朋友的幸福人士了。”   两天之后周舟提着行李箱离开,齐霁抱着蛋挞在家门口送别他,口头上说巴不得周舟一走家里清净不少,行动却违背他的话语——亲完又抱,抱完再亲,像是要把自己的气味沾遍周舟全身。   熨烫得直挺的衬衫被齐霁弄皱,他胡乱松开两颗扣子,在被衣物遮掩的皮肤上吸出两个深深的吻痕。装了那么久的不在乎,真的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齐霁终于按捺不住了,试图借亲密接触来稀释难过,“你快走吧,不然我会舍不得的。”   边说边帮周舟抚平衣服的褶皱,最后一颗扣子还没扣好,他的手指一僵,周舟单臂搂着他,再次深深地吻下来。   “白天要是无聊就找秦宇鸣他们去玩,出门骑车开慢点,别东张西望的,”周舟抓着他的手,不厌其烦,一句一句叮嘱他,“但是晚上要早点回家,我每天都会给你打视频的。不许抽烟也不许喝酒,不然等我回来有你好看……还有,要准时吃饭,别玩疯了就忘记吃饭了,每顿饭都要拍给我看。”   见周舟越说越细,就差第二第二第三给他列个文档出来,齐霁赶忙打断他:“我也没到生活能力为零的程度,你就别瞎操心了,我每小时都给你汇报一次好不好?”   周舟对他敷衍的回答略有不满,同时对齐霁的拥抱照单全收。   静静抱了许久,齐霁惦记着对方的列车班次,把周舟本人和他的行李箱都推到门外,“你打的车快到了,慢走不送!”   合上房门,齐霁重新抱起正兴致勃勃挠沙发的蛋挞,立在窗口目送周舟拖着箱子远去的背影。他穿的是齐霁精心熨烫过的衣服,身上的气味来自和齐霁同款的沐浴露,肩膀上还有齐霁留下的痕迹。   齐霁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周舟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他朝着远方走去,然而种种表现似乎都印证着一件事,他以无数种特别的方式留在齐霁身边。   是袖口上淡淡的柑橘香味,是心头止不住的跳动,是怀里喵喵叫个不停的蛋挞。 第89章   齐霁在窗边站了五分钟,脑中骤然跃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把挣扎着想要下地的蛋挞放到柔软的地毯上,他关好门窗,抓起家门钥匙就狂奔出门,在小区门口拦了辆空闲的出租车,告诉司机要去高铁站。   系统分析不出这个举动的目的,莫名其妙道:“你现在又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高铁站送周舟,”齐霁偏头去看窗外,工作日的马路川流不息,红灯时路上车辆汇成长长的河流。周舟刚离开没多久,他猜测对方或许就坐在附近的某辆车里,“他上次问我会不会想他,我好像说了很多,可就是没有肯定地告诉他‘我特别想你’。虽然他一定知道我的想法,但我还是要把这句话用行动表现出来。”   他必须要抓住一个可以表达真心的时机,斩钉截铁地告诉周舟,自己有多在乎他,又有多么爱他,就算他们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将这些话宣之于口,齐霁也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否则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后悔的。   到了高铁站,齐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直没问周舟出差的目的地,好在他还记得列车的发车时间,他在检票口附近找了个空位,开始寻找不知散落在何处的男朋友。   距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检票口前已然排起了长长的队,周舟的行李箱是他和齐霁一起去商场买的,颜色并不大众,齐霁胡乱找了一通,很快就在玻璃护栏前发现了目标。   斜倚着护栏的周舟低着头,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一只手握着手机,看动作像是正在打字。   仿佛遇见什么好事,从齐霁的方向,恰好能清楚看见周舟嘴边的一抹笑。下一秒,齐霁的手机亮起来,一条文字消息映入眼帘。   “到高铁站了,现在就有点想你了。”   齐霁哑然失笑,装模作样地在对话框上停留一会儿,好显得自己没那么急切,过了半分钟才回复对方:“我也是[哭泣]”   开始检票的通知声打断周舟想继续打字的动作,见周舟往他的方向走,齐霁做贼心虚地弯下腰,所幸周舟压根没看见他,只是站到队伍末尾开始排队。   不小心误触到屏幕,齐霁发了个昨天新拍的蛋挞表情包过去,他心虚地解释:“我和蛋挞都很想你。”按下回车键发送,齐霁继续认真观察周舟的面部表情。   像平静的海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波纹,像蝴蝶振翅带起轻微的气流,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渺小的变化,只有齐霁在意。周舟的笑在齐霁这掀起了一阵只有他知晓的风暴。   拥挤的队伍缓缓向前挪动,齐霁放弃了安静地目送周舟的念头,手机上给人简单地发去三个字“回头看”,特地站起身让自己更显眼。   心有灵犀般,周舟第一眼就找到了他,四目相对,齐霁用口型对他说:“一路顺风。”   摇摇欲坠的思念在对视的刹那终于落到了实处,上一秒还在发消息撒娇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这里。   周舟差点忘了自己正在排队等待检票,几乎是本能地想迈步向齐霁的方向,被人潮簇拥着,才发现自己没法如愿。他笑着向齐霁点点头,随着人流向前挪动,他走一步,齐霁就跟在外边也挪一步,始终和他保持着水平距离。   齐霁紧闭着嘴,却将周舟最难以招架的,热切的视线全部映射在他脸上。文字和语言都不曾传达的内容,就这样藏在齐霁的眼睛里。   他看见了,看见齐霁想说的话。   站台上的风呼啸而过,齐霁的信息接踵而至,最新的一条写着“从这一秒开始等你回家”。   周舟真的走了,齐霁重新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忽然跟系统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周舟发现自己能看见命运的时候,是抱着什么心情来这里等他的朋友的……那时候他该有多无助。”   那段过往,对齐霁而言,那只是系统几秒钟就可以压缩概括传输到他脑海中的寥寥几言,没有情感,也没有周舟的第一视角。然而,那是周舟噩梦的开始,是割烂他幸福生活的一把利刃。   而对那时的周舟来说,他孤身一人,没有齐霁的陪伴,没有亲人好友的安慰。他明明有那么多愿望和志向,在实现之前,就因世界意志的戏弄而碎了一地。   齐霁知道这和自己的执念脱不开干系,于是他把起因都归到自己身上,是因为他非要爱周舟,才夺走了周舟本该拥有的好运。   他许久没有再伤害自己,但灵魂从未得到解脱,在无边的钝痛中,每过一天,周舟每说一次爱,附着于灵魂之上的,细细密密的微小伤口就会隐隐作痛。   齐霁不停地猜测着周舟那时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想象他的悲伤与绝望,仿佛这样的幻想就能让他和对方站在同一立场,切身体会周舟经历过的事。他做过很多个梦,梦里出现过很多个场景,内容却出奇地一致,是哭泣的周舟。   他多想抱紧崩溃大哭的周舟,在他没能挽留住姜锐的那一天,在许琴确诊疾病的那一天,在他离开海城回到家乡的那一天。   梦里的人是抓不住的,他没有抱住周舟,连他的一滴眼泪也无法拥有。   别人说梦境都是反的,梦见了不好的事情,那现实就会截然相反。齐霁比他们更贪心一点,因为梦的主角是周舟,哪怕是梦,他也不想看见他伤心。   才被周舟治愈的心,又开始被失落感逐渐侵蚀。   原来目睹一个人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是这种感觉。   好在齐霁给自己的生活规划了太多任务,让他在周舟离开后不至于太消极,能快速找回生活的节奏。光是到处学习养猫知识,就霸占了齐霁的大半时间。   没法养好自己的人是没有资格照顾宠物的,齐霁对这句话了然于心,曾经的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没法掌控,更不用说去承担一只宠物十几年的寿命,为它们的健康与快乐负责。哪怕再渴望陪伴,齐霁也没有动过养宠物的心思。   失去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已经失去了周舟,他不想再失去一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小猫小狗。   如果不是周舟一言不发地把蛋挞带回家,哪怕是这个世界,齐霁也不会真的开始饲养宠物。正是因为周舟,他更要做得尽善尽美。   齐霁要学的事情有太多,要学配餐的比例,学怎么哄骗蛋挞接受剪指甲和洗澡,还要带它去接种疫苗。此外,还要在蛋挞乱尿的时候学习怎么保持好脾气。   尽管偶尔对蛋挞感到头疼,可它对齐霁袒露肚皮的娇憨模样又狠狠地抓住了齐霁的心。蛋挞对主卧的床情有独钟,齐霁干脆把它的小窝也搬到房间里,每天早上闹钟还没响,就已经被活蹦乱跳的蛋挞给踩醒。   拿逗猫棒陪蛋挞玩成了齐霁每日雷打不动的固定日程,否则精力旺盛的蛋挞一定会在早上五六点就把他闹醒。陪玩结束,齐霁再给自己简单地做顿中饭,多是简单的挂面和炒饭。   味道自然是比不上周舟做的,但也足以果腹。   午后睡上半个小时,他就要背上挎包去厨艺进修班上课,三个小时的课,光是试吃齐霁就快吃了个五分饱,他认认真真学习了好几道甜点的做法,决定等周舟回来后大显身手。   秦宇鸣偶尔会约他晚上去打球或者散步,他问对方怎么不跟江雪腻在一起了,秦宇鸣就愁眉苦脸道:“她和我妈都嫌我整天游手好闲,她隔三岔五就去图书馆坐大半天,我又待不住,只好来烦你了。”   说话的空隙,秦宇鸣仍不忘发球,齐霁一个愣神,羽毛球就落在脚边,他提振起精神,发出一个漂亮的高远球,开玩笑道:“我怎么又要陪猫玩,又要当你的陪玩啊?这是什么世道。”   说到猫,秦宇鸣更兴奋了,自打他见过蛋挞的照片,他就被蛋挞迷得死死的,见到齐霁的第一件事不是问人怎么样,而是问猫怎么样。   齐霁给他赐名为“蛋挞铁粉二号”,一号当然是他自己。中场休息的时间,秦宇鸣又眼巴巴地求他给自己多看点蛋挞的视频,“小心我半夜上你家去偷猫。”   “想得美,你有没有觉得它跟周舟一样可爱?”   他一时语塞,坚决回答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贬低蛋挞了!明明被周舟可爱一百倍好吧。”   “好吧,”齐霁笑道,“不问你这种没品味的家伙这种问题了。”   “齐霁!你真是烦死了。”永远被别人嫌弃烦人的秦宇鸣难得遇到比自己更烦的人,咆哮着把齐霁抓回场上打球,好杜绝继续谈论周舟的可能性。 第90章   周舟每晚八点都会准时打视频电话过来,每次的背景都不太一样,有时是在酒店房间里,有时又像在饭店外,连胸前的工牌都没摘下来。齐霁心疼道:“你回房间再给我打电话也没关系,在外面冻着了怎么办。”   大夏天有什么好冻着的,周舟被他的发言逗笑,在嘈杂的晚风里开口:“我不想那么晚打给你,我会等不及的。”   周舟站在光源最亮的地方,暖黄的光晕染在脸上,齐霁睁大眼睛注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每天发生的事,周舟认真地聆听,等齐霁说完才一句句回复他,连他随口一句“想你”也要应答一句“我也想你”。他又把镜头移到蛋挞脸上,软绵绵地喊蛋挞的名字,让它看看屏幕里的周舟。   蛋挞不给面子地扭头就走,玩起了齐霁给它新买的玩具。齐霁摸了下鼻子,煞有介事地感慨道:“孩子大了就是不听话,只有刚到家的前两天才乖乖的。”   “就跟你一样。”周舟意有所指道。   “你不许瞎说,”齐霁反驳道,“我上有你下有猫,夹在中间快累死了,你现在应该安慰我,而不是嘲讽我!”   “嗯,乖宝,”周舟思忖几秒,说出一个几乎让齐霁心跳漏拍的称呼,“辛苦了,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亲你。”   齐霁慌乱地摸摸自己的嘴唇,一句话而已,却让他回想起和周舟接吻的柔软触觉,他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我也是……对了,我想去染个头发,你觉得怎么样?”   周舟没说可不可以,只是问:“什么颜色?”   他从小到大在发色上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对那些色彩并没有特别的偏好,但这不代表他会拒绝齐霁的请求,他甚至根本没去比较染发的好处坏处,就已然幻想起了齐霁染发后的样子。   齐霁的发色本身就偏浅,会在阳光下泛起淡淡的棕色,很多次他迎风奔向周舟,棕色的发色缀着耀眼的光,在周舟的目光里摇曳。   如果是齐霁,似乎什么颜色都很好看。   “还没想好呢,”齐霁坦率地说,“我就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而周舟告诉他:“我的意见不重要,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一通视频从饭店外打到了酒店房间里,周舟坐车时齐霁就安静地透过屏幕看他,两个人一起无言地笑,最大的噪音来自时不时入镜的蛋挞。齐霁边蹂躏蛋挞的毛发,边跟周舟眉目传情,玩得不亦乐乎。   周舟说了“晚安”,齐霁忽然喊住他:“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件事,你是不是把我房间里的玩偶带走了?”   习惯了被周舟搂着睡觉的滋味,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什么睡姿都不对味,齐霁想翻出自己许久没有宠幸过的小狗玩偶,找遍了整个房间都不见踪影。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被周舟塞进行李箱带走了。   “不是我。”周舟笑得奇怪,要不是看见周舟放在枕头边熟悉的物体,齐霁真要信了。   “你否认之前要不要把镜头挪个方向?老实交代,什么心思什么意图?”   “你猜。”   “我才不猜,”齐霁说,“都几点了,你该休息了,晚安。”   这有什么好猜的,周舟的所有行为都可以总结为一句话——一定是想他了。   蛋挞在家里的气焰越发嚣张,家里的沙发很快多了几道长长的划痕,又一次晚间例行和周舟视频,齐霁忍无可忍地把蛋挞的“恶行”拍给周舟看。所幸这个旧沙发是房东送给他们的,周舟不慌不忙道:“别生气,等我回来,我们去买个新沙发,再配一块沙发套。”   清冽的嗓音自耳畔传来,管教蛋挞管得精疲力尽的齐霁瞬间满血复活,对着放大的视频窗口念叨:“都听你的,我最近学了好几道菜和甜品的做法,那老师还夸我有天赋,你回来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进步大到超乎你的想象。”   “真的?”周舟替他回忆,“上次你跟我说你学了干锅花菜,结果差点把锅给烧糊了。”   齐霁连声叫停,为自己辩解:“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反正你回来不尝一口就不许进门。”   “好,都听你的。”周舟纵容道。   齐霁恃宠而骄,继续唠叨:“还有,你晚上别睡那么晚,你以为我没看见你的听歌记录吗?”   周舟照旧说好。   他一下子理解周舟为什么喜欢管着自己了:原来一手把控恋人生活的边边角角,会带来这么大的满足感。   “齐霁,你找我出来玩,怎么自己拉着张脸?”寂静的图书馆不方便说话,只能发消息轰炸坐在对面一脸不悦追剧的齐霁。   得知齐霁为了周舟专程跑去学做饭,他震惊了一会儿,又因为自己最后才得知这件事伤心了会儿,最后决定趁周舟还没回来,去齐霁家里蹭顿饭。   口是心非的齐霁先是以“周舟还没吃上,你吃什么吃”为由拒绝他,没等秦宇鸣多哀求两句,对方自发地找了台阶下,说蹭饭也不是不行,条件是他要陪齐霁出去散散心。   被家长和江雪轮番轰炸,灌输了无数句别整天待在家里虚度光阴的秦宇鸣巴不得齐霁多叨扰他几次,好救他于水火,没成想齐霁一个定位甩过来——市图书馆,就连江雪邀约他也不一定愿意去的地方。   他嘴角抽搐了几下,发出崩溃的质疑:“……你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快从齐霁身上下来!”   “你去不去?不去算了。”光是一个问号,就让他联想到齐霁不留情面的语气,倒是很符合对方时不时抽风的个性。   他最终妥协道:“我去我去行了吧,你最好让这顿饭值回我宝贵的半天时间。”   在图书馆外见到齐霁,秦宇鸣发现今天的他光看表情就像憋着股气,一副闷闷不乐的样。他联想到许多可能,一惊一乍道:“你不会受情伤了吧?”   “你可别咒我了,”齐霁捣他的胳膊,“他昨天还跟我说今天回家,我都准备早起出门买菜了,结果他说临时有事明天才能回来。”   不需要指名道姓,他就对话语里的主人公了然于心,能让齐霁情绪起伏这样大的,也就只有周舟一个人了。   “说不定是有急事呢,反正你都等了那么多天了,多等一天也没区别。”齐霁安慰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风水轮流转,到自己身上就会因为各种小事而忧郁沉思,作为昔日的恋爱同盟好友,秦宇鸣绞尽脑汁安慰他。   齐霁点点头,看不出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几步跨过楼梯,秦宇鸣连忙跟上去。   找到一张空闲的大桌子坐下,齐霁戴上耳机点开昨晚没看完的剧,进度条还停留在他看睡着的时刻。那时他的手机正用来跟周舟打视频电话。   周舟说自己明天中午就回来,齐霁心里乐不可支,终于可以结束短短几天的异地恋,他难得没有挂断电话让他早点睡着,而是开着视频各做各的事情,看到好笑的地方还会概括给对方听。   即便什么都不说,只是注视着彼此,也会治愈他心中隐隐的烦躁。   齐霁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彻底失去意识前没忘记定个早起的闹钟。大清早被闹铃吵醒,蛋挞冲进房间在被子上撒欢,齐霁揉着眼睛打开因为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视频通话的时长截止到他手机没电的那一刻。   看来他睡着之后,周舟也没挂断视频。   没来得及因为这个小细节窃喜,他的目光便转移到最新的信息。   周舟说临时有事,不得不把票改签到明早,语气里满是歉意,还给齐霁发了个红包当补偿。气得齐霁发了一连串菜刀的表情过去,然后趴到蛋挞面前哭诉:“蛋挞啊,你爸不要你了,这可怎么办呢?”   齐霁决定去图书馆消磨半天,借此缓解自己的怨气,省得口不择言影响他和周舟的感情,秦宇鸣便是被他选中的冤大头。   爱情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撇去系统胡说八道的长篇大论,齐霁总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每当他以为快要搞懂时,又会有新的困惑浮出水面。   他等待周舟的时间长到难以计算,本以为自己对这几天的分别接受良好,都说小别胜新婚,他都准备好了等周舟一回家就干柴烈火一通,现在却事与愿违。   时间,空间,好感度,所有可以用来衡量一段爱情的因素一旦遇上周舟就会紊乱、失灵,他的出现是夏天夜晚的神秘风暴,把齐霁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套标准吹得东倒西歪,吹散他表面的淡定。都等了那么多年,他却在不停向后退步,晚见到周舟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不可战胜的失落就席卷了他的世界。   不怪周舟太忙碌,是齐霁太脆弱。在每个世界至少看起来很游刃有余的齐霁,遇上真爱,就被打回原形。   在图书馆把剩下的剧集看完,齐霁被坐不住的秦宇鸣拉到外面透气,“不开心的时候就不要待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了,就应该多出来走走。”   路过一家卖鸡蛋仔的小摊,秦宇鸣径直跑过去给他买了一份,说这是给伤心人士的特殊福利。   “我没有伤心好不好,我苦守空房这么多天,还不能矫情一下了?”齐霁说罢便咬了一口新鲜出炉的鸡蛋仔,暴躁的脾气忽然被浓郁的香味给抚平了。   图书馆周围有一条学生情侣时常跑来约会的文创街区,秦宇鸣强行拽着齐霁在街区里瞎晃悠。吃完一个热腾腾的鸡蛋仔,齐霁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每到一家店就要进去转两圈,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兴致勃勃地说想买给周舟,仿佛一开始愁眉苦脸的人不是他一般。   “好可怕的恋爱脑,”秦宇鸣看齐霁结账不眨眼的模样,惊恐地评价,又问齐霁,“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周舟的履历的确优秀,学校荣誉榜上的名人,科任老师嘴里的骄傲,可也许是年龄相隔太大,光是遥望他的名字,都会感受到深深的距离感。可要说优不优秀,秦宇鸣觉得齐霁一样厉害。   太像一瞬间发生的事,齐霁一瞬间喜欢上了周舟,一瞬间和对方谈起了恋爱,而作为观众的秦宇鸣,也一瞬间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见证了全部的秦宇鸣还是会好奇,齐霁究竟喜欢那个人哪点?   “没有为什么啊,”齐霁把买的情侣挂件拎起来拍照,下意识就要发给周舟,犹豫几秒,又退了出去,决定不要那么快就跑去献殷勤,“我想不到除了他,我还能喜欢上谁。”   “和比你大那么多的人谈恋爱,你会不会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秦宇鸣继续好奇地问。即使坦荡如他,遇上闪闪发光的江雪,也偶尔会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的自卑。可齐霁不一样,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失意,自我疗愈的速度又快得惊人。   比起好奇,这份心情或许更应该被称作羡慕。   “喜欢一个人哪有不患得患失的,”齐霁笑话他的天真,“就算他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也一样会焦虑,不过,因为是周舟,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 第91章   午后的日光越发强烈,齐霁一点防晒措施都没做,晒多了脸颊就开始泛红,他便准备回家给秦宇鸣做饭。为了心安理得地蹭饭,秦宇鸣帮他把买的菜都拎到家门口,刚想喊齐霁来开门,房门就应声开启,他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眸子。   说好的周舟今天不回家呢?   “……嗨,”秦宇鸣尴尬到不住眨眼,“齐霁看我可怜,说要给我做顿饭,要是打扰到你的话,我就先走了。”   周舟友好地笑,给他找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没事,进来吧。”   “秦宇鸣你杵在门口干嘛……”齐霁磨磨蹭蹭地上楼,眼睛一抬,抱怨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秦宇鸣殷勤地跑去厨房帮忙洗菜,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齐霁扯对方的袖子,别扭道:“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怕你太想我,办完事情就马上赶回来了。”一下高铁他就马上打车赶回家,结果家里空空荡荡,蛋挞舒服地趴在阳台上睡觉,就是不见齐霁的人影。   想低头吻他,齐霁却扭开头,委屈到说话都带着哭腔,“你这个出尔反尔的人。”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周舟弯腰平视他,诚恳地道歉。   他的工作昨天就结束了,今天多留了半天是在看齐霁学校附近的房子。他想找一处离学校距离近些的房子,他记得海城大学不允许新生上半学期就走读,要是离学校近些,也方便齐霁周末回来住。   他想暂时保守这个秘密,等到开学后再给齐霁一个惊喜。齐霁似乎是对他的临时变卦很不满,发来几行表情包后就不再理会他,就连说给他买最喜欢的甜点也不回复。   比起看房,他更想直接飞奔到齐霁身边,抱住他,然后告诉他,这些天有多么思念他。隔着手机,能看见他的脸,却不能随时随地拥抱他,这是多么让人难受的事。   不让亲嘴,他就亲齐霁的额头,问他买了什么菜回来,齐霁闷闷道:“没有你的份。”   “好,没有我的份也没事,”周舟换了个位置,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齐霁,但是我真的很想你。”   他吸吸鼻子,把呼之欲出的泪滴憋回去,嘴硬道:“就算你这么说,也不会给你吃一口的。”   在厨房里徘徊了十几圈,秦宇鸣终于按捺不住,站在厨房门口咳嗽两声,打破他们之间的奇怪氛围。齐霁跟看见救星似的钻进厨房,多看周舟一秒,他都要忍不住亲回去了。   他是个有原则的人,在吃完这顿饭之前,他是不会让周舟得逞的。   他的原则没能敌过口是心非的坏毛病,桌上摆了三副碗筷,第三副是属于谁的,答案显而易见。秦宇鸣埋头专心吃饭,努力无视旁边两人暗流涌动的气场,齐霁心有不悦,却习惯性地给对方夹菜,周舟淡淡的一声“齐霁”,又让他僵硬起来。   这是在闹别扭还是在调情?搞不懂状况的秦宇鸣通体发寒,只想早点吃完早点开溜。   齐霁对他递来的眼神无动于衷,饭后还问他要不要留下来撸猫和打游戏,虽然他真的很想和蛋挞玩,虽然齐霁说的游戏他老早就加入到购物车里,但他总觉得这两人在暗暗较劲。   好在周舟看穿他的窘迫,体贴道:“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可以下次再来找齐霁玩。”   “你怎么知道他有事?”齐霁幽怨地挤出一句话。   秦宇鸣的手机适时响起,一看屏幕,是江雪的电话,他连忙借机溜走。   大门关上,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周舟把下巴搁在齐霁肩头,低声说:“别生气了,我真的错了。”   “我没生气。”他好不容易才调理好失落的心情,想着明天去车站接周舟,结果下一秒人就出现在家里,强压下去的委屈又全部涌现出来。   周舟吻他的颈侧,嘟哝道:“那你都不让我亲你了。”   他后退一步,双手捧起周舟的脸,失笑道:“你怎么比我还幼稚啊。”   眼神一斜,周舟就看见齐霁手背上有几道崭新的抓痕,最深的一道似乎刚开始痊愈,泛着淡淡的红。要用多大的力道才能抓出这样的伤?他声音一顿,抓起那只手问齐霁:“怎么搞的?”   “……”齐霁低下头,沉默了几秒才说,“逗蛋挞的时候被它挠的。”   前两天齐霁还跟他说,虽然蛋挞爱抓沙发,但从不抓人,在这点上乖得不行,结合齐霁反常的表情,谁在说谎一览无余,他又说:“不许骗我。”   “好吧,前两天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可能是我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挠的。”   “你梦见什么了?”听到是梦,周舟的心快跳到嗓子眼。   齐霁反过来安慰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一些以前发生的,不太好的事情。”   他又一次梦见周舟在他面前消失不见的画面,他这些年梦见了这个场景无数次,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彻底脱敏了,不会再有反应了,可一觉起来,还是满身冷汗,心有余悸。   一紧张,他就忍不住挠自己,直到整只手都是抓痕,才会渐渐冷静下来。   周舟看出他不想细说梦的内容,便握着他的手腕坐下,找出指甲钳给齐霁剪指甲,剪到游离线以上难以挠伤自己的长度才放心。剪完指甲又给他新鲜的伤口消毒擦药,半是哄骗半是威胁地说:“你也让我伤心一回了,我们现在打平了,是不是应该原谅我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道德绑架啊?”齐霁反问他。   “你说是就是吧,”周舟耍赖的样子和齐霁相差无几,“反正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凶我了。”   齐霁龇牙咧嘴:“谁凶你了,我对你还不够温柔吗。”   霎那间,周舟掐着他的腰亲上来,黏腻的,难舍难分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下来,舌尖扫过上颚,齐霁浑身一软,大半重量都压在他的大腿上。   带着跨越数日的思念与眷恋,他在唇齿相接中堪堪夺回主动权,像是要抵达对方口腔的每一处,他细致地舔弄过周舟的每颗牙,呼吸也粗重起来,渴望如燎原的火,他情不自禁地磨蹭着周舟的腿,心思都写在脸上。   “刚才没说的话,现在补给你,”齐霁轻轻咬他的耳垂,“我也想你。”   齐霁被他勾引得浑身难受,说完就要把人往卧室带,周舟什么都清楚,但就是不表态,故作矜持地观赏齐霁急切的动作。   在齐霁这不拒绝就是同意,他熟练地解对方的衣服,周舟突然开口说别急,他还有个礼物要送给齐霁。   “什么礼物要现在送给我?”   话音刚落,他的手腕被周舟捉住,被动地背到身后。咔哒一声,手腕就被银白色的手铐牢牢圈住,齐霁一愣,挣扎了两下,却是白费力气,他迟疑问道:“……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喜好了?”   “想到哪里去了?”他隔着手铐触碰齐霁的腕骨,这么久过去,还是一点肉没长,瘦得像一尊漂亮却易碎的花瓶,齐霁被他的眼神看得发热,他知道,周舟一定又在端详他那讨厌的疤了,那么刺眼的存在,只有周舟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盯着看,透过皮肉与肌肤,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快被看透看穿了。   “只是因为你太爱乱动了,”周舟靠近几厘米,将本就极近的距离拉得更近,“总是不听话。”   不听话的样子当然也很可爱,只是周舟对自己的自控力没有那么大的信心,无法笃定自己不会被齐霁那些过火的念头引诱。   “真是拿你没办法,”齐霁笑道,直起腰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亲吻他,“周舟,我爱你啊。”   无论周舟说什么做什么,无论他嘴上顶了多少句嘴,他都会无原则地全盘支持。   齐霁的话像一片羽毛,隔靴搔痒般拂过心弦,想要止痒解渴,就必须以同样的爱回应他。   “周舟!我要饿死了,我要喝可乐,我要吃炸鸡!”在床上趴了好几个小时,齐霁揉着酸痛的腰开始叫唤。中午那顿饭吃得他心神不宁,简直是浪费了他飞速进步的厨艺,周舟也没夸他——想到这,齐霁又后悔又憋闷。   周舟刚收拾完行李箱,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扒拉出齐霁的外卖订单数落他:“你前天才刚吃过炸鸡,这才隔了多久,吃什么吃。”   “你这个拔x无情的渣男!”齐霁跟他干瞪眼,“把我手腕搞成这样就算了,还不让我吃点好的了,太过分了。”说着就把自己被勒出两道深深的红印的手腕摆到他眼前。   事实是他低估了齐霁能折腾出的动静,铐上手铐,不仅没能让齐霁安分丁点儿,反倒扭动得更厉害了,像在挑战周舟耐心的极限一样,非要周舟假意凶他一句,才会夹着眼泪楚楚可怜地说“你就不能牵我的手吗?”语气可怜又卑微,仿佛他真是彻头彻尾的负心汉。周舟心一软,便如齐霁的愿和对方十指相扣。   齐霁的要求过于苛刻,牵手太轻了不行,会皱着眉头哭诉没有安全感,握重了也不行,会假模假式地说好痛,装到一半又会诚实地发抖打颤。周舟再怎么收着力,也会有理智出走的时分。   弄出这样的印子,归根结底,他和齐霁该各打五十大板。   周舟好笑地捧起他的手,手法轻柔地给他按摩,“就知道对我发脾气,怎么不见你凶别人一句?”   “你又不是别人,”齐霁下意识就答,说完才品出对方话里话外淡淡的醋意,“你是不是吃醋了?”   周舟点点头,“是啊,吃醋了,还是陈年老醋。”   齐霁窝在他身畔,思绪不知飞到何处,一下子低声笑起来,“按照电视剧里的常规套路,你是不是应该狠狠地教训我,让我好好长记性?” 第92章   “少看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周舟气定神闲,显然没有任何要满足他幻想的意思,“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心?”   “无趣,”齐霁翻了个身,重新趴回枕头上,“我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如果齐霁需要依靠那些疼痛感来确认自己对他的爱,那么耐心充沛的周舟愿意跳过中间多余的,无用的,令他望而却步的过程,直白了当地把最后的结果捧到对方面前。   他只要齐霁好好的。   快到晚饭时间,周舟记起刚才翻冰箱时看见的一袋冷冻鸡翅。与其让齐霁点外边卫生状况堪忧的外卖,还不如他自制一份炸翅中让人过过嘴瘾。   从齐霁的角度望去,周舟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要人再说一遍,周舟却拍拍裤腿站起来,眼波流转间,透出一丝清亮的光芒。   “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周舟澄清道,“外卖油太多,我做给你吃。”   莽撞而勇敢地面对爱之后,周舟后知后觉,发现原来爱从不是什么珍稀之物。   他的爱属于齐霁,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齐霁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努力,这本来就是只给他一个人的东西。   因此,随口说一句我爱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了。   落荒而逃的秦宇鸣仓皇回到家中,自己的心还没从诡异的“修罗场”中平静下来,又忍不住操心起了齐霁。   他的脑海中闪过早上和对方一段随意的对话。他向齐霁抱怨,他才刚高考完,身边人就开始催促他快点找到人生目标,要早早地为未来做打算,他爸妈是这样,江雪也是这样,哪怕是因为关心他,但他还是会被压得喘不过气。   “可是我还这么年轻,没见识过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这么早就逼我决定以后想做什么,这也太草率了吧?”他对着安静聆听的齐霁大吐苦水。   “可能这话你不爱听,但他们要是不爱你才懒得管你,”齐霁说,“你爸妈另当别论,江雪跟你非亲非故的,还能是因为什么理由才关心你?”   秦宇鸣望天叹气道:“说是这么说,但我也有会压力大的时候嘛。说真的,齐霁,跟你待在一起反而让我轻松很多,可能是……你有些方面跟我还挺像的。”   齐霁从不会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地谈论未来有多重要,找到目标有多关键。虽然他比秦宇鸣努力得多,却从不说所谓用心良苦的大道理,他很少在齐霁身上感受到距离感,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距离感。   “哪里像了,”齐霁笑逐颜开,“你可比我好多了,至少还可以规划自己的未来,多让人羡慕。”   那时他还未听出这句话的怪异之处,再加上齐霁满脸不在意,就随意跳跃到下一个话题,现在仔细琢磨,他才回味出不对劲的地方。   说得好像……齐霁就不能掌控未来的人生一样。   他越想心越冷,一个电话就拨过去,等了许久对面才传来声音。   怕单刀直入询问会让对方不好意思回答,他支支吾吾道:“齐霁,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的。”   齐霁正给蛋挞喂猫条,电话响个不停,还以为是骚扰推销电话,差点就要随手挂断,看见备注的名字才慢吞吞地按下接通键,而后被秦宇鸣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啊?你说什么呢?”   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都到这个时候还在嘴硬,齐霁曾经最耀眼最吸引人的果决和洒脱都不复存在了,他想不到别的理由,只能把原因推到周舟头上。   一定是周舟明里暗里让齐霁受伤了,才会让齐霁无意识发出那样的感慨。又因为齐霁爱得太深,甚至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俩在吃饭时的眼神交锋就是最好的证据。   自认为掌握了一手证据链的秦宇鸣清了清嗓子,郑重开口:“你就别在兄弟面前装傻了,是不是周舟做了什么错事?你又不舍得离开他,今天才会说什么你没有未来之类的胡话。”   他和齐霁同时陷入诡秘的沉默,良久,他忽然听见一阵很轻的哭声,他着急忙慌道:“诶,你别哭啊,是不是我说得太直接了,对不起啊……”   齐霁快笑得喘不过气,忍着声音偷笑,边擦湿润的眼眶边问:“你是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不是很明显吗?”秦宇鸣仍未听出他异样的语气,开始分析齐霁最近的异常,“你今天在门口撞见他,表情特别惊恐,而且你对异地恋这个话题特别回避,就像在掩饰什么一样……哦还有,我上次不小心看见你手上的疤,是不是他给你弄的——”   让对方再多说一句,周舟的黑锅就要数不清了,齐霁连忙让他打住,无奈地跟人澄清:“你怎么这么能联想,周舟真的是清白的,你还不如说我强迫他还差不多。”   秦宇鸣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犀利询问道:“那你为什么说那种让人多想的话?”   当然不能说是自己无意识说漏嘴了,齐霁给自己找补:“因为我太懒散了,你至少还会反思一下,我连反思都懒得反思,羡慕一下都不行?”   厘清了整场乌龙,秦宇鸣讪讪道:“好吧,是我太紧张了,但是你以后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啊,我可不能让周舟占你便宜。”   坐在占便宜的正主腿上,齐霁连着答应了好几遍,对方才允许他挂电话。   周舟说:“不用想都知道,你们又在说我坏话了。”   “我现在特别想听到一句话。”齐霁对他眨了好几下眼。   周舟搂住他的腰,“说来听听。”   “就是那种第一次谈恋爱的人都会说的话……”内容太肉麻,齐霁的声音也低下去,“想听对我说,我们会有未来的。”   就算齐霁的未来一眼望得到头,就算周舟终有一天会忘记他,但现在,齐霁想要从他口中得到这句话。   “我们不仅会有未来,”周舟的声音有蛊惑人心的魔力,时间也随之慢速流逝,齐霁的手心热得快要爆炸,“在每一个平行世界,我们都会有很多个以后。”   家门口被几个大纸箱给堆得满满当当,齐霁好奇地看快递面单,问周舟又网购了什么大件商品,对方却摇头道:“不是我买的,是我妈寄的,她没说是什么东西,就说让我们自己拆。”   距离许琴出门旅游已经过去一个月,他们和许琴保持着两天一次的电话频率,简单地分享彼此最近的生活,至于更详细的内容,翻开许琴的朋友圈比比皆是,从照片到长文应有尽有。   在这样密切的联系下,许琴不打一声招呼就寄来的东西显得更加神秘。齐霁跌跌撞撞地把箱子搬进门,兴致勃勃地准备开箱。   一个箱子里堆满了当地的特产和真空包装的美食,大部分都是许琴跟他们分享过的食物,齐霁一提到吃的就来劲,在电话里听得嘴馋,每次都连连附和说想吃,没成想她真的不声不响寄了一大箱过来。   另外一个箱子里则是各个景点贩卖的特色纪念品,有寺庙里开过光的手串和福袋,还有几件极具民族特色的饰品,箱子最底下压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齐霁小心翼翼地拆开,发现里边放着一套明信片,每一张都写满了字,末尾缀上了日期,还盖上了不同的印章。   许琴将旅行中的见闻都写在明信片里,比起朋友圈发布的内容,更简单也更真挚,字里行间都是对他和周舟的关切。她说看见那么美的景色就会想起他们,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他们再去一次;说她时隔多年后第一次等待日出,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到处穷游的岁月;还说高考出分那天,她替齐霁紧张到饭都吃不下,好像又回到周舟十八岁的那一天。   齐霁盘腿坐在地毯上,和周舟一张一张地轮换读信,明信片的背面是波澜壮阔的风景,透过文字,好似身临其境地和许琴一同度过了这段时光。   “你知道吗?”齐霁戳戳他的胳膊,“你以前也经常给我写明信片来着。”   齐霁很少主动提起过去的故事,周舟有些惊喜地问:“那我都写了什么内容?”   “就是一些……很肉麻很矫情很腻歪的内容,”齐霁闭上眼回忆,又陡然睁开,眼角眉梢都透出得意,“具体内容我倒是记不清了,反正你连那种芝麻大的小事都要特地写下来,生怕我忘了一样。”   周舟一把抱起意图钻进箱子里的蛋挞,扭头诘问他:“那你现在不还是忘了。”   “说得好像你自己就记得一样!”齐霁从他怀里夺回蛋挞,如同捍卫孩子抚养权的家长,对着周舟阴阳怪气道。   真要说起来,周舟不记得的事多了去了,要真计较起来,齐霁还没算完账就会先被气死。   齐霁的刘海又长长了,随着低头的动作轻飘飘地晃动,周舟撩开那几缕发丝,直视他的眼睛,“你多告诉我一点,我就会记得了。”   这样的眼神是接吻的前兆,齐霁早已形成神奇的条件反射,本能地吞咽了下口水,而后闭上眼。   蛋挞被笼罩在人影交叠的阴影下,不明所以地“喵”了声,从齐霁的膝盖上跳出去。周舟亲得迂回又暧昧,唇瓣停在他的眼皮上,他试探着眨动眼睛,只见周舟笑着看他,狡黠地对他发出邀请:“要不要试试睁眼接吻?”   还未得到齐霁的回答,他便欺身而上,纤长的睫毛在模糊的视线里翩跹闪烁,齐霁的双臂撑在柔软的地毯上,下意识地躲了下,换来一个更激烈的吻。嘴角有些发酸,齐霁却没有推开他的气力,任凭几丝涎液淌下来。   虚焦的视野里,周舟占据了全部画面。   他们刚刚才分食了一小块许琴寄来的黑巧,这个吻是巧克力味的。   “就算不记得也没关系了,”齐霁用手指去碰周舟的睫毛,每次刚要碰上,周舟就会故意眨下眼,无聊透顶的游戏,他玩得不亦乐乎,“上辈子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我们还要过好这辈子呢。” 第93章   齐霁的厨艺进修班于周舟回家后的第三天正式结课,顺利得到了一张毫无用处的结业证书,用秦宇鸣的话来说就是钱多得没地方花,非要找点事情干。   好在他报班的目的只是想得到周舟的认可,这个目标已经成功达到。周舟不会再对他做出的饭菜皱眉,随口一句“好吃”就能让齐霁高兴上半天。   在他的死缠烂打和潜移默化之下,周舟终于松口,愿意把做饭的义务让给齐霁一半。他的愿望清单又可以划掉“帮周舟做饭”这一项,心情愉悦至极,边哼歌边洗碗,连周舟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见喊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周舟只好到对方身边,伸手摘掉齐霁的耳机,说:“只听说过别人家因为不想做饭吵架的,就你要抢着干活。”   齐霁回过神,回嘴道:“你怎么不说就你不许男朋友做家务,你这是在给我徒增负罪感。”   说到激动处,他的手不小心带到水龙头,水流瞬间变大,水滴溅到周舟的衣服下摆。   齐霁想回头关水,对方却舔上他的嘴唇,像亲吻,也像调情,齐霁呆了几秒,周舟又置身事外一样说:“还不关水?被我亲傻了?”   手心捧起一小窝水,齐霁恼羞成怒地泼到周舟脸上,“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离开厨房!”   被迫洗了把脸的周舟不仅没生气,还隔着围裙搂住齐霁,牙齿轻轻衔住他后颈白皙而脆弱的皮肉,脸上的水滴顺着脸颊流到少年的脖颈,奇异的触觉让他瑟缩了两下。   如果是齐霁,一定会直接咬一口,看见恋人吃痛的表情才会罢休。然而周舟只是啄吻了两下,温声说:“你最近太辛苦了,要是累了就出去好好玩吧,家里有我呢。”   齐霁眼里闪烁着狐疑和不信任,“你确定这话要从一个出差七天还骗我说回不来,一周有两天都在加班的工作狂嘴里说出来?”   且不说周舟放弃工作然后做他的全职男友的几率为零,就算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齐霁也做不到永远心安理得地享受周舟无微不至的照料。   他曾经和周舟在大学期间参加过一场辩论赛,不幸的是他俩的学院抽到了同一个辩题——爱和被爱哪个更重要。周舟所在的正方代表爱,而他代表被爱。   周舟在那场辩论里拿到了最佳辩手的荣誉,齐霁至今都记得作为他和周舟对辩时,他问周舟:“难道爱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也会感到幸福吗?”   整场辩论都逻辑清晰、语速飞快的周舟终于停顿了两秒,他们四目相对,周舟说:“爱不是斤斤计较,和那个人爱不爱我没有任何联系。”   结辩时周舟又说:“让我爱的人因为被爱而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他明晃晃,直勾勾地注视齐霁。   场下掌声雷动,多是为他结辩的精彩表现而激动喝彩。只有齐霁知道,周舟那些话是说给他听的。针锋相对的赛场上,无人知晓这盛大而秘密的告白。   周舟将得到的那张奖状贴在客厅墙上,说这样齐霁每次路过,就会记起那场比赛了。   “你是要我记起输了比赛之后还要被指导老师凶一顿的惨痛经历吗?”齐霁笑起来,故意扭曲他的意思。   “怎么可能,我说的当然不是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周舟趴在他大腿上,从下而上看齐霁微翘的嘴角,光是看着就很好亲,真亲上去更好亲,“你要记得,只有爱你的时候,我才会幸福。”   齐霁输了比赛,但他赢得了比胜负重要一百倍的东西。   他用几年的光阴学会了怎么接受周舟的爱,又用往后的几十年去学怎么爱一个人。   在感情方面,他学艺不精,常常要耗费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会有所顿悟。周舟不在他身边,甚至没人检验他的学习成果。   他笨拙,迟钝,缓慢地揣摩爱情的形状,倔强地坚持着,他想,总有一天周舟会看到的。   他才不要一味被爱,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是失败。   “但是……”无论什么语境,这两个字总会让听众安静下来,好奇后面的内容。周舟在身后“但是”了半天,憋出一句突兀的表白,“但是我爱你。”   “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洗碗的动作一顿,齐霁用冷静的语气说着最疯狂的语句,“我真的会去死的。”   不是威胁,也不是撒娇,他陈述的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周舟的思路被他带跑了,忍不住幻想,会有那样一天吗?在爱情的火焰烧得最热烈最旺盛的时候,有关未来的遐想被鲜明地分成两派,那些美好的,梦幻的承诺仿佛近在眼前、唾手可得,而那些负面的可能性,又仿佛离他们很远很远。   “就算真的有那一天,”思考了几分钟,周舟说,“那就让我在下一个平行世界里找到你,就像你找到我一样。”   齐霁轻笑,“你就这么肯定你有这个机会?对大部分人来说,死了就是死了,他们什么都带不走,什么不会记得,无论是记忆,还是爱和恨,就算去了平行世界,也早就记不起前尘往事了。”   “但是,”他再度甩出这个词,这次他未经沉默便开口,“你的假设不会存在,所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周舟执意要报销齐霁报班的钱,他强烈反对,说这样显得自己特别功利。周舟好笑道:“你跟我算得这么明白干什么?”   “现在难道不是你要跟我算得明白吗?”齐霁满脸困惑。   扯皮半天也没统一意见,他们最终各退一步,周舟给他发了个红包,说是作为那张结业证书的奖励。   齐霁拿着这笔钱,挑了个周舟上班的日子,随便找了家理发店。上次他和周舟聊完染发的事情后,他就忙到忘了这茬,现在空闲下来,才有空思考染什么颜色。   店里的理发师给他推荐了好几个当下流行的发色,齐霁看了都摇头拒绝,纠结良久,他从手机里翻出一张蛋挞的生图,对理发师说要染个家里小猫的同款颜色。   “齐霁?你居然也在这,好巧啊。”耳边传来一道声音,齐霁转头看去,江雪惊讶地张大嘴看他。   有秦宇鸣这层关系在,再加上那天四个人的饭局,他和江雪虽然相处不多,但遇见了也能聊上几句。   江雪说自己也是来染头发的,她做腻了爸妈眼中的好女儿,提了好几次染发的事情都被他们坚决阻止,她就准备先斩后奏,大不了冷战半个月,说着又兴冲冲地让齐霁帮忙看哪个颜色适合自己。   这和秦宇鸣口中的江雪温柔单纯的形象有些出入,他忍不住说:“没想到你还挺叛逆的。”   “我本来就这样啊,”江雪满不在乎道,“是不是秦宇鸣又跟你编排我什么事了?他这人就这样,老是把人想得太简单,说真的,我都担心他以后被骗。”   齐霁脑海中闪过对方前几天那通电话,赞同道:“是啊,就知道替别人着想,自己碰到点小事却总是想不开。”   等待染膏上色的过程漫长无聊,江雪问他要不要一起点外卖,奶茶店有买一送一的活动。   他中午刚被周舟隔着电话逼迫他把电饭煲里饭吃完,对方扬言要是被他发现齐霁剩一口饭,今天就不亲他了。   齐霁只能规规矩矩地把饭吃完,这会儿还没消化,饱得不行。他的婉拒对江雪并不起效,她已经自顾自下单,说这杯就当她请齐霁喝。   “对了,最近秦宇鸣老跟我念叨你,”江雪忽然把话题转到齐霁身上,“说担心你的感情问题什么的,你最近没什么事吧?他可担心你了。”   “我还能有什么事,”齐霁笑了笑,“不过我知道他是因为担心我才会多想的,你下次跟他说说,让他别整天瞎操心别人了。”   “齐霁,说真的,我还得谢谢你。”   “我吗?”齐霁指指自己。   “是啊,自从他认识你之后,我能感觉到,他变了很多。他对我一直很好,但以前他对我越好,我的压力就越大……我不像他那样,能随时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很怕给不了他想要的回音,”说到这,江雪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吵完架之后,我就感觉到他哪里变了,他开始在乎他自己的感受了,也不会一味配合我的想法,看到他越来越好,我真的很高兴。”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想开了而已。”齐霁谦虚道。   他对秦宇鸣的影响微乎其微,要是光靠话疗就能改变一个人,那世界上哪还有那么多想不开的人,他的安慰根本不值一提。   “对了,我还欠你一句道歉,”江雪又说,“虽然你可能早就不记得了……就是之前造你和魏成夏的谣,不好意思啊。”   看来江雪和秦宇鸣还是有相似之处——都会为过去许久的事情耿耿于怀,旁人的只言片语早就影响不到齐霁了,至于魏成夏,要是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他存在过,或许会感到庆幸吧。   齐霁的头发底色本来就浅,染膏的着色力太强,走出理发店,橘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打开手机前置,快认不出自己的脸。江雪看了蛋挞的照片,再比照齐霁的发色,打趣道:“你现在真的可以说蛋挞是你亲生的了。”   染完头发刚好是周舟下班的点,他准备带着新鲜出炉的头发去接周舟下班。   “周舟!”刚走出大门口,周舟便听见熟悉的呼唤。定睛一看,齐霁染了一头橘发,原先的乖巧褪去了几分,变得更加鲜活了。   见周舟半天不说话,齐霁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的新造型,尴尬地拨了拨刘海,别别扭扭地发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好看啊?”   “特别好看,特别适合你。”手指插进少年蓬松而柔软的发丝,浓郁的洗发水气味直扑他的鼻子,周舟真心实意地评价。   齐霁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会骂我一顿呢。”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手指绕过发丝停留在齐霁的耳垂上,从原本的肤色到泛红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周舟边走边把玩他的耳朵,“我们家齐霁做什么都可以。” 第94章   蛋挞绕着齐霁转了好几圈,仿佛换了发色就认不出他的身份,闻到衣物上熟悉的味道,才安心地躺在齐霁怀里任对方抚摸蹂躏。一人一猫同框出现,周舟这才明白他的头发是照着什么染的。   齐霁揉着小猫的肚皮,教唆道:“蛋挞,我现在是你亲爸了,那个是你干爸哦,要对亲爸更好,知不知道?”   周舟投射来一个危险的目光,他一缩脖子,改口说:“对干爸稍微好一点就行了。”   下一秒,蛋挞就被周舟用半根猫条骗走了,甚至乖乖地任由周舟修剪指甲,齐霁想方设法安慰自己:蛋挞是只现实的小猫,这是非常优秀的猫德品质。   蛋挞的听话仅限于零食的诱惑,周舟给它剪完指甲,便又翻脸不认人,去玩脚边的玩具了。哄完蛋挞,周舟又去哄家里另外一只小橘子——齐霁盖着空调毯,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侧着身子玩游戏。   来人把洗完的葡萄喂到他嘴边,少年也只是顺从地张嘴,故意在手指退出去时用舌尖轻舔一口。   周舟对他的勾引无动于衷,齐霁自己先忍不住了,含着嘴里那颗小小的葡萄,就仰起头讨要亲吻。葡萄不知道被谁的牙给咬破,酸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滴下来,周舟一心二用,用手背帮他擦干净,却不影响闯进齐霁的齿关。   接吻的次数多了,周舟对齐霁敏感的地方了如指掌,撩拨着少年的上颚和舌头,他无力反抗,只能被周舟拥在怀里亲到浑身酸软。   齐霁抓着对方的领口,问道:“你是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   “嗯。”   “好,那现在我要和你做。”齐霁满是渴望地看他。   上衣被急切的齐霁几下就扒拉下来,周舟没有阻止,只是问他:“不吃晚饭了?”   “做完再吃。”他低声呢喃。   和周舟厮混在一起,齐霁就会奇怪地变成多汗体质,不多时便出了一身的汗。他累到连手臂都懒得抬,任凭周舟拿温热的毛巾帮他擦汗。   这时周舟才发现,齐霁新染的头发会掉色——他按着齐霁后脑勺的手掌,以及不久前刚买的新毛巾,都沾上了若隐若现的橘色。说给齐霁听,对方又不信,习惯性地就要拿舌尖舔他的手心,就快舔到的前一秒,他亲眼看到那抹颜色,才不得不相信。   “我选的明明是最贵的套餐。”齐霁用抬起下巴蹭他的手,苦恼道。   “没关系,”许琴在他读书时每年都会定期染发,周舟的理论经验只多不少,他搂住看起来很想找店员理论的齐霁,“洗两次头就不会掉色了。”   齐霁这才彻底放心。   给人擦完身体,周舟任劳任怨地开始整理一团乱的床单,少年有气无力地趴在正中间,他让人挪个位置,对方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脚趾。   好气又好笑,周舟刚想假凶两句,齐霁就先发制人,指着自己肩膀上一大片分散着的,大小不一的吻痕,埋怨他:“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现在甚至都不让我休息了,太过分了!”他这么说着,身体却诚实地移到了他刚铺平的地方,把剩下的一片狼藉留给周舟。   大致收拾好床铺,周舟又重新坐回齐霁身边,蛋挞的指甲先前有惊无险地剪完了,他现在又要给齐霁剪指甲。   显而易见,齐霁才是最需要剪指甲的人。病态的习惯早已刻入对方骨髓,每当他情绪不佳,就会用无意识地伤害自己,任何翘边的死皮和新生的指甲都会成为他发泄焦虑的对象。   周舟起初对他放心过了头,以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有效纠正齐霁的坏习惯,却失落地察觉到,虽然有些许成效,但还是没法根治。   齐霁在他面前表现得人畜无害,周舟一出差,他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每晚和齐霁视频通话,不仅仅是为了表达思念,他存了私心,想要借此确认对方的状态。   有时是破皮的嘴角,有时是泛红的指缝,还有脖子上一看就是抓挠出来的红痕,不同的夜晚,齐霁身上手上总会多出新的伤口。对齐霁来说不痛不痒的印子,在他眼里是那样刺眼。   而齐霁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更没办法不在意。   不想刻意提起这件事,也难以改变齐霁早已成型的习惯,周舟只能改变自己——定时给齐霁剪指甲,帮他把死皮剪得干干净净,睡前给人涂上唇膏,再用温和的方式留下一些属于他的吻痕。   他不想给齐霁自伤的机会,也不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周舟只能根据本能为齐霁做些什么,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他几次咨询那位在心理诊所任职的同学,把齐霁近期的表现和他的努力尝试都总结成文档,询问他这样能不能起到作用。   咨询过后的闲聊时间,对方惊讶地告诉他:“我以为你很快就会放弃了。”   “我不会的。”   “我记得你大学有段时间状态很不好吧?就连辅导员都担心得不行,怎么不见你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   他缓声道:“可能就是因为那时候体会过有多难受,才想试着多帮他一点。”   与他相比,齐霁经历的只多不少。尽管齐霁尽力只跟他提起过去开心的事,他还是忍不住想象齐霁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漫无目的地寻找茫茫众生中的一个人,有多困难多难熬。   他手腕上的每一道疤,都是对周舟鲜血淋漓的告白。   “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太惯着我了?”齐霁一只手被周舟抓着剪指甲,只能用空闲的手划动手机屏幕,“这种小事都要帮我干啊。”   周舟仔细修剪他的甲型,每个指甲都剪得又短又圆润,不给齐霁一点挠破皮肤的可能性,“你不喜欢吗?”   指节每次碰到齐霁的掌心,都会留下带着热意的瘙痒,齐霁舒服地眯起眼,不得不承认:“好吧,喜欢,喜欢死了。”   带着私心,他牵住齐霁的手,小心翼翼,柔情似水,像对待一件最令人满意的艺术品那样对待他,紧接着静静地和他抱了一会儿。   “晚上想吃什么?”虽然这顿饭作为晚饭显然已经太迟,周舟还是例行询问他。   “没胃口,想喝皮蛋瘦肉粥。”齐霁往他宽阔的怀抱里又钻了钻。   “好,再让我抱五分钟。”   整整五分钟,他们始终沉默地抱在一块儿,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声,齐霁想到很多奇怪的念头,希望头发掉色能掉在周舟衣服上,他一走出门,所有人都会把他跟自己联系在一起;还想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咬周舟一口,又怕周舟疼,可要是让周舟咬自己,他一定不肯。   温柔的,平静的,包容的,沉默的,每个定语都适合安放在周舟身上,就算偶尔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也好看得让齐霁心跳加速。   他原以为选择海城,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那份自由。事实上,他的自由,隶属于周舟,依附于周舟而存在。   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周舟这样包容他。   因为出差耽搁的游玩计划也被周舟用周末填补上,郊区的游乐园新开业,他们幸运地避开了人流量最大的几天,一大早买票入园,队伍早已没有网上疯传的那样浩浩荡荡。   齐霁上次去游乐园的记忆还停留在某个任务世界,和处于暧昧期的主角逛游乐园,他全程维持着职业假笑,观赏主角按照既定的流程勾他的手指。胃里翻涌起恶心的感觉,他对肢体接触的抗拒越发强烈了,系统不合时宜地提醒他保持人设,于是齐霁眼睁睁看着主角牵起自己的手。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找了个借口冲到厕所,胃里翻江倒海,可怎么都吐不出来。他讨厌这种暧昧的剧情,会让他避无可避地想起某个人,以至于一天下来都没进食几口,勉强吐出些苦涩的胆汁。   “放过我吧……我真的受够了。”他靠着隔间的门,背上满是冷汗,几近崩溃地对系统说。   系统不咸不淡道:“如果你放弃了,祂就会找到周舟,然后把过去的记忆都传给他,让他来接替你的任务,你舍得他经历这些事吗?”   且不论周舟如何面对,齐霁的答案必然是不舍得。更何况,世界意志不会让他好过的,祂大概率会先抹杀齐霁,再找到周舟继续承受惩罚。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用冷水洗了把脸,齐霁清醒过来,浅笑着说:“怎么可能,我逗你玩的。”   自私地要求周舟忘记过去,在每个世界都好好地活下去。这是齐霁给他的惩罚,这才是周舟应该经受的惩罚。   是齐霁兴奋地要周舟陪他玩跳楼机,从座椅上下来,齐霁却满脸恍惚,瞥见少年眼角闪过的一滴眼泪,他把人拉进安全距离,低声问:“怎么了?被吓到了?”   齐霁摇摇头说没事,接着又说:“周舟,我想和你牵手。”   周舟贴心地没再追问下去,紧紧裹住齐霁的手掌,几滴汗从少年手心里流淌而下,他状似随意地问:“上辈子我和你来游乐场玩过吗?”   “嗯,来过好几次,”沉默几秒,齐霁继续说,“不过……”   “不过什么?”   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齐霁笑得明媚而狡猾,“不过,你当时特别害怕高空项目,但因为放了话要陪我一起玩,只能跟我坐在第一排,所以还求着我牵你的手。”   只是那些美好的幻影,都被后来残酷的任务一层层覆盖、涂抹,他分明要靠思念周舟疗伤,可闭上眼睛,全是恶心的任务进程,系统的威胁久久不散,他好害怕,好想逃避,却不能表现出一点恐惧。   原来幸福的近义词也可以是悲伤。 第95章   齐霁的低落没有持续很久,就被周舟用一个小店里买来的甜筒治好了。他又重新变得话多起来,牵着对方的手,一路边走边问,先是问他得了皮肤饥渴症怎么办,又说好喜欢牵手的感觉。   那些无厘头的话从齐霁嘴里说出来,周舟非但不觉得无聊,还会一个一个问题回答他。   “你难道不是一直都有皮肤饥渴症?”   “喜欢牵手,那就不要松开了。”   将不快的回忆甩出脑海,齐霁捂着嘴傻笑,喜悦有如实质,让周舟也在阳光下笑出声。   哪怕是出来玩,齐霁也没忘记家里的蛋挞,迈入纪念品商店,在毛绒玩偶专区流连忘返,选了一个最符合蛋挞毛色的猫耳发箍,周舟刚夸了句“可爱”,自己头顶就多了样东西。   “为了家庭健康,我们要一视同仁地对待蛋挞,你说对不对?”   卡通的毛绒发箍戴在周舟头上,截然不同的气质碰撞在一起,反而很好地消化了其中的违和感,更衬出周舟有些呆滞的可爱。   齐霁对他这幅装扮赞不绝口,眼珠子都快黏在他脸上,马上拽着人去前台买单结账,不给他任何拒绝后悔的机会。   买单时,周舟还主动掏出自己的手机付款,感动得齐霁想再多买两款头饰送给对方。   无论如何,周舟都好看得过分。或许正是因为遇见齐霁前他不大爱笑,一旦大笑起来,反而洋溢着未曾消失的少年气息。   或者说,他本该在这个年龄过得无忧无虑,活得毫无负担,有很好的家人和很好的恋人,可能会因为学业和工作偶尔烦恼,但这些烦恼都会在太阳光下消融,不该苦大仇深,不该心事重重。   齐霁愿意在有限的期限内,把他失去的,原本该拥有的,全部找回来。   幸好他还有机会和时间。   举起手机前置,对焦上他们的脸,齐霁问道:“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高中生?”   “怎么可能,”周舟配合地进入镜头,趁齐霁还没按下快门,说道,“只有你会这样觉得。”   屏幕闪过一道耀眼的日光,齐霁找准时机,抓拍下那道光。他们的背后晴空万里,发丝也被照得暖融融,“那就是别人都没眼光,只有我知道你多好看多可爱多漂亮。”   正对着太阳的方向,齐霁有些睁不开眼,走到阴凉的地方,周舟才说:“嗯,也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   独自一人保守一个可怖的秘密六年,是怎样一种体验?在周舟这,那几年的体验被具象化为习以为常的失眠,和不敢与人对视的双眼。只是,如果现在有人问周舟这个问题,他已然给不出答案。   他早早地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不会有一个人听到他的求救,不会有人与他分担这个真相,他早就对此不抱有任何期望了。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他送走每一个爱过的,重要的人。切断所有社会关系之后,活着和死亡,并没有区别。   齐霁偏偏不信邪,毫无章法地,胡作非为地硬把自己的名字塞进周舟的生活。一开始是这个特别的名字,后来连人带心都挤了进来,久违地重燃了他的期待。   “嗯,错过我这个村就没别的店了,”齐霁故作深沉,没装多久又恢复本性,拎着周舟的袖子哀求他,“你就再陪我坐一次跳楼机吧,求你了。”   不愿回首的回忆太多,他就用新的记忆来覆盖,叠加到再也不记得的程度。   学校官网的录取结果出来没多久,班助就开始给新生发短信通知添加联系方式。齐霁忙着和周舟到处玩,进入班级群后只随手点进去两回,看完班助发的通知就作罢。   准备晚饭前,他难得有闲心点进群成员列表,一目十行扫过形形色色的名字,不停下滑的手指忽然停顿在一个名字上。   以为是用眼过度导致的眼花,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眼,却还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魏成夏。   难不成是小概率重名事件?齐霁疑虑重重地点进他的账号,发现这是个不在他好友列表的陌生账号。而他列表里魏成夏的账号,依然停留在新年那日,他发去的新年祝福。   他用意识询问系统,对方却如死遁一般不予理会。   每件事都太过反常,齐霁难以停止多余的思考,切菜时一个不留神,一刀就切到垫在砧板上的手指,还没感受到痛,血就顺着深深的伤口涌出来。   好在他反应及时,要是再深一点,一小块肉都快被带下来。要是告诉周舟,对方势必会火急火燎地给他处理伤口,再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   不讨厌被周舟骂,但怕周舟担心,齐霁放弃了告知周舟这个小失误的念头,按照原本的计划将排骨焖在锅里,插好电饭煲的插头,才用水流冲洗汩汩流血的伤处。   止血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容易,拿棉球按压了五分钟,仍然止不住血,好在洗去暗沉的血渍,伤口看上去也没那么恐怖。   在去社区诊所包扎和不让周舟饿肚子之间,齐霁毅然决然选择后者,给手指随意缠上两圈纱布,又重新在厨房忙活起来。   餐桌上空飘荡着酱油排骨焖土豆的浓郁香气,齐霁做完饭就开始骚扰蛋挞,把它最喜欢的玩具抛到远处,等蛋挞大摇大摆地捡回来,就奖励它一小块冻干。   换了个方向继续扔玩具,齐霁精准地扔到了周舟面前。蛋挞对着姗姗来迟的周舟叫了两声,像在替齐霁抒发他迟归十分钟的不满。   周舟撸了两下蛋挞的毛,把手里的红色塑料袋放在一旁,解释道:“路过水果店,给你买了想吃的水果。”   经他一提醒,齐霁才发现确有其事。他昨晚看吃播视频看得起劲,随口说了句想吃芒果,周舟居然就这样记挂在心里。   他用行动答谢,把对方按在沙发上亲了个遍,亲够了才说:“快去吃饭,菜都要冷了。”   为了不让视力过好的周舟看见他的手,习惯坐在他对面吃饭的齐霁破天荒地坐在对方左手边的位置,并找了一个合理借口:“我看网上说,一般热恋中的情侣都喜欢坐在一排吃饭。”   “你现在还信这些了?”他边说边把最大的一块肉夹到齐霁碗里。   这块肉本是齐霁专门预留给周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进了自己碗里,他和面前的碗大眼瞪小眼,不甘示弱地给人夹了一筷子菜,目光炯炯地反问他:“我什么时候不信这些了?”   他的左手时而放在膝盖上,时而用碗掩盖住,齐霁尽可能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反常,晾了他许久的系统看不下去,“你至于这样心虚吗?”   齐霁受过那么多伤,无论直接还是间接,都跟周舟脱不开干系。曾经也没见他对自己的身体多上心,它无法理解这点程度的小伤,齐霁为何要这么偷偷摸摸。   他遗憾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刚想买个鞭炮庆祝一下,怎么就复活了?唉,白高兴一场。”   作为系统不回答他问题的代价,他也不准备搭理这个烦人的机器。   周舟的确不会对他怎么样,齐霁卖个惨,他可能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所以他为什么会害怕被发现?他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只能得出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变蠢这个结论。   他自以为精明的演技没能骗过周舟的眼睛,刚想端着空碗进厨房,就被周舟从背后按住,他举起少年的左手,其中一根指头上缠着凌乱的两圈纱布,透出些许血色。   “解释一下?”周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齐霁慢慢转身,分不清他的解释和脸色哪个更苍白,“反正我都止住血了,已经没关系了,真的,一点都不痛。”   不是故意弄伤的,这让周舟冷静了些,然而齐霁的后半句话又让他生出无名火来,“你别又跟我扯什么不小心没关系,不痛就没关系了?你有没有好好消毒,你能确定自己需不需要打破伤风?”   他小声地说:“我看过了,刀是新买的,没有铁锈,应该不用……吧?”   所有乱七八糟的感情被搅拌在一起,化作周舟的无声哀叹,将齐霁手里的东西搁置在一旁,他冷硬地把人按在凳子上,解开齐霁胡乱包扎的纱布,盯着深深的刀口出神。   这种微妙的情绪不能解析为全然的生气或愤怒,有不满,还有些不解,想不通他怎么心大到什么都不在意,为什么受伤了不第一时间告知他,要怎么才能让齐霁长记性,要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心疼齐霁?   稀释过的碘伏倒在手指上,齐霁痛得一哆嗦,不想被周舟笑话,右手紧紧揪住裤缝,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生理性的眼泪滴落下来,周舟的手臂上传来湿意,抬头一看,齐霁正咬着嘴唇掉眼泪。   他腾出手触碰对方,指腹按在柔软唇瓣上,言简意赅道:“不许咬自己。”他把自己的手背递到他嘴边,意思是“但可以咬我”。   齐霁松开嘴,也没有接受他主动举起的手,憋着声音看周舟半跪在地板上给他包扎。   处理完伤口,周舟的肩膀快被齐霁的眼泪浸透了。方才的强势与冷硬荡然无存,抱着人走向客厅,“没事了,别哭了,过几天就可以碰水了。”   “你又凶我。”齐霁恹恹道。   “那是谁受伤了还不告诉我的?”周舟揉着他的头发说,“你每次都跟我承诺没有下次,结果每次都有下次,你让我怎么笑得出来?”   齐霁耷拉着脑袋,继续嘴硬:“谁做饭能一次都不切到自己啊……你难道没有过?”   其实是没有,但是讨齐霁开心,撒个小谎也无伤大雅。周舟不露声色:“嗯,有过。”   “那不就好了,你还一个劲怪我,太让人伤心了。”他恢复了一丝气力,锤了周舟一下。   腰被面前人牢牢圈住,他无法动弹,想要从周舟的眼底找到对方生气的证据——一无所获,看得最明白清楚的,是倒映出的,齐霁的脸。   “算了,我允许你对我发脾气,”齐霁当即改口,“但是你不可以对我失望。你知道的,我学东西总是比别人慢,我很笨,一点都不聪明。”   “可我总会学会的,你等等我,行不行?” 第96章   周舟剥夺了他短期内进厨房的权利,齐霁就变回对方做饭时的挂件,搬了个板凳坐在厨房门口帮人拿东西。   他的挂件义务尽得并不是很足,大部分时间名为帮忙,实则添乱。周舟让他找蛋挞打发时间,他就眉毛一横,问对方是不是嫌弃自己了。   “虽然你是个专制独断的坏蛋,但我还是有良心的,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忙来忙去。”齐霁这样解释自己的行径。   周舟敲他的额头,指着齐霁身后的冰箱说:“你坐在这挡着我拿东西了。”   “那你就不能让我帮你拿吗?”齐霁仰起头问。   他对齐霁的胡话不置可否,说道:“等你找到的功夫,都够我们吃一顿饭了。”   尽管事实确实如此,被周舟无情点破,他还是气急败坏地投向晒太阳的蛋挞。蛋挞被人强行从地板上抱起来,毫无威力地凶了齐霁两声,被他挠了几下下巴,又舒服地窝在腿上。   周舟说蛋挞越来越随了齐霁的性子,翻脸如翻书,给点好处就灿烂。齐霁对此十分不认同,一颗冻干,一根猫条就能贿赂蛋挞,像秦宇鸣这样的陌生人上门,连零食都不用带,蛋挞就会主动凑过去。   他才不会被摸两下就给周舟好脸色看。   “齐霁,过来尝一口汤。”周舟探出半个身子喊他。   “不喝!”他别开脸。   周舟穷追不舍地问:“真的?那不给你喝了。”   “假的。”   原则就是用来放弃的,齐霁重新挤回厨房,就着周舟手里的汤勺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汤汁散发出浓郁而鲜香味道,他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灭,抱着周舟,对这锅汤赞不绝口。   “现在又知道夸我了,刚才在外面想什么呢?我一看表情就知道你在骂我。”   “怎么可能,”齐霁大叫起来,连连否认,嘴唇挨着周舟的侧颈,全然没发觉这是多么暧昧的距离,“我男朋友这么棒,我怎么舍得骂你。”   周舟满意道:“别在这瞎捧我,帮我把碗筷拿出去。”语毕还摸了摸他的下巴。   虽然齐霁旧伤痊愈没多久,又添了新伤,但答应秦宇鸣的事情不好反悔,白天要陪对方去店里兼职半天。他的左手不方便干活,干脆负责起运营社媒账号和确认订单的活。   秦宇鸣好几天没见过蛋挞,加上江雪也对蛋挞念念不忘,一见到齐霁就催他给自己传照片视频。   “我们蛋挞还真是成万人迷了啊。”齐霁洋洋自得,说着就把新拍的照片一股脑传给对方。   不经意一瞥,他就望见齐霁左手缠着的纱布,震惊地问:“你手怎么了?不会是被周舟家暴了吧!”   中午店里虽然没有客人,他的嗓门还是让齐霁一惊,完好无损的右手猛地盖在对方嘴上,“你胡说八道就算了,能不能别这么大声。”   “我哪里是胡说八道,我这是在关心你诶。”   秦宇鸣对齐霁最近沉迷于追狗血剧的爱好嗤之以鼻,大义凛然地教育他要少看这些有辱智商的内容,结果本人脑子里却仿佛随时随地上演狗血剧情一般,总说些让齐霁惊掉下巴的话。   他无奈地解释:“我这是做饭不小心切到手了……你对周舟的偏见怎么这么大,要欺负也是他被我欺负吧。”   “你看!我都说了,不要给男人当做饭保姆,会遭报应的,这件事就是在提醒你!”秦宇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不可自拔,头头是道地说起歪理,齐霁气极反笑,当即把他撵出收银台。   “可能是因为,你离我的生活太近了,周舟又太远了,听你说他的事情,和真正面对你们的感觉不太一样吧,”秦宇鸣走远几步,才正经回答他的问题,眉目之间藏着担忧,“就算知道你很幸福,我还是会替你担忧,毕竟在这个社会,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感情的,你们会受伤的几率太大了,当然了,我肯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剪刀修剪枝叶的声音清晰可闻,齐霁握着鼠标的动作一僵,许久才幽幽地说:“好吧,我允许你胡说八道了,不过,你可以造谣我,但不能造谣周舟。”   假期花店的生意依然热闹,线上线下的订单加在一起,他和秦宇鸣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能歇下来喘口气。   周舟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除去午休时间发来的问候,剩下就是问他晚饭吃什么,超市里有没有想吃的,他回家顺路买回来。   忙碌半天的疲惫被一个个对话框冲淡,齐霁回复完退回主页,忽然看见好友申请那有一个鲜红的数字1。   点进去一看,是昨天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名字。这个叫魏成夏的人,居然主动发来了好友申请。   手指在同意和拒绝之间纠结不定,齐霁勾勾手指,把秦宇鸣叫到面前,问他:“你说,如果有一个人,按常理来说不该出现在一个地方了,但他居然又出现了,那会是什么情况?”   秦宇鸣无助而无知地眨巴着眼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脑子不好,你就别在这当谜语人了,还不如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我说不定还能听懂一点。”   “行吧,”齐霁实话实说,“你还记得之前转来我们学校的魏成夏吗,我可以确定他没参加今年的高考,但是我在新生群里看见了他的名字,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照魏成夏的性子,如果不是确定自己要走了,势必不会那么早就跟齐霁告别,还煽情地留下一份离别礼物,更不会早早地二次转学。   撇去万分之一重姓重名的可能性,比起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对方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齐霁更在意这件事背后的原因。   一问系统这个问题,对方就置之不理,对他的再三询问不予回复,这是他第一次从系统这感受到“心虚”。   “说不定是撞名了呢,或者是他后悔了,重新参加了考试,刚好和你考到一个学校,我们学校叫江雪的都有好几个,这有什么稀奇的,”秦宇鸣满不在乎地给他列举种种可能性,说到一半又用审视的目光注视他,“不过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你们不会真有过什么吧,那完蛋了,周舟不得醋死。”   联想到齐霁之前对这件事一再否认,他更确信自己的猜测,劝齐霁别纠结这点小事,虽然周舟是有些不近人情,但魏成夏看起来明显更不靠谱。   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站在周舟这一边。   齐霁失语了片刻,忍住一巴掌挥到对方脸上的冲动,耐着性子说:“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学,但是我有一定要搞清楚的事……”   至少,他得知道,这个异常现象这对他和周舟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总不能是魏成夏和周舟之间还有一段爱恨纠葛吧?秦宇鸣难以置信地瞎猜,见齐霁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他还是体贴道:“我开个玩笑调节一下气氛而已,不过要我说,既然你们关系一般,那你就别这么较真了,太计较的人总是活得很累。”   齐霁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今天的工作,他支着手臂靠在桌子上,出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一句玩笑一句好话的,真的很欠揍?”   “你又不舍得真的揍我,”秦宇鸣得意兮兮地在他眼前瞎晃,“我看得出来啊,其实你很赞同我的话来着。”   齐霁冷哼道:“你就算了吧,自恋狂。”   他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周舟独自忙活,以帮他拎东西的名义,和对方约了在超市碰面的时间。   正值晚高峰,周舟被堵在路上,晚到了几分钟,齐霁早就利用这段时间把晚饭的食材买齐了,推着购物车在最显眼的入口处朝他招手。   少年的头上戴着顶浅蓝色的鸭舌帽,是他们出去逛街时一起挑的。挡眼的刘海被他随意地拂到两边,将帽檐下漂亮的桃花眼原原本本地露出来,周舟走向他,抬起手把他的帽子又压低了些,齐霁不满地说:“你这样我都看不清了。”   被这样一双眼睛认真注视,很难有人能够保持内心的平静。周舟先是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久违的平静,很快又躁动起来。   前者是因为命运,后者是因为喜欢。   他希望齐霁可以一直这样看向他。   买完食材,齐霁别有目的地推着车溜达到零食区,给周舟递去好几个眼神,指向某个货架,低声下气道:“我可以买吗?”   齐霁喜欢吃的东西,他什么时候没同意买过了?周舟干笑两声,扯回他戏份十足的手,说:“想买什么就拿,难不成我不同意你就不买了?”   “我象征性地问两句嘛。”齐霁得偿所愿,立马往推车里丢了好几袋膨化食品,不忘跟周舟分享兼职感想,说打完工买什么东西都忍不住换算成他的时薪,花钱花得很有负罪感,说到最后话锋突然一转,对着他挤眉弄眼,“可惜你摊上了个有点小钱的男朋友,不需要担心经济问题。”   “那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周舟意味深长地问。   齐霁笑得轻狂而张扬,“那当然了。”   他放在推车扶手上的两只手被周舟搭上来的手掌盖住,恋爱大半年,哪怕是最普通的牵手,还是会让齐霁心神荡漾。与此同时,周舟说:“我想要的,只有这么多。” 第97章   晚饭后齐霁才记起被他忽视的那条好友申请,同意申请只是一秒钟的事,他却迟迟下不去手。   就算这人不是他认识的魏成夏,齐霁也不想和顶着这个名字的人有过多的接触。如果最坏的想象成真,他又怕打碎现在稳定的现状。   面对两难的境地,齐霁能做的只有不断地拖延自己面对现实的时间。   一碗饭嚼了半天也见少几口,周舟不露痕迹地留意齐霁心猿意马的样子,故意用勺子制造出噪音,待齐霁回神看过来,问他:“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怎么就吃这么两口?”   他有气无力地说:“白天太累了,我现在能坐在这吃饭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吃多少。”   齐霁的异样的确是从回到家开始的,他理解过度工作后精疲力尽的糟糕体验,试探着说:“如果你觉得累,之后就别去了,放假就好好休息,以后有的是你上班的日子,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可是我能陪你到那个时候吗?齐霁默问自己这个问题,逼自己不去想答案,强装出不在乎,反过来劝解周舟:“其实也没那么累,可能是我太矫情,适应两天就好了。而且突然放秦宇鸣鸽子,有点太不道德了,反正一个月很快的。”   工作日周舟要上班,他一个人在家也无趣,仅有的娱乐活动也早都玩腻了,出去兼职反而消磨了他多余的时间,一下班就能和男朋友见面,生活反倒更充实。   让他分神焦躁的根源,也不在此。   齐霁夹了好几筷子菜,像是要向周舟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似的,咀嚼速度太快,一不留神就咬到自己的舌尖,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咬得太狠,舌尖破了一道小口,渗出几缕血丝,留下一嘴的铁锈味。齐霁张开嘴巴跟人卖惨,说周舟亲一口他就不痛了,周舟不为所动,说让他少讲两句话,当心再咬到一次。   家里刚好有他前些天新买的药品,周舟很少生病,架不住齐霁体弱又好动,许多药都是为他备着的。   他从药箱里翻出西瓜霜,扶住齐霁乱动的头,温声道:“张嘴,我给你擦药。”   一眨眼的功夫,舌尖就被喷了一剂西瓜霜,苦中带咸的味道比血腥味更难忍,落在伤口上与撒盐无异,齐霁眉头紧蹙,敢怒不敢言,眼神向上瞟,入眼便是周舟浓密的,似乎不止一层的睫毛。   他低声抱怨:“好苦。”   周舟捏他的脸颊,语气不善:“活该。”   舌头受伤了不能接吻,只亲嘴唇总没关系。齐霁指着自己的唇瓣,“你快亲我一口。”   大腿挤入他分开的腿缝,周舟先是用手指描摹他的唇形,他等不及了,圈住对方的脖子催促:“你要亲就快点亲。”   霸道到像是不记得是谁提出的请求。   拇指指腹按住还想喋喋不休的唇,齐霁再度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停下无意义的催问,在长久的凝望中收获了梦寐以求的一个亲吻。   搁置了一周的游戏进度被齐霁重新捡起来,他前几天才发现这个游戏可以中途把存档改成双人模式。确认周舟晚上有空后,立马把手柄塞给对方,要周舟陪自己一起过剧情。   这部剧情为主的游戏很好地避免了他俩因为谁更菜的问题而吵架的可能。周舟高中时也曾抱着游戏机躲在被窝里熬大夜,只是这样的机会在毕业工作之后越发稀少。   大抵是人的惰性作祟,很多习惯一旦放弃了一段时间,就很难重新捡起来,就好比阅读实体书,以及认认真真通关一个游戏。   齐霁有如神医,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周舟重新捡起了这两个习惯。尽管他自己时不时分心,嘴巴念叨个不停,但和他共度的光阴,都能让周舟全身心投入进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周舟夺过对方的手柄,催他洗漱睡觉,存档时跳出游戏进度百分之七十五的提示,齐霁眼含期待,“可是明天是周末。”   “所以呢?”周舟好脾气地接茬。   “所以你不用上班,我下午才去兼职,”齐霁偷偷重新坐下,贴在周舟身上耍赖不走,“而且还有一点点剧情就结束了,我们今晚就把它通关了呗。”   思量片刻,周舟纵容了他一回,齐霁激动地扑进沙发,返回游戏页面继续推剧情。   他们又用了一个半小时正式通关游戏,电视屏幕上跳出游戏结束的字样,齐霁打了个哈欠,不待周舟催促,便自发地去洗漱了。   疲劳一天本该入睡更快,但齐霁依然对那条好友申请难以介怀,背后的周舟早已入眠,他还睁着眼睡不着觉。   左思右想,他还是想看看对方找他的理由。   周舟的手臂环在他腰上,怕太大的动作会惊动周舟,他慢慢伸手去够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接着点开魏成夏的好友名片,果断地按下了同意。   想着明天再找人问个明白,对话框顶端却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半分钟后,对面发来一句“你好”。   齐霁把已经打好的一个问号删除,尽量礼貌地回复,问他有什么事找自己。   “我们被分到了一个寝室,我就想先加个好友认识一下。”魏成夏的回复坦坦荡荡,还附带一张学校教务系统的截图,他注册完账号就没登上去过。   对面所言不虚,齐霁一登录就看见确认寝室的提示。   这个魏成夏的语气自然平常,看起来并不认识他,加好友的目的也很明确。就算潜意识里觉得再不对劲,齐霁也只能先把他当作一个重名的陌生人。   刚想退出软件,他腰上的手臂就动了动,周舟的鼻息打在他背上,齐霁吓得身体一抖,莫名心虚地锁上屏幕。   周舟因他的动静彻底清醒过来,看见齐霁因为太紧张而忘记放下的手机,清楚了大半。手臂越过齐霁的发梢,打开少年那一侧的小夜灯,齐霁想象中的训斥并未降临,周舟揉着眼睛说:“要玩手机就开夜灯,摸黑对视力不好。”   他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仅仅对齐霁摸黑玩手机的行径进行了两句劝说。   齐霁在心底复习了一遍给周舟编造的照片“真相”,忽地发现自己做了件大蠢事——   先前他没有预料到周舟会发现那张照片,还故意让魏成夏与周舟对视过。倘若用齐霁的那套逻辑来解释,那魏成夏只能是和他们同在一个世界过,否则难以解释齐霁为什么会和他认识。   他还不能确认现在出现的魏成夏究竟是谁,照最坏的打算,他真的因为一些原因回到这个世界了,开学时周舟一定会见到他。   继续隐瞒还是坦白?齐霁咬着嘴唇不停思索,殊不知自己的表情都被身边人看在眼里。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言来圆,齐霁彻底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与其被动地等着周舟察觉出不对劲,还不如他先填补上逻辑的漏洞。   “周舟,你还记不记得魏成夏?”齐霁转了个方向,轻声开口。   “嗯,我也看不见他的命运。”   “之前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他也是平行世界来的人,我跟他之前因为一些事认识了,所以见面才认出了对方,”埋在周舟胸口,他安静地讲述起来,“那时候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但你现在都知道这些事了,我也不想瞒着你……反正就是,他跟我考到了一个学校,而且还跟我分到了一个寝室,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的人。总之,我们没那么熟,你不许多想哦。”   “我之前就看出来了,他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关上小夜灯,又把齐霁的手机移到自己身后的柜子上。卧室被黑暗笼罩,他不徐不疾地说,“不过,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只要是你说的,我就都会相信。所以不要多想了,快睡吧。”   齐霁原则上准备陪秦宇鸣干一个月的兼职,最后还是无奈爽约,待了半个月就先行离开。   原因无他,周舟说假期过半,还没带齐霁出门好好旅游过,齐霁正对着日历找合适的日期,还没翻出个适合旅游的黄道吉日,订完票的短信就抢先发了过来。   周舟用了好几个午休时间来计划这趟行程,他不仅提前规划好了目的地,就连机票和酒店都早早看好,见齐霁没有拒绝的意思,干脆利落地付款下单,摸着齐霁的头说:“这几天就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早有预谋?”齐霁目瞪口呆,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质问对方。   “不是你说感觉最近有点水逆吗,说不定出去玩两天就转运了?”一到放假,齐霁三天两头就要受点大伤小伤,周舟不信玄学,仔细反思后认为是自己平时给的关心不够,才会让齐霁的精力无处发泄。他是该带人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都比窝在家里吹空调要好。   至于他那份吃力不讨好的兼职,不做也罢,如果齐霁真的那么想打工,等旅游回来之后他再给齐霁找份省力的活就好。   “好吧,”视线定格在短信的目的地上,是个国外免签的小海岛,齐霁不禁多看了几眼,现在正值旅游旺季,机票和酒店价格都居高不下,他忍不住说,“你还嫌弃我乱花钱,自己花钱怎么都不带眨眼的。”   “谁说我没花你的钱,”周舟把手机页面切到他建立的情侣钱包,指着上面的消费记录说,“这不是花了你好多钱吗?”   齐霁对钱的事情不上心,系统给他的钱够他衣食无忧地过日子,他也就没关心余额有多少,心血来潮想给周舟转钱时又会让系统多给点。   毕竟对情感缺失的系统而言,金钱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更不会理解齐霁每一个红包里饱含的感情。   他的男朋友善解人意,从不扫兴,哪怕齐霁提早设计好了回答,周舟也没问他哪来那么多钱,不但如此,还会找一些一看就是齐霁风格的表情包回复他。   他的每笔转账对方都招收不误,却不见真的花在哪里。他记得周舟建了个双人钱包,只不过一直没点进去过。   齐霁的一笔笔转账,加上周舟定期转进去的钱,不知不觉,里边的余额就变得可观起来。   认真看过每一页记录,放眼望去几乎都是进账的加号,只有最新的几笔是消费记录,齐霁戳戳屏幕,再戳周舟的嘴角,语气不善:“那你为什么买机票不用这里面的钱,是不是在区别对待我?”   周舟抓过他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舔一口,无辜地回答:“我邀请你出去玩,我出路费不是很合理吗。” 第98章   万事都准备妥当,周舟早就请好了假。显然,齐霁的意愿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毕竟他对齐霁一整天的行踪了如指掌,在他们的聊天记录里搜索“无聊”两个字,自假期以来,齐霁至少给他发了一百多句“我好无聊”。   假若跟他讲道理,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辩论。齐霁自豪地说过,自己对周舟是软硬通吃。   只不过他越是软硬通吃,就越让周舟难办,尤其是在管教齐霁不要伤害自己上,以及齐霁对陪秦宇鸣打工这件事的执着程度。   周舟听到自己的心声,在很多个瞬间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想知道齐霁为他付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为什么对别人也这么好,还有……为什么要半夜突然提起魏成夏的事情,明明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个人。   他难以说出这些阴暗的,奇怪的想法,爱情具有排他性,但齐霁的生活不会只有他一个。但作为齐霁的正牌男友,他至少还有一个特权。   可以仗着齐霁的爱任性妄为。   就像现在,他可以一句话就让齐霁跟自己一起出去玩。   不断摸索如何经营亲密关系的周舟逐渐领悟到,与其把选项一二三摆在齐霁面前阐明利弊,不如直率地告诉他要做什么。   “你现在有点恃宠而骄了啊,”齐霁故意拖长了尾音,又忽地收回来,“不过谁让我喜欢你呢,就是秦宇鸣得寂寞半个月了,那小子肯定又要宰我一顿饭了。”   兼职的最后一天,他照常步行出门,半路上遇到了不速之客——秦宇鸣骑着车在他身边慢悠悠地尾随。他昨天刚从齐霁这得知他要出国旅游,还在沉浸在被好友放鸽子的哀伤中。   结果齐霁不客气地跑他车上来,说剩下的路要他载过去。秦宇鸣本就不多的哀伤更淡了,头也不回地说:“真是没想到,我前段时间还在担忧你们的感情,你倒好!过两天就要见色忘友跑出去玩了。”   “你那算什么担忧,最多叫过度脑补好不好,”齐霁嘘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下周就又能看见我了。”   “别忘记给我带纪念品和特产,”秦宇鸣得寸进尺,得到齐霁不耐烦的保证才闭上嘴,就在对方以为能清净几秒时,他又蹦出一句,“对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你又在胡说什么。”   秦宇鸣边搬东西边说:“我哪里胡说了,要是周舟欺负你,别嫌国际电话贵啊,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   齐霁不解:“我打给你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来帮我打架不成?”   “我可以在精神上支持你——喂,你踢我干嘛!”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在秦宇鸣屁股上,让他搬东西的时候闭上嘴。   介于齐霁这一脚的仇,直到齐霁准备下班前,他才从仓库里拿出一束花,别扭道:“喏,送给你们的花,祝你们旅途顺利。这可是我自己搭配的配色,你必须给我好好珍惜!”   秦宇鸣有心祝福,齐霁不做败兴的人,立即抱着花自拍一张,调了个滤镜就往朋友圈里发,把手机贴到对方面前,问:“这样总行了吧?”   “你还是快删了吧,”秦宇鸣特意往照片下面看去,惊讶地发现齐霁谁都没屏蔽,咬牙切齿道,“万一被你男朋友看到了,找我麻烦怎么办。”   “他不会多想的,放心吧。”   他嘴里不会多想的人,不仅看见了那张照片,还不负秦宇鸣期望地多想了。   齐霁早上出门太急,把钥匙落在了鞋柜上,只好打电话给堵在下班路上的周舟,让他快回来救急。   嫌站着太累,他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蹲下,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想站起来迎接对方,却因为动作太急,一时间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撞进周舟胸口,等到视线重新清晰,他才晕乎乎地说:“你回来啦。”   齐霁先到家的日子,他总会时刻关注门外的声响,不放过任何象征着周舟回家的声音,比如他的脚步声,以及钥匙开锁的声音。一旦捕捉到这个信号,就会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到门口迎接他。   每一次,齐霁都笑嘻嘻地拥抱他,翘起嘴角对他说欢迎回家。   他们养的是只小猫,但齐霁总让他产生一种,家里同时饲养了一只小狗的错觉。   “饿了吗?”周舟垂下眼,把因那条朋友圈产生的不快都藏好,换好鞋后牵着少年的手进客厅。   “饿倒是不饿,但是很想你,”齐霁跟在他身后,不等他开口,主动把收到的花献给他,“这是秦宇鸣送我们的旅游礼物,吃完饭把它插花瓶里吧。”   “这样啊,我看见你发的朋友圈,还以为是谁对你表白了呢。”周舟不咸不淡道。   短短一句话,却让齐霁有了不祥的预感,赶紧收拾他打翻的醋坛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跟他闹两下,收了礼物总得有点表示嘛……再说了,我放他一个人在那兼职也挺愧疚的,我等下就把照片删掉!”   “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话又说回来,知不知道,和介不介意又是两回事了。乍一看见那张没有附带文案的照片,以及角落里不属于齐霁的手,周舟的心都快跳出来,“但是,我如果说我不介意,你自己信吗?”   “我当然不信了,”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条朋友圈删除了,好在假期大家都忙着出门游玩,给他点赞的人寥寥无几,他坐在地毯上,伏在周舟双腿之间,乖顺地抬眸讨好他,“你看,我删掉了,以后也不随便发这种东西了。周舟,你就原谅我吧,既然吃醋了,就不能不开心了。”   其实吃醋跟生气压根不是什么矛盾关系,为讨周舟欢心,他最擅长说些颠倒黑白,毫无逻辑的话。周舟很轻易地就被哄好了,表情也不再严肃,齐霁却说不能光说不做,道歉要道到实处上——说着就把手伸向他的皮带扣。   那捧花就随意地放在他们身边,周舟分不清这香气来自花朵,还是齐霁灵活的手和嘴巴。想温柔地迎合齐霁的动作,对方却擅自把他的手移到后脑勺,眼神像是在诱惑他做更过分的事情。   他含糊不清地对周舟说,只要他开心,做什么都行。他说得很是艰难,两颊被塞得鼓鼓囊囊,时刻注意着收牙,生怕硌到周舟,言语间唇角越发湿润。   周舟听懂了他的话,睫毛轻颤着,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带着安抚意味,轻轻抚弄他的发旋。齐霁故意把他的退让当成进攻的信号,主动扬起脖颈,将更深处也向对方打开。   “等等……齐霁,够了。”他身体一僵,颤声想要把齐霁往外推。   齐霁固执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他来不及反应,对方的嘴巴和脸颊就被弄脏了。   “是甜的。”齐霁毫无心理障碍地吞咽下去,并对味道作出了评价。   周舟抽出两张纸巾为他擦脸,齐霁心急如焚,抓着他的肩膀就要亲上来,他适时开口:“没漱口前不许亲我。”   “你怎么还嫌弃自己的东西呢!”齐霁气冲冲地闪进卫生间漱口,一秒都不想多等,逮住周舟继续进行未完成的吻。   他漱口时太急,脸颊也被打湿了,周舟用唇瓣蹭过他微凉的脸颊,细心地观察他脸上每一根看起来很可爱的绒毛,问他嘴里酸不酸苦不苦,喉咙难不难受。   齐霁说:“你再废话一句,我真的要咬你了。”   “你又不是我养的小狗,”他低头咬了下齐霁的上唇,“怎么动不动就咬人?”   会迎接他回家的,会惹他吃醋生气的,不够诚实,但足够可爱的齐霁,认真地问他:“那我可以是吗?”   “不,你更重要,你是我的男朋友。”   吃醋了的周舟和以往不同,尽管他的话语依然温柔,却在齐霁腰上留下两道重重的掐痕,齐霁捂着腰说他这是谋杀,周舟就挑眉反问他:“那你求我掐你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谋杀了?你自己真的不知道谁更过分?”   一时理亏,齐霁支支吾吾地说:“这不一样。”   周舟继续用话激他:“我怎么没感觉出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反正我就想看见你爱我爱到不行的样子。”   他总是逼迫周舟做一些对方并不愿意做的事情,知道周舟不会在亲密时任他胡作非为,知道周舟不喜欢那些极具诱惑力的,但又危险的事情,他就是要一次次明知故犯。   每当周舟露出纠结的神情,齐霁始终为他神魂颠倒。无论是对方的妥协,还是不容反驳的拒绝,齐霁都乐在其中。   周舟是爱他的,他只是想确认这一件事。   年轻而白皙的身体与他纠缠,周舟握着齐霁刚愈合的手,好笑地甩出一个问题:“那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不爱你了?倒是你,见了朋友就忘了我。”   先是被秦宇鸣说见色忘友,现在又被周舟扣了个见友忘色的大帽子,两边都不讨好,齐霁有苦难言,边亲周舟的下巴边说:“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少找他出去玩……实在不行,要不然你就买个脚铐把我锁在家里,让我每天只能看见你一个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天天……”   刚幻想到最刺激的地方,周舟又不轻不重掐了他的腰一下,齐霁本就聚在眼眶里的泪花直接淌了下来。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这样啊,”望着周舟的脸,他不悦地抱怨,“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他这话说得轻浮又坦荡,仿佛愿意接受周舟对他做任何事似的。清透的,没有一丝杂质的视线看穿他内心最阴暗的地方,再怎么不愿承认,他仍然渴望着齐霁独一份的爱。   齐霁的眼泪让他难以自控,湿润的触感又让他找回理智。周舟从小到大得到的喜欢,都比不上齐霁一个人给他的爱。他却贪心地想要更多,实在是有些过分。   “那我现在就把机票和酒店退掉?”他故意逗齐霁,“然后满足你的愿望。”   齐霁疯狂摇头,“那不行!我还想去潜水呢,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们先把该干的事干完——”   嘴唇代替了捂住周舟口鼻的手掌,齐霁接吻时不忘分心,摸了摸腰上那几道指印,万分珍惜地告诉周舟,他其实知道的,没什么不一样。   哪里都一样。   周舟说什么做什么,接受他或是拒绝他,都是因为爱他。 第99章   有了上次旅游的经验,齐霁这回长了记性,一早准备好了所有必需品,不需要周舟督促,就把自己的行李箱提前收拾好了,还顺手把周舟的也整理好了——甚至往里边叠了两件他一个人去外面买的新衣服。   周舟检查东西时很快发现了对方的小惊喜,举着那条过于花哨的衬衫,问他衣服的吊牌在哪里。   “早扔掉了,”齐霁回答完才问,“你找吊牌干嘛?”   “当然是退货。”周舟无语凝噎,难以想象陪齐霁穿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是什么效果。   “退什么退!不许退货,”光着脚从沙发上跳下来,齐霁抢过衣服,重新叠好,视若珍宝般放回周舟的箱子里,“这可是我逛了好几家店,凑了半天优惠买的,你不想穿也得给我穿。”   都要去海岛旅游了,穿得跟平常一样也太说不过去,结果他好不容易选出来的衣服被对方这样嫌弃,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   “齐霁,你要不要……”周舟话说了一半,半躺在沙发上的少年就回了句不要。   “你不要吗?那我一个人去买烧烤了。”说完他就假装离开。   下一秒,齐霁踩着拖鞋就追上前,亲密地依偎在周舟身边,“别别别,你等等我,我也要吃。”   拖着周舟出了门,齐霁才狡猾地笑起来,“不过,你别想在这个家里找到吊牌!”   他们正式启程的日子艳阳高照,飞机驶过云层偶有颠簸,齐霁眼尖地看见一团特别的云,有两个尖尖的角,他指着那朵云问周舟:“这朵云是不是很像蛋挞,特别是耳朵那里。”   周舟分了点余光给窗外,眼神聚焦在齐霁兴奋的脸上,只看一眼他就说像,气得齐霁说他敷衍。   一说到蛋挞,齐霁就开始想念它了,出发前他把蛋挞送到了秦宇鸣家里,或者说,是秦宇鸣主动揽过了这个活。   他原本还在纠结把蛋挞交给谁寄养,秦宇鸣一听直接打断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把蛋挞照顾得漂漂亮亮,第二天一大早就在齐霁喋喋不休“少给它喂猫条”“一定要让它多喝水”的叮嘱里接走了蛋挞。   “也不知道蛋挞在他家过得习不习惯,”齐霁惆怅道,“等到了地方我得打个视频问问他。”   周舟记得出门前齐霁还满脸骄傲,说着“我们家蛋挞到哪都招人喜欢”,这会儿又开始忧心忡忡,口是心非到了极点,“别想这么多,他肯定会照顾好蛋挞的。”   “我比较担心秦宇鸣,”齐霁尴尬地勾勾嘴角,“他走之前,我忘记告诉他小心家里的沙发了。”   秦宇鸣以为他是舍不得蛋挞才说那么多话,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全心全意对蛋挞好,关门声音太大,将齐霁最后一句话也隔绝开来。   其实齐霁仅仅是想告诉他:“要是你家沙发被抓了,别来找我算账啊。”   一落地齐霁就收到了秦宇鸣发来的好几个视频,视频里江雪正用逗猫棒勾引蛋挞,两人一猫共处一室,看起来其乐融融。周舟取到了托运的行李,隔着几步都能看见齐霁的笑容。   他喊齐霁的名字,说:“笑什么呢,走了。”   齐霁点点头,收好手机前仁至义尽,给秦宇鸣发去一句忠告——“小心沙发”,跑上前接过自己的行李箱。   周舟定的是家海景酒店,临近岛上最漂亮的一片海滩。房间比宣传图上还有冲击力,不仅浴室里有双人浴缸,房间后面还有一个宽敞的泳池。   周舟按住蠢蠢欲动,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跳进泳池的齐霁,提醒他下午还有别的安排,齐霁不得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在周舟两边脸颊各亲一口。   亲完又半哄半骗地让周舟换上他买的新衬衫,他对自己亲手打扮的男朋友很是满意,每隔几句话就要夸一句真好看。   这片海滩只对酒店的住客开放,午后时分,沙滩上的人并不多,齐霁换上拖鞋就一溜烟窜到海岸边,弯下腰感受海水的温度。   上一次在海边苦苦寻找周舟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因而这一次,齐霁从始至终都牢牢牵住周舟的手,不许对方离开视线半步。   海水没过沙子,留下浅淡的阵阵波浪,仿佛与他们的呼吸同频。齐霁蹲下身,在沙子中找贝壳碎片,周舟一边不解,一边勤勤恳恳地陪他一起找。   齐霁收集了小半罐,才神神秘秘地说:“等哪天有空了,我就用这些贝壳给你串一串手链。”   脸颊乍然传来凉意,齐霁一愣神的功夫,周舟就捧起他的脸,笑着咬他的嘴唇,说自己已经有一条齐霁亲自送的手链了。   “我怎么不记得有送过你。”   周舟指了指被齐霁圈住的手腕,“不就在这里吗?”   “你真无聊,”齐霁朝他腿上泼水,报复完他无聊却浪漫的笑话,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你说得对。”   在岛上的五天转瞬即逝,白天齐霁只需要跟在周舟身后吃喝玩乐,晚上就在酒店房间的各个角落缠绵接吻。陌生的环境里,暴露自己的欲望反而更加容易,齐霁数不清他们亲了几次,又在哪些地方胡来,他的精力不仅没有因为白天的行程而消磨完,甚至更加兴奋,到凌晨才肯老实睡下。   再怎么年轻的身体,过度透支也早晚会到达极限。这种醉生梦死的日子过了三天,齐霁和周舟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对调。   齐霁的腰和腿又酸又痛,光是看见周舟朝自己走过来,他都满脸警惕,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角,说再做就真的要死了。   周舟不许他说“死”之类的话,不悦地说:“别动不动就瞎说。”说完又掀开被子一角,侧躺在齐霁身边,悠然开口:“我是来问你明天早餐想吃什么,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你前两天可不是这么说的,”齐霁嘀咕道,“我想去早市买吃的,我们明天早点起床吧?”   他们入住的第一天就听见别的客人说这附近有家早市,卖的都是当地特色的餐点,齐霁每天都说想去吃,结果每个早上都起不来。周舟见他睡不安稳,睡梦中也在皱眉,更加不舍得吵醒他。   最后两个人都被正午的阳光给照醒,一次早市都没赶上。   在诸多让齐霁睡过头的因素里,他坚持认为是因为晚上和周舟厮混,浪费了太多体力所致。   于是第四次许下要去早市的承诺后,齐霁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闭上眼就说自己要休息了,周舟啼笑皆非,关了房间的大灯。   口口声声说要睡觉的人突然开口:“周舟,我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   “是一个月多五天。”周舟纠正他不准确的说法。   “差五天而已,”齐霁在黑暗里摸索到周舟的手,指尖勾画出戒指的形状,“想想就难受,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反扣住齐霁的手,“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去海城陪你的,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出差回来后,他又托人帮忙在大学城附近看了几套房子,没多久便挑到了最中意的一套——卧室宽敞,配有采光极好的开放式厨房,还有一间齐霁心心念念的影音室。   他很快就和房东谈好了价格,付了定金,等着齐霁开学后他再偷偷添置些家具。   这是他精心给齐霁准备的惊喜,虽然什么时候告诉齐霁都一样,都改变不了他想跟齐霁一起生活的决心,但既然成功瞒到了现在,直接保守秘密到齐霁开学也不错。   “我当然记得了,”齐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声音里听出笑意,“但是我不想你因为我放弃现在的生活……我不想那么自私,反正回来的车票也不贵,大不了我半个月回来一趟。”   周舟径直打断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你考虑这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好了,不许再想了,不然明天又赶不上早市了。”   躁动的心率渐渐降下来,将心事说出口,齐霁反而冷静下来,胡思乱想也没用,还不如听周舟的话,提前想好明早吃什么。   至少在那之前,他们还有一个月零五天的时间可以待在一起。   齐霁来时箱子空空荡荡,回去时多了小半箱纪念品,一落地他就直奔秦宇鸣家,进门就喊蛋挞的名字。   “你就不能先关心我一下吗?”秦宇鸣问他,“要不要这么区别对待我和小蛋挞啊。”   “你家沙发没事吧。”齐霁真诚地发问,顺手把提来的一大袋纪念品给他。   颇具重量的礼物让差点被气吐血的秦宇鸣好受许多,大度道:“真没事,再说了,我俩什么关系,就算有事我也不会找你报销的。”   齐霁松了口气,放心地高高抱起蛋挞,在空中转了几圈又放下。蛋挞的爪子攀上他的衣服,玩闹间扯起齐霁上衣宽松的下摆,秦宇鸣来不及闭眼,就被迫看见他腰上一连串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表情古怪,抓狂道:“你能不能把你衣服拉拉好,给蛋挞看见了多不好,简直是有伤风化!”   齐霁满不在乎地整理好衣服,表示蛋挞是纯情小猫,才不会被人类带坏。   看见齐霁放在门口的行李箱,秦宇鸣这才记起齐霁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接蛋挞,他纳闷道:“你们这么如胶似漆,周舟怎么不陪你一起来,总不能是不想看见我吧?”   “他说公司有事要处理,就先回公司了。我这不是思念蛋挞和你心切,你有什么意见?”齐霁不客气地接过秦宇鸣递过来的砂糖橘,怕蛋挞不喜欢这味道,特地拿远了点,却发现蛋挞不仅不抗拒,似乎还别有兴趣,兴致勃勃地凑上来闻。   “齐霁,你出去这几天其实我认真想了想,”秦宇鸣紧张地揪紧双手,艰难地说,“我之前对周舟的恶意是有点大,还说了很多你不爱听的话,江雪也骂过我了,说我嘴太贱了,我就想给你道个歉来着……”   “你最近很闲吗?”齐霁掐住自己的人中,慢条斯理道。   他不明所以地回答:“那也没有。”   齐霁有些理解周舟面对他深夜胡言乱语时的心情了,他阴阳怪气道:“那你怎么有时间思考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要不你还是继续去上班吧。” 第100章   剩下的一个月假期转瞬即逝,齐霁打通了几部游戏,和周舟看完了电影评分榜的前十名,闲暇时买来木材给蛋挞亲手制作了一个新的猫爬架。   秦宇鸣顺利结束了在花店为期一个月的兼职,和江雪约会完又春风满面地跑齐霁家里。齐霁欢不欢迎他根本不重要,他的目的性很是明确,带着一大包的猫粮和零食玩具就夹着嗓子喊蛋挞出来,当着齐霁的面开始投喂蛋挞。   齐霁早就习惯了他不请自来,神出鬼没的行踪,只提醒他逗完猫记得扫客厅的地板,说完就沉浸在电视剧剧情里。秦宇鸣不疑有他,下意识就答应他的要求,过了几分钟才发现不对劲,控诉道:“怎么有人让客人扫地的,齐霁你好意思这么对我吗。”   “你怎么就成了客人了?”他好整以暇地跟人算起账来,“你一周平均来看蛋挞两次,我不是还留你吃晚饭了,蹭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把自己当客人少吃两口。”   几句话就把秦宇鸣架起来,仿佛他不干活就成了罪过。念在可口的饭菜上,他不得不带着冤屈帮忙打扫卫生。齐霁抱着平板看到剧情精彩处,头也不抬地给他指扫帚的方位。   不仅有人免费照顾蛋挞,还任怨任劳地帮忙搞卫生,齐霁的诡计得逞,在秦宇鸣背后猖狂地笑起来。然而好景不长,齐霁第三次指使他擦地时,不幸迎面碰上周舟,对方似乎提早了半个小时下班,错愕地看向屋内的光景——   齐霁舒服地躺着打游戏,身边卧着懒洋洋的蛋挞,蓬松的尾巴一摇一晃。倒是他们家的常客,秦宇鸣,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清理地上的猫毛,忙到都没注意到周舟。   “齐霁。”周舟扫他一眼,感受到危险的视线,齐霁立即换了副表情,亲切地喊秦宇鸣快歇息。   来齐霁家的次数多了,秦宇鸣早对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氛围免疫了,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和尴尬,他抱起蛋挞顺势坐下,对着齐霁咬牙切齿:“别装了,我看着都嫌假。”   他离齐霁太近,顿时又有另外一道目光投来。而这道目光的主人,周舟面上仍旧波澜不惊,问秦宇鸣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这回他猫也喂了,房屋卫生也一手包揽了,实实在在地出了一身汗,没给齐霁再次道德绑架他的余地,不留下才是傻子。   眼见周舟进了厨房,秦宇鸣小声说:“我收回上一句话,你和周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每句话都围绕着秦宇鸣,眼神却并非如此,似乎只是拿他当幌子,看似针锋相对,实际和调情没什么区别。   好在齐霁和周舟没那么恶劣,至少表面上给他留足了面子,让他在“如何和同性恋朋友相处”这堂课上又精进许多——他只管埋头吃饭,坚决不掺和进他们两人的眼神交锋里。   饭后齐霁被赶进厨房洗碗,秦宇鸣礼貌地跟他们告别,周舟忽然说要送他到楼下,吓得他鸡皮疙瘩都冒出来,毛孔都发凉。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楼梯间,他幻想的诸如周舟看自己不爽把他推下楼的情节并没有发生,相反,周舟还分给他一袋新鲜的水果,说谢谢他经常来看蛋挞。   语气真诚得让他挑不出刺,但秦宇鸣依然持怀疑态度,猜测周舟费尽心思送他下楼,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道谢。   果然,周舟话锋一转,正色道:“我还想拜托你件事,齐霁有时候不怎么听我的话,以后他跟你玩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碰烟酒就好。”   “我还以为是什么严肃的事,就这点小事啊,”他劫后余生般缓了口气,“我很久没见过齐霁喝酒了,他也没在我面前抽过烟……不过我会好好监督他的,你放心吧。”   齐霁磨磨蹭蹭洗完一水池的碗,暗中发誓以后一定要买个洗碗机解放双手。手机叮咚作响,他甩干手上的水珠,掏出来一看,秦宇鸣发来两句话。   “你们男同性恋真是太可怕了!”   “你们男同性恋的心思都这么细腻的吗?!”   齐霁没看懂他没头没尾的话,回复了一个问号,他却不理会自己了,时隔一个小时,秦宇鸣才对自己的发言进行解读。   “经过我的认证,我现在确定了,周舟是个好同性恋,我同意这门婚事了。”   齐霁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消息,恶人自有恶人磨,秦宇鸣没法反抗的事自有周舟事后教训本人。周舟笑意盈盈地盯着他,语气玩味:“自己偷懒不扫地,把活扔给别人是吧?”   他找不到理由为自己辩护,想借接吻逃过一劫,周舟早有预料般偏开脸,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可以偷懒,但不可以这样逃避责任,知道吗?”   齐霁一句随意的玩笑,在周舟嘴里却成了滔天大罪,他有些委屈,只是回想起前两周,他确实有仗着蛋挞的魅力,把秦宇鸣当苦力使唤的罪行。   他抿着嘴唇,低头道:“嗯,我记住了。”   “松嘴,不许咬嘴皮,”周舟扶正他的脸。   犯了错的齐霁变得迟钝起来,他说一句,少年才会跟着做一句。周舟反思了一瞬,自己的语气也许有些严厉,教育完了是该给点好处——他从桌上拿了颗糖,撕开包装纸含在嘴里,不讲理地吻上齐霁,将糖果推进他嘴里。   “没事了,”他揉着齐霁的头,说,“记住就好,开心一点,嗯?”   齐霁的棕色发根长了几毫米,一照镜子,就跟周舟抱怨色差太突兀,想找个机会染回来。他回一句“不管怎么样都好看”,齐霁就拿周舟跟陪对象逛街头也不抬就说好看的人类比,说他是在敷衍自己。   他从没对齐霁说过敷衍的话,在他看来,齐霁连愁眉苦脸的样子都很可爱。   当然,如非必要,还是笑起来最漂亮。   时隔几十年重新做回大学生,齐霁自诩开学焦虑已经足够严重,没成想秦宇鸣比他还夸张,一天能发五六条说自己不想开学的文字和语音。   声音里的绝望极具穿透力,齐霁听完一遍,再也没有在室外公然播放过他的声音。   如此被折磨了三天,他的焦虑都快被秦宇鸣治好了。   他提前把大件的行李都寄到了学校,要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周舟生怕他忘带东西似的,每天都往他箱子里多塞几样生活用品。   夹在两个有开学焦虑的人中间,齐霁过的是水深火热的生活,秦宇鸣的抱怨和周舟反常的体贴,让他只想把这两个人打包送进学校复读,好让他安安静静地享受最后几天假期。   他先是把秦宇鸣拖进免打扰名单,然后拎着周舟的领子阴森森道:“你别动,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东西学校里都买得到?”   周舟油盐不进,说他整天丢三落四的,与其临时去买,还不如提早准备好,末了还补充一句,“我妈也是这么说的。”   他显然是拿对待真正的准大学生的态度来对待他,但齐霁深知,读书对现在的他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他连自己能不能顺利待到毕业都不知道。   他也试着麻痹过自己,用系统的话佐证幻想:系统都说不知道任务什么时候结束,指不定他可以在这里留一辈子。说不定周舟哪天不爱他了,好感度直线下降,他又能多赚几年,重新和周舟相爱。   是相爱更重要,还是留在周舟身边更重要,齐霁得不出结论,当两件困难的事情相遇,只会难上加难。既然选不出来,那就把主动权交给周舟,他的去留,取决于周舟。   “我当然懂你的意思了。可是,我现在只想好好利用这几天,我想和你去散步、慢跑,或者逛公园,晚上再和你一起看电影。”他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将最后一件东西整齐收纳好,周舟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转身抱了抱齐霁,“好,我都答应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学校开学的时间比校历上写的提早了两天,出发前周舟把蛋挞送到了同样养猫的同事家里寄养两天,对方惊讶地问他:“你不是被调到海城工作了?怎么不把猫一起带去?”   话音未毕,他就惊讶地看见周舟露出一个笑容,与工作时间表现出的客气截然不同,“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再搬过去。”   帮齐霁邮寄行李的同时,他把家里许多的小物件也一并打包寄到了海城,只等送齐霁报完到之后回家收拾剩下的残余。交接完剩下的工作,他就可以正式搬过去。   齐霁赶在出发前一天染回了原本的发色,习惯了张扬的橘色,他路过街边的反光镜一照,竟对自己的脸有些陌生。   令他惊讶的是,棕色染膏一样会掉色,当晚他刚洗完头,浅棕色的水滴就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睡衣上。才买来不久的睡衣寿命被迫缩短,手洗完一遍还是没法彻底洗去带着颜色的水痕,齐霁正纠结着是置之不管还是扔掉它,周舟就替他做了决定。   “别扔,留给我吧。” 第101章   齐霁一惊,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失笑道:“你要一条脏衣服干什么?”   周舟接过衣服看了看标签,一本正经道:“这个尺码我也能穿,反正你又不要了,还不如留给我。”   他用平淡无波的声音说着最让齐霁浮想联翩的话,要男朋友的衣服干什么用?齐霁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他对周舟的衣物做过的坏事,有些事他做起来顺理成章,倘若当事人换成周舟,光是想想就燥热难耐。   “又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你衣服上的味道很好闻。”周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挠挠少年的脸颊让他回神,轻飘飘地甩出另一句让齐霁心痒的话。   周舟轻易就从他手里夺走了半湿的衣物,齐霁双目炯炯,脑海里满是周舟穿着自己衣服的模样,声音都不自觉地代入个人感情,怜爱而温柔地向他承诺:“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寂寞太久的,等下个月军训我一定想办法溜回来。”   意外得到了本该由自己许下的承诺,周舟似笑非笑,别有深意,用手臂丈量齐霁的腰围,白皙的皮肤上,依稀能看见几道快消失的红痕。   齐霁也低头摸向被对方注视的地方,似乎对痕迹消失太快这件事很是不满。   “明天就要走了,我们今天真的不做一次吗?”齐霁迫切地问,颇有要是周舟不同意就强上的架势。   “不行,”他看着齐霁闪闪发光的眼睛,说得直白,不给他讨价还价的可能,“明天要赶车,今天得早点睡。”   “那你喊我起床不就好了,等到正式开学,你想睡都睡不到我了!”齐霁继续贴上来撒娇。   回想起他们在岛上毫无时间观念的几天,周舟没法保证自己能治好齐霁贪睡赖床的坏习惯,绝情道:“我看你满脑子就是睡睡睡,睡觉和谈恋爱哪个更重要?”   “都重要,”见对方软硬不吃,齐霁往后一仰,栽倒在柔软的被褥里,脸颊抵在周舟腰间,毫不吝啬他温热的呼吸,“你可是我喜欢的人啊。”   “你喜欢的人现在想让你一秒入睡,能不能满足一下他的愿望?”   齐霁装出纠结为难的样子,手伸进周舟衣服下摆,结结实实地摸了好几把,过完手瘾才勉为其难地应允:“我要睡觉了,晚安。”   视觉沉入黑暗,却让其他的感官更加清晰。齐霁微颤着眼皮,他听见周舟轻而缓的呼吸,距离离他很近,以至于无法被窗外的噪音掩盖。每个动作都带起细微的声响,周舟一边手肘垫着床单,一点点朝齐霁睡着的半边挪动。   气息如清晨的朝露,温柔而湿润,沉默地将齐霁包裹起来。周舟不止一次说过,齐霁手上身上总是很凉,即使是在盛夏,和他人比起来,温差依然鲜明,每到这种时候,齐霁就会顶嘴回去,说不是他冷,是周舟体热,手心的温度温暖舒适,以至于不自觉地拉近他们间的距离。   当然齐霁最后还是会说,是因为天生一对,才会连体温都契合。   此时此刻,体温过热的某人在装睡的齐霁脸上吻了吻。   轻巧的,柔和的,呼吸短促的吻。   想象力又冒出头,替他在黑暗中勾勒出对方的表情,不用睁眼都能猜到,偷亲成功的周舟,也许会很幼稚地弯起眼角,不像二十四岁,更像十八岁,或者是更可爱的年纪。他的注视是一张温柔的网,就这么从天而降,落在齐霁的身上。   这究竟是晚安吻,还是离别吻呢?周舟一共亲了他三下,最后一下才是嘴唇。短暂的吻更让人翘首以待,齐霁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睡着的人,分出半颗心思考这个不大重要的问题。   他的算盘打得好好的,准备等周舟睡着了亲回去。可周舟随心所欲的吻让他一时间松懈了精神,装睡到最后就成了真睡。   少年渐渐平稳的呼吸成了周舟绝佳的助眠声音,他默默计算着搬家的时限,倘若不出意外,下周他就可以处理完所有事情,一身轻松地继续和齐霁的同居生活。   就算一周七天,他们只能共度两天,那也是珍贵至极的四十八小时。   海大今年扩招了五百人,车站到学校的大巴车每趟都挤满了人。周舟嫌人太多,正准备直接打车,齐霁却拦住他,打着“来都来了”的理由,执意要在等车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这些理由并不足以说服周舟,齐霁见劝说无果,随口说:“可是上辈子你也嫌人多,没陪我坐过去学校的车。”   状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周舟即刻变了主意,他对他们的过去一无所知,所有的了解都局限在齐霁的只言片语里。   事实上,人并不该为忘却的上辈子买单,他主动问齐霁往事的次数一多,对方被问烦了,就会搬出这个理由。当然,他和齐霁谁都没把这个理由放在心上。   他依然会一时兴起地缠着齐霁问过去的事,而齐霁和他一样矛盾,一边开玩笑说着“知道太多的人容易被灭口”,一边又主动提及往事,以期周舟心软。   是一种可爱指数过高的口是心非。   那远远超过了撒娇的范畴,也不似单纯的哀求,他眼神中的遗憾那样真实,似乎触动了周舟灵魂的一角,心里又酸又软。   他想要满足齐霁每个遗憾,不管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   在候车厅吹了许久空调,齐霁才顺利挤进人群里,和周舟一前一后上车,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坐下。   座椅椅背很高,遮挡住他们交握的双手,从车站到学校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齐霁将窗帘拉下一半,靠着周舟的肩膀小憩——事实证明,良好的睡眠质量也敌不过整个假期的混乱作息,他一大早就被周舟叫起来赶车,脸色唇色都不大好看。   想着在高铁上补个觉,结果车厢里四五个小孩扎堆吵闹,时不时就开始尖叫,乘务员来了几趟也没用。齐霁被吵得快要抓狂,牙关都紧绷着,几乎在被气哭的边缘。   周舟靠过来,轻声安抚他,手背磨蹭他的手指,齐霁紧握的双手不再用力,整个人奇异地平静下来,仿佛被周舟入侵的不止他指间的缝隙,更是他脆弱的情绪。   如同一阵和煦的风,周舟用他温柔而强势的方式,一点点修补着齐霁意志里摇摇欲坠的部分。外界的喧嚣无法彻底隔绝,他的心情却不住地向对方倒戈。   车上安静非常,在这样的环境里,齐霁的精神不再紧绷,即便途径颠簸的路段,也懒得动弹一下。   周舟的肩膀坚实有力,作为他的真人靠垫再合适不过,至少触感比齐霁没几两肉的胳膊好上许多。周舟揽住他的腰,把肩膀往他脑袋的方向送了送,好让人靠得更舒服。   齐霁入睡的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只有在让他有安全感的场合,他才会安稳地睡过去。他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见过睡着的齐霁:有时他抱着游戏机在沙发上蜷缩着睡过去;有时又趴在书桌前,手里还抓着笔,笔尖在纸面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周舟的心也像那抖动的线条一般,胡乱跳动着。   出了家门,齐霁就又挑剔起来。酒店的枕头太高睡不着,被子太薄太厚都睡不着,这些理由又在周舟的环抱里不攻自破,被他抱着,不出五分钟,齐霁就不再乱动了。   周舟自恋地总结为,他在的地方,齐霁就有安全感。即使是满座的大巴车,也可以睡个短暂的好觉。   他对着齐霁的睫毛吹了一口气,下一秒,大巴车驶向市区,他怕车流穿行的声音和喇叭声吵到齐霁,抬手捂住少年露出来的耳朵,顺便碰了碰那颗闪烁的耳钉。   另外一只,就在周舟的耳朵上。   他不出意料地被分到了曾经住过的宿舍区,主干道两旁各个学院都支起帐篷,排队签到的新生排成一条条队伍。周舟的脸看着与大学生无异,一路上还被好几个迎新的志愿者询问是哪个学院的。   齐霁憋不住笑,站在一旁好奇地等待周舟的回答,看周舟尴尬地说自己是陪家里人来的。   “我还以为你要说陪弟弟来的呢,”志愿者一走,齐霁挑起眉毛说,“居然成家里人了。”   “男朋友怎么不算家里人了?”周舟找到齐霁所在的学院,让他去报道登记,自己先把行李箱都搬到宿舍楼下。   齐霁的眉毛一瞬间落下来,他并没有让周舟和魏成夏再碰面的打算,无论是哪个魏成夏。他摇摇头,坚持说:“你这么着急扛东西干什么,等我签完到跟你一起去。”   说完他就灵活地挤进人群,排到队伍末尾,盼着签到表上魏成夏的名字可以凭空消失。   齐霁神不守舍地签上自己的姓名,飞快地找到目标名字——不仅没有凭空消失,后面的空格里已然签上了名字。   他早就忘了魏成夏的字迹是什么样,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真的不认识他。   不过是排了五分钟的队,齐霁脸色又蔫了,周舟问他怎么了,他眼珠子一转就捏造出理由:“听说这学期课很多,万一我没时间和你谈恋爱了怎么办。”   “那怎么办?”听出他在开玩笑,周舟配合道,“那要不我来看望你?”   他选的新家离学校只隔着两条马路,别说看望齐霁了,哪怕是每天傍晚来找齐霁散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可不给你报销车票钱,就算这样你也要来吗?”齐霁假设道。   “当然要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转眼就到了宿舍楼下,那棵樱花树就在两栋楼之外,齐霁收回目光,握着宿舍钥匙的手有些颤抖。   “别双手插兜耍帅了,书包你拿着,我来搬箱子。”周舟把最轻的书包扔给齐霁,搬起大的行李箱走在前头,齐霁慢了半拍才追上去。   齐霁被分到的宿舍是个十人套间,两个四人间和一个两人间,共用两个厕所和洗漱台。学校官网的名单里,十个人的名字都一并列出来,他怀着侥幸心理,以为再怎么倒霉都不至于和魏成夏分到一块儿去。   结果他不仅倒霉,还倒霉透顶,和魏成夏分到了唯一一间双人间。他动作僵硬地将周舟拦在自己身后,推开房门,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你好。”魏成夏微笑着和他打招呼,脸上没有一丝异样。   齐霁开始了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假装扫视宿舍环境,余光紧紧跟随着对方。魏成夏正在铺床单,齐霁一抬头就对上他脖子上的胎记。   他认识这张脸,认识这个胎记,然而他的语气自然到没有任何不妥,是对待陌生人的客气和距离感。   沉寂多日的系统毫无征兆道:“其实你不用太在意他。”   此刻的语境里,这个“他”指的是谁显然不需要明说。   “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人话?”他别过脸,遮挡住不悦的表情。   “你现在的任务对象是周舟,不是魏成夏。他和你也不会再有任务上的交集了,无论你认不认识他,都不重要了。”   “重要不重要是你说了算吗?”齐霁冷笑着说,“不重要的事你会故意不回答我?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吧。”   系统被他怼得哑口无言,齐霁的激将法或许高明,但对它而言,不过是一秒就能识破的小把戏,于是它选择满足齐霁的愿望,不再说下去。   尽管祂的力量日渐衰落,对所有系统的限制也在渐渐减少。魏成夏的出现,并非不可言说的机密,但经过系统的评估,它还是认为,将这件事的细节告知齐霁没有好处。   它对自己宿主的性格心知肚明,知道得越多,越会让齐霁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就在他和系统拉扯的时间里,周舟已经迅速地将他的桌面和衣柜打扫干净,摊开行李箱就开始往衣柜里挂衣服。   齐霁想帮忙,却没有多的活让他忙活,把桌面简单收纳了下,就坐下来当周舟的挂件,满心满眼都是周舟好看的脊背。   有关魏成夏的谜团他还有很多时间慢慢研究,可周舟只有眼前一个,更何况周舟一开始说晚上就要坐车离开,他好说歹说对方才把票改到了第二天,答应在附近陪他住一晚酒店。   谁更重要,答案显而易见。 第102章   他们到宿舍不久,魏成夏便出了门,始终没回来。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他和周舟,齐霁放松许多,时不时就凑过去搂搂抱抱,捂着肚子说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饭就要晕倒了。   “饿了就先去买食堂买点吃的,我帮你收拾完再吃。”   上一秒还像饿死鬼的齐霁又坐回去,“那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吃。”   周舟打趣他:“真晕倒了我可不负责。”   “不行不行,这个也不行,”齐霁较真起来,“你得像电视剧里一样把我吻醒。”   周舟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左手的食指代替嘴唇,碰了碰齐霁说话时不停张合的唇。   十分钟后,周舟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卫生工具,饥肠辘辘的齐霁从背后扑过来,“我们快去吃饭,不然你的吻就要失灵了。”   就算现在周舟真的要亲他,他也只会让这个吻出现在食堂档口。食欲战胜了色欲,牵起周舟的手就往楼下跑。   在食堂队伍前踌躇许久,齐霁还是没想好吃什么。周舟默不作声,推着他的肩膀径直走向那家麻辣烫,“别纠结了,就吃这个。”   齐霁喜上眉梢,按捺住想进行某些肢体接触的强烈冲动,小声吹起了口哨,往盆里夹了两夹子的绿叶菜。   食堂里满是陪同新生报到的家长,齐霁按照习惯,端着热腾腾的麻辣烫在角落落座,那些人声鼎沸都被隔绝在麻辣烫飘起的烟雾后面,他们的存在并不起眼,倘若有人问起他们的关系,齐霁会满嘴跑火车地胡诌各种身份。   嘴巴也是会说谎的,但耳朵上的同款耳钉,手指上的情侣对戒,以及眼神里的欲语还休,那些被赋予了独特意义的事物,永远不会说谎。   吃到一半,周舟先行提起齐霁关心的问题:“你的室友……”魏成夏长了一张很有侵略性的脸,这也是抛却这个世界主角的身份之外,周舟一见到他就心生反感的原因。   长着一模一样容貌的、不讨喜的人,他和齐霁相处的态度却与高中时截然不同,周舟不禁疑惑起来,“他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还是在平行时空里,来自更遥远时空的陌生人。   “不是,”齐霁想也不想就否认,“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他应该不认识我。不过不认识我不是更好吗?我之前和他能不能算朋友都不一定呢。你就安心吃饭,别操心这些事情了。”   周舟一笑:“好,不过我不喜欢他。”   无论是魏成夏的脸,还是他和齐霁都来自于某个周舟不曾亲身经历的时空,又或者是他成为齐霁的室友这件事,都让周舟烦闷、不爽,以及厌恶。   也许,他应该加快搬家的速度了。   “啊?你说什么?”周舟从未直白地说过不喜欢谁,他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怔怔地眨眼,直到周舟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好,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们家周舟只要喜欢我就好了。”   他一下子站起来,越过桌面,弯腰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也只会喜欢你,只会爱你,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   饭后齐霁不想回宿舍,一旦回到那个拥挤的套间,就会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之后的夜晚再也没有周舟抱着他哄他入睡了。   齐霁用了许多年,才习惯了独自一人入睡。养成一个习惯,接受残忍的现实,他花费的时间不是二十一天,而是横亘在齐霁没有尽头,却也没有解脱的生命中的好几十年。   苦苦维持的理智和平衡,又因周舟再度打碎重塑,他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在周舟温柔坚定的怀抱里融化了。   他的爱人,胜过时间的刻度,胜过习惯的惯性,胜过世上任何荒芜。哪怕只是短暂地分居两城,他仍然无所适从。   见齐霁一脸的生无可恋,周舟揪着他的背包带子把人拉到校门口,问他接下来想去哪里——是去找个生态公园散步,还是去周边的商圈逛逛,他想再送齐霁一件礼物。   “都听你的,”齐霁夺走对方手中的书包肩带,又用自己的手掌填补了空缺,“只要和我待在一起就好了。”   离开海城短短两年,周舟对大学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光记得地名,对路线却没什么印象。但齐霁如今需要的显然不是什么精打细算的安排,而是他无条件的陪伴。   他拍板决定,就沿着眼前的路走下去,走到哪里是哪里。   不需要特定的目的地,只要齐霁露出一丝的兴奋和喜悦,周舟就会因他的快乐而快乐。   这条道路连通海大的两个校区,周舟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离齐霁只有一步之遥。偶尔有人好奇地侧目看向他们,周舟也不曾分心,注意力都集中在恋人身上,牵着他的手更加使劲,力道根本不容许对方挣脱。   “我的手要被你捏断了。”齐霁装腔作势地瞪他。   周舟又往他那迈了一步,假装没看见齐霁说完后的笑容,悄悄卸了几分力,“不喜欢你可以松开的。”   且不论周舟会不会放过他,他自己哪里舍得松开,周舟以进为退,他就反过来占据主动权,牢牢扒住他的手指。戒指压住皮肤,留下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趁街边一时没人路过,齐霁斜过身子偷亲周舟,对方错开半步,被偷袭的对象便成了耳垂。   “你也就在没人的地方胆子才大,”周舟笑话他,“是谁刚才看见个人就想松手的?”   “胡说八道,我那是手酸了,”齐霁对他的话表示强烈反对,“再说了,我就不能害羞一下吗?”   周舟不依不饶:“牵个手而已,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当然是因为,面对一群至少身份证年龄和他大差不差的人,面对曾经和他真真正正谈过校园恋爱的周舟,仿佛什么都变了——他的灵魂,记忆,心境都改变了,又像什么都没变,兜兜转转,周舟还在他身旁,他们依然可以有说有笑地牵着手闲逛。   “你好烦哦,”齐霁把略显矫情的想法咽下去,“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随便找了家店解决晚饭,周舟还想陪他在外面散心,齐霁却说什么都不肯了,连拖带拽,连哄带骗地把人带回酒店,插上房卡锁上门,就搂住周舟的脖子激烈地吻起来。   一整天积攒下来的复杂情绪都被这个毫无章法,莽撞粗鲁的吻融化。齐霁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舌头不停地攻占唇齿,亲到喘不上气了,才草草吸一口气,继续方才的动作。   周舟的嘴唇被齐霁嗦得又红又肿,依然张嘴供他任予任求,手掌贴在少年纤细的腰上,掌心下的皮肉正在颤抖。他垂下眸,手臂向上挪动几寸,轻拍着齐霁的脊背,对他说不要着急,想亲多久都没事。   他一说话,齐霁瞬间绷不住情绪了,嘴唇分开时扯出长长的丝,他哽咽着说:“……我不想离开你。”   “我就在这,不会走的。”   “我是说明天,就算以后还可以经常见面,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一个人住在宿舍里,我讨厌一个人的感觉……”齐霁的眼泪像周舟在海岛上触碰过的海浪,一阵又一阵,从不停歇,可每一次,都会让他为之驻足。   “我是不是很贪心?之前我一直在骗自己,半年已经很长了,和你这么好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一天也足够幸运了,我以为我可以坦然地接受和你分别,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甚至一开始,他觉得半年都太长太久了,即使是做一个不被周舟喜欢的室友也没事,越是被爱,他就越贪心,越渴望虚无缥缈的永远,“我知道我很自私,没有人会喜欢不独立的人,可是我做不到,只有你爱我了,我才有力气去做别的事情。”   周舟捂住他的眼睛,视觉被剥夺,声音从头顶传来,“齐霁,你是笨蛋吗?”   滚落的泪滴濡湿他的手心,眨动的眼皮似乎传达着对方的困惑,周舟锢住他的腰,声音蛊惑动人,“什么叫‘没有人会喜欢’,我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和齐霁的初遇不浪漫也不愉快,他对齐霁心动,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多闪耀。他不是没见过老天追着赏饭吃的天才,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不是被齐霁光鲜亮丽的外表打动的,羡慕不是爱,嫉妒不是爱,爱是周舟第一次为一个人束手无策,是齐霁主动亲他的那个夜晚,周舟辗转难眠时看见的月光。于是自私的,利己主义的周舟愿意主动跨出画地为牢的生活,腾出一半的时间,和一半的感情,交给齐霁掌控。   哪怕齐霁总是不听话,坏习惯说了好几遍都戒不掉,喜欢偷懒耍横,吵架时蛮不讲理,总是有掉不完的眼泪,周舟还是爱他。   “你为什么总让我自信,自己又想这么多?”周舟弯起手指,沿着泪痕擦拭他的脸颊,“就算你这么依赖我,我也不会觉得你哪里不好,我只会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配不上你的爱。”   齐霁一定不会知道,在那个雨夜,当他笑着说他也知道那个秘密时,周舟的心跳得有多块。他习惯了负隅前行,得过且过地虚度光阴,不会爱别人,更不会爱自己。   只有齐霁会毫不犹豫地走向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有多喜欢他。炙热的爱意从天而降,他来不及躲避,只能思考怎么好好接住。   “就算你再贪心再自私一点也没事,我愿意为你浪费时间。”   齐霁收住了眼泪,思念都化作滚烫的欲望,他的声音里鼻音很重,斩钉截铁道:“周舟,和我做吧。”   酒店房间里并没有提供计生用品,周舟陷入了两难,齐霁的请求太有诱惑力,他难以直接拒绝,可照齐霁紧紧缠着他的姿态,似乎临时购买也不是个合适的选择。齐霁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一管润滑,塞进周舟手心。   周舟错愕地低下头,继续说:“但是没有……”   “不需要,”齐霁轻轻吐出三个字,他不要周舟瞻前顾后的温柔,只想被他彻底占有,“周舟,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满足喜欢的人的愿望,并不可耻。周舟未必认同他的歪理,却还是会心软,就像这一次,周舟默认了他的提议。   他止住了齐霁的眼泪,又用另一种方式让他哭得更酣畅淋漓。 第103章   齐霁做的时候只觉得腰快断了,经过一夜的深度睡眠,醒来又变得神清气爽。他分不清大哭一场和大做一场哪个效果更佳,又或者是二者叠加,起到了双倍的效果。昨晚的彷徨与悲恸如落叶般飘落,周舟买的是下午的车票,在退房前,他们仍然可以温存一小会儿。   他自己不起床,也不许周舟坐起来,就这么趴在周舟身上发呆,发呆到一半又捞过手机,利落地输入日期,开始看半个月后从海城回去的车票。   一只手伸过来,不容置喙地关上屏幕,抢走了他的手机。周舟挨着他问:“我人还没走呢,你就开始看车票了?”   “提早准备嘛,”齐霁见一时半会夺不回手机,玩起了周舟的手,“至少这样我还能有个盼头。”   等到那个时候,周舟早就搬过来了。他只好信口胡说,好转移齐霁的注意力,“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到时候我给你买票,回来当然要花我的钱。”   “好,”齐霁幸福地闭上眼,絮叨道,“那你要给我买最早的车次,我一秒都不想多等。”   在十二点不得不起床吃中饭之前,齐霁还可以赖在床上一个半小时。手机被周舟没收,他转而玩起了周舟的嘴唇,盯着昨晚被他不小心咬破的地方发呆,尽管很想在周舟嘴巴上狠狠咬一口,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印记,又怕对方喝水会痛,只好退而求其次,啄吻过他的锁骨,留下一串小小的,能够被衣服遮盖住的印记。   亲着亲着,他又伸手拽拽自己的脸皮,喃喃道:“我现在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了,”周舟揉弄着他掐红的脸颊,“我从来没做过这么好的梦。”   他的梦里,没有爱情的降临,没有爱人的依偎,只有身边那么多人的命运。当命运揭下神秘的面纱,它就不再高高在上,同样不再圣洁。总有人求神拜佛,想要觅得自己的命运,可人们趋之若鹜的所谓命运,在他的梦里,是一张杂乱的开卷考试卷,答案就明明白白地写在上边。   命运将看不见的绳索套在他颈间,每一次呼吸,都像被牢牢扼住住咽喉,沉重而痛苦。   做梦一点也不快乐,梦境延续了夜晚的时间,带给他加倍的煎熬。   如果没有齐霁,他会一直讨厌做梦。   “嗯,你说得对,”齐霁窝在他胸口,笑个不停,“梦里有太多讨厌的事情了,连你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往事如梦,如果恍惚大梦几十年,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对视,齐霁心甘情愿地想,他愿意。   下午周舟帮他把快递站里没拿的快递都搬进宿舍收纳好,魏成夏全程背对着他们,齐霁也就没多嘴打招呼。他时不时就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像在确认还能和周舟待在一起多久。   “走之前,我再陪你逛逛街吧?”周舟率先提议。   昨天齐霁火急火燎,只想着把周舟往床上带,商场没去成,夜市也没逛成。临近离别,他无法拒绝周舟任何一个要求。说得没出息点,就算周舟现在让他当场退学,跟着他一起回家,齐霁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   他了解周舟的善良,他对自己总是有无限的包容和耐心,坚定地站在他的立场,支持齐霁选择任何一种生活方式。   但同时,他说不出这样的话,又或许,连这样的想法都不会产生。   齐霁只好收起自己辍学的幻想,身为周舟的男朋友,怎么着也得在历届高考荣誉榜上占得一席之地,再混个和周舟相配的学历。他要让他和周舟的照片出现在同个地方,那也不失为另一种众目睽睽之下的见证。   “好啊。”他笑着答应周舟的邀请,合上宿舍的门,将多余的忧虑都暂时拒之门外。   海城再过一个月就要降温,周舟记得齐霁没带几件保暖的秋装,一进商场就赶着人去服装店试衣服。连着换了好几套,都很合他的身,在周舟眼里都一样的好看,就让齐霁选自己喜欢的。   提着两袋子秋装出去,周舟悄悄圈住少年纤细的手腕,手指相接的地方仍留下宽松的空隙,轻轻一捏就会留下印子。   历经一个假期,他不仅没能把人喂胖,远远看去似乎骨感更重了。他随口一问齐霁真的好好吃饭了吗,对方就跟被点燃的炸药包一样叫起来:“我有没有好好吃饭你不清楚?我一天算上点心,加起来能吃四顿,你心里不门清着?”   变着法子给他做美食的罪魁祸首居然好意思问这个问题,齐霁一想到体重秤上上升的数字,几乎心痛到了极点。   “那也没见你多长点肉。”   “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比如说是我长高了之类的?”路过儿童乐园量身高的贴纸,齐霁凑过去就要量身高,激动地问周舟自己有没有长高。   假装没看见齐霁穿着的厚底鞋,周舟违心道:“嗯,长高了两厘米。”   要逗齐霁开心是很简单的事情,纵使上一秒他的表情再哀愁,只要周舟顺着他的性子说句好话,他就又会笑起来。   “真的假的?你没诓我吧。”齐霁翘起嘴角打量他。   周舟低头看他的鞋,“怎么不先问问你的鞋子有没有诓你?”   “你不许说话了!”齐霁气急败坏道。   等齐霁回过神,走出商场大门时,天空已然被夕阳映红了,他对此很是不满,“……怎么都快天黑了啊。”   “嗯,快回学校吧,我等下直接打车去车站。”周舟把一下午的战利品都递给他。   他皱着眉说:“你就不能让我送你过去吗?是不好意思还是害羞了?”   “这么点路有什么好送的,你有空还不如多躺下休息一会儿。”   齐霁套用他的句式反驳他:“这么点路有什么不好送的,我男朋友要丢下我走了,我还不能目送一下了?”   到底是抵挡不住齐霁的攻势,周舟还是妥协了,先陪着他回宿舍放好东西,又在路边买了份卤煮简单填饱肚子。齐霁的板凳离周舟越来越近,快从他的对面搬到他身边,齐霁淡定地说:“我经常在想,要是你可以再粘人一点就好了。”   “比如说?”   “比如说……在车站抱着我哭,说你不想跟我分开之类的?”齐霁光是想象画面就忍不住笑出来,“不过你肯定不会这样子就是了。”   “又不是哭了才能证明我想你,”周舟夹了几块肉塞进齐霁嘴里,“就算我不说,难道你不知道吗,齐霁,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包括现在。”   “你现在不许跟我说情话,”齐霁边咀嚼边说,“不然我肯定会比你先哭的。”   好在比起车站,现下的场景齐霁还能找到一个哭泣的正当理由——辣椒油放多了,被辣哭的。   他尚在酝酿悲伤情绪,周舟就扯了几张纸巾给他擦嘴,手上动作不停,眼神却心无旁骛,直勾勾地对准他的瞳孔。   “不要哭,哪有人谈恋爱整天哭哭啼啼的,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的,你等我几天,好吗?”   他又一次以“好吗”“可以吗”作结,至少和齐霁对话的时候,周舟极少把话说得很满,再怎么十拿九稳的事,也会象征性地问问齐霁可不可以。   但这类特殊对待的确让他十分受用,心里起的波澜也被他的声音给熨平了。   “你能不能再回来考个研啊,”齐霁突发奇想地说,他知道这是天方夜谭,因而笑得更开,“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谈校园恋爱了。”   “我没那么喜欢读书,”周舟却认真起来,思考了片刻回答他,“现在的生活也很好了,我现在没什么多的想法,就想赚很多钱,让我妈和你都开开心心地生活。”   齐霁听见胸口传来咯噔一声,像是他的心在下坠。   周舟本该拥有天之骄子般的人生——有爱的家庭,聪明的头脑,好看的皮相,他拥有每一样旁人竭尽全力也未必拥有的基础,却被世界意志安排上这样的剧本,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也很好”。齐霁不知道自己在其中发挥了多大影响,可周舟经历的过去,跟他脱不开干系。   “你的愿望能再俗一点吗,”齐霁看向他,忍不住问,“周舟,你现在……真的快乐吗?”   他收拾好桌上的碗筷,牵着齐霁的手站起来,将外套罩在他肩头。周舟的语调轻松,听不出任何勉强的意味,“我快不快乐,你看不出来吗?”   “万一……”万一,你本可以比现在更快乐呢?   刚说出两个字,周舟就把他塞进车后座,“没有万一,好了,再说话又该晕车了。”   距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齐霁铁了心要看着他进站才肯走,无奈之下,周舟和他在人潮汹涌的车站艰难找到两个空位,坐在一块儿发呆。   齐霁不敢说话,他怕自己多说一句话,鼻子就会不听话地泛酸。   “记得好好吃饭,每一顿都要拍照发我,还有你那个室友……可以正常交流,但不许走太近,知道了吗?”周舟揽住他的肩膀,“有事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只要有空就会接。”   从车里到现在,周舟始终在重复齐霁快听腻了的叮嘱,他在对方臂弯里蹭蹭,“你上次出差也是这么说的,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真的?那我不说了。”   齐霁摇头,“不行,我又没说我不喜欢听。”   没过多久,广播里就响起检票通知,齐霁依依不舍,又不得不把人送到检票口,即将被人群阻隔前,周舟弯腰在他耳边说:“我猜,有一句话你肯定没听腻。”   “什么话?”   “等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周舟一个眼神,就让下次见面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就算这是周舟哄他开心的小把戏,他仍然会乖乖上钩。 第104章   晚高峰路上堵车,齐霁回学校的路程生生延长了二十分钟,给周舟发去几句无聊的抱怨,就贴在车窗上看风景。兴许是列车上信号太差,周舟的信息迟他几分钟才回过来。   最先刷新出来的是一张蛋挞探头探脑的表情包,而后才是一句“路上注意安全,晚上饿了告诉我,我给你点外卖”。   这人现在倒是不嫌外卖不健康了,齐霁捧着手机逐条打字回复,还没来得及寂寞的心已经被周舟遥远的,又仿佛近在耳边的语句填补上。   得有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会不爱上周舟?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齐霁刚甩下书包,陷进椅子柔软的坐垫里——还是周舟亲自给他买的坐垫,就和迎面走来的魏成夏打了个照面。   正斟酌该说什么客套话,耳边就传来对方的声音:“齐霁。”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齐霁愣愣地看向他。   “欠你一句新年快乐,现在还给你还不迟吧?”齐霁猛地看向他,只听对方继续说道,“其实那时候我看见了,但是没办法回复你……总之,谢谢你还记得我。”   一句过期的祝福联结起过往种种细节,无论是一模一样的脸,还是耳熟的声线,抑或是他脸上别有深意的笑容,无不证明着一个事实——这就是他认识的,已经与他告别过一次的魏成夏。   种种迹象无不印证着这个简单的事实,他本应该在昨天就想明白,却仍握着一线奢望,盼着生活继续按部就班地运行下去。   他脸色微变,挺直了背,质疑道:“你真的是魏成夏?”   “我叫什么名字你还不清楚?”魏成夏嬉皮笑脸地说,“这么点时间你就忘记我叫什么长什么样了啊,太让人伤心了。”   有太多问题堵在喉咙里,齐霁声音都大了几分,“那你还装模作样地加我好友给我发消息?”   魏成夏无奈地看他一眼,脸上的笑意仍未褪去,“因为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齐霁,不过看见你的头像,我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后来就想着逗逗你,没想到你还真相信这是个巧合,我这么好听的名字哪会有人重名。”   齐霁越听越火大,魏成夏一个玩笑,不仅白白让他手指挨了一刀,还显得他这几天的纠结更像个笑话。他恨不能现在就给对方一拳头,“你知道我这几天思考你的身份浪费了多少时间吗!这么好玩你怎么不去逗别人,我快因为你的事情烦死了好不好。”   “齐霁,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吗?”在齐霁的怒视里,他忽然问。   “想,”齐霁故意停顿几秒,阴险地威胁,“但想听和想揍你不冲突,等我听完再好好揍你一顿。”   与齐霁告别后,魏成夏又去了另外两个世界,每个时空的流速不一,但不变的是,他在这些世界里都不会停留很久,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二年,他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横死。   即使一遍遍地经历死亡,他也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自由与死亡并不相斥,如果坦然赴死可以换来尊严和自由意志,他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以博得微薄的自由。   “我以为我会一直重复这样的流程,死亡,复生,再死亡,去往下一个世界,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魏成夏抬起眼睛,语速忽然慢下来,“我见到了其中一个世界的主角,那群主角不是都有各自的‘命运’吗?就像你我一样,但他不一样……他的行为举止,都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我看得出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祂也许是吸取了这些年的经验,没有放任不管,很快就重置了那个世界,让时间线回到了一开始。但我的记忆没有被抹除,你应该能猜到后面的事情吧,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快要突破祂控制的主角继续挣扎,重置了三次之后,我终于死了,然后去了下一个世界。”   他以为那是个例,只是像自己和齐霁那样的小概率事件,然而他在下个世界的经历并无不同。世界意志对每个时空的管控越发严格,却抵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自己正被“命运”操控着,并不断抗争,想要得到自由。   “我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是会失忆,还是像我们一样接受惩罚,”魏成夏收敛住表情,正色道,“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   “祂的力量正在减弱,即使不断地重置世界,抹除人们的记忆,也无法阻止有人发现端倪。至于我,我是上个月回到这里的,我猜,是因为别的世界并不稳定,祂怕我们这些背叛者捣乱,才把我扔回这个相对稳定的世界,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还留在这里。”   齐霁揉捏着自己的手指,本能地想抠弄指甲,脑子里忽然闪出周舟的声音,只好闷闷收回手,说出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既然祂的力量越来越弱,那是不是会有一天,祂会无力控制我们?”   “正常来说是这样,”魏成夏面露忧愁,“但没人知道那一天要等多久,万一是几百年呢?到那时候,我们的灵魂还在不在都不好说,更何况,我不觉得我们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顺利活下来,被灭口的几率显然比幸存的机会大得多。”   魏成夏的话并不讨喜,却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离开这个世界后,他能不能顺利活下来都难说。   就在这时,系统问他:“你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真的不避着我点吗?”   齐霁仰起头,深深吸一口气,“那你先告诉我,我能不能活到下个世界。”   “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不知道,”系统难以理解他的执着,齐霁莫名从它没有起伏的机械音里听出了怜悯,“但按照我的推测,也许不能。”   对赴死有了充分觉悟的齐霁释然一笑,绕回系统问他的问题:“行,作为交换,我勉为其难回答一下你的问题。”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控制不住除任务进程之外的事情,只要我没有违背任务内容,没有破坏世界线的走向,凭借你的权利,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说得没错吧?”   系统不说话了。   齐霁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在他依靠伤害自己保持清醒的日子里,白天过得浑浑噩噩,晚上躺在空旷的,冰冷的床上,他的神志却高度清醒。闭上眼就会出现模糊的幻影,那是介于清晰和虚无之间的周舟。   多看一眼就会让他心悸。   盯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他开始试着梳理纷乱的线索。从他第一次拿起刀片割向自己开始,系统就会疯狂地警告他,逼迫他去治疗心理问题,时不时以惩罚威胁他。   可除了刚开始做任务的几年,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处境,处处与系统作对,以至于被强行操控意识外,系统无法强迫他做任务之外的任何事,就连他多次接近自杀的举动,也只能借助言语警告他。   怀疑一旦生根,就难以拔除,与周舟的相遇遥遥无期,他只能靠想些有的没的度日。齐霁将他的猜测压在心底,在后来的世界试探着系统的底线。   每隔一段时间,他的手腕就会多出几道疤痕,肉体所受的伤,会原原本本地留在躯体上,篆刻在灵魂里,这点与系统说的无异。但系统无法让他松开手里的刀,也不能放空浴缸里的水。   与世界线、任务对象无关的内容,系统全都无权管控。他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系统以为沉默就让他放弃猜想,然而沉默是另一种回答,答案昭然若揭。齐霁重新看向魏成夏,眼睛笑出一个弧度,“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周舟难过。”   “为了他,我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什么周舟过得好,他就心满意足,都是假的,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话。会为他的未来焦虑担忧的周舟,会用手心接住他眼泪的周舟,会不辞辛苦为他穿梭于两城之间的周舟,那么好的周舟,他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周舟因他失去了多少,他就要加倍弥补回去。   如果他的未来里没有齐霁,齐霁就不再是齐霁。他亲手织起了他和周舟的宿命,从初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两清。 第105章   宿舍的床虽然狭窄到齐霁翻身都难受,却能有效地缓解齐霁的空虚,聊胜于无地缓解了他对周舟的思念。枕头边的缝隙被他从家里打劫来的小狗玩偶填满,入住新宿舍的第一晚,齐霁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魏成夏的坦白美丽多少。   隔壁房间的室友经过两天的熟悉,早就打成一团,聒噪地聊着天,声音透过隔音堪忧的墙壁,吵得齐霁头突突地疼。   这阵噪音直到熄灯后才平息下来,吹着冷空调,齐霁将大半身体裹在被子里,柔软的睡衣和被套包裹住他,散发着周舟同款洗衣液的味道。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他们早餐吃过的煎饼果子,这个奇怪又奇妙的想法一出现,他就给周舟发了句没头没尾的“好想吃煎饼果子”。   一个小时前刚抵达家中的周舟说:“明天几点起床?我给你点外卖。”   他前两天刚换上了一个小猫主题的输入法皮肤,空格上有一只卡通形象的小橘猫,他第一眼就觉得跟蛋挞神似。每按下一个键,就会有气泡从小猫头顶飘起来。于是他在小床上翻了个身,在手机键盘上敲出一个个泡泡,“八点钟,记得别放榨菜。”   那些泡泡也许顺利落在了周舟身上,齐霁似乎从、文字里听见泡泡飘落的声音,寂静无声,却充斥在他耳膜边。过了五分钟,周舟忽然发来一段视频,他手忙脚乱地翻出耳机塞上,调大了几格声音,随着一声“喵”,蛋挞的尾巴就跃进屏幕里。   紧接着是周舟的声音:“蛋挞,快看屏幕。”   被猫条引诱的蛋挞没出息地转向镜头,仿佛知道这段视频是拍给谁看似的,甚至又上前一步,鼻子贴着镜头蹭动几下,周舟就在一旁解说:“我猜你肯定想蛋挞了,就提前让它付费出场一下。”   拖着进度条回味了好几遍这个时长三十秒的视频,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和周舟的家,大喊一声周舟的名字,对方就会耐心地抱住他,一低头就可以抓住满屋子乱窜的蛋挞,逮着它狠狠摸两把。   退出视频,他又回到逼仄的床上。   他飞快地打字:“怎么不让我看看你的脸?”   说是这么说,齐霁却没真期望周舟发一张照片过来。每一张有周舟的照片几乎都出于齐霁之手,他顶着一张齐霁又喜欢又嫉妒的帅脸,却从不热衷于在镜头前表现自己,光是让周舟适应他随时随地、无处不在的抓拍,都废了老大劲。   但这都难不倒齐霁,他愿意保留周舟害羞的权利,他的眼睛比任何镜头都要灵敏真实,忠诚地收藏好全部的周舟。   视频弹窗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周舟打来的视频电话——齐霁一愣,手却无师自通地按下接通键。   周舟看了看齐霁身后昏暗的背景,“你要是不方便说话的话,只听我说就好了。”   “这样子能看清我的脸了吧?”周舟笑着凑近屏幕,事无巨细地跟他分享起回家后的事情,“我去接蛋挞的时候,我同事说它在他们家表现得可乖了,天天跟家里原住民腻在一起。还有,它跟你一样聪明,知道只能祸害自己家里的东西。”   “明明和你在一起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但我一回家就又饿了,就给自己煮了碗面,不是都说胃也是人类的情绪器官吗?可能我的胃也在想念和你一起吃饭的感觉吧。”   “齐霁,要是晚上睡不着觉,就打电话给我,我陪着你睡觉。”   分开不足二十四小时,周舟就攒了这么多要对他说的话,齐霁听到一半就开始吸鼻子,但满足的笑容比眼泪先一步浮现,齐霁压低声音说:“周舟,我想你了。”   “我也是,”周舟把镜头对准怀里的蛋挞,一人一猫挤在四四方方的屏幕里,齐霁看得移不开眼,算上右上角小框里的他,全然是一张随意却圆满的全家福。   齐霁想起周舟晚上赶车的劳累,不忍再侵占他休息的时间,互道晚安后便主动挂断了视频。相册里俨然多出了几张截图,是刚刚的周舟和蛋挞互动的场面。   爱情不可抵抗,但失眠同样来势汹汹,煲完电话粥的齐霁非但没能快速入睡,睁着眼反倒更加清醒。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周舟一定会不问缘由地安抚他,即使第二天就是工作日,但齐霁不想叨扰他的睡眠,不得不靠辗转翻身来酝酿睡意。   有些年月的床架并不完全静音,偶尔齐霁翻身动作太大,身下的床板就会发出吱呀声。他对魏成夏仍怀有最后一点作为室友的良知,只好僵硬地抱紧玩偶,强行闭上眼睛。   好在这次的失眠,只是出于陌生的环境。黑夜再怎么漫长,他就算始终睁着眼,也终会等来黎明。   唯一让齐霁难受的,便是疲惫的肉体与亢奋的精神之间的交锋。被周舟治愈的疲惫又在他离开后翩然出场,他甚至能幻听到一阵阵电流声,却无法控制他那活跃的,不能停止思考的意识。   “齐霁,你睡了吗?”魏成夏的声音从对面床铺传来。   齐霁好笑道:“我要是睡了还能听见你说话?”   “我也睡不着,要不要下来透透气?”他掀开一半床帘,齐霁从自己床帘的缝隙向外看去,看见他床铺里暖黄的灯光,以及有些凌乱的头发。   失眠的人不仅仅是他,这个认知让齐霁产生一种卑鄙的快乐,他回了句“嗯”,抓着扶手几步跳下楼梯。   齐霁拐到阳台,打开凌晨唯一能开的一盏小灯,双手抓住栏杆,扭过头看向对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的魏成夏此刻偶像包袱尽失,按照他的习惯,即便是睡不着出来透气,也该把仪表整理得干干净净。   但齐霁平静的目光让他放弃了多余的想法,他搬来另外一把椅子,在阳台另外一端坐下。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齐霁微微一笑。   魏成夏不假思索道:“我猜……肯定又在想你那个亲亲男朋友了。”   “不,其实我在想,我累死累活好不容易考到这里,结果你说你一睁眼就被录取了,真的让人很不爽诶。”齐霁以一个并不幽默的笑话开始了这场夜谈。   魏成夏摸着后脑勺笑,乐得快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那我还要说羡慕你呢,我不想动不动就死一次,我也想像你一样,可以重新过一遍高中生活啊。”   “那你真是个奇怪的人,”齐霁夸张地看他一眼,“怎么有人想上赶着找罪受。”   “所以……”魏成夏小心翼翼地把话题绕回到齐霁身上,“你和周舟现在怎么样了?”   “感情稳定,生活和谐,还育有一猫,距离结婚指日可待。”齐霁自豪道。   不是没料到齐霁会这么回答,只是真的听到他洋洋自得的话后,他还是错愕地笑笑,“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些。”   他或许是这个世界里最清楚齐霁隐瞒着什么的人,纵然他和齐霁的缘分如萍水相逢般短暂,除去几场谈话外再无深交。他却始终记得很久之前,齐霁看似空洞无神,实际光彩熠熠的双眼。   彼时无知而愚昧的魏成夏并不知晓他眼底复杂的感情,还是因那双眼睛怔神许久。齐霁望着他,但不是在看他,而是思念着什么人。   琢磨着开学那日他观察到的互动,倘若爱是一道射线,作为看客的魏成夏都要被齐霁浓重的,不舍的爱意灼伤了。昔日一起对抗世界意志的同伴得偿所愿,他固然为齐霁欣喜,又感到隐隐的担忧。   “……你准备一直这样瞒着周舟吗?”夜晚会让人的感官变迟钝,刚说出口,魏成夏自己先笑场了,无奈地补了句,“也是,你没法说,更不愿意告诉他了。”   “他就算知道了也没用,除了多一个人为这件事烦恼,还有什么用?”齐霁将他捏造给周舟听的“平行世界”理论给对方复述了一遍,“我没想到他会找到那张照片,只好这样给他解释了。”   周舟对待齐霁时的温柔情态魏成夏仍历历在目,腻歪他像吃了颗糖分过多的糖,莫名有些发齁,“好烂的理由,不过……他肯定会当真。”   “我可能还是挺混蛋的吧,跟他保证过不会骗他,却不得不撒谎骗他,”齐霁弯下腰,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转过头对他说,“不过我也就骗他这一次了,做一回恶人也没关系吧……我和他重逢的那一天,也是在阳台上,他明明那么讨厌我,还要主动靠近我。”   念叨起往事的齐霁浑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魏成夏安静地听他说话,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齐霁,我还是觉得,你这样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   “我不是说你们的感情,我当然看得出他也很喜欢你了,”他试探着齐霁的表情,见他神色不变,才放心地继续说,“我是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你太依赖这份爱情了,把任务和周舟分得太清,他也不会知道你承担的压力,你们的付出永远不可能平等,总有一天,你会坚持不下去的。”   魏成夏认为自己的担心不无道理,齐霁的生活、爱情、语言都以周舟为中心,他为爱情燃烧自己的样子足够动人,与他记忆中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一样美丽。可这不是正确的生活态度,将某个人作为生活的支点,或者是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一旦这个支点有所倾斜松动,早晚会迎来崩塌。   或者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就被世界意志击垮。   “我发现了,你真的很爱说扫兴的话。”齐霁耸了耸肩,却不是在真的责怪对方。   “实话实说罢了,”他折回书桌,重新出现时手上多了包烟,自己点燃一支,又问齐霁要不要,“可能没心没肺的人会更幸福吧,只是我还做不到冷眼旁观你飞蛾扑火的地步。”   齐霁一动不动,拒绝了他递过来的烟,“我戒了,你抽烟别对着我。你要的是不被束缚的自由,但我一开始就是为了他,谁不想好好活着,可你说的这些,都是有未来的人才应该考虑的。”   “你怎么没有了?”魏成夏听不得他自我贬低的发言,呼出一口白色的雾,隔着烟雾问他。   “没人说过我没有,但我有预感,”不愿对周舟说的话,在魏成夏这儿却容易许多,他不吝啬于谈论死亡,也不会隐瞒自己的担忧,“我就希望任务结束后能死得干脆点,周舟也不要再记得我,能和他有这样一段回忆,我已经满足了。”   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暗调的阴影,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齐霁看似满不在乎,声音却沾上细微的颤抖。   “你在撒谎,”魏成夏听得头疼,径直踩灭了烟头,扔进垃圾袋里,“你明明很想活下去。”   “你就不能不戳穿我吗,”齐霁面带愠色,“就不能让我忧郁一下吗?”   再听他说下去,忧郁的人就不只有齐霁了,还有刚对大学生活燃起希望的魏成夏,他用力拉开阳台的门,将齐霁的椅子转了个方向,“有什么好忧郁的,我们能在这相遇不就是奇迹了吗?能活一天是一天,想太多的人活该失眠。”   齐霁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反问道:“那你自己怎么还失眠了?”   魏成夏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是因为晚上喝了杯咖啡。”   “……你真行。”齐霁轻手轻脚地将椅子放回去,关了灯,重新拉上床帘。   魏成夏的话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从前依附着周舟的爱不断生长,而今又以他的爱生存,无法动摇,无法根除。   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至少吹过风后,齐霁打消了最后一点吵醒周舟的冲动,看着视频截图里周舟的笑颜,收获了暂时的安宁。 第106章   第二天一早,齐霁没被闹钟吵醒,而是被秦宇鸣毫无道德感的晨间电话给呼醒。魏成夏似乎还没醒来,齐霁匆忙地走到走廊接电话,一低头才发现左右脚拖鞋都穿反了。   “你最好是有什么正事。”齐霁压着声音凶他。   对面支吾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中午我来找你一起吃饭”,在齐霁狠心挂断电话前,他想起遗落的往事,又问了一遍,“你先告诉我,那天周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秦宇鸣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又来了,他只是多嘴感慨了一句周舟的细致到显得大题小做的关心,就被齐霁缠着问到现在,他挠挠头发,绝望道:“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他让我监督你远离烟酒,真的就这句话。”   “真的?”齐霁半信半疑道,“就这么点事至于专门支开我吗?”   他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尽管那晚秦宇鸣确实莫名其妙给他转发了十几篇烟酒有害健康的文章过来。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你不应该问周舟自己吗?折磨我这个热心群众干什么。”秦宇鸣无力地回答。   “好吧,”齐霁不得不相信,他的男朋友对他操心到了这种程度,他心心念念着周舟点的早餐,语速飞快地说,“中午请你吃饭,你到了给我发消息。”   一觉睡醒的魏成夏又打扮得人模人样,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才肯出门,他在门外逮住了正准备赴约的齐霁,问他要去哪里。   “我去找人吃饭。”齐霁步履不停。   魏成夏仍不放弃,说:“我刚好也要去食堂,一起走吧。”   “你很闲吗?”齐霁上下打量他。   “你说话也够难听的,”魏成夏又恢复成先前混不吝的表情,“我决定做一件好事,重新唤醒你对生活的热情。”   他因对方的幼稚而发笑,“你真是……随便你吧,但是你要跟我保持距离。”   他不知道魏成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和同病相怜的人交流,总比和系统说话被气死好得多,他也就容忍魏成夏跟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   秦宇鸣穿了件亮眼的蓝色外套,站在人群中甚是显眼。魏成夏识趣地朝他们的反方向走,还是被无聊到东张西望的秦宇鸣给捉住背影,他朝齐霁努了努嘴,“还是真是他啊,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你就少管闲事了,”齐霁一掌拍在他背上,提溜着他的书包肩带往食堂走,“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情。”   秦宇鸣连日信息轰炸他的原因无他,他开学前又和江雪吵了一架。齐霁早对他们千奇百怪的吵架原因不感冒了,周舟说过他俩会修成正果,那结局必然八九不离十。   秦宇鸣也只是需要一个听他倾诉的垃圾桶,无所事事的齐霁愿意牺牲些许时间去当一回老好人,并在最后附上一句理想化的祝福——“都会都过去的”。   “我早想通了,”秦宇鸣嚷着说要吃烤鱼,说话间就拿齐霁的手机下好了单,“与其脾气上头的时候吵来吵去,还不如过几天见了面好好聊,手机聊天有时候真的影响感情。”   正专心给周舟发消息的齐霁抬起头,“你可别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我这是经验之谈!你现在就可劲甜蜜吧,以后就知道隔着屏幕聊天的坏处了,”秦宇鸣无视了他一言难尽的表情,侃侃而谈他的恋爱经验,“不过周舟知道你和那谁住一起,真不会吃醋?”   何止是吃醋,是恨不得让齐霁发誓和魏成夏保持距离,虽然以上信息都是他从周舟的只言片语里揣摩出来的。   “那我能怎么办,”齐霁瘫坐在沙发上,“要么你给我钱让我出去租房子?”   “……那还是让他吃着醋吧,”秦宇鸣果断摇头,可惜道,“我愿意为守护你们的异地恋出十分之一的力。”   热气腾腾的烤鱼被端上来,金针菇和豆皮浸在酱香的汤汁里,顷刻间驱散了秦宇鸣因感情不顺带来的坏心情。   齐霁拦住急着动筷子的对方,精心摆盘后拍了张照,要发给谁看不言而喻,“可惜我早就戒烟戒酒了,你这点作用都没了。”   “那不是更好,省得他担心了,不过——”他忽然闭上嘴,视线顺着滑嫩的鱼肉移到齐霁手臂上,海城的九月仍是阵阵热浪,齐霁穿的是件宽松的T恤,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每次瞥到上面纵横交错的疤,他都会心惊肉跳几下,幻痛过后又忍不住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齐霁才舍得这么对待自己的身体。   齐霁表现的太过自然随意,夏天从未刻意遮住过。这让他更加纠结,想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他,又怕言多必失,让齐霁回忆起伤心事,那就成了他的罪过。   “你别说话说一半,想憋死谁啊?”   秦宇鸣停止了他两难的思考,思绪和目光一同收回来,“不过,你们开心了就好了。”   等了半天等来一句不痛不痒的废话,齐霁气冲冲地夹了一筷配菜咽下去。   “齐霁,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开心。”秦宇鸣认真道,“你开心的时候,不理我也没事,但要是不开心了,你一个电话我就来这找你。”   向下撇的嘴角又勾起来,齐霁笑容更盛,指着自己的脸问他:“我看起来有这么忧郁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头冒圣光,一脸慈祥地说这些话?   “那倒没有。”   只是看上去太脆弱太易碎了。   秦宇鸣自己学校的食堂还没吃腻,就快把海大的食堂给了解透了,解决完半条烤鱼,终于良心发现,请齐霁喝了一杯饮料,中途接了通来自江雪的电话,挂断后笑个不停。齐霁假装嫌弃,落后对方两步,“走在路上别说我认识你。”   “你就不能把对周舟的耐心分一半给我吗,”秦宇鸣从容不迫道,“脾气太暴躁对身体不好,你得对我温柔一点。”   “我最后的温柔就是把你体面地赶回去,”齐霁眨眨眼,主动扫了辆车,强行推到对方面前,“时间不早了,你该滚回自己学校了。”   目送秦宇鸣离开,他背后突然传来另一道烦人的声音,“齐霁,你现在有空吧。”   他谨慎地看向来人,“有话快说。”   魏成夏晃了晃手里厚厚一叠社团招新宣传单,直白道:“明天社团招新,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面试?”   “我才不去。”齐霁径直回绝。   “真的不去?”魏成夏跟在他身后,嘀咕个不停,“我记得周舟是他那届的学生会副主席来着……”   听到某个关键词,齐霁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和兴味盎然的魏成夏眼神僵持好一会儿,妥协道:“行,我陪你去。”   他只想过最简单的生活,学院和宿舍两点一线,时不时回去找周舟一趟。如此简单的规划,却因魏成夏和秦宇鸣的介入变得艰难起来,他们铆足了劲要往他的生活里添加上别的佐料。   而齐霁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眷恋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对他来说,真的是好兆头吗?   是不是好事对齐霁而言仍是个未知数,落在周舟耳朵里却是喜忧参半,晚上两人照常打视频电话,他看见齐霁憔悴的面色,问他昨晚几点睡觉的。   “十二点。”齐霁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周舟直接发了张截图过来,他手机上的健康检测APP绑定了齐霁的账号,他专门将睡眠那行的数据截出来,不咸不淡地说:“十二点?又在骗我。”   “我是怕你睡着了,不想打扰你,”齐霁不仅没有被当场戳破谎言的尴尬,还嬉笑着哄对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认床,第一晚没哭着找你就不错了,失眠一下怎么了。”   “不是打扰,”周舟一本正经地纠错,“我不是说了,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你胡思乱想这么多干什么?”   “那你今晚开语音陪我睡觉,”齐霁隔着屏幕给他抛去一个飞吻,忽然在画面里看见周舟贴着创口贴的手,急忙问,“你手上怎么了?”   周舟用一个白天收拾完了屋子里所有要带走的东西,封箱时不小心被刀片划了下,他藏好那只手,说:“搞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擦破皮了,没什么事,你要是晚一天关心就该愈合了。”   “当初对我那么凶,轮到自己就开始没事了,”齐霁脸上的笑意转瞬间消失了,“周舟,你可真双标。”   “那怎么办?要我亲亲你赔罪吗?”   齐霁对他的挑逗无动于衷,抿住嘴唇沉思起来。要不是见不到真人,他一定早就把周舟亲得连连求饶——   想到这,他又点开自己的课表,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我周五没课,我想回家了。”   字里行间都在暗示对方,周舟却没第一时间说好,眼神里透出几分为难,在齐霁焦急的等待中开口:“这个周末可能不行,我有事要出门一趟,不一定有时间陪你。”   “好吧,那就下周,你下周必须有空。”齐霁掩饰好失落的表情,周舟能提起那根掌控他情绪的弦,也能重重地松开,让他尝到索然无味的茫然。   也许秦宇鸣说得对,文字或者视频,无法传递万分之一的心情,再怎么贴近屏幕,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与气息。齐霁对分离的忍受能力越来越低,短暂的通话时间并不能消解他想要马上拥抱到周舟的冲动。   周舟似乎自知理亏,对他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照单收下。齐霁说等下个月降温了,就要和他去吃火锅;说他还想要体验一次从早到晚的约会,电影好不好看无所谓,但必须有大桶的爆米花,和周舟的手。   齐霁在爱情里太容易满足了,总是用说豪言壮志的语气提起一件件小事,仿佛只要有周舟就好,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他全心全意的爱从嘴角,从眼睛,从声音里,争先恐后地,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周舟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是多么幸运,才会被他的爱垂青?听他可爱的语气,看他扑闪的眼睫,心里会浮现酷似抚摸蛋挞的毛发后留下的柔软触感。   只是这种满足感很快被突然插入视频的声音打断,听起来是魏成夏在问齐霁要不要吃东西,齐霁对着手机屏幕无奈地笑,转过头拒绝对方。   他的声音客气、礼貌,同时带着几分让周舟窃喜的疏离,然而周舟还是对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所不满,“你们关系现在这么好了?”   他不愿承认,自己对魏成夏的厌恶来自于嫉妒。齐霁说魏成夏和他都来自另一个世界,这和共享一份独一无二的回忆有什么区别?偏偏周舟对过去一无所知,那是他没有得到的特殊关系。   因此,他不成熟地讨厌起所有顶着这张脸和这个名字的人。   “看来我以后吃饺子都不用加醋了,”齐霁拐弯抹角地笑他,“周舟,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你,我只跟你好。”   呼吸声顺着耳机传来,周舟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窗户下面正对着一片空地,齐霁每次出门,总会站在楼下朝他挥挥手。   他们之间好似有神奇的心灵感应,无需对话,齐霁就知道,周舟正站在窗口看他。   他的高中时代,齐霁的高中时代,都在周舟的回忆里无可取代。即使无法触摸到鲜活的齐霁,但他的恋人正在最好的年纪,给了他最好的爱。   望着手机上的购票短信,周舟勉强接受了齐霁的说辞,收起一身的醋意,“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一样。” 第107章   周舟的脸能抚慰齐霁一时,却没法让他维持长时间的兴奋。他没有告诉周舟,他早就在规划好了回家后的行程,吃什么做什么亲几回嘴——尽管这些安排提前或是延后一周并没有本质区别,他还是无法不失落。   阳台的门没关牢,被迫听了几句腻歪情话的魏成夏啧啧感叹:“你们不会每天都要一个电话吧,真夸张。”   “你没谈过恋爱?”齐霁质疑道。   对方坦诚地点头,“是啊。”   除去被世界意志掌控的感情,魏成夏的感情经历完全为零。   “真好啊,”齐霁笑笑,羡慕地说,“那你得少掉多少烦恼。”   “明明是只多不少,我光是想办法活下去就要累死了。”魏成夏说着递给他一块冰西瓜,是选西瓜还是选忙碌的周舟?齐霁选择贪心地都要,凉爽的西瓜瓤入口,无形中逐散了夏夜的燥热。   “你会好好地活下去的。”齐霁坚定地说。   齐霁昨晚说的话仍在魏成夏耳边回响,他不置可否,“你对别人的性命又这么有信心了?”   “有没有信心,你得亲眼见证了才知道。”齐霁神秘地笑起来。   许琴结束旅游的生活比之前忙碌了许多,她在林方芳的鼓励下,注册了一个自媒体账号,将相册里零碎的视频片段都剪辑到一起,摇身一变成了半个不专业的旅游博主。她本以为发到网上会立即石沉大海,却意外收获了一批粉丝。   她将这件事分享给周舟,目的之一是催促周舟关注她的账号,其二是为了打听他和齐霁的现状。周舟对她发展新事业的想法无条件支持,说到一半忽然说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妈,我准备去海城工作了。”看不见周舟的脸,许琴都能从声音里听出他的喜悦。   “这么突然?”许琴怔怔道,随即抛出了一串问题,“那你住哪里?多久回来一次?小齐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没告诉他,”周舟可疑地停顿了片刻,“租的房子离他的学校很近,以后周末我就把他从学校接过去住,等能走读了就让他搬过来。”   周舟等待着许琴的回答,不仅没等来一句好话,还被许琴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   许琴先是反问他是不是认真的,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齐霁。他想,理由并不重要,更何况他本就对海城有特殊情结,这座城市承载着他的梦想,眼泪,和早已黯淡的志向,这么多年一直如此,齐霁是意料之外的变数,给了他重新面对过往的勇气。   只是他妈听起来语气不善,周舟在沉默中进行了短暂的思考,认真地说四六开。   四成是前者,齐霁占六成。   “小舟,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许琴忧心忡忡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干了这么件大事。”   周舟以为许琴是担心他一时冲动,郑重地对她承诺,说自己早就开始思考这件事,到现在才真正鼓起了勇气,绝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   “我当然看得出你是认真的,你想去更大的城市发展,我当然不会拦着你了,”许琴忧心忡忡地说,“但你是不是没问过小齐的意见?你都不了解他的想法,不问他对同居的看法,就自顾自看好了房子,给他规划好了未来,是不是不太妥当?”   “好的感情都是对等的,妈妈当然知道你们很爱彼此,但爱也需要尊重,就算你们在一个城市,他可能也想要保持距离感和新鲜感,在你做决定之前,也该问问他的看法。”   周舟一愣,久违地吐不出半个字。许琴说得足够委婉,母子之间的感应又却他恰如其分地感知到对方的担忧,如箭矢一般尖锐地刺向他。   他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或者说,许琴的关注点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每当齐霁用泛红的,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对他说不想和他分开时,周舟只想快点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事,以最快的速度结束齐霁对异地恋的构想。   万一齐霁其实更想拥有稀松平常的大学生活,也想和别的室友打成一片,周末去不同地方玩乐,而不是和他住在校外。   周舟愿意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对方,但若是齐霁拒绝了他,他势必会感到难过。滚烫的血液瞬间被浇凉了大半,许琴喊了他两声,都没得到回应,“小舟,你也不用一个人在这多想。我是为了你们好,与其自个儿纠结,还不如直接打电话去问小齐的想法。”   用不着给齐霁打电话,没过多久,周舟就接到了对方的电话,他边查看下周的车票,边听齐霁叽叽喳喳地分享琐事。他一会儿说周五没课很清闲,一会儿开学太无聊,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自己想回家。   周舟买好了车票,以工作忙碌为由阻止了满腔热情的齐霁。结束通话前,他对齐霁说:“我昨晚又梦见你了。”   “梦见什么了?”齐霁追问道。   “梦见你就躺在我身边,枕着我的手臂睡觉,害得我手臂都麻了,可惜梦里都是反的。”他半真半假地遗憾起来。   周舟说:“不,会成真的。”   得知周舟会从检测健康的软件上偷窥自己睡觉时间后,齐霁的失眠症状反而神奇地消失了,也许是睡前和周舟通话的半个小时,也许是相册里日渐增多的视频截图,声音和图像让他的夜晚不再寂寞。尽管盯着周舟照片的行径似乎有些变态,但那也无妨,至少齐霁不会再抱怨夜长梦多。   魏成夏想要插足他生活的决心超乎齐霁的想象,他很难把如今天天天缠着他,求他陪自己去这去那的人,和曾经精于算计、运筹帷幄的豪门精英联系到一块儿。   而魏成夏听到这番话,鄙夷地冷哼一声,那并非笑话齐霁的天真,而是对命运的嘲弄。   “那从来就不是我要的,如果我要不停地重复那种生活,人生再成功,又有什么意义?”他说这话时左手撑着脑袋,右手转着笔,钢笔在他指尖翻飞,他的话语和动作一样利落。   他手里的钢笔是曾经送给齐霁的一支,齐霁说什么都要把那支旧的还给他。理由简单又好笑,当初魏成夏抱着赴死的决心留下了这份礼物,既然现在人好好的回来了,当然要物归原主。   齐霁说得那么认真那么真诚,魏成夏默默地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过了这么久,他差点忘记自己留给齐霁什么礼物了。   那时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相见,自私地在齐霁那留下自己曾存在过的证明,没成想在他遗忘的时间里,齐霁依然认真地保管着他并不隆重的礼物,上面多出的几道划痕,成了齐霁为他延续的,在这个世界的痕迹。   就仿佛他从没离开过。   魏成夏一边说着“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再要回来”,一边诚实地接过了钢笔。   他问齐霁,为什么要一直留着这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齐霁不轻不重地说:“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有人记得我存在过。当然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周舟。”   魏成夏呆愣在原地,齐霁说完就走远了去洗衣服。人走了许久,他在从那震撼而惊讶的瞬间中缓过神来。他心道,果然齐霁还是一点都没变,那么会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考虑,就不知道多想想自己。   在魏成夏追逐自由的,向死而生的漫漫路途上,他终于找到又一件想做的事情,他希望齐霁可以得到幸福。   被魏成夏催促着填完学生会的面试报名表,齐霁才问他:“你怎么知道周舟这么多事情?”   他的视线里是不加掩饰的试探和打量,魏成夏直白道:“假期太无聊了,就找人打听了一下他,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呢。”   “你能帮到我什么啊,”齐霁看他一眼,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认同,“你最大的作用就是惹他吃醋,让他更加舍不得我。”   想起周舟每次因为魏成夏生气的样子,齐霁就忍不住笑起来。魏成夏也干笑了两声,而后说:“我总觉得他长得很眼熟,我是不是以前就见过他?”   他说的以前,自然是齐霁拿他当任务对象的那个世界。   “那么久了,你居然还记得,”齐霁苦笑一声,“按照那个世界的设定,我和他本不该有交集,可有一次你察觉到了世界意志的存在,让剧情发生了一点波动。”   “其实那时候我有点不想活了,当然了,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中途放弃的。”   齐霁从来就没忘记过那一天。   遇见周舟的前一周,他照着剧情和魏成夏大吵一架,这通架吵得他身心俱疲,巴不得对方快跟自己冷战半个月。结果吵得越凶,他脑内的好感值播报就响得越勤快,齐霁每天听着系统叮叮咚咚地提示他,霎时间苦闷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任务带来的窒息感无处逃脱,再怎么将任务对象视作不通感情的蠢货,他还是没法泰然处之。   他爱的经验全部来自于周舟,世界意志却要他不计真假地对着别人扮演出爱人的角色。他和形形色色的任务对象去看海,去旅游,被迫欢笑,或是激烈争吵。   这些都无法让他快乐。   他只想和周舟看那些风景,只想和周舟一起生活,和他享受欢声笑语,就算是争吵,他也只会和周舟斤斤计较。   然而,魏成夏似乎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在他身上出现的情感波动让齐霁短暂地燃起希望,尽管他从来没指望过旁人与他一样。   多次目睹魏成夏的异常被压制后,齐霁终于认清了现实: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世界意志的存在。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小心撞到了某个路人,他说完抱歉就头也不抬地离开。他的目的地是一栋写字楼天台,不是为了寻死,只是想一个人待着发呆。   半只脚刚踏入天台,他就听见身后慌忙的脚步声,齐霁一转头,就那样对上了周舟的脸。   周舟大口喘着气,视线紧盯着他,带着几分打扰陌生人的歉意对他说:“那个……你不要想不开。” 第108章   他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水味,和他在街上撞到人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齐霁的大脑宕机了几秒,回神后第一反应不是冲上去抱住他,他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不可遏制的恐惧胜过久别重逢的惊喜,怕系统下一秒就要拿对方做要挟,他不敢让周舟靠近自己,也不敢对他多说一句话。   他的后退在周舟眼里成了不听劝说的表现,齐霁仍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成了大好年华想不开寻死的笨蛋,手臂就被对方拉住了。   “没有人会没事跑到这里来,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周舟说得那样笃定,宛如一次短暂的擦肩而过,就让他看透齐霁的内心。   齐霁自暴自弃地对上他的眼睛,快被里面的光芒和认真灼伤了,他终于看清这个世界里周舟的脸,五官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二十出头,未经打理的头发垂落下来,天生上翘的嘴角还是好看至极。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齐霁动了动手臂,没能从对方手里抽出来。   “抱歉,我知道这很冒昧,”周舟低眉垂眼地道歉,“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路上碰到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很伤心……似乎很需要人安慰。”   于是一时鬼迷心窍,一路尾随到了这里。不应有人造访的楼层,那张漂亮的脸上令人触目惊心的悲伤,周舟擅自将二者结合,得出了一个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论。为了印证他的结论,他擅自喊住了眼前人。   齐霁对外界的反应迟钝到没发现电梯轿厢里还有另一个人。他对着多管闲事的周舟眨眨眼,对方像被他的表情刺痛了,手上卸了力,齐霁瞬间抽回手,无助地蹲在地上,咬住嘴唇无声哽咽。   你不该出现的,好不容易能让你拥有幸福的人生,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为什么要拉住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没有任何抵抗力——齐霁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   不明所以的周舟只当是对方的悲伤爆发,不仅没有离开,还以同样的姿态蹲下身,温柔地说:“有的事情,哭出来就好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齐霁露出手臂下的一半眼睛看他,周舟继续说:“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但我也有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所以才会看出你的异样。”   “我没想死,我只是来透透气,”齐霁闷闷道,“我连死都不敢死,很可笑吧?我每天都在幻想从顶楼跳下去,或者是失血过多死掉,想着是不是我死了,才会让别人永远记住我……可是我在幻想里都好害怕。”周舟不会知道,他嘴里的“别人”只代指一个人。   周舟试探着伸出手,见对方没有抗拒,便开始轻轻抚摸他的发顶,“你不用死,也会有人一直记得你的。我就是啊,除了我,今天不会有人这样打断你的计划了吧?”   “嗯,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多管闲事。”齐霁总算抬起了头。   “不管是什么理由,如果你想要被人记住,那就让我来记住吧。”周舟率先站起来,主动朝齐霁伸手,他看见这个漂亮却脆弱的少年犹豫着,纠结着,最终颤了颤眼皮,扶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周舟主动提出请他吃饭,见齐霁穿得单薄,还主动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穿。齐霁麻木地接受着他的善良和好意,只有落后周舟几步时,才敢正大光明地看他的背影。   就放纵这一天,过完这一天,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系统也就没有把柄可以利用,齐霁竭力为自己的贪恋找足了借口。   齐霁沉默地吃着饭,听周舟主动分享自己的生活,他说自己和齐霁一样大,大二在读,齐霁去的写字楼就是他假期实习的地点。   他早就知道这些信息,来到新世界的第一天,系统就率先将周舟的全部信息传给了齐霁。它不允许齐霁违背剧情,却又强硬地逼迫齐霁去了解爱人的近况。   只不过听周舟亲口讲述,又是另一种体验,仿佛他真的亲眼见证过周舟之前的生活,体会过他的快乐与不快乐。   齐霁愿意做一回合格的听众,陪周舟度过这个漫长却短暂的夜晚。周舟说着说着却停下来,他笑着问:“怎么看着我?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他绞尽脑汁地开幽默的玩笑,努力不让气氛冷场。齐霁却回以他那么悲伤的目光,周舟不免有些挫败,孩子气的好胜心又冒出来,他想,他一定要齐霁笑出来。   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气质却那么悲伤呢?   碗里的饭菜也陷入沉默,齐霁勾起嘴角:“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一面之缘就会让他鬼使神差跟上去的人,要是真的遇见过,周舟怎么会不记得,但这个问题从齐霁嘴里说出来,变得浪漫起来,因此他说:“或许吧,说不定我们真的这么有缘。”   他送给齐霁一个浪漫的假设,却对周舟自己产生了奇怪的心理作用,他望着齐霁的脸,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忽然有熟悉感涌进脑海。   这份奇异的感受,在冲动又奇幻的这一天里,也不能算作特别了。   齐霁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在周舟的点头示意下,对方慢条斯理地接通了电话。亲昵的语气之外,他瞥见齐霁在桌下攥紧的手。   “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成夏,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种话?”   “我就算是死了也跟你无关,你的爱真下贱。”   顶着周舟探究的视线,齐霁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应电话那头的魏成夏。   “你没事吧?”周舟轻声询问。   坏心骤起,齐霁歪歪头,平静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是包养我的人,我们前几天刚吵完架,我跑出来了,没告诉他我在哪。”   “就是他让你那么伤心的?”周舟发觉自己也像刚才的齐霁一样,紧张得蜷起了手,“你……喜欢他吗?”   齐霁笑得喘不过气,突如其来的笑容让周舟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对方问他:“周舟,你怎么这么笨?”   一向被夸聪明,善于察言观色的周舟呆住了,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问题有哪个字是值得笑话的。   “我当然不喜欢他了,”齐霁托着腮,游刃有余地靠近他,“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没有人会对第一次碰面的人说喜欢,周舟听过很多人对他告白,笑着或是哭着说喜欢他,爱他,那些宏大的字眼离他太遥远了,他看不透爱的本质和真谛,即使他们的表情足够真诚。周舟能够共情他们的感受,却难以接受任何人嘴里的爱情。   但齐霁似乎打破了这个死循环。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吸引了自己的目光,他身上的忧郁和疏离是那么与众不同,仿佛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他会因周舟无聊的话笑起来,只是辨不出几分真心几分客气。   这是一句不能当真的玩笑话,只是经由齐霁的嘴说出来,就沾染上了真假莫辨的魔力。周舟只能移开话题,“你别开玩笑了。”说完又多嘴地对他说,他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不需要被任何人圈养,也会得到很多爱。   齐霁搅动着杯子里的吸管,对着他摊开手掌,“可是我没有办法,这是我的……任务啊。”   周舟试着理解他口中的“任务”,以为齐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尊严,他清清嗓子,有些紧张地开口:“无论你遇到什么,都可以找我帮忙。”   “为什么?”齐霁冷静地反问他。   周舟思考半晌,说:“因为做好人要做到底,我都认识你了,就不能对你的事情坐视不理。”   “……周舟,谢谢你,”齐霁双手交叠着,端坐在位置上,腼腆又害羞地露出一个浅笑,“如果下次有机会,我会来找你帮忙的。”   齐霁马不停蹄地离开餐厅,他怕再和周舟独处一分钟,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光是那句玩笑般的喜欢,就让他指尖都战栗。   他知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不会幸运到每个世界都遇见周舟,更多时候,他们是两条互不干扰的平行线,光是能在路上偶遇,就已经足够幸运。   就算幸运女神短暂地眷顾了齐霁,他也不敢将周舟牵扯进来。他甘愿为一个希望渺茫的结果赌上自己的时间、生命和爱情,但赌注从来不会是周舟。   周舟开口了好几次,都没能和齐霁交换联系方式。在偌大的城市里,光知道一个人的长相和姓名,并不一定能等到下一次相遇。   他看穿了齐霁眼里的决绝,他嘴上说得好听,说有缘的人下次还会相遇,分明就是不希望周舟缠上他。   周舟还看穿了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情绪。   齐霁看着他,却像在怀念某个人。他的视线朝着周舟,却那么遥远,仿佛落点在渺远的光年外。   魏成夏的记忆终于复苏,他大彻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周舟就是那个时候动不动跟你表白一次,每周都送花给你的那个人,对吧?”   “嗯,”齐霁了无生趣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坚持那么久。”   主动拒绝对方的善意后,齐霁预设了周舟可能会有的反应,即使周舟真的因为他话里话外的小把戏产生了好奇心,他的好奇也不会持续多久。   可周舟不仅没有放弃,甚至主动找上了门。   他真的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齐霁的踪迹。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知道我的学校和名字,他为了找到我,一个一个学院找过去,他就站在远处看我,看了整整一个月,可我一次都没发现。”   就算他发现了,也不敢踏错一步。那个世界的周舟对他表白了多少次,他就拒绝了多少次。他贪恋周舟的注视和温度,却被迫选择随着剧情更换住所,逃到对方找不到的地方。   “你们两个还真是够相爱的,”魏成夏稀奇道,“你居然能狠心拒绝他那么多次。”   “相爱有用吗?”齐霁并未因他的夸奖感到高兴,“爱情又不能当饭吃。”   齐霁的所作所为显然和说出的话毫不沾边,魏成夏自觉帮他补全了后半句,“但是对你来说,爱可以当命。”   齐霁拎起枕头就砸过去,“不许再提过去的事了,不然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没命。” 第109章   答应陪魏成夏来面试,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是周舟。然而答应不代表他真想通过面试,齐霁不觉得自己有值得被录取的优点,也没兴趣为学校做牛做马。   现实却总是违背他的心愿,他稀里糊涂地一路进到了三面,没两天就收到了面试通过的短信,同样通过面试的魏成夏不断怂恿他接受这个机会。   “你都活了多久了,还真把自己当大学生了?”   “当大学生总比当狗血豪门剧的主角好吧,”魏成夏无所谓地笑笑,“挺好的,现在没人能控制我,我就想真真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我以前从来没珍惜过读书的日子,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齐霁还没来得及就他的言论感动片刻,魏成夏就又打回原形,话题又回到短信上,“所以你别纠结了,就当多个认识其他人的机会,说不定有比周舟更好的呢……”眼见齐霁就要站起来打他,他当即改口,“说不定周舟也希望你多参加些活动呢,齐霁,你终究还是要为自己而活啊。”   齐霁独自琢磨了一会儿,依旧有些纠结,只好等到周舟下班,给他播去一通电话。周舟对他主动跑去面试这件事很是惊讶,他哪敢说都是因为魏成夏死缠烂打还拿周舟做文章,大言不惭地说:“你做过的事情,我都想去试试。”   “我那会儿也不是自愿的,”周舟轻笑一声,回忆道,“当时他们招不满人,我又欠了其中一个学长人情,没法拒绝,只好答应加入了。”   他也不是完全自愿的,能去参加面试全靠魏成夏软硬兼施的威逼利诱。他跟周舟就连动机都那么相似,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齐霁不禁窃喜起来,以至于看远处的魏成夏都觉得眉清目秀,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   这通电话难得勾起了周舟关于大学时代的回忆。   那年他刚满十八岁,进入崭新的环境,他早就对了解陌生人失去了兴趣,尽可能避免所有需要长时间对视的对话。宿舍里的同学没几天就聊得火热,约着出门吃饭,他们象征性地问周舟要不要一起去。   周舟客套地笑笑,礼貌地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从一开始,他就和其他人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客气的声音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他不会再遇见像江锐那样知根知底的朋友,也不会再和谁交心。社团招新日当日,新生成群结队地出去凑热闹,周舟坐在书桌前发呆,耳机里放英语单词的音频,思绪却游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表现在旁人看来只是不适应新生活,当然也有热情的同学想要和他成为朋友,然而,周舟只消表现出一两次不主动也不拒绝的冷淡态度,就会瞬间熄灭他们的热情。   周舟心知肚明,比无力感更让人无助的,是对整个世界的无意义感。他找不到这样苟延残喘生活着的意义,不想一对视,就被迫窥探别人的命运。   一周后,周舟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一位陌生的大二学长,自称是江锐的朋友。久违地听到江锐的名字,他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恐慌,紧张,又期待。   和电话对面的人见了面,对方递给他一个信封,中间是江锐放荡不羁的字迹,把“周舟收”三个字写得太过飘逸,右下角的日期,是江锐说要独自旅行的前一天。   “江锐托我开学之后把这封信带给你,他还告诉我,等你开学了,他准备偷偷来学校看你,给你一个惊喜,只是那时候我没想到,他……”说到最后,学长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周舟轻触过信封粗糙的表面,嘴唇不住颤抖,无法克制想要流泪的冲动。   “我和江锐的关系没有你们那么亲近,但我知道,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填志愿的时候他还一直找我打听专业的信息,说是要帮他朋友做功课。”   “他决定复读之前找到我,说有的话他不好意思亲口对你说,就写在信里,等他回学校习惯落差之后,再让你收到这封信。对了,还有一段录音,他说如果他没空来找你,再让我放给你听。”   够了,我不想听。   不要再让我知道这些事了。   周舟想要开口阻止,声音却喑哑不成调,意志仿佛被对面的学长一句句话迎面劈成两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僵硬地陷在椅子里,周遭的声音都飘过耳畔,他却动弹不得。   对方点开一条录音,江锐生动鲜活的声音在他耳边瞬间响起来。   “没想到是我吧,周舟……学长?居然让你先一步跑去别的地方了,真是让我又遗憾又难过。但高考这种事嘛,光努力没用,还很考验运气,我只是今年运气没那么好,你就等我明年卷土重来吧!”   “每天动不动就看见你的脸,这样给你留言还真是有点不适应,不过我也没什么想说的了,毕竟我马上就要出去旅游了,才没时间理你呢。不过,周舟,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也不要为我复读这事难过,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失败了。”   “我们的人生还有那么多年,不差这一年,对吧?”   进度条在此刻戛然而止,声音和眼泪一同断了线,周舟盯着桌面,眼泪沉默地滴下来,打湿信封的一角。   “开学以来我打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学长推了下眼镜腿,“你似乎过得不太好,江锐让你不要难过,作为他的朋友,我也想告诉你,难过的日子总有一天会过去的,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江锐也会伤心的。”   学长离开前忽然问他,想不想加入他所在的学生会部门,他说适当的忙碌可以让人忘却烦恼,只有他主动迈出第一步,才能彻底摆脱阴霾。   周舟一时间给不出答案,对方就让他回去好好考虑一天。   回到宿舍,他忐忑地打开信封。江锐在信里写了拒绝周舟和他一起旅游的原因,信的末尾写着——   “话说回来,大学生活少了我这么幽默好玩的朋友,你会不会有那么点想念我?但我想对你说,周舟,你要一直一直往前走,你要一直闪闪发光,看见你过得幸福快乐,我也就有追赶你的动力了。因为你是我心里最棒最厉害最优秀的周舟。”   这封信已经替他作出了回答,他站在月光里,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江锐的愿望,他也该试着踏出第一步。   这么多年,他总算没有辜负江锐的心愿。周舟长舒出一口气,对着等待他建议的恋人说:“你还年轻,想做的事就去做,如果不喜欢,再放弃也不晚。我们家齐霁,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齐霁捂着嘴笑:“你怎么这么溺爱我啊。”   “溺爱就溺爱吧,”周舟说,“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就对了。”   许琴对他的敲打让他重新认真审视了他和齐霁的关系,他妈说得一点没错,齐霁再怎么喜欢他,也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周舟可以把自己的主张双手奉上,却不能干涉对方的选择。   他爱齐霁,支持齐霁的所有选择,这就是周舟的立场。   魏成夏从齐霁的表情里明白了他的决定,径直掏走齐霁手里的手机,帮他回复了那条短信。齐霁无所谓地看着他打字,忽然开口:“我都豁出去陪你面试了,你是不是应该回报我一下?”   他所谓的“豁出去”不过是再现场作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对不会的问题诚实地摇头,每句话都不超过十个字。魏成夏合理怀疑齐霁是沾了脸蛋的光,顶着一张过于精致的脸,才一路顺利通过三轮面试。   这个猜测不能让齐霁知道,否则对方一定会抬起手,一副要扇他的做派。魏成夏换了个坐姿,连个正眼都不给他,“你先说,我考虑一下。”   齐霁早有准备,张口就说:“陪我出去喝点酒吧?”   “怎么突然想喝酒了?”魏成夏意外道。他偶尔抽根烟,齐霁都要夸张地挥挥手,冠冕堂皇地说抵制二手烟三手烟人人有责,转头就说想喝酒,让他看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你不是很久没喝了?”   至少在魏成夏过去的记忆中,齐霁三天两头就泡在酒吧里,每回他都要挤进酒吧角落里找人。齐霁趴在吧台上喝得烂醉,一看见魏成夏就伸手给了他一个巴掌——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清脆的巴掌声。   恢复了自我意识以来,他始终以为那时齐霁酗酒是出于剧情需要,直到听完齐霁的故事,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也许是因为齐霁的悲伤无处排解,只好靠酗酒逃避现实。   “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我想喝酒难道还要写个八百字小作文解释原因不成?”齐霁拿起一条薄外套就往外走,“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   齐霁也说不出缘由,或许是因为这一天他本该乘上回家的列车,和周舟短暂团聚两天,如今却只能在宿舍对着照片思念对方,难免郁闷烦躁。   秦宇鸣谨记着周舟的叮嘱,每隔几天就念经一般跟他唠叨“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然我就不支持你们这门婚事了”,他纠结许久,发现能陪他喝酒的居然只剩下魏成夏一个熟人。   齐霁喝上头了就控制不住量,发酒疯事小,万一出了意外事就大了,尽管魏成夏无权干涉他的行动,出于内心的责任感和道德感,还是快步跟在他身后。   “你男朋友要是知道,到时候不会迁怒于我吧。”半路上魏成夏开着无关紧要的玩笑。   “他哪能知道,忙着给公司做牛做马,压根没空管我。”   话里不乏赌气的成分,魏成夏想,谈恋爱果然会让人变得阴晴不定。 第110章   他们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小酒馆,他们去的时间尚早,吧台边很是冷清。齐霁拖着魏成夏在角落坐下,随意点了两杯特调,魏成夏刚想出声让他换杯酒精浓度低的,就被对方瞪了一眼。   脾气发作的齐霁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不爽,魏成夏无端想起结结实实挨的那一巴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深谙今天最大的职责就是把齐霁安全地带回宿舍,只好闭上了嘴。   几口鸡尾酒下肚,喉咙泛起阵阵灼热,齐霁喝得很急,没多久就开始发晕,他用手腕撑着下巴,话匣子被彻底打开,“魏成夏,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酒精果然会让人智力水平直线下降,齐霁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齐霁猛然抬头,郁闷道:“……你什么都不在乎,不会被感情绊住手脚,就算祂害你活得那么憋屈,你还是跟个傻子一样把每段人生都那么努力地过好。这些事情,我一样都做不到。”   魏成夏抿了一小口酒水,酒精味混着柠檬片的酸味一同闯入鼻腔,他完全不能理解齐霁怎么会爱喝这些东西,“但是你熬过来了,现在不是正和周舟爱来爱去呢?你拥有的才是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说着说着,魏成夏忍俊不禁:“你拉我出门,就是来和我比惨的吗?”   “对啊,还准备再打你一顿,报你暑假装模作样的仇。”酒精上头,齐霁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飘,自顾自放完“狠话”,又开始闷头喝酒。喝完一整杯鸡尾酒,又要了一扎啤酒。   彩色灯光下,齐霁的脸颊几乎红透了,太久没见过这样的齐霁,魏成夏愣了几秒,夺过对方手里的酒杯,厉声道:“齐霁,你少喝点,吐了我才不会帮你收拾。”   面前的齐霁给他一种奇怪的错觉,好似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少年只是他精心的伪装,现在这个闷头喝酒,被悲伤的底色晕染的人,才是齐霁真正的模样。   “你天天说我活得无聊,其实我也想好好地过日子啊,”隐隐约约的醉意让齐霁说话的逻辑都混乱起来,“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都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这就好像上帝对你说,你早晚会死的,就是不告诉你死期是哪一天。”   那柄象征死亡的剑高悬在齐霁头顶,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高高悬挂着,再努力地汲取爱人的暖意,也无法克制内心惴惴不安的恐慌。   “我试着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活,可我一旦想到,周舟某一天睁开眼,我就不在了,或者是,他一醒来就忘了我,我真的恨不得杀了所有人。我知道我有病,这样很不好,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跟魏成夏说话唯一的好处是,相似的经历让他不需要过多解释,对方就能厘清他的意思。   也只有他能听懂齐霁与胡言乱语没差的语句。   “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过,”齐霁突然低声说,“如果你想听的话,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魏成夏瞥他一眼,“其实是你自己憋不住想说了吧?”   艰难组织了好几回语言,齐霁终于说出了口:“从第一个任务开始,我就发现了一件事……每当我完成一个任务,我就会得到一小股力量,那股力量凝聚在我灵魂里,只要我将意志集中在某个想法上,就可以在不被祂发现的范围内,改变世界剧情主线之外的内容。”   “越到后来,这种感觉就越强,这不可能是我的错觉,你不也是因为其他世界发生紊乱,才回到这里的吗?”齐霁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觉不觉得,这是因为世界线波动而泄露的能量?”   “世界意志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和周舟,我早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了,但我见不得周舟不幸福。”   从得到那缕力量起,齐霁就作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他缓缓说出了魏成夏最不愿听见的内容:“这么多年下来,我积攒了不少能量……如果我成功了,也许可以让这个世界脱离世界意志的掌控。”   “齐霁!”魏成夏失控地站起身,用仅剩的理智压低音量,“你疯了?你这是在用性命当赌注啊?!”   齐霁的构想的确完美无缺,一个没有世界意志掌控的世界,一个人们不必成为命运的提线木偶的世界。可倘若这份自由要用齐霁的生命来交换,他无法想象,难以接受,只觉得如鲠在喉。   “你别这么激动,万一我命硬到死不了呢,”齐霁朝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仰头喝完剩下半杯啤酒,“再说了,我没那么伟大,不可能彻底毁灭祂的力量。我只是希望,周舟,你,还有那些对我很好的人,都不要再受苦了。一个人受苦,还是一群人受苦,当然是一个人更好吧?”   怒意在身体里游走,齐霁越是装得无所谓,他就越愤懑,“齐霁,你就不能自私一点吗,你考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自己?”   齐霁觉得好笑,“我都不在乎,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只是见不得我认识的人非要逞强做英雄,”那并不是全然的愤怒,同时掺杂着魏成夏的忧虑、担心和不舍,齐霁把毁灭固有的秩序想得太简单美好,可如果现实没有那么容易呢?“你难道舍得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在我面前消失。”   他的神态执拗而顽固,无论魏成夏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他只能看着齐霁把啤酒当水喝,灌下去一杯又一杯,表情那样风平浪静。   魏成夏第一次在酒吧找到齐霁的那个晚上,他才刚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丝动摇和怀疑。相隔遥远的距离,喝得烂醉如泥的齐霁看向他,轻声说:“我讨厌这个世界。”   原来真的有人和他一样可怜,那一刻,魏成夏对齐霁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份共鸣直到现在仍在,却不再出于卑鄙的理由。比起讨厌这个世界,魏成夏还是想他能喜欢这个世界,尽管它真的那么糟糕那么残破不堪。   他的耐心达到了极限,猝不及防抢走齐霁手里的杯子,“够了,别喝了,跟我回去。”   “我不要……”齐霁拖长了声音,伏在桌面上小声嘟囔,“我不要回学校,我要去找周舟。”   “就你这酒量还跑来喝酒,”魏成夏对着他无奈叹气,连拖带拽把人拉出了酒吧,齐霁反抗得太激烈,他差点被路人当成心怀不轨的人。   齐霁的脚步虚浮发飘,借着魏成夏的重量才堪堪站稳。早知道会这样,他死都不会让齐霁跑来酒吧。魏成夏站在路口,一只手制住乱动的齐霁,剩下一只手操作着手机打车。   明明是生周舟的闷气才来借酒消愁,喝上头了又一个劲念叨周舟的名字,魏成夏对他的善变视若无睹,只是苦了他的耳朵,就差听出茧子。怕他喝多了吐车上,也怕齐霁口出狂言让司机看笑话,坐到半路他就临时拽着人下车。   把齐霁带到光线明亮的地方坐下,他蹲下身,正对上齐霁魂不附体的脸,“别闹了,周舟不在这儿,你叫多少遍也没用啊。”   齐霁吸了吸鼻子,委屈道:“那我也要听见他的声音。”说着就迷迷糊糊地拿出手机,动作迟缓地输入密码,每次总在某个数字处输错,重复到第四遍,还差一次就要锁定屏幕五分钟,齐霁终于输对了密码,轻车熟路地点进通讯录。   手指悬停在置顶的名字上,齐霁犹豫了。周舟要是知道他喝酒了,一定会生气,要是知道他和魏成夏一起出门,岂不是又要罪加一等?   魏成夏嫌他磨磨蹭蹭,径直帮他按了下去,没等齐霁手忙脚乱地挂断,屏幕顶端的数字就开始闪烁。   “怎么了?”周舟问他。   “周舟,”听到对方的声音第一秒,齐霁的眼眶就不争气地湿了,他支支吾吾地说,“今天是周五,我好想你。”   “粘人精,”周舟笑了笑,忽然发现齐霁的声音有些喑哑,心念一动,便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啊,怎么可能,有你的吩咐,秦宇鸣能放我去喝酒?”齐霁笑得比哭还难看,努力压抑住哽咽的声音,“我就是现在特别想见到你,特别特别。”   要发现齐霁说谎的迹象太容易了,嘈杂的噪音与车流声,支离破碎的语序,支吾不清的解释,以及熟悉万分的哭腔,不用亲眼见证,他都能想象到齐霁现在的样子。齐霁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声音突然被切断,再度响起时,却是另外一道烦人的声音。   “齐霁他不小心喝多了,我现在带他回宿舍休息,你不用太担心。”   周舟警觉道:“你是魏成夏?”   “嗯。”   耳边寂静万分,周舟握紧了手掌,几度调整呼吸,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正常人,“我现在就在海城,你带他来这个地方。”   魏成夏一愣,紧接着就收到周舟发到齐霁手机里的地址。   距离他们的学校只有一公里。   深思熟虑过后,周舟坦然地告诉母亲自己的想法。他决定搬到海城并不是在强求齐霁的陪伴,而是他想要留在离齐霁更近的地方,他不会道德绑架对方,拿自己的付出和牺牲做文章。   许琴欣慰地看着他,告诉周舟,只要他觉得值得,那就大胆地去做。   一开始她就没准备阻拦自己儿子,这些年他好不容易有了明确的目标,她又怎么可能做个扫兴的母亲。   她用自己过去的经验敲打提点周舟,是希望他想明白内心的真实想法,先要成为一个更可靠的人,再去与恋人相处。   周舟总是这样聪慧,笃定地告诉她:“我会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妈,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要留在海城了,只是……直到现在,我才有这样做的勇气。”   这份勇气应当得到最爱的亲人的支持。   许琴“诶哟”一声,张开手臂拥抱他,“我还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吗?妈妈会永远在你身后的,就算在外面待得不开心了,我也随时欢迎你回家。”   扫尾的工作比周舟预想的快上许多,甚至多出了一天空闲时间。他把原定的车票改到了周四晚上,寄走了家里最后一箱东西,陪许琴吃完一顿晚饭,在对方的目送下离开这座城市。   他随身携带的行李箱上挂着一个红色的迷你福袋,是齐霁某天和秦宇鸣出门闲逛时特意带给他的礼物,他将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福袋缠在行李箱的把手上,仰头对周舟说:“这可是我专门去求来的,你带着它,无论去哪里都会平平安安的。”   周舟摩挲着福袋下长长的流苏,突然想起齐霁头发的触感,是干燥而顺滑的,要是刚被太阳晒过,还会在掌心留下鲜明的温度。   齐霁擅长给他平淡无奇的生活制造各种各样的惊喜,一个小挂件,一样好吃的食物,他都一视同仁地给出夸张而可爱的反应。但比那些礼物更珍贵更重要的,显而易见,是齐霁本人才对。 第111章   凌晨一点,周舟顺利抵达海城,地铁早已停运,他被迫打了辆价格高昂的车,来到他精心挑选的新家。   门前堆着几大箱刚寄来的行李,光整理就要整理大半天,周舟踌躇思考了几秒,先将睡觉要用的被褥和床单理出来,第二天再收拾其他零碎的小物件。   齐霁连着几个晚上没打电话过来要他哄睡了,尽管对方信誓旦旦地说最近睡眠质量极高,周舟还是怕错过他任何一通电话,不仅设置了震感最强的铃声,还刻意将睡眠时间往后延了半小时,以便齐霁联系自己。   简单地铺好床铺,周舟点开关联着齐霁睡眠情况的软件,刷新,同步,看见屏幕上平稳的心率,才放心地合上眼。他睡不了太久,早上六点就得去汽车站接托运过来的蛋挞。   蛋挞一不小心就被他们养成了一只娇气的小猫,哪怕他找了有名的宠物托运机构,一晚上确认不了它的情况,周舟总归有些不放心。   连轴转了几天,加上赶车奔波的疲惫,他沾床就睡,梦见齐霁被他牵着走进布置好的新家,对着他又哭又笑,一会儿说喜欢他,一会儿又说讨厌他,怨他偷偷准备这么多,却不对他透露分毫。   梦的最后,齐霁踮起脚吻他,亲完又问他:“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会想我吗?”   语气和神态太逼真,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梦境便戛然而止。周舟从梦中惊醒,睁开眼一看,早上五点半,再过十五分钟,闹钟就会响起。   梦里都是反的,周舟不停地催眠自己。齐霁是不被命运束缚的特殊存在,他不愿将那些预知梦和他联系起来,选择将昨晚这个五味杂陈的梦看作自己潜意识的投射。   毕竟在梦里,不安和恐慌会被放大千倍百倍。   他忧心蛋挞的状况,将多余的念头都甩开,换好衣服就打车去车站等待。   在笼子里待了一夜,好在蛋挞只是看起来有些困倦,对周舟的抚摸回以无精打采的几声叫唤。   一回家他就收拾好书房,供蛋挞休息和熟悉新环境,自己坐在客厅里开始拆快递。   一大半都是齐霁淘来的小玩意,光是不同款式的花瓶就买了五六个,更不用说他每次趁超市促销采购回来的锅碗瓢盆。   将一样样东西归位,空旷屋子被齐霁的痕迹一点点填满,人还没到,就已经营造出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氛围了。   认真收拾过后周舟才发现,除了齐霁明面上送出去的礼物,还有许多东西尚待他主动发掘——   他会在未拆封的两支装牙刷上标注好每个颜色都分给谁用,也会在收纳零食的箱子里放上几盒润喉糖,只因周舟有段时间用嗓过度导致嗓子痛。   他买给齐霁的薄荷糖被吃得一干二净,糖盒里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盒糖纸折成的蝴蝶,安静地躺在盒子里,他捏住其中一只的翅膀,被刹那的光迷住了视线。   有太多周舟不曾发现的细节,都明明白白地倾诉出齐霁隐秘的爱。   原来爱是这样的辽阔的感情,光是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就已足够动人,可当海浪消退,在湿润的沙滩上,周舟发现了更多隐而不宣的细节。就连齐霁都未必记得的一桩桩小事,让周舟的思念顷刻澎湃起来。   里里外外进行了一遍大扫除,天色渐晚,周舟给蛋挞开完罐头,总算得了空,能坐在沙发上歇口气。   休息了一个白天,蛋挞重新变得活蹦乱跳,差点一爪掀翻桌上的东西,和疲惫不堪的周舟一比,是两个极端。   齐霁一整天发来的消息不超过十条,让他有些在意,试着给对方打电话,打过去三四次,一次都没接通。   他在坐立难安的紧张中接到了齐霁的电话,听到了自己并不想听见的声音。   无法继续维持摇摇欲坠的理智,他只想立刻见到齐霁。   晚一秒都不行。   带着一个醉鬼显然是自找麻烦,每路过一个人都要好奇地打量他们两眼,魏成夏就差挖个洞先把齐霁埋了,再把自己的脸面也埋进去。他撕开买来的口罩,不太温柔地套到齐霁耳朵上,教训道:“我现在带你去找周舟,你就消停点吧。”   “你别骗我了,”齐霁的声音被闷在口罩里,听不真切,“他又不在这里。”   魏成夏冷笑一声,心想道,你男朋友比你心机深沉多了,连找了新房子都一声不吭瞒着你,一个情圣一个恋爱脑,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闹腾了一通,齐霁又变得安静起来。魏成夏把他塞进汽车后座,自己随即也钻进去,把周舟定位的地址报给司机。   纵容齐霁喝酒的下场便是魏成夏累得气喘吁吁,不是被当成坏人就是被当成社会闲散人士,一路上承受了无数道打探的目光,还要在方圆两公里的路程内掏两次打车钱。   他开始后悔没多买一个口罩,把自己的脸也给遮起来,省得丢人丢过头。   还没找到周舟所在的单元楼,魏成夏就在小区大门口见到了沉默伫立在那的人。他和周舟只有过一面之缘,连认识都算不上,更不用说周舟视线里满溢出来的厌恶。   顶着对方极具压迫性的目光,魏成夏扶着齐霁往他的方向走去。   转瞬间,周舟就把齐霁环在了自己怀里,冷漠地质问他为什么会和齐霁在外面喝酒。   遥想到齐霁喝酒的原因,魏成夏忍不住恶言相向:“你自己问他不就知道了?我真替齐霁不值,居然愿意为了你这种人……”   付出生命。   差点就要说漏嘴,魏成夏及时闭上嘴,只当自己完成了把人送回来的任务,转身就要上车。   “你刚才说什么?”周舟在他身后追问。   魏成夏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我说,你和齐霁都挺蠢的。”   说着工作很忙没空陪他的周舟突然出现在这里。   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还是自己已经睡着开始做梦了?   齐霁仰起头,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周舟?”   按在他腰上的手一个用力,齐霁就被紧紧嵌在他怀里,周舟眼波一动,语气不悦:“大晚上不在学校待着,跑出去喝酒,还骗我说没有?”   梦里的周舟从不会这样说话,他只会决绝地留给齐霁一个抓不住的背影。   不是梦,是现实。周舟真的来海城了,联想到周舟日前说过的那些让他放心的话,答案似乎近在眼前。   齐霁固执地伸长脖子看他,还有几分如梦初醒的懵懂,手掌在周舟脸上摸个不停,“周舟,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周舟仍在气头上,拉着他往里走,“路过,不是专门。”   “……”他狼狈地咬住唇,跌跌撞撞地被周舟拽着往前走。   齐霁跌坐在沙发上,理智并不足以支撑他判断自己身处何方,视线所及只有怒火中烧的周舟。压抑在深处的不安横冲直撞,他的心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撑不起一点重量,被周舟紧盯着飘到半空中,他想变成一团温暖的,柔软的棉花,用他的温度融化周舟。   再一眨眼,他又变成一团云,负荷着沉甸甸的雨水,一遇上周舟,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一团积雨云。   雨落下来了。他的泪滴是起伏的,偶尔断流的河流,齐霁无声地哽咽,胸口一起一伏。见到周舟本应该是最快乐的事情,他却笑不出来,压抑着粗重的呼吸,茫然地流着泪。   早知道就不告诉魏成夏他的计划了,一直装傻下去,也许能把自己也骗过去。他答应了周舟,这辈子要在一起,下辈子也要在一起,有多少个平行世界,就要爱上彼此多少遍。   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却涌上一阵反胃恶心的感觉,他揪紧了周舟的手腕,说自己好难受,好想吐。   齐霁跪坐在马桶前吐得昏天黑地,晚饭随意塞了几口,又灌了太多的酒,吐到最后只剩酸涩的苦水,仿佛快把内脏给呕出来。   周舟蹲在他边上,时不时帮他擦干净唇周,给他盛干净的漱口水,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计算,从齐霁没发消息的时间算起,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他在外面待了三个小时,喝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冲水声掩盖住齐霁的啜泣,他焦急不安,翻来覆去地吻周舟的手,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   “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吐露真心不再是困难的事情,齐霁的软弱无处可逃,“你知道我见不到你有多难受吗?”   周舟抱住他,说出的话依然冷硬无情,只是现在多了几分妥协,“难受也不该喝这么多。”   一瞬的松动,都会成为齐霁进攻的号角,他抱住周舟,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用力,“周舟,你可不可以亲亲我?”   闻言,周舟含住他的唇。   “你可不可以,让我痛一下?”齐霁得寸进尺地要求他。   只要周舟愿意,他可以以任何方式被对方伤害。拿烟头烫在皮肤上,用力扼住脖颈,或者是用刀片利落地割开皮肤,齐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周舟随时可以对他做。   言语是凌厉的凌迟,周舟不动,问他:“为什么?”   “因为……别的地方痛了,”齐霁指着自己的心脏,抽抽搭搭地说,“这里就不会痛了。”   真的什么都没改变吗?他付出的努力还是不足以打消齐霁那些残忍的念头吗?周舟单膝跪在他面前,他像一块被烈火炙烤着的冰块,逐渐融化,四分五裂,齐霁被他拥抱在怀里,在拥挤的怀抱里听见周舟剧烈的心跳声。   好奇怪。周舟明明就在眼前,就在怀里,齐霁却触碰到了他的不安、挣扎,与意味不明的松动。   他的额头多出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湿意,齐霁呆滞地消化着眼前所见。   原来周舟也在为他流泪。 第112章   “你不要哭,求你了,你别哭。”齐霁低声哀求他,他带给周舟的悲伤总是比快乐要多,好像打不破的定律,就算撞得头破血流,齐霁还是只会弄巧成拙。   “齐霁,”周舟捻去他眼角的泪滴,换着不同的昵称喊他,他握住齐霁不停颤抖的手,“宝宝,这样是不好的,答应我,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如果他的决心也无法动摇齐霁的心,那就借助外部的干预,他愿意陪着齐霁看病吃药,过程再漫长再艰巨,他都愿意陪齐霁面对。   “我不要,”齐霁埋在他的肩头,吸着鼻子,任性地说,“我不想去……周舟,我只要你。”   系统让他去看病就算了,现在周舟也说着一样的话,齐霁从不觉得自己有病,他只是喜欢周舟,爱周舟,爱到愿意为对方献上全部。如果这个世界荒诞到连爱情都要归为疾病,那他一定早就疯了,他久病成疾,病得无可救药。   齐霁不再抽泣了,眼泪却滑落到地上,周舟维持着并不舒服的跪姿,静静地抱了他很久。宣泄情绪同样令人疲惫,酒精和眼泪似乎一并挥发到空中,海城的空气里有海风的湿润,在这个夜晚,齐霁久违地嗅到了别的气味,衣物留香珠、周舟的体香,还有咸湿的眼泪,无数种气味交织,升腾,强势地霸占了齐霁的嗅觉。   “我累了,”齐霁抬起脸,胡乱抹着脸上干涸的泪痕,“……周舟,我好困,我想睡觉了。”   他低声地,虔诚地,无可奈何地喊他的名字,尾音落下,他的嘴角又会紧接着上翘起来,尽管其中的快乐屈指可数。他轻念周舟的名字,像是念出某个神秘、神奇的咒语,以期得到解脱。   齐霁累得眼皮都睁不开,没有气力再探究周围环境,也就没发现,这间卧室已经不复周舟昨日来时那般简陋——床头柜上摆着两人的合照,晒足了太阳的被子柔软温暖,每个收纳空间里都有齐霁留下的痕迹。   把齐霁塞进被子裹好,周舟又不放心地在床边备好电解质水和塑料袋。他靠着床头,看月光被吹进来,淋在齐霁苍白的脸颊上,抬手轻轻盖住对方半阖的眼皮,好让他睡得更安稳。   “周舟,我很坏吧。”齐霁很小声地问。   “不坏,你特别好。”   “可是……我总是惹你生气,让你难过,还让你伤心。”   “除了你,没有人会让我这样。”   “那我就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坏蛋,”齐霁艰难地总结,忽然睁开眼,睫毛挠痒一般蹭到对方手掌,“周舟,你爱我吗?梦里的你也会爱我吗?”   “我爱你,但梦里的我不一定爱你,”周舟拍拍他的脸颊,“所以你要快点睡着,快点醒过来,然后见到爱我的你。”   确认齐霁身体没有不适并且熟睡后,周舟才放心地躺下,他的手臂依然保留着拥抱齐霁入眠的机械记忆。贴住对方的脊背,环抱住他,周舟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后半夜,他在冷热交替中醒来,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赤裸的齐霁。   冷的是脱离了被褥的上半身,热的是被齐霁跨坐的腿部肌肤。   “齐霁?”周舟一时间没从这种视觉冲击中缓过来,几乎以为这是幻觉。   屋内昏暗,齐霁迷恋的目光却异常鲜明,周舟被他看得脊背发麻,一对视上,齐霁便吻住他。   “周舟,我可以亲你吗?”他直白地表达着欲望。   哪怕周舟不同意,齐霁也不会停下来,毕竟他的本意不是吵醒周舟。周舟被吵醒是意外事件,对他的动机没有任何影响。   “现在很晚了。”周舟揉他后脑勺的头发。   齐霁现在的状态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差,比起满足一时的冲动,周舟更希望他睡个好觉,一觉睡醒,可以好好看看他精心布置的家。   齐霁歪了歪头,表情依旧固执,仿佛周舟不同意,他就在他腿上坐到天荒地老。   “如果你骂我一顿,我可能会更好受,”齐霁小声说,“……我想不到别的能让你更开心的办法了。”   周舟脸上写满了怜惜,说出的话却词不达意:“真笨。”他抓回齐霁的手腕,与他湿润的手指紧紧纠缠,牵动对方的每个动作。   不多时,齐霁就瘫在他怀里,周舟亲他的唇,亲完又舔他的嘴角,似笑非笑地问:“就这点本事,还想让我开心?”   齐霁蜷缩着身体,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好似嘤咛,夹杂着无处隐藏的哭腔:“我……我会努力的……”   周舟却告诉他:“你不用努力,我也会爱你的。”   酗酒后的齐霁意志太过脆弱,身体紧贴着周舟,沉沦在温柔的拥抱里,又因周舟恶劣的行为而深深沉溺。   天气预报显示明早会有一场暴雨,周舟分心看了眼时间,想着不能再陪齐霁闹下去了,如果现在睡着,他还能一觉睡到明天中午。   齐霁显然还没恢复清醒,神志看似清醒,还敢整出这些花哨的戏码,眼神却迷离不清。但周舟滴酒未沾,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没有任何陪他胡闹的理由。   对方已然精疲力尽,周舟抽回自己的手,想重新哄他入睡,齐霁却抓回他的手,顺势张嘴咬住他一根手指。   “这样还不够,”他的身体在灯下散发出莹白的光,齐霁不再流泪了,却还是像块易碎的玉石,“周舟,不要离开我,你得好好喜欢我……”   舌尖蹭过的地方如同瞬间触了电,周舟万般动摇,无奈地任他随意舔舐,“我一直在这里,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齐霁似乎不认同他的说辞,迟疑道:“那你现在不许睡觉。”   “宝宝,”周舟抱着他,耐心地解释,“很晚了,而且家里也没有……”   “要那种东西干什么?”呼吸的空间被过于紧密的拥抱占据,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齐霁慢吞吞地边喘气边说,“我们上次不都没有?”   覆水难收。   底线一降再降,有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周舟势必要为一时的动摇和心软付出代价,比如现在——他要试图给一个还没完全醒酒的醉鬼解释他们为什么不能乱来。   齐霁对不合他意见的话保持装聋作哑,只知道不停亲吻恋人的耳朵和嘴唇,表情楚楚可怜,嘴里的话却不够动听。   “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我就喜欢你这样对我……”   “周舟,你连这点愿望都不愿意满足我吗?”   齐霁说着最直接的话语,声音越来越小。周舟的手搭在对方肩头,他看见齐霁眼里那么多的哀怨和不解,仿佛真的会因为周舟的拒绝而心碎。   浓烈的爱从他的眼眸中溃逃出来,四处散开,周舟不禁想到,是不是只要他一句话,齐霁就连傻傻地将真心都掏出奉上?   怎么会有这样笨的傻瓜。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齐霁?   周舟闭上眼睛,又睁开,面前依然是齐霁专注的目光,他终究还是妥协了,“齐霁,下次我不会再陪你胡闹了。”   “可是你每次都这么说诶。”齐霁低声嘀咕起来。   为了防止齐霁再用他可爱的嘴巴说些不可爱的话,周舟率先一步堵住他的唇。   天气预报预测的暴雨尚未来临,周舟就已被齐霁的眼泪和汗水淋湿了。   海城的雨总是湿润绵长,午后的卧室昏暗寂静,齐霁在几道惊雷声中骤醒。记忆一时有些断片,他抱着柔软的被子,对着天花板出神许久,才逐渐拾回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   先是心情不佳强拉魏成夏去喝酒,他似乎说了些让对方发火的话,再然后……周舟突然出现,不仅出现了,还把他带回了这个不是酒店也不是民宿的地方。   想到这里,齐霁僵住了,低头凝视带着熟悉香味的被褥,如梦初醒,又环顾一圈陌生的卧室。一个离谱至极,却无法的否认的可能性闪过脑海。   他侧过头,周舟正站在门外,脸上明明挂着笑,齐霁却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他玩味而意味深长的表情,明摆着是要秋后算账。   “……我,你,我怎么在这里?”齐霁哑然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明知故问。周舟不作回答,只是端着水杯朝他走来,让他先喝水润润嗓子。齐霁自知理亏,对方的语气越是温柔,他的鸡皮疙瘩就起得更厉害。   “你先别问我问题,”周舟掀开被子一角,在他身边坐下,气定神闲道,“齐霁,你是不是应该先反思一下自己都干了什么?”   “我就是大晚上不小心冲动了一下,就多喝了点酒……”齐霁心虚地解释。   “不小心?冲动?一点点?”周舟笑眯眯地重复他话里的关键词,语调拖得很长,目光有如实质,看得齐霁心里七上八下。 第113章   生闷气的周舟没那么好哄,见对方一脸要发作的样子,齐霁只好从侧面抱住他,委屈地抱怨:“我心情不好喝点酒还不行吗,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周五就能回家看你,是你说没空让我不要来的……我又不是非得一直缠着你,我只是想待在有你的地方,我讨厌住在学校里。”   “我都伤心完一遍了,倒是你,”齐霁用力勒住他的腰,“你不也骗我了,工作忙到突然闪现这里是吧?”   周舟终于放缓了声音,温声问他:“你看见我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但是还是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愤怒,”齐霁咬牙切齿道,“周舟,你这样会让我的难过变得很可笑诶,你不觉得自己很坏吗?”   “嗯,我错了,对不起,不要生气了,”周舟坦然地道歉,完了又扭头亲他的脸颊,慢悠悠地解释,“我不是因为你喝酒才不开心的,你知道的吧?”   在喧嚣的雨声里,周舟的脸离齐霁很近,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得到的却不是亲吻。周舟抚摸着他的脸,昨晚那双手让他情难自禁,今天又用这双手温柔地抚摸他。   齐霁被摸得舒服了,靠在他肩头半睁着眼,只听见对方说:“你难过了想喝酒了,第一反应不是告诉我,而是瞒着我,找别人陪你。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万一你们两个都喝多了怎么办?万一我没过来怎么办?你不能因为我管得多,就不对我坦诚了。”   “就算你要做我不喜欢的事,也得先告诉我一声,再阳奉阴违吧?”   “……我不是怕你会生气嘛。”齐霁小声反驳。   周舟捏他的脸颊,一个用力,齐霁就小声叫唤起来,他边揉边说:“我生不生气,跟你告不告诉我是两回事,齐霁,我会很担心很害怕的。”   “那你是不是也该交代一下背着我干了什么?”齐霁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过来质问对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舟只好将自己背着他偷偷准备惊喜的过程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从他出差说到两天前的车票,齐霁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每次视频脸都离屏幕那么近,原来是怕我发现家里空了。”说完又软绵绵地锤了周舟一拳,“背着我做这么多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特别特别喜欢我?”   他点头道:“当然。”   齐霁面色如常,内心深处却进行着激烈的角逐,周舟的感情比他一开始渴求的多出太多,他求之不得的爱情从天而降,固然是件好事。   可这也意味着,分别会变得更加困难,更加疼痛。   他纠结着问:“如果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认识我一次,你还愿意喜欢我吗?”   “这种问题没有意义,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喜欢你的。”   齐霁和爱同时出现,在他最迷茫不安的时刻,只有齐霁与众不同,能轻易读懂他的心思,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喜欢上齐霁之外的人。   “那如果我让你不要再喜欢我了,你能做到吗?”   周舟不语,疑惑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也没发烧,怎么就说这种胡话了?”   他的沉默就已是一种回答,齐霁了然了他的意思,甩了甩头说:“我刚才没说话,你是不是听错了?”   周舟配合他装傻,“对,是我幻听了,你才没有说话。”   “我能不能从明天起就搬来这里住啊?”   “学校不让,你怎么马上搬来,”周舟说,“忍一个学期,下个学期我给你想办法好不好?”   齐霁苦着脸,郁闷道:“好吧,可是我会想你的。”   “一周过来住三天还不够你想吗?”   “嗯,一周七天都不够,”齐霁又同他接了一个吻,“周舟,我很俗的,我就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我甚至还后悔过没有考本地的大学呢。”   但齐霁已经不必浪费时间考虑这些问题,因为他爱的人已经来到他身边。   当晚气象局就预报将有台风登陆海城,提醒广大市民做好防护措施,齐霁刚跟周舟抱怨完周末真短,就接到了学校放两天台风假的通知,一问周舟,发现周舟也收到了线上办公的消息。   他二话不说就回寝室收拾了一包换洗的衣物,来回一趟速度极快,二十分钟后又出现在周舟面前,装腔作势问他:“今天也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周舟把煎好的饺子吹凉了,喂到齐霁嘴里,才说:“现在问得这么礼貌,怎么不见你昨天说这种话?”   齐霁一想起自己都口出狂言说了什么,嘴角都开始抽抽,“你能不能别提这事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好的,不提了。”   上一秒刚答应他不提,周舟下一秒又逗他,“你知道给一个睡着的人清理有多累吗?你在浴缸里还说……”   齐霁打断他,怒道:“周舟!你不许说话了。”   为表自己的愤怒,齐霁吃完了一盘煎饺,并表示自己今天坚决不洗碗。   周舟顺着他没让他洗碗,只不过洗到一半,又把跑过来捣乱的齐霁拽到面前,亲得他晕头转向,衣服下摆也被水池的水给溅湿。   窗外又下起了雨,齐霁坐在周舟新买加厚款地毯上,举起手任由对方给自己换新衣服。他的耳垂有些发红,齐霁解释说是被风吹的。   周舟看向那扇被他亲手关上的窗,慢条斯理地给人扣纽扣,想起齐霁说过下雨天就该躺在家里看电影,便问他想看什么电影。   “想看……”剩下的话都被周舟的吻吞没了。   周舟问:“要不还是晚点再看?”   傲慢的周舟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齐霁毫不怀疑,明天自己的嘴唇一定会变肿。   周舟陪齐霁在假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陪他一觉睡到自然醒。短暂恢复同居状态,齐霁省略了重新适应的过程,换衣服、躺下、钻进对方怀里,一套流程一气呵成。初秋的气候微凉,床上也换上了更厚的棉被,齐霁缩在周舟怀里,一时分不清是被子更柔软,还是周舟的身体更温暖。   台风过境的日子,狂风暴雨接踵而至,卧室的窗户总被吹得呼呼作响,齐霁睡在靠门的一侧,偶尔被聒噪的动静吵醒,周舟有时会捂住他的耳朵,有时又温柔地蒙住他的视线。   视觉和听觉或许真的共通,齐霁安心感受着周舟带给他的宁静,很快又被睡意环绕,半梦半醒之间,他强撑着精神问对方:“对了,你为什么把那个睡眠软件解绑了?”   “因为不想让你觉得,睡觉是一件给你压力的事情,我怕你会把睡着当成负担,”周舟轻声回答,“有时候我也会做不成熟的事情,但是我会改正的。”   “那你可以放心了,因为我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失眠了。”齐霁十二分笃定地说。   一起看一场电影,在家里煮火锅,睡前说许多无聊的废话。这些列在齐霁心心念念的约会清单中的事项,都在计划外的海城得到了实现。午后周舟揣着电脑就进到书房办公,齐霁有时会搬来椅子,坐在他对面写课程论文,没作业写的时候,就抱着蛋挞在沙发上玩闹。   某天周舟结束了工作,把齐霁喊到面前,表情看起来很是苦恼。   齐霁还以为自己又干了什么坏事,在脑中飞快地回忆一遍,紧张地开口:“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   周舟难得在他面前语塞,抓着齐霁的手,问他愿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   齐霁沉默了半分钟,然后问他:“周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啊。”   对方的表情平静至极,周舟判断不出他的情绪,心却一紧,连忙解释:“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无论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只是,我想要你越来越好,看见你难受,我会跟着你一起难受。”   “你别这么紧张,”周舟一解释,焦灼的人就成了他,“我又没拒绝你,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我以为我不去在意,就可以假装没事。”   事实是,齐霁只成功了一半。对着外人的那部分,他伪装得天衣无缝,对扮演任何人设都手到擒来。   只是遇上周舟,体内掌管理智的那部分便开始分崩离析,明明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现给周舟,却总是弄巧成拙。   相比之下,他付出的爱是那么微薄,带给周舟的烦恼、苦涩与眼泪又那么多。   齐霁默默看他,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就拐了个弯,声音泛着苦楚的涟漪,“周舟,我知道的,没有哪个正常人的手会像我一样。”   “你让我自己想一想,我晚上再告诉你我的回答,可以吗?”   周舟握住他的双手,“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齐霁,或许一直以来,你都弄错了一件事。”   “你不能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无论做什么决定,你最先应该考虑的是自己,你想不想要,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你应该问你自己的回答,而不是顺从我的想法,事事都想着让我开心。”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伤心。”   齐霁低垂着头,声音很小地应了两声,嘴上说着困了要睡午觉,便走进卧室。   哪有人下午五点说要睡午觉的,周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脏仍怦怦乱跳,他不知道直白的说法能不能起作用,也不知道齐霁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是失落、失望,还是思考?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对待恋人有无限的耐心,直到搬来海城以前,周舟还是坚信,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去磨合去习惯,像修剪花束那样,一点点把自己修剪成适应对方的形状。   齐霁的眼泪点醒了他,给了他当头一棒。   并不是周舟退缩了,他只是不愿再看到齐霁哭得那样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第114章   晚饭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小时的齐霁又准点出现在餐桌上,眼皮似乎红肿了一些,周舟多看了两眼,没有煞风景地问他是不是又哭了。   倒是齐霁自行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说:“我可没哭,你别瞎猜,我这是睡肿的。”   周舟回忆起方才在房门外听到的啜泣声,意味深长地点头:“我不猜,都听你的。”   齐霁夹走红烧鱼最嫩的那块肉,放到周舟碗里,轻声说:“我想好了,我答应你,我会听话看病吃药的……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必须得陪着我。”   这算什么条件?就算他不愿意,周舟也会强行陪着他,“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齐霁举起玻璃水杯,和周舟一碰杯,周舟三令五申让他戒酒一个月,他每天能接触到的液体除了白开水还是白开水,尽管他喝水的姿势与喝酒差不到哪去。   微肿的双眼反倒让齐霁眼下的卧蚕更加明显,他含情脉脉地看周舟,喉结一动,轻声道:“周舟,我……”   我喜欢你。   我爱你。   周舟自行给他补上了未竟的话语。   我爱上你之后,才成为了真正的我。   齐霁把想说的话都藏在眼睛里,周舟却故意曲解,从他脆弱的嘴唇下手,攻城占地,吞咽下属于他的湿润,交换气息、呼吸,和体液。   “你都不听我说完就亲我。”齐霁想,他可真过分,有恃无恐,恃宠而骄。   但爱本就是流动的河流,偶尔又是美妙的星空,爱意流淌过他的全身,那些星星从齐霁眼睛里出发,一路高歌,跃进周舟的眼睛里,又从嘴巴里漫出来。   周舟参考了同学的意见,没有直接带着人去医院挂号,而是先在网上给他预约了一次线上咨询,好让齐霁循序渐进地适应心理辅导的过程,再根据他的反馈进行调整。   他将自己办公的书房进行了细微的改造,又多买了好几只与毛绒小狗同品牌的毛绒玩具,随意地摆放在座位和桌面上。他留给齐霁一个完全安全的空间,绝对尊重他的隐私,书房里唯一的活物是吃饱之后昏昏欲睡的蛋挞。   长达两个小时的线上咨询,周舟坐立难安,在客厅等待那扇门为他打开。   时间的流速变得迟缓起来,周舟数着窗外经过的飞鸟,直到暴风雨再一次降临,又打开影视软件,研究齐霁爱看的电影,最后又点开他的歌单,扫过一连串和自己歌单重合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名字。   终于,门开了。   齐霁快步朝他走去,一声不吭地抱住他,闻着对方的气味,他才感到又一次复生。周舟事事体贴,习惯于无声处保持温柔,他精心准备的玩偶,书桌上的糖果,都是再明显不过的印证。但这都比不过对方随时向他敞开的一个拥抱。   他没说话,周舟也没问具体内容,空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后脖颈。   面对心理咨询师循循善诱的引导,齐霁第一次试着对陌生人说出自己的苦恼。世界意志、系统、任务对象,这些是他无处诉说的东西,曾经齐霁也以为,自己是被这些东西给折磨到精神失常的。   直到他忍耐着痛苦,又一遍剖开自己的心,低头环视心中那巨大的、漆黑的空洞,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随时会失去周舟的不安,反复无常的情绪,患得患失和挥之不散的焦躁,自我矛盾的内心。原来除了那些讨厌的存在之外,他还有那么多压抑着的,不愿谈起的事物。   他讲得没头没尾,杂乱无章,怎么也抓不住重点,对面的咨询师却耐心地教他深呼吸,让他慢慢地说。   齐霁捏着玩偶柔软的毛,脚边躺着呼呼大睡的蛋挞,像给伤口缝针那样,以同样的痛感挑开扎在心底许久的刺。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堪一击。齐霁兀自流着泪,恍惚地想。   他们拥抱了很久,齐霁揽着他的脖子,咬着耳朵说:“周舟,我想听你说话了,你就随便对我说点什么吧。”   “齐霁,你知道的,不管你想做什么,都有我陪你。”   “我可以忍受你和魏成夏来往,但你不许做让我吃醋的事情。”   “如果真的不开心到需要抽烟喝酒了,那就告诉我,我可能会生气,但也会很快就原谅你。”   “还有,不要再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了。”周舟的声音是那样清晰,齐霁听到自己的心脏正为之一起共振。   齐霁吻过他的鬓角,笑着说:“我都听到了,还有,可能咨询真的起作用了,我现在觉得特别开心。”   “那你要每天都这样开心。”   “你知不知道,让别人一直保持开心是件很自私的事情啊?”齐霁故意问他。   “快乐的人是没时间计较这些事情的,如果能让你一直高兴下去,那我自私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眼前周舟的身影似乎渐渐与多年前的少年重合,他爱的人永远有一套不会变更的信仰,他不止一次在齐霁悲伤时抱住他,告诉他,就算活得自私一点也没关系。   自私的人,不完美的人,满身伤痕的人,也都有资格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几十年前的,现在的,不知有没有未来的周舟望进他的眼睛,令他重焕生机。   台风假结束,齐霁春风满面地回到学校,路上偶遇魏成夏,罕见地给他了一个笑容。天知道以前齐霁不给他白眼就不错了,魏成夏被吓得不轻,惊讶道:“你吃错什么药了?”   “我吗?我很正常啊。”齐霁满不在乎地答道。   魏成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跟那天边喝酒边宣布送死计划,满脸写着“我不想死但就是要送死谁来救救我”的死样大相径庭,也不知道该为他开心还是担忧。   那天夜里他把齐霁送到周舟身边,之后就独自打车回到学校,几分钟的路程里,他不由得想了很多。他也许不该对周舟说那几句话,不该表露自己的烦躁。   那是齐霁自己的选择,即使他再不支持再怎么反对,也无权替对方做决定,哪怕魏成夏还是为他无条件的奉献感到不值得。   等齐霁清醒之后,从周舟嘴里得知他说的话,会不会就此疏远他?他会不会就这样失去齐霁这个特别的朋友?   魏成夏的思绪在这些问题之间游走,可是无论哪个问题,他都找不到答案。   他想得太入迷,甚至没发现出租车已经到了目的地,被司机提醒了两句才回过神下车。   台风来势汹汹,也将魏成夏原本清明至极的头脑吹得一塌糊涂,齐霁想得太长远,令他也不自觉地琢磨起以后。“以后”,这个他一直不爱提及的词汇,就直愣愣地横亘在他生活中,仿佛他一天想不通,就一天没法轻松度日。   魏成夏对每一个人,对齐霁,总是宣扬他那套及时行乐的理论。可当齐霁声泪俱下地对他说,他愿意为了某个人的幸福付出生命时,他也会忍不住去幻想齐霁口中的,没有命运阴影笼罩的新世界,相爱不再困难的乐园。   他不是只在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乐,长久以来,他从不信自己会有多么光辉灿烂的未来,和虚无的未来相比,他能抓住的只有当下。他追逐的所谓自由,原来有着这样狭隘的定义。   魏成夏在台风天无人的宿舍里完成了思考,愿意承受齐霁的任何指责,计划好见到对方第一面,就要先说一句对不起。   齐霁的好心情让他一头雾水,顿时忘了原本的打算。   白天一天都满课,等到晚上回到寝室,魏成夏终于找到了道歉的机会,他少见地不自信起来:“齐霁……”   “你——”   齐霁和他同时开口,也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进行了一番无意义的谦让,魏成夏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出一句对不起,“那天送你回周舟那,我态度不怎么好,还说了几句不太好的话……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魏成夏开玩笑的时候妙语连篇,道歉起来却一板一眼,紧张的神色意外柔和了他脸上锐利的线条。齐霁当然从周舟那听到了他说了什么,然而,他并没有为此生气。   齐霁很难对一个在意他存在的人说刻薄的话,只偷偷在心里骂了对方两句:他泄愤完就跑,把烂摊子留给自己处理,害得他不得不想理由糊弄周舟。   “没事,就算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魏成夏错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拒绝,犹豫地添上一句话。   齐霁故意逗他,知道他对那一巴掌有深厚的阴影,于是装模作样地抬起手掌,魏成夏甚至主动说:“如果能让你消气,打我也没关系。”   齐霁顿感无趣,撇着嘴说:“我可没有暴力倾向,你也不用上赶着这么积极吧。”   得到了齐霁看起来不怎么情愿的原谅,魏成夏才恢复了笑容,问他刚才想说什么。   “哦,”乍一被打断,齐霁差点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回忆了一番才说,“周舟给我找了心理医生,所以我最近准备重新做人了。”   魏成夏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别人未必能看破齐霁的伪装,魏成夏则是心知肚明,齐霁许多时候表现得和常人没有区别,只有小部分时间,会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极端。   他目睹过太多次饮酒如饮水的齐霁,他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眼里是魏成夏读不懂的尖锐与坚决。   好在现在他终于理解齐霁了。   换作魏成夏自己,都未必能在世界意志的折磨下坚持那么久还没疯,更不用说选择学着重新去做一个普通人。该是多么深厚的爱,才能让齐霁笑着说出来?   他不再干涉齐霁的选择,故作冷静地陈述事实:“会很辛苦吧。”   “我也不知道,”齐霁打了个哈欠,翘着嘴角说,“可能吧,但我不能一直骗自己,总得尝试了才知道结果。”   因为他不再是孓然一人,有人站在他身后,无条件地盼望他一点点变好,这让齐霁找到了自救的动力。   同时,他又感到一阵后悔与懊恼。   如果在周舟最难熬的大学四年,他就及时出现,像周舟照顾他那样照顾对方,他的爱人是否可以少吃很多苦?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后悔的事只会越堆越多,齐霁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遗憾,他能做的唯有别让相同的遗憾再次发生。   与世界有关的症结无法彻底根除,他至少可以循着故事的河流而上,找到所有负面情绪的病因,旋即逐一解决。   这一切都与周舟有关,好的坏的,因周舟而生,又因他的存在而存在。他心甘情愿包容周舟,自然应当包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无论好坏。   “齐霁,对自己再宽容一点吧,”魏成夏毫无征兆地说出了齐霁的心声,“你不需要活得那么累。”   齐霁用力点头,既是在回应魏成夏,也是在告诫自己,他说:“是啊,我正在努力呢。”   朝周舟奔跑的时候,也不要忘了自己啊。魏成夏用眼神,无声地送出他的祝福。 第115章   大一下学期伊始,齐霁就迫不及待地提交了走读申请,尽管依据学校的管理制度,理论上一整年他都不能搬出宿舍。但方法总比困难多,齐霁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就甩给系统,系统骂骂咧咧地问:“你怎么不让周舟给你想办法,就知道给我增加无用的工作,脸皮真厚。”   齐霁对系统的态度越发随意,他和魏成夏坦白自己计划的那一晚,他当然知道系统也会听见,他甚至期待着对方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又叫嚣着要抹杀自己惩罚自己。   结果并没有。   系统全程没有说半个字,事后也没有对此做出反应。   齐霁再三告诫自己不能用对待人的方式去看待这个呆板木讷又愚蠢的机器,可系统长久以来的变化和它的沉默应答让齐霁产生了不该有的直觉。   他莫名觉得,系统并不打算阻拦他。   久而久之,他对待系统也就不复开始的愤恨,相反,他开始使唤系统做事,悄悄地给周舟帮忙。它总是一边嫌齐霁事多,一边诚实地干活。   “能者多劳,”齐霁敷衍地夸它,“再说了,周舟工作那么累,我舍不得让他再忧心别的事。”   系统对他的脸皮厚度有了新的发现,啧啧称奇道:“我就活该帮你想办法?”   “你说是就是呗,”齐霁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决定睡他在这间宿舍的最后一场午觉,“加油,我知道你很靠谱的。”   系统被迫又给他们的爱情之路保驾护航了一次,它自认为对齐霁的纵容是出于对将死之人的怜惜,它对齐霁狂妄的计划不以为意,世界意志的力量日渐式微是不争的事实,可齐霁想凭一己之力就撼动凌驾于整个宇宙之上的力量,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是齐霁求死的意志是那样强烈,求生的欲望又是那样矛盾,从遇见齐霁起,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色彩浓重的人,甚至到了浓墨重彩的地步。   系统奇异地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它还以为是自己的程序出了错,经过细致的检查后,却发现没有任何异常。   它只好放任齐霁一次又一次拿自己当保姆、管家,或者奴隶使唤。都怪那奇怪的怜悯,让它难以苛责一个早晚要死的灵魂。   总之,齐霁在正式开学的第一周,顺利拿到了通过学校审批的走读申请,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魏成夏,就激动难耐地收拾行李。   和周舟共度完几个周末,齐霁就预料到,自己没多久就会搬出去,因而他把许多生活用品都留在了周舟那儿,宿舍里的陈设一天比一天简单。   魏成夏面不改色,连假装惊讶的反应都懒得给他,“我早就猜到你待不住了。”   齐霁的情绪太简单易懂了,周一到周五,上课时间始终死气沉沉,只有谈论到食物时才会两眼放光,一到要和周舟见面的日子,又要打扮上个把小时,每周换着香水往手腕上喷,还要强拉魏成夏进行评价。   魏成夏对着他捣腾半天却和刚起床别无二致的脸,很不配合地说:“我怎么看不出区别?”   “品味真差,”齐霁摇摇头,打开手机寻找下一位受害者,秦宇鸣刚接起电话,就听到齐霁连珠炮似的问题飞过来,“有没有觉得我哪里有变化?穿这套去见周舟怎么样?要不要换双鞋子?”   秦宇鸣无言许久,绝望道:“……你们是刚谈恋爱吗?是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面吗?是他千里迢迢跑过来看你吗?!”   齐霁摇头,每个问题都答不是。   “那你打扮这么夸张干什么,”秦宇鸣干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结婚了呢。”   齐霁只当他是夸自己,笑嘻嘻地说:“结婚哪能打扮得这么随意啊。”   “……”秦宇鸣无力地挂断了电话。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魏成夏连忙把门拉开,把齐霁的书包往他怀里一塞,推着人往外走,“行了行了,你去找你的新郎吧,别在这用香水熏我了。”   魏成夏从回忆中抽回思绪,他不得不承认,虽然齐霁带给他很多快乐,他总归还是舍不得对方,但这种每周例行一问的残酷折磨还是让周舟来承受比较好。   更何况,周舟老是吃莫名其妙的飞醋,他同样有所耳闻。   好歹做了半年的室友,告别前无论如何也该吃顿饭,魏成夏让他别急着投奔周舟的怀抱,他定了餐厅的包间请客,如果周舟愿意的话,一起来也无妨。   齐霁不用想都知道叫来周舟准没好事,光是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能让他如坐针毡、食不下咽,他赶忙摇头,“那还是别了,到时候我的人身安全就不好说了,大不了我给他打包回去。”   魏成夏请客的地方是家会员制的餐厅,齐霁唏嘘道:“你还真是下血本了。”   相处几个月下来,魏成夏在齐霁这里悄然完成了从“勉强算是朋友”到“可以交心的朋友”的转变,他也就不再假客气,点了好几道招牌菜,扬言要狠狠宰他一顿。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吃不完就带回家吧,”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如果周舟不介意是我请客的话。”   “真稀奇,”齐霁抬起头,“我之前还以为你会跟恶婆婆一样阻挠我俩呢。”   “齐霁,因为你是我的朋友,”魏成夏感叹道,“虽然我确实不理解你对周舟的崇拜,对他更做不到爱屋及乌的地步,但我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齐霁的梦就是周舟,魏成夏也就只能祝福他们再幸福久一点。   “齐霁,你这样突然搬出去,我真挺不习惯的。”魏成夏把整瓶果汁放到齐霁面前,自己反而开了罐啤酒。   “我只是不在宿舍住了而已,每天还要赶早八来上课的,还得求你给我占座,你别说得这么悲情。”   “我知道,但是……”魏成夏眸光清亮,“突然一下子独享两人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再说了,你上课有一半时间都在发呆睡觉好吗?”   “那我不还是考了专业前三,”齐霁据理力争,又及时拉回话题,“行了,别说这个了。魏成夏,以后要麻烦你的事还多着呢,毕竟……有些事我只能对你说。”   “我帮不到你什么,但在你撑不下去的时候陪你哭一场还是可以的。”   齐霁放下筷子,相隔一张桌子的距离,他发自肺腑地笑,“这样就足够了。”   周舟不会自讨没趣地参与他们的聚餐,只在结束后准点来接齐霁。他前两个月换了新车,从挂饰到车载香薰都是齐霁一手操办购置的,他闻着车内淡淡的海洋香香气,看齐霁吃完饭还要依依不舍地跟人在门口说话。   实在是看着心烦。   齐霁刚欲转身,就被魏成夏喊住。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可能再不说以后也没机会问了。”魏成夏扯着嘴角说。   齐霁扭头看了眼马路对面周舟的车,遥遥给车内的人抛去一个飞吻,催促道:“那你快问。”   一鼓作气,魏成夏在勇气衰竭之前,终于问出了他在意了很久的问题:“齐霁,你会不会因为我们曾经的事情……而怨恨我?”   齐霁倒吸一口凉气,“魏成夏,你是觉得我很闲吗?还要把恨的人的名字都列个清单排列组合每天随机挑选几个扎小人诅咒一遍?”   “这么说吧,”齐霁继续解释,“我可能恨过魏成夏,但那不是你,你能理解吗?”   “如果我恨你,从你转校来的第一天,我压根不会理你。这就是我的答案。”   魏成夏的心结轻轻地被他解开了,他不顾外人的眼光,在风中大笑两声,张开手臂邀请齐霁:“谢谢你,作为你的前室友,能不能拥抱一下再告别?”   齐霁给了他一个很短、恨快,却足够温暖的拥抱。   魏成夏想,自己短暂的生命,或许无法承载这个拥抱的分量,他会一直一直记得齐霁眼睛里的光。   直到他们迎来崭新的世界。   街边的那辆车按起了喇叭,齐霁尴尬地笑,“我再不走,他又该生气了。”   “你快走吧,我要回去享受超大二人间了。”魏成夏说着便转过头,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齐霁急匆匆坐进副驾驶,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捏着周舟的下巴亲他。   他还对齐霁抱别人的画面耿耿于怀,本想故意松开嘴惩罚他,却意外尝到他嘴里的椰汁味,还是暗自勾起嘴角,纵容齐霁索取着自己的呼吸。毕竟齐霁赴约前周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唯一的要求就是“少喝点酒”。   为了早日和他同居的齐霁乖得过头,就连周舟都有些不适应寒假期间不赖床、勤快地搞卫生、主动包揽每顿饭,睡前还给他捏肩捶背的齐霁。   结果目的达成了,人还没搬来,就当着男朋友的面跟别人搂搂抱抱。手掌垫在对方后脑勺,周舟向后一仰,提早了结束这个吻,开始兴师问罪:“为什么要抱他?”   周舟的手指微微收力,齐霁便感受到危险的压迫感,解释道:“他问我告别之前能不能抱一下,我这是单纯给朋友的拥抱。”   “他是朋友,那我是什么?”齐霁一紧张,周舟更想逗他玩了,醋意消退大半,又假模假样地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抱我?”   齐霁立马解开刚系上的安全带,探过上半身挤到周舟的空间,牢牢地拥抱住他,手臂因为用力而紧绷起来。他把脸贴在周舟解开的衬衫领子前,痴迷地贴上去,声音仿佛也在这拥挤的空间里被压缩、折叠,变得有些闷,“你是我男朋友,我不仅要亲你抱你,还要跟你做别的事。”   “就会说漂亮话,”齐霁刚洗过头不久,发梢的味道和车内的香薰交织、挥发,周舟侧过身,将下巴抵在他发旋处,“我们回家吧?”   “好,”齐霁仰头,他的视线框住了周舟,于是周舟如同繁星一样掉进他的眼睛里,他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我们回家。” 第116章   两年后。   忙着筹备新生开学典礼的齐霁连轴转了一整周,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一半时间都在手底下各个部门和校领导以及指导老师之间来回协调,每天睡前都在焦心第二天的工作,如此忙碌了半个月,他总算顺利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齐霁谢绝了部门聚餐庆祝工作顺利结束的邀请,提起双肩包径直奔回家,把衣服一换,穿上家居服就躺倒到床上,他早早地就盘算好,必须用接下来一整个周末弥补自己缺少的大把睡眠。   周舟听见一阵阵动静,洗脸洗了一半就从卫生间里探出头,第一眼就看见冷落了自己好几天的恋人正生无可恋地裹着被子假寐。   下巴还沾着没擦干的水滴,他随意地抹开,对着满脸疲惫的齐霁揶揄道:“我们齐会长终于忙完回家了?”   “你现在可别跟我开玩笑了,”齐霁恹恹地说,一到床上他的肢体就自动退化,四肢使不上力气,声音也跟着虚弱变轻起来,“早知道这么累,我当初绝对不会答应留下来当苦力。”   直到上学期末被选为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之一,齐霁还是想不通,自己起初明明是为了陪魏成夏面试才凑数进的学生会,怎么就莫名其妙一路留任到现在,从部长混到了主席,甚至比当初周舟副会长的职衔还要大一等。   周舟低笑了声,这段日子他目睹了齐霁认真又负责地完成了巨额工作量,嘴上天天抱怨累得不行,说第二天就要甩手走人,结果睡前顾不得和周舟亲热,还在编辑明早要发布的通知。   齐霁总是这样,嘴比谁都硬,心却软得吹弹可破。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周舟从未感到厌倦,仍旧热衷于挖掘他身上闪闪发光的特质,并为之深深着迷。   “你每次都这么说,结果一天到晚都待在学校里,”周舟顺势跟他算起账来,一本正经地说,“你和你那群小学弟学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陪我的时间还久,齐霁,你都三天没亲我了。”   齐霁最受不了他用这种眼神这种语气对自己撒娇,疲软的意志似乎也短暂地生机勃勃起来,他对着周舟笑,笑得猖獗又恣意。   “你是小学生吗?记得这么清楚,”齐霁掀开被子,露出大半个肩膀,他朝周舟伸出手臂,对方一秒便意会了他的意思,把齐霁抱进怀里,“我现在累得亲不动嘴了,你要亲就自己来亲。”   周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极度渴望着就这样吻上去,可又心疼过度疲惫的齐霁,就连亲吻都舍不得。   在床沿边沉默拥抱了好一会儿,周舟心满意足地放开他,把被子给人拉好。齐霁忙起来就习惯性的废寝忘食,他知道齐霁今天连饭局都没参加就先回了家,于是操心地叮嘱他:“不逗你玩了,累了就先睡一觉。冰箱里有我今天买的小馄饨,饿了再喊我给你煮。”   齐霁眨了眨眼,小声应他:“知道啦,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不会煮馄饨。”   周舟俯下身,轻吻过他的唇角,笑着说:“我们家齐霁是最棒的宝宝,对吧?”   相恋多年,周舟给他取的称呼五花八门,但更多时候还是爱喊他的全名,偶尔意料之外的一声“宝宝”也会让齐霁耳根红透。   就像现在,齐霁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又羞又恼,“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打扰我睡觉了,快去干你自己的事情。”   房门被合上的瞬间,齐霁藏在被褥下的嘴角悄然弯起。   能在周舟的身边安心补觉,这让齐霁所有的付出与辛劳都有了意义。他已然预料到,如果他等会儿做梦,那一定会是很美很美的一个梦。   齐霁的补觉计划没有受到饥饿的影响,却被聒噪的手机铃声给打断。他眼皮也不抬,就要按掉来电,如此挂断了几次,在同一个号码第五遍打进来的时候,他没好气地接了电话。   秦宇鸣没心没肺的声音直击他的耳膜,齐霁朦朦胧胧的睡意消散了大半,“齐霁!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出来野餐,魏成夏也说要来,你带上周舟一起来吧。”   “哪有人这么早就出门野餐的?”齐霁有气无力地回他。   “……你别胡说八道,现在都中午十二点了,你再睡下去就该到明天了。”   “我今天不想出门……等等,”齐霁刚无情地回绝他,忽然想起周舟似乎提过一嘴想出门野餐,他立即变了主意,“你让我问问周舟,他答应来我就来。”   “诶哟,你可真是越来越夫管严了。反正你不想来也得来,大家都在,你要是不来也太不讲义气了。”秦宇鸣敏锐地闻到了熟悉的恋爱酸臭味,留下几句“威胁”就挂完电话,转头陪江雪买野餐用的零食。   “他们这么久了还是这么腻歪啊?”在前头推购物车的江雪停下脚步,对听到的只言片语这般评价。   “高中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一时脑热呢,结果他居然真做了这么久恋爱脑,”秦宇鸣笑意盈盈道,“不过,幸好周舟对他也好,他自己高兴就好。”   在收银台结完账,江雪拎着购物袋,蹦蹦跳跳地走出超市。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发丝上,荡起一片金黄色的光。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扯了扯秦宇鸣的袖子,笑弯了眼睛,“你猜,他们两个什么时候会结婚?”   秦宇鸣思考了半晌,不太确定地说:“嗯……照这个趋势,毕业之后吧?”齐霁对他说过,本科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的打算,他只想快点工作,快点追上周舟的步伐。   “那,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求婚?”江雪又八卦地问。   “猜不到,”秦宇鸣摇摇头,“不过,你说这些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多嘴的下场,就是秦宇鸣的脸皮被江雪狠狠揪了一下。   刚应付完秦宇鸣,魏成夏的电话又紧随其后打进来,齐霁盼着他快说点别的事情,一张嘴却是同一句话,“齐霁,出来野餐吧?别天天待在家里长蘑菇了。”   “你才长蘑菇,”齐霁忍不住回嘴,“你们今天一个个全部觉醒了野餐基因?”怎么平时不见出去玩,一到他想居家睡觉的日子,就开始一口一个野餐晒太阳。   “我这是作为你的朋友,诚挚地邀请你和周舟一起出来玩。”魏成夏煞有介事地说着漂亮话。   不被命运控制的日常生活,总会发生许多超出齐霁设想的事情。比如秦宇鸣和江雪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两三年,凑在一块还是幼稚如初中生早恋,再比如互相看不惯的周舟和魏成夏的关系竟然意外缓和,最后到了能一起约出去玩的地步。   当然,周舟只会以陪他的名义答应对方的邀约。   齐霁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关系变化的开始始于齐霁被意外卷入的一场纷争。   他因为在某门专业课上表现优异,被任课老师邀请加入某项比赛的项目组。在齐霁加入前,小组人数就已满员,他的到来挤走了另一个全程划水、对项目贡献极少的学长。   齐霁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倘若提早告知他因为一念之差就会意外惹祸上身,他说什么也不会自找麻烦。   被踢出项目的学长恼羞成怒,找老师理论失败后,便盯上了中途加入的齐霁,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到他身上。   同在一个学院,总有在同一层楼遇见的几率,齐霁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读书读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多幼稚的事——先是三番两次偷他放在教室外的伞,后来又盯着齐霁给电动车充电的时间,泄愤一般扔掉他的充电器。   直到丢了五把伞,三个充电器之后,对别人漠不关心的齐霁终于在魏成夏的提醒下醒悟过来:丢东西不是因为他丢三落四,而是被人记恨上了。   齐霁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跑到对方上课的教室门口堵人,拿着监控录像要他给自己道歉。   事与愿违,他非但没得到想要的道歉,对方恼羞成怒,开始在匿名校园墙上投稿造谣齐霁。   光造谣还不够,还要在评论区换着小号诋毁他。   网络上的恶意对齐霁来说不痛不痒,他整日泡在图书馆阅读外文文献资料,还要兼顾学生会的事务,晚上才有空和周舟谈会儿恋爱,规划他们的新年旅行。   学校里的破事,齐霁一个字都没让周舟知道。   他自己都不在乎的事情,更没有必要让周舟分心。他正值事业上升期,加班到晚上成了常态,齐霁每日面对着他略显疲惫的脸,只想让他放松一些。   他的无所谓,落在有心之人眼里,就成了软弱。魏成夏无意间听到关于齐霁的那些谣言,气得直接冲进他家,大有齐霁不开门,他就要把门敲破的气势。   周舟有事外出,齐霁踩着不成对的拖鞋,慢慢吞吞,极不情愿地拉开一条门缝。   他并不打算好好招待这个不速之客,客厅有他们给蛋挞装的监控,周舟随时能够通过手机实时监控,要是看见魏成夏大摇大摆进他们家里,指不定要生起气来。   “有事快说,没事就走。”齐霁隔着门对他说。   魏成夏激愤到语无伦次,说:“齐霁,你在网上被他们说成那样,你怎么忍得了?”   “这有什么,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吧,我没时间跟这种无聊的人纠缠。”   在他曾经因为他人的言语而不安时,是周舟告诉他,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浪费一分一秒。齐霁用失去爱人的代价真正明白了这句话,从此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行吧,”魏成夏皱起眉,“你不骂回去,那我就要替你报仇了。”   齐霁叹了口气:“魏成夏,你都活多久了,怎么还这么不成熟?”   “我跟你不一样,还没拥有你这种觉悟,”隔着门缝,他的眼神那样执着,“反正我见不得我身边的朋友白白被骂。”   劝说无果,齐霁也不再阻拦,任由魏成夏帮他处理,走之前还是不忍让对方空手而归,送给他一袋新鲜出炉的烘焙面包。 第117章   没过几天,消息灵通的秦宇鸣也知道这件事,发消息问他魏成夏是怎么以一己之力平息这场闹剧的。   齐霁捏着手机犹豫许久,然后十分尴尬地告知他真相:“他开了八个小号……在评论里和人对骂,把人给骂跑了。”   秦宇鸣笑得直不起腰,60秒的语音里至少笑了59秒。   他平日有事没事就找齐霁一起吃饭,和魏成夏打过几次照面,一来二去和他也熟络起来。上学期间齐霁忙到不看手机、不回消息,秦宇鸣就靠找他来给齐霁传话。   难以在脑海里将魏成夏的形象和令人大跌眼镜的行为联系起来,秦宇鸣不由得赞叹道:“他真是个天才,这方法真够原始的。”   “你不许告诉周舟,”齐霁等他笑够了才说,“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得教训我了,为了我的幸福着想,你的嘴最好严实一点。”   秦宇鸣一愣,他还以为齐霁事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周舟,多嘴问了句:“你是指哪件事?”   他嘴角一沉,冷笑一声:“所有。”   周舟是他们之中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齐霁千防万防,没让监控拍到和魏成夏对话的画面,却愚蠢地忘了监控也能收声,整段对话原原本本地被记录下来。他还想装傻充愣,周舟就把节选出来的监控录像播放给他看。   铁证如山,齐霁只得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周舟不满道。   “我早就猜到了,你知道之后肯定就是现在这个反应,”齐霁直起身吻他的眉心,试图让周舟笑出来,“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你工作都够忙的了,不想再给你添乱。”   周舟哪里笑得出来,齐霁的隐瞒当然不能代表他不信任自己,但齐霁将两个人的事划分出鲜明的界限,永远将周舟置于最高优先级,还是令他感到一丝……非常多的不悦。   他尽可能温和地问他:“齐霁,我难道不应该有知情权吗?”   “说是这么说,”齐霁的声音因为心虚而变小,“但我更希望,你只对好事有知情权。”   这是齐霁的真心话,他看着周舟,目光真挚,表情诚恳,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两人失衡的地位。   他是认真的,最可恶的也恰恰是这点。他要给齐霁多少爱和安全感,才能让他话里的主语变成“我”或者是“我们”,而不是整日围绕着自己。   恋爱的第三年,周舟和齐霁又庆祝过两个生日,度过两个冬天,在旅游的路上偶遇了两场初雪。他也在试着接纳齐霁的朋友,即便是他看不顺眼的魏成夏,他也看见了对方的闪光点,决定再大度一些,不要给齐霁多余的心理压力。   有空的日子,他会去学校接上晚课的齐霁,久而久之,居然也渐渐融入了齐霁的社交圈。   齐霁亲近的朋友其实并不多,加上秦宇鸣等人的联系方式之后,他偶尔还能收到他们不定期发来的照片——齐霁在课上睡觉的,在图书馆奋笔疾书的,或者是边吃东西边看向镜头的无辜样子。   那是现在的他无法亲自参与的时光,然而透过有温度的照片,他仿佛也只置身其中,触摸到齐霁不在他身边的另外一半生活。   灭掉的手机屏幕映出周舟带着笑意的嘴角,有很多个刹那,他似乎看见了学生时代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遥遥相望。   在他因为无所事事在图书馆待上一整天时,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人问他喜欢坐在哪个角落,只为第二天一大早去占相同的位置。   他找到了珍贵的齐霁,齐霁却小心捡起他不堪回首的过往,温柔地拥抱住周舟,和他的一切。   感谢的话最后都变成如雨丝般细腻柔软的吻。   但在恋爱的第三年,周舟依然敏锐地发现他们关系中的隐患。   对周舟的过度重视,让他鲜少把目光和需求落在自己身上。潮水般的爱将周舟淹没,他却心疼齐霁的笨。   心理问诊仍在继续,一开始是半个月一次,好在齐霁对治疗和吃药都十分配合,从去年开始,他只需要每个月去医院一次,药的种类和剂量也逐渐减少。   周舟无从得知对方向心理医生倾诉的那些内容,但他清楚感觉到,他对齐霁的意义好像越来越重要了。   渐渐从他难以喘息时抓住的浮木,变成了生活的全部。齐霁有很多兴趣,游戏、电影、手工,但和周舟一比较,那些爱好就都变得无足轻重。   魏成夏和他关系缓和后,也隐晦提醒过他几句,劝他多给齐霁找点事情做,除去学校里不得不参加的活动,齐霁现在的生活太单调枯燥了。   尽管对方的语气并不和善,他不得不承认,他比魏成夏更早地发现了这一情况。   为此,周舟做出了很多努力,带他下课后去广场上锻炼,天气好的日子带他去晒太阳,一有假期就拉着齐霁出门兜风,去或近或远的城市散心。   齐霁似乎对他的目的了如指掌,很多个晚上,他困得下一秒就能睡着,都还要强撑起精神对他说:“周舟,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快睡觉。”周舟用手掌替他遮去窗外的光。   “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这样包容我的人。”   周舟的手指一颤,垂下眼,敛去眼底的情绪。   很会爱人的齐霁,却不知道多爱自己一点。   恋爱的第三年,周舟思索着改变现状的方法。   他不得已找到了和齐霁一起上课的魏成夏,简明扼要地说出烦恼。   “他啊,”魏成夏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大一开学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你不能这么依赖别人,要有自己的规划。但你也知道……他是那种认定一个人之后,死都不会松口的偏执狂。”   “结果,现在规划是有了,每天过得有模有样的,但我看每个规划都和你有关系。”魏成夏对着面前的男人一笑。   周舟苦笑起来,“我一直在试着让他多考虑自己一点,但看起来没什么用。”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这么在意,毕竟人总是会搞砸自己在意的事情,”魏成夏悠哉道,“齐霁这么聪明的人,只会因为你变笨。或许他知道你的苦心,但就是心甘情愿爱你多一点呢?你不会是在害怕,他爱得太满,以后突然不爱你了吧?”   周舟沉默了。   还真是天作地设的一对痴心恋人,魏成夏玩味地打量周舟,玩笑道:“说真的,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没必要担忧。”   对方似乎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仍然保持沉默,魏成夏只好接着说:“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可以一举解决你的两个问题。”   周舟重新看向他,询问他是什么办法。   他小声说出四个字。   “不破不立。”   “……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让你们分手的意思了,”魏成夏挑眉,“你就没有想过,让你们的关系再更进一步,再紧密一些吗?”   被两个人轮番骚扰了一遍,齐霁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揉着眼睛找到周舟,就面对面往人大腿上一坐,怨气十足地传递消息,“秦宇鸣他们找我们今天出去野餐。”   周舟似乎早有预料,“嗯,我知道,他们也问我了。”   “那他们还好意思吵醒我,”齐霁不满道,“你去我就去,你不去就算了。”   “齐霁,你这周忙得都没出过门。”他环住对方的腰。   没给明确回答,但答案已经足够明显。齐霁戳戳他的锁骨,“那你应该去找学校,让我马上跑路不用干活。”   周舟笑道:“辛苦了,出去晒晒太阳再回来睡觉,好不好?”   齐霁享受够了对方的体温,才掏出手机在几个人的讨论组里发消息:“好了,周舟逼迫我加入你们无聊的活动,你们可以满意了吧!” 第118章   他发送完这句话,又从几十张表情包里挑挑拣拣,往群里发了张蛋挞一脸绝望,看上去生无可恋的照片,拍摄于蛋挞成为公公后没多久。   本意明明是表达自己的无奈,群组里其余几人却没一个理会他的。   秦宇鸣下一秒就回他:“出门前能不能让我看看蛋挞?”   ……   紧接着,魏成夏也说:“我真是要求求你了,能不能别超经意提到周舟偷偷在我们面前秀恩爱了,害不害臊啊。”   ……齐霁只恨拳头伸不进屏幕里。   只有江雪还算正经地说:“记得把相机带上,你上次答应我了要给我拍组照片。对了,我给你们买了爱吃的零食,不用太感谢我。”   他把聊天记录摆到周舟面前,无力地指控道:“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了。”   “谁让你这么招人喜欢?”周舟把人搂到身前,亲够了才说,“好了,再不洗漱就要迟到了。”   齐霁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和周舟今天穿搭风格十分相配的衣服,靠近嗅了一口,确认是和周舟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才换上。   头发打理到一半,周舟也走到洗漱台前,齐霁干脆让他帮自己喷定型喷雾。周舟熟练地捏住他的发丝,轻轻按下喷头。   一睁眼,齐霁就在未散去的水雾里对上他的视线,他忍不住再次踮起脚亲了周舟一口。   周舟的眼神从他的嘴移到手指上,仔细看了看几年前买的情侣戒指,挑剔道:“戒指磨损得有点严重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换一对?”   “不要,我就喜欢这一对。”齐霁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正是因为戒指上边磨损的痕迹,才让他感受到时间流逝的实感。   他和周舟,居然真的在一起这么久了,久到连系统都懒得多嘴评价他们的感情,以沉默回应他故意的挑衅。   周舟意味深长地碰了碰他的无名指指根,说:“就许你送我戒指,不许我送你了?”   “对啊,我就这么霸道。”齐霁嚣张地回答,一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又急匆匆地牵着人到门口换鞋。   等他们赶到野餐地点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买好的零食在野餐垫上摊开一大片,垫子边还放了两把露营椅。齐霁目标明确,直接往其中一个椅子上一坐,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换个地方补觉也挺好。”   秦宇鸣对蛋挞念念不忘,就齐霁忘记给他拍照片这事大发议论,“你又忘记给我看蛋挞了,我严重怀疑蛋挞现在变胖是被你带坏的。”   “你三天两头就要给蛋挞投喂小零食,怎么不说是你带坏它的,”齐霁为自己伸冤,“秦宇鸣,你应该立刻马上停止对蛋挞的无底线溺爱。”   江雪停下自拍的动作,把两个幼稚鬼分别拉开,先是给了秦宇鸣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又笑眯眯地邀请齐霁帮她拍照。   “还有你,也别闲着,过来帮忙打光。”两个人走出几步路,江雪又回头喊秦宇鸣跟上去。   草坪上一时间只剩下周舟和魏成夏,魏成夏若有所思地看着齐霁的背影,问身边的人:“我上次说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但他不喜欢人太多太热闹的地方,我想带他好好放松两天,再提这件事。”   魏成夏了然地点头,又把话题扯开,“我以前觉得齐霁真笨,怎么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小白脸……不过现在看来,他倒是也没喜欢错人。”   周舟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忽地发问:“他跟我说过,你们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就认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他以前的事情吗?”   “他不想告诉你的事情,我也不方便告诉你,”魏成夏思索半晌,尽可能不让齐霁的谎言暴露,斟酌着词句说,“但他没有你陪着的那些日子,过得特别不好。打个比方吧,就像是产生了一道裂缝的玻璃杯,外观上看起来没什么事,还能安然无恙地装水——”   “但是任何外力,都会让那条裂缝变大变宽,然后啪的一下碎掉。那时候齐霁看起来特别孤独,他照常生活,照常跟别人说话,但你感受不到他真实存在的气息,他看着你的眼睛,却从来不是在注视你……他好像和所有人都隔着距离,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魏成夏回忆到一半,沮丧地说:“我一直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他,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他的异常……”   如果他能早点摆脱剧情的控制,紧接着发现齐霁的异样,了解到齐霁沉重又无望的人生,他就能帮到齐霁更多,让对方再少受一些苦难。   “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说什么悄悄话?”   齐霁突然的插嘴打断了魏成夏的思绪,他胸前挂着相机,随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津津有味地问他们两人。   “我在跟周舟告状你前几天上课迟到的事情,”魏成夏瞬间换了表情,“还给他看了你在学生会发火训人的视频。”   他冷笑道:“……你最好给我把视频删了,不然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散布给想追你的人。”   “没问题,那你可以担心一下自己的丑照会不会满天飞。”魏成夏面不改色,原模原样反击回去。   齐霁躲在周舟身后,斗嘴不成便求助自家男朋友,骂骂咧咧道:“周舟,你看他欺负我!”   于是周舟侧过身哄他:“他逗你玩的,他什么都没给我看。”   “魏成夏,你受死吧!”齐霁直起上半身,一记手刀直接打在对方肩膀上,又马上被周舟拖进怀里,不许他乱打人。   魏成夏揉着酸痛的肩膀,对他们时刻要冒粉红泡泡的气氛接受无能,拿起齐霁的相机说要去帮江雪拍照。齐霁就对着他的背影叮嘱他小心点,要是摔了就拿他是问。   午后的阳光正盛,晒得身下的草地暖烘烘的,齐霁舒舒服服地躺下,把鸭舌帽直接盖在脸上遮挡直射过来的阳光。透过帽子的缝隙,他悄悄眯起眼观察周舟。   周舟正低头削苹果的皮,表情专注认真,阳光让他脸上的小绒毛也泛着温暖的光,鲜明,可爱,让人移不开眼。齐霁偷看尤不嫌够,又翻了个身,双手撑着下巴,趴在野餐垫上欣赏对方的脸。   一片苹果递到嘴边,他乖顺地张嘴,咀嚼、吞咽下去。让周舟一个人干活似乎不太公平,他想接过水果刀帮他削水果,手指刚要够到刀柄,周舟就敏捷地把刀夺走,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也是,自从他切菜不小心切到自己之后,只要周舟在场,他就会对齐霁接触刀具这件事表现出过多的紧张。哪怕齐霁只是想拿刀片拆个快递,周舟都要在一旁多嘴一句“小心点,别划到自己”。   阳光下,他看着周舟漂亮的脸,对方用水果重新堵住他的嘴,齐霁囫囵吃下,抱怨道:“你也太夸张了,我还不至于笨到拿把刀就会砍自己一下的程度吧?”   周舟的态度坚决,不容商量,“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剥。”   结束了拍摄的三个人一走过来,就看见齐霁靠着周舟懒洋洋地吃葡萄,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江雪不忍直视他俩,低头检查刚才拍的照片,感叹道:“我精心挑选的水果怎么就沦为了你们谈恋爱的工具?”   秦宇鸣阴阳怪气地说:“我们不也在谈恋爱,你怎么不喂我吃?”   “……几岁个人了,还要我喂你吃东西?丢不丢人,”江雪笑出声,忽然对上齐霁复杂的目光,赶紧摆手解释,“没说你们,我只是针对秦宇鸣一个人。”   无辜躺枪的秦宇鸣只好搬出魏成夏,“你们能不能照顾一下小魏的心情,把野餐变成二人约会,齐霁,你心真狠。”   小魏?齐霁被这个奇怪的称呼逗乐了,笑得肩膀直抖。   秦宇鸣口中的“小魏”本人淡定自若,仿佛他们四个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眼疾手快地从齐霁面前抢走他看上的零食,笑着复述道:“是啊,齐霁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江雪似乎对齐霁手上的戒指很感兴趣,对着有些划痕的戒面观察许久,问他:“这就是你高中当项链的那个戒指吗?”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问他戒指的事?齐霁顿感奇怪,心头忽地闪过一个惊人的猜测。   “你记性居然这么好。”齐霁悄悄打量江雪的表情。   江雪尴尬地撩了撩头发,解释道:“你当时天天挂在脖子上,款式又那么特别,我想不看到都难吧。”   齐霁刚要说话,秦宇鸣就激动地问他们想不想在这烧烤。   “你哪来的烧烤工具?”齐霁尖锐提问。   “这个嘛,我自有办法,”秦宇鸣神秘一笑,“我室友前几天搞了一套工具来,你们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回去一趟借过来。”   见没有人持反对意见,秦宇鸣兴致勃勃地给人打电话借东西。江雪问他方才想说什么,齐霁却忽然支吾起来。   总不能直接问她,周舟是不是给我买了新戒指。   倘若再大胆一些,那就是……周舟不会要跟我求婚吧?   齐霁几乎很少想到这么遥远的事情,他始终认为自己的生命是倒立着的,不断流逝的沙漏,谁都不知道会在哪一天叫停。   即便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多年,他也从未想过和周舟求婚、结婚、白头偕老一类的事情。   可周舟触碰他手指时万分珍惜的神态,有意无意提起要换戒指,以及他们忽然想出的野餐活动,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他,这是特别的一天,或许还会发生某些特别的事。   齐霁脑内风暴了好几轮,还是问不出口,他的纠结都表现在眼角眉梢,拐弯抹角地问:“等下吃完烧烤,你们还有别的安排吗?”   “我准备和秦宇鸣去看电影来着,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不过是悬疑片。”江雪面色如常。   话音刚落,周舟就主动替他回答:“他没空,他晚上要跟我去散步。”   江雪一脸“你们俩又开始了”的表情,在齐霁看不见的地方朝周舟微妙地笑笑。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安排?”   周舟说:“你现在知道了。”   齐霁不服地抗议:“说好的放我回家睡觉呢!”   他对齐霁的习性了如指掌,回答道:“你回家就不舍得睡觉了,只会抱着游戏机玩到睡着。”   江雪听不下去,跟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塞给他们一人一包零食,命令他们不许再吵吵了。齐霁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只要和他成为了朋友,就会不自觉地想对他好,如果说这是待人真诚善良的人应有的回报,齐霁又有些许不同,他对别人的关心总是藏在深处,用吵吵嚷嚷的假象掩饰真心。   秦宇鸣说他就是死要面子,面冷心热,刻薄起来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一旦听到煽情的话,须臾间就变得柔软起来。   吵闹是他掩藏这份柔软的外壳,江雪向来讨厌聒噪的人,却很难讨厌和每个人都能拌两句嘴的齐霁。   齐霁撕开包装袋,一边把零食投递到周舟嘴里,一边跟江雪数落周舟专制独断的坏毛病。   “……我看你挺受用的啊。”她对齐霁说。   齐霁点头,欣然承认:“对啊。”   预感愈加强烈,可齐霁到最后还是没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第119章   凭借超强的执行力,秦宇鸣在半个小时后带着一箱子战利品归来,甚至连要烤的食材和调料都在超市采购完毕。一看见齐霁躺在地上游手好闲,就不客气地使唤人来帮忙搬东西。   早年间对周舟的畏惧早已消失殆尽,他和齐霁在秦宇鸣心里早就沦为了臭情侣的代名词,指使起齐霁干活也毫不愧疚。   齐霁对着说明书研究起使用方法,没空注意身后的动静。憋了一肚子话的江雪终于找到机会,看似在玩手机,实际开始给周舟发消息。   她在一次集体出游里加上了周舟的好友,却从未发过消息。半个月前,周舟破天荒地主动联系她,第一次联系就语出惊人,说自己想对齐霁求婚,她的喜好跟齐霁高度重合,问她能不能给自己一些提议。   听到这种大八卦,江雪惊讶地快要跳起来,刚想问秦宇鸣知不知道这事,周舟就来了句能不能帮他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尤其是……   对方还在输入中,江雪就很有使命感地回了好几个OK,兢兢业业地给人想求婚计划。   激动不过一天,周舟就告诉她,他不准备在公开场合求婚了。   遗憾之余,她又止不住地想,要有多么爱对方,才会让那样骄傲的人低下头来询问建议呢。   对那两个人来说,似乎形式也不是那么重要。   “你真的就这么放弃原来的计划了?”江雪不甘心地打字问对方。   “嗯,”周舟的回复很简短,“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我不想让他为难。”   江雪差点被口水呛到,先是回复前半句:“……我可没看出来。”再补上一句,“我认为他只会因为,不是他先跟你求婚而不爽。”   “不过他好像看出什么了,你记得藏好点。”   简短的交流结束,他们的烧烤炉也搭建完毕,秦宇鸣颇有成就感地将碳烧了起来,开玩笑说要收钱才给他们吃。   齐霁径直挤走他一半位置,决定亲手给周舟烤一串肉串。   一不小心又想到周舟反常的表现,他心猿意马地算着时间,目光却已涣散,最后得到一串过焦的羊肉串。   在秦宇鸣“不要浪费食材”的抱怨声里,周舟对他失败的作品全盘接受,就差违心地夸他有天赋。   “去去去,你们两个都给我到一边去,别糟蹋食物了。”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秦宇鸣挥手把两个人一起赶走。   齐霁吃了个半饱,眼见天色已晚,和其他人简单告了个别,牵着周舟的手一路散步到江边的大桥。   他在桥的中央停下脚步,假意说要拍今晚的星空,心却都挂在周舟身上,时不时偷瞄对方两眼,等着周舟接下来的话。   系统的声音却破坏了这个美好宁静的夜晚,它说:“按照你的德性,我还以为你会逃避这件事。”   “……有自觉的机器就应该在这种时候闭嘴。”齐霁骂道。   扪心自问,婚姻这个词离齐霁太远了,他从不浪费时间去思考难以企及的问题。就连今天奇怪的猜测,比起暗暗期待,更像是想亲自否认这个猜想。   矛盾,忐忑,七上八下。齐霁又一次感到来自心脏的,隐约却不可忽视的疼痛。   如果周舟下一秒真的拿出一枚戒指,问他愿不愿意和他结婚,他该如何作答?   愿意吗?当然愿意了,用一枚戒指将两个人的余生绑定在一起,他上哪儿还能找到这样的好事。   但他永远忘不了周舟上一次向他求婚的样子。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恰恰相反,痛苦抵过了所有快乐,齐霁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戒指,却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你会再一次向我求婚吗?这一次,我应不应该答应你?齐霁侧身看着他的脸,目光里是诉说不尽的眷恋。   周舟问他:“你到底是在拍天空,还是在偷看我?”   “都看。”齐霁摸摸鼻头,低声笑起来。   他怎么会察觉不到那么炽热的目光,齐霁是猜到了他的计划,还是又在瞎想奇怪的事情?周舟对此不得而知,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忍耐,他不动声色地翻出包里的衬衫外套,叫齐霁快点套上,“小心吹风吹多了又要头痛。”   齐霁随意扣上几颗扣子,衬衫下摆被夜风吹得飘摇,他装也不装了,放下手机,一个劲和他对视。   ——他就在你面前,却像站在离你很远的地方。   忽然,魏成夏的话语在周舟耳畔又一次响起。这样的体验周舟也有过很多次,哪怕齐霁老实交代了身上的秘密,他偶尔还能感受到模糊的距离感,那似乎已经和齐霁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他们同床共枕,一起生活,偶尔拌嘴,时常接吻。可这都无法了却齐霁身上淡淡的哀愁,他还是那么神秘,让周舟看不真切。   现在,他必须做点什么,抓住齐霁,让他不要再留在虚无缥缈的远方,他们要一起安稳地,幸福地着陆。   像曾经的每一次接吻,周舟把他护在自己身前,俯身,低头,接触到熟悉的柔软。   气息比晚风还要热,这阵风吹了很久,也许无法让齐霁头痛,但一定会让周舟从混乱里清醒过来,或者是更加混乱。   站在夜里没有车流经过的大桥,周舟拥抱住齐霁,以亲密的姿态依偎在他身后。他握住齐霁戴戒指的中指,说的却不是齐霁期待的语句。   “齐霁。”   “我需要你。”   说了那么多遍的喜欢和爱,周舟才说出那深深的渴望。如果告白无数遍也不能拉近他们那无形的距离,那么周舟想知道,最原始最具象化的需要,能不能拉住齐霁。   需要你,只是你。如此这般无可辩驳的事实,会让你眼里的不安融化吗?   齐霁幻想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即便周舟柔情似水地看他,说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话,他也没有向自己求婚。   他应当为现状窃喜,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索性开始对着镜子练习笑容。   周舟脚步很轻地走近他,吓得齐霁心跳加速。他把晒干的毛巾摆到毛巾架上,看镜子里表情诡异的人,笑话道:“怎么了?又做什么坏事了?”   齐霁有苦难言,哀怨地说:“都怪你。”   “我又怎么了?”周舟指着自己问。   “你今天太过分了,让我产生了很多,错觉。”齐霁大声说,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像在强调周舟才是做坏事的人。   周舟又靠近他一步,循循善诱道:“那你说说看,都产生什么错觉了?”   又来了,齐霁想,他又要用这种温柔的语气骗别人吐露真心了。齐霁进圈套的次数一多,意志力大大增强,勉强能抵抗周舟的糖衣炮弹。   说出来指不定被他一通笑话。   “你不许问,我要跟你冷战十分钟。”   至于为什么是十分钟,齐霁早就想好了答案,因为散步太久,傍晚的烤串似乎都在胃里被消化完了。他想再晚些时候吃顿宵夜,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吃,这种责任当然要落到他男朋友身上。   “齐霁,如果不是错觉呢?”周舟用手指捻走他落在衣服上的头发,不疾不徐道,“让错觉变成现实,总会需要一点时间。”   齐霁本能地要去咬嘴皮,又在周舟的注视下尴尬松嘴,他不满道:“你说点我能听得懂的人话行不行?”   “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等待一小会儿就够了。”   周舟下午的预料一点没错,散完步回到家,齐霁先是短暂地眯了半个小时,睡醒后冲了个澡,睡意便不复存在,开始亢奋地看剧打游戏。   在齐霁三分钟热度的无数爱好中,也只有这两样不用动脑的事坚持最久。   周舟摸了摸他微湿的发尾,催他把头发吹干,对方就撒娇说“打完这把就去”。   对齐霁的习性了如指掌,周舟深知他口中的“这把”极有可能到凌晨才会结束,只好拿来吹风机亲自给他吹头发。   风速温度都刚刚好,齐霁拿身后的恋人当靠枕,惬意地随周舟给他打理头发,终于舍得把手从游戏机上放开,在对方大腿上动手动脚。   吹到一半,周舟忽然说:“要是给蛋挞吹毛的时候它也有这么乖就好了。”   蛋挞的体型日渐宽阔,齐霁对它的形容词渐渐从“一根”“一条”变成了“一滩”,胆子却越来越小。想起蛋挞每次对吹风机恨之入骨,只有裹着毛巾才会老实一会儿的样子,齐霁也笑起来,下一秒又假意板着脸说:“你能不能别一会儿夸我一会儿骂我,我怎么总有种被你掌控情绪的感觉呢?”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就刚刚啊,”一说到这个,齐霁就来劲了,扭过头认真算账,“你说我一边玩游戏一边开电视机,嫌我吵,还说我乱扔垃圾,我明明是准备等下一起扔的,你都没耐心听我解释。”   周舟为他吹干最后一缕发丝,拔掉吹风机,客厅重归宁静,只剩下游戏里不断重复的音效。   他对齐霁的指控实在是百口莫辩。   每次齐霁熬夜都会兴奋好一阵,在他怀里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让他关掉电视机是怕声音太杂太吵闹,影响齐霁晚上的睡眠质量;至于提醒他及时扔垃圾,是齐霁被地上没及时收拾的东西绊过好几次,怕他又不留心摔跤才说的。   许琴在他刚在海城和齐霁开始同居时,发来过一长串话,大意是说齐霁比他年纪小,周舟的生活经验更多,要多照顾包容对方,一起生活难免会发生摩擦,现在她没法立刻赶到他们身边,周舟得有更充足的心理准备。   然而周舟早有预料,刚恋爱的那半年,他们就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对未来可能发生的矛盾、争吵早有心理建设。   和齐霁同居的生活并不都是欢声笑语,热恋的悸动也不可能永远留存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对齐霁的爱从未减退,但生活会扔给他们更多的包袱。   齐霁会因为学校里繁忙的事务而冷落周舟,偶尔会把脾气带到家里,即便他大半的坏脾气都向外倾泻,但周舟依然会被他那时的别扭敏感影响。周舟也一样,连着加班几日后,一样会懈怠回应齐霁的话语。   但周舟不会再逃避问题的存在,而齐霁也愿意满足周舟的想法,改变某些小习惯,尽管事后总要抱怨两句。   许琴煞费苦心说了一堆,却没告诉他们具体的解决方法。周舟自己却已经找到了答案。生活本就百味杂陈,只要他们仍然相爱,就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   也许爱是让自己的灵魂打上对方的烙印。 第120章   齐霁抱怨了一通,却在抱怨前就关了电视剧,把垃圾全都分好类扔进垃圾桶里。   因此,周舟没有选择大费口舌地说出那些话的真实意图,而是把下巴靠在齐霁身上,看他灵活地操作游戏角色,几下打败一个小怪,“那能算骂吗,说你两句就不开心了?”   “谁都能说我,”齐霁蛮不讲理地说,“但是你不行。”   周舟问他:“那你喜欢跟我一起生活的感觉吗?”   “说什么废话,”齐霁毫不犹豫道,“喜欢啊,要是不喜欢,我哪能忍受你天天骂我。”   “都跟你说了,那不叫骂,”周舟开始亲他的肩膀,“换成别人,我才懒得跟他们说那么多。”   齐霁勉强接受他的解释,嘴唇比理智先行一步,强势地占据那原本停在他肩膀上的唇瓣。侧着身接吻的姿势有些别扭,他就用双腿勾住周舟的腰。   他的唇齿吞没在周舟的吻里。   他的心也落进了周舟怀里。   齐霁分心地想,你最好快一点向我求婚——   无论这一次结果如何,我都决定答应你了。   要哄过度疲惫之后反而过度亢奋的齐霁入睡是件难事,把人搂在怀里许久,久到周舟以为齐霁睡着了时,齐霁又会突然睁开眼跟他说话。   有时是在臭骂想一出是一出的校领导,有时又满脸期待地说想和周舟去什么地方玩。   周舟只好对他说:“你要是再熬个大夜,我敢保证你只会浪费掉一整天。”   齐霁又向他撒娇:“周舟,我想喝酒了,你陪我喝吧。”   “不行。”他二话不说就拒绝对方,他还记得齐霁不久前组织部门招新,第一次团建聚餐背着他喝多了,结果第二天起床就浑身过敏的事。   尽管齐霁发誓自己只对那一款酒过敏,周舟也不会给他可乘之机。   “周舟,我真的睡不着,”齐霁的脸贴着他的手背,黑夜似乎放慢了他的语速,“那你帮我拿片安眠药吧。”   “为什么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齐霁看着他,自己也一脸茫然,“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想睡觉,但我一闭上眼,就会想到很多事情。”   很多时候齐霁都能在他的陪伴下睡着,难受到一定程度,他不得已才会翻出安眠药吃下。   次数不多,可他每次给周舟的反馈都不怎么好,药物将他的意志强行关机,同时让他变得多梦疲惫。齐霁怕他担心,尽量不告诉他这些事,但周舟却能透过他倦怠的神情窥见一二。   药物和酒精,二者都有副作用,周舟迫不得已选择了副作用更小的后者,至少他可以替齐霁把控分量。他从冰箱里找出度数最低的酒,和牛奶混在一起,叮嘱齐霁慢点喝,别一下子全灌进去。   “没事的,”等待酒精起效的过程,周舟又找了柔和舒缓的电影给他当背景音。借着壁灯暖黄的光,他的眼神不曾离开过齐霁的脸,“不用非逼自己睡着,你越去想这件事,就越难做到。”   齐霁很多时候异常的表现,比如失眠,比如忽高忽低的情绪,都和周舟曾经的切身经历相似。他不忍看齐霁受相似的苦,想让他幸福、顺利,事事如意,想让他再多爱一些周围的人和物。   周舟只能用自己的办法给他提供虽然微薄,但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他给齐霁制造温暖安全的睡眠环境,给他买最舒适的耳塞,满足齐霁每个突发奇想的小愿望。   显然,这些齐霁都看在眼里。   “周舟,你知不知道,”齐霁听他的话,断断续续地喝着调制好的甜酒,“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特别心软?”   “知道,”周舟借着他的手也抿了小一口,而后说,“你不用看我,我也一样会心软。”   半杯酒下肚,齐霁在朦胧的眩晕感中睡着了。周舟将夜灯的亮度调到最低,抚摸过齐霁手上的戒指,又对着光看自己的那枚。   “如果你们的关系更进一步,”那时魏成夏这样解释他嘴里的“不破不立”,“他会不会更有安全感,对你们的关系更有自信?”   周舟暗自琢磨着对方的话,刚想试探对方的言外之意,魏成夏就直接开口,问题让周舟心下一惊:“你们两个……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齐霁对婚姻的态度是什么?当周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才发现自他们关系稳定以来,齐霁从未提过这类话题。   有着丰富想象力的,满脑子奇怪想法的齐霁,他的恋人,在这些瞬间又变得那么现实,他很少幻想未来会怎么样,在他的嘴里,周舟极少能听到关于“以后”的字眼。   去医院复诊几次之后,某一天齐霁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就算是为了周舟,他也会好好地生活,会听话吃药,按时复诊治疗,不会再讳疾忌医。   他千真万确地努力生活着,他用实际行动向周舟证明爱一个人原来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周舟有能力拉住他的爱人,却无法阻止齐霁在听到旁人美满幸福的婚姻时露出失落沮丧的表情。   他想要知道齐霁究竟在为什么感到难过——是父母无情的抛弃让他对婚姻产生了怀疑,还是艳羡别人的幸福,又或是对他们的未来依然感到恐惧?   周舟没来得及问出口,齐霁就已调整好了状态,对着他半真半假地笑。   周舟拿不准他究竟想不想被一枚戒指束缚住一段关系,但他还是采取了魏成夏的建议,第一时间买下了最新款的钻石对戒。   可以是求婚戒指,也可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情侣对戒,齐霁有最大限度的命名权,为他们的关系,以及这两枚戒指命名。   就如同那时先斩后奏租下这里一样,周舟从来就不准备逼迫对方表态。他给予齐霁无限的自由,和最多的爱,所求不过是让他不要再悲伤。   临海而居久了,看海对齐霁来说也就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面对周舟在周末最后一天提出的海边散心邀请,齐霁很是艰难地在被窝里进行了十分钟思想斗争,依依不舍地离开温暖的卧室。   “你今天怎么穿这么好看。”齐霁看着对方显然精心搭配过的衣服,下一秒就贴到周舟身上,用自己的动作弄乱他的上衣。   周舟低头吻他一口,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你不是说过,约会当然要认真对待吗?”   “你一开始又没说是约会,我对约会的要求很高的……你怎么着都得给我送束花,请我吃顿好吃的吧。”齐霁小声念叨起来。   “每次买了花你又不记得换水,哪次不是我帮你丢掉的?”周舟问他。   齐霁一时语塞,“就算不买花,那总得有点别的表示吧……?”   他以为这下能刁难到周舟,没成想对方立即把海岸边某家西餐厅的预约信息出示给他看,“这样能邀请你出门和我约会吗?”   本想随便套上衣服裤子出门的齐霁不得不钻进衣柜里翻箱倒柜,在试衣镜前磨蹭了足足二十分钟。   周舟坐在一旁等得无聊,却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拿起钥匙出门,没几分钟就带着一小束花回来,背着手偷偷走到齐霁身后,轻声喊他的名字,动作敏捷地将小巧的手捧花放进齐霁手心。   齐霁一怔,喜出望外,又想到方才周舟的数落,佯装不满道:“你刚才不是还在说买花浪费吗?”   “就算浪费,也想送给你,”花束清浅的芳香漫至鼻端,身后的周舟却比这束花更具吸引力,“我又不介意帮你扔垃圾。”   齐霁转过身,漂亮的唇瓣在他面前一张一合,齐霁无心去听周舟在说什么,也不再纠结该以什么打扮来面对今天这场特殊的约会。他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亲亲周舟,对他说:“我们快出门约会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出门前,齐霁把那束周舟临时起意,却漂亮至极的花束放在餐桌最显眼的地方。   他决意这回要好好照料这束见证这场约会的花,让它在餐桌上盛放得再久一些。 第121章   尽管说是出门约会,周舟并没有定下具体的行程,他说只是想和齐霁来这里吹吹风。于是齐霁轻车熟路地把他带到游客最稀少的地方,换上轻便的拖鞋,拉着人边踩水边一路向前走。   齐霁想起高考前和周舟在海城的那场旅行,顺口感慨起来:“我本来还以为来这里生活了,就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比如天天看海,跑出去旅游之类的,结果还是没什么变化。”   在海城的生活普通而平凡,他和周舟依旧谈着吵闹却充实的恋爱,也有他们只能独自面对的压力。许多时候能和周舟一起吃上一顿美味的饭菜,就已经是平淡生活里最大的馈赠。   他们一时兴起跑来看海的日子并不多,只会在某些特别的节日,来海边凑几回热闹。   那些关于海洋,关于这座城市的浪漫幻想,似乎只停留在齐霁的少年时光里,他追逐着浪花与海水,拼尽全力靠近自己的梦想。在那么多年后才发现,令他久久在意的,不是任何关于未来的誓言——   而是身边的人。   只要和周舟在一起,无论约会还是居家休息,有没有鲜花,约会行程够不够有意思,仪式感足不足,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一个浪花冲过来,周舟快步走到他身侧,主动站在更靠近海的那一侧护住他,接着伸出一只手与齐霁十指相扣,说:“那你要相信我了,我们以后总有一天会过上那样的生活。”   “那得多少年之后了啊,”齐霁灿烂一笑,“按照你们老板丧心病狂的敬业程度,我看你还得累死累活给他打好几年工。”   周舟向他承诺:“再过几年,我就换份清闲的工作,一定会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你。”   “你这种话要是被魏成夏他们听到,肯定又要说我们是没救的恋爱脑了。”   “就算不被他们听到,他们不也这么觉得?”   “也是……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齐霁撩开阻碍视线的发丝,猝然停下脚步,平静而幸福地说,“其实我上次去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那时候老是暗暗和我较劲比成绩的学委发给我一张照片,是我放学的时候和你牵手的照片。”   齐霁说到一半把自己给逗笑了,“我还以为除了秦宇鸣他们,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她说她一开始特别震惊,还以为我被你骗身骗心了,他又不好意思来问我,就一直憋在心里没说。”   曾经会因为名次输给齐霁而大哭的青葱少女,再见面时几乎模样大变,她变得越发自信明媚,嬉笑着和齐霁分享那段往事,“虽然那时候看你的朋友圈能猜到一点,但我其实偷偷在心里为你担心了好一阵呢……看见你大学之后发的朋友圈,看起来都特别幸福,我这才放下了这个心结。”   聊到这里,齐霁精辟地总结道:“周舟,我必须要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   “那就是——谢谢你,愿意大大方方地喜欢我。”他靠在周舟耳畔,一字一顿地说。   周舟爱一个人的天赋仿佛与生俱来,他坦然地接受自己对齐霁动心的事实,勇敢地收下他的爱意,决定了谈恋爱,就会无条件地配合齐霁的生活节奏。   他以远超齐霁想象的速度,将齐霁纳入他的现在和未来。   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他深爱着的周舟也不曾改变。   他直白地喜欢齐霁,爱得坦荡,光明磊落,无数次在喧闹人群中毫无负担地牵起他的手,对旁人打量的视线视若无睹。   齐霁想对他说的话太多,多到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好,只好用最朴素的“谢谢”两个字来概括。   天边泛起金色的涟漪,周舟对着齐霁的酒窝轻吹一口气,他年轻的恋人歪头看他奇怪的行为,眼睛里盛满了波光,比今天的海面还要闪耀。周舟明知故问道:“你不会觉得,你得到别人的祝福,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齐霁却给出了相反的答案,理直气壮地问:“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   如果没有齐霁,周舟会永远对爱情持怀疑态度,他依然会遇见很多人,与很多人错身而过,却不愿意凝视他们的双眼。哪怕回味江锐的话语千遍万遍,也无法理解爱一个人究竟是何种体验。   他会被命运绊住手脚,缠绕躯体,一直下坠,直到他亲手摧毁自己的人生。   齐霁的出现,是命运百忙之中和他开的一个玩笑,一个错过了就不复的存在,和齐霁相爱的每一天,他都如此庆幸——幸好齐霁搬来的那一天,他多管闲事地主动搭话,幸好他读完了齐霁坚持不懈发来的消息,幸好他在齐霁亲吻自己的那个夜里,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他被齐霁的爱浸泡着,包裹着,环绕着,一点点打磨成现在的样子。齐霁却拒不接受他巨大的功劳,实在是让人颇有挫败感。   他再次拉起齐霁的手,和他一起慢慢走在柔软的细沙上,一直向前,直到那家熟悉的咖啡店出现在视线尽头。   “我们要不要去喝杯咖啡?”齐霁问他。   周舟摇头,拉住他想继续往前的身影。放在他口袋里一路,也硌了周舟一路的戒指盒,终于得见天光,他迎着齐霁惊诧的视线,单膝跪地,用和齐霁一样的句式问他——   “齐霁,那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像被一瞬间抽走了意识和理智,齐霁站在海风中,忘了说话,忘了表情,忘了提前设计好的所有台词。   他知道今天的约会很特别,知道周舟专门打扮的意图,知道他昨晚打哑谜一般的话。他知道自己会等来周舟的求婚。   可当周舟真的用那么真诚的语气,那么翘首以盼的目光,对他说出这句话时,齐霁的心依旧跳得飞快。   怦怦。   他被自己的心跳声笼罩了。   周舟第一次向他求婚,问他要不要跟自己结婚,也是在某一个海边。   那时齐霁仍对他们的未来感到茫然,身体和嘴巴却先一步给出了反应,将手放到了周舟面前。   戒指一分不差地卡住手指,齐霁想,就算结局糟糕透顶,他也都认了。   那日的温热海风跨越了无数个世界,又一次吹拂过齐霁的面颊。   怦怦。   他流着泪,重复与过去相同的动作,看着周舟为自己戴上戒指,而后又亲手为周舟戴上盒子里另外一枚款式相同,尺寸更大的戒指。   齐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你真讨厌,你明明都知道的,我从来就没办法拒绝你。”   求婚成功之后,周舟才泄露出些许的脆弱,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时候,我也会害怕被你拒绝。”   “我本来以为,你昨天就会向我求婚的……亏我期待了好久,结果你一点表示都没有。”   “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周舟笑起来,“后来跟你去看电影,你说觉得当众求婚好浮夸好尴尬,我就断了这个想法。宝宝,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不想让你留下任何遗憾,也不会给你不开心的机会。”   齐霁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在记忆中搜寻了好一会儿,还是以失败告终,“你真笨!我那是在评价剧情,又不是在暗示你。”   “如果是你的话,我什么都不在乎,人多还是人少,在公园还是在海边……周舟,只要是你,我就都喜欢,真的。”说完他又复述了一遍“真的”。   周舟从他结结巴巴的话里找到了他最期待的存在——看起来对婚姻持敬而远之态度的齐霁,正在为这场并不隆重的求婚而动容,颤抖的声音也无法抹除他嘴角高悬的笑容。   面对着日落的余晖,齐霁在光芒里举起周舟的手,咔嚓一声,将被日色镀上光芒的两枚戒指定格在取景框中,拍完照片他又扭过头,对周舟说:“我特别喜欢今天的约会。”   不等周舟回答,他又说:“但我也喜欢以前的,和未来的每一场约会。”   想说的话被齐霁提前抢去,又见对方打了个喷嚏,他便把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到齐霁肩上,接上被他的求婚打断的话题:“还想去喝咖啡吗?”   这次齐霁却摇头拒绝,“直接去吃饭吧,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然后和你亲嘴。”   话音方落,亲嘴狂魔,皮肤饥渴症患者,刚接受了他求婚的齐霁就趁周遭无人,在唇上迅速掠过一个吻。   一个不会让人轻易满足,反而更盼望这场约会快点结束的吻。 第122章   齐霁的自制力在周舟这尽数瓦解,还没进到家门口,就在楼道里搂着对方亲起来。周舟单手抱着他,想用另一只手摸钥匙,动作也被齐霁给阻止。   他难得失态,难得焦急,按捺不住地与周舟拥吻。他们站在窗口往下几步的台阶,微弱的光芒落在周舟肩膀上,美丽而圣洁,齐霁从亲吻中分心一霎,用手掌去捕捉他身上的光芒。   而周舟抓住他乱动的手,声音喑哑,问他在摸什么。   齐霁似是而非,含糊不清回答:“你送我的戒指在发光。”   打着戒指的名头,齐霁说话时却没看近在眼前的手掌,他直勾勾地望向周舟,看他水光潋滟的唇角,看他被微茫光线照亮的半截脖颈。   齐霁的眼睛里有一个很小的光点,那是钻石在他眼中折射出的光,周舟很突兀地想起儿时在草丛里抓萤火虫的经历。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和江锐拿着喝完的矿泉水瓶,在草丛边等待时机,说要比谁抓到的萤火虫更多。对什么游戏都上手很快、游刃有余的周舟久违地输给了对方,他的水瓶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只萤火虫。   江锐见状,下一秒就旋开盖子,把他捉来的好几只萤火虫重新放飞到空中,勾着周舟的肩膀说:“游戏而已,别伤心了。”   全程不在状态的周舟这才发现,江锐错把他的沉默当成输了游戏的沮丧,他哭笑不得地解释:“我没有伤心,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江锐一脸怀疑,“那你怎么从刚才起就不说话?”   “我是因为……这次月考没考好,有点郁闷而已。”   十六岁的周舟有簇拥在身边的一群好友,得到了很多人的爱,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砸了一次月考。江锐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你不许说了,年级三十在你眼里已经是考砸了的程度吗?”   周舟没被他的话逗笑,江锐便继续说:“你只是一次没考好,又不是搞砸了天大的事,能不能振作一点?”   “要我说,人这辈子努力却做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捉萤火虫都不一定能每只都捉到,怎么就不能接受这么小的失败呢?”   周舟没头没尾地问他:“那会不会有什么事,是我一定能做到的?”   江锐俨然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着他神叨叨地竖起手指,神秘道:“当然有了,不过这个就得等你自己发现了。”   周舟回过神,以对方眼里的光点为起点,将他脸上动情的表情尽收眼底。   视线之外齐霁的手指严丝合缝地补进周舟手指间的空隙。   少时幼稚的对话一语成谶,原来江锐说得一点都没错,他真的有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比方说,在正确的时间遇见齐霁,然后爱上他。   忽然,他的脑中闪过某个毫无印象的片段,一块绝对不在他记忆中的碎片。   那似乎也是晚夏的一个夜晚,齐霁连校服都没换,就兴冲冲地说要和他去爬山。   他对齐霁的心血来潮很是震惊,来来回回打量他好几回,就差用手掌摸他的额头,好确认他不是因为发烧才说起了胡话。   周舟听见自己的声音,“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居然能从你嘴里听见‘夜爬’两个字?”   “你就说吧,你陪不陪我去?”   “去。”周舟说着就开始找衣柜里的冲锋衣。   齐霁在他身后踱步,乐此不疲地制造着噪音,憋不住似的主动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爬山吗?”   “不用知道,”他早已习惯了齐霁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反正怎么样我都会陪你去的。”   齐霁却说:“我听说,爬过那座山的情侣会被保佑永远在一起,而且我听说那边晚上有很多萤火虫。”   ……那是他什么时候的记忆?是只有齐霁记得的上辈子吗?周舟试着回忆更多细节,却只换来头疼欲裂的阵痛。记忆的裂缝仿佛松动几分,却又在周舟面前猛然合上。   如果他能全部记起来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知道,他们曾经有多么相爱,他究竟为什么要和齐霁分开,齐霁又在那之后吃了多少苦。   他的眼前一会儿是记忆里齐霁的脸,一会儿是在海边哭着收下戒指的齐霁。除去刚才顷刻间闪过的回忆,周舟的脑海中仍是雾蒙蒙一片。   齐霁接吻时太专注,也就没有发觉周舟一瞬间的僵硬与骤然停顿的呼吸。他把人堵在墙角亲够了,才满脸餍足地慢吞吞挪到房门前,   刚在换鞋凳上坐下,身后的周舟就对他说:“齐霁,你把鞋柜的第二层抽屉打开一下。”   “嗯?”他不明所以地照做,临出口的字句,在看见抽屉最上层的东西的那刻瞬时停住。   一本红色的房产证静静地躺在其上,周舟一步步靠近他,声音平静,却又像是极具诱惑的蛊惑,“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齐霁努力控制住自发颤抖的手,心底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翻开内页,权利人那栏写着他和周舟的名字。   视线梭巡而下,共有情况后面“共同共有”四个印刷字就跃进齐霁视线里。   他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运作起来,不可置信地消化着眼前的事实:周舟不仅买下了这套房,还把他的名字一起写进了房产证里。   这份礼物来得突然,齐霁甚至忘了流露惊喜,怔愣在原地,脚上还踩着脱了一半的鞋。   “……不是,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我,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周舟闻声笑道:“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你自己没有注意看。”   “啊?”他惊讶的程度又多了半分。   某段不起眼的记忆忽然在齐霁脑海里浮现。那是他正式搬来这里与周舟同住的第二个月,他心血来潮说要制定每个月的开支计划,算完第一个月,齐霁就发现,房租占了他们花销的大头,他立刻找到周舟,说要帮他分担房租。   两个人共同生活,哪有道理让周舟一个人出钱的。   周舟却不慌不忙,对他的话听过算过,每次都说“不着急”,齐霁不得不把自己的那一半房租强行转账给周舟。   直到半年前,周舟拿给他一份合同,说是续约的租房合同,要齐霁把名字签在他后边。那时他似乎怔忙着往学生会部门群里编辑通知,草草扫过一眼条款便大笔一挥,签下了名字。   齐霁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所以那份合同,不是租房合同,而是购房合同?”   周舟用笑容回应了他的问题,“是啊,只是我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人笨到连标题不看就签字。”   “所以你半年前就决定买房了。”他换成了笃定的陈述句,   “嗯,”周舟的手覆上他捧着房产证的那只手,气息浇在齐霁耳垂上,害得他从耳朵到锁骨一大片都发红,“你不是经常说,想要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吗?这就是我想要给你的家。”   家。那么短促而有力的一个字,藏在这份迟到了半年的礼物中,不偏不倚地被齐霁接住了。   “可是我没有更好的东西能给你了。”齐霁朝他眨眨眼睛,声音很轻很慢。   哪怕所有金钱上的问题都可以扔给系统搞定,只要他想,甚至可以让系统给周舟再买套房买辆车,但那终究不是齐霁给他的,周舟也从来不爱这些身外之物。   不缺钱也不缺爱的齐霁这才惊觉,他看似拥有了一切,却连一样像样的,与这本鲜红的证明相抵的礼物都送不出手。他拥有的,只有一颗,伤痕累累,又处处隐瞒的真心。   “怎么会,”周舟坚决否认他的观点,“我早就收到你给的最好的礼物了。”   齐霁没能在海边喝成咖啡,一到家又嘴馋起来,好说歹说才让周舟松口答应帮他泡一杯。家里的旧咖啡机前些天光荣退休,齐霁便网购了一台最新款兼顶配款的咖啡机摆在厨房。   至于使用方法,当然是全权交给周舟去研究。   周舟打开冰箱,翻出柜子里未拆封的咖啡豆,一打开就闻到浓郁的黑巧香气。他慢条斯理地给齐霁做了杯热拿铁,有些笨拙地在上面拉了个爱心的图案。   走出厨房,齐霁呆站在茶几旁,表情凝固在面上,像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恐慌。周舟缓步走向他,齐霁才乍然回神,将视线从遥远的地方收回。   “怎么了?”齐霁的手心冰凉,周舟便让他握着微热的杯壁暖手。   齐霁一言不发,像一块急剧速冻的寒冰,周舟去摸他的脸颊,却被他的冰凉与苍白吓了一跳。他呆滞地接过咖啡杯,连滚烫的液体滴到手上也没有察觉。   周舟焦急地又喊了他一声:“齐霁?”   “我没事……我只是太开心了,”齐霁垂下眼,调整好自己的表情,重新笑着对周舟说,“你别瞎担心,我不是经常这样吗?”   齐霁的泪点很低,任何一件小事都能骗走他的两滴眼泪。看了感人的电影会哭,情到深处会哭,被周舟深深拥抱着时也会哭。周舟早就习惯了他流不完的潺潺眼泪,习惯了擦干他的眼泪。   可面对着手捧咖啡,却不住流泪的齐霁,周舟却无法相信他的理由。他的脸上满是麻木的悲伤,周舟的心像是被他的目光紧紧攥住。   他的每滴泪水,都让周舟痛彻心扉。   就在周舟端着杯子走向他的那一秒,系统的声音在齐霁脑中响起:“检测到任务对象好感度已满,本世界任务完成,请任务者做好脱离世界的准备。”   那是句冰冷无情的机械提示音。   齐霁前一秒还遐想着如何与周舟共度今宵,下一秒,他脑中的理智就彻底崩断。   紧接着才是系统平时的语气,“齐霁,恭喜你,你的任务完成了。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留在这个世界善后,一个月之后,就准备好离开。”   为什么是现在?   他被可怖的窒息感所笼罩,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熟悉的痛苦又席卷而来,像一场海啸,完完全全将他吞没。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周舟向他求婚时任务还没结束,拉开鞋柜看见房产证时也没有,可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却轻而易举地终结了他持续了多年的任务。   “你可以试着把这当成一件好事,”系统无法理解,他的宿主明明都计划好了赴死,却会为这终将到来的一天崩溃。齐霁的悲伤似乎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它,让它的程序运作都卡顿起来,它只好换了种柔和的语气说,“任务结束了,就说明,你让周舟得到了真正的幸福,他对你的好感度才会到达百分之百。”   “齐霁,这是好事,是你自己说过的,周舟可以幸福,就是你最大的愿望。”   是啊,齐霁怔怔地出神,他的确这么说过,他的行事准则永远将周舟视若珍宝,置于最宝贵的,无人能沾染的地方。   戒指,房屋,再特别的场合和礼物,也比不上家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他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任务终点,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措手不及。   “是啊,我应该开心的。”他用意识回复系统,努力扯起嘴角,眼泪的味道却蔓延开来。   像是在确认什么事实,齐霁语无伦次地对系统说:“他会因为这种小事感到幸福,甚至是跟我在一起一辈子……我应该开心的,不是吗?”   可是周舟的幸福里不会再有他了。   齐霁忍住心底所有汹涌的情绪,不顾被咖啡淋湿的手,颤抖着扑进周舟怀中,大口呼吸着他周身的空气。他哭得太急,声音嘶哑到不成调,“……周舟,你今天开心吗?有我在你身边,你开心吗?”   “遇见你之后的每一天,我的开心永远胜过不开心。”   “那就好,”齐霁在眼泪里绽放出笑容,“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第123章   “哇哦,祝你们幸福……等等,”秦宇鸣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忽然气急败坏起来,“连江雪都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秦宇鸣听说周舟向齐霁求婚成功之后的反应。   “你小子又先斩后奏是不是?”   这是许琴得知周舟求婚之后的反应。   求婚成功之后没几天,有些苦恼的周舟就打电话求助自己的母亲。齐霁收下戒指时,明明表现得那么欣喜,可从那个夜晚过后,齐霁就变得奇怪,甚至是不对劲起来。   那天晚上,齐霁背对着他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个晚上,他哭泣时连声音都不愿让周舟听到,他第二天看见满是泪痕的枕头,和齐霁肿胀的眼皮,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恋人度过了怎样难熬的一夜。   白天的齐霁看起来轻松许多,满不在乎道:“我都说了,我那是喜极而泣,我真的只是因为太开心了,才控制不住这样的。”   他的神情,语气,姿态都自然到了极点,找不出任何说谎的痕迹。正是因为如此,周舟才更难相信他的说辞。   随之而来的,是齐霁日常生活中频频的走神,偶尔甚至会忘了自己正在倒热水。如果不是周舟及时出声,那壶水就会淋到齐霁手上。   他的睡眠质量也开始下降,即使被他牢牢固定在怀里,入睡依然困难。周舟担心是他的心理问题再度复发,即便确认过齐霁有在按时吃药,还是放心不过,找了个借口把人带去医院复查。   面诊结果却与想象的不同,医生告诉他,齐霁的心理状态比过去好了许多,只要继续保持住,未来很快就可以完全停药。   齐霁真的有在变好吗?他现在的状态明明比过去还要差。周舟无力地动了动嘴唇,几日下来的疲惫感让他喘气都变得困难,他只能承认摆在眼前的事实:齐霁对医生说了谎,装得天衣无缝,一丝破绽都没暴露。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齐霁给他的回答只有两种,不是不小心就是没休息好。周舟只能求助于许琴。   “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周舟立在窗口,艰难道,“他接受我求婚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难道是我无意间做错了什么事吗?妈,我是真的想不通……”   周舟的苦恼快要溢出听筒,许琴温柔地安抚他:“小齐答应你是因为喜欢你,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为此焦虑了。对有些人来说,亲密关系的变动,本来就是一件需要时间接受的事情。”   “你向他求婚,打破了他一直适应的感情节奏。小舟,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件事?”   许琴心目中的齐霁,几乎没有不在笑的时候,他嘴边总是挂着讨人喜欢的弧度,就和说的话一样可爱,她始终觉得齐霁最大的特质就是乐观。   直到周舟不小心把齐霁在看心理医生和吃药的事情说漏了嘴,许琴才发现,自己对齐霁的错误认知太多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回看周舟和齐霁的故事,她恍然大悟,齐霁最大的特点,其实是勇敢。   他没有因为糟糕的过去就自怨自艾,他永远把最好的一面留给身边的人,他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周舟沉默寡言的性格。   就是这样讨人喜欢的少年,自己的心理状态却一塌糊涂。   “小舟,你爱一个人,就要在欣赏他的勇敢的同时,去爱他的懦弱和不完美。既然他已经那么勇敢地走向你,那你就不要着急,耐心地陪他熬过这段时间吧。”   “你也不要因为这些事影响自己的状态,只有你坚定起来,才能让小齐越来越好……如果这段时间让你觉得很累,要不要试着休息几天?”   周舟没有说话,但许琴知道他在听,在结束通话前,许琴向他提议:“也许一次充足的睡眠和休息,比什么都管用呢?”   大三的课表比前两年轻松许多,齐霁唯一的早八在星期一,熬过浑浑噩噩的周末,他照常在闹铃声的催促中捞起床尾的衣服。   刚想换下睡衣,他的腰就被身旁的周舟抱住,他捏了捏周舟的手心,说自己快要迟到了。对方却充耳不闻,甚至重新把他拽回被子里。   周舟的表情却不像是没睡醒,他无奈地回抱住表现反常的周舟,“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些天奇怪的人是谁啊?”嘴唇抵在少年肩膀上,周舟问出了一个与废话无异的问题。   回忆起这些天自己精神恍惚时干的蠢事,齐霁心虚起来,“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就别说我了吧。”   周舟不欲听他狡辩,又换了话题问:“昨天睡得好吗?”   “挺好的,有你在,我怎么会睡不好呢?”齐霁面不改色地撒谎,他昨晚困得很早,可每当睡意来袭,就会被黑暗中那道系统的提示音给惊醒,他烦躁地求系统闭嘴,对方却无辜地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发出过声音。   全都是齐霁的幻听。   他知道自己在周舟面前隐藏得并不好,一边想要极力隐瞒心事,却又舍不得周舟的温柔,故意露出种种马脚,看对方为他担心着急的模样。   周舟对他的了解到了齐霁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程度:他能分辨出齐霁什么时候是真睡,什么时候在装睡;他能从他假装平淡的声音里听出端倪;他不会逼问他不想说的事情,却会体贴地照料着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得到爱情之后,齐霁又意外收获了理解、尊重、关心,和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柔。   他不愿吵醒睡着的周舟,克制住想要扯住被子哭泣的欲望,一动不动地卧在他怀里,就这么睁眼到了凌晨四五点,精神疲倦到了极点,他方能没有负担地闭上眼。   齐霁眼下的乌黑太明显,周舟笑了笑,没有揭穿他不攻自破的谎话,“你今天是不是只有一节专业课?”   “嗯。”   “齐霁,请个假吧,”周舟心疼地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在家和我好好休息一天,什么都不要想,就好好补个觉,可以吗?”   沉默许久,齐霁强颜欢笑道:“我都休息一个周末了,怎么还要我休息啊。”   齐霁从脸颊到嘴唇都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周舟盯着他,快要看透他的虚张声势与躲闪,“齐霁,手机给我。”   尽管已然知晓了对方的目的,齐霁还是无法拒绝地将手机交给周舟,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请假页面,三两下就提交了请假申请。   “今天就待在家里陪我,别的事情以后再说。”提交完请假申请,他没有把手机还给齐霁,而是顺手放在自己一侧的床头,又关掉了亮着的灯。   “……你今天不用上班的吗?”躺在昏暗的卧室里,齐霁安静地看着他。   一次求婚怎么能让齐霁变傻成这样?周舟自嘲地叹气,问他:“齐霁,在你心里,我难道会喜欢工作胜过喜欢你吗?”   在某些方面,齐霁对他的误解和其他人并无区别。无论读书还是工作,他坚持很多事的原因是“他应该”,而不是“他喜欢”,即使周舟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   齐霁没有出现时,他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保持忙碌会让他忘却很多烦恼,工作显然是最佳选择。许琴问过他很多遍快不快乐,说如果不快乐,就去换一份喜欢的工作,周舟每次都只是一笑而过。   后来他工作的意义成了齐霁,他想要给自己的恋人一个安定的、可靠的,不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烦心的生活。他似乎离当初设立的目的越来越近了,他有能力带齐霁去很多地方旅游,给他买最漂亮的戒指和喜欢的房子。   可金钱换不来的东西也很多。   他对齐霁的沮丧无能为力,对齐霁不愿诉说的心事束手无策,他们分明在不断靠近彼此,齐霁于他仍旧若即若离。   齐霁的状态已经这么差了,他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霁喑哑道,“我只是不想耽误你的事情。”   “做个自私的人,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周舟打断他,“你对我的期望,就不能在自己身上也兑现一次吗?齐霁,你这样对待我,多不公平。”   “难受了就说出来,让你伤心的事就告诉我,生我的气就不要让我猜原因,喜欢我就不要推开我,”周舟揉着眉心,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迷茫,“你对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对我就做不到?”   “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你说的永远是多久?”周舟反客为主,又把问题抛回去。   “……比如说,在别的世界。”   “我不知道,”周舟闭了闭眼,给出一个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回答,“我不确定别的世界的我们会不会相遇,我能保证的只有,我爱的是现在的你。”   齐霁当场愣住,眼眶瞬间红了大半,他哽咽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可你总是这样对我说,你对我们的未来总是表现得那么消极,”周舟忍住心中的酸楚,每句话都直捅对方的心窝。相处了那么久,相爱了那么久,他有多爱齐霁,就知道他们间有多少未曾言说的问题。他狠心说出的话,不仅扎在齐霁心上,更反噬在自己身上,“齐霁,我没说出来,不代表我不难过。”   “好了,不说了,晚安。”他轻轻笼住齐霁的耳朵,仿佛方才的对话只是齐霁的一场幻觉。   可幻觉不会让人疼痛。 第124章   齐霁以为自己又会睁眼清醒几小时,却难得踏实无梦地睡了一个好觉。   周舟穿着洗晒完不久的新睡衣,令他安心的留香珠味道将被褥变为温暖的巢穴。睡眠不再与那些胡思乱想纠缠不清,他本能地靠近温暖,靠近周舟的胸膛,在舒适的朦胧与模糊中接近属于他的热源。   生物钟作祟,齐霁在本该吃中饭的时间醒了一次,他想起身看时间,又被周舟按回去,重新裹回被子里。   等他再次醒来,太阳已然落山,睡饱了的齐霁打了个哈欠,支起上半身端详周舟的侧脸。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自私呢?齐霁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样影响周舟的情绪和举止,周舟却说他还不够自私,甚至希望他再过分一些。   “睡醒了?”周舟随之醒过来,“晚上想吃什么?”   周舟一问,齐霁就感到一阵饥饿,他两眼放光地说:“想吃你前段时间煮的海鲜粥。”   “好。”   “还有……”齐霁紧挨着他,手指勾上周舟的袖口,“对不起,我总是做让你伤心的事情,以后不会了。”   为期一个月的最后期限,他必须要好好抓住剩下的日子,不再让周舟伤心生气。   至少这一次,他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   “我需要你的对不起吗?”周舟扶正他的肩膀,万分认真道,“之前说的都是假话,齐霁,我会永远喜欢你的。”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永远喜欢你。只要我们相遇,就算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一定会爱你。”   周舟很快发现,那天突然闯入他脑中的记忆并不是一次意外。随着他和齐霁的生活重回正轨,他渐渐回忆起更多的往事。   起因是齐霁将他曾经送的那张恒星光谱图摆在了玻璃收纳柜里,周舟一次打扫卫生,只是多看了这份礼物几眼,一段新的记忆又凭空出现——   他的十八岁生日将近,齐霁在为他挑选礼物时露出了极大的苦恼与纠结。   当然,齐霁一个字都没说,这都是他从齐霁的脸上推理得出的结论。   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齐霁为他准备礼物的过程更加艰难,每晚放学后都躲着周舟一个人在房间里捣鼓,周舟敲门进去,对方早就收拾好了一地狼藉,假装认真地写考卷。   周舟没有拆穿他拙劣演技的打算,感动之余又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好给齐霁相同的惊喜感。   于是他告诉齐霁,无论如何,蛋糕都要让他自己来准备。齐霁很是不满,说:“哪有让过生日的人自己买蛋糕的道理。”   “就答应我这一个小愿望,好不好?”齐霁不许说好,他就不准备把人从怀里放走。齐霁被他缠烦了,很不情愿地同意了他的要求。   周舟要给他的惊喜,是自己亲手设计图案的生日蛋糕。只是他在美术方面天生缺少些许天赋,画稿反复修改了好几遍,扔了无数纸团,都没画出满意的款式。   齐霁背着他准备礼物,他就背着齐霁凌晨在书房画图找灵感。一次险些被起夜的齐霁抓包。周舟窘迫地抓过一旁的考卷,借口拙劣好笑:他晚上做梦梦见了某道题的解法,赶紧趁着有灵感记录下来。   “真的假的?”齐霁狐疑地扫过他凌乱的卷面,半信半疑,却直接坐在他身边,陪周舟开始算那道压轴题。   解完题了齐霁也不回去继续睡,趴在周舟身上玩手机,时不时给他念刷到的内容。   “听说这个月有流星雨,我们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齐霁难得激动地问他。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周舟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下来,思绪忽然因为齐霁的提议而活跃起来。   ……流星雨。   他一下子就想到,该做怎样一个蛋糕了。   前边的稿纸都被周舟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第二天白天,他只用半个小时就设计完了整个蛋糕,发给了联系好的私房蛋糕店定制。   最巧的是,看流星雨的那一天,恰好是周舟生日的前一天。   他们依照网络上的信息提早爬到山顶等待,周舟怕山顶风大,带上了两条冲锋衣,顾不上自己穿没穿,就给齐霁套上外套,把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齐霁朝着他哈出一口气,嘀咕着“你自己穿上再来教训我吧”,脸上的笑容却不曾消失过。爬山的疲惫都被即将看到流星的兴奋打败,他胸有成竹道:“我已经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   “能不能先偷偷告诉我?”周舟打趣他。   “想得美,”齐霁撇开脸,振振有词地说,“说出来不灵了怎么办。”   “……那我就再许一个愿,让你的愿望都要实现。”   “要不是现在人多,我真想马上就强吻你。”面前的少年假装矜持,声音却有些迫不及待。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身后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惊喜的叫喊声,周舟和他同时转过身,仰起头注视宁静的夜空,两三颗流星摇曳着划过天际,带着长长的拖尾。   转头一看,齐霁已经闭上眼睛开始许愿,姿态那么虔诚。周舟默默地将这个画面尽收眼底,同样虔诚地祈祷,齐霁的愿望都要实现。   他和许完愿的齐霁四目相对,对方突然卸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相框。   “零点了,周舟,生日快乐,”齐霁对他说,“我想先把这份礼物送给你。”   “这份礼物叫恒星光谱图,至于想说的话,我都写在后面了,你就自己看吧!”   齐霁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解说,周舟弯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飞快地亲了他的嘴唇一下。   而他亲自设计的蛋糕,上面缀着数颗闪亮的流星。周舟将自己幻想中的这一幕亲手画了下来。   真的亲眼见证之后才发现,原来现实比想象更美。原来流星划过天际是那样震撼,原来齐霁的眼睛只在他面前那么亮。   周舟一时有些恍惚,回忆涌入脑海的瞬间,他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身临其境地生活、烦恼,然后快乐。   齐霁说的都是真的,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也曾轰轰烈烈地相爱过。   他想要立刻和齐霁分享这件事,一转身就看见裹着毯子在沙发上安然打盹的人。他用环抱周舟的方法搂着毯子,嘴角翘起,像是做着美梦。   他蹲在一旁看了很久,直到齐霁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他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觉得你睡着的样子特别可爱。”   往后几日,周舟拥有的记忆越来越多,生活中任何一个细节,都会让他随之多出相关的某段记忆。   真的由自己记起来,和听齐霁描述时的感受截然不同。   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他终于能够真的理解那些情绪爆发的瞬间,齐霁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太会隐忍太会忍耐了,口口声声说着“没什么特别”的过去,从周舟的记忆里看去,却波涛汹涌,齐霁轻描淡写的爱,竟是那样浓烈。   光是旁观,就足以让他泪流满面。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爱我了?”齐霁懒懒地躺在他大腿上,把项目文件给指导老师发送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看他,“我嘴巴都要被你亲肿了。”   说不出口的感谢都变成最原始的欲望,周舟不知该从何说起,迂回地用亲吻来证明自己有多爱他。但凡两个人共处一个空间,齐霁一定会被他逮住,用嘴唇交流好一会儿。   “我这几天,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周舟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他。   齐霁的瞳孔放大了一秒,挣扎着从周舟腿上坐起来,紧张地问:“想起什么了?”   “很多。”   齐霁深吸了几口气,心跳快到像是要跳出胸口,“你别让我猜这种事情,我会害怕的……”   “为什么要害怕?”周舟不解地开口,“我想起来很多事情,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还有同居的那几年。”   “那你……”想起后来的事情了吗?齐霁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怕自己的表情会露馅,便扑进周舟怀里,苦涩地祝福他,“想起来就好,总算不用我一个人保守这些秘密了。”   “我以为你会开心的,”周舟沮丧道,“怎么看起来更难过了?”   “不想你记起不好的事情,”他强颜欢笑起来,“记起太多事情,你一定会讨厌我的。”   周舟却坚决地摇摇头,他说:“就算我们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我也只可能讨厌我自己。”   另一个世界里的他和齐霁在最好的年纪相爱,跌跌撞撞地陪彼此度过那么多年,好像三天两头就要拌嘴一回,但总有一个人会先低头服软,吵一百次架也无法拆散他们。周舟曾经幻想过的,以为没可能的假设,居然真的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他何德何能,多么幸运。   他爱着的齐霁,即使被迫分离也要找到他的齐霁,他永远都学不会撒谎,总是在自己面前逞强,嘴上自诩是个胆小鬼,可总在紧要关头牢牢拉住周舟。   周舟无法相信,真的会有让他讨厌齐霁的事情。 第125章   专业课上,齐霁如坐针毡,焦虑地转着手上的笔。昨天周舟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他揣摩许久对方的表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周舟只想起了他们读书的那几年,再后面的事情,他还是一无所知。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有了开头,他想起后续也只是时间问题。齐霁紧巴巴地倒数着时间,他知道分离的那一天何时到来,却无法控制周舟恢复记忆的进程。   如果在那之前,周舟全部记起来了怎么办?齐霁无法停下这不安的猜测。   “他为什么会恢复记忆?”齐霁实在听不下去课,开始向系统兴师问罪。   系统反问他:“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我很久之前就不这么想了,”齐霁微不可见地皱起眉,“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理由。”   系统沉默片刻,然后告知他:“任务结束之后,世界对周舟的限制也在逐渐减弱。他会恢复记忆,一方面是这个原因,另一方面是……他对这件事有强烈的渴望,强烈到能够影响祂的力量。”   后半句话一出,齐霁手里的笔应声而落。他脑中嗡嗡作响,迟疑却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意思?”   “你不会不懂的意思,难道还需要我给你解释一遍?”系统冷哼一声,又念及齐霁脆弱的情绪,语带怜悯道,“执念的力量是很深重的,你能捡回一条命与我绑定,不也正是因为如此吗?”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世界意志对他们最后的玩弄,即便任务结束了,也要阴魂不散地给他们制造麻烦,系统在心里补全不能对齐霁说的话。   “我说的话你从来不爱听,但既然任务结束了,我必须要劝你一句,”系统静若止水的声音难得产生了波动,“如果真的不想留遗憾的话,你最好不要把你所谓的幸福强加在周舟头上。任务对你的限制已经解除了,你大可以坦诚一些。”   从任务正式完成的那天起,祂就收走了对齐霁的限制——这意味着齐霁早就可以告诉周舟真相,从头到尾的真相。   或许这也是祂玩弄人心的手段之一,多半是想着齐霁掀不起什么水花,施舍带着嘲弄意味的怜悯。   然而系统反倒觉得,这反而是让齐霁彻底消除执念的好机会。   做了这么久苦命鸳鸯,到最后还在瞒来瞒去,系统都替周舟憋屈。   “你被夺舍了?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和你绑定了这么久,买卖不成仁义在,”系统冷冷一笑,“你不是已经选择好后路了吗?我拦不住你送死,也只能给你这点忠告了。”   齐霁点开日历,已经计算过无数遍的数字,他却有如强迫症一般再次确认,他默念出一个只会渐渐减少的数字:“还有十五天。”   “准确来说,是十四天十二个小时。”系统火上浇油道。   “真的有必要吗?只剩这么点时间了,就算我告诉他了,又能改变什么?”   “齐霁,这个问题你要问自己,”系统客观而理智地分析,“问我,问魏成夏他们都没用,只有你能回答自己。”   知道齐霁任务的人只有魏成夏一个,齐霁几次三番想要告诉他,都没找到机会说出口。即使有机会,他的勇气也不足以让他张嘴。   毕竟这在魏成夏耳朵里翻译过来约等于“我要一个月后去送死了”。   系统的话让他想要坦诚一回,魏成夏却罕见地说社团有事不得不先走,说罢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反方向走。   齐霁的话重新哽在喉咙里,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魏成夏走出食堂,下一秒脚步就拐了个弯,在校外巷子的一家小店里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周舟。   他知道齐霁近期的表现很是反常,却又摸不清是哪里奇怪,问齐霁本人只会得到“你自己奇怪才看什么都奇怪”一类的无用回答,问周舟,又显得他多管闲事。   最后问是问了,对方并未及时理会他,齐霁请完假回到学校继续上课,周舟才姗姗来迟地回复他:“他这两天身体不舒服,现在没事了。”   不要过多掺和情侣之间的事情是保持良好心情的秘诀,魏成夏将信将疑地相信了对方的话,为将自己的善良发挥到底,还给齐霁买了一大袋营养品。   望着齐霁的背影,魏成夏还是觉得,齐霁最大的问题不在生理,而在心理。   昨晚周舟凌晨发来的见面请求恰恰证明了他的猜测。   周舟的脸色不比前段时间的齐霁好到哪儿去,魏成夏隔着玻璃窗与他对视,意味深长地打量他的神色。   果真如他所料,周舟一张嘴就是要问齐霁的过去。   “老实说,比起跟我打听,你还不如直接去问齐霁更快。”魏成夏不客气地喝了口对方推给自己的气泡水,悠然开口。   “我会去问他的,”周舟坦然地看向他,“但在那之前,我想再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   “那你还真是找错人了,”魏成夏无奈地耸肩,露出一个无计可施的笑,“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上次告诉你的那些,至于更多的,只有齐霁自己最清楚了,我想,他一定也不希望你从别人嘴里了解他。”   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周舟满意,依旧满脸愁容。魏成夏想了想,又补充道:“从我遇见他起,他就是和现在这副样子了,也许比现在还要意气用事一些,不成熟一些。我对你们的故事有所耳闻,但我说到底也是个局外人,即使清楚开头和结尾,对中间的具体内容也一无所知。”   “我唯一能告诉你,只有一件事……他真的特别爱你,爱到我难以理解的程度……周舟,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太夸张,但如果是你让他去死,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   心头仿佛被一块重石狠狠砸中,无尽的酸痛与苦涩从他的肢体洋溢到五脏六腑,就连应答都变成了一种负担。无需魏成夏提醒,他也一样清楚这事实。然而经由对方的嘴说出口,又让那份爱变得沉甸甸起来。   “你别拿这么难过的表情看我啊,我很有压力的,”魏成夏顿时后悔这样形容了,狭小的店面,他们间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通,他尴尬地调节着气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无论怎么样,多给他一点信任和时间吧。”   魏成夏生怕自己说错话让周舟多想,也怕自己多嘴暴露齐霁的秘密,每说一个字都要再三斟酌,精神时刻紧绷着,便把注意力转到他们身旁的窗帘上。   他拉开窗帘一角,一束阳光当即照射进来,光照下飞舞的灰尘无所遁形,周舟的手机被那束光照亮了,壁纸上齐霁的脸顷刻间明媚起来。   周舟对着那张照片发呆良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才闷声道:“我最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不是最重要的内容,我想要记起再之后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齐霁似乎很不想让我记起来。”   魏成夏心中一惊,倘若周舟连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回忆都找回来了,那是不是说明……世界意志的力量又减弱了?   还没庆幸一秒,他就清醒过来,这压根不是好事——这也意味着,齐霁的计划到了快要实施的时候。   他不止一次问过齐霁,他的任务时间还有多久。每次齐霁都含糊不清地说“还早着”“别着急”,想到这里,魏成夏如坠冰窟,嘴唇不住打颤。   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竟是现在可能性最大的猜测。   “……如果你愿意接受他的一切,不想留下遗憾,那就去找齐霁问清楚吧,让他把整个故事都告诉你,”魏成夏红着眼眶,其中几个字还带着颤音,“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周舟先是讶异地看着他,接着猛地站起身,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对着魏成夏说了句“谢谢”便冲出店铺。   魏成夏在他离开后独自坐了很久,想方设法找理由打消自己的猜想,可更多的事实都指向一个结果——齐霁的任务结束了。   所以他才会在求婚后变得不对劲起来,才会连着请假休息好几天,才会让与他一起生活的周舟变得如此紧张。   周舟走后没多久,齐霁就发了两行话给他。   “魏成夏,我的任务结束了。”   “还剩半个月,我就要走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魏成夏动弹不得地看着那两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多想齐霁下一秒就会撤回,然后和以前很多次一样,问他有没有被自己的玩笑吓到。   齐霁从不会拿这些事开玩笑,魏成夏倏地反应过来,把书包翻转过来,东西一股脑倒在沙发上,一张很薄的草稿纸就从夹层飘落。   他请假回来之后的每节课,总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魏成夏好奇地靠过去偷看,却被他一把推开,凶狠地对他说:“不许偷看别人写东西。”   “这是你新学的什么告白密码吗?”魏成夏大胆地猜测起来。   齐霁送给他一个白眼,说:“你想得真多。”   讲台上的教授要他们每人在纸上写下简答题的答案,魏成夏没带纸,只好求齐霁分自己半张。齐霁的草稿本没一张空白的纸,不得已把手里那张递给他,不忘抱怨他真会给人添麻烦。   那张草稿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齐霁不断重复写下的一个日期。   他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日期。 第126章   齐霁的生活轨迹很简单,上午上完课去食堂吃饭,下午没课不是去图书馆泡着,就是被去学生会的办公室处理工作,偶尔给周舟发消息吐槽身边讨厌的老师和讨厌的同学。   周舟一刻也不敢停下来,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学校,一步不停地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跑去。   一种危机感弥漫在他心间,尽管魏成夏什么都没透露,可透过他的话,周舟抓住了最重要的信息:如果他不马上找齐霁问清楚,他以后一定会后悔。   风声在他耳边渐渐变得模糊,周舟听见许多道不属于他的声音,眼前好似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   熟悉又不熟悉,那是他熟悉的场景,家、公园、那棵古树下,还有公司门外……不熟悉是因为,那些画面正以齐霁的视角迎头向他展开。   “你的任务对象是周舟……好感度检测中,好感度为0……齐霁,你居然也会有今天,真是太有趣了……”断断续续的机械音在他耳畔响起。   他看见齐霁拎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很慢地爬上楼梯,视线始终死死地盯着入户门,却在周舟开门后快速垂下眼。他听见齐霁对那道机械音说:“……我会让他爱上我的,一定。”   眼前的画面变了又变,接着是齐霁对着那张照片流泪的模样,他看着相片里过去的他们,眼泪顷刻便滑落下来。他那么珍惜那张照片,时刻提防着眼泪滴上去,连哭都不能哭个尽兴。   随后是齐霁在卫生间与那个机械音对峙的场景,他们说着周舟无法理解的字句与概念。   他越想摆脱这些画面,它们就越是在自己面前挥之不去。这和他的认知差得太远了,光是齐霁与机械音的对话,就有太多周舟一时间听不明白的内容。   任务对象是什么?好感度测试又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说那些伤疤会永远跟着齐霁?   他自以为的爱情故事,似乎与齐霁视角里的故事相差甚远。原来齐霁为他流的眼泪,比周舟想象的还要多。而齐霁信誓旦旦告诉他的那套平行世界理论,被那个机械音评价为“真会编故事”。   真相究竟是什么?   齐霁究竟瞒了他多少事情?   有一道神秘的声音始终在他耳边阴魂不散,不停地告诉他,你只是齐霁的任务对象,所谓平行世界都是他骗你的借口,他接近你是为了完成刷好感度的任务,完成了任务,他就会毫不留恋地离开你。   不。   不是这样的。   周舟拼命驱赶耳边烦人的声音,第一次觉得从校门口到图书馆的距离这样遥远,远到晚一秒都好像会留下遗憾,他不愿意相信那来路不明的声音,他要亲口听齐霁告诉自己。   哪怕他真的有不能说的秘密,他也要透过齐霁的眼神确认。   没有人能把不爱伪装成爱,就算齐霁可以和奇怪的声音沟通,会随身携带一张不应该存在的照片,他还是笃定万分,没有人会比齐霁更爱他。   爱是伪装不出来的,是齐霁久久凝视他时朦胧的泪光,是齐霁说不完道不尽的告白,是齐霁精心准备的每一场约会,是齐霁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见他的超能力。   如果连齐霁爱他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实存在了。   风声重新变得清晰可闻,图书馆的电梯缓慢升降,他无法等待,绕到安全通道,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齐霁最喜欢三楼角落的座位——安静,光线好,空间还大。   最重要的是,那是周舟大学时期爱待的位置,那时齐霁笑意盈盈地这样对他说。   齐霁还对他说过,因为有他,他开始爱上活着的感觉了。   某次约会结束,齐霁缠着他在家小酌两杯,周舟不得已倒了一小杯酒给他,却不知道齐霁偷偷把汽水也串了进去,脸颊很快就泛起红晕。   他拿撒娇耍赖的齐霁没法,给人洗完澡塞进被子里,对方却黏黏糊糊地抱着他,“周舟,我都不敢想象,我要是没有遇见你,会过得多糟糕……”   “因为你,我看见高楼不再想跳下去,而是想和你吹吹风。拿着刀具不再想划自己两刀,我想给你削好吃又好看的水果。我喜欢上和你散步兜风,和你去不同的地方旅游,就算我们变成两个穷光蛋,住在拥挤的屋子里,只要你还愿意抱着我睡觉,那就够了。”   齐霁说得太快,停下来缓了几口气又继续说,“我以为找到你之后,我就舍得去死……可是我错了,因为爱你,我贪恋起活着的感觉,周舟……怎么办啊,我从来没想过会这么喜欢一个人。”   就算齐霁隐瞒了再多再重要的事情,周舟也会因为那些齐霁毫无防备向他敞开心扉的晚上而无条件接纳他、原谅他。   十几步的台阶,却远得像他孤独生活的岁月,太多想法在他身体里冲撞,他在沉重而混乱的呼吸里抓住了最紧要的念头。   他要见到齐霁,要抱住他,要吻他,要透过他的视线再一次确认他的爱。   就算什么都不说,一个眼神也足够明了。   尽管齐霁下午没课,他还是没有选择直接回家,而是在图书馆浪费一个下午。就连他自己也理不清他自相矛盾的复杂心情,想要对周舟坦诚相待,却又没有开口的勇气。   以这样的姿态回家,只会影响周舟的心情。   脑子一热告诉魏成夏真相的下场,便是对方不间断地轰炸了他几十条消息,右上角的未读小红点越跳越多,他却没有点开一一回复的力气。   海城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的雨,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他的外套被阳光晒得暖意十足,手臂却怎么也晒不热。对着电脑屏幕里的文献发呆半小时,齐霁只觉得头疼难忍,拎着保温杯走出自习室没几步,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面前。   “……齐霁,”周舟拉住他垂下的手,声音焦急万分,“找到你了。”   齐霁怔了良久,差点以为这是因头疼而产生的幻觉。他吃惊地盯着来人,周舟的额头上还有几滴汗珠,头发也被吹得凌乱,捏着自己腕骨的触感是那样真实鲜明。   这不是他的幻觉。   周舟真的来找他了。   即使是在自习室门外,他也不敢大声说话,牵着人走到楼梯间,他轻轻蹭了蹭周舟的脸,天真而无辜地问:“怎么突然跑来学校找我啊?”   “齐霁,告诉我吧,”他的神态一下子因齐霁软和下来,语气却卑微万分,“告诉我,能和你交流的那个声音是什么,攻略任务又是什么,为什么你前段时间闷闷不乐,为什么我越靠近你,你就离我越远……求你了,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想陪你一起面对。”   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的周舟此刻却脆弱得像一株风雨压垮的花朵,他泪眼婆娑地,执着地看着齐霁,仿佛只要齐霁说出半个拒绝的字,他都会原地碎裂。齐霁用力攥紧藏在身后的手,他炽热的目光有如定身咒,让他无处躲避,只能硬着头皮说:“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周舟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周舟。”   “嗯,我在。”他在角落里紧紧抱住齐霁。   “我是说,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我们见面的那一天,你还会想认识我吗?”齐霁艰难而缓慢地问出他明知答案的问题。   “不想,”他声音里的冷意似乎冻到了齐霁,他本能地后退一小步,想要挣脱他的手臂,又被周舟用力圈住,“早知道我们之间有那么多故事,我会在见面的那一天,直接爱上你。”   “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抽烟,我会直接把你的烟都扔掉,然后亲你,我一定会告诉你,你不必费尽心思地追求我,因为我也喜欢你。”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机会,齐霁,那就让我变成背负着记忆的人吧,你不用记住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不用孤注一掷地靠近我,你吃过的苦,就让我来替你吃。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用你的爱拯救我,这就够了。”   魏成夏曾经一脸为难地对他说:“周舟,你一定听过一句话,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即使你的疑惑真的得到了解答,你也未必能够理解他。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伤害齐霁,你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如果只有切身体会之后才能了解齐霁,周舟宁愿自己代替齐霁,去忍受记忆的记忆,去体验单相思的痛苦,去爱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爱上自己的人。   “你怎么这么笨,”齐霁的睫毛在他眼前不停煽动,哭腔里带着些不满,“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要掏心掏肺到这种地步吗?”   他对齐霁说:“是你先对我掏心掏肺的。”   没有人能在被他爱过之后,继续维持原样。和齐霁生活一天,就会被他吸引一天,直至他成为与齐霁最契合的形状。   “回家吧,我想回家了,”齐霁动了动唇,“回家之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第127章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比撒谎更困难的事,那一定是坦白。   勇气只留存了一刻,他跟在周舟身后,看着他帮自己背书包的背影,忽然后悔起来——光是向周舟摊牌,告诉他自己为那张照片撒了怎样一个弥天大谎,他就想不出该如何开口。   他想方设法找借口拖延时间,一会儿说要去超市买吃的,一会儿又说想在楼下吹吹风,周舟早就看破了他的意图,还是毫无怨言地陪着他胡闹,耐心地陪着他买这买那。   “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周舟把他捂不热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   “这种时候你就别逗我了吧,”齐霁虚虚瞪他一眼,“信不信我不告诉你了?”   周舟收起嘴边的笑,正色道:“不要着急,如果你还需要一点时间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着你告诉我的。”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一直等待,会错过很多东西的。”齐霁的脚步慢下来,若有所思地望向他。   “错过的东西,重新找回来就好了,”周舟油盐不进地回答,“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会不会难过。”   说得好像刚才在图书馆声泪俱下的人不是他一样,齐霁在口袋里抓住他的手,一旦用力,就会接触到戒指上那颗漂亮的钻石。   “周舟,我们时候去领证?”齐霁歪头问他。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那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像水一样温润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周舟还是回答:“都听你的。”   “你什么都听我的,也不怕我悔婚啊?”齐霁突然凑近,只要再贴近毫厘,就会碰上他的脸。   周舟依然好脾气地说:“那就再给你买一枚戒指,再求一次婚。”   仿佛无论他问什么问题,答案都以他为中心,事事都听他的安排。分明是周舟将他置于后悔与纠结的两难境地,却又让他心甘情愿地为这个人付出真心,献上一切。   圆谎很难,相爱也很难,对着爱人说谎更难,饶是生活经历丰富的齐霁,也无法自如招架周舟那浑然天成的温柔与宽容。   无意义的对话,让他高高吊起的,胡乱跳动的心脏暂时安分下来。齐霁牵着他的手,装满零食的袋子晃晃悠悠,他们和往常一样走在回家路上,倘若任务尚未结束,这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工作日。   预演了千百遍的离别近在眼前,齐霁天真地以为他能够平静接受,可现实远比想象更要残酷。   再怎么磨蹭,他还是不得已走进家门。齐霁紧张地盯着周舟的一举一动,害怕他下一秒就要让他快点交代实情。   但周舟没有。   他只是安然坐在沙发上,手掌熟练地挠着蛋挞的脑袋,在蛋挞慵懒的叫声里笑着注视齐霁。   “我真的该告诉他吗?”齐霁又一次向系统确认。   系统一以贯之地对他冷嘲热讽:“你既然已经用行动回答了,还有什么问我的必要吗?”   “……也是。”   再睁开眼,齐霁眼底多了某种不可撼动的决心。他从相册里翻出曾让周舟耿耿于怀的照片,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周舟,对不起……为了不让你多想,我说了很多谎,”齐霁在他脚边蹲坐下来,仰起头低声道歉,“这张照片也是,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周舟,你会听我说完的吧?”   周舟凝望着他,点了点头。   “把你的手放在上面,”齐霁深呼吸了好几次,颤抖着将照片放在周舟膝盖上,“什么都不要去想。”   在齐霁崩溃到无法继续任务的那段时间,他和系统默默达成了一笔交易:他会好好地完成接下来的任务,系统则要答应他两个条件。   条件之一是这张意义重大的照片,而另一个条件是,在独立于每个世界之外的地方,系统为他创造出一个储存记忆的空间。所有与周舟有关的物件,他在不同世界里的照片,以及他们全部的回忆,都被齐霁小心地存放在系统所谓的“记忆空间”中。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齐霁从未真的进入到记忆空间中,他宁愿不断地回想细节,也不愿进入其中。   如果不是为了告知周舟真相,或许他永远都不会踏足其中。   他们的手掌覆上薄薄的相片,下一秒,一阵白光乍现,等周舟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他已经和齐霁身处在某个奇异的空间中。   方正而狭小的空间里,视线所及皆是与周舟有关的事物,墙上贴满了他各个时期的照片,有齐霁偷拍的视角,也有两个人的合照。齐霁默不作声,周舟紧张到不由得屏住呼吸,他拉开其中一层抽屉,里面摆了好几个珠宝盒。   齐霁拿起其中一对一模一样的戒指,浅笑起来,“这是你有一年纪念日给我买的戒指……结果那天我买了一样的戒指送给你。”   视线扫过其他的戒指盒,齐霁轻描淡写地说:“至于剩下的这些,是我后来没有机会送你的。”   墙壁上贴满了他不同年龄段的照片,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张。尽管第一眼他就可以确定,照片里的人就是他和齐霁。   齐霁站在他身后,茫然若失道:“周舟,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我接近你的目的,我的过去,还有我们曾经的故事,那些都是假的,你会不会很失望?”   “笨蛋,”他小声说出两个字,“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这些事情。”   心动是没有范本的,在他尚未察觉自己的心意时,就对齐霁产生了过剩的好奇心。他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那么陌生,开始多管闲事,默许齐霁强硬地加入他的生活。   对齐霁动心,从来就没有特别的理由。齐霁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无法避免地被吸引了。   “我们的过去无聊透顶,一点也不动人,就算这样,你还是想要知道吗?”   “齐霁,你都知道的。”   他们站在房间正中央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在独立于时空之外的空间里,时间仿佛也被按下了暂停键。周舟用余光窥见他们周围纷纷飘落的照片,像他们看过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周身的事物渐渐变得透明,他的意识被生生抽离出身体,顷刻间又被一束光芒覆盖。   回忆填补空白的刹那,周舟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的姿态。   他错失的过去,他失去的记忆,他和齐霁共同经历过的每件事,正以不可估量的速度在眼前重现。 第128章   “齐霁,你都在家躺了一周了,快跟我出门走走。”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个周末,周舟忍无可忍地迈进房间,将穿着睡衣趴在被子上追剧的人扯起来,一脸不悦地教训起他。   “你先别说话,”剧情正播放到精彩处,齐霁无暇分心,腾出一只手捂住周舟的嘴,又被某样柔软物体舔过手心的感觉吓得一激灵,这个奇怪的姿势维持了整整五分钟,齐霁顶着眼角被感动出来的泪花,对周舟说,“好了,你继续说吧。”   周舟抱着手臂看他,不满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都没听进去?”   结束高考的最后一门科目后,齐霁拒绝了周舟提出的所有出游计划,整日不是睡觉就是趴着躺着窝在房间里。周舟亲眼目睹了齐霁考前高强度的复习计划,既心疼又担忧,如此放任他在家瘫了一周,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必须得带人出门透透气了。   “你不是说要让我出门吗?”显而易见,齐霁只听进去了第一句话。   “知道就行,”周舟勉强勾起嘴角,从挂满两个人衣服的衣架精准找出齐霁的衣服,又准确地扔到对方手里,“快点换衣服,晚上带你出去吃饭。”   说起吃饭,齐霁顿时来了劲头,不复上一秒死气沉沉的模样,好奇问道:“吃什么?”   “等你换完衣服再告诉你,”周舟揪着他的衣领,欺身而上,咬了齐霁的下唇一口,“今天你说什么也得跟我出门了。”   六月的天气已然渐渐升温,齐霁的抵抗力太差,依然小毛小病接乱不断,每天早上醒来打十几个喷嚏都是常事。等齐霁换衣服的时间,周舟又进到厨房给人泡了碗药。   “怎么又要喝药,太苦了……”齐霁贴近他背后,忽然出声。   余光里是齐霁没翻好的领子,周舟侧过身,熟练地环绕住少年的后颈,就在齐霁以为要接吻,已经习惯性闭上眼时,他偷笑一声,太过暧昧地为他理好衣领。   “你又逗我是不是?”齐霁恼羞成怒道。   周舟对着他眨眼睛,表情欲拒还迎,“不想逗你,想亲你。”   当然,接吻的前提条件是齐霁得把药一滴不剩地喝下去。为了周舟那极具诱惑力的奖励,齐霁迫不得已地捏住鼻子,皱紧眉头把药灌进喉咙里。   一颗甜腻的软糖随着周舟的唇齿一起钻进他的口腔,周舟仿佛对苦涩的药味免疫,面不改色地与他接吻。身体快要失去支撑点,齐霁双手撑着身后的台面,药味被周舟温热而不容抗拒的气息一点点覆盖。   一吻结束,齐霁的腿不由自主地发软,边擦嘴边放狠话:“你下次再让我喝这种难喝的药,就算亲我一百次我也不会喝的。”   眼前的少年恶劣地挑起眉毛,笑吟吟地反问:“真的?那我下次不亲你了。”   嘴比脑子先一步工作,他下一秒便反驳道:“不行。”   狠话是要放的,亲也是要亲的。周舟对他言行不一的特质太过了解,忍住想要继续刚才那个吻的冲动,扶着齐霁的肩膀把他推到门外,“我也觉得不行,好了,我们该出门了。”   齐霁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追问:“你还没告诉我去吃什么呢。”   “喝粥。”周舟故意逗他,在心里猜测着他的反应——一定会拧着眉毛,委屈地喊他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齐霁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牵住他的手,很是包容道:“算了,你想喝粥的话,我就委屈自己一下陪你喝吧。”   这副模样却让人更加心软,周舟哼笑着说:“骗你的,今天带你去吃烤肉,你不是考前就念叨了好几天吗?”   齐霁脚步一顿,而后怒道:“……周舟!耍我很好玩吗!”   他想象中的反应果然还是虽迟但到。   乍一呼吸到室外新鲜的空气,齐霁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也轻快起来。周舟以为他这几天的怠懒是因为考前过度用功,对他不经意间流露的坏脾气展现了最大的宽容和耐心,烤肉时几乎没让他动手几次,每片肉烤熟后裹上蘸料才夹进他的碗里。   还在齐霁咀嚼时一个劲盯着他看,齐霁瞪他一眼,问他在看什么。周舟就羞涩地笑起来,说:“看见你开心,我就跟着开心。”   他对周舟的关心动容无比,却依然难以说出自己拼命复习的真正原因:他和周舟的差距随着年级升高日渐缩小,从他单方面辅导周舟写题转变为两个人竞争追逐,名字永远并列在年级大榜的前排。   齐霁当然知道,周舟是为了兑现与他上一个大学的承诺,才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然而抛开其中弯弯绕绕的感情不谈,齐霁深知自己没有一点就通的天赋,周舟灵光乍现就能做出来的题目,他要研究思索更长的时间。   他们之间无形的差距让齐霁感到隐隐的压力,然而,齐霁很少有过强烈的,想要抓住某样东西的念头,周舟是第一个,是再特别不过的例外。   即便意识到他和周舟的差距,他也不愿轻易认输。他不能接受自己无法参与周舟未来的人生,他们要考上同一所大学,在新的城市继续恋爱。   直到对着网上的答案估完分,齐霁才终于松懈下来。他和周舟的分数极为相近,一起被海大录取是十拿九稳的事。   周舟总会心疼他,说他没有必要那么辛苦,仿佛齐霁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周舟给他托底。齐霁每次听了都会沉默地抱住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让所有的辛苦都有了意义。   四目相对,齐霁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周舟把裹着一大口烤肉的生菜喂到他嘴里,又开始唉声叹气:“齐霁,怎么最近又瘦了。”   齐霁两颊被他塞满了食物,莫名让周舟想起陈放饲养的仓鼠,说起话来含糊又可爱,“所以你应该努力精进你的厨艺。”   周舟忍不住捏了把他的脸颊,被齐霁气鼓鼓的表情逗笑了,“好,以后每天我都做饭给你吃。”   吃完饭周舟又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是一部齐霁心心念念许久,却没找到机会去看的电影。周舟买到的场次恰好是影院的最后一场,他厚脸皮地总结:“由此可见,我们今天注定要好好约会一个晚上。”   齐霁被他说得耳根发红,塞了两颗爆米花到对方嘴里,用眼神示意他不许再说话了。   于是周舟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吻。   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的那天,齐霁正在厨房里给周舟煎早餐。他和周舟之间,往往是周舟下厨,每次他跃跃欲试地围上围裙亲自做饭,成品总是与幻想中大相径庭,对周舟刻薄的点评都早就免疫。   钻研许久,他失败率最低的也只有最简单的早餐。   刚把色泽诱人的溏心蛋盛进碗里,门铃声就响起来,齐霁在水龙头下随意冲了把水,就趿着拖鞋走到门口。   是他和周舟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考后的日子他过得毫无实感,即使是出分、填志愿,也只是平息了心中的不安,亲手拿到录取通知书,齐霁忽然觉得自己真实而平稳地落在了实处。   两份一模一样的外包装,周舟的那份要他亲自签收,齐霁毫不留情地把人从被子里拎出来,途径书桌,又轻车熟路地找出周舟的身份证。   “嗯……什么东西啊?”周舟昨晚陪他聊到太晚,这会儿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直到录取通知书五个大字出现在眼前,眼神才彻底清明起来。   一人占据沙发一端,齐霁和周舟都有些紧张地撕开外包装,手上动作不停,视线却停留在对方身上,齐霁像是被他专注的目光烫到了,微微别开脸,不去看给他同时带来快乐和烦恼的人。   除去的姓名和专业不同以外,他们收到的通知书别无二致,做成了盲盒样式的新生礼物更让齐霁好奇,他和周舟之间的距离缩短再缩短,就差贴在对方身上看他拆盲盒。   齐霁看了眼包装盒,很是自信地说:“嗯……我赌你会拆出隐藏款。”   “哪来那么多隐藏款让我拆?”周舟边笑边撕开外包装,紧接着微微一愣——正如齐霁所说,他拆到了概率最小的隐藏款摆件。   周舟的运气好得惊人,玩同一款游戏,都能因为抽到的角色厉害而进度领先齐霁一大截;出门偶遇抽奖活动,周舟最差也能抽到三等奖。   反观齐霁,但凡含有抽卡元素的游戏都是他的死穴,更不用说每次摸奖时得到的“谢谢参与”四个大字。   齐霁笃定道:“看见没?我都说了,你的运气就是这么好。”他说着就不抱希望地拆开自己的那份,脸上的表情却与刚才的周舟如出一辙。   周舟凑近低头一看,把脑袋靠在齐霁肩膀上,惊喜道:“看来我们俩的运气都挺好的。”   “是不是你把好运传给了我?”齐霁举起两个一模一样的摆件,有些诧异地感叹起来。   “你说反了,”周舟神秘地摇摇头,“齐霁,是你影响了我啊。认识你之前,我去庙里算过一卦,那个大师说我很快就会遇见我的贵人。”   “我早就确定了,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人。”   周舟的嘴唇越靠越近,齐霁被他温软的声音钉在原地,目光被迫从手里的摆件移到周舟脸上,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微张开唇,在沙发上交换了一个悠长的吻。   “每次你这样看着我,都会让我更喜欢你一点。”   齐霁表示不信,用手掌去摸对方的胸膛,真的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他假装嫌弃,软绵绵地推了周舟一把,却让自己又往对方身上挪了几寸,“你从哪学的这种情话啊?我听着都要不习惯了……”   搬到周舟家里多久,他就和对方过了多久吵吵嚷嚷的生活。拌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齐霁时常觉得自己很矛盾,从前始终避免与人产生矛盾,却会喜欢上这种吵闹的日子。   即使周舟总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跟他各执一词,尽管周舟三天两头就要逼他喝难喝的药,哪怕周舟吵完架总若无其事地找他索吻,齐霁还是对他的眼睛毫无抵抗力。   他的目光直白、坦然,神奇的是,它并不会让人产生类似于被打量的不适感。相反,周舟好像只要看上他一眼,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很多时候他只恨自己不会画画,没办法把周舟的眼睛原原本本地复刻出来。   周舟又开始扭曲他的意思:“你很喜欢和我吵架吗?”   他用手指抵住周舟的唇,“纠正一下,那不叫吵架,什么时候反驳你两句就叫吵架了?”   “那你说这叫什么?”   齐霁想不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干巴巴地瞪他,为了不让自己落下风,便说:“睡到十一点才起床的人不许顶嘴。”   “是谁害我到凌晨才睡着的?”周舟对他颠倒黑白的发言表示惊讶,“齐霁,是谁非说考完了得喝点酒庆祝,然后拉着我谈了一晚上的心?”   齐霁嘴硬道:“我就随口一提,谁知道你真买了酒啊。”   他简单地回忆一遍事情的全过程,坚定地认为周舟的教唆才是主要原因。   陈放好几次约他和周舟出去聚餐,只是每次都不凑巧地赶上齐霁不想出门的日子。好不容易等他有空了,陈放又潇洒地旅行去了,齐霁闲得无事可做,某天对周舟随口一提:“要不我们在家喝点酒吧?”   “你什么时候对喝酒感兴趣了?”齐霁在此前几乎是滴酒不沾,即使出席饭局,也都规规矩矩地喝着果汁饮料,如今居然会主动提议喝酒,让周舟感到一丝诧异。   “就是想到,我们好像还没有认真庆祝过毕业,”齐霁很是愧疚地说,“陈放喊我们吃饭也没去成……我想给你一点仪式感。” 第129章   周舟没有直接说“好”或“不好”,却在晚饭前拎着一提罐装啤酒上楼,甚至还专门买了两个酒杯冻在冰箱里,说是要照齐霁的话把仪式感贯彻到底。   饭后他点开一部纪录片,悠扬的纯音乐在客厅里回荡,他安静地看周舟利落地开罐,倒了一小杯酒递给他。   只一口,就让齐霁的表情从跃跃欲试到皱起眉,苦涩的口感与他想象中的凉爽截然不同,他的思绪跳脱起来,暗自想着这还不如让他喝周舟泡的药。   “不好喝就别勉强自己喝了,我早说过了,你肯定不会爱喝的。”周舟说着就要夺走他的杯子。   齐霁不信邪地又尝了一小口,硬生生从中品味出一缕微妙的甘甜,似乎比一开始容易入口许多。   “你不许瞎说,我真觉得挺好喝的,”齐霁对他一笑,又主动高举起玻璃杯,与他碰杯,“虽然我一直没正式说过这句话,但是你肯定知道吧……周舟,祝我们毕业快乐。”   “嗯,你也是,毕业快乐。”周舟在冰块碰撞的声音里回以他相同的祝福。   “哇,你怎么说这种话也跟告白一样啊?”小半罐啤酒下肚,齐霁脸上就开始发红,话也变多起来,“你不能老是这样勾引我,我自制力这么差,会把持不住的。”   “我干什么就勾引你了?”周舟的手不老实起来,一会儿捏捏他的耳垂,一会儿又在齐霁嘴唇上来回磨蹭,趁机抢走他紧握着的杯子,“不许喝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酒量。”   “你现在就在勾引我,”齐霁迟钝地盯着他,意识开始发懵,仍然凭借直觉坐到少年腿上,“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分每秒都在勾引我。”   周舟正想给他演示真正的勾引是什么样子的,应当用拥抱,用亲吻,齐霁却甩甩脑袋,满眼期待地问他:“对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   “好像没有。”   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真正的可以交心的朋友,齐霁的出现让他的愿望瞬间成真,后来他又渴望着不止和齐霁做朋友——早在许久前,这个愿望也被齐霁满足了。   看似拥有很多,实则一无所有的周舟在完成了人生最大的两个愿望之后,得到了无数意料之外的惊喜。   好运、幸福、快乐,以及像今天这样充实的夜晚。   “非要说的话,就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这个愿望未免有点太好实现了吧,”齐霁扬起唇角,“我还以为是多远大的心愿呢。”   “没办法,我一直就是这么俗的人。”周舟无奈地说。   酒精让齐霁变得迟钝又随性,迟钝在他的语速上,随性在他跳跃性极强的话题上,“虽然偶尔喝一回酒的感觉不错,但我们以后还是要少喝。”   “因为我见过很多人喝酒都是为了借酒消愁,周舟,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有借酒消愁的机会。”   “那你得永远盯着我才行。”   “永远太虚无缥缈了,”齐霁嘟囔道,“变成每一天吧?我每一天都会盯着你的。”   令人上头的酒精可以将烦恼与哀愁一笔勾销,同样能唤起齐霁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期待。   他不会把关于情爱的字眼时刻挂在嘴边,像周舟那般一有空就表白一回,但他愿意笨拙地去喜欢周舟。   他不顾周舟的劝阻,又开了一罐啤酒,这回没有文雅地倒进杯子里,径直仰头灌下一大口。   “说真的,以前我根本想象不到我会喜欢你,”话匣子被打开就再难合上,齐霁趴在他身上断断续续地说,“我很早就听说过你,所有人,包括那些老师,他们好像都特别喜欢你,你离我的世界那么近又那么远。”   “有一次你来我们班级还书,我明明不记得你的长相,但是你一开口,我就猜到,这个人一定就是周舟,就算不是你,也一定是和你一样受欢迎的人。”   说到这里,齐霁又撇下嘴角,“结果你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幼稚,烦人,还喜欢浪费天赋,我真是受不了你。”   “但你最后还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齐霁沉思半晌,说道:“是啊,我怎么会喜欢这么烦人的家伙,我也真是够奇怪的。”   电视屏幕里的纪录片进度条已经走到尽头,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对影片的内容留下丁点儿印象,齐霁嘀咕到一半就搂着抱枕睡着了,周舟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干净,才抱着人回到卧室。   齐霁轻而易举地睡着了,周舟却因为他的那些话辗转反侧,天空重新亮起时才感到困意。   意识到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周舟一定会拿他语无伦次的告白笑话他,齐霁欲言又止地咬住下唇,赶紧将这件事揭过去。   高三下学期,齐霁为了维持自己的排名,又考虑到他微薄的,周舟勾勾手指就消失不见的自制力,他毅然决然从主卧搬回了次卧,两个人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作息。   高考结束当天,周舟就一声不吭地把齐霁的枕头被褥全从次卧扛了回去,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他,在隔壁房间留下一张空荡荡的床板。   太久没躺在一张床上,周舟擅自跳过重新适应的过程,不请自来地抱住他,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嫌对方胳膊硌到他了,没过十分钟就开始犯困。   周舟的拥抱紧实而有安全感,齐霁不得不承认,他很难拒绝贴近对方。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一个拥抱带过去的,如果有,那就需要两个。   齐霁放弃了自讨没趣的回忆酒后经历行为,大半身体钻进被子里,头一扭就说自己要休息了,让周舟别来吵他。   话音刚落,一双手臂就环抱住他,周舟厚颜无耻地对他说:“好巧,我也要休息了。”   “……你是不是有不抱着我就睡不着觉的病?”齐霁用露在外面的眼睛上下扫视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你不能因为我复述了你说过的话,就这样对我撒气吧,真幼稚,”他只不过是把齐霁醉酒后说的情话当成口头禅念叨了几遍,就得到了这样冷漠的态度,实在委屈,“齐霁,我觉得你更应该反思一下,不跟我睡的时候为什么每天一两点才关灯。”   齐霁震惊道:“你居然偷看我?”   “谁让你从来不关门,我想不看见都难。”周舟楚楚可怜地回答。   “我那是……”他脱口而出的话语忽然止住,他不想告诉周舟,他是因为不自信,习惯了睡前胡思乱想,忍不住担忧他们的未来,“算了,我都搬回来,还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吗?”短暂的沉默后,周舟说着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齐霁无需思考就能给出答案,很小幅度地摇头道:“不辛苦。”   “不许骗我,”周舟装模作样地敲了下他的背,又说,“辛苦的日子都过去了,齐霁,我们以后要一直好好的。”   “等开学了,我们又得住宿舍去了,你现在最好珍惜能抱着我睡觉的机会。”   “那我们就在校外租个房子,”周舟仿佛早有打算,齐霁一提,就顺水推舟地说了出来,“和生活习惯不一样的人共度四年,还不如和你男朋友一起住,我还可以每天给你做饭。”   “那你得等我打几个月工攒钱再说,”齐霁认真思量起这种可能性,“我可不想委屈你跟我挤在小房子里。”   周舟在他唇上留下一个晚安吻,“嗯,我会一直等到那天的。”   周舟的怀抱和他本人一样,变化多端又难以琢磨。告白当天的那个拥抱,充斥着雪花的味道,平日里,他的拥抱又会随着心情变化而转变。   而睡前已成为惯例的怀抱,和温暖的被窝一样,让齐霁感受到阳光晒到肌肤上的暖意。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舟说话,不多时就变得安静,周舟的体温是培育美梦的温床,齐霁睁开眼,发觉自己似乎正在做一场清醒梦。   即便与周舟同床共眠,依然不能改变这是一场噩梦的现实。   梦中的世界支离破碎,蓝色的数据与符号充斥着他全部的视线,他被周舟拥抱着,体温却在急速流失,像被浪花拍入没有尽头的深海里,只剩下喘不过气的压抑与窒息感。   齐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他差点忘了自己正身处梦境,忘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无数信息涌入他的脑海,意志像被强行吹大膨胀的气球,再清醒一秒就会瞬间爆炸。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想要逃避,想要清醒过来,他极度抗拒目睹这个梦境,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只能被迫看着梦里的画面一帧帧播放。   他们生活的世界只是一个故事,而他和周舟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两个配角,注定被设计好的命运推动着向前——   无父无母的齐霁自幼在福利院长大,性格孤僻冷淡,长久以来的欺凌让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原本最得意的成绩也一落千丈,最终高考失利,惨淡孤独地过完一生。   而周舟的青春与他截然不同,尽管幼年失怙,但他的生活仍然不缺善意和爱,他拥有要好的朋友,欣赏他的长辈与老师,他有一张好看优越的脸,却从不骄傲自满,人生的前十八年称得上是顺风顺水。   然后好运戛然而止,在高考后的那一年急转直下——周舟的奶奶没多久便在疗养院去世,原本与他无甚交集的亲戚们为了瓜分她的遗产,又纷纷缠上周舟。   在没有与齐霁相遇的故事里,他始终被间接害死自己父母的愧疚感所折磨,亲人的离世更是火上浇油,让他身处情绪的低谷无法自拔。   周舟凭借高考前一年的突击考上了理想院校,却又因为无法诉说的苦楚太多,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确诊了心理疾病。   没有人真的理解他,也没有人能伸出手拉他一把。   他囫囵度过大学四年,拍摄毕业照那天,在他的同班同学们都兴奋地捧着花拍照时,他站在天台的边缘,发呆良久,最终一跃而下,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   从始至终,他和齐霁都没有产生交集,他们甚至不曾相遇。   齐霁被迫清醒地看完了他们的一生,咬住下唇的力度像是要钻透皮肉。他用力拧自己的胳膊,揪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逼他清醒过来。   无形的力量却将他困于梦中,眼前的画面如电影荧幕般闪现,可这不是一场值得观赏的电影,只会让带给人无尽连绵的苦涩。   梦境的下一幕,是他们共同的好友,陈放的命运。   陈放高考意外失利,但运气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他侥幸调剂进了梦校,却是他避之不及的专业。从得知学校开设了荣誉学院,开学时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起,他就在为了那场考试认真准备。   陈放如愿以偿,以第一的综合分数转进了理想的专业,然而就在转专业名单公示时,他却被人匿名举报笔试作弊。尽管事后查清是高中时就与他不对付的人所为,一时间谣言依旧四起。   他以为自己可以踏入新的开始,生活却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周遭同学与朋友的风言风语无形地将他压垮,他浑浑噩噩度日,好友周舟的死讯让他对生活彻底丧失了信心,毕业后放弃了雄心壮志的美梦,回到故乡过着他曾经最厌烦的生活。   无数在齐霁生活中出现过的人的命运都在眼前浮现,如果这是梦,为什么会这样详细?如果这是假的,他又为什么会感到巨大的悲伤? 第130章   “齐霁!”   熟悉的声音传入脑海,一瞬间,禁锢他的力量骤然消失,他睁开迷蒙的双眼,枕头上满是泪痕。   周舟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刚从梦中惊醒,就对上齐霁的脸。他双目紧闭,眉目间却充斥着痛苦与挣扎,仿佛正遭受着某种酷刑,眼角隐蔽地闪过泪光。周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摇醒他。   “嗯……”齐霁的背被冷汗浸湿,大口喘着气,直到对上周舟的目光,才确认自己真的醒了过来,“周舟……我好害怕。”   梦里的内容仍历历在目,齐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牢牢抱住周舟,不舍得放开分毫,“我做了个好讨厌的梦,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梦见什么了?”   “……”齐霁却低头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周舟这个荒诞的梦。   周舟温柔地拍打他的后背,改口说:“没事,不想说就不说,我陪着你呢,别害怕。”   “我梦见,”齐霁艰涩地小声开口,“我们活在一个故事里,我们没有相遇,高考之后,你遇见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最后……”   理智分崩离析,虚幻的梦让他后怕不已,齐霁的声音都在颤抖,“最后你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你……”   周舟的表情渐渐沉重,安慰的话就快要说出口,却堵在喉咙不上不下,逃逸四散。   他说:“齐霁,我好像跟你做了同一个梦。”   周舟,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小到大对恐怖片中的jump scare场面毫不畏惧,在齐霁被吓得缩成一团时,他还能分心伸出一只手给齐霁握着。   他连鬼神之说都不信,更不可能相信一个奇怪的梦境。梦是潜意识的反馈,是人内心深处的念想,他始终是这么看待自己的每个梦的。   认识齐霁之后,他做过很多个关于对方的梦,个个都是好梦,无一例外。那些梦境告诉他,即使他再怎么假装无事发生,也无法掩盖对齐霁真正的感情。自诩为唯物主义战士的周舟借助一个个美好而虚幻的梦,意识到了珍惜齐霁是多么紧迫的事。   这个梦却荒诞离奇,即使解释为他的不安也说不通——他一向觉得自己和齐霁天生一对,就算哪天齐霁决定和他分开,他也会一直喜欢他,无论以何种方式。   他的潜意识绝不可能幻想这种悲伤的故事。   周舟本想对这个梦一笑而过,可齐霁痛苦的神情却让他无法以平常心对待。眼泪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却在落在他掌心的瞬间变得那么滚烫,仿佛要在他心头烫出一道疤。   齐霁看起来像要说些什么,他在对方犹豫之际率先出声:“没事的,不要多想,梦里都是反的。”   “你都梦见了什么?”齐霁问他。   和普通的梦不同,这场梦尽管结束了,也没有在记忆中消失。正相反,周舟清晰地记得全部内容和每个细节,无需努力回忆,仍旧历历在目。   原先的平静在齐霁慌张的声音里渐渐消退,就连周舟也紧张起来。他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情绪,那会让齐霁更难受,尽可能云淡风轻地说完了整个梦。   内容和齐霁梦见的没有任何出入,他的安慰也变得无力,“梦里都是反的,不要再想了,齐霁,我们明天不是还要出去玩?再哭就不好看了。”   “……我知道梦里都是假的,”齐霁冷静下来,低声说,“只是,我讨厌这个梦的内容,而且就连你也做了同一个梦……我还是会害怕。”   唯一能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让齐霁意识到,这个奇怪的梦只是偶然,他只是难得运气不好一回,遇上了千万分之一概率的噩梦。重新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会发生。   “现在才五点,”周舟用手背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温声道,“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万一又……”   齐霁的话头被他截断,周舟不讲理地咬他的嘴唇,咬了嘴唇还要假意在他脸颊上啃一口,“没有万一,你不能总是想象坏事发生。齐霁,我保证你会做个好……”   他本想说“做个好梦”,话到嘴边又嫌不妥,硬生生转折成“睡个好觉”。   “你害怕,是因为不想和我分开吗?”周舟撑着一边脑袋问他。   齐霁张唇,没有否认:“可能吧。”   “可能,”周舟意味深长地复述着两个字,“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定呢。”   激将法似乎生效了,齐霁翻了个身,对上周舟的脸。他的眼睛是哭过之后的红,语气却不善:“你好吵,我都要睡不着了。”   “好,我不问了,快睡吧,”他安静了片刻,忽然又说,“齐霁,虽然这有点莫名其妙,但我有点开心。”   “为什么?”   周舟没有回答,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没什么,快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冷硬的,无情的,被别人戏称为高岭之花的齐霁,也会因为害怕和他分开而变得泪眼汪汪,他变得柔软而富有形状,他装模作样的棱角都不及接吻时柔软的嘴唇。   直到那一刻,周舟才真真实实地确认,自己究竟拥有着怎样一份爱。   梦的内容一定是假的,他和齐霁的故事却在这座城市发生着。   他只是在为自己拥有的爱窃喜而已。   那个梦对齐霁的影响没有持续太久,将缺失的睡眠尽数补上,齐霁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精力充沛地和周舟出门散步。   街头有贩卖鲜花的流动小摊,周舟路过时多看了两眼,这个微妙的动作被齐霁精确地捕捉到,等到了下一个街口,他故意说自己要去卫生间,说完就溜得没影,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周舟在原地。   他一路小跑回到上个街角,买下摊位上看起来最新鲜最漂亮的一束花,没有伪装,拎着花走回周舟身边,语气如常:“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要,喏,送你。”   周舟只看了他抱着的花一秒,其余时间都在看齐霁,他用齐霁最熟悉的,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他,以至于齐霁忽略了街道上来往的车流声,行人路过他们的说话声,被他注视的时间里,齐霁的世界竟也随着视线一起,缩小再缩小,小到只能容纳下眼前的人。   “我们还在外面呢,你别这么看我。”他别扭道。   周舟全然没有接过这束花的自觉,不仅如此,还笑着问:“齐霁,你送花的台词是不是不太对?”   “你想听什么台词……”他的声音骤然停顿下来,不用周舟回答,自己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送花还能有什么台词?不过就是些“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俗套情话。   清醒时,他不习惯对周舟说这些情话,挂在嘴边的表白太轻浮了,远远不及行动有说服力。周舟的爱是有重量的,一点都不轻浮,是他得到的喜欢里最认真的那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着情感洁癖的齐霁愿意纵容他每天在自己耳朵边翻来覆去地说“喜欢你”。   但要让齐霁自己随时随地说喜欢周舟,依旧困难。   “那你说,你想听什么?”齐霁学会了周舟的拿手把戏,明知故问,还运用得炉火纯青。   “笨蛋,”周舟点评道,“你明知道答案,却还要问我。”   “好吧,那我重新再送一遍,”齐霁思索几秒,而后朝周舟的反方向走了几步,又一次走到他身旁,“你要是收下我的花,就不许和我分开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周舟。”这句话的音量更小,只有周舟能听见。   周舟深深嗅了一口鲜花的芳香,瞥见齐霁头顶沾上的飞絮,向前一步,轻轻吹走它。   “我也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周舟回应道。 第131章   陈放的毕业旅行在一周之后结束,重新见到周舟和齐霁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死你们俩了!”   齐霁伸出手,连暗示都懒得暗示:“我的礼物呢?”   “啊?什么礼物?”陈放惊诧道。   他兴师问罪道:“你甩下我们出去玩就算了,怎么还不给我们带旅行礼物的?”   “齐霁你就别颠倒黑白了,”陈放被他的发言逗笑了,“是谁每次要么不接我的电话,要么就说自己不想出门的?”   周舟和陈放的两道目光同时投向他,齐霁毫无原则地先瞪了周舟一眼,又对陈放说:“那是因为我刚考完试元气大伤,需要在家休息。”   陈放叹了口气,说:“周舟都不管,我才懒得说你。对了,这是给你们俩带的纪念品,回家慢慢拆吧。”语毕,他从脚边拿出两个精心包装过的礼品盒,洋洋得意地看着他俩,“我怎么可能忘记给你们带礼物?”   “你以为我猜不到吗?”齐霁敛住脸上的惊喜,坚决不在口舌上落下风,“对了,你下个月要不要跟我们再出去旅游一次?我和周舟准备等人少点再出去玩。”   陈放称得上是齐霁这几年除了周舟以外关系最好的朋友,尽管过程曲折而奇妙,但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很铁,是周围人公认的事实。   和要好的朋友,以及喜欢的人进行一次别具意义的毕业旅行,即使怕麻烦如齐霁,也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提议。   陈放一脸黑线,像在质问他“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他郑重声明:“首先,我才不要掺和你们小情侣之间的事。其次……我下个月要准备考试,可能没什么时间。”   齐霁忽然心头一紧,周舟也同时略带惊讶地看向他。   “什么考试?”   “转专业的考试吗?”   他和周舟异口同声道。   “你们的反应也不用这么夸张吧,”陈放不禁张大了嘴,说着又问齐霁,“你怎么知道是转专业考试?”   齐霁慌乱了一秒,放在桌下的手忽然被周舟牵住,他这才灵光一现找到绝佳理由,“你之前不是说被录取了自己最不想去的专业吗,我闲着没事就去你们学校官网看了看,发现有新的转专业政策来着。”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陈放轻易相信了他的理由,甚至有些感动,“你们就等着吧,我相信我不会一直倒霉下去。”   目送陈放蹦蹦跳跳地离开,齐霁左手拎着两袋礼物,右手安放在周舟口袋里取暖,周舟边说“大夏天的怎么手还这么冷”,边牢牢捂住他的手心。   走回家的路上,他和周舟都没有说话,但齐霁知道,他们一定在为同一件事烦恼——那个梦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仿佛头顶被大片乌云压着,齐霁提不起精神,以至于走路速度也慢下来,周舟没有一句怨言,安静地配合着他的步调。   梦境真的会与现实高度重合吗?可要是用巧合来解释,世界上又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停下脚步,指尖蹭过周舟的掌心,对方一秒便意会了他的意思,同时停下来问:“怎么了?”   “……快让我抱你一下。”   齐霁急需一个温暖的拥抱让自己停止多余的思考。周舟果真是最了解他的人,牵着他几步走到角落,在树叶枝干的掩映下任齐霁抱住自己。   “其实……我有点害怕,”齐霁抬起头,低声道,“我没办法坐视不理。”   “好,那我们就把这件事告诉陈放,让他考试的时候就小心点,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周舟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个概率极低的巧合——也许是他在得知陈放被调剂专业的怨言后,碎片化的信息出现在了潜意识里,几经扭曲加工,最终编织成那样悲伤的故事。   而最好的证据便是,他遇见了齐霁,和齐霁从朋友做成了恋人,而他最后的近亲,他的奶奶,这些年身体状态比同龄人都健康得多。他前几天还专门带她进行了一次全身体检,检查结果也是如此。   “嗯,”齐霁终于放心地笑起来,“会没事的吧?”   “一定会的。”   要如何向陈放开口,同样让齐霁烦恼到无措。要是直接用“我们在一个奇怪的梦里看到你的故事”这种玄之又玄话开头,或者是“你成功转专业之后会被别人诬陷造谣”之类的直白描述,保不准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听不下去挂电话了。   齐霁焦虑地在阳台上来回踱步,没想到周舟已经捏着手机,表情凝重地走向他。   他讶然道:“你给他打过电话了?怎么说的?”   “打过了,但问题是……”周舟面色古怪,沉默地靠近他,脱力般靠在他身上,“我想把整个梦都告诉他,可是他……好像听不见这些内容,一直问我怎么不说话。”   “所以我只能告诉他,考试那天一定要提防所有人,不要和别人多说话,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难以喘息的窒息感接踵而至,齐霁呆站在窗前,仿佛新鲜的氧气都被抽离而去,他想说点什么,一开口鼻音却那样明显,“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不是只是个梦吗?”   梦里出现现实世界的人和事再寻常不过,齐霁就快用这个由头成功说服自己忘掉这件事,周舟的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令他遍体生寒。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用科学来解释,齐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从梦中醒来,又狠狠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被周舟皱着眉扯开手。   “不要着急,”除去他同样担忧的表情,周舟依旧是镇定的、冷静的、克制的,像他们接吻时驻足的那棵参天大树,沉默寡言,却为齐霁提供遮蔽与拥抱的空间。   这让齐霁从恍惚中找回了些许理智。   没过多久学校便通知毕业生返校领档案,那是齐霁重新待在家里的第七天,越是想要不去在意,他就越会记起可怖的梦。即便周舟在他身侧,他也常常走神发呆。   经过数次尝试,齐霁惊奇地发现,除了周舟之外,他也无法将梦里的信息传递给任何人,口述或是写下来,都会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阻拦住。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阅读了无数与超自然力量有关的书籍,一分钟不落地看完了数部与之相关的电影。到最后,那些文字和画面都变得无意义起来,齐霁不愿意承认,他们正经历着无法用任何科学理论解释的事。   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那个梦是某种预知梦,用最残忍的方式倒映出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们确确实实生活在一个故事里,一个人各有命的故事。   周舟知道他需要时间和空间,他不会强硬地给齐霁灌输任何想法,只是偶尔造访留了一半门缝的书房,给齐霁端一杯饮料或一碗甜品,再帮他把防蓝光的眼镜镜片擦干净。   在那些时刻里,周舟大部分时候一言不发,等齐霁心情好转起来,他问他想吃什么,想不想出门郊游野餐,却从不问齐霁在埋头研究什么内容,   但那无声的关心还是传递到了齐霁心中,绵延不尽的酸楚,因周舟的来访而一次次扩散,像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却不轻易归于平静。   齐霁流着泪,一口口咽下周舟认真制作的食物,视线所及是陈放带给他们的旅游纪念品之一——茶香味的香薰。   至于另外一份礼物,陈放在当地银饰店挑选的情侣手链,已经在他们手腕上待了好几天。   周舟又一次停留在书房门外,问他想不想去学校拿档案,“你要是不想去,我就把你的一起拿回来。”   脸上滑动的眼泪提醒了他现在的狼狈模样,齐霁连忙擦了擦眼泪,扬唇一笑,“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对方却不笑,“你不用逼自己强颜欢笑,你现在这样,我看了只会更难受。”   “我是说真的,”齐霁从禁锢他多日的座位上走开,在周舟跟前站定,说着毫不相关的话,“周舟,今天的双皮奶特别好吃,明天继续给我做吧?”   周舟终于松了口气,轻笑起来,“你喜欢就好。”   “我想出门走走,我们一起去学校吧,”齐霁又说,“陈放刚才还发消息问我们几点去呢,我想当面再多叮嘱他两句。”   齐霁目不转睛地看他,几日来第一次认真地说:“我不想再逃避了,就算一切都是真的,我们都能打破命运在一起,那就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对不对?”   他在等待周舟的一句肯定。周舟不仅对着他点头,还给了齐霁未曾预料的一个吻。周舟是他随时可以抓住的锚点,将齐霁与现实生活紧紧勾连。齐霁很没有出息地想,他不在乎那些真真假假,只要周舟还在,他终将会得到答案的。   返校拿档案的人大多集中在中午,齐霁不想凑热闹之余还要分心社交,特地等到下午才慢吞吞地喊周舟出门。   “等等,”周舟叫住他,“你是不是忘拿录取通知书了?”   齐霁低头一看自己空空如也的书包,才反应过来,想伸手去接,周舟又道:“没事,放我这吧。”   两份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叠在一起,又被周舟小心细致地塞进包里。查到录取结果时的兴奋再次重现,齐霁凑到对方耳边说:“又不是结婚证,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干什么?”   周舟拉拉链的动作一停,吃惊道:“齐霁,原来你有这么喜欢我啊?”   “我说什么了,怎么又扯到这个上去了……”   话语未落,周舟便欢欣雀跃地捏他的脸颊,“不用你说什么,我都知道的。”   知道他的恐惧与担忧,也知道他振作起来的原因,更知道齐霁不善隐藏的喜欢。两份录取通知书,在周舟心里的地位并不比其他东西轻,那承载着他们走向彼此的好几年。   齐霁看起来转身就要走,不忘说:“周舟,你的嘴巴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可他的脚却一动不动,明摆着是在等他。   “不能。”他顶嘴道。   他所熟悉的齐霁又回来了。周舟注视着他,满怀希望地盼望齐霁一直快乐下去。   梦里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齐霁没有完全封闭自己,周舟也没有高考失利一蹶不振。   既然连故事的开头都可以被改写,修改结局岂不是更简单的事?只要他们想,就可以改变梦中的命运。   陪喜欢的人开启一次未知的冒险,只要这个人是齐霁,周舟甘之如饴。 第132章   领完档案,齐霁大老远就看到倚着教学楼栏杆发呆的陈放,他牵着周舟的袖子快步走去,就要靠近陈放时还对着手机屏幕确认几番表情是否正常。   陈放直接踩上其中一节横杆,轻盈地纵身一跃,跨过栏杆跳到他们面前,在齐霁想伸手扶他前稳稳落地。   “你能不能别做这种危险的事吓人了。”齐霁心有余悸,摸着心口数落陈放。   陈放满不在乎道:“我从小学开始就精通翻墙了好吗,这点高度算什么。”   “他也是担心你,你就少说两句吧。”周舟忍不住出声。   陈放不欲再跟这对不仅见色忘友,还配合默契的小情侣继续无聊的拌嘴,他抱着档案走在前头,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就想说的事情,“对了,周舟,你上次不是让我留意一下我的竞争对手吗?”   “你别说,还真被我发现了一个人,”陈放说着就从手机黑名单里翻出一个账号,朝他俩扬扬下巴示意道,“我从其他人那打听来的,他以前跟我有矛盾闹翻了,我们后来没再说过一句话,听说他最近老跟别人骂我呢。”   那人的昵称恰好是名字首字母缩写,齐霁连忙低头确认账号的主人——就是梦里那个栽赃陷害陈放的人。   “那你准备怎么办?”齐霁焦灼道,“报复他?还是骂回去?”   陈放被他着急替自己出头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你居然这么护着我,让我有点感动怎么办?”开完玩笑他又正色道:“没事,我被人骂的次数还不够多吗?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在开学前把这事处理好的。”   陈放看似轻松地推着他俩往前走,不忘问他们想不想再去吃一次校门口的糖水铺,今天他做回慈善家请客。   “那你得有被我们宰一顿的思想准备,”齐霁夸大其词,没说几句就绕回到周舟身上,“可惜那家店的甜品还是没有周舟做的好吃。”   “……你们两个够了啊!”   陈放望着眼前两人的背影,眼眶忽地开始发酸。只可惜他和他们报考的学校不在一个城市,时间和距离都会让友情变淡,可他不想失去这两个好友。   齐霁说的话做的事总不是一套,刚对比完糖水铺和周舟的手艺,紧接着便拿起菜单开始点单,不需要频繁询问,他就能替剩下两人点完单。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学?”齐霁喝着手边的汽水,终于找到机会问他正事了。   “怎么?你不会想要来看望我吧?”陈放找出校历确认了一眼,说,“八月底,应该比你们早。对了,我爸妈说工作忙,让我一个人去报道来着……唉,也不知道我一个人拎不拎得动行李。”   陈放随口一句抱怨,却被齐霁精准捕捉到其中的伤心,他放下手里的气泡水,双手撑着下巴,很是认真地问陈放:“那你介不介意……我和周舟陪你去学校报道?”   “咳咳——”陈放震惊得咳嗽起来,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这段时日,周舟和齐霁似乎比他父母对他的生活还要上心,小到生活作息,大到专业规划,两个人轮番给他发一长串消息再三叮嘱,仿佛他的自理能力在高考后直线下降,“不是吧,你们真要来?真给我无痛当爹妈吗?”   齐霁对他的反应做好了万全的假设,即使陈放不乐意,他和周舟照样会偷偷跟着去。倘若梦中的命运真的存在,所有人在命运之下不过是无力反抗的蝼蚁。他深知自己没有撼动所有人命运的能力,也没有精力去做拯救所有人的壮举。   但无论如何,他至少要抓住重要的人。朋友也好,恋人也罢,齐霁遇见他们之后,才真正拥有了友情和爱情。   纵使如蜉蝣般渺小,他总该尝试做些什么。   “不行吗?”甜品会让人分泌多巴胺,也会让齐霁摇摆不定的内心平息下来,他的表情无懈可击,和往常一样挖着面前的双皮奶,朝陈放看去,说着不那么走心,却莫名让人信服的话,“我和周舟不是说想去旅游吗?我后来想了想,八月初人也多,还不如等开学前淡季再去。所以送完你之后,我们就要丢下你旅游去了。”   陈放上一秒还在担忧失去这份友情,下一秒他们就说要陪同自己开学。这像话吗?他想,自己仿佛突然被幸福的烦恼击中了。   “太麻烦了”“浪费钱”一类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因为齐霁的说辞功亏一篑,“好吧,那随你们俩,没地方去了来我们学校转转也行。”   齐霁当即就表示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在陈放没留意的时刻和周舟交换了一个大功告成的眼神。   走出糖水铺,齐霁又被路边的冰淇淋小摊迷得走不动道,正准备等公交回家的陈放看不下去,拦住要给齐霁买单的周舟,说:“我请你们吃。”说着又多买了一个冰淇淋球递给周舟。   做完今天的最后一件好事,陈放心情愉悦地和他们挥手告别。   许多感情难以用金钱来衡量,比如陈放从他们那得到的善意和温柔。抛去一开始对齐霁的偏见,他越是了解对方,就越为齐霁那颗柔软而坚硬的心感到惊奇。   他在旁人眼前是内敛的,安静的,在他和周舟面前又变得夺目异常,比他见过的任何珠宝都要耀眼万分。   而周舟也变得更加真诚,过去陈放偶尔会觉得他有些虚伪——明明他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却还是保持着一以贯之的微笑。他待人善良,却少了些真诚,平和过了头,就变得伪善起来。   也许是齐霁改变了周舟,他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多,陈放同样能真切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快乐。   不是皮笑肉不笑的虚伪,也不是出于社交礼仪的伪装。   开心了会笑,被他们惹恼了会皱眉,感动的时候尽管还是冷若冰山的样子,却能窥见他眼睛里的真心实意。   他望着车窗外飞速游走的风景,在心里下了个大胆的决定——他不要为这段不知道抓不抓得住的友情感到惋惜,他要和那两个人成为永远的朋友。   “周舟,你说得对,”齐霁囫囵吃完大半个冰淇淋,仰起头对着周舟傻笑,“人还是不能总是待在家里,多出门走走,心情真的会变好。”   “这么晚才知道,也太迟了,”周舟熟稔地擦去他嘴角的残渣,“不过没关系,我会时刻监督你的。”   齐霁难得没有叛逆地顶嘴,反倒点点头,接着又神秘开口:“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你是不是在等我问你是什么事?”周舟玩心大起,明知道齐霁需要他的配合,偏偏故意不说,“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吗,你能憋那么久吗?”   “……你又来,”齐霁气得移开脸,对方这才开始哄他,手心被轻轻攥住,他假装生气片刻便破了功,“我发现,让我心情变好的真正原因,不是甜品。”   “是和你们待在一起,心情就会变好。”   很久之前,齐霁也会在沮丧之际报复性地塞几大口食物,用甜腻的食品填满自己的胃。到最后,除了令人难受的呕吐感与眩晕感之外,什么都带不来。   一切的转折点,都要从认识周舟说起。   整个八月,梦境不曾侵袭他们平静的日子。齐霁过着偶尔出门游玩,大部分时间奔走在家和图书馆之间。   去图书馆当然不是为了学习,只是周舟太黏人,但凡他们近距离贴在一起,总会不自觉地被对方吸引,有时从拥抱开始,有时从亲吻开始,最终大汗淋漓地结束。   清醒过后,齐霁趴在周舟怀里,思考起自己过于堕落的生活方式,最后有些亢奋地说:“我要从明天开始去图书馆。”   周舟一愣神,质疑道:“是家里的书房不够你用吗?”   压根不是书房不书房的问题,齐霁低头纠结许久,才恨恨地说出真相:“你真迟钝。就是,我们最近是不是有点……做过头了?”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周舟贴得很近才能听清。   周舟软硬不吃,反问他:“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我需要去别的地方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又得寸进尺地问:“那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不行!”齐霁眼睛也不眨地拒绝他,“都说了分散注意力,怎么可能带上你,你自己找地方待着去。”   沉默中,他的腰被对方再度环上,嘴唇不容抗拒地贴上来。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再度升高,齐霁艰难找回的理智在周舟骤雨般胡乱落下的吻里苟延残喘,就快宣告失败。   直到把他吻得气喘吁吁,周舟才慢吞吞地问他:“齐霁,把话说得再简单一点有那么难吗?”   “我又说什么了?”   “直接说,你被我迷住了不就好了。”   “……”齐霁从他怀里挣脱,没多久又被厚颜无耻的周舟抱回去,于是他也不再挣扎了。   好吧,有的人不要脸至极,说的却都是实话。 第133章   一个月的假期眨眼而过,齐霁一点开朋友圈,滑下去一水的叫苦不迭,都在抒发开学前的绝望。距离陈放考试的日子渐近,他难免重新被紧张的情绪包裹,好在周舟早有预料,在暗地里找人将陈放的仇家报复回去——他如何造谣陈放,周舟就以同样的方式在外边传他的谣言。   他做这事时快准狠,甚至算准了对方会怀疑到陈放头上,预先做好了准备,顺带把另外一个骂过陈放的人拉下水,让他们两人互相怀疑。周舟谁也没告诉,只在某天深夜,齐霁因为过度担忧失眠时,告诉他不要害怕,他提前为陈放做了很多事。   齐霁一个翻身从床上惊坐起来,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房间被灯光笼罩,他面上满是惊讶,“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些事?”   “知道你会多想,我一个人能做好的事情,用不着麻烦你,”周舟的眼神在夜里分外静谧,温柔地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又在多想?别人欠我的人情多了去了,我只是现在向他们讨回来而已。”   周舟嘴上说得轻巧,可齐霁不是没见过他大晚上辗转反侧的样子,也知道做挑事的人需要承担多大风险。   毕竟当初周舟就是那样不动声色地救他于水火的。   周舟的不安并不比他少,可他从不表现在外,他永远比齐霁想得更多,做得也更多。   这让他更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过。   “那你也不该瞒着我,”看着可爱又可气的周舟,他轻轻叹了口气,“我都是唯一一个能和你交流这件事的人了,你不告诉谁都应该告诉我吧。”   “嗯,对不起,下次一定提前告诉你,”周舟蹭了蹭他的脸颊,一束光直直落在他脸上,齐霁又移不开眼了,“齐霁,我爱你。”   猝不及防的告白让他一怔,可他还是被迷惑了,夜色渐深,窗外蝉声不歇,齐霁的意志十分清醒,却说着过往只在醉酒时会说的话,“我也是啊。”   “你说过,我是一个幸运的人,虽然后来被我驳回了,但我现在认领这个头衔还来得及吗?”周舟几乎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又连着问。   “当然。”   “好,那你一定要永远爱着我,我会让你永远幸福的。”   他还是那么爱说望不到头的“永远”,齐霁在黑夜里无声地想。但感受到他的触感,触碰过他的嘴唇,那么多的拥抱和告白之后,齐霁忽然觉得,永远好像也不是那么远。   “我会的。”他笑着许诺道。   怕欠周舟和齐霁太多人情,陈放先斩后奏给他们买了去程的车票。齐霁对突然弹出的购票短信毫不意外,扭头对周舟说:“看吧,我就说了,他肯定会提前给我们买票的。”   “他肯定在想,不能欠我们这么多人情。”周舟接话道。   事实上,有所隐瞒,亏欠更多的人是他们才对。   齐霁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欠不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他一直都这样,”思及往事,周舟对陈放的个性进行了精辟地总结,“看起来无坚不摧,却会一个人想很多,跟你很像,但他不会说出来……就算关系再好,他也不会对别人毫无保留。”   “跟我很像怎么了?”齐霁抓住其中一句话,追问道,“像我们这种人难道不好吗?”   “特别特别好。”周舟收了笑意,郑重地说。   齐霁这才满意地住嘴,继续收拾出门的包裹。说去旅游是假,盯着陈放以防他出事才是真。在确认他顺利考完试之前,他们谁都没心思出去旅游。   “周舟,你害怕吗?”齐霁合上行李箱,又拎起来掂了掂重量,轻轻地问他。   周舟又开始打太极式的回答:“那你呢,你害怕吗?”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在他真的没事之前,我们谁都不能说那个梦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如果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些的话,我早就被击垮了。”   “可是一想到有你陪着我,我就好受许多了,”齐霁停顿一会儿,怕他误会,多嘴解释道,“你明白的吧,我不是幸灾乐祸有人跟我一起倒霉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能一起面对未来,真是太好了。就算有过害怕,我也会努力去克服。”   周舟移开脚边碍事的行李箱,语气温柔缱绻:“齐霁,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车票显示他们三个人的座位连在一块儿,周舟帮着齐霁把行李箱扛到行李架上,自然而然地把最内侧的座位让给齐霁。   陈放最见不得他们黏黏糊糊的样子,往中间一坐,擅自打破他们之间暧昧氛围,“行了,你们别争了,老老实实坐我两边吧。”   所谓暧昧只存在于陈放的想象之中,现实却是齐霁对周舟昨晚在他身上啃来啃去的卑鄙行径非常不满,轻哼一声便挤进最里面的座位,抱着双肩包看着窗外荒原发呆。   没过多久,一只手就伸到他面前,齐霁以为是周舟的,眼睛都不抬就拍开他,谁知下一秒陈放低声叫唤起来,“你打人怎么这么痛?”   “我还以为是……”齐霁懊恼道。   陈放揉着被打痛的手,把周舟示意他给齐霁的苹果放在小桌板上,“没事,我今天心情好,原谅你了,快吃吧。”   “哪来的?”齐霁谨慎地问,仿佛是某人给的就坚决不吃一般。   “地上捡的,”他搬出自己早就设计好的回答,顺便说了个冷笑话,“还没超过三秒,能吃。”   陈放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了,齐霁的视线飘忽不定,四面八方看了个遍,就是不去看一座之隔的周舟;周舟变着法让他帮忙给齐霁递东西,愣是不主动开口。   夹在中间的陈放坐立难安,决定向更好说话的齐霁下手。   “怎么,你们吵架了?”他把这行字打在手机上,又摆到齐霁面前。   齐霁摩挲着露在衣领外的半截创可贴,输入法删删改改几次,才打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没吵,我单纯现在不想跟他说话。”   “要我帮忙调解一下吗?”   他直接对着陈放摇摇头,小声说:“反正马上就会和好的。”   列车中途到站,停车的几分钟内,陈放明智地催促周舟跟他换位置。他才不想又是给人做传话筒运输带,还要被他俩的小脾气殃及池鱼,换完座位一身轻地闭眼小憩。   很快他就意识到齐霁说的“马上”有多快——   等他一觉睡醒,齐霁和周舟的手已经拉上了。陈放愤恨地猛咬一口嘴边的苹果。   他在三人群聊里绝望发言:“让你俩无痛当爹妈,也没让你们真的当我爹妈啊!”   转专业考试的日子在报道的后一天,报道当天齐霁真端出一副家长做派,帮着人忙前忙后,就连办校园卡的活都帮他包揽下来。   “他最近对我怎么这么好?”陈放诧异地问一旁的周舟,有了齐霁作对比,这人就显得懒散许多了,全程只帮他拎了个最轻的包,还是从齐霁手里抢过来的,“再这样下去我真要怀疑齐霁是不是暗恋我了。”   周舟知道背后真相却不能说,本想一笑而过,可陈放无聊的玩笑让他颇有微词,当即反驳道:“你还是别想这种事了,不可能的。”   “你们俩还真是轮流欺负我,”他仰天叹道,“我们单身主义者还有没有人权了?”   刚感叹完,他的后背就挨了一掌,力道不大,瞬间止住他的抱怨。陈放一转头,就见齐霁抱着手臂看他,笑眯眯地回答:“没有。”   “亏我刚才还在夸你呢。”陈放嘀咕道。   “你夸我能是什么好话,”齐霁往树荫下走了两步,催促道,“快把你东西搬楼下去,我要被晒化了。”   他嘴角一抽,很快就扛起自己的箱子跟在齐霁后头。周舟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想起方才齐霁趁独处时跟他说的话。   “周舟,其实我想过一件事……”齐霁犹豫着开口,“如果我们能让他从一开始就改变他的想法,放弃转进那个学院,不去参加这场考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能避免那件事发生?”   远远望着陈放在人群中排队的身影,周舟陷入了沉思,“可那是他的人生,我们不能擅自替他做决定。”   看似随遇而安,对许多事都无所谓的陈放,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成某件事,一定会死磕到底。   “也是,”齐霁缓缓说,“如果他是会被劝得动的人,我们也就不会认识这么久了。”   陈放在寝室忙着整理东西,为了证明自己的自理能力,他把想要帮忙的齐霁和周舟拦在门外,“再麻烦你们多不好意思,你们可以自己去玩了。”   齐霁没再坚持,只是说:“你忙完了告诉我们,晚上再来找你吃晚饭。”   陈放的视线停留在齐霁因为搬东西而被勒红的手心,道谢的话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却怕一说出口就会感动到流泪,一定会被面前这俩人笑话到明年。   “又想宰我一顿是不是?”陈放笑道,“行了,等我忙完了会告诉你们的。”   等他们真的远去了,陈放却后悔起来。本能战胜了多余的念头,他放下手头的东西,快步追上去,在他们讶异的目光里出声:“忘了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们了。”   “朋友之间,哪有什么谢不谢的,”齐霁不以为然道,“想报答我们的话,就请我们吃顿好吃的吧。”   “听说他们学校的许愿池特别灵,每次期末不少人来许愿不挂科,”齐霁站在学校中央的许愿池前,早有准备般从口袋里翻出两枚硬币,分给周舟一枚,兴致勃勃地问,“我们也来凑热闹许个愿吧?”   硬币先后落入小型喷泉中,泛起阵阵涟漪,像在。齐霁在不同场合和不同时间许下过很多个愿望,尽管那些心愿大多落空,他还是愿意做个糊涂而愚笨的人,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后一丝天真的期望。他愿意去相信,只要信念足够强大,一定会等到愿望成真的那一天。   他虔诚而专注地闭上眼,手掌抵在下巴上,在心里默念自己的愿望——   让他爱的人们都得到幸福吧.   累日的疲惫与忧思堆积在一起,齐霁睁开眼,视线霎时间发黑模糊起来,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周舟连忙把他扶到长椅上休息,找出小半块巧克力喂给他。   齐霁最近吃得不多,食欲不振的日子还会直接跳过早餐,被周舟强硬地按在桌子前,也只是草草吃几口了事,他猜测齐霁多半是低血糖发作。   他紧张道:“好点没有?”   “我没事,就是有点晕,已经好了。”齐霁摇摇头,毫无血色的脸上绽开笑容,让他不要瞎操心。   “抱歉,”周舟却自责起来,“是我太没用了——”   齐霁径直打断他,“周舟,你不准说话,你一定要给自己强加那么多的责任吗?你已经做了那么多,没有人比你更好了。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说,你只会对我说‘现在知道不好好吃饭的下场了吧’。”   “如你所见,很多时候我不善于表达感受,但那并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不喜欢你……而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想珍惜这段关系,也怕弄巧成拙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能不能配得上‘喜欢’这么有分量的两个字,我怕你会失望,会有落差。”   晚夏的清风吹拂而过,齐霁吹落周舟肩膀上一小片飘落的树叶,温声软语道:“我不清楚我在这段关系里做得好不好,但我可以肯定,你做得特别好,我没有遇见过比你更好的人。”   “周舟,我没有家人,你早就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了。说真的,我还是喜欢听你冷冰冰地教训我。”   周舟哑然地望着他,少有地露出几分慌张与无措。恋爱之初,齐霁对他说过,他是个不擅长接受别人的爱,也不善于表达爱的人。   那时他自信地想,他会一直努力,让齐霁变得擅长这两件事。   也许是周舟的自负与自傲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以为齐霁真的是个不懂爱的笨蛋——他明明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爱他。   周舟的喜欢是向外的,渴求着回音的,倘若得不到回答,他会落寞,会难过到患得患失,齐霁却用安静柔和的爱包容他,无声无息地满足他所有无理的想法。   “从明天开始,必须给我好好吃饭。”他掩饰住自己泛红的眼圈,一捏齐霁的鼻子威胁道。   “做不到怎么办?”齐霁歪头问道。   “有我在,不会让你做不到的。” 第134章   怕陈放起疑心多想,齐霁吃完晚饭就宣布他们明天要去隔壁区旅游,让陈放自己照顾好自己。把依依不舍的陈放送回学校,他们转头就住进了学校附近的酒店。   “光明正大陪他去考试也不是不行,怎么还要多说一个谎骗他?”周舟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捞出一件薄外套递给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的齐霁,并对他的行径表示出不解。   他原本的计划更加简单粗暴,这两天形影不离地跟着陈放。考前时刻陪伴着他,考后第一时间带走他,不让他遇见任何会带来风险的可能性。   然而齐霁对他的方案持强烈反对意见,听了几个字就直皱眉。   齐霁吸了吸鼻子,边披衣服边说:“连这个都不懂,你才是真正的笨蛋。虽然梦里他的成绩是第一名,但万一他的成绩会因为我们的介入而改变……比如说,我们的鼓励反而会成为他的压力,越想做好越会考砸之类的?那同样会让他难受。”   尽管齐霁努力把控着他们介入陈放生活的尺度,仍旧会因为担忧而表现出过度的、不合时宜的关心。这份关心或许能够用友谊来解释,可陈放近来也不是没说过“你们最近怎么这么奇怪”一类的话。   显而易见,对方已然产生了疑惑。   齐霁思来想去,决定更改策略,跟踪听上去虽然不太光彩,却是最有用的一招。   陈放的笔试时间在第二天上午,他们得早起去考场周围守着,以防陈放碰到什么不速之客。晚上十一点,周舟便无情地剥夺了齐霁的电视使用权,堂而皇之地夺走他藏在被子底下的遥控器。   室内顿时变得安静,齐霁为表不满,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到他身上,“这么早你就催我睡觉,还有没有人性了……周舟,明明考试的人不是我,我怎么这么紧张呢?”   周舟侧过身,看着他说:“我也一样紧张。”   时间回溯至四个小时前,他们把陈放送回宿舍楼下,以一人一个拥抱作为告别结束了这一天。走在喧闹的路边,齐霁拉住准备打车回酒店的周舟,“区区两公里有什么好打车的,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周舟指了指齐霁肩上的包,包里是他们这两天换洗的衣物。齐霁负责帮陈放跑前跑后领东西办手续,周舟就全权负责他们两人的行囊,全程不让齐霁过手一秒。   周舟任劳任怨背了一路,他好不容易在饭后找到机会,主动为他分担起重量。周舟的手乍一伸过来,他下意识就要躲开。   “背着包不重吗?”周舟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或者说,他就是在故意逗弄齐霁,他笑着把手搭在少年肩膀上,维持着介于刻意与自然之间的距离。   “我在你心里是就是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吗?”齐霁拽落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手指纠缠而上,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   保持朋友关系的齐霁和周舟因为诸多原因牵过无数次手,有时是输了游戏的惩罚,有时是两个人莫名对视到笑场,不知道是谁的指尖先攀上对方的手掌,又自然地十指交握。让周舟疑惑的是,明明以前重复过那么多遍的动作,在恋爱初期,齐霁又对“牵手”一词赋予了新的意义。   他郑重而含蓄地对待每一次牵手,仿佛他们在做一件比拥抱、接吻还要意义非凡的事情。才刚勾到对方的手指,齐霁就会紧张到手心出一层薄汗。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不再会为牵手而紧张,并肩前行时牢牢握住周舟的手,似乎已经成为他根植深处的习惯。就像和周舟待在一起,所有烦恼都会迎刃而解,牵起对方的手,交换微薄的体温,即使对恼人的现实无济于事,毫无帮助,他却会因掌心的温暖而重拾信心。   周舟用笑容回答了他的问题,齐霁不得不把话摊开来说:“非得我把话说那么明白你才明白吗?周舟,陪我散散步吧,我不想那么早就回酒店。”   回到酒店,他势必会在时间的流逝中产生不可遏制的紧张,一旦到了明天,他们就要一同迎接关乎陈放一生的转折点。离别时习以为常的一句“再见”,却在现今的语境下变得残忍曲折。   走在满是烟火气的街道上,方能让齐霁安定下来。   “说真的,我现在自己都搞不明白……我们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改变朋友的命运,还是希望他可以尽情做想做的事情,”齐霁的神情与挤在小吃摊前买宵夜的学生们截然不同,浓重的迷茫与不解围裹住他,看起来非常需要周舟的解答。   “有时候我又会怀疑,我们做这些真的是对的吗?我们没法坦白,只能不停地撒谎骗他。可是,要是因为我们的为所欲为,带来了更多的不测与意外怎么办?”   那个神秘的、让他们无法传递信息的力量让齐霁被迫把梦中的命运悬于心上,时时惦记,刻刻紧张。他甚至无法确认,这些天的努力是否有效,能不能让陈放躲过无妄之灾。   周舟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钻到路边摊给他买了一份小吃,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动作示意他张嘴。   齐霁不明所以地照做,热气腾腾的豆腐裹着香浓的酱汁在口腔中溅开。周舟紧盯着他进食的样子,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齐霁,可是这两件事并不矛盾——我们既可以改变他不好的命运,也可以让他快乐,这并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再说了,我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纠结这些问题只会让你不停地钻牛角尖。”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简单明确:不要让陈放真的经历梦中的人生。   就算他们的加入会带来新的变数,也好过让他荒度痛苦而平庸的人生。如果命运真的有所谓定数,快乐幸福总好过悲伤。   齐霁用翕合的睫毛与明亮的眼神取代了话语,他像是把所有坏心情都发泄到捧着的小吃上,懊恼地又吃下一块,轻声抱怨:“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啊……”   在他设想的未来里,有漫长的热恋期,也有冷战与争吵,但周舟一定是贯穿始终的,最重要的存在。对生活缺乏规划,对未来欠缺期待的齐霁,却提前计算好了这段恋爱的未来,并对他们可能遇见的任何困难都怀有信心。   他想要的未来,绝对不该是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周舟微微弯腰,就着齐霁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贴在他脸侧轻声耳语,“不过我知道一件事,我愿意陪你面对任何事,无论好坏。”   他们走过布满彩灯的小路,绚丽斑斓的灯光温柔地照亮齐霁的脸,又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的眼睛里有耀眼的,不可忽视的光芒,周舟光顾着端详他,差点没听清他的话。   “周舟,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你还不知道答案?”   他当然知道答案,此时此刻,却更想得到周舟的亲口回答。他固执地,长久地注视着他,几乎要将周舟的心看穿。   寥寥几眼,他就被齐霁的执拗打败,他的好胜心唯独不对齐霁奏效,输给喜欢的人并不丢脸。他深谙讨好对方的办法,又故意吊着人不说,直到踏入酒店房间,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齐霁的脸,专心地重复了许多遍:“只想对你好,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最简单的陈述句,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他心跳加速,胡乱跳动个不停。想要吻他的意识快过了理智,他轻轻地吻住周舟,不需要对话,就能洞察彼此的心思。   齐霁想要对他说谢谢,即便他们的挣扎渺小又可笑,至少周舟让漫长的夜晚好过了许多。   齐霁很快就躺在他身边沉沉睡去,周舟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别紧张”,也许只是一句“晚安”。齐霁紧绷的嘴角终于在睡梦中放松下来,他一度担心过齐霁会因为梦境而患上睡眠障碍,好在现实值得庆幸,他们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糟。   听着细微的呼吸声,周舟关掉最后一盏灯,在心里又对齐霁说了一遍晚安。   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周舟记起自己在许愿池边许下的愿望,他忙着偷看齐霁,没有闭眼,也没有郑重地在心中默念。   如果上天要论虔诚度来依次实现人们的愿望,毫无悬念,他必然居于末尾。   他只记得在齐霁闭上眼的时间里,有一只蓝蝴蝶飞过他的头顶,翅膀上淬着鲜亮的闪粉,尽管美丽,仍然无法抓住周舟的眼球。他全部的心思都在齐霁身上,于是有一个愿望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翩翩而飞,如那只蝴蝶一般忽然出现。   就让齐霁得偿所愿吧。眨眼的一瞬间,周舟飞快地许愿。   流星见证过,许愿池聆听过,生日蜡烛的烛光中摇曳过,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目睹过周舟朴实无华的愿望。他却出奇自信,坚信自己一定会永远守护齐霁。 第135章   天气预报显示考试当天是个阴天,早上八点,齐霁准时和周舟走出酒店,却被头顶温暖的阳光所笼罩,在衣服上留下暖融融的余温。   阴天会带来坏心情,会让人心情烦躁,然而意料之外的好天气将齐霁面目模糊的烦躁席卷而空,只剩下阳光晒在身上的阵阵暖意。   “今天天气真好,周舟,你说这是不是好兆头啊?”齐霁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好几次差点把周舟忘在后头,又后知后觉地停下等他。   “你说是,就一定是。”周舟说完却不见对方应答,仔细一看,齐霁又被天空中一大朵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天空湛蓝如洗,齐霁仰头时有几缕发丝被轻轻吹起,周舟看着他的身影展颜一笑,不动声色地迅速用手机抓拍下了这一幕。   齐霁发呆太过专心致志,完全没有察觉到微弱的快门声。周舟干完偷拍的行径,又假装无事发生般把手机塞回口袋,捏了捏齐霁的后脖颈。   “走吧,你要是喜欢这样的天气,等我们开学了,我天天带你出门遛弯。”   原本插在口袋里的手自动挪到周舟衣兜里,一阵凉意顺着皮肤攀附而上,存在感鲜明,却敌不过齐霁随意一笑,“有你这句话,开学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上午的考生已在用作考场的学院外排起了长队,齐霁站在角落里东张西许久都没找到陈放,发消息过去一问,对方发来一条气喘吁吁的语音,“你可别说了,我在半路上被另外一辆自行车撞了一下,还在赶路呢。不过你们别担心,肯定来得及,你们安心旅游就好。”   “别着急,他来晚一些,说不定刚好能避开别人。”周舟对他耳语道。   语音里的风声印证着对方正在赶路的事实,齐霁只好把快脱口而出的关心憋回去,屏息凝神地观察起眼前的队伍,很快就看到了他们最要提防的人,陈放的死对头。   他深呼吸好几下,紧紧抓住周舟的衣角,盼着陈放最好卡着点赶来。在梦中的剧本里,陈放就是因为考前与对方争执了几句,致使对方报复他的心思更盛,才有了后边一系列连环事件。只要不在考前与对方产生交集,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开麻烦。   思绪在嘈杂纷乱的环境下再度活跃起来,齐霁想,梦里并没有陈放在路上被撞的意外发生,那是不是说明命运已经出现了细小的变化?   人群熙熙攘攘,像河流般缓慢向前流淌,齐霁在墙角边探头探脑,随时等待着陈放的出现——结束进场的最后一分钟,陈放喘着气跑进大厅,向工作人员询问考场地点。   齐霁终于松了口气,无声地握住周舟的手,直到这时周舟才发现,他的恋人紧张到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跟随着齐霁的动作一起,半蹲在他身边,温和地安慰他:“没事了,我们就在这里守到他考完为之,到那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谁都不知道变化莫测的未来究竟是何种形状,可面对陌生的世界两手空空,软弱无力的他们已经用尽了手段。周舟同样因看不见前路的未来迷茫着,但他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告诉齐霁,一切总会结束,总会过去的。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煎熬万分,齐霁时不时就要确认一眼时间,两个小时过去,吵闹的交谈声再次充斥在走廊上。比起来时的匆忙紧迫,这一次陈放早早地走出考场,脸上的表情轻松从容。   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齐霁紧张地划开屏幕,连着输错了好几次密码,周舟见他慌张成这样,无奈地替他解锁,陈放的消息瞬时跳出来。   “我考完了!可能是我太自恋了,总之我现在自我感觉特别好!”   这句话后面又接了一连串的感叹号,像是突然想起他们的叮嘱,陈放又补充道:“对了,我今天居然没碰见那个人,真是太好了,不然我肯定会忍不住骂回去。”   齐霁脸上的愁容终于被笑容所掩盖,嘴唇在颤抖中张合几次,却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语句。   “……周舟,”他习惯性地呼唤对方,“真是太好了。”   周舟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发旋,清冽的嗓音中也含着不可忽视的笑意,“我不是说了吗,都会好起来的。”   两天后,陈放的电话吵醒了正在睡回笼觉的齐霁,他喜悦的声音几乎要穿透耳膜,“录取名单公布了,我的成绩居然是专业第一!齐霁,我刚才差点以为我在做梦……你快骂我两句,让我清醒一下。”   齐霁意识朦胧,困倦地翻了个身,声音沙哑:“第一就第一,这么激动干什么,等等——”他瞬间清醒过来,发出了相同的感叹,“陈放,你太棒了!”   “我真的没在做梦吧?”陈放不可置信地问,下一秒,他听见齐霁的哭声,诧异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我替你高兴而已。”齐霁的声音很闷,言简意赅地总结完就挂了电话。比起和陈放庆祝考试结果,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推开阳台的门,他流着泪扑进周舟怀里。正在晾衣服的周舟动作一停,很快放下手里的晾衣杆,回抱住他,“又怎么了?”   “周舟,我们好像真的做到了……”齐霁把电话内容全部复述给对方,他知道对着这样一则喜讯流泪有多扫兴,可情绪就像骤然爆发的洪水,顷刻间将他吞没,只余流泪的本能。   温热的眼泪流淌在周舟的手臂上,他看出齐霁的欲言又止,喑哑道:“没事的,想哭就哭吧,哭又不丢人。”   庆幸、激动、忐忑、以及绵延不绝的幸福盘旋在齐霁模糊不清的世界里,眼泪为喜悦添上酸楚的重量,任何一句话,都会让他泣不成声。   可是从不责怪他,永远无条件容忍他的周舟更加用力地搂住他,他的委屈因此找到了降落的平台。他不必假装坚强,不用聪明懂事,不需要借冷冰冰的表情掩饰真心。   在周舟这里,他可以表达最真实的情绪,因为周舟会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心,认认真真地亲吻他的唇角。   齐霁难免会有忆起往事而失眠的夜晚,他问过周舟一个问题,一个他始终没想通的问题:“周舟,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周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语速缓慢,“那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一样有无缘无故的爱,比方说——”   微风吹开晃动的窗帘,刺眼的光芒让齐霁眯起眼,他的眼泪晶莹而几近透明,从眼角急坠而下,又被周舟的掌心接住。   他想起周舟的回答了。   “比方说我爱你。”   距离陈放顺利转入心仪的专业没多久,就到了齐霁和周舟开学的日子,突然搬离熟悉的环境,齐霁比想象中还要不舍,报道前一周拽着周舟去烧烤摊喝酒,喝得满脸通红,回到家醉意上头,抱着床上的被子说自己不想走。   当然,这些描述均出自周舟之口,齐霁喝得断片,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总觉得周舟在逗他玩,对方真要掏手机给他看视频录像了,他又不乐意了。   “反正我不记得的事情就是没发生过。”齐霁再次坚定了他的立场。   周舟却变本加厉,玩味地复述:“原来你这么喜欢和我住在一起。”   “自作多情,”齐霁“哼”了一声,“作为室友你绝对不及格,这不让吃那不让干的,我耳朵都要被你念叨出茧子了。”   对方依依不饶地追问:“那作为男朋友呢?”   “……”齐霁偏过脸,憋着笑回答他,“勉强八十分吧。”   周舟挑眉问:“剩下的二十分去哪了?”   “那需要更多时间让我参考打分,”齐霁的气息扑在面颊上,像一根细软的羽毛挠过心头,周舟不舍得眨眼分神一秒,生怕错过齐霁的任何表情,“还得看你未来表现。”   周舟的眼睫颤了颤,未来是个遥远的词,用齐霁的话来说,就和“永远”一样虚无漂浮,落不到实处。就在此刻,过去大言不惭说着只想活在当下的少年却亲口对他说未来。   “周舟,其实回家这几天,我想通了很多事,”齐霁放任对方抚摸他的脸颊,甚至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当然了,我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我们为什么会做讨厌的梦,不让我们传达信息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但如果,这个世界真的依照命运运转,那么我不愿意被命运操控。”   “我的生活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我想要改变什么狗屁宿命,我不要过那种悲惨的人生。”   触碰齐霁,周舟隐约感受到了太阳的温度,有如实体,炽热浓烈。   “如果做成一件事,好运和努力缺一不可。那么打破命运的桎梏遇见你,就是我最幸运的时刻。”   “我会努力的,努力对你好,给你想要的感情,我的命运不能没有你。” 第136章   度过忙乱的开学,他们的生活重回正轨。与陈放身处两地,许多交流只能通过电话和群聊进行,三个人的小群,多是齐霁和陈放的聊天内容,周舟习惯旁观他们互相逗趣,只偶尔在陈放抱怨专业课忙碌时补刀几句,又在群里艾特齐霁,喊他下课一起吃饭。   陈放虚弱抗议道:“你们两个是不知道怎么私聊吗?”   齐霁趴在桌上打字回复:“怎么就‘我们两个’了?周舟干的事可别扣到我头上。”紧接着下一秒又在群里回复周舟,“想吃麻辣烫。”   陈放:“我要退群!”   “那过几天就不给你定生日蛋糕了。”齐霁轻描淡写地回复他。   他立即改口:“假的,我会永远留在这个温馨的群里的。”   更多时候,陈放会在群里分享他的日常生活,从上课听到的趣闻到学校里的八卦,尽管无法见面,他们仍能从轻盈的文字里感受到陈放的快乐。   陈放会抱怨课程论文多到写不完,也会感叹庆幸自己逃离了厌恶的学科;会因为和室友生活习惯不一致而颇有微词,也会兴奋地分享他认识的新朋友。   “他现在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真好啊。”齐霁趴在野餐垫,翻看着陈放定时更新的朋友圈,一边咀嚼周舟削的苹果,一边感叹道。   “他最近看起来很开心,”周舟用指腹拭去他嘴边的汁水,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指,“所以你不用再愁眉苦脸的了。”   “我可没有愁眉苦脸,”齐霁忙于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复习期中考累得不想说话。”   周舟凑上前,盯着他看了许久,像是在判断话里的真假,“和我待在一起,会不会不那么累?”   “嗯,好多了,”齐霁胡乱眨着眼睛,“周舟,你最近有没有做梦?”   他们所在的公园是附近居民野餐的首选地,他的话音刚落,耳畔却变得寂静,身后孩童的玩闹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余沉重的呼吸声,周舟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拉住他的手。   他的声音打破了万籁俱寂的气氛,齐霁期待着他的否认,周舟的回答打碎了一切幻想:“嗯,我想,我们可能又做了一样的梦。”   这一次梦境的主角是齐霁的同班同学蒋听,不止一次撞见过齐霁和周舟在外边牵手约会。性取向对他来说早就不是难以启齿的话题,更不准备遮掩自己的恋情。   齐霁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不太熟悉的同学眼中是什么形象,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外表和言行一定给了蒋听许多错觉,以至于对方主动在某节大课上坐到他身边,小心而温和地告诉他:“最近有人在学院传你和周舟的坏话。”   压根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搭话,齐霁先是一愣,紧接着视线转向他,对着看不出恶意的蒋听说:“没事,我一直都知道。”   一直以来被人骂惯了的齐霁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别人的风言风语根本无法在他心中掀起一丝风浪,冷漠和无视才是最锋利的回击武器。   当然了,骂他可以,但不能说周舟一句不好。想到这里,他低声问他:“没骂周舟吧?”   对方的表情有些为难,愧疚道:“总之,你别在意他们的话。我会帮你们的,齐霁,其实我一直特别羡慕你的勇敢,其实我也——”   “没事,你不用告诉我你的隐私,”嗅到同类的气息,齐霁一下子明白了他的好意从何而来,径自开口打断他,笑着眨眨眼睛,“因为我不擅长替人保守秘密,会很有压力的。”   蒋听也回以他一个腼腆的笑,极为小声地说:“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做朋友,可能是因为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个温柔的人。”   当晚齐霁在操场遛弯时把这个小插曲分享给周舟听,对方却笑得眉飞色舞,反问道:“齐霁,你的温柔怎么不能分给我一点?”   “也行,你等着,”说完他就把人拉到一旁的树干后,在周舟修长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浅淡的牙印在皮肤上格外明显,“这样够温柔吗?”   周舟不甘示弱地咬回他的嘴唇,齐霁被他紧扣在身前动弹不得,被迫承受着这个蛮横的混乱的吻,直到有人路过,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齐霁。   “你就知道欺负我。”齐霁摸着通红的嘴唇说。   周舟却用额头抵着他,自顾自推翻先前的言论,“齐霁,宝宝,你本来就是特别温柔的人,我一直都知道的。”   蒋听的出现让齐霁在无聊的课堂上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与对方温柔耐心的性格意外地契合,蒋听一跃成为齐霁在班里关系最好的同学。他会在无聊的大课和讲座上拉着蒋听打游戏,周舟忙着准备比赛没空和他吃饭,他就喊蒋听陪自己逛街探店。   虽然周舟总是吃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飞醋,但也不得不承认,蒋听让齐霁在平日里多了不少笑容。   周舟问他:“你对蒋听怎么这么好?”   即便齐霁对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一个样,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他对待蒋听的认真远超普通同学,给出了更多的真心。   “我也不知道,”齐霁诚实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他跟我某些方面很像吧。”   齐霁在蒋听身上看到了他曾经的影子,小心、谨慎、敏感,过分在意别人的话,因性取向而迷茫——齐霁绕了太多弯路才找到正确的出口,他不忍心看蒋听在纠结和迷茫里挣扎。   作为陪他虚度光阴的回报,齐霁也会听蒋听讲述他的故事。蒋听早在高中便明白了他的性取向,只是他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小城镇,人们遵循着最常见的人生轨迹——读书结婚生子,再培养出一模一样的下一代。   任何脱离他们掌控的事都会被视作出格,恰如蒋听与众不同的性取向,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敢向暗恋对象告白,对方却在班级里当众朗读他的信。讥笑声与嘲讽声此起彼伏,当够了好学生的蒋听第一次被愤怒支配,一拳砸在曾经喜欢的人脸上。   “后来老师把我父母叫到了学校,他们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也知道了我是同性恋,当然,他们拒绝承认这件事,”蒋听少见地冷笑起来,“我的母亲坚信我只是学习压力太大,才会得这种‘病’,为了让我做回正常人,她给我请了半个月假,带我旅游放松。”   “我配合她的愿望,演了半个月的戏,那天我坐在回家的列车上,一想到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忽然觉得特别窒息……到站之后,我告诉她,对不起,我做不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都没法成为你想要的正常孩子。”   “我当然知道她爱我,她爱我超过了爱所有人,所以才会自欺欺人地对我更好,付出更多,希望我早日回到正轨。那次旅游过后,我们谁都没再提这件事,”蒋听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爱她,可是我注定不会让她满意,所以逃到了这里。事实如你所见,我依旧缺乏自信,自卑软弱,所以我才会对你产生好奇心。   “齐霁,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甚至是嫉妒你的勇敢。”   “能把这些故事大声说出来的人,为什么要羡慕我?”齐霁分给他一颗糖,笑出了酒窝,“蒋听,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永远不需要满足任何一个人的期待,不要回头,做自己就好。”   他们沐浴在阳光里,伸手就能触摸到柔软的草坪,齐霁却浑身发凉,他还是没办法对新的梦坐视不理。   “他是个很好的人,”齐霁暗自绞紧了手指,嗫嚅道,“我不想看见他经历那些事情。”   梦里的蒋听会在不久之后参加省级的竞赛答辩,那也是他家里人喊他回家的那一天,一念之差,他就意外错失了见到他母亲生前的最后一面的机会。   蒋母早在几年前确诊了罕见病,她自知未来无法陪伴蒋听,便盼着在人生的最后几年见证他顺利升学,找到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她希望蒋听能够拥有即使没有她,也照旧幸福的人生。   她最后的愿望,只是当面和自己的孩子道别。   “那样的命运……太残忍了,”听过蒋听亲口讲述的故事,齐霁无法保持客观地思考,“换作是谁,经历这些事都会崩溃的。”   “还记不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了什么?”周舟问他,“你说要做一个冷酷绝情的人,就算再做奇怪的梦也不要插手。”   齐霁的确这么说过,那时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做到无动于衷,就和学会冷静一样艰难,“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本就没解开的心结上添上新的死结,齐霁动了动唇,声音细若游丝。他像被抽走了全部气力,无助地看着周舟。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周舟轻柔地捂住他的耳朵,“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陪你去做,你不想让他遗憾后悔,那我们就一起改变他的命运。” 第137章   “真的?”齐霁睁大眼睛看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周舟说着就拿出手机,在学校官网找到蒋听即将参加的比赛,滑动到参赛条件,看见组队不限学院的条件时安心一笑,“你发消息告诉他,我们要和他一起参赛,答辩环节我替他参加。”   齐霁还是不放心地问:“周舟,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齐霁,你脑子里一天天都装着什么啊,”周舟捏了下他的脸颊,痛得齐霁叫出了声,他从容不迫地问对方有没有清醒一点,“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看最可爱最善良的人,一直都是,你的烦恼就是我的烦恼,你快乐我也会为你幸福。”   蒋听不懂为什么先前拒绝了他组队邀请的齐霁又主动拉着周舟入伙,说什么都要和他一起参赛。   “我俩就想赚点学分,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你就行行好收留我们两个人吧。”   蒋听面露怀疑,齐霁上课看似神游天外,空闲时间却没少泡图书馆,至于他那个冷冰冰的男朋友,三天两头就被叫去参加比赛和活动,怎么看都不是会为学分绩点忧心的人。   他们现在居然缠着他说要抱他的大腿,未免也太稀奇。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愿意为你做牛做马帮你做PPT搜集资料写稿子,蒋听,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就答应我呗。”齐霁使出浑身解数,胡搅蛮缠又撒娇讨好,却让对方笑得止不住。   “我又没说不愿意,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蒋听笑得太急,面色通红,“放心吧,我会把你们的名字一起报上去的,到时候别想偷懒,都给我认真干活啊。”   他们的参赛项目很快就通过学校的初赛选拔,没多久便被送到省里评选,蒋听日常生活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认真起来却雷厉风行,把项目进度把控得有条不紊,愿意为了一个小问题和齐霁他们商量到凌晨。   敲定下其中一个细节,齐霁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窝在阳台上,隔着电话劝蒋听快点睡觉,“你别熬夜了,早点睡觉才有力气干明天的活。”   “嗯,我改完文档就去睡,你也快睡吧,不然周舟又要阴阳怪气我俩了。”蒋听笑着回答。   “好吧,那我先——”齐霁刚想挂断电话,突然又把手机挪回耳边,踌躇着问,“蒋听,其实我很好奇,你这么努力准备比赛,是为了什么?”   在他们相识的两个月里,蒋听大部分时间和他一样自由散漫,注意力时常被新鲜事物分散。   唯独这一次,他将大半精力都花费在这场竞争极大的比赛上,绝对不是他嘴里随便参加玩玩的心态。蒋听付出的时间和心力,比队伍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做一件事一定要有确切的原因吗?”蒋听的声音变小了,就在齐霁想为自己的冒昧提问道歉时,对方再度出声,“可能是因为,我想做成一件事情,向我家里人证明,就算我不能满足他们的想法,但我一样可以是个优秀的人。”   一改过往的温柔,他的话里是截然不同的傲气与坚定,齐霁握紧了手机,了然地呼了口气,没有多嘴说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晚安。   命运总是这样荒谬,说着想要逃离过去的蒋听却也最渴望得到家人的认可,他努力准备比赛和答辩,是为了向他们证明自己。   直到最后,他顺利取得了理想中的名次,却因此错过了解开与母亲心结的机会,被迫抱憾终身。   他不愿看蒋听落得这样的人生,周舟告诉他,善良的人理应得到更多宽容。既然命运不愿意善待他,那齐霁就要代替命运,去阻止遗憾和不幸的发生。   齐霁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在电话会议里酝酿出的微弱睡意荡然无存,翻身几次都清醒无比,只好对着周舟的聊天页面发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十二点,周舟提醒他早点休息,他随手回了个表情包。   周舟为了及时收到他的信息,从不在晚间设置免打扰模式,甚至还为齐霁设置了专门的铃声,用他的话说就是“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就能联系上我”。   不舍得吵醒对方,他忍住发消息向对方倾诉的念头,无聊地滑动着聊天记录,对着他们之前的内容发呆。   一眨眼的功夫,屏幕顶上的文字忽然从他给周舟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几秒后,一条新信息赫然出现在眼前。   “睡了吗?”   “你怎么还不睡?”   “说得好像你睡了一样,”隔了一会儿,周舟又打字道,“我突然有一种你失眠了的预感,就想问问你。”   屏幕的白光照在他脸上,有些刺眼,齐霁眯起眼睛打字,手背依然残留着室外的冰凉,“周舟,我害怕。”   他害怕蒋听的事情还没结束,一闭眼又要做新的梦,梦见其他人的命运,怕他们忙活到最后只是一场空,其实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并不是畏首畏尾的人,然而在未知的力量前,就连他的恐惧也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可这些恐惧和担心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渺小,一阵风浪就足以压垮他脆弱的意志。与周舟相拥而眠尚且能让他忘却烦恼,独自躺在拥挤狭小的床铺上,情况截然不同,每天齐霁都要酝酿莫大的勇气才敢闭眼。   接下来的内容比他想象中更好说出口,齐霁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移动,“明明陈放过得很好,蒋听也愿意让我们替他分担任务,我一个人在这害怕,是不是显得我很自私很坏?可是每天我一闭眼,就会看见梦里他们伤心落魄的样子。”   “今天会好好过去,那么明天呢,之后的每天我们都要这么提心吊胆地过去吗?我们总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到那时,难道我们只能无能为力地目睹一切吗?周舟,我不知道到底做什么才能阻止命运发生,我怕我们也会遇到类似的事情。”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他怕吵醒室友,只敢小声吸着鼻子,用手背胡乱擦去仿佛流不完的眼泪,模糊的视野里,齐霁继续打字诉说:“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每分每秒我都特别快乐。可是一旦分开,我又会忍不住想很多。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忍不住。”   在几段冗长的自白后,齐霁直白了当地,不甚清醒地说出他的渴求:“周舟,我想见你,我想你陪着我……你就当我疯了吧,我想现在就见到你。”   齐霁根本没有指望能立马见到周舟,他想,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在凌晨,只因为他一句话就跑出寝室来找他,哪怕他们的关系是恋人,这也不可能发生。   就当他是在说清醒的胡话好了。   聊天界面不再显示对方的输入状态,齐霁翻了个身,刚想发个表情包把这句话带过去。几分钟后,周舟却发来一张图片——照片里是他们宿舍的大门。   他惊讶而不可置信,将照片反复放大缩小看了好几遍,终于相信这不是他的幻觉——一句话的功夫,周舟就跑到他们楼下等他了。理智尽数消散,齐霁一秒都没有犹豫,在睡衣外边套上薄外套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宿舍,飞快地越过几级楼梯冲到楼下。   所幸周末宿管没有将大门彻底落锁,让齐霁不用狼狈地翻窗,他笨拙地跨过闸机,脚步又奇异地慢下来。此时此刻,凌晨两点半,就在这样一个安静到极点的夜晚,周舟就不问缘由地出现在他身边。   离他越近,就更像是一场美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梦,齐霁怔怔地定在原地,周舟抬脚走到他面前,对他的迟钝付之一笑,很快又皱起眉,问他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   说罢,他熟练地把多带的一条外套递给齐霁,“别发呆了,你没在做梦,跟我走吧?”   他分明一言未发,心境却仿佛被周舟全部看破,齐霁没有问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因为周舟总能给他温暖而安心的庇护之所。他紧紧跟随着在衣着同样透出几分凌乱的少年身边,忽然感到掌心空空,熟悉的冰凉温度在寂静夜晚变得落寞起来。   “周舟,”齐霁轻声喊他,“我要和你牵手。”   周舟有求必应,不仅牵住他的手,还举起来亲了亲他的手背,关切地问他宿舍床铺冷不冷,晚上会不会冻醒,是不是该换厚被子了。   不冷,不会,你帮我换。齐霁认真地回答他的每个问题,每每对上周舟突然调转的眼神,都会抿着嘴偷笑。   事实上,经由周舟之手整理的床铺,降温几度后仍足够温暖,然而失去对方的体温,以及拥抱着入睡的权利,齐霁对睡觉这件事的热衷程度都大打折扣,更不用说是在经历过这么多糟糕的梦境之后。   周舟的手紧紧攥着他,源源不断的温暖浸润他潮湿的心,被问到在笑什么时,齐霁从偷笑变成了光明正大的笑。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我室友前几天说的话了。”齐霁回道。 第138章   他们的恋情并不低调,却也没高调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齐霁其中一个室友与其他人专业不同,上课时间交集甚少,开学时齐霁随口一句周舟是他表哥,对方便信以为真。   周舟没少打着送东西的旗号来他们这串寝,一来二回和其他人也能打上招呼。前几天周舟非要帮他换被套晒被子,看得他的室友连连咂舌,“现在表兄弟的感情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吗?”说着就和他分享起自己惨遭家中兄弟姐妹连番折磨的可怜经历。   齐霁没忍心告诉他,他嘴中细心体贴的人,其实是个管天管地的控制狂。   “反正他现在都还以为我们是亲戚关系……”   “是吗?”周舟忽然停下脚步,“那喊声哥让我听听?”   齐霁语气顿转,没好气道:“不要,我们明明同一年出生的。”   “那我也比你大几个月,”周舟较真道,“就算只比你大一天,我也比你大。”   “不要,”周舟问他原因,他又可疑地沉默了,憋了半天才说,“我怕以后我们接吻的时候……我会想起这个称呼,万一笑场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迟疑,眼神却柔软可爱,以至于周舟都逗不下去了,按住对方的肩膀,没有铺垫地吻下去。   一吻结束,周舟说:“看吧,没有笑场。”   “你真是……”   “齐霁,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周舟突然又问。明明文字冰冷无情,难以传递情绪和表情,周舟却能从齐霁满是迷茫和纠结的文字里恰如其分地,身临其境地领会到他的痛苦与不安。他那么愚蠢,以为只要有他的支持,齐霁就会坚强起来,却忘了齐霁在遇见他之前,一直都是那么孤独。   他不再孤独,却也没有那么快乐。周舟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能让齐霁安心片刻就好。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在望不到尽头的小路上走了十分钟,好奇心占了上风,齐霁还是忍不住发问。   再前一步,十字路口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眼前,周舟的身影在灯下晃动几下,刚想说话,却见绿灯只余下十秒,又拉着齐霁向前跑去。   周舟站在一家连锁酒店外,对他说:“带你去能睡个好觉的地方。”   “我没带身份证……”齐霁愣愣道。   对方变魔术一般从卡包里抽出两张身份证,齐霁的那张就叠在上面,点了点齐霁的额头,“忘性真大,你上次落在我这了,一直没问我要。”   齐霁惊讶道:“这个点还有房间?”凌晨临时订房,他只能想到那些宾馆里的钟点房。   “等下你就知道了。”周舟神秘地说完,便拉着他进门办理入住。   周舟定的是最后一间家庭房,一进门入目所及便是一大一小两张床,对方从身后抱住他,耐心道:“齐霁,你不用非逼着自己开心起来,就算难过也没有关系,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有他陪着齐霁,齐霁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困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晚上也没关系。他已经生活得那么努力,为了改变命运竭尽全力了,他理应得到释放情绪的空间。   如果不是意外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齐霁原本可以永远无忧无虑。   “我明天没有课,你想在外面待多久都可以。要是你在学校不开心,那我们就不回去住,我现在开始看房子,下个学期就搬出去住,你不是说我做的饭比食堂好吃吗?那我就每天给你下厨做饭。”   “不要假装自己很厉害,好不好?”周舟环住他的腰,不厌其烦地说自己有多喜欢他,多想和他一起生活,“你在我面前脆弱一点也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的。”   齐霁许久没答话,周舟扳过他的脸一看,正对上他潮湿的眼睛。即便如此,他还是捧起齐霁颤抖的双手,替他找到着力点,搂住自己的脖子,“没事的,深呼吸,哭出来就好了。”   夜晚将他的心剖成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可在鸦雀无声之时,他听见了周舟的回音,一遍又一遍。   温暖,爱,拥抱,亲吻,那些只有周舟能带给他的事物全都灌进来了,逐渐填满那漆黑的洞穴。   齐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意识到一个他早该发现的事实: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周舟甘愿做他的抱枕,任由齐霁伏在肩头无声流泪,一边肩膀的布料被他哭湿了,还会体贴地让对方贴上另一边。周舟不出现,他好歹还能把眼泪都吞回去,如今倚靠在他的怀中,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伴随着压抑许久的情绪,流动进周舟的眼睛里。   “我知道我很自私……明知道你也不好过,大家都有自己的烦恼,我却这么软弱。”齐霁试着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却宛若前世,看不真切。   面对他人的恶意,他往往有两种反应,要么沉默无视,要么径直反击,他很少哭泣,总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现在就连这个习惯都被周舟改变了,“如果连我都开始害怕的,还要怎么弥补他们的遗憾?可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人,我不想面对这些事,我只想为了和你留在这座城市努力。”   他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只向周舟袒露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他的不堪一击,了解他的软弱无力,却不会责怪他半个字的人。   “那又怎么样?”周舟反问他,“没有谁有权利要求你一定要做什么事,做个胆小软弱的普通人又怎么了,是谁规定差劲不差劲的标准?我宁愿你不在乎别人的命运……也好过看到你哭。”   “对不起,我做不到,”齐霁声音干涩地道歉,“你就当我同情心泛滥吧,我不忍心亲眼见证那些悲剧。”   “做不到很正常,宝宝,永远不要责怪自己,做不到又不可耻。”   周舟受够了循规蹈矩,规矩分明的生活,如果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会带齐霁去一个最自由,最不像城市的地方生活。尽管海城足够美丽,但近年来旅游业的发展让它的商业气息越发浓重。   只不过齐霁喜欢在热闹的地方和他散步、发呆,喜欢这里的海,那么这里也很好。   “要是有一件做不到的事情就要为之道歉,你这辈子得活得多忙啊,”周舟谈笑自若地和他开玩笑,“那你得比商店摆着的招财猫还忙。”   齐霁的背停止了起伏,他抬起头,眼角还挂着眼泪,声音很闷,看起来却比刚才放松许多,“你从哪学的这些安慰人的话?”   他就连学习都是靠齐霁的监督,又哪里能学到这种内容?周舟想,许多事情,他也是和齐霁恋爱之后无师自通的。   齐霁很快就收住了情绪,抱着柔软的被角,趴在床上和周舟聊着跨度极大的话题,他不再谈论对命运的恐慌,分享起他做的未来计划,说他对以后就业的迷茫。   静静听着齐霁絮絮叨叨的话语,周舟也变得讲究实际起来,决定先最好实现的事情做起,“你还没回答我呢,什么时候和我搬出去住?”   “你别急,等我兼职攒几个月钱,我们再一起去看房子好不好?”齐霁半张脸埋在被子下,露出一双哭过之后通红,却依然明亮的眼睛。   当他每次用“好不好”“行不行”之类的语气询问周舟,他一向难以拒绝。他一点都不介意为齐霁出钱出力,但齐霁是不折不扣的笨蛋,在亲密关系里迟钝,还死脑筋,周舟多花费一点耐心包容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捏着齐霁薄薄的耳垂,“那我们说好了,到明年为止,够不够你攒钱?”   “差不多吧,”齐霁在心里迅速计算一番,“不会让你等很久的,周舟,我也想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   “这算是在对我表白吗?”周舟回味着他的最后一句话,即使齐霁大概率不承认,也还是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齐霁立即闭上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慢悠悠地说,“当然不是了。”   齐霁直视着他说:“你给我听好了,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这些才是告白。”   他一个翻身把齐霁圈在怀里,吻了他很多下,他把齐霁的每一句告白都好好接住,妥帖地一句句回复:“我也喜欢你,我也爱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腻歪到后半夜,齐霁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快要合上,却又强撑着不愿闭上,他想多看周舟几眼,盼望着做一个有周舟的美梦。周舟说会一直等到他睡着,就真的傻傻地睁眼盯着他看,齐霁再也没见过像周舟这样的人了。   “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们就不做,想要努力的事情我们就尽力做到最好,”周舟蒙住他的眼睛,窗帘缝透出的最后一束光也消失不见,“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你可以再任性一些,不成熟也没关系。”   “我不想被别人讨厌。”齐霁在困倦中呢喃道。   “你那么好,那么招人喜欢,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周舟贴在他耳边幼稚地说,“谁讨厌你,我就帮你欺负回去。” 第139章   断断续续睡到了好几个短觉,周舟又续了一天的房费,第二天傍晚齐霁才精神充沛地从皱成一团的被子里钻出来,换上周舟给他带的崭新衣物,说自己快要饿扁了。   哭泣过后的红肿痕迹仍留存在他眼睛上,见齐霁洗脸洗着洗着就面对镜子满脸愁容,周舟立即问前台要了个冰袋,让齐霁在眼睛上敷几分钟。   说完周舟又自行反悔,怕齐霁的手心挨冻,亲手帮他冰敷。齐霁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又晃他的袖子,“我又不是没手,你让我自己来就好了。”   周舟充耳不闻,自顾自给冰袋翻了个面,问他:“你不是说饿吗?等下想吃什么,楼下有面馆和家常菜。”   “都行,”今天的齐霁格外粘着他,说着就往周舟身上贴,闷声道,“你挑,我都听你的。”   即使哭肿了,齐霁的眼睛照旧漂亮至极,日光下他明澈的眼眸被周舟尽收眼底,那里面倒映着周舟认真注视他的模样。   在周舟情难自禁想要亲吻他之时,齐霁却看透了他的意图,先一步仰头吻住对方。他的手一松,带着湿润水珠的冰袋就掉落在两人之间。   “你怎么总是这样看我?”换气的间隙,齐霁把身前人轻轻推开些许,脸颊也蒸起淡粉,“犯规了。”   周舟勾着他的下巴又猛亲一口,贴在齐霁心口问他:“哪里犯规?”   他拒绝回答:“不许问。周舟,我们去吃饭吧。”   心跳早就出卖了齐霁的回答,周舟没再为难他,帮人理好刚穿上没多久又被压轴的衣角,握着他的双手下楼吃饭。齐霁低头回复手机里积压的信息,没有参与点菜,然而端上来的每道菜都是他的心头好。   周舟不停给他夹菜,不忘埋怨蒋听自己做项目认真到极致就算了,怎么还要变着法摧残齐霁,害得他黑眼圈都变重了。   “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情。”齐霁解释道。即便不掺和进蒋听的项目,齐霁照样入睡困难,甚至在对方的支使下,他有时反而能在疲惫中不知不觉睡过去。   他又说:“不过,还是跟你在一起最舒服。”   周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个一起生活过的人,那些真切发生过的生活细节,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他们的衣物气味渐渐趋同,衣服全进洗衣机时他会随便扒拉一条周舟的衣服穿上;他不再害怕独自在家,周舟会通过信息或是电话与他保持联系;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久了,他开始依赖周舟的怀抱,他的体温和呼吸像最好的安眠药,让齐霁能够暂时遗忘荒诞的梦。   想要头脑发热一次,想无赖地告诉周舟,其实他早在周舟第一次提租房时就心动了,他喜欢两个人挤在一起的感觉,喜欢周舟看着他的眼神,他不好意思说,但周舟一定是他最爱的人。   齐霁暗自抓紧了手上的筷子,压抑住涌动的冲动,状似随意地结束话题,又随意地说:“周舟,其实你……吃饭的样子也很好看。”   他什么都没说,却像说了千言万语。周舟看着他犹豫的表情,怀疑齐霁还有更重要的话没说出口,耐心地等了许久,对方却指着空空的玻璃杯,眼巴巴地说饮料喝完了。   周舟压住上翘的嘴角,主动帮他满上饮料,没再说多余的话,他举起自己的杯子,轻轻一碰,在哐当的脆响中对齐霁说:“齐霁,我好幸福啊。”   许是为了打造静谧的用餐氛围,每个小桌顶上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不是饭点的餐厅过于安静,周舟的声音在他耳边被无限倍放大。怔了几秒,齐霁也被他的话迷惑了,捧起水杯,姿态和在家里喝酒时无甚区别,他说:“我也是。”   就算他们的生活里还有那么多函待解决的难题,那么多混乱不堪的梦境,齐霁也无法否认,只要周舟一出现,那不可忽视的幸福感就会战胜一切,打败他的彷徨与焦虑。   周舟没有问他是否幸福,但齐霁想主动告诉他。   “从遇见你开始,我一直都因为你而幸福着。”   走出餐厅,齐霁没迈几步就被草丛里窜出来的小流浪猫缠住了,花色漂亮却瘦弱的小猫似乎一点都不怕人,一个劲绕着齐霁的腿打转。   “它看起来很亲你。”周舟笑道。   齐霁边感叹它漂亮的毛发,边蹲下身,抱着小猫猛揉几下,小猫不吵不闹,只是在他怀里撒娇一般小声地喵喵叫,齐霁立刻做出一个决定,让周舟先照顾它一小会儿,自己跑到最近的超市去买猫罐头。   罐头一开,小猫就从周舟身边溜出来,齐霁正把罐头倒进塑料食盒中,腾出空拍拍它的脑袋,笑着说别着急。   趁着小猫吃东西的功夫,齐霁赶忙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好几段照片和视频。周舟的视线全落在齐霁身上,他问齐霁:“很喜欢?”   “你不觉得很可爱吗?”齐霁脸上挂着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笑容,“以前我一个人住在那里的时候,楼下也有一只小流浪猫,我每天放学都会给它带点吃的,后来有一天它突然消失了……真希望它是被人领养了。”   齐霁一说,周舟隐约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只小猫,那时他缠着齐霁要跟人做朋友,又怕逼太急吓跑齐霁,不请自来地跑到他家楼下,再一个电话把人给喊下楼。   那时齐霁总是先去投喂角落里那只小小的流浪猫,而后才有空搭理他,周舟甚至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他似乎很喜欢小动物,面对它们时表情异常柔软,笑得真心动人。   “宝宝,”周舟腻腻歪歪地喊他,从全神贯注喂猫的人那抢走一条手臂搂住,“毕业之后,我们也一起养只猫,怎么样?”   “养一只我们自己的猫,你就不用担心它会不会挨饿受冻,会不会被别人欺负,我会好好学习怎么养猫,你没空的时候就让我来照顾它。”   齐霁转头看他,点头说好。   他想,或许不需要等那么久,这个愿望等他们搬出去之后就可以实现。   在校外过完一整个周末,周舟又带着他去商场采购了两大袋零食和衣物。蒋听再见到齐霁是在校门口,齐霁正在和周舟就谁来拎袋子争辩,蒋听看见了直接走到两人中间,从他们手中各抢过一股袋子,打圆场道:“停停停,你们别吵了,我来拎行了吧。”   齐霁和周舟同时语噎几秒,蒋听又看向齐霁,关切地说:“齐霁,你今天气色比之前好太多了。”   他刚想装模作样回句“谢谢”,蒋听就说:“那刚好,我们今晚再开个小会吧?”   “我已经预料到你以后流入职场是多么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了,”齐霁摇头感叹道,“你真是够狠心无情的。”   “他要在十二点之前睡觉,”周舟插话说,“他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你别总是搞到那么晚。”   他知道齐霁对蒋听有惺惺相惜之情,熟悉的经历让他对蒋听的一举一动无限包容,很难说什么重话。   作为朋友,他认可对方的认真严谨,但作为齐霁的男朋友,照顾好齐霁的身体和情绪才是首要。   蒋听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打转,不敢多看周舟板着的脸,连忙说:“放心吧,保证在九点之前结束。”   齐霁偷偷拽人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说话温柔点,周舟却捏他的鼻子,无奈道:“有本事你别打电话给我哭。”   这句话比说齐霁笨还有杀伤力,齐霁咬牙切齿,想要反驳,却发现他说的就是事实,回忆着他们共度的漫长周末,表情又软下来,“懒得跟你计较。”   他的表情变化落在蒋听眼里可谓是精彩纷呈,他还想再看会儿热闹,周舟却被年级大群里一条通知喊去搬东西。目送着人离开,他对着齐霁摇摇头,说:“你们怎么天天跟要吵架一样?”   这两人总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私底下腻歪黏糊,蒋听每每抄小道去食堂,总能看见他俩在树荫下搂抱的身影,平时相处却处处针锋相对,仿佛一个不对付就能当场吵起来。   见过他们相处的不同样子,蒋听又迷惑,又意外觉得他们真是奇怪到天生一对。   “我们不一直都这样,”齐霁自我认知明确,怕蒋听多想,特地补充说,“你放心吧,私人恩怨不影响学业水平,我绝对不会吵完架要来求你安慰我的。”   蒋听品出他话里的一丝不对劲,嗔怪道:“怎么?让我安慰是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我是你‘好闺蜜’这件事不是早就人尽皆知了。”   每到晴天,校内的小公园就满是晒太阳的人,路过草坪,齐霁突发奇想,问蒋听想不想在这坐坐。   齐霁的目光太过真诚,对公园一旁闲置的躺椅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蒋听原本想说自己要去图书馆下载文献,对上他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突然没法狠心拒绝他。 第140章   角落里两个空闲的躺椅像是为他们量身准备,蒋听简单擦了擦上边的灰尘,不客气地躺下,转过头问齐霁:“我记得上次我喊你出门,你还说你只想在宿舍睡到天荒地老,现在又转性了?”   “还不是因为周舟,每天在我耳边念叨睡太多的坏处,我再不表现得勤快点,他就能揪着我耳朵拎我出门了。”   齐霁三句话不离周舟,蒋听比了根手指示意他安静,“你再跟我念叨周舟我也要听腻了,你这两天还没甜蜜够?现在是我们的闲聊局,不许提他。”   “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齐霁不得不转移话题。   蒋听吞吞吐吐道:“还行,就是有件事……”   “什么事?”齐霁急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我妈快过生日了,我家里人让我回去一趟。”   蒋听习惯了独自消化烦恼,齐霁深谙他的性格,最大的担忧便是对方不会把这件事告知他们。尽管这意味着离梦中的日子越发靠近,听他亲口说出来,反而让齐霁松一口气。   “那你是怎么想的?”齐霁假装一无所知,打探着蒋听的心思。   “我从开学到现在还没回家过,她过生日,我是该回去一趟。但……那天跟答辩的日子撞上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我的,回家陪你妈过生日去,”齐霁拍拍他的肩膀,说出最不会后悔的选择,“答辩的事情交给我们,我们可是你的组员,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齐霁,谢谢你们……但老实说,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蒋听感激地看着他,很快又变得哀愁起来,“我怕我会故意说难听的话刺她,那样的话,我还不如不回去。”   “可你总要面对的,就算不是这次,也早晚会经历的,”齐霁认真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家吧?”   蒋听忽然笑了一声,笑容转瞬即逝,他的嘴角弯起,看起来却没有表面上的快乐,“之前不是你告诉我,说我不需要满足谁的期待,让我不要回头吗?怎么现在又劝我回家了。”   “这两者并不矛盾,”齐霁凝视着他,摇了摇头,“对那些怀有恶意的人,你就捂住耳朵别去听。但她是你妈妈,说到底,她是因为爱你才那样做的。”   “也许你因为她的爱受到过伤害,但你越逃避,只会让你们的关系更差。她只是不会恰当地表达对你的爱,蒋听,你是不是从没告诉过她你的心里话?”   齐霁苦口婆心说完一大通,正等着蒋听的回应,却看见意料之外的画面——蒋听深呼吸几次,眼睛倏地红了。他手忙脚乱地给人找纸巾,蒋听却笑起来,这笑容比刚才真诚上许多,“没事,我不会哭的。”   “我只是被你感动到了,”蒋听揉着自己的眼睛,毫不吝啬地对着他笑,“虽然和你认识不过几个月,但你真的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有这么夸张吗?”齐霁不可置信道,而后一点不谦虚地说,“不过我也觉得我特别好,你真有眼光。”   齐霁的玩笑缓和了沉闷的氛围,蒋听感受着晒在身上的阳光,深处的苦楚仿佛也被晒透了,他不愿浪费这么好的天气尽说些丧气话,仰头努力让眼眶重新变得干燥,勾肩搭背地问齐霁想吃什么,他愿意犒劳他大学最好的朋友捡最好的心灵导师一顿美食。   “你这个头衔给得也太轻易了吧,”齐霁一脸唏嘘,笑盈盈地说,“这才开学多久,就爱我爱得这么深,等你恋爱了肯定又要把我一脚踢开。”   “不可能的,”蒋听哪里听不出他是在开玩笑,却还是认真地承诺,“我看人一向很准,能遇见你这么好的朋友,是我的幸运,我一定不会让你伤心的。”   周舟恰好发消息说学院临时有事,没法陪他吃晚饭。比起埋怨他忙碌到偶尔食言,齐霁更心疼周舟总被院里学生会和老师连番使唤。他郁闷地收起手机,不客气地对蒋听说:“那晚上请我吃顿干锅再开会。”   蒋听假装没看到一闪而过的手机屏幕,准备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被放鸽子的齐霁,点头说:“没问题,对了,我最近对一个人挺有好感来着……”   嗅到八卦气息,齐霁哪里还顾得上为周舟烦恼,震惊又激动,他不记得梦里还有这一茬,连忙跟查户口似地追问对方是谁,读哪个专业,性格人品怎么样。   蒋听把齐霁神神叨叨的坏习惯学了个彻底,用路边买的烤串堵住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只说晚饭时再告诉他。   毕竟凭空捏造一个暗恋对象是门需要时间和脑力的技术活,蒋听看着齐霁按捺不住的神情,实在觉得周舟欠他一百句谢谢。   齐霁的睡眠质量在周舟的各种尝试下渐渐好转,他带齐霁看过中医,也约过心理辅导,也叮嘱蒋听平时多夸奖齐霁几句。   不明所以的蒋听只当是他们又在闹别扭,虽然对周舟命令式的态度有所不满,但惦记着齐霁带给他的善意,还是满口答应。   齐霁怎么会不知道周舟的良苦用心,许多次想对他说谢谢,可周舟不许他说这种话。不仅如此,他还强调齐霁不用有任何心理压力,不需要为了让他开心而逼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对周舟坦诚地表达想法和感受。至于其他事,他都无需担忧。   幸运降临的时刻,齐霁感受到的不是惊喜,而是难以置信。周舟是命运之外的礼物,是不被世界规划好的意外。齐霁知道他靠着莫大的幸运才和周舟相爱,这份爱情柔软似云朵,又像和周舟相拥而眠时身下软乎舒适的床垫,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回过神。   无限的温柔和关怀,没有底线的耐心和宽容,周舟的付出似乎永无止境,他思虑周全,甚至不给齐霁纠结的机会。   真实感和爱情一起砸中开窍过晚的愚昧人士齐霁,他呆呆地看着周舟,从对方絮叨的话语里解读出过多的心疼。   那一天之后,夜晚变得面目和蔼起来,齐霁缩在厚厚的被褥里,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百无聊赖地给周舟发送睡前信息。   “晚安,我准备睡觉了。”   “忘了说,明天我去你们学院等你下课,别太期待了。”   “昨天睡了八个小时,我希望今天也可以一夜无梦。”   “这回真的晚安了。周舟,明天见。”   竞赛答辩的日子在周末,齐霁刚走到阳台上就注意到阴沉的天气,先是往双肩包里放了两把伞,又打电话提醒早上赶车的蒋听注意天气。   “你放心,我带着伞呢,你赶紧多关心关心周舟,让他今天答辩好好发挥。”蒋听似乎刚到车站,信号略差,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你昨天不都确认过了?他准备得那么充分,不会有问题的,你就安心回家解决你们母子的情感问题吧。”这时候还惦记着比赛,齐霁也不知道该说他轴还是傻。   刚结束和蒋听的通话,宿舍门就被敲响,他以为是一早出门的室友忘拿东西回来,刚开了条门缝,一条长腿就不客气地迈进来。   穿着笔挺衬衫的周舟走向齐霁的书桌,并对凌乱的桌面大肆评价:“几天不来看你,怎么又弄得一团糟了。”   “你不请自来还好意思点评我的桌面,”齐霁大摇大摆坐到凳子上,突然想起问他,“你现在怎么突然过来?”   周舟满脸都写着“你居然现在才问我”的潜台词,对着他晃了晃手机,“刚才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怕你睡懒觉,就想着直接来看看你。”   他没说真正原因是怕齐霁在最重要的今天多虑,陪伴也许比苍白的“没事”“别担心”有用,即便中午就能见到对方,听到通话忙音的刹那,他还是心急如焚,只想马上赶到他身边。   齐霁看了眼通话记录,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刚才我在给蒋听打电话,他还让我多多关心你来着。如果我能告诉他真相就好了……”   周舟不动声色地开始替人收拾桌面,在齐霁“这个别扔”“那个就放那里”的争辩声里问他:“又开始自责了?”   “不是,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周舟似乎比他还要敏感,齐霁急着回答,像是晚一秒证明就要挨训一般。   周舟停下收拾的动作,揉乱少年还未仔细打理的头发,“我又没说你,别这么紧张。”   “我知道。”再看向他时,齐霁的神情不复先前丰富,垂头丧气地瘫在座位里。他的床位靠近阳台,昏沉的天气让室内显得愈发沉闷,齐霁脸上是挥不去的郁闷,“我只是很难对这种事保持冷静,你就当我犯病了吧。”   周舟忽然大步流星走向他,沉默地抱住齐霁,又在他唇角烙下一个吻,声音低哑,又带了些颤抖:“我就在这儿,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所有想法,这本来就很正常,没什么的。”   简单的肢体接触就能终止齐霁的胡思乱想,他窝在周舟结实而富有安全感的怀抱里,呼吸也平缓下来。   他小声地,数次重复着“对不起”,为他无法压抑的情绪道歉,为他总是麻烦周舟道歉,为他那颗会被任何小事惊扰的心道歉。 第141章   要哄好齐霁再容易不过,一个平常的拥抱,一次认真的亲吻,都足够对方鼓起勇气正视他的眼睛。只是每一次,他依然会切身体会到齐霁的难受。   “齐霁,看着我。”周舟蹲在他面前,专注地凝望着他情绪紧绷的恋人。   “不要担心,蒋听都作出了和梦里不同的选择,就说明我们已经改变了一部分命运了,你已经做到最好了。齐霁,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知道的,我受不了你说这种话。”   “那可以说‘谢谢你’吗?”齐霁不安地捏着对方的手,“我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周舟笑道:“嗯,可以,只此一次。”   省赛的答辩场地恰好选在他们学校,刚巧省去了他们赶路的功夫。陪齐霁整理完心情,周舟套上正装,和齐霁去食堂吃过热腾腾的汤面,又在空教室练习了两遍答辩稿。   齐霁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上比群星还要闪耀的周舟,窗外的乌云也无法抑制住他跃动的心。   “周舟,”齐霁懒洋洋地喊他名字,眼角眉梢紧紧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怎么这么厉害?”   哪哪都厉害的周舟轻巧地跨下讲台,和他面对面坐下,学着齐霁的姿态盯他,手掌轻轻摸上他的脸颊。周舟失笑道:“我一点都不厉害。”   周舟的人生本该与梦中无异,永远活在愧疚与遗憾中,不会有人体贴地告诉他“那不是你的错”。他学着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开朗积极的正常人,守着平庸的成绩,看似繁荣的交际圈勉强过活,没人能听到他的心事,仅存的骄傲与自尊也不容许周舟乞求他人的倾听。   “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是个差劲的人,”周舟说,“你应该多夸夸自己,那么多人都说你好,你却总是为做得不够多而难过,你单纯善良,还那么有同理心,我不会再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周舟把无数美好的形容词都堆砌在他身上,齐霁越听,头就埋得越低,像只被吓到的胆怯蜗牛。他怕齐霁又在哭,赶忙去摸他的脸。   没有摸到眼泪,指腹处却传来柔软的触感,齐霁在亲吻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又认真万分。   好一会儿过去,齐霁才抬起脸,别扭道:“我知道了,你别老是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吧,快到点了,我们快过去吧,其他人都到场地了。”   如他们预料那般,周舟的答辩进行得非常顺利,拿奖怎么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坐在观众席的组员都已提前激动地用眼神交流,唯独齐霁紧紧攥着手机,坐立难安起来。   或许是出于无聊,蒋听从到车站等车起,便时不时跟齐霁闲聊两句。他似乎很紧张,一会儿发张自拍问他发型是不是太随意,一会儿又说自己还没上路就开始近乡情怯。   种种言行都表明,他真的听进去了齐霁的劝说,并决定和家人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齐霁心不在焉地听着台上周舟的声音,与平时语气无异的话都已经躺在对话框里,手指却迟迟落不到按键上。   他改变不了蒋听注定要失去亲人的结果,让他回心转意,不要错过太久,抱憾终身,是齐霁少有的,能为他做的事情。   再怎么理智清醒,真正与他在不同的空间共度这一天,齐霁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面对。   更让他担忧的是,蒋听的消息在一句“今天天气真讨厌”之后便中止了。偌大的报告厅也无法阻隔室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齐霁扭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灰暗的天空,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身边的组员看出他异样的沉默,和平时判若两人,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便关切地问:“齐霁?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齐霁钝钝地摇头否认,低下头,持续不断地询问蒋听情况。   “你现在到哪一站了?”   “路上天气很差吗?会不会晚点?”   “答辩很顺利,你可以放心回家了。”   所有的消息通通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漫长而拖沓的颁奖环节结束后,周舟脱下外套,匆匆行至齐霁跟前,见到的就是他焦躁的脸。   早在后台他就听到其他人说齐霁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全程没怎么说话,他连后台采访都没参加,便慌忙地找到他。   “齐霁,你怎么了?”他抓住齐霁颤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掌心,以此让他镇定下来。   “……你看。”齐霁已经没有气力说一句完整的话了,他把亮着屏的手机挪到周舟眼前,屏幕上一则新闻——   受恶劣天气影响,途径某市的列车临时停车。   文章末尾注明了受到影响的车次号,第一行便是蒋听乘坐的班次。他不再向齐霁发送消息的时间点,就是列车经过那座城市的时候。   没人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何时才会停止,文章评论区下网友纷纷发表着或不满或担忧的言论。   黑色的文字在他眼前晕成一大团重影,齐霁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哽咽着问周舟:“怎么办……他会不会赶不上?周舟,我害怕他来不及……”   结局无力更改,他只是希望蒋听不用承担双倍的痛苦,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数?   “不会的,”周舟克制住同样的不安,安抚起齐霁的情绪,他知道这些天来,齐霁的心情始终像根绷紧的弦,伪装的平静之下,是一触即断的理智,任何计划外的意外都让他乱了手脚,“齐霁,你难道不相信自己吗?”   “我想相信,可、可是我不敢……”齐霁一字一顿地说。   他宁愿这是一场痛到极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醒过来的梦,也不愿意接受,这就是真正的现实,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从不怀疑的真实。   “这不是真的,对吗?你快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齐霁无助地看着他,眼睛里泛起红血丝,似乎任何挫折都能将现在的他击溃。   远处不明所以的组员仍在为一等奖的好成绩激动,其中一个跑来问他们晚上要不要办一场庆功宴,一低头却看见失魂落魄的齐霁,他惊讶道:“齐霁这是?”   周舟不动声色地把人护在身后,随口解释:“他有点胃痛,你们去吃饭吧,我等下先带他去医院挂水。”   他不假思索便相信了周舟的话,关切道:“行,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联系我们啊。”   齐霁蜷缩在他身后,没有流泪,却比哭泣时更让周舟难受。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在学校里久留,周舟没有犹豫,也没有征求齐霁的意见,二话不说便带着他回到自己寝室。   他的室友这两天随着学院老师去了外地,直到下周一才会回来。这会儿屋子里空空荡荡,他拧干热毛巾,轻轻给人擦脸。   手指经过脸颊,他疼惜地蹭蹭齐霁的眼角,想说的话都淹没在齐霁的眼神里,他轻叹一声,安静地看他。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吗,”周舟拉过椅子,在齐霁正对面坐下,“你不用为没做到的事情自责,没人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天气,宝宝,这不是你的错。”   “你总把事情想得太坏,万一列车很快就正常了,蒋听刚好能赶去医院呢?”周舟说着最乐观的假设,“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只要他愿意和家里人沟通和解,我们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可如果没有呢?”齐霁僵硬地发问,不敢再想下去。他也不想替自己的好友作这些糟糕的假设,可他一旦停止思考,思维就会被恐惧占据。   他无法停止想象。   在无能为力的事物面前,齐霁更想做一个自私的人。知道命运无常,知道事事称心如意很难,知道人生没有十全十美,他却自私地,单方面地期望好事都降临在他们身上。   他的人生因周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周舟在他阴冷的心上擅自开了一扇窗,阳光晒进来,月光洒进来,爱意也随之渗进来。他得到了那么多人的爱和关心,怎么舍得他们难过。   蒋听依然没有回复他的信息,齐霁累得无法开口,只好疲惫地,不舍地,苦恼地看向周舟。   “睡一觉吧?我替你等他的回复,到时候马上告诉你,好不好?”周舟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周舟找他的次数太多太频繁,齐霁这才发现,这竟然是几个月以来他第二次踏足对方的寝室。即便如此,在他陌生的生活空间里,依然处处可见他的痕迹。   桌面上相框里是他们的合照,书架上是齐霁买来后懒得看,便随手塞给周舟的书籍,就连他床帘的颜色,都是齐霁亲自给人挑选的。   他换上周舟拿给他的睡衣,尺码大了,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周舟觉得不妥,蹙起眉,像怕他着凉似的,又给他多套了件外套。   “睡吧,一有动静我就叫醒你。”他拍拍齐霁的头顶。   齐霁已经迈上扶梯的最后一阶,忽然又转过身,对他说:“你能上来陪我吗?”   他看起来真的很需要周舟的陪伴。 第142章   “会很挤的,我怕你睡不好。”   “我可以少占一点地,你不在,我睡不着。”齐霁吸吸鼻子,不懈地争取。   对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周舟仍旧会心软。他想,床虽然小了点,但挤挤也勉强够躺,毕竟齐霁那么怕冷,就算睡前耍脾气不要挨着他,后半夜也照样会迷迷糊糊地缩回他身边。   齐霁自觉地挨着墙躺下,把大半的空位留给周舟,很是纠结地问他:“我现在真的可以睡觉吗?”   这是一个很不聪明的问题,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周舟只会冷嘲热讽两句,让对方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但齐霁不一样,他的郁闷和苦恼那么真切,寻常人闭上眼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在他这儿难度却直线上升。   现在他需要的,不是古板晦涩的大道理,只是周舟一个肯定的答案。   “嗯,当然可以了,”周舟往他怀里塞了一个玩偶——是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用积分换来的,又把人从墙边往里捞了捞,“没什么不可以的。”   面对未知的变故,逃避也许是最有效的武器,睡眠便是其中利器。齐霁本以为这将是一次煎熬的入睡体验,出乎意料的是,他待在周舟日夜生活的空间里,躺在他拥挤的床上,稍微动弹就会挨到对方,这并不是适合谈情说爱的环境,用来睡觉,也并不舒适。   但周舟总是能把所有不可能变成可能,齐霁在如此奇妙的环境里,精神很快松懈下来,眼皮也渐渐合上。   偶尔他会因为心跳的剧烈跳动而惊醒,后怕地循着周舟的体温,眷恋地贴上去。每到这时,周舟就会低头吻他的额头,放低声音说:“我在呢,你别害怕。”   完全合上的床帘遮盖住光线,视觉和听觉一定有什么共通之处,齐霁听见户外狂风暴雨的声音渐渐远去,而他也渐渐沉入梦乡中。   睡梦中没有奇怪的梦,没有无解的命运,只有柔光的微光,以及像极了周舟的温暖热度。   周舟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陪睡抱枕,直到齐霁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他仍陪在他身边,静默地对着手机屏幕改作业。为了让齐霁睡得更舒服,他始终保持侧着的姿势。   他愧疚地去亲对方的嘴唇,声音很快又紧张起来,“蒋听他……有没有联系我们?”   “还没消息。”周舟缓缓摇头。   他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为对方担忧。无论如何,今天的蒋听都不会太好过,但作为他的朋友,他的存在或许能减轻对方的痛苦,哪怕只是丁点儿也好。   一瞬间,他为自己找到了很多用以解释当下局面的理由——也许是列车信号太差,蒋听的消息不幸发送失败;也许他一到家就赶去了医院,忙得不可开交,压根没有功夫理会他们;又或许,他正在与母亲进行最后的告别,在离别之前向爱他的人敞开心扉。   周舟的话像某种灵丹妙药,功效神奇。一觉睡醒,他脑内那些可怖的、不安的、混乱的想法全部隐入理智之下,他终究还是对他们的运气抱有侥幸心理。   贴在周舟胸前,他听着恋人的心跳声,在明显却平稳的跳动声里,他说:“要是再过半个小时还没动静,我就给他打电话。”   “好,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   周舟动了动发麻的手腕,极小的动作也被齐霁瞥见,他盘腿坐在一旁,下巴靠在膝盖上,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问题:“……周舟,我是不是总是让你很累?”   不合时宜。这是齐霁的第一反应。   在拥挤的床上,没人能假装听不见,齐霁轻轻叹气,再怎么告诫自己,他也无法抑制住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心。   周舟同样定定地看他,继而用手掌感受他的体温,疑惑道:“这也没发烧,怎么说这种话?”   齐霁单方面的僵持被迫结束,他噗地一声笑出来,像是被他逗乐一秒,脸色很快又沉下去,郁闷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好像从认识你以来,我就在不停地给你添麻烦,不管是不是你自愿的,我好像让你变得辛苦很多。你可能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是——我没法骗自己。”   “齐霁,你真的是……”周舟苦笑起来,“你既然要这样想,那我问你,你会因为我觉得累吗?”   齐霁垂下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坚定地说“不累”。   “那我要是问你累不累,还不信你的回答,你会不会生气?”   他被周舟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绕进去了,早就忘了他才是挑起话题的人,绞尽脑汁地代入对方假设的语境,他迟疑、不确定地开口:“……可能吧。”   “连你都这样觉得,那为什么要先入为主地觉得我会累?”周舟靠在床头没动,眼神却无端生出压迫感,让齐霁又紧张,又不忍移开目光,“宝宝,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老是在这些地方犯傻?”   “就算喜欢你、追到你需要我使出浑身解数,我也从没觉得累过。没有你,我只会碰到更多糟糕的人和事情,浪费更多的时间。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矫情话,但我还是要说——齐霁,是你让我找到了好好生活的意义。”   齐霁永远把他想得太好,把自己想得太差。这个认知让周舟曾苦恼过一段时间,但他很快发现,烦恼是多余的,无用的。就算齐霁不相信也没事,说一遍不信,他就重复两遍三遍,直到他深信不疑为止。   “我没有这么好——”齐霁还想再说,闹铃声就突兀地响起。   四点四十五,再过十五分钟,他就该主动给蒋听打电话。齐霁无法再就他和周舟的感情问题进行下一轮探讨,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摸出震个不停的手机,刚把闹钟关闭,屏幕上便弹出一条消息,备注那栏显示着蒋听的名字。   齐霁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对着那行字看了无数次。   不是幻觉,不是错觉,不是噩梦,是残忍的现实世界。   他看向周舟,一瞬间溃不成声。   蒋听发来的文字很简单,寥寥两句,却重若千钧。   “齐霁,我没有妈妈了……为什么啊?”   此后的记忆变得模糊,厚重,看不真切,最坏的可能性终究还是成真,齐霁打不起勉强应对周舟的精神,贴着墙面,像时日一久便漏气了的干瘪气球。周舟看过那条短信,同样变得沉默起来。   周舟一边抱住情绪濒临崩溃的齐霁,一边飞快地思考着该怎么安慰手机对面同样难过的蒋听。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此刻对方的感受。   说“不要难过”,那太自大太轻飘飘了,说“节哀顺变”,对方一定听过许多类似的话,在失落的人耳朵里,这些安慰都太随意太刺耳了。他拿着齐霁的手机斟酌字句许久,齐霁看出他的想法,轻声说:“那就告诉他,难过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们,我们会陪他熬过去的……周舟,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赶到他身边陪陪他?”   此时此刻,齐霁却流不下一滴眼泪,他失控的情绪和眼泪一起,逐渐变得卡顿,运作缓慢,在沉沉的窒息感中喘不过气,更无处发泄。   周舟刚要转述齐霁的后半句话,蒋听的消息就掐断了这种可能性。   “谢谢你们。”   “我想一个人静几天,等我收拾好心情了,再联系你们。”   齐霁甚至能想象到,蒋听该用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遭遇这种不幸时仍保持冷静地,礼貌地回复他们。   也许,他们真的该给对方一些时间来接受现实。可什么都不做,一样会让齐霁浸没在无声无边的不安之中,他无意识地撕扯着指缝处的死皮,血珠渗出来浸没也不愿松手。   等周舟以齐霁的口吻冷静周全地发去一段安慰的话,齐霁的手心满是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留下的印记。   再怎么保持冷静,周舟的心还是会因为对方无措的表情而被刺痛。他宁愿齐霁大哭大闹一场,把怨恨、不甘心,与盘桓许久的无力感通通发泄出来,也好过现在这样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不声不响地做着与自虐无异的事。   齐霁的力气全使在手上,周舟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逼他松开手掌,把叹息尽数藏在声音里,“齐霁,可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周舟对他的称呼有很多种,但更多时候依然偏爱喊他的全名。生气时尾音会延长,亲昵时又会变得温软腻歪。齐霁曾一度厌恶别人喊他的名字,他的人生与“奇迹”一词毫不沾边,旁人喊得越是顺口亲密,他就越难忍受如鲠在喉的厌烦感。   然而每次从周舟嘴里听见他的名字,那无端的厌恶与不爽都不翼而飞,心跳和目光都像被紧紧绑定在他身上。   这一次,他从周舟的声音里听出了很少很少,却无法忽略的无力感。   齐霁回过神,才发现他做了多么可恶的事——在同样的挫折面前,他那么软弱,那么需要周舟的支撑,全然没有顾忌到,周舟也是因意外而永远失去了父母的人。   可周舟没有抱怨,没有责怪,更没有生气,只是沉默地揽过责任,一边面对这混乱的命运,一边还要照料他阴晴不定的心情。   “对不起,”在齐霁坦然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之前,他必须要先说出周舟最不爱听的三个字。他将自己发抖的手覆在周舟的肌肤上,小声地承诺,“我会的……”   就算相似的话已经许诺过数遍,就算周舟不会再相信他的话,齐霁也想断然地告诉他,他不会再让周舟伤心。 第143章   陈放的敏锐度超乎常人,当他照常在群聊里胡天侃地,时隔几个小时才得到两人略显敷衍的回复时,他就飞速意识到,他的朋友们一定是遇上了烦心事。   至于是吵架还是旁的,他不得而知。齐霁不愿意说,更不用指望周舟坦诚开口,他只能一个人抱着手机胡乱猜测。   他试着回忆前段时日他们的言行,很快便惊讶地发现,齐霁的异常表现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打电话时偶尔分心走神,陈放叫了好几声才会回神,还会时不时失联大半天,直到深夜才开始逐条回复他的信息。   当然,这些迹象都无法让他断定他的猜测,最为可疑的还是周舟的态度。他对陈放的打探表现出一问三不知的无知状态,对每个问题的反应都大同小异。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这些都是他惯用的回答。   他越是粉饰太平,陈放心底就越紧张,甚至怀疑起他俩是不是吵到了要闹分手的地步,才让两个人都如此反常。   他在学校举办校运会的三天假期里购买了去海城的车票,无论那两人出于什么理由在闹别扭,他都要去亲眼看看,再尽到作为朋友的调解义务。   陈放临时告知齐霁和周舟第二天要来海城看望他们时,齐霁刚从一家旧玩具店走出来。   蒋听向辅导员多请了一周的假,见不到对方的这几天,齐霁始终在思考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某天深夜,他忽地记起一段寻常的对话。那时蒋听才向他敞开心扉不久,聊到今年该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周舟,对方先是给他提了一堆馊主意,齐霁笑得前仰后翻,蒋听温柔地看着他,也一并笑起来,“周舟真幸运,能谈上你这么好的人。”   “送个生日礼物怎么还幸运上了?”齐霁嫌他说话太夸张,开玩笑道,“等你生日我也会给你送礼物,你怎么不说能遇见我这么好的朋友?”   他随口一句生日礼物,却像是勾起了蒋听的回忆,连语气都变得惆怅起来,“我妈在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送过我一盒限量款拼图,我那时候特别喜欢,花了两天就拼完了,还没来得及组装起来,就被亲戚家的小孩不小心打翻了。”   蒋听说到一半就笑起来,“我当时特别生气,就差揍他一顿了,但是我妈跟我说‘没关系,’打翻了就再拼一次,她愿意和我一起拼。”   那是蒋听记忆中,自他出柜以前,和母亲共度的最温馨的片段。然而他们的关系最终也如被打翻的拼图一般,因诸多插曲而支离破碎。   “后来我们搬了一次家,那副拼图也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齐霁,你说这是不是什么来自未来的暗示啊?”   “这算哪门子暗示,封建迷信可要不得,你还不如去去你脑子里的水分,”齐霁用周舟骂他的方式数落蒋听,“你以后会得到更多更珍贵的礼物的,所以不要难过了。”   昔时齐霁尚未梦见他的命运,也没有认真地探究,蒋听为什么会对着他露出苦笑。   原来是这样——齐霁大彻大悟地想,原来蒋听从未真的想与家里决裂。他渴望的,只是亲人的关爱和理解。   齐霁照着记忆中蒋听对拼图的形容,在网上到处发帖求助。然而即使是广撒网,他也没能成功买到到现货。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有热心的网友私聊他,告诉他那款拼图是几年前仅在部分城市发售的限量款,现在很难在网上买到。   所幸对方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海城隔壁区有几家老玩具店似乎还在贩售几年前的拼图,他推荐齐霁去店里碰碰运气。   他周末一大早就换好衣服出门等车,本想独自完成这件事,却在宿舍楼门口直直遇上给他买早餐的周舟,周舟诧异地问他要去哪儿。   深夜痛定思痛过,决定少麻烦恋人的齐霁含糊回答:“出去办点事。”   周舟看出他不想多说,没有继续问,而是拉住他,等他打的车到了,先一步坐进车里,对着懵了的齐霁说:“怎么不上车?”   他的计划再次被不请自来、装傻卖乖的周舟打乱。不想麻烦周舟,对方却执意陪他一家店一家店地找过去。   连着问过三家店,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齐霁不折不挠地在导航里输入最后一家店的地址,心里却没底。   尽管预料过最坏的结果,可他要是真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他还是会沮丧。   “还剩最后一家店呢,”周舟领先几步带路,把魂不守舍的齐霁拉到有树荫遮盖的那一侧,“我们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希望,现在不开心是不是太早了?”   齐霁追上他,嘴硬道:“谁说我不开心了,我就是走路走多了,脚痛。”   身前的少年顷刻间停下脚步,问:“那我背你?”   “……不要,也没痛到这个地步,”齐霁残忍拒绝,又怕周舟失望,主动把一只手伸到他那,“你牵着我走就够了。”   有周舟在的场合,霉运也就摇身一变成为好运。问到最后一家店,老板对着图片苦思冥想许久,说:“好像卖完了。”   齐霁正准备离开,半只脚都已踏出大门,老板又突然喊住他们,拎着一盒表面蒙上的灰尘的拼图,问他们找的是不是这款。   “就是这个!”他惊喜地看向周舟,脸上一瞬间绽放出笑意。   “嗯,找到了就好,”他说着就拿出手机替齐霁付钱买单,并拒绝了齐霁给他转账的行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分得那么清干什么?”   齐霁抿唇看着他,眨眼频率变快,心跳的声音也逐渐变大,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和周舟接吻。   下一秒,陈放的来电就不识好歹地响了。   他两只手都提着袋子,只得用肩膀夹着手机接电话,周舟见状直接夺过他手里的东西,好让对方安心通话。   “什么?你怎么突然要来海城?”齐霁的惊讶在看到陈放发来的车票截图时变得更盛。说来就来,倒是符合陈放的行动力,他问道,“酒店定好了吗?你怎么过来,要不要我们来车站接你。”   “用不着,你俩乖乖在学校等我就行,”陈放笑了两声,齐霁还想叮嘱他这些天海城会降温,让他多带条外套备着,就听见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广播声,似乎还念到了陈放的名字,“我就顺便通知你们一下,我现在还有点事,就先挂了啊。”   周舟对陈放要来找他们这件事毫不意外,他那样细腻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齐霁的异样。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齐霁就匆匆忙忙拽着他到小路深处,在最隐蔽的转角用力接吻。   齐霁踮起脚,两臂环住他的脖颈,吻得太急切,一不小心就咳嗽起来,咳完又紧紧贴着他,迫不及待地又一次亲上来。   他什么都没说,却用眼神诉尽了千言万语。周舟把控着这个漫长的吻的节奏,搂着怀里的齐霁,他分心想,如果和旧友见面能让齐霁高兴一些,那多少也是件好事。   “周舟!齐霁!”刚出检票口,正想找打车点的陈放就看见不远处的好友,他拎着箱子快步上前,“我不是都说不用来接我了吗?”   齐霁拆穿他:“不想我们来接你,你就别笑得这么开心。”   “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他说着又转头看向周舟,“我给你们带了点特色糕点,你俩可别太爱我了。”   “我们陈放简直人见人爱,”齐霁发现他带的糕点恰好来他前几天提过一嘴的热门店铺,很是捧场地说。   “那我呢?”身边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齐霁不经思考便说:“你啊……只要我爱就够了。”   陈放只恨自己的听力太好,压根没法忽视这对烦人情侣的打情骂俏。这让他更想不通,究竟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们双双变得不对劲。   一路上他先是偷看周舟,没能看出任何异样,紧接着又偷瞄同在后座的齐霁,同样没有发现端倪。   齐霁主动问他:“对了,你那天给我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是在医院吗?”   陈放一愣,没有正面回答,“你怎么听出来的?”   “我猜的,”齐霁坦然道,“背景的广播声有点耳熟,不过现在看你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   “哦,那天我陪我室友去医院看病来着。”他将目光从齐霁脸上移开,盯着车窗说。   陈放专程定了间标间,足够容纳三个人一起过夜。晚饭后他强行拉住齐霁和周舟,求他们晚上留下来陪自己过夜。   以前信誓旦旦说跟别人共处一室就睡不着的人是陈放,现在说不敢一个人住酒店的人也是他,齐霁的表情精彩纷呈、变幻莫测,陈放被他盯着,说出打了几遍腹稿的借口时都有些结巴,“我前两天看了个跟酒店有关的恐怖片,有点害怕。”   最后他们如了陈放的愿,决定陪人在酒店过一夜。齐霁提议边喝酒边玩游戏,陈放一听就飞奔下楼采购起酒水。   周舟撑着下巴看他,即使默许了他的提议,依然忍不住说:“忘记你上次喝醉之后的样子了?酒量这么差,怎么还这么爱喝。”   “你不觉得吗,他突然跑来找我们,一定是有话要说,”齐霁坐在床沿边,忧心忡忡道,“我只是不想让气氛太冷。”   周舟被陈放天天缠着问东问西,哪里不知道他们才是陈放此行的重要目标。他怕齐霁知道太多又会多想,不得已纵容道:“以后只能在我在的时候喝酒。”   “诶呀,”齐霁仰倒在柔软被子上,理直气壮道,“你什么时候不在过了?”   陈放提着一袋冰啤酒和烤串上楼,一刷开门就看见房间里两人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的模样,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闻到浓郁香味,齐霁又坐起来,直勾勾看着陈放手里的食物。   他故意说:“在我面前谈恋爱的人没得吃。”   齐霁装傻道:“你说得对,周舟不许吃。”   刚想替齐霁说话的周舟无奈插嘴:“幼稚。”   “你说谁?”齐霁和陈放同时发问。   “你们两个都一样。” 第144章   为了让周舟领会口出狂言的下场,陈放暗自决定少分给对方一串羊肉串。哪知道前一方面还跟他维持默契的齐霁立刻叛变,以晚饭吃太多为借口,把手里的几串全塞给周舟。   “见色忘友。”陈放送给他四个字。   齐霁笑眯眯地开了罐啤酒,对着陈放摇了摇瓶身,“那就和见色忘友的干一杯吧?”   很难有人不被齐霁的笑容吸引,更不用说是相较几年前,开朗外向许多的齐霁。陈放怔愣了片刻,差点忘了自己千里迢迢赶来海城的目的,他与齐霁碰杯,“干杯……等等,周舟你怎么不喝?”   周舟直接就着齐霁的手喝了一口,故意问对方:“满意了吗?”   陈放一下子不知道该抽自己两下还是抽周舟,他只好求助于齐霁,“齐霁!你快管管他。”   “好,”齐霁轻易答应了他,管教的方式却让陈放忍不住发笑——他迟钝地望着周舟,故作强硬道:“你不许欺负我们小陈。”   被逗笑的何止是周舟,小陈本人都忍不住捂着脸狂笑不止。   “喂,你们两个什么意思?”齐霁愤懑地质问他们。   “齐霁,你喝酒了真是比平时可爱多了。”陈放笑得直不起身,声音沙哑地评价。   周舟仔细一看,才发现齐霁不知何时把汽水和酒水混在了一起,大半罐下肚,人显然已经开始犯迷糊了。果然就不该纵容齐霁的每个要求,后悔已经没用,周舟的脸色瞬间冷下来,把齐霁抱起来塞进被子里,“齐霁,你该睡觉了。”   “不是,现在才几点啊?”齐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听话,”他掖好被角,压低声音哄对方,“你不能再喝了,忘记上次你半夜吐成什么样了?”   “你不要走。”齐霁拽住他的袖子。   把齐霁哄到彻底入睡,周舟才重新坐到陈放身边,他开门见山地问:“你这次过来,不只是为了来旅游吧?”   “你还是这么聪明啊,”陈放打了个哈欠,齐霁睡下了,他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目的,有些操心道,“一开始是担心你们有什么矛盾吵架了,才会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我现在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毕竟齐霁的演技真的很差,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在骗我。”   “没吵架,”周舟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熟睡的齐霁一眼,“只是一些小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真的?”陈放不会被他轻易糊弄,“我可没见你因为小事而苦恼过。”   周舟没有搭腔,只是说:“你要是真的想帮到他,那就有空的时候多找他聊聊天。他以前说过,和你相处的时候很轻松。”   陈放的好奇心好似随着声音一并熄灭了,周舟察觉到他有些反常的沉默,随后听见对方说,“他真是一个……又傻又天真的人。”   “是啊。”周舟难得附和他的话。   他们入住的酒店临近健身中心,关上窗仍能依稀听见喧闹的音响声。周舟怕细微的动静会吵醒觉浅的齐霁,特地将窗户锁死,又拉上厚重的窗帘,屋内一瞬间暗下来。陈放若有所思地发呆,发现了一个并不新奇的事实。   每当周舟凝视齐霁,他的表情都会变得柔和而放松。   过去陈放以为是周舟让齐霁发生了变化,让齐霁不再封闭自己,一步步走入他们的世界中。原来他想错了,改变最大的人,其实是周舟。   标间的床要挤下两个人还是太勉强,哪怕习惯了和齐霁紧贴着入睡的感觉,他还是希望齐霁睡一个舒服的觉。他主动占据了沙发的位置,让看起来有话要说的陈放老实地睡另一张床。   “其实在车站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心了。”陈放扔给他一个枕头,随即轻声说。   周舟半点都不惊讶,早有预料般说:“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最好是为了旅游才来的,不然一定会失望。”   “怎么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陈放给了他一个嫌弃的表情,“看见你们过得好,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失望。”   于是第二天一早,陈放临时就将自己的“情感调解计划”修正成了正式的旅游计划,九点多就蹲在齐霁床边催他起床。   齐霁被他的声音吵得睡又睡不着,起又起不来,就差直接把被子砸陈放脸上。陈放迫不得已向一边看戏的周舟求助,果不其然得到一句“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昨晚他受周舟的话的影响,加之酒精的作用,躺下后越发清醒,干脆深夜预定好了第二天中午的景点门票——不仅定了他自己的,还好心地把齐霁和周舟的信息也一并填了上去。   “你们总不忍心看我白白买票吧。”陈放二话不说开始卖惨。   “知道了,”周舟看他一眼,说道,“你先到楼下去吃早餐,我会把他喊起来的。”   陈放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让满脸怨气的齐霁成功起床,等他慢悠悠吃完早饭回到房间,原先还在赖床的人已经换好了衣服。   并且,齐霁像是把怒气转移到了周舟身上,看见陈放就笑意盈盈,看见周舟就一脸不悦。   “他欺负你了?”他多嘴问道。   齐霁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回答:“我不知道,你自己问他。”下一秒,齐霁接过他带回来的早餐,一口咬下去,被烫到似的捂住嘴。   余光里瞥见对方破了皮的嘴唇,奇怪的猜测涌上心头,陈放连忙控制住他活跃的思绪,决定还是不要再问下去的好。   齐霁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个人刚进电梯,他就站进角落里,把玩着周舟包上的挂件。陈放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醒看起来分不开半步的两人,“你们消停一下啊,我还没回去呢,克制点行不行。”   齐霁只好停下他的小动作,话题矛头直指陈放,“忘记问你了,你上次说有个男生给你写情书,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惊讶道,支吾许久没回答,又敌不过齐霁的八卦表情,上了出租车才挤出一句:“就那样呗,我没接受,他也就放弃了。”   这语气哪里像“就这样”了?一听就是在糊弄了事。   齐霁倚着车窗,想再多了解些他的生活近况,意外对上后视镜中周舟的眼神,怎么看都像在告诫他别多问。宛若被刺到般,他坐直了身子,开起了玩笑:“陈放同学,你跟我们出来玩就别抱着手机回消息了吧?”   视线所及是聊天界面大片的白色对话框,陈放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回神,即刻按灭了屏幕,眉宇间的情绪似乎一扫而空,说,“行,今天都听你们的安排。”   他们陪陈放在海城度过了两天假期,回学校的那天,恰好是齐霁某门课程作业提交的截止日。他为了让陈放白天玩得开心,只能趁着每天晚上挤出一两小时完成,陈放比齐霁还上心他的平时成绩,甚至不愿意让他送到车站。   “送你一趟多花半个小时而已,你就别瞎操心了,我的作业我自己心里还没数?”齐霁强硬道,“周舟这种大忙人不陪你就算了,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   “你真好。”陈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语气分外真挚。   被对方的目光看得一阵肉麻,齐霁连忙把周舟留给他的伴手礼递过去,“这是周舟回学校之前留给你的,对了,他还让我告诉你,每天要好好吃饭,少想些有的没的。”   “他自己怎么不跟我说?”陈放接过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随口问道。   “还能是为什么,”齐霁了然一笑,“他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只好借我之口来关心你。”   看起来更需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的人是齐霁才对,多年过去他还是这样瘦削单薄,不笑的时候脸上血色很淡,昏暗的光照下,更加苍白脆弱。   “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陈放一改嬉皮笑脸的姿态,认认真真道。   齐霁执意要等到发车了再走,周末的车站人满为患,陈放好不容易在人海中找到一个空座位,他示意齐霁坐下,自己则坐在行李箱上不安分地挪动。   酝酿许久,齐霁还是憋不住话,说:“陈放,我能不能问你个有点冒昧的问题?”   “你这张嘴能问出多冒昧的问题,”他笑了笑,“快问吧,再过会儿你就只能在手机上问了。”   “你这次来海城,真的没什么话要对我们说的吗?”齐霁苦恼地开口,“我以为你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才想来找我们转换心情的。”   一想到这个问题是齐霁问出来的,他忍俊不禁道:“是不是你们脑子聪明的人情商都不高啊?周舟都能看出来的事,你居然感觉不到。”   齐霁满脸迷惑,“你别跟我打哑谜,快说。”   “你们俩前段时间状态那么不对劲,我就忍不住多管闲事,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结束了短暂的假期,陈放现在再提起这件事,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看见你们跟以前一模一样,我就放心了。” 第145章   迷茫片刻,齐霁才对上陈放的思路。那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不知从何而来的责任感让他根本无法放轻松——过于安逸的环境会让他又一次想起蒋听,紧接着开始自责。他必须忙碌起来,才能甩掉多余的念头。   原来远在另一座城市的陈放也时刻关心在意着他,齐霁缓慢地眨了眨眼,把心情都写在脸上,“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废话,我不关心你们还能关心谁?”陈放口气十分理所当然。   “你在那边读书开心吗?”   “你今天问题真多,”陈放看了眼检票口的大屏幕,他们还有半个小时的闲聊时间,这才放心道,“还行吧,但没有肯定高中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快乐。”   齐霁无知无觉地咬住唇,蹦出一句自己都有些意外的话:“陈放,我偶尔会觉得……你好像没那么开心。”   陈放一怔,转而笑话齐霁太天真太单纯,和周舟真是绝配,“要那么开心干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梦想非常不远大,就想平平淡淡地过。”   说完他又把话题转到其他人身上,一副不愿再谈的模样。齐霁望着他,一下子泄了气,艰难地弯起嘴角。   陈放真的开心吗?和他们共度的几天,对方总是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他们依然是日日都能见面的亲密朋友。但无言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他一味地照顾他们的心情,却不再吐露自己的烦恼。   单独相处时,齐霁不止一次看见他面上的惆怅,陈放什么都没说,可齐霁偏能感觉到,他有时是在强颜欢笑。   临近发车,齐霁迫切地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轻描淡写的玩笑话,“要是下次我和周舟来找你,你也会招待我们的吧?”   “你们上次还没玩够呢?”陈放嘟囔一句,恰逢通知检票的广播响起,他站起身,拎着行李箱拉杆,笑容灿烂地对他说,“只要你们来,我当然会好好陪你们。”   “愈w宴我要去检票了,你赶紧回去把作业交了,我可不想成为耽误你拿奖学金的罪魁祸首,”陈放朝他挥挥手,“我讨厌分别,我俩就不用说‘再见’了吧?齐霁,下次见咯。”   齐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不断缩小,变成人群中难以寻找的一个微小的点。   紧接着,他又忽然想起,在命运原本的安排里,他和陈放原本也素不相识,或许在更早之前,在谁都不曾意识到时,命运早已发生改变。   无论如何,在崭新的人生里,他们已经成功让陈放避开了原本的灾祸。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舟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相信远比怀疑更艰难,但齐霁愿意无条件相信他的恋人。   因为周舟从来没骗过他。   再见到蒋听,是在周三的公选课上。齐霁前一晚做了好几个混乱梦,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过五个小时,正想补三节课的觉,身边空着的座位就被人给占据。   视线里只能看见一条蓝色的牛仔裤,齐霁困倦地眨眨眼,差点以为是蒋听回来了,转念一想,对方分明说他周五才返校。   当他被熟悉的声音叫醒,齐霁还是吓了一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修剪过头发的蒋听,喉咙却如卡住了一般,不知道如何开口。   似乎任何话语,在经历了重大变故的人面前,都是疲软无力的。   “别发呆了,”蒋听敲敲他的桌面,“老师在布置期末作业呢,快听。”   齐霁这才看向讲台,机械地记录起考核要求,时不时用余光观察蒋听。剪完头发,蒋听那双柔和漂亮的眼睛不再被额发遮挡,同样让齐霁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只是在强装平静,他依然在为失去亲人而深感痛苦。   进入冬令时,白昼越来越短,晚上七点,窗外就已经是漆黑一片。齐霁坐在拥挤的教室里,身边是假装无事的好友,他忽然特别想逃,逃到不那么压抑的地方去。   “刚才老师点过名了吧?”齐霁看向他。   蒋听反应了几秒,说:“点了,你睡得不省人事,还是我帮你喊的到呢。”   “那你想不想,”齐霁缓声问他,“和我一起翘课?”   听起来很突然,但的确是符合齐霁作风的邀请。蒋听不假思索道:“好啊,去哪里?”   “都行,我就想去外面吹吹风。”齐霁说着就开始收拾书包,弯着腰偷偷从后门溜出去。鬼鬼祟祟的样子把蒋听逗得一笑,径直走向门外。   用力呼吸着室外新鲜的氧气,齐霁放松了不少,感叹道:“突然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跟我来。”蒋听走到他身前,主动道。   跟着蒋听一路爬上学院顶楼的天台,对方推开铁门,转过头说:“我以前心情不好,或者是想背书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之前怎么没见你来?”   天台上摆着几把废弃的椅子,齐霁刚想拎过来坐下,蒋听就从角落里扒拉出一把折叠椅给他,“坐这个,这是我之前留在这的,干净点。”   他紧接着说:“还不是因为认识了你,我突然发现,好像有些事也不值得我那么烦恼。”   齐霁颓丧地低下头,自嘲道:“原来我还能让你产生这种感悟。”   面前的人却不赞同他的观点,笃定道:“如果你都不可以,那就没人能做到了。”   头顶时不时掠过一群飞鸟,齐霁静坐在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中,仰头看稀疏的星空。这样的场景,好似说什么都会扫兴,齐霁偷偷看黑暗中蒋听的侧脸,不太有担当地想,如果他愿意说这些天发生的事,那他就认真地听。   不愿意说也没关系,陪蒋听在学院最安静的地方度过四十分钟,同样也很珍贵。   “你是不是想问我……”夜色弥漫,蒋听怎么会读不出他面上的挣扎,当然,他在齐霁面前也很难说谎,“我家里的事情?”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事,我不想让你难过。”齐霁攥着裤腿,匆忙解释道。   蒋听忽然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动作娴熟地点燃烟头。他从没在齐霁面前抽过烟,这是第一次,齐霁走神了几秒,才惊讶地确认,这确实是他认识的蒋听。   烟头的火星在黑夜里隐约闪烁着,蒋听吐出一口烟圈,怕呛到齐霁似的,又走远了几步,而后才想起来解释:“别多想,不是最近才开始抽的,只是一直没告诉你们。”   那簇火星离他很远很远,齐霁却像被烫到似的眯起眼,他的目光凝固在蒋听身上,声音像烟雾一样飘远,“没事,你抽吧,我不介意。”   “没什么不能说的,”蒋听这才回到正题,“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原本想问你,我要不要先跟我妈打个电话,可是消息还没发出去,就没信号了。”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那天忽然下起了暴雨,列车临时停车,过了两个小时才恢复正常……就在快到站的时候,我爸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快不行了……”   无需蒋听继续往下说,齐霁就已深切体会到他的无助和崩溃。在他下定决心要改善家庭关系,带着满心欢喜和期待回家的途中,得到的却是亲人就要病逝的消息。   又有谁能接受得了?   “我一下车就立马赶去医院,可是齐霁,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蒋听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一只手捂着脸,低声说,“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生了那么久的病,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件事,他们说瞒着我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安心读书。”   “可是直到最后才告诉我这些,难道我就会好过一些吗?”蒋听平静地抛出疑问。   齐霁却冷静不下来,即便他受那神秘的力量所控,无法提前告知蒋听真相,可就算他能够说出口,他依然无法做这样残忍的事情。   在生死面前,选择隐瞒或是坦诚真相,似乎都一样冷酷。齐霁坐立难安,走到蒋听身边,想给他递纸巾,对方却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放心吧,我伤心的时候早过去了,没那么多眼泪。”   苦涩的烟味缭绕在齐霁身侧,他学着周舟安慰人的方式,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愧疚地说:“蒋听,对不起。”   如果他能想得再周到些,想方设法让蒋听提前回去,也许就可以避开诡谲的天气。   如果他能透露更多信息,让蒋听意识到亲人的隐瞒,他就不会只在电话里得知真相。   如果他那时遵循冲动陪着他一起回家,他就不会孤身一人。   如果……做这些梦的人不是他,他身边的人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   夜风吹拂而过,他的眼睛被吹得干涩无比,眨眼时泛起一阵湿意,齐霁慌忙地假装打喷嚏,趁机揉了揉眼睛。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蒋听依旧温柔地看他,“要不是你,我甚至都不会回家,我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啊。” 第146章   过于熟悉的话,周舟也是这样告诉他的,只是在一地鸡毛的现实前,他的功劳那么渺小,以至于连得到蒋听的感激都感到羞愧。   “能不能给我一根烟?”齐霁不敢看对方的表情,多看一眼,他都会再否定自己一遍,再怀疑自己一遍。   蒋听想都不想便说:“不行,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抽的?”最后一个字刚沉没在夜色里,他忽然止住了声音,呼吸也迟缓起来。齐霁有样学样地扶着栏杆,薄薄的眼皮下是闪着光点的眼睛,像是泪光,却很快消失不见。   齐霁一动不动地望着六层楼之下的地面,这一刻,蒋听的呼吸好似与他共频。他透过齐霁不自然的眨眼频率,看穿了他糟糕的心情。   他穿着厚实柔软的外套,却莫名打了个寒颤,奇怪的责任感再次出没,要是再不做些什么,也许齐霁真的会难过。   “好吧,就这一次,”蒋听认输了,翻出烟盒,递给齐霁一支,护着火光为他点燃,“慢点吐出来,小心呛到。”   话音刚落,齐霁果真被呛得直咳嗽,蒋听的罪恶感呈指数爆炸式上涨,想劝齐霁放弃这无聊的尝试,“好了,吸一口得了,扔掉吧。”   对方固执地摇摇头,两指夹着烟,任凭眼睛被烟雾熏得视线模糊,轻缓地吐出一口烟圈,看起来适应了不少。   “没意思,一点都不好抽。”齐霁闷声抱怨道,苦涩的气味沾染他的指缝与喉咙,压根不是什么解压的法子。   “不然你以为?”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齐霁下意识转向蒋听的方位,却见对方的嘴紧闭着,呆愣地看着远处。   周舟一把提溜起齐霁的领子,把人从栏杆的增高台上拎下来,没等齐霁站稳就夺过他指间的烟,用鞋尖碾灭,表情阴晴不定,低气压地开口:“一会儿没联系你,你就跑来学抽烟了?”   本以为事不关己的蒋听下意识也灭了烟,尴尬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齐霁吓得不轻,惊慌失措地看向不速之客,周舟似乎刚结束学院的值班,身上还是纯色的衬衫。做了亏心事,齐霁心虚道:“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猜的。”周舟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我才不信,”齐霁说着便拿出手机,点开共享定位软件一看,果然在上面找到了两个重合的圆点,那就是他和周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用定位看我。”   蒋听请假在家处理后事的日子,齐霁的情绪像不定的天气,总是阴云密布。他待在宿舍嫌闷,又没力气出门,陈放一走,他又变得沉默起来。   也是在这时,周舟主动提出要和他关联定位。齐霁去哪儿发呆放空都无所谓,唯一的要求得让他第一时间知道地点。   对齐霁而言,这不过是手机里多出一个软件,可周舟却真的靠它来确认他的踪迹。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齐霁坐在湖中央的亭子里,对又一次找过来的周舟说,“想找我直接发消息打电话不就好了。”   “我怕打扰到你。”周舟擅自把他的头按在肩膀上。   周舟解析这些问题的思路奇怪又奇妙,即使是深陷低谷期的齐霁,也会忍不住在心里想,怎么会有人完美地将聪明和迟钝融于一体。   怎么会害怕被打扰,齐霁分明是最需要他的人。   也许情绪会通过爱情传染,周舟在办公室值班到一半,意识到齐霁已经半个小时没给他发信息闲聊,就习惯性地打开定位软件,确认对方此时的方位。   好消息是齐霁仍在自己学院,只是他带着宵夜去教室门口蹲人,视线扫过整个教室,唯独不见齐霁的身影。定位无法显示具体楼层,周舟放心不下,不得不一层一层找过去,从楼梯间找到卫生间,就在他差点怀疑软件出了错时,总算在人迹罕至的天台找到了人。   随着齐霁的背影一起落进他视线的,还有飘起的烟雾。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一紧,苦涩的情绪难以名状,如庞然大物般不可忽视。与烟酒毫不沾边的齐霁学会了借酒消愁,现在甚至尝试起抽烟,他在周舟眼里依然清澈干净,周舟还是下意识认为,他喜欢的人不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被没收了烟的齐霁战战兢兢,周舟假装正经没多久,就折服于齐霁的撒娇手段,板着脸牵住他的手,教训道:“没有下次。”   齐霁连着“嗯”了好几声,生怕周舟只是表面消气,又紧张兮兮地观察他的表情。   他握着齐霁乱动的手,又对蒋听说:“你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与齐霁不同,他并没有教训或指责蒋听的立场,更不会对一个失意的人加以苛责。   “你可真双标。”三个人的场合,就他和周舟暧昧地十指相扣,齐霁自己都看不过眼,悄悄把手从周舟那抽回来,小声嘟囔一句。   周舟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半真半假地吓唬道:“你少说两句,回去了我再跟你算账。”   “你们别吵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惯着齐霁的,我从今天就开始戒烟。”蒋听主动揽下责任为人开脱,他又怎么看不出来,齐霁是在为他而难过。   静静围观两人拌嘴,蒋听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无论是齐霁突发奇想的翘课邀约,还是周舟平淡如常的劝告,他们表达关心的方式各不相同,却都明确地向蒋听传达了同一种意思,让日子不再无望难熬。   从冰冷的寂静的家中回到校园,他还没来得及落寞,就被他们牢牢地托住了。   如果他的母亲看见自己认识了这样优秀的朋友,是不是也会欣慰地笑起来?   骤然在两个同龄人之间地位矮了一头,齐霁对他们回以相同的不满,“都不许说话了,我饿了,谁想和我去吃路边摊?”   蒋听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周舟,谨慎地举起手。   “我就知道你会陪我,”齐霁没走两步,又转过身,抓住周舟的袖子。他拿不准周舟有没有生闷气,但主动总比不主动要好,于是仰头看着对方道,“走吧?”   周舟捡起地上的烟头,慢条斯理道:“我又没说不去。”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齐霁得意洋洋地反问回去,一边跟蒋听亲昵地讨论起吃什么,一边以别扭的姿势牵着周舟。   温热的掌心紧贴着他,齐霁故意用手指去探对方的手腕,皮肤下传来脉搏的跳动,很急,很快,像齐霁每一次躺在他身边听到的聒噪心跳。   昏暗的楼梯间,蒋听走在前头唤响声控灯,周舟从齐霁肩头卸下摇摇晃晃的书包,让他心疼又心爱的少年从昏黑迈向光亮,他思考许久,纠结许久,极为小声地说:“不要再难过了。”   这句话轻到齐霁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脚步也卡顿起来。对上周舟的脸,过分认真的表情那么晃眼,他才得以确认这不是错觉。   他做不到忽视一切麻烦,也从来不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可在当下的这一秒,身边是知心好友和恋人,齐霁诚恳到不能再否认,神奇的幸福打倒了他的坏心情,让他不再有难过的时间。   为了向周舟表明态度,他用闲着的那只手提起自己的嘴角,表演出一个十分滑稽,但十二分认真的笑容。   纵观蒋听二十年来的交友生涯,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被辜负过真心好几回。他原以为自己见过的人已经够多,多到对“朋友”这类群体的多样性已经了如指掌,齐霁却用实际行动让他意识到,他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返校之后,齐霁喊他名字的次数迅速上涨,时不时约他吃饭喝酒,当然后者往往要背着周舟偷摸进行。   “你最近很闲吗?还是周舟最近很忙?”蒋听不可思议地问他。   齐霁选择性忽略前半句话,“他能忙什么,少唠叨我两句就不错了。”随即又反应过来,不确定地试探道:“你不会是嫌我烦了吧?”   “怎么可能,”他连忙否认,“我是怕周舟吃醋,也怕影响你们感情。”   起初和齐霁搭话,他并没有抱着任何目的,更没想到会和对方阴差阳错成为好友。他只是听着学院里漫天飞的议论和只言片语,自然而然地将齐霁代入了曾经的自己。   羡慕他的勇敢,也怕他因此受到打击。主动与对方攀谈,是蒋听做过最不后悔的事。   齐霁并不是他想象中柔弱可怜的被欺凌者形象,相反,他勇敢,自信,重感情,泪点还出奇得低,他随手送的礼物,都会让齐霁感动好一阵,并且认真珍藏。   蒋听给出去的每一寸真心,全都在齐霁心上掷地有声地响起,并得到对等的真诚。   在他收到齐霁费劲淘来的拼图后,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最近你老是跟我待在一起,我总觉得他看我眼神都要不对劲了,”蒋听大胆猜测,“他肯定是吃醋了,就是憋着不说,你还是有空多陪陪他吧。” 第147章   “是我不想陪他吗?”齐霁说到这就来气,语气很是不善,“是他自己每天早出晚归,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干什么,有时候连我的电话都不接。”   近期明明没有课程作业和比赛项目,周舟的行踪却神秘莫测,齐霁实在好奇,忍不住以一小时一次的频率查看对方的定位——周舟大部分时间待在学校,偶尔跑到学校周边的小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觉得他有点可疑,”齐霁一本正经地推理起来,“他以前去哪儿都会告诉我,这几天却一提不提,我问他怎么跑学校外面去了,他就说自己帮室友代了几节家教。”   “这不是很正常吗,”蒋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恋爱中的人类紧绷的敏感神经深表同情,“我之前也临时帮人代过课,你别多想。”   “你听我说完,”讲到关键处,齐霁自己都变得口干舌燥,慢吞吞地喝了几口水,烦躁地摩挲着指腹,“问题是,我有他室友的联系方式,他室友告诉我没有这回事……所以,周舟没跟我说实话。”   蒋听兴致勃勃地盯着齐霁苦恼的表情,心下顿时浮现出无数个猜测,但无论哪种,都与齐霁庸人自扰般的担忧相距甚远。他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他别瞎想,“齐霁,我现在相信恋爱会让人变笨了。”   “这种时候你就别嘲笑我了,”齐霁快对“恋爱”这个词过敏,叫苦不迭道,“某些人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你就没有想过,他是在偷偷给你准备什么惊喜吗?比如说纪念日和节日之类的?”蒋听于心不忍,还是把最大的可能性摊在明面上说出来。   齐霁的答案让他大吃一惊。   “想过啊,我当然想过……但万一他准备了我没能力偿还的礼物,那我该怎么办?”   “你真糊涂,”蒋听被气笑了,捂着脸缓了许久,又真挚地看着齐霁,“至少在我看来,再贵重的礼物你都配得上,为什么要这样怀疑自己?”   据周舟室友所言,他没有帮同学代课,但的确问他要过家教中介的联系方式。综合种种迹象,齐霁得出了一个很难被推翻的结论——周舟背着他在外面上课赚钱。   他又不是傻子,蒋听一个局外人都能想明白的事,他早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   于是他的烦恼又从周舟隐瞒他骗他,转变为周舟究竟在秘密筹备什么。   能和周舟谈一段从高中到大学,并一直持续到未来的恋爱,对齐霁来说就已是天大的幸运。这个奇迹般来到他身边的人,永远也不会松开他的手,会陪他一起面对虚假的世界和怪诞的梦,会抱住他,重复无数句“我好爱你”。   他因周舟拥有的生活,比一切惊喜都更珍贵。   不是胡乱猜忌,也不是认为自己不配,他只是怕周舟把闲暇时间都花在无用的地方,他对物质的需求约等于零,就算因为收到礼物而开心,也是因为送礼物的人。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我想尊重他,”齐霁躺在床上,又一次琢磨起蒋听的话,思考到难以入眠,忍不住向深夜还在刷网课的蒋听倾诉,“可是我宁愿他休息日和我待在一起发呆,也不想看他这么辛苦。”   “那就去直接问他啊,”蒋听耿直回答,“以你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尊重他,和告诉他你的想法又不冲突,你这么聪明的脑子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齐霁焦躁地翻了个身,脚趾不小心撞到栏杆上,痛得直嘶气,他对着蒋听的几行字沉思再沉思,深呼吸好几次,才把页面切换到周舟那。   上一次聊天结束于三个小时前,齐霁说要和蒋听以及班里其他几个人聚餐,周舟发来好几张小猫的撒娇表情包,对他说“不许喝酒”“早点回宿舍”“吃完饭要不要我来接你”。   齐霁正因为他的事烦着,乍一见面,多半会口不择言说些扫兴的,事后会后悔的话,随口找了个要和人拼车回学校的理由拒绝了对方。   然而当真的一晚上没见面时,齐霁又开始思念他,人坐在寝室书桌前,心里却念念不忘着某个讨厌鬼。自从周舟偷偷摸摸搞小动作起,他们见面都不及之前频繁,上一次接吻还是在三天前,周舟送他回寝室的路上。   周舟肩上背着自己和齐霁的书包,照常走在他身旁。那条路走了太多回,他甚至能估算出,他们即将在几分钟后分别,然后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那个夜晚,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说着无聊且俗套的废话,偶尔有小飞虫从眼前慌不择路地飞过,齐霁偶尔抬眼看他的侧脸,以为只看一眼就足够,却低估了自己的贪婪程度。   现实生活的疲惫一旦碰上周舟,就像药剂溶于水,顿时无影无踪。就算什么都不说,齐霁也会因这短短的一条路为一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但那个夜晚又有些不一样,校园电路维修,道路两旁的路灯双双罢工,不再有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周舟脸上、身上。在寂静昏黑的夜空下,齐霁悄悄看他的嘴唇。   看起来有些干燥。   遵循着内心的冲动,齐霁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原来接吻就和偷看一样,仅仅一次,压根无法按捺住躁动的心跳。   他扶着周舟的手臂,倚靠在昏暗的墙角,欲念渐渐膨胀,他不再满足于偷亲脸颊,径直吻上唇瓣。   轻飘飘的,像云朵一样的吻砸下来,下一秒又变成汹涌的风浪,主动的人先被亲得脚底发软,快要站不稳。   那居然是他们这周的最后一次接吻,再旖旎的片段,在齐霁回忆到这时,都会变得有伤大雅。记忆里残存着那飘忽的快乐,他越想越不爽,开门见山地打下一行字,“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是不是在背着我偷偷攒钱?”   周舟先是发了一张小猫探头探脑的表情包,紧接着打字回复:“我们家齐霁真聪明。”   果然如此,齐霁的猜测得到印证,第一反应是为他对周舟的了解而窃喜,还没高兴多久,就又愁眉苦脸起来,慢慢吞吞地斟酌语句,“你老实交代,突然攒钱干什么?”   原以为还要试探几个来回才能得到回答,周舟却直白到令他生疑,“过两天就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就不能现在告诉我吗?”齐霁不甘心地追问。   “嗯,你要不再忍两天?”   齐霁屏息凝气,不满地给人轰炸过去一串省略号,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对方,“好吧,你最好不要给我买什么贵重的礼物,我不会收的。”   “放心吧,和你想的不一样。”   在周舟一句又一句“这么晚了还不睡”“熬夜会加速衰老”以及“现在睡觉,明天就带你吃火锅”的或哄骗或威胁的唠叨里,齐霁如释重负般合上眼。   齐霁不禁期待起后天的到来,他倒要看看,神神秘秘的周舟究竟背着他在准备什么。   如果能把这些天没接的吻都补回来就好了。   周舟嘴里的“过两天”很快便真的来临,齐霁前一天刚遭受过全天满课的折磨,第二天一早就被擅自拿着钥匙进门的周舟闹醒。   宿舍里其他人都已早早出门,贴心地帮齐霁关了灯,床帘乍一被人掀开,他困得连惊讶都来不及。   “早知道不给你备用钥匙了,大早上就知道扰人清梦。”齐霁把脸埋在被子里,愤懑地抱怨。   周舟一只膝盖探进他的床铺,力道很轻地拽了拽齐霁的被子,“你不想知道我最近在忙些什么了?”   准备赖床到中午的人顿时来了兴致,无需周舟督促就匆忙套上睡衣,“你别挡在楼梯这,我要下去洗漱了。”   周舟轻笑一声,这才给对方腾出位置,不忘提醒:“我给你买了早餐,赶紧趁热吃。”   这人进他宿舍就跟回家一样自然,偏偏他的室友们早出晚归,对此事丝毫不介意,还巴不得周舟多来几回同他们混混熟,好在校级项目上求个挂名。   齐霁三心二意地刷着牙,透过全身镜看坐在一旁的周舟,对着他好看标致的下颚线发呆,看得出了神,连泡沫淌下来都没发现。   被偷看的主角如有所感,也看向镜面,看向镜中的齐霁。对视的小把戏还没玩够,周舟便来到他身边,无奈地提醒他该漱口了。   “看我看得这么认真?”周舟故意问。   “……自恋狂。”齐霁含着牙膏,含糊不清地反驳。   周舟的穿搭随性简单,卫衣外添了件夹克外套,齐霁漱口的间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怎么会有人穿什么都好看?他的嘴唇还湿润着,周舟就扶着他的下巴亲上来。   牙膏的果香味在唇齿间弥漫,或许接吻也是考验熟练度的技能,几日没有精进,齐霁显然生疏了不少,气息紊乱,呼吸滚烫,就连眼神也迷蒙起来。   抱着他亲昵许久,周舟才大度地松开他,极为克制地评价:“检验好了,刷干净了。” 第148章   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任何动作眼神都逃不开周舟的视线范围,齐霁被亲得脑袋发晕,那是与没睡醒时完全不同的两种眩晕感。都怪周舟,占据了空余的空间,才让空气变得稀薄,让他的脸开始升温。   齐霁连忙低下头,把冷水朝脸上泼,随意抹了抹脸。一转身,周舟就精准地从毛巾架上找到他的毛巾,用方才接吻前的表情看着他,俯身帮他把脸颊和下巴上的水珠尽数擦干。   “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齐霁忍不住问他。   对方不以为然道:“有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   平时是装得矜持自重,非要把齐霁耍得心痒了,才会坏心眼地吻他抱他。可今天的周舟,主动热情得过了头,对着这张他眷恋至极的脸,更是无力招架。   “因为我想你了。”齐霁神游天外,早就忘了空空的胃,周舟只好把尚且温热的早餐拿过来,一口一口塞给齐霁。   咀嚼的速度也不自觉变慢,他眨了眨眼,小声反驳:“我们昨天见过面了。”   “见过面了,那又怎么样?”周舟知道齐霁想听什么,也知道齐霁在等待什么,于是他说,“我每天都很想你,而且……你看起来很需要我。”   一看齐霁的脸就知道,他说对了,没有任何错处。齐霁的心事在他这不是拗口的秘密,而是一份份精美的礼物,用复杂的情绪包装着。   有人觉得他难懂,有人觉得他善变,只有周舟第一眼就看见,重重掩饰之下,那灼目的,闪亮的,贵重的真心。   齐霁听起来,看起来,抱起来,亲起来,都很需要他。他要给齐霁自己所有的温柔、耐心、体贴,以及无数次肌肤相贴的温度和渴望。   也要给他一份,不是礼物,但胜似礼物的惊喜。   随意套上周舟递给他的衣服,他外套帽子还没整理好,就被对方拉出门,回过神时,他们已经站在宿舍区外等车了。   齐霁把玩着周舟卫衣的抽绳,不知第几次试探他:“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很快就知道了。”周舟还是守口如瓶,毫无破绽。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蒋听为他提供的种种可能性,又否决掉每一种猜测。都怪周舟,居然能忍受保守秘密的煎熬,才害得他胡思乱想。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在距学校两公里外的新小区门口停下。齐霁心中诞生了一个可能的猜测,却还是要嘴硬地问:“你这是要带我一起干家教?”   “怎么可能,”周舟走在前头带路,说着说着便止住脚步,齐霁一不留神便撞到他背上,他在对方揉着额头抱怨的声音里,将一把钥匙置于他手心,“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学校附近的房子,这里是我找到最合适的。”   “虽然我们说好了不要着急,但每次听到你说睡不着,半夜总是做梦,我还是会担心……可我又不能随随便便就跑来找你,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像是怕齐霁因他的自作主张生气似的,语速很快,几乎不给齐霁插嘴的机会。   “我这个月攒了一些钱,还有奖学金和过去几年存的钱,足够我们搬出来住,你就不用假期辛苦地跑出去兼职了,”周舟微微蹲下,平视着看他,语气诚恳又焦急,“宝宝,下个月就和我搬出来住,你愿意吗?”   掌心的钥匙是凉的,周舟的目光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温度。什么话都给对方说了,他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或许周舟在害怕,害怕他会生气,会不满周舟擅自为两个人的生活作出决定,因为他曾经也是这样想的。   可当这梦幻的、戏剧般的一幕真的降临,齐霁一瞬间哑口无言,那么多可以用来反驳他的话,都在齐霁的词典里消失不见。他的手微微发抖,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期待,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我愿意的,”齐霁不忍他面露焦灼,低声回答他,“我怎么会不愿意。”   周舟终于在紧张的情绪中得到释放,喜悦道:“我带你去看房子,你喜欢的话,过两天就可以签合同。”   至于搬过来前的一个月,他们可以购置很多心仪的家居用品,好让屋子从简陋的出租屋变成他们两人生活的家。   周舟旁敲侧击问过齐霁很多次,从喜欢的户型打探到地理位置,齐霁并不认为他们会那么早就搬离宿舍,对他的试探从不设防,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喜好交代了个遍——   客厅要有一个大飘窗,晴天可以坐在那儿发呆;书房里的书架一定要够大,装得下他喜欢的所有书;餐桌不用太大,但要配两把柔软舒适的椅子,因为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吃饭是种享受;装修还得是暖色调,他不喜欢冷冰冰的家……   从生出搬出去这个念头起,周舟就在暗自记录齐霁的小偏好。齐霁联系不上他的这段时间,他下课后先是去家教的学生家里上课,一下课又跟着中介或是转租的学长学姐看房。   “我有自信,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他浅笑着对齐霁说,握着他的手转动钥匙。   刚踏进门,齐霁就被阳光照耀着的飘窗吸引了,环视过屋内的陈设,虽然简单,色调却足够温馨。他甚至已经想象到,冬天在这里裹着毯子晒太阳的感觉。   “我尽量按照你的想法找的房子,现在可能简陋了些,但我们还要在这住几年,可以慢慢添置东西。”周舟在他身后解说道。   “周舟,你好笨,”齐霁将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这,叹完气又笑笑,“早知道就不回答你那些问题了,我的喜好归喜好,又不是非要你逐条满足……我愿意和你住在一起,又不是因为对房子有多满意。”   挑剔的要求都是留给外人的,如果是和周舟一起生活,就算让他住在最简陋破败的地方,他也甘之如饴。   不过那样周舟一定会住不习惯,所以不要太简陋的好。   齐霁在屋里转悠了一圈,深刻理解了周舟说的“你一定会喜欢”是喜欢到什么程度——他随口一提的,自己都快忘记的要求,被周舟认真对待,逐一满足。更多的待他实现的愿望,比如漂亮的桌布,精致的摆件,情侣款水杯牙杯,则躺在周舟的购物车列表,等着日后一次性兑现。   “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齐霁用手指弹他的额头,“这么单纯,被人卖了说不定还要帮人家数钱。”   周舟恍若未闻,又一次问他:“宝宝,你愿意吗?”   抵在额头上的手指缓缓滑落,经过他挺直的鼻梁,最终停在唇角。   “我早就回答过你了,”齐霁说,“现在不应该是我问你吗?周舟,你愿不愿意……”   他还未说完,周舟就抢着回答,说他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签完租房合同,周舟就开始为了通过走读申请而找人帮忙,消息经由八卦的朋友传到蒋听耳朵里,他先是恍然大悟,突然回味过来,忙不迭质问齐霁:“你怎么回事,要搬出去不跟我说,我还是从你室友那听来的消息。”   “我是想搬走那天给你一个惊喜,”齐霁无辜道,“你以后就可以跟我们一起下厨吃饭了。”   “你前几天还跟我抱怨他准备惊喜不告诉你,现在怎么又跟他学坏了?对着我也动不动惊喜的了,”蒋听摇摇头,“我还得提前给你们准备礼物庆祝一下呢。”   “准备礼物干什么?”   “当然是庆祝你俩逃离学校的破烂宿舍,”蒋听举起水杯,幼稚地和他碰杯,诚恳道,“两个人住总比几个人挤一间屋子好,真希望你以后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齐霁停下手头上的小动作,正色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有你这句话,就已经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祝福了。”   等到走读申请审批下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周舟往常没事就要帮齐霁收拾几回寝室,让他腾空床位的过程也变得没那么艰难,算上两个满满当当的行李箱,也不过一小箱生活用品。   相似的场景,让他无端忆起高中搬到周舟家里的那次。那时他忐忑不安地收拾完行李,人还没搬进去,就已经幻想起未来和周舟吵架,对方再恼羞成怒将他赶出去的狼狈状况。   这一次,他不再迷茫,不再困惑,半蹲着清点物品,甚至能分心点评耳机里播放的音乐。蒋听执意要凑热闹,翘了半节课跑来帮他忆起收拾,对齐霁的收纳能力啧啧称奇,“早知道你这么能干,我就不来了。”   “我这叫搬家搬出经验了,”他很是厚脸皮地吹嘘起自己,“当然能干了。”   蒋听闻言,却满脸心疼地看着他,“那我就相信,你以后搬家肯定都是搬到更好更大的房子里去。”   齐霁拍拍他的脑门,“你又瞎脑补到哪里去了?要是连你也随便同情我,我真的会生气的。” 第149章   在那么多人眼里,齐霁居无定所,漂泊无依,光是没有父母、孤身一人这一点,就足够人们联想出一段悲惨的故事。   可他的人生和那些关键词毫无关系,更和梦里可怜的自己截然不同。他不再狼狈,不再脆弱,不再不堪一击,像漂泊的岛屿终于靠岸。蒋听看着他,总觉得齐霁收拾的不是行李,而是旁人无法言喻的幸福。   “当然不会了,”倘若连齐霁都需要被人同情,蒋听只会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问题了,“那就祝最厉害的齐霁搬家快乐,你一定要过得比现在更快乐。”   齐霁仰起头嘲笑他:“我只是办了个走读,又不是不来上课了,你也不用这么伤感吧。”   周舟早就叫好了车在楼下等待,齐霁怕他久等,边说边踉跄地搬起纸箱,蒋听连忙从他手里抢过去。、   一句话从嗓子眼冒到嘴边,如同生长出自我意志一般,忽视了蒋听本人的想法,借他的嘴说了出来:“直到前段时间我才意识到……要抓紧时间珍惜身边重要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这么晚才明白,很可笑吧?”   “不可笑,一点都不晚,”预想中的嘲笑和玩笑都没有出现,齐霁轻笑道,“原来我这么幸运啊,居然能成为你重要的人。”   蒋听忍住鼻酸的感觉,说:“是啊,你最好珍惜这份幸运。”   真要论起幸运,更幸运的人更应该是蒋听。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最低落的时刻有人陪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真心换真心的好友。他过去自认为所有的“不可能”都在认识齐霁后成了真。   原来不需要祈祷和许愿,奇迹也一样会出现。   其实蒋听隐瞒了齐霁一件事,他翘的是两节课——在帮他收拾东西前,蒋听先跑到了离学校最近的寺庙,为他们点燃了一炷香。   他没有为自己许愿,而是打心底祝愿他们的日子会从这一天开始,变得越来越好。   正式搬家入住这天,齐霁邀请蒋听下课后和他们共进晚餐,为此专程去菜市场买了两大袋子菜,他的下厨水平堪忧,但砍价水平过硬,没多久便满载而归。   蒋听一下课就往他们家,在楼下迷路了许久才找到正确的单元楼,一进门就抱怨:“你们怎么都不给我发个定位,我在下面绕了大半天,最后还得跑出去找保安问路。”   话音刚落,齐霁就从厨房里端着一盆炸小酥肉钻出来,直接夹给他两块肉以示歉意,边找鞋套边说:“我昨天不是问你了吗,要不要我来校门口接你,是你自己拒绝的。”   “所以你就连下楼接我都不肯?”他装模作样恼怒了两下,把手里提着的袋子给齐霁,“给你们买的礼物,打开来看看?”   齐霁依言拆开礼盒,盒子里躺着一只可爱柔软的富贵竹玩偶,显然,他对这份礼物十分喜爱,边夸蒋听的品味,边扒在厨房玻璃门旁,朝正在打蛋液的周舟晃晃手里的玩偶。   感受着屋子里温馨的氛围,蒋听对着他的背影,笑容也从嘴角溢出来。也许每桩好事发生时,时间流速都会加快,从签合同到收拾东西,再到蒋听得知这件事,快得像一眨眼的事情。   他怕齐霁搬得这么匆忙,有周舟催促的原因在,私底下偷偷问过对方好几次。齐霁戏弄了他好几次,真真假假地说他不是自愿,蒋听刚想去找人对峙,看见齐霁憋笑憋得那么辛苦,才发现自己是被耍了。   “我想过你们会搬出去住,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房东说假期只收一半房租,我和他又不一定那么早回家,”齐霁解释道,“反正早晚会搬,还不如早点搞定,省得下学期再折腾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要属他隐隐发作的分离焦虑。都怪周舟,不提租房的事还好,一提起来,就让他开始期待。齐霁以为自己是恋爱中更理智更独立的那个,却因为夜晚无法感受对方的气息,而烦躁委屈到失眠一整晚。   亏陈放说什么他给周舟下迷魂药了,被迷得晕头转向的人,从来都不止周舟一人。   齐霁对可爱的玩偶毫无抵抗力,给周舟展示完,又专门把它放进透明防尘罩里小心保护,细心到送礼的人都深感稀奇,“至于这么小心吗?要是脏了,我下次再送你这个系列其他的款不就好了。”   “意义不一样,”怕对方误会似的,他又说,“放心吧,你送的东西我都会好好收藏。”   “那我送你的东西怎么就乱扔乱放了?”周舟解开围裙,猝不及防插嘴问。   齐霁被饭菜的香气诱惑得没空和他胡扯,边摆碗筷边回嘴:“那么多东西,我买五个收纳箱都不够装的。再说了,你不就希望我放在外面摆出来给人展示?”   周舟没说话,眼睛却在笑,这便是承认的意思。   全部菜肴都综合了齐霁和蒋听的口味,齐霁下午偷吃零食吃饱了,这会儿胃撑得要死,周舟还一个劲给他夹菜,他满脸愁容地求蒋听多吃点,“我真吃不下了。”   蒋听看着他细瘦的手腕,问:“你现在多重?”   齐霁回忆片刻,报了个数字。蒋听瞬间倒戈,对着周舟说:“干得好,是该让他多吃点。”   “你们一个两个,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可怜无助弱小的男大学生。”齐霁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嘟囔。   周舟又伸手摸向齐霁柔软的头发,哄着他说:“吃不下了就去沙发上躺着,饿了我再给你热吃的。”   得了这话,刚才还自诩“可怜无助弱小”的齐霁抓起手机,心满意足地溜去客厅休息消食,走两步就回头给周舟一个飞吻。   果然,人一旦离开学校就会性情大变,就连齐霁都变得更加吵闹活泼,蒋听默默地想。   饭后蒋听想走,齐霁非拉着他陪自己看纪录片,看到一半又被周舟拖进厨房刷碗,“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刷?”   “我要做甜品,没空。”   一听到甜品,齐霁态度即刻变软,眼巴巴地问人要做什么好吃的。   “你吃饱了,没你的份。”周舟故意这么说。   “我只是吃不进饭,别的还是吃得下的。”   周舟依然沉着镇定,“可是只剩两份的材料了。”   “我和你一起吃一份,可不可以?”   “逗你玩的,”周舟再演不下去,俯下身亲他的嘴唇,齐霁才喝完橙汁,嘴唇还湿润着。   像是对这甜味上了瘾,他亲完舔完还不算,又用唇齿轻轻地蹭,在远处电视机声音的遮掩下,齐霁从鼻腔里发出几声轻喘,想推开周舟,手腕又被人轻松圈住。   “宝宝,”周舟低声喊他,气息洒在哪里,那片肌肤就会变红变烫,“你好可爱。”   想要回应他,可蒋听还在外边,他摇摇欲坠的道德感将他及时拽回。齐霁僵立着,浑身发麻,不爽道:“你不能在这种时候勾引我。”   本就没准备再干什么,周舟的恶劣心思已经因齐霁可爱的反应得到了满足。低头帮他围上围裙,在背后打了个漂亮的结,他又说:“不管怎么样,永远都会有你的份。”   明摆着是怕齐霁因为他的玩笑多想,才在现在努力解释。   “我知道的。”   就算周舟不说,他也一直明白的。   蒋听留下来看了大半集纪录片,实在受不了屋里剩下两人眉来眼去那劲儿,尽管齐霁满脸无辜地辩解“我什么都没干”,他还是放弃做这个多余的电灯泡,以回宿舍给别人过生日为由,收拾好东西迅速开溜。   在门口换下鞋套,他又突然不舍起来,隔着防尘罩欣赏自己送的礼物,对难得有良心一回,说要把他送到楼下的齐霁说:“我已经记住路了,用不着麻烦你。”   齐霁懒散地靠着墙,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我只和让我开心的人玩,”接着他又说,“上次你送我的那盒拼图,我马上就要拼完了。”   “我之前还以为你会舍不得拆开。”齐霁意外道。   “是有这么想过,可要是一直放在那儿落灰,万一又丢了怎么办?”蒋听的眼底泛着几点泪光,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声音如常,“我想拼完摆出来,这样就能每天都看见了……不会忘记,也不会弄丢。”   齐霁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低下头沉默片刻,再抬起时,面上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也对,只要是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实现都不晚。你快回学校吧,别赶不上门禁了,以后要经常来这找我们玩。”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奇怪的事,比如说齐霁和他始于谣言和误解的友谊,比如齐霁有让他数次想哭,又很快发笑的能力。   再比如,见到他和周舟相爱的样子,原以为对全世界所有人类通通失望的蒋听,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勇敢地爱一个人,是最不该被笑话的事。 第150章   送走了蒋听,确认对方安全回到学校之后,齐霁打着哈欠,直接往客厅地上一坐。   提醒了无数遍,纠正了无数遍,齐霁还是改不掉随地乱坐的习惯。周舟抱着电脑敲键盘的动作停下来,无奈地喊他名字,拍拍自己边上的位置,“坐这边。”   齐霁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却没有安稳地坐在一旁,伸手把周舟膝上的电脑挪开,跨坐在他腿上。   手臂早就习惯性圈住对方的肩膀,齐霁有些困了,却不想错过搬家后与对方肢体接触的机会,不仅如此,还悄悄往前又挪了挪。   “怎么了?”周舟看着他的眼睛问。   齐霁缓慢地摇摇头,“没什么,就想和你待一会儿。”   于是周舟也不再说话,靠着沙发的软靠背,把自己调整成最适合齐霁拥抱的姿势。   他闻着齐霁发梢好闻的香气,指腹不自觉地抚摸上对方的唇角,忽然,一片湿润浸没了他。周舟的呼吸一滞——齐霁也许真的困糊涂了,直接将他的手指含进了嘴里,轻轻地舔舐着。   “齐霁?”周舟沉下声,再一次喊他。   与他想象的不同,齐霁不仅没糊涂,还十分清醒,甚至勾上周舟剩下几根手指,用眼神诉说着渴望。   笨拙但纯情的勾引手段,周舟在心底评价。   周舟游刃有余地抽回手指,随着一声很轻的“啵”,他垂眸看着眼神闪烁的齐霁,“想做什么?”   “我这几天有点睡不着……难道是因为要和你搬出来住,太紧张了吗?”齐霁穷追不舍地啄吻他的手背,“虽然睡不着的感觉很糟糕,但一想到你,好像也没那么不好受了。”   “以后你不用担心这些事,”周舟向他承诺,“我会让你睡很多个好觉。”   “那要是又做梦了呢?”   一不留神,手指重新进入齐霁温暖湿润的唇齿间,湿漉漉的触感却从指尖一直蹿进心里。齐霁抬起一半眼皮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浮着迷蒙的水光,他的私心作祟,不再有所动作,一字一顿道:“我会陪你一起面对,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想法抉择,什么都不用考虑。”   齐霁圈住对方的手臂紧了紧,似乎是在理解周舟的话,就连咬他手指的频率都慢下来。   “我从来没想过,”他黏黏糊糊地说,“我能遇见像你这么好的人。”   周舟对此持反对意见,“你可以大胆地想,我们宝宝的每个愿望都一定会实现。”   齐霁被他腻歪的语气逗笑了,放过了周舟濡湿的手指,又将目标转移到周舟脸上。他看周舟的目光像在看一件艺术品,那样认真,可他的目光又带着欲色,没人会用这样的眼神欣赏艺术品。   胡乱吻过周舟的脸,他们拥抱得太紧密,任何反应都逃不过彼此的触觉。齐霁已经分不清是谁先有了反应,他混沌的大脑自入夜起便陷入一种幸福的眩晕。   属于他们的独立空间,宽敞的卧室,漂亮的飘窗……他想,也许周舟适合做一名造梦师,不仅把他的每个心愿都小心实现,还将他从难缠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真的会有这么美好的现实吗?   他断断续续地和周舟接吻,吻到嘴唇都变红变软,他终于忍耐不住,闷哼一声,将周舟抱得更紧,小声问:“可不可以……就用这个姿势做?”   一到这种时候,周舟就会变得恶劣起来,他什么都知道,却偏要从齐霁嘴里套出想要的答案。他又开始明知故问了,道貌岸然地问他原因。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齐霁嘴硬地回答。   “真的?”   四目相对,在那一瞬间,齐霁的心脏仿佛被他掌握了按钮,否则怎么会跳得那么快?周舟用他舔咬过的手指掐他的脸,像哄人,又像是诱骗,“怎么不说了?”   “因为想看着你的脸,”齐霁认认真真道,“也喜欢抱着你。”   周舟直接忽略掉几个字,擅自断章取义,“哦,原来是喜欢我。”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的脸颊发烫,身上也发热,急需周舟的温度来调和,径直把人按倒,他对周舟说,“一直都喜欢你,从来没变过。”   高中的某节数学课上,昏昏欲睡的齐霁听着陈放的科普,“书上说,当一个人看见喜欢的人,瞳孔会不自觉地放大。所以你只要看周舟的眼睛,就可以确认他有多喜欢你了。”   现下的这一秒,齐霁盘坐在他腿上,精准地抓住周舟瞳孔骤然放大的瞬间。   原来他真的有这么喜欢我啊,齐霁盯着他想。   齐霁总说周舟做的时候是翻脸不认人的混蛋,是控制欲过剩的讨厌鬼。事实上,他对周舟的这种控制接受良好,不但如此,还非常受用。   他有一套奇怪的秩序,只对周舟生效。必须十指相扣,必须说很多遍喜欢他,必须亲他很多下,就算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也要听到周舟喊他的名字才罢休。   唯有这样,齐霁才能确认,周舟竟是这样需要自己。需要他的爱,需要他的身体,需要他的声音,他妄想用自己的每个部分,去填满对方的心。   好贪婪。他偶尔会将哭腔闷在嗓子眼里,手指在周舟背上留下几道划痕。每个感官都彼此连通一般,呼吸是乱的,却闻得见两种交织的沐浴露味,也记得每个或轻或重的吻,落在唇上身上,连累他的心脏一个劲乱跳。   “我是不是很讨厌很坏?”   这么多年,他依旧无法停止追问这个答案唯一的问题。但周舟总是无限度的耐心,他擦他的眼泪,脸颊贴着脸颊,像惩罚似的咬他的嘴唇,“宝宝,你特别好,特别特别棒。”   “你老是这样喊我,会显得你很轻浮诶。”齐霁挑刺道。   “你明明就特别爱听,”周舟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宝宝,你现在都……”   齐霁恼羞成怒地去捂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   “那说什么?”周舟自行想到了答案,“那就说,我爱你,好不好?”   草草冲完澡,齐霁累得下一秒就能昏睡过去,周舟哭笑不得地看着坐在床头抱着枕头打瞌睡的人,走过去问他:“困了就睡,坐在这干什么,总不能是等我吧?”   齐霁勉强掀起眼皮,承认道:“不想一个人睡。”   他自然而然地将这句话理解成“想要你陪我”,他把人塞进被子里,随他贴着自己睡。周舟重新打开写了一半的作业文档,动作很轻地敲着字,时不时偏过头看一眼齐霁的睡颜。   凌晨一点,周舟终于完成了本该在晚上就解决的作业,刚合上电脑,就看见手机屏幕自动亮起,通知栏躺着一连串未接来电,拨打时间就在五分钟前。   更让他讶异的,那是陈放的号码。   他试探着回拨过去,一时间忘了调音量,一道声音就从听筒响亮地传出来。   “请问是周舟吗?我是陈放的同学,他……情况不太好,正在医院洗胃。他不让我给你打电话,但我看你是他的号码置顶,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   “陈放他妈妈有点激动……他们母子关系好像一直不太好。唉,总之,你白天给陈放回个电话吧,他最近情绪一直很低落,也许很需要朋友的关心。”   每一句话传到周舟耳朵里,都犹如一记炸弹,砸得他头晕目眩。   “……他说什么?”齐霁不知道何时被吵醒了,愣愣地问,“陈放怎么了?你快说啊……”   刻意忽略的奇怪迹象重新浮现眼前,蒋听回家那天的怪异天气,陈放突然的吞药自杀。   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终点——   被他们改变的命运,正以加倍的代价反噬回来,折磨着他们身边的人。   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齐霁比任何一个人都急,若不是凌晨没法赶路,他一定会直接冲到陈放所在的城市。   在房间里踱步了一遍又一遍,齐霁既自责,又懊恼,在车站送别陈放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恨自己那时候为什么没发现对方的异样。   倘若将时间线再往前拨,回到陈放打电话说要来海城的那一天,他真的是陪室友去医院看病吗?还是糊弄他们而编织的谎言?   陈放的室友留在医院照顾对方,应周舟的要求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也许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每隔一会儿就会发来一长段语音。   “我们大家都觉得陈放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平时不会主动插话,但你跟他说什么话,他都会笑着回答你。”   “这几天他一直很沉默,偶尔会去阳台上打电话,可能是和他妈妈打电话吧。每次回到室内,他的心情看起来都不太好……但他不主动跟我们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给他带很多好吃的,想着多少会开心一些。”   “他说他今天很累,想多睡一会儿,让我们别喊他起床……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会想要吞药自杀,他明明是那么开朗的一个人……” 第151章   声音的主人溃不成声,继续磕磕巴巴地说,“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在学校心理咨询室的那层楼看见过他,他说他是去送资料的。会不会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太好了?”   “对了,他前段时间谈了个男朋友,没过两个月就分手了,陈放跟我们说是和平分手,我们也就没当回事,结果……那个人最近在网上到处造陈放的谣,说他出轨劈腿,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   齐霁捏着被角,大口呼吸着,自虐一般将那些语音听了又听。他的眼眶红着,眼泪积着,却不落下来。   “我早就该猜到的,”他望着周舟,失控地咬住唇,“他看起来那么奇怪,还什么都不说……是我没有及时发现……”   “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自责。等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医院看他,好不好?我已经买好车票了,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能见到他了。齐霁,不要哭。”周舟将他圈在怀里,不忍看他一个劲咬自己的嘴皮,便将手臂摆到他面前,“要是难过的话,就咬我吧。”   齐霁推开他的手臂,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迟疑地问:“我们做了那么多,真的有用吗?”自以为帮助他们逃离了既定的命运,可噩梦还是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们,到最后,他们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为什么没有用?你让陈放成功转进了想去的专业,还让蒋听想明白了那么多事,就算结局不如愿,但你让过程发生了变化,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的价值,”周舟强硬地将他困在怀中,贴在齐霁耳边,他的声音轻柔、平缓,又不容抗拒,像镇定剂一般飘进他的身体,从血液延展到躯体,“不要再想了好不好?再睡三个小时,一到早上我就叫醒你,保证让你第一时间见到陈放。”   “……好。”齐霁擦干眼泪,小声地回应。   后半夜,齐霁睡得并不好,梦里一会儿是陈放谈恋爱被人伤害,一会儿又变成周舟面无表情的脸,他的沉默更像是某种指责,看得他心惊胆战。   诸如此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来回播放,每当齐霁就要惊醒时,总会被一阵柔和的气息笼罩,很快又重新闭上眼。   早上六点,周舟准时叫醒齐霁,他们的专业课都已全部结课,可以略过请假程序直接出发。胃是情绪最好的载体,出发前齐霁感到自己的胃正隐隐作痛,怕耽误时间,并不准备告知周舟,以往每次胃痛时,他忍忍也就过去了。   然而这一次,疼痛来得格外强烈,没走两步路他就痛得直不起腰,周舟一问,他才老实交代自己胃痛。   于是他又被对方拖回屋子里,被周舟的督促下吃完药,还被逼着喝了大半杯温水。   “你自己的身体就不要紧了?”周舟很是专制地宣布,在齐霁的胃不再疼痛之前,他不用妄想出门了。   “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发车了,”齐霁着急道,“我现在好多了,一点都不痛了。”   “你不用想着骗我,齐霁,你骗人的技术真的很差劲,”紧盯着齐霁苍白的脸,他不紧不慢开口,“陈放的室友说了,这个点他还在休息,就算你现在马上过去,也只能在边上等着。齐霁,你觉得他如果知道,你忍着胃痛跑去看望他,他会感动还是生气?”   “再坐二十分钟,缓过来了我们再走,”周舟的声音软和下来,摸了摸齐霁的脸,“听话,来得及的。”   齐霁因他的话平静下来,没过一会儿,脆弱的胃果真不再疼痛。周舟总算把家门钥匙递给他,看着齐霁火急火燎背包开门的背影,板着的脸也似冰霜消融般,多出一抹无奈的笑。   列车一到站,齐霁一秒也无法等待,快步钻进提早打好的车里。他坐在后排,紧张到手心抖个不停,周舟见状直接握住他的手。   在无声的二十分钟车程里,齐霁始终用力抓着身旁恋人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拥有对抗所有困难的勇气。冰凉的手一点点被对方捂热,手抖的迹象也渐渐好转。   “你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周舟忽然说,“其实现实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他最大的缺点被周舟轻轻点破,齐霁也不恼,淡然承认:“我好像从小到大都这样,我也不想这样,可就是改不掉。”   “为什么要改?”周舟反问他,“我又没说这样不好,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天空忽然飘起了丝丝细雨,齐霁歪了歪头,小声说:“可是这样会显得我很不成熟。”   “没有人规定你非要成熟,你也不需要承担那么多责任,没有人会怪你的。”   兜了一大圈,说到底还是想安慰他。齐霁准确识破对方的目的,尽力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你啊,一天天就知道给我讲大道理。”   只有齐霁自己知道,他做这些,从来不是出于奇怪的正义感,也不是因为他有拯救所有人的狂妄梦想。   他的世界一贯很小,小到只能装下“想要逃离这里”的愿望。是周舟撬开他心头厚重的锁,把友情、爱情、眷恋、感动,他将齐霁缺失的一切填补进去。   和恋人和朋友共度的每一天,就是齐霁的整个世界。   心碎的感觉那么差劲,他只是不想看他们吃苦。   陈放暂时只能进食流食,齐霁便按他室友的嘱咐在粥店买了份白粥。离医院越近,他的不安就越盛,周舟敏锐地看穿他的故作镇定,揽住对方的胳膊,“笑一笑,你也不想苦着张脸去见陈放吧?”   面对着电梯镜子,齐霁僵硬地练习起微笑。道理他当然都懂,他得装得若无其事,才不会给本就没缓过劲的陈放更多压力。   只是脆弱的本性也会随着环境滋生蔓延,并不好闻的消毒水气味,一扇扇紧闭的病房门,无不都让齐霁心里发紧。电梯很快到达他们要去的楼层,他深深呼吸几下,慌忙地问周舟他的表情够不够自然。   任谁都能看出他满脸担忧,周舟却说:“很好,继续保持。”   齐霁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陈放的母亲正在病房外打电话,许是早就知道他们要过来,丝毫不惊讶,“辛苦你们专门过来一趟了,陈放刚醒。”   齐霁没怎么与陈放的家人接触过,暗自琢磨着对方的语气。陈母看起来没有传言中那般极端,很难让他将“母子不和”这四个字套在他们身上。   可陈放亲口对他说过,他在家里总是被看低被打压的那个,如果他真的幸福,又怎么会在那时,对相识并不久的齐霁坦白这些。   胡思乱想着,他听见陈母又说:“这孩子也真是……突然闹这一套,害得全家人都为他操心。我早就告诉过他了,不要转专业不要转专业,转过去了有什么好的,大学上得好好的,结果折腾出个抑郁症来,我看他就是天天浪费时间想太多才这样……”   凉薄的话语听得齐霁忍无可忍,即便对方是陈放的母亲,是长辈,他也没法继续装模作样下去,“能不能不要这样贬低陈放了,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的……您有没有想过,就是您总是这样说他,他才会——”   “好了,齐霁,别说了,”放任齐霁说下去,多半会引爆另一场争吵,他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捏着他的掌心以作安抚,“你先进去把白粥带给陈放,我跟阿姨再聊两句,好吗?”   齐霁紧闭着嘴,满脸愠色,理智在周舟的声音里渐渐回笼,他在这逞口舌之快,最后受罪的还是陈放。想到这,他沮丧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病房。   也不知道方才的几句争执有没有传进陈放耳朵里,齐霁一进门,就对上陈放冷淡的表情,以往脸上的笑容都被苍白取代。   想象过对方虚弱的样子,可等真的亲眼见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齐霁一时间失了语,手忙脚乱地打开白粥散热气,然后才想起问陈放饿不饿。   “饿,我快饿晕了,真的,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陈放俏皮地对着他笑笑,只是这笑容太勉强,反而看得齐霁难受。   齐霁安静地喂他喝粥,陈放撑起上半身,猜到齐霁闷闷不乐的源头,纠结片刻,还是主动说:“我妈他一直就这样,你别在意。跟她争这些,没意思,浪费再多口舌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我就是受不了别人贬低我的朋友,就算这个人是你亲人也不行,”齐霁的气还没完全散去,小声强调着他的原则,没说两句,他又定定地看着陈放,“对不起……陈放,你一定很辛苦吧?”   “都怪我太笨了,才没看出你的反常。不过没关系,现在发现也不晚,我们还有机会改变一切,”齐霁边反省边说,“周舟那么会说话,一定会让你妈妈理解你的。你就在你喜欢的专业好好读书,不管以后考研还是直接工作,都随你的心意,如果可以,就来海城陪我们吧。” 第152章   坐车来医院的路上,齐霁想了很多说辞,该怎么开导陈放,该怎么让他敞开心扉。那些长篇大论,在看见对方瘦削的,不见血色的脸时荡然无存。   齐霁对友谊极为挑剔,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但陈放与众不同,是错误命运里的神奇馈赠。他从周舟的朋友晋升为他们共同的好友,他们一起讨论周舟的好与坏,为一道难题争论不休,也因为奇怪的原因闹过脾气,最后却还是将这段友情延续下来。   他怎么能看着自己要好的朋友,求生的意志如沙砾般逐渐漏走。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齐霁又认真地道歉了一遍。   “你有什么好对我道歉的?”陈放抿抿唇,“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齐霁把脸从手掌间抬起来,“我不知道你多久才能得到他们欠你的‘对不起’,我只是想,我说的话,总能让你好受些吧?”   就是这样一句寻常的话,却让陈放的情绪顷刻爆发,他压抑着声音,不断哽咽着,眼泪尽数滚落在被单上,他似乎是在对齐霁说“谢谢”,只是被哭腔夹杂着,听不真切。   齐霁把还剩一半的粥放在一旁,轻轻地抱住他,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受任何委屈,都可以找我和周舟给你报仇啊。”   说到最后,齐霁也忍不住啜泣起来。他像在怨陈放不在乎身体和性命,又像在怨自己,他说陈放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必须要在乎爱他的朋友。   周舟推开半掩着的门,入目所见便是齐霁和陈放抱在一起哭做一团的模样,让人又心疼又好笑。占据了齐霁原本的凳子,周舟镇定地给两个人递纸,对陈放说:“我劝你妈先回家了,你放心吧,这几天你归我们管。”   “你怎么跟她说的?”齐霁意外道,他以为周舟顶多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人给说动了。   “还能说什么,”他顿了顿说,“我说她要是不想再看见你做类似的傻事,就先给点空间让你好好休息。她总归是担心你的,不然也听不进我的话。”   陈放还没发表意见,齐霁就先不赞成了,刻薄道:“这算哪门子关心,关心到自己亲生儿子成这样了,还在责怪他不听自己的话?”   话糙理不糙,只是在求生意志微薄的陈放面前,说这些话无异于戳人痛处、火上浇油。周舟叹了口气,剥了根香蕉堵住他的嘴,视线又飘向神情恍惚的陈放。   视线于空中交汇,陈放心头突兀地出现了一种近似于羞愧的尴尬。距离他决意去死不过一天,记忆却已然开始变淡。就连自己不想活下去的原因,都需要浪费时间去回想。   那一天,他刚结束了又一次与母亲的争吵。他们总是这样——他不长记性地接起电话,以为这一次总该和和气气地聊会天,却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落空。   通话的主题万年不变,无非就是问他学习进度如何,对未来规划如何,毕业后找什么工作。明明是争论过无数次的话题,她却问了一遍又一遍。   毕竟,陈放的意愿根本不重要,无论他回答什么,都无法让他母亲满意。两个人的通话,又变成了对方的独角戏,熟悉到生厌的语句又如陨石一般砸进他耳朵里。   “你就不能学着点别人吗?”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现在的专业没前途,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   “陈放,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   他安静地听着母亲的责怪,第一次主动挂断了电话。   看着黑漆漆的屏幕,一条消息忽然跳出来——他的前任又开始变着花样轰炸他的号码,满屏难听肮脏的字眼。   陈放熟练地拉黑这个新号码,手上的动作在滑动通讯录时顿了顿,他看着置顶里周舟和齐霁的名字,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他忽然很想打电话给齐霁,坦白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他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极力学着自信了,却还是会这些话贬低得抬不起头。   还是算了吧,那样太麻烦齐霁了,他不该为不属于他的烦恼发愁。   删删减减,有一行字留在他们三个人的群聊里,却没有被发出去。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好像做不了勇敢的人。”   陈放一五一十地向两人交代完,低声说:“想死却不能死的感觉太糟糕了,我以为我害怕活着,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更害怕死亡,也怕你们生气……”   “你这个混蛋,”齐霁用力咬着牙,拳头虚虚地落在病床上,同他无力地伏在床边,满脸难过,“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会为你解决的。”   陈放苦笑道:“我现在知道了,以后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齐霁,你就当是我学东西慢,试过错才知道正确方法,好不好?”   周舟承担着照顾两个人情绪的责任,一边给抽抽噎噎的齐霁擦眼泪,一边说:“不开心的时候不用勉强自己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对我说点好听的吗?”陈放嫌弃起他的态度,不忘摸了摸齐霁的头,“别哭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呢,哭哭啼啼的多不好意思。”   “那你答应我,”齐霁执拗地抓住他的手臂,陈放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吃饭,手臂上的肉几乎少了一圈,骨感鲜明,像株随时就会衰败的花,“以后好好治疗,好好吃药,任何事情都不能瞒着我们。”   “还有,”周舟在一旁补充,“跟你妈说不通的时候,让我来劝她。”   齐霁一副他不答应就松手的架势,陈放只好原模原样地重复了一遍,“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嗯,那我们拉钩,”齐霁吸着鼻子说,“说话不算话的人会被我诅咒活到一百岁。”   陈放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   齐霁又转过头,拧着眉催促周舟,“你快过来一起拉钩,一个都不许落下。”   三根小拇指交叠在一块儿,似乎与正经的拉钩手势相去甚远,却不影响齐霁认真地许下誓言。   “我们谁都不能丢下谁,”他的声音渐渐放低,“算我求你们了,好吗?”   一天后,陈放办理了出院手续,还没来得及为即将回家见到家人的事情发愁,齐霁就神秘地将他带到了一处地方。   “我们在这定了三天的loft公寓,这三天你就老老实实地陪我们。”齐霁宣布道。   “你们不回学校吗?”在医院见到他们还在预料之中,现在的状况反倒让陈放摸不着头脑,“快期末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复习吧。”   齐霁气得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考试应付两下就结束了,可我不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面对这么多烦心事,谁都会累得喘不过气的。”   “你这样……会让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的。”   “打住,不许说煽情话,我眼睛到现在还是肿的,”齐霁把他按在沙发上,又是泡水又是削水果,无视陈放受宠若惊的表情,絮絮叨叨地说,“不要跟我扯什么对你太好了,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别人不对你好,是因为他们又蠢又坏,那不是你的问题。”   齐霁一口气说完,在他对面从容坐下,语气寻常,说出的话却让陈放的心跳了跳,“好了,现在来交代一下你前男友吧?”   情感上他很想陪陈放把眼泪都流干,然而他知道,这治标不治本,不解决真正的根源,类似的事情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击垮对方。陈放的家庭矛盾积压已久,并非一朝一夕的努力就能改变。至于他的人渣前男友,要解决起来就容易得多。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陈放从不愿与别人详谈这件事,但齐霁的目光让他无端安心,不自觉地吐露出真心话,“我是在一次活动上遇见他的,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欣赏两眼,反正下次也不会遇见了。结果……活动结束之后,他主动来要我的联系方式,我们就开始聊天了。”   “我不知道这段感情能不能长久,但我还是想试试,”陈放说到这,愧疚地开口,“这也是那时候没告诉你的原因,我想好好找个机会告诉你,可惜后来没这个机会了。”   陈放自发地省略许多让他心动过的细节,简单地总结分手原因:“他控制欲太强,总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就连我和其他人笑着说句话,他看见了都要和我大吵一架……这样的关系太窒息了,我受够了,就主动提了分手。”   “然后他就开始造谣诽谤你?”作为听众,齐霁都愤怒到恨不得冲去校园把人揍一顿,陈放那时候又该有多难过?   “一开始不是的,我想着好聚好散,大家都体面些,对外说的是和平分手,他却一次次跑来纠缠我。我那段时间心情太糟糕了,对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才把他逼急的。”   买菜回来的周舟恰好听到最后一段,出声道:“他现在住哪?我去替你揍他。” 第153章   熟悉的话语,和相似的猖狂,让陈放联想到几年前,周舟说要替齐霁揍那群小混混,那时他也是用这种语气说着并不动听的话。   感动归感动,陈放的理智仍在,连忙劝说他:“他这人贼着呢,你要真动手了,他指定倒打一耙把事情闹大。”   齐霁趴在沙发软垫上,把头埋进两个抱枕中间,周舟刚想让他给自己腾个位置出来,对方便沮丧地问他:“周舟,为什么做坏事的人总是过得更好?就算命运真的存在,它为什么一点都不公平?”   不明真相的陈放跟着附和,在失败感情里受的委屈和不爽,在他第一次对人坦白后全部翻涌上心头,“对啊,看见他照样拿奖学金拿校级表扬,我真是要气死了!”   “所以我们不要信命运,要信自己,如果你连自己都无法相信,那就相信我吧,”周舟把齐霁的手攥在手心,又对沙发对面的人说,“你也放心,他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   周舟本就是能让人安心的存在,即使他没说自己准备做什么,他们还是会不自觉信任对方的话。霁很快又振作起来,亲亲热热地拉着陈放陪他玩游戏,盲选了个陈放并不擅长的游戏,第十遍重开存档,他终于忍不住笑得肩膀狂抖。   “你怎么了?”陈放以为他又哭了,吓得心都要飞出来。   好在齐霁抬起脸,还是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他抹了抹眼睛,刻意强调:“我这是笑出来的眼泪,你不许过度想象。”   他的笑容更像是劫后余生的感激——一想到还能和陈放像以前一样打打闹闹,喜悦便战胜了不可遏制的悲伤。   “我还没说话呢,你就对号入座了,周舟,你快管管他!”陈放扭头跟仿佛隔岸观火的周舟告状。   哪知对方无奈摊手,说:“我早管不住他了,你努努力吧。”说罢便进了厨房洗菜。   “他今天说话怎么有点刻薄?”陈放又问齐霁。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这样,过会儿可能就好了,”见陈放一脸担忧,齐霁怕他多想,小心地补充,“他最近被老师刁难,还被同学没事找事,处处挑刺,烦心事多了去了,过来看望你反而是最轻松的事了。”   “我居然还有这种作用?”   齐霁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他,“你不要低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地位,虽然和你玩游戏能把我气晕,但我愿意陪你重开十遍二十遍,这就是你在我这的重要程度……我相信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齐霁,你也变了,”陈放拿起随意放在一旁的手柄,在齐霁的笑容里又重开了一把游戏,“说话这么温柔,比周舟还让我不习惯。”   齐霁笑容灿烂地收下他的夸奖,歪着脑袋靠在陈放肩上,感慨道:“那你就多找我玩,多陪我打游戏,我就会一直对你这么温柔哦。”   在loft住的三天,齐霁以最认真的态度照顾陈放,周舟不下厨的日子,他便在网上搜罗好吃的餐馆,带着二人去探店品尝。怕陈放的胃还不能吃太辛辣的食物,挑的都是清淡却不会无味的菜色。   陈放将这些细节都看在眼里,始终默默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越观察越是感到庆幸,这样好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好友。   一顿饭吃到末尾,陈放趁齐霁去卫生间的间隙,对周舟道:“我当年居然还想着阻拦你们两个做朋友,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如果没有你,他也不会开窍得那么快,”周舟悄悄把齐霁喝剩的半瓶啤酒倒进自己杯子里,动作堪称行云流水,看得陈放瞠目结舌,“你看人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差,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你的案底送进去。”   陈放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案底”指谁,一下子乐了,“放心吧,以后他再怎么纠缠,我都不会理会了,他也不可能再影响到我。”   “说得好,”齐霁甩干手上的水珠,走向正在聊天的两人,很是满意地拍他的肩膀,“你早该这么做了——诶,我的酒怎么没了?”他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桌上的异样,茫然地问他们俩。   “刚才不小心被路过的小孩打翻了,”周舟从容不迫地瞎编,“我帮你擦过桌子了。”   周舟显然在诓他,本该第一时间吵闹起来的齐霁却没有应声,视线闪躲地扫过陈放的手腕,继而忽然回神,甚至没有质疑他的说法,“算了,那我不喝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陈放忍俊不禁,偷摸着周舟交换了个眼神。齐霁自卫生间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就连周舟给他夹了两筷子不爱吃的菜都没发觉,来者不拒地咽下去,尝到味道才皱起眉。   “你没事吧?”陈放给他递湿纸巾,“看起来怪不开心的。”   齐霁摇头道:“饭吃多了,晕碳。”   也就单纯的陈放会信这种说辞了,周舟看了眼齐霁压根没扒拉两口的饭碗,因猜不透他心思而烦躁起来。   饭后陈放要先回趟学校领文件,齐霁便拉着周舟在街上散步。落叶纷纷飘落在他们头顶,周舟仗着身高优势,用手掸走落在齐霁头上的树叶,猝不及防问道:“现在陈放不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了吗?”   “因为你给我吃我讨厌的蔬菜。”齐霁脚步不停。   走出去好几步,他才发现周舟仍停在原地没动,几步之遥,周舟的目光稳稳地落在他那儿。乌云仿佛经停在他面上,他看起来困惑、犹豫,百思不得其解,仿佛迫切地需要他的答案。   对视良久,齐霁还是折回到他身边。   “不要骗我。”周舟牵住他的手。   “我没想骗你,但这几天很特别,我不想说扫兴的话让你难受,”齐霁仰起脸看着他,“回海城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周舟将他的手带进衣服口袋里,这动作便是默许了他的话。再度四目相对,齐霁得以确认,对方脸上的阴云也消散了。   “周舟,我很差劲吧……总是把不好的一面留给你。”齐霁低下头,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这有什么?”周舟帮人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接着擅自与又开始想七想八的齐霁十指相扣,“这说明你信赖我,是好事。如果我连这个都接受不了,那有什么资格和你谈恋爱。”   “这对你不公平……可我控制不了自己。”他集合了人类在恋爱中的所有缺点,自卑、怯懦,喜欢胡乱猜想,总把坏脾气留给另一半,一边不断后退,一边又渴望对方牢牢拉住自己。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已经够不可思议了,坠入爱河后的烦恼不减反增,就连齐霁也不能免俗,他引以为傲的独立变得可笑。周舟的名字深深扎根进他的生活,他急切地,焦急地,自甘沉沦地需要着对方。   可他能给周舟的东西并不多,也不够好。眼泪、烦恼、脆弱,他总是将这些坏东西交付给他。   “公平是留给外人的,你在我这只需要做自己,”周舟的音量并不大,齐霁刚才喝的啤酒也不多,此刻他却莫名觉得自己醉了,否则周舟的声音怎么会变得那样清晰,“齐霁,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珍惜你。”   “我……”他再说不出一个字。   “如果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抱抱我吧?抱一下就没事了。”周舟根本没给对方拒绝的可能,说着便单手将人拥入怀中。   隔着层层衣物,他没法像夏天那般听清齐霁的心跳,但直觉告诉他,齐霁现在一定很紧张——他牵着的那只手似乎正隐隐颤抖着。   周末转瞬即逝,他们还剩一天陪陈放虚度光阴,即便距又一次离别还有二十四小时有余,齐霁还是早早地开始不舍,吃完早餐缠着陈放,哭丧着脸,“陈放,我不想回学校,跟你待在一起太开心了。”   陈放眼睁睁看着齐霁被周舟无情拎到一旁,被这画面逗笑,撑着下巴问:“以前每天坐在我旁边,怎么没见你这么不舍得我?”   “你不懂,那时候我太腼腆了,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的口吻分明像是玩笑,陈放却莫名听出了几分真心,“不过,现在告诉你也不迟……一回去周舟又要强迫我复习,想想就头大。”   他的嗓门不大不小,刚好够正在旁边泡咖啡的周舟听见。只见当事人端着咖啡杯走到他身边,齐霁闻着浓郁的香味,还以为周舟是要先让他喝,刚把嘴凑到边上,对方却移开了杯子。   “我还以为你是泡给我喝的呢。”齐霁眼巴巴地看他。   周舟解释道:“你对咖啡因不耐受,喝多了会难受。”他还记得上次齐霁从他那抢了半杯咖啡喝,喝完就开始头晕心慌,失眠到凌晨才累得睡着。   他不忍心看见对方因睡不着觉而烦躁的表情。   “好吧,都听你的,”齐霁很没主见地点点头,重新捡起方才的话题,对陈放说,“不过就算我们回去了,你也得每天在群里汇报饮食,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马上告诉我们,我马上杀过来为你出头。” 第154章   面对面共处一屋,齐霁就开始嘱咐各种小事了,也不知道真分开之后,他该担忧成什么样。光是想象到对方的语气,就让陈放脸上的笑容更盛,“知道了,也就是你能让我浪费时间汇报这种事了。”   话音刚落,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戴上帽子口罩的周舟,“你要干什么去?我今天还要请你们吃饭呢。”   周舟拽下黑色的口罩,笑得神秘又得意,忽然朝他伸出手:“对了,你学生卡借给我,我要用来刷门禁。”   “你不会真要去打他吧?”他顿时坐不住了,站起来劝对方,“你千万别冲动,他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你们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   “谁说我要去打他了?”周舟面不改色,伸到他眼前的手也没收回去,“我当然会用更文明的办法,至于要报仇到什么程度,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不信你问齐霁。”   齐霁得了他的眼神,立马为陈放解说:“我们发现那个渣男一直在网上和不同的人撩骚,被他玩弄真心的人还不少。周舟顺着他的社交账号扒出来好几个,我们把收集到了很多足够毁掉他名声的证据和聊天记录。你就放心吧,周舟很小心的,不会被怎么样的。”   “你也不要说什么没必要之类的话,我就是见不得你被人欺负,”齐霁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仿佛一旦松开,他就真的会失去挚友,“家庭、父母,这些都不是你能选择的,但总有些事,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凭什么伤害过你的人活得光鲜亮丽,你却要为此付出代价?”   陈放碰了碰唇瓣,再说不出阻拦的话,不声不响地翻出学生卡递给周舟。   “我马上就回来,你非要请客的话,就请我们吃火锅吧,”齐霁叫唤了好几天想吃这边的特色火锅,于是周舟不客气地吩咐起陈放,“别想那么多,我们只是在做朋友应该做的事情。想太多,就会跟齐霁一样变笨。”   “你说话干嘛非得带我?”齐霁瞪他一眼,“不许诋毁我和陈放。”   周舟远远望着他看起来凶巴巴,实则毫无威慑力的脸,被帽檐遮挡住的眼睛弯起来。他重新走近齐霁,专门又对他说了一遍“等我回来”。   “说得好像我很稀罕你一样……”齐霁口是心非,声音却越说越小,对上严实伪装下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就难以说出违心话,“那你要快点回来。”   周舟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权当做一个告别吻。再怎么光明磊落的肢体接触,对象换成周舟,都会让齐霁心口发热。   周舟做事向来说到做到,答应他们“很快回来”,不出一个小时便重新推开了公寓大门。   像是害怕他被揍似的,陈放一听见动静就迎上去,上上下下用目光扫视了好几遍。周舟哭笑不得地摘下口罩,“我又没当面找人对峙,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还不是齐霁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陈放怨声载道,“你们一个两个都爱打哑谜,害我一直提心吊胆的。”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齐霁就凑热闹般插嘴:“我哪有……我这是给你保留神秘感,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告诉你了。”   “我只是不小心把他和好几个人撩骚的聊天记录打印出来,又不小心忘在了他们宿舍楼下的打印店。对了,截图里还有他的半张脸,熟悉他的人一定能认出来,”周舟接收到齐霁的眼神,主动跟人交代,语气随意到像在讨论中饭吃什么,“只是这样而已,你不用再担心了。”   在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留下足以摧毁对方名誉的证据,这就是齐霁和周舟想到的最能为陈放报仇的方法。既然他愿意利用谣言毁掉一个那么善良的人,他们也只好卑鄙地选择同态复仇。   陈放艰难地理解着他的话,尽管字面意思已经足够简单,可从周舟嘴里说出来,还是过于奇妙魔幻。   “可是那里有监控,”陈放一边感动,一边担忧道,“他会不会报复回来?”   “忘了说,”周舟笑了一声,“我给他匿名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知道他最近在和他们学院院长的女儿搞暧昧,他要是敢再来招惹你,我不介意把这些事情捅出去。”   这下陈放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困扰他那么久的麻烦,就这么被眼前两人给处理得七七八八。   他当然也想过反击回去——可是每每想要迈出第一步,又会找到无数个阻拦自己的借口,怕被报复,怕被别人的闲言碎语淹没,怕谣言传到家人耳中,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情感关系变得更加脆弱。   胆小控制了他的情绪,陈放又对自己说出了那三个字。   算了吧。   好像从某一刻起,他就失去了较真的能力,不愿再执拗地对抗旁人的恶意和谩骂。光是保持沉默着活下去,就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可齐霁和周舟却不愿认输,想方设法改变他的生活。太多感谢的话在嘴边徘徊,陈放深深呼吸着门外新鲜的空气,笑着揽住两人的肩,“我真的特别感谢你们。”   “我就猜到你会说这句话!”齐霁又大呼小叫起来,说着就要拿手掌捂他的嘴,“这么想感谢我们,那就快请我们吃饭吧,我快饿扁了。”   “没问题,”陈放笑起来,“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齐霁被夸得晕头转向,又开始招惹周舟:“你听听人家对我多好,不像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又怎么了?”周舟装得无辜。   记仇如齐霁,自然不会忘记一个小时前累积的怨念,“你说我笨!”   “本来就是,”周舟拿手指捏他的鼻子,“我哪里说错了?”   陈放本着看戏的心态旁观他们斗嘴,看着看着眼睛却又湿润起来。熟悉的嬉笑打闹和相熟的好友,怎么看都与高中的每个课间无异,仿佛时间从没流淌过他们的生活。   仅仅是感动了一小阵,他又不得不把两个越闹越上头的人扒拉开。既怕齐霁真生气了,也怕他们吵到一半又要抱到一块儿,让他在饭前还得先吃顿狗粮。   “好了,你们给我停战,”陈放清清嗓子,率先走到门外,“再磨磨蹭蹭浪费时间,我就丢下你们自己去吃饭了。”   齐霁只好吃下哑巴亏,还没走几步,又转过头用口型跟周舟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辨认着恋人的口型。   “你,才,是,笨,蛋!”   于是周舟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摆出嘴型无声交流。即使速度已经放得够慢,意思也已经够明确,齐霁还是费劲辨认了好一阵才翻译出他的话。   “齐霁,你才不笨,我觉得你最可爱。”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齐霁讪讪地把头转回去,暗自想道,他等下一定要用火锅食材堵住周舟这张烦人的嘴。   再怎么不舍得,齐霁还是要面对和陈放的又一次分别,离开前的最后一晚,他在周舟的催促下开始收拾行李,动作慢慢吞吞,仿佛这样就能延长留在这的时间。   “这是谁的围巾?”收拾到一半,他忽然出声。   他的箱子里忽然多出一条浅灰色的围巾,怎么看都像是手工编织的。率先将视线转向周舟,对方却同样对着箱子满脸疑虑,紧接着从里边翻出一条色系相同的围巾。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时,陈放终于站出来承认:“你们别猜了,还能是谁放的?当然是我啊。”   “这是你亲手织的吗?”齐霁捧起围巾柔软的一角,仔细研究起上边的花纹,不由得感叹,“原来你还有这种技能啊。”   “你之前不是说降温之后脖子冷吗?”陈放也学着齐霁的样子坐在地上,眉眼带着笑,开始帮他们叠剩下的衣物,“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没事织两下,就当是……我提前送你们的新年礼物吧。”   齐霁抓着围巾,忽然变得无措起来,叠了一半的衬衫也顺着膝盖滑到地上。他先是端详陈放的脸,又扭头去看周舟。   即使周舟面上不显,齐霁一样能从细微的表情里判断,对方和他一样,都被陈放的话触动了。   这样一份需要时间和耐心的礼物,怎么可能真的如他形容那般随意。原来陈放偷偷难过的时间那样多,原来他再失落,都时刻惦记着他们随口一句抱怨。   齐霁立即跑到试衣镜前,将围巾绕在脖子上,“陈放,你真好。”   “这还用你说。”陈放对他的赞美照单全收。   “这又不影响我说出口,”他爱不释手地摸着围巾尾端的流苏,挨到陈放身边,说了句分量更重的话,“陈放,我不但知道你很好,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我很爱你。”   像怕周舟吃味一般,对着陈放表完真心,他又对周舟重复了一遍:“我当然不会忘了你,周舟,我也很爱你,真的。”   语气干脆利落到不像是曾经的齐霁。 第155章   “今天说话怎么这么直白了?”周舟打趣道。   “你就非得刨根问底吗?”齐霁好不容易正经一回,气氛又被对方打断,他回嘴完,又拉起陈放的胳膊,小声嘀咕了句“我们别理他”。   经历过那么多变故,齐霁猛然发觉,原来“爱”是这样沉重,却又这样有力量的词汇。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掩藏自己的真心,他早就该对着每一个他想珍惜的人说爱了。   在见到陈放前,周舟在出租车里握着他的手,低声告诉他别害怕,“你的爱已经改变了很多人了,宝宝,你已经很棒了……不要再对自己那么苛刻,也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意识混乱如乱麻,他却本能地抓住了其中某个字眼。   他并不觉得这份会让他人受伤的感情能够称之为爱,周舟却再三询问他,如果不是出于爱,他又为什么想要守护他们?   “告诉你一个秘密,”齐霁把陈放拉到一边,用另一个人听不见的音量说着悄悄话,“周舟告诉我,如果我能把心里话告诉你,或者说句‘我爱你’,你就会开心起来。”   “所以你现在有开心一点吗?哪怕一点点都行。”齐霁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就像高中时他与难解的题目搏斗一个课间那样,这一次,齐霁认真的、探究的眼神对准了陈放,他被看得心头酸胀,吸了吸鼻子才说:“当然,怎么可能只是一点点,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最开心。”   “要是我比周舟更早认识你,”陈放帮他理了理围巾的褶皱,不忍心看齐霁困惑中夹杂着难过的样子,又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不定我会先喜欢你呢。”   齐霁想象了几秒这种可能,表情顿时变了,笑得脸颊都抽痛起来,“那我们还是别认识那么早了,否则我让你难过的次数只会比周舟多十倍。”   周舟一看他们鬼鬼祟祟的神情,以及时不时投向他的视线,就知道嘴里准没好话。尽管对他们谈论的话题心生好奇,但陈放心情欠佳,让齐霁单独和他聊聊天总归是件好事。   单方面的窥探终结于齐霁的声音,陪陈放聊了会儿有的没的,他终于站起身,拖着发麻的腿走到周舟坐到周舟身旁,“周舟。”   “现在终于想起我来了?”他一边伸出手臂把人揽进怀里,一边故意问他。   分明是周舟把逗陈放开心的任务交付给他,这会儿又假模假式地阴阳怪气起来,齐霁轻哼一声,不客气地趴在他肩上,“因为猜到你一定想我了。”   没给周舟回嘴的机会,他又兴冲冲地问:“你猜陈放刚才跟我说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一定跟我有关,而且还不是什么好话。”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告诉你了。”要真照原样转述给对方,保不准就从假吃醋变成真吃醋了,齐霁窝在周舟怀里偷乐起来,也不理会对方的追问,悠然自得地翻阅起班群的消息。   周舟却跟他较劲起来,时不时在他腰上挠一把,齐霁想逃跑,还没来得及动作,又被他捏着腰抓回怀里,“要去哪儿?要玩手机就这样玩。”   “那你不许捣乱。”半是无奈半是自愿地坐到人大腿上,齐霁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周舟同他讨价还价:“那你先告诉我刚才要说的话是什么。”   这一回合,他倒是不挠齐霁了,换成了蛮不讲理的吻,手掌覆着他的后脑勺就把人往唇边压。毫无接吻自觉的齐霁先是被吓了一跳,又很快被习惯打败,稀里糊涂地张嘴,放任那截灵活柔软的舌头攻陷口腔的每一寸。   明明要吻他时表现得那么急切,唇瓣紧紧贴上了,周舟又变回了游刃有余、置身事外的模样。像是找回了迟来的理智,垂下眼睛,冷静地注视着齐霁。   齐霁急于追逐他的软舌和温柔的触碰,手臂也不知不觉圈住周舟的脖颈。嘴角沾上了湿漉漉的涎水,周舟用指腹为他擦干,那根手指下一秒又被齐霁用牙齿衔住。   “哪有人只管勾引不管亲的。”齐霁对他的消极表现万分不满,含着对方的手指模糊不清地嘟囔。   “陈放还在楼下看电视。”周舟这时才冠冕堂皇地提醒他。   公寓的结构让一二层之间的隐私度降到了最低,齐霁一扭头就能看到坐在一楼沙发中央,研究着遥控器的陈放,只要对方仰起头,就能看见他们衣衫凌乱的样子。   齐霁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陈放怎么看都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要是平常,齐霁也就规规矩矩地跟人分开,忍到回家再亲个够本了。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现在居然渴求周舟到这种地步,眯着眼看手指离开唇畔时拉出的银丝,齐霁极力将自己的欲求控制在可控范围内,“那我们声音小点?”   他扬起白皙漂亮的脖颈,周舟的目光一点点从骨感分明的锁骨上移到他薄红的、潮湿的嘴唇,直到齐霁主动贴上他的唇,躯体的距离也贴得越来越近。   忽然,他看见齐霁的眼角也湿了——泪珠一颗一颗从眼角滚落下来,眼泪的主人却依然维持着索吻的姿态。   周舟安静地安抚他,安静地吻他,直到齐霁的眼泪在亲吻里变成极为小声的嘤咛。   “不哭了。”周舟双手插进他胳膊下,把人重新抱好。   “我没想哭,”齐霁嘴硬地说,“也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我只是觉得……我只是讨厌这种生活,为什么大家不能永远高高兴兴地活下去,为什么我们在意的人总会遇到这么多磨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周舟,你能懂我意思的吧?”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就连齐霁自己都觉得这话语无伦次、逻辑欠缺,怎么也表达不清楚,只能沮丧地锤着大腿,重新把脑袋埋到周舟身前。   于无助之时缩进对方的怀抱,仿佛在无知无觉中成为了齐霁的某种本能,触碰到周舟,他才触碰到那么丰富那么满溢的感情。他像某株深深根植于地下的植物,将齐霁与颜色苍白的世界紧紧连接在一块儿。   周舟是彩色的,是闪闪发光的,是他赖以喘息的庇护所。所有的爱、希望、不舍,还有难过,都因这个好听的名字而起,蛮不讲理、强硬地长进他的心房,滋生了那么多复杂又奇怪的感情。   “我当然懂了,”周舟强行掰开他握紧的拳头,用鼻梁蹭了蹭齐霁的面颊,“你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   在楼下装傻装了许久的陈放终于看腻了屏幕里的综艺,往沙发上一仰,揉着眼睛朝楼上喊:“喂,你们两个腻歪完没啊,最后一个晚上了,你们非要刺激我一下是吧?”   “是啊,”齐霁的声音渐渐恢复正常,只是仍带着微微的沙哑,他从周舟腿上起来,趴在二层的栏杆上,笑盈盈地看楼下的人,“我这叫给你亲身示范一下,找男朋友要带眼睛。”   陈放不屑地发出几声“啧”,不甘示弱道:“齐霁你就别嘚瑟了,我下次要谈个比周舟还好的人,你可别羡慕死我。”   “他才不会羡慕,”周舟不知何时也靠过来凑热闹,把人从冰凉的栏杆前拽开,笃定地下完定论才看向齐霁,“你说对吧?”   齐霁拱火不嫌事大,像是要报周舟往日语言攻击他的仇,下意识点头后又即刻改口,扭捏犹豫道:“我觉得……要看具体情况?”   周舟的笑容冰冷了许多,皮笑肉不笑地问他:“看情况?你还真敢说出来?”   大事不妙。   在被周舟抓住教训之前,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跃下楼梯,躲到陈放身后求救:“陈放你快救我!”   “你们两个的战争别牵扯到我好不好,”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主动挡住了齐霁。尽管毫无用处,却足够齐霁记一次他的好,他哑然失笑道,“幸好我没跟你们读一个学校,不然听力早晚被吵出问题。”   “你说谁吵?”刚才气氛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不是我,你们幻听了。”   苍白的解释怎么可能让两人满意,这场闹剧的矛头又对准了陈放。   “你们明天就要回海城了,快点休息吧。”陈放就差给他俩磕头了。   齐霁终于安静下来,歪着头轻声问他:“那我们回去之后……你会想我们吗?”   “你这么问他肯定不好意思回答,”本就不宽敞的沙发容下歪七扭八的三个人实在过于困难,周舟见状直接把齐霁抱到自己身上,对陈放没眼看的扭曲表情视而不见,“你应该问,‘我们走了之后,你会不会有点寂寞?’,他就说得出口了。”   “……明明是你的问法更好笑吧,”陈放憋着笑说,足足笑了好几分钟,才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当然会想你们,嗯,见不到你们也会很寂寞,所以希望你们放假之后不要忘了我。” 第156章   第二天陈放送他们到车站,角色调转,这一次却没了上次的支吾和踌躇。周舟拎着箱子在前边开路,齐霁就慢慢吞吞地和陈放说闲话。   他忧心忡忡地抓着陈放的手,嘱咐了无数件事情,“不管你案底给你发什么信息,你都别理他,千万记住了啊。”   “要是他敢线下骚扰你,你就直接报警,发生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就算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能陪你说话解解闷。”   “记住了记住了,”说来说去还是在担心他的安全,陈放配合地点头,“我这么个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齐霁却瞬间沉默下来,清澈的眼神在他脸上流连,陈放却感受到宛若质问的静默。他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要是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就不会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   陈放问心有愧,更加羞于回应他的视线。   对方的回答却出乎意料,齐霁一改沉默,忽而又笑起来,“虽然你很会照顾自己,但这个程度还不能让我们满意。所以……陈放,你得对自己更好一点,至少要好到,你对我们那么好的程度。”   从齐霁和周舟跑来医院看望他开始,他们就在持续不断地重复着类似的话——你要好好生活,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对自己好一些。别人也曾这样告诉他,可那时他的心中只剩厌烦和烦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可当齐霁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心疼与不悦,他浮躁的心神乎其神地平静下来。   如果是他们这么要求自己,他忽然又有了尝试的勇气。   “我会的,”分别在即,陈放把长篇大论的感谢都藏在心底,站在检票口给了他和周舟一人一个拥抱,怕自己湿润的眼眶被察觉,故意不和他们对视,“你们也是,别整天动不动吵架了,就当是为了我的听力着想?”   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说冷笑话,齐霁噗嗤一声笑出来,尾音却和陈放一样发颤。他慌忙地夺过行李箱的拉杆,维持着脸上的冷静,扭头对着正微笑的好友挥手作别。   列车内的温度适宜,也许是因为早上和陈放叽叽喳喳闹了一通,齐霁裹着周舟的外套,嗅着衣领间属于对方的独特气味,很快便在暖意中昏昏沉沉合上眼,就在他意识恍惚之际,还察觉到周舟轻轻勾起了他的手指,温柔而缓慢地摩挲着。只是他还来不及深究这动作是为了传递思念,还是暗自安慰他不要再为陈放忧心,他头脑发沉地想,周舟那么坚韧,那么勇敢,一定不会同他一样整日胡思乱想,光靠无凭无据的幻想就把自己吓得够呛。   但无论他是出于什么意图,齐霁都无法否认一点,那就是他喜欢周舟的气息,喜欢周舟的触碰,任何不安,都会在靠近名为“周舟”的边界时轰然退散。   打了半个小时的盹,齐霁醒来时大半重量都压在周舟肩膀上,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刚想让周舟看窗外被晚霞照亮的粼粼湖面,周舟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你总是担心陈放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可是我想问你,你自己的感受是什么样的?”他的话语很轻,视线也未曾直白地对上他,一不留神只会被人当作奇怪的胡言乱语,可齐霁心知肚明,周舟就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齐霁不敢转头,不敢看周舟的眼睛,一旦对视上,他所有的伪装都会变得廉价易碎。他只是假模假样地望着窗外,复刻着他在周舟面前无数次的走神。   “别装傻,”见人故意躲着他,周舟干脆直接把齐霁的手攥在掌心,牢牢裹住,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告诉我答案,好不好?”   “……我不知道。”齐霁支支吾吾许久,给出了一个并不能让对方满意的回答。   可这不是谎话,他是那样了解自己的内心,以至于到了搞不懂真正想法的地步。和陈放共度的时光固然欢乐非常,可他无法控制多余的思绪如藤蔓般疯长。这一回他们熬过去了,可下次呢?下次又会是谁,又会是他们身边哪个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命运不再满足于这间接的折磨,他和周舟又会经历什么?   那么多问题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一阵巨浪击垮齐霁勉强维持的笑意。每当陈放认认真真地强调,和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时,他就会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些挥之不散的念头。   “我真的不知道,”这一次,他看着周舟的脸,缓缓复述了一遍,“我以为见到他没事,我就会放心,就不会去在意别的事情,但我好像做不到,我没办法忘记那些梦……每当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好起来的时候,我就会记起梦里的所有细节。”   如果他又不小心错失了陈放的异样,没能看穿他的强颜欢笑,不久后会不会又有一通电话刺破夜晚?陪对方胡闹的三天里,每个夜晚他卧在周舟的臂弯里,怎么也止不住不断发散的内心。   这趟列车的乘客并不多,他们所在的车厢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齐霁仰起头望着车顶,声音飘进周舟耳朵里,“如果陈放知道,在他为我们的友情而幸福的时候,我却在想这些事情,他一定会很难过,甚至是讨厌我吧。”   那些笑容都是真心的,可与梦境相伴的苦痛也是真实存在的。面对着共同分享过几年时光的挚友,他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无比难堪。   “没有人会讨厌你,”周舟捏捏他的手心,又捏捏他的脸颊,在并不宽敞的座椅间想方设法给予他全部亲昵,“大家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你为什么总是要贬低自己?在同样的处境下,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齐霁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可是没有用啊……”   做得再好,考虑得再全面,也没办法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那一天,他摊开自己的手,盖在周舟随时为他敞开的手心上,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中梦就好了,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再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躺在温暖的被子里,这些经历只是一场奇怪的梦,一觉睡醒,我们照常生活,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   周舟与他一同进行着不切实际的想象,不由得问:“如果真的是这样呢?”   “那我一定会怀疑自己究竟看了什么电影,才会做这样真实的梦,”齐霁僵硬的肩膀在他的声音里渐渐软和下来,“然后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重新睡一个好觉……可是,你知道的,这都是真的。”   “齐霁,那就当这真的是一场梦吧。”只是这场梦格外得长,格外令人害怕。他的手臂越过齐霁头顶,将窗帘拉下一半,齐霁的半张脸随即被迷蒙的光笼罩住了,他轻声说,“就算是梦,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齐霁不动声色地笑笑,反问道:“这算是情话吗?”   “你说是就是,”周舟不置可否,如果真心话也能被当成情话,被齐霁认真铭记,那么他愿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齐霁耳边说个不停,说他到底有多喜欢他,到底有多不想他难过。   列车驶入黑暗的隧道,齐霁忍住耳鸣时的难受劲,认真思考过后点点头,说:“真希望这些话你只会说给我听。”   这番话放在过往任何的对谈中,周舟都该一边偷乐一边笑话齐霁缺乏自信,他是周舟最喜欢的恋人,最重要的家人,和最不想松开手的存在,不说给他听又要说给谁听。   然而,今天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张嘴,搂着齐霁肩膀的手臂又暗自多加了几分力,仿佛这样就不会让齐霁有逃走的机会,会绝对坦诚地面对他。   穿行在隧道和山野之间,周舟只能同齐霁一起陷入沉默,看明灭的光线不停闪烁,看河流、田野还有遥远的车流飞驰而过。也许只要和齐霁待在一起,哪怕只是被困在无尽的路途中,百无聊赖地发呆,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都会让他变得放松而舒适。   不经意地一瞥,他却发觉齐霁手里握着手机,正偷偷用手背擦眼泪。顺着视线看去,他看见了让齐霁流泪的根源。   那是陈放几分钟前才更新的一条朋友圈,用拼图做成了九宫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全都是他们这几天一起拍的照片。   时间被具象化成鲜活生动的画面,齐霁来回滑动着屏幕,本应嘲笑几张搞怪照片里周舟约等于零的表情管理,声音到了嘴边,却被擅自消音,只剩下很轻的啜泣。   “你早就不是孤身一人了,”周舟替他抹掉眼泪,“陈放愿意为了你好好活下去,你承担着多么大的责任,那要更对得起他的信任。”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们,”齐霁吸着鼻子纠正他的说辞,“虽然你一定不会信,但我……也愿意为了你们,继续坚持下去。”   “谁说我不信了?”他扳正齐霁的脸,贴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齐霁的声音却一下子止住了,他愣愣地盯着周舟看——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眼眶却和自己一样湿润了。   他的眼泪无声无息,却在齐霁心里下起了一场汹涌的大雨。他的眼泪是那么重,承载着生机、希望,无休无止的耐心,还有说不尽诉不完的爱意。他忽然很想尝一尝周舟的眼泪,想为他遮蔽一切风雨。   喜欢的人流下的泪,也只有咸湿的味道吗?   如果这些都实现不了,那他只希望他和周舟永远不要抵达旅程的终点。 第157章   也许流泪也会消耗人的体力,后半段路程,齐霁又在周舟的怀里睡过去,再睁开眼恰好到达了海城站。他们一前一后下车,紧握着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无需齐霁多言,周舟便将回来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定在齐霁近期最想去的一家饭店。齐霁任由哭过之后还是坚持耍帅,一脸神秘的周舟把自己塞进出租车,以至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进店内,稀里糊涂地看着一盘盘招牌菜端上来。   隔着热气腾腾的热汤,齐霁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很想吃这家店?”   “你前两天和陈放聊天的时候提到了,我就顺便记了下来,”周舟也不和他打哑谜,满脸都写着求夸奖的意思,配合着微红的眼眶,画面违和到逗得齐霁憋不住笑,“解决不了的事,就不要急着去解决,你伤心的功夫都够吃好几顿饭了。”   用这样一张犯规的脸说可爱的话,齐霁只觉得笼罩自己多日的阴霾竟短暂消失了,端着饭碗便坐到周舟身侧的位置,一本正经道:“这样就更方便给你夹菜了。”   周舟配合地张开嘴等待投喂,却不料齐霁被迷得晕头转向,径直把一块滚烫的肉喂进他嘴里,烫得他忍不住蹙眉,喝了小半杯凉水才缓过来。   下一秒,他同一脸担忧的齐霁四目相对。   他们同时笑出了声,有些滑稽,却默契万分。齐霁盯着他被烫红的唇角,狡黠地拿筷子点了点,“可惜不是在家里,不然我一定会……”   “不然会什么?”周舟明知答案,却硬是要刨根问底。   “亲你。”齐霁挡住嘴唇,极小声地蹦出两个字。   他对着周舟说话时,灯光落满他的眸子,周舟想,如果他愿意在齐霁这做一个很坏的人,就算是在这里,也会偷偷亲吻齐霁。   即便齐霁被惹毛之后又羞又恼的模样很可爱,即便齐霁的嘴唇很好亲也很好尝,可他想看见齐霁多笑一笑。   所以只好把亲吻的念头同对方一样,藏进心底,又在无人的道路转角付诸实践。   陈放的状态在齐霁和周舟走后似乎越来越好,尽管他的母亲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体谅他承受的压力,但周舟私底下对她的劝说隐隐约约起了效,无论如何,她愿意接受陈放因心理疾病饱受煎熬的事实,愿意陪着他定期复诊配药,也不再就学业上的事情一味地给他施加压力。   周舟说起他的近况时,齐霁正窝在沙发里打毛线——陈放亲手编织的围巾让他找到了消磨时间的新爱好,没课的时间就懒洋洋地缩在沙发或是床上,边分心看电视屏幕边织毛线。   “他怎么就跟你说这些,不跟我说?”齐霁放下手上的东西,对他们的单独交流很是不满,嘟囔道,“亏我还想着给他织条毛衣当回礼呢。”   “他那么了解你,当然是怕你多想了,”周舟有些诧异地看着齐霁腿边的半成品,大小看上去连给小区楼下的流浪猫过冬都不够,“这居然是你要给他的礼物?我还以为你是织给小猫小狗的。”   齐霁一掌拍在对方腰上,软趴趴的,没使多少力气,以至于发凉的手心又被周舟攥着捂热了,“你会不会说话?我这叫还在摸索时期,过一段时间就织得好了。”   “嗯,我们宝宝最厉害了,”周舟边把他的手掌往自己口袋里带,边说些让齐霁听着就肉麻的话,又忽然发问,“不过怎么不见你给我织件衣服?”   齐霁对他这副装可怜的表情再熟悉不过,欣赏归欣赏,话语却一点都不留情,“算了吧,你到时候只会嫌弃我水平低下,然后拿这件事嘲笑我大半年。”   相比对所有礼物都照单全收并视若珍宝的陈放,周舟简直是挑剔万分、吹毛求疵,尽管齐霁深知他不敢把这股刻薄劲用在自己身上,却还是会联想到周舟嘴毒的样子。   虽然周舟再怎么样都难掩可爱与好看,但他还是不要把嘲笑自己的机会留给周舟得好。   更何况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也想不到该怎么偷偷摸摸给人准备礼物。开完玩笑,他又靠到周舟身上,手从对方衣服里逃逸出来,两只手都贴到对方面颊上,“逗你玩的,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嘛。你想要什么礼物就告诉我,我会尽量准备得完美一些的。”   周舟随他蹂躏脸颊好一会儿,等对方玩够了,才重新把他的手抓回来取暖,“不用特别准备什么,只要是你给我的,就都很好。”   “就知道说这些好听话,”齐霁浅笑一声,“其实……我以前不喜欢给人准备礼物。”   没有人能坦然接受真心被随意践踏的感觉,他为自认为关系不错的朋友精心制作过数份手工礼物,却在无意间听到他们在背后的议论。那人眉飞色舞地大肆编排着关乎齐霁的一切,从礼物说到他的为人,几乎将他贬低了个遍。   他耗费几个晚上制作的礼物,落在他们嘴里,却成了“最简陋最穷酸”的存在。   那时候齐霁就暗自下定决心,他再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浪费真心。   距离感是他赖以包围内心的一堵墙、一圈利刺,有那么多人想要接近,却黯然逃离。可周舟不但听不懂他的拒绝,即便了然他的冷漠,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靠近他,即便这条路是那样曲折复杂。   “但现在不一样了,”齐霁言简意赅地总结完往事,见周舟紧锁着眉头,仿佛恨不得现在就替他报复回去,连忙靠近亲他,“周舟,都怪你,你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不再抗拒礼物和鲜花,也渴望去爱和被爱,想要用力守护珍视的朋友和恋人。一切改变,皆因周舟而起,就算他性格看似温柔实则恶劣,就算他总是笑话齐霁蠢笨。   但没有人能取代他的存在,即便是齐霁自己也不行。   “只有你能做到这些,”齐霁亲完嘴唇,又用湿润的唇去触碰对方的额头,发丝蹭过脸颊,留下粗糙却令人着迷的触感,“所以我才会喜欢你。”   在最寻常的日子里又被齐霁告白了一遍,周舟心头骤然一跳,想说什么,却被再度覆上来的嘴唇堵住。   任何字句话语,都被吞咽进唇齿相接的啧啧水声里。周舟腾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只想这个吻再久一点,再深一些,永远也不要结束。   抱在一块儿亲了好一会儿,齐霁满足地钻进周舟外套的空间中,把衣袖盖在自己身上,才慢吞吞地把话题切回到陈放身上,“无论如何,他能过得舒服就好了,虽然你们偷偷聊天不告诉我,让我有点伤心,但我决定大度地原谅你们。”   恋人凌乱却柔软的发顶就贴在周舟胸前,他笑着看齐霁躲在他外套里乱动。两个人的重量叠加,使沙发又往里陷了些。他环抱住齐霁,先配合地感谢他的原谅,接着又说:“希望别人过得好的时候,你也要经常想想自己,不要总为别人操心,对自己又那么不上心。”   “唠叨鬼。”齐霁抬起脸小声回应。   周舟故意搂着他翻了个身,对方一个不设防,就被周舟紧紧圈在臂弯里,近到能看清脸上的每一根小绒毛。周舟低语道:“就算要骂我,也要在骂之前说‘知道了’。”   嫌他唠叨又不等于不喜欢,也不等于没听进去。只是现在的姿势太过危险,刚才的接吻耗费了齐霁太多体力,生怕再一多嘴,就要累上加累。   “嗯,知道了,”光说不做毫无信服力,于是齐霁灵机一动,当即抬起脖子再度偷亲周舟,“我发誓我会照顾好我们两个的。”   直到这一刻,领略过他眸子里的光彩,周舟才迟迟反应过来,他喜欢着的齐霁,从来都是独立而倔强的存在,他被生活更早地打碎,却又忍着疼痛重新拼凑好自己。   在周舟没能参与进的日子里,齐霁一直都是独自一人熬过来的。   可他为什么总觉得齐霁好可怜好脆弱,想要捧出自己的所有,去抓住他焐热他?是因为齐霁只将眼泪和伤疤展示给他,还是他太喜欢齐霁了,喜欢到忽视了他对外的坚强?   正确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如果爱是想要永永远远地照顾好对方,他一定会许下和齐霁相同的承诺。   期末考将近,齐霁被迫搁置了水平堪忧的织毛衣进程,每天早上不情不愿地被周舟从被子里拽出来,再带着无处发泄的起床气和对方一路散步到学校图书馆。   从宿舍搬出来之后,他飞快地适应了这个和周舟一同布置的新家,过快地适应也会带来许多坏习惯,比如说没课的早晨,齐霁会堕落地放任自己睡个长长的回笼觉,径直跳过早餐环节,等到周舟下课回来再和人一起吃中饭。   周舟亲眼目睹了几回桌上冷掉的、一口没动的早餐,又联想到齐霁脆弱的肠胃,对这事始终耿耿于怀。等专业课一结束,他就强硬地每天定点把齐霁喊起来吃早饭,不吃就不许他继续补觉。   到了考前复习的日子,他更是直接痛失赖床的权利,被迫跟随周舟的作息,先去楼下吃一顿早饭,再在图书馆泡大半天。   齐霁一到傍晚就坐不住,必须拉着周舟去附近的公园   周舟开玩笑说他今年学习积极性降低不少,再没有当初辅导他时的那股执拗劲,他却不以为然。很多时候,学习不过是他用来逃避现实生活的手段,他将自己的全部希望和价值都寄于这件事上,只是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余能够证明他价值的方式。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城市,有崭新的生活,还有愿意拉住他的恋人,生活可以不仅仅是为了维持温饱。   他可以走得慢一些,可以分心去感受身边的一切。   周舟总会在他身后拉住他的。 第158章   漫长而难熬的期末周结束,齐霁立即翻身做主人,不仅不让周舟保持早起的好习惯,还强势地拉着他一起睡懒觉,不到十一点不许起床。   任何翻身的动作都会被齐霁敏锐地察觉到,下一秒就会揽住周舟的腰,含糊说着不许走。   周舟见状只好将自己又往齐霁那送了送,脑袋靠在两个枕头的缝隙间,说:“最近怎么这么黏人?”   “胡说,”齐霁把两条腿都架到对方身上,睡姿并不美观,但却足够暖和,“每天九点钟被催命一样叫起床的人又不是你。”   这话摆明了是在跟周舟算账,周舟无奈地笑笑,“好,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补偿你才能原谅我?”   哪知齐霁迷迷瞪瞪地拿手掌捂住他的嘴,嘀咕道:“别说话,陪我再睡会儿就算补偿我了。”   一旦卸掉考试的压力,齐霁的心情也变得美丽起来。梦境似乎渐渐远离他们,看望陈放时齐霁说好“等回到海城就告诉他”的话,周舟没有追问,齐霁也就将这件事藏在心底。   周舟每每在他面前转悠,都能看见齐霁脸上洋溢着的真心笑容。   没有什么比看见齐霁快乐更好的事情了,即便是他说收拾东西好累,说想在海城待一周再回家,周舟也都事事答应。   周舟对“家”的定义宽泛又狭隘。宽泛到只要和齐霁相依为伴,无论在哪都是他的家。也只有齐霁,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想法。   和周舟玩闹够了,齐霁又跑去招惹其他朋友,蒋听早早地找好了实习的去处,一放假便开始实习,每日昼伏夜出,只有晚间十点后才有空和齐霁分享他累得天昏地暗的生活。   蒋听每天做牛马累得打不动字,齐霁的乐趣大幅减少,只好转而去找期末考比他们晚一周的陈放。陈放恰好被六门专业课考试折磨得痛不欲生,和齐霁聊天反倒成了他解压的最佳方式。   “你最近都不跟我分享生活了,”正午的阳光温暖柔和,齐霁坐在阳台一角,边晒太阳边给人打电话,“就知道和周舟说,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了?”   他带着玩笑意味的“质问”虽迟但到,陈放在屏幕对面笑了几声,“跟他说了,不就等于你也知道了?而且是周舟跟我说,你前段时间太累了,让我尽量和你说点开心事,让你放轻松点。”   陈放三言两语就出卖了周舟,他没料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交谈,脸上表情变幻了好一阵,才恢复自然,装模作样道:“听到你的事情,我才能放轻松。再说了,发生那么多好事你都不告诉我,这笔账我还得好好跟你算算。”   无论是陈放一返校就顺利拿到了之前某个比赛的奖项,还是他的人渣前男友风评彻底被毁,为陈放站出来澄清谣言的人也多了许多,这些事他都是从周舟口中间接得知。   “等我放假回来请你吃饭行不行?”陈放想了想,还是吃饭对这人最有诱惑力,“我们偷偷出去吃,不告诉周舟。”   他们的大声密谋被刚巧来阳台收衣服的周舟听了个遍,即使齐霁后知后觉地捂住听筒,也难以忽略周舟意味深长的笑容,更拦不住周舟接过他的手机,对着那头说:“齐霁说他想吃西餐了,你记得找家口碑好的请客。”   说完这一句,他又旁若无事般自顾自收衣服,陈放满口答应完才意识到不对,本就被厚重课本折磨到千疮百孔的心更是受伤,“你们两个真是,在我面前腻歪腻歪得了,打电话还得腻在一起,害不害躁呐!”   “是他非要偷听,我也拦不住,”齐霁果断甩锅,解释道,“他这人就这么不害臊,你就体谅一下吧。”   不知哪句话戳到了陈放的笑点,站在图书馆走廊努力憋笑了许久,清了清嗓子说:“放心吧,看见你们两个幸福,我就放心了。”   陈放给自己设定的休息时间只有半个小时,齐霁想借聊天让对方放松一些,又把话题扯回诸多奇怪的领域,比如织毛线,比如网络上陈放学校被许多人喜欢的网红小猫。   他字字不提陈放的病情,却句句都透出小心翼翼的关心。陈放自然不会感受不到,烦躁似乎融化在他舒缓的声音里,他注视着齐霁在阳光下柔和的脸,心底挣扎良久,还是解释道:“齐霁,其实我不是不想和你说那些事。”   “只是我不敢……我怕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是一种负担,即便是好事情,也会让你为我分心担忧。周舟把自己和别人分得很清楚,不会因为我浪费太多感情,但你和他不一样。”   话匣子一旦打开,往下说就变得容易许多,陈放坚定地告诉他:“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最特别,独一无二的朋友,我想好好珍惜这份友谊,才不想让自己成为你负能量的源头。”   距离会改变很多事,在齐霁朝夕相处时,陈放只觉得齐霁可爱又奇怪,会一本正经地说出那么多荒诞不经的想法,和周舟意外得相配。   那时他只模糊隐约地察觉到,齐霁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而今他远在异乡,同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却依旧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才发现齐霁看似冷硬的躯壳里,藏着柔软的本性,一点真心,就会让他心甘情愿地回之以爱和关心。   他又怎么敢成为拖累他们的存在?   “陈放,你真是糊涂了吧,”齐霁仰躺在椅子上,不满地皱眉,“哪有人会因为朋友过得好而不开心的?你再多想,信不信我不理你了?”   “所以我现在想明白了,以后肯定有什么事都跟你说,”陈放坦然一笑,“把这些话说出来果然好多了,齐霁,谢谢你啊。”   笑意传染到齐霁脸上,他勉强接受对方的说辞,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真想谢我,那就好好复习,好好考试,然后兑现欠我的这顿饭。”   半个小时的通话结束,齐霁的头顶也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放下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周舟身边,示意他摸自己的头发。   “下次和我一起晒太阳吧?不能浪费这么好的天气。”他对周舟发出邀请。   “好,”摸完一把还不够,周舟刚放下去的手又抬起来,肆意感受着对方身上的热度,“和他聊完了?”   他脸上闪过一瞬失落而复杂的表情,不想暴露陈放好不容易说出的真心话,打着哈哈说:“嗯,他认真地忏悔了他的错误,所以我们决定抛弃你去吃好吃的了。”   “我本来还想今天带你出去吃饭的,”他故意一顿,卖了个关子。指腹碰上齐霁的嘴唇,周舟先把沾染着暖阳气息的唇瓣尝了个遍,而后才说,“你们这样对我,我就要考虑一下出不出去了。”   “还考虑什么,你都答应我要和我一起晒太阳了,趁太阳还没落山赶紧说到做到,”齐霁深知勾引对方的秘诀,主动坐到他腿上索吻,脑海中忽然冒出陈放对他的高度评价,像是炫耀,又像是好奇地问,“陈放对我说,我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你也会觉得我很特别吗?”   亲吻之后残留的眩晕感让周舟仔细地盯着他的脸,齐霁仿佛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独特多好,才会天真而迟钝地问出这种话。   而这样的齐霁,更让他念念不忘。   “当然,”周舟点头,“对我来说,你就是最特别的。”   他不满足于只得到一个肯定回答,还贪心地想要具体的量值,“有多特别?”   “就像冬天里的大晴天一样特别。”   虽然齐霁始终认为把喜欢的人比成太阳很俗,可他微微仰起脸,与自己喜欢的人四目相对,才发现这比喻俗气却贴切。   他瞳孔里的光点是那么明亮,就像艳阳掉进了他眼睛里。   太阳会温暖人的肌肤,而周舟会晒化他的扑通跳动的心脏。   再困难的任务也会随着时间迎刃而解,齐霁磨磨蹭蹭了好几天,总算把要带走的行李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原先的家里还有许多生活用品,是以两个人只用各提一个行李箱就可以随时离开。   周舟激起了他对生活最大的期待,对方偶尔去疗养院照顾奶奶的时间,齐霁会趁太阳大好时洗晒好床品,再随机点开一部电影,等着周舟回家和他一起准备晚餐——尽管他多半只用负责洗菜一类毫无技术含量的活,但和周舟挤在厨房里忙碌的乐趣依旧让他十分享受。   眼下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陈放回家,然后三个人好好聚餐一次。哪怕嘴上说着不带周舟,真要这么做了,不舍得的人只会是齐霁。   他和周舟规划好了一切,准备想方设法打探到陈放回来的车次,瞒着对方到出站口接人,陈放的电话却提前一天打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感到惊喜,电话那头的哭声就传进他耳朵里,齐霁心中一惊,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第159章   接下来的十分钟,他只能愤怒而无助地听陈放倾诉——陈放的考试成绩陆续出了几门,花费最多时间复习的那门课却只有59分,他起初以为是老师登错了成绩,对方却说这就是他的真实成绩。   陈放的不解很快便得到了解答,有好心的同学私底下告知他,他曾在办公室听过一耳朵那位老师议论陈放与他的混蛋前任的事,也正是出于偏见,才给了他极低的平时成绩,又在卷面上吹毛求疵。   即便申诉到了教学科,陈放依然无法控制情绪,他的哭声渐渐轻了,却让齐霁更加彷徨。   “我明明才是那段感情里被辜负的那个,为什么却要我承担这些后果?我只是喜欢错了人,就活该被人随便议论我的私生活和性取向吗?”   他们都知道答案是什么,陈放也只是需要他的安慰和肯定,如果此刻他就在自己面前,齐霁一定会深深抱住他,为他擦去眼泪。   齐霁忍住鼻酸的感觉,想象起周舟会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他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冷静:“是不是过几天教学科的处理结果就下来了?你先别着急,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一定会公正地处理这件事的。”   “陈放,在外面待得不开心,那就回来吧,”他的喉咙发紧,强忍着难过安慰道,“我和周舟都很想你,还有你家里人,他们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也许他说错了话,话音刚落,陈放的哭声却变得愈加清晰,他又哭又笑地回应着齐霁,话语与他们预期的惊喜不谋而合,“我明天就回来,你们可以来车站接我吗?我想一回来看到的人就是你和周舟。”   从惊喜变成光明正大的计划,第二天齐霁草草糊弄过中饭,便拉着周舟提前一个小时到车站等待,还专程围上了陈放给他们织的围巾,好让他多开心一些。   齐霁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将陈放越过重重人群奔向他们的画面一秒不落地尽收眼底。拥抱胜过了所有言语,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扑向他的陈放抱了个满怀。   和两个人轮流拥抱招呼完,陈放才抬起因为哭得太厉害还未消肿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早知道就不麻烦你们过来了。”   “周舟你看!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齐霁拍了拍他的脸颊,不许他再说这种话,“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早就盘算好了要来接你,嗯,现在只不过是少了一点点惊喜感。”   视线下移,他这才发现两个人脖子上都戴着熟悉的围巾,他们的好静默无声,可每一丝每一毫陈放都接收到了。为表感谢,他立马点开打车软件,目的地是周舟上次提过的那家西餐厅。   一路上齐霁不厌其烦地和人分享着生活,周舟用叽叽喳喳形容他的声音,光荣得到了对方一个不屑的白眼,“我在跟陈放说话,你就不要自作多情插嘴了好不好?”   “我怎么不知道我插嘴了?”周舟装傻充愣,在男朋友这被冷眼相待,又把问题抛给陈放。   “你们两个又开始了是吧?吵架可别拉我站队。”陈放连忙撇清关系,誓不卷入他们的战争中。   陈放想不通,两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怎么会一遇上对方就变成又较真又奇怪的爱情笨蛋,无聊的话也能争得津津有味。当然,他更想不通,自己怎么一看见他们就会忍不住跟着笑,然后被绕进他们奇妙的对话里。   他也曾在私底下问过齐霁这个问题,对他们永远处在热恋期的感情保秘诀十分好奇。哪知齐霁乐了大半天,却对他说:“如果活得太聪明太斤斤计较反而不痛快,那为什么不变得迟钝一些?你可千万别学周舟那样,天天找别人毛病,其实自己最笨了。”   这段回忆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陈放脑海里涌现,齐霁的声音总是那么清透,只不过记忆中的他在讲通俗易懂的道理,现实里的他刚结束和周舟的一轮唇枪舌战,正牵着对方的手中场休息。   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齐霁小声感叹一声,问他:“你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准备和我一起整治一下周舟?”   在陈放看不见的角度,齐霁的手心被人重重一捏,他的面部表情一僵,向周舟凶狠地投去一眼。   陈放看热闹看得好笑,直到下车了,才告诉两人他在笑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能和你们做朋友特别幸运。”   “特别幸运”的朋友一号齐霁应声挑挑眉,不客气地拿笔在菜单上勾画起来。   “特别幸运”的朋友二号周舟幸灾乐祸地提醒他:“他今天为了这顿饭说什么都不吃早饭,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饭后陪陈放回家放好行李,齐霁主动提议说要去电玩店打游戏,周舟的表情仿佛早知如此,淡定自若地等他发表意见。   “我怎么感觉跟你们在一块儿,不是吃饭就是在玩游戏呢?”陈放忍不住说,脚步却诚实地紧跟在齐霁身后。   “和我出门你还想去哪里玩?”拜周舟所赐,他现在看见书本就难受发怵,“那种陶冶情操的地方你得找周舟带你去。”   周舟一道视线扫过来,齐霁立刻噤声,“总之你们今天都得听我安排,一个都别想跑。”   对方嘴边轻松的笑容让齐霁高高提起一上午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来接陈放的前一晚,齐霁又一次失眠,趴在周舟腿上琢磨安慰陈放的方式。太刻意太直白会让他难受,他又想承担起作为好友的责任,至少要为对方做点什么。   “不许想了,”周舟拎起被他胡乱踢开的被角,仔仔细细地把人裹好,“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早点睡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这种话从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的周舟嘴里说出来着实罕见,齐霁焦虑之余不忘感叹:“我还以为你会提前给我列好计划清单呢。”   “列了有什么用?”周舟侧着身,声音低哑,“计划再多,你俩抱一起哭一通就全泡汤了,还不如随心情来,他也不会觉得有负担。”   “周舟,你一直都这么厉害的吗?”夸赞喜欢的人是恋爱中的本能,齐霁见证过他人生中成长最快的那几年,脱口而出的却是个问句。   “我不厉害,”周舟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至少跟你比起来,我一点都不厉害。”   齐霁躺在他臂弯里灿然一笑,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不跟你比来比去了,我要睡觉了。”   床头灯被周舟抬身关掉,黑暗让其他的感官变得灵敏起来,被子摩擦的声音、恋人平缓的呼吸声都被无数倍地放大。但最清晰的那道声音来自身边的周舟,“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这么辛苦了。”   齐霁偷偷在脑中想象着对方形容的另一种人生,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如果遇见周舟的时候不要那么狼狈就好了,如果在糟糕的一切还没发生时就陪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熬过去就好了,不要再空流那么多眼泪,不要再嘴硬推开对方。   “可是我一样喜欢现在,”齐霁满满当当地搂住他,不留有一丝空隙地,像八爪鱼一样地扒拉在他身上,“虽然我总是拖累你,但我从来不觉得辛苦……所以,你也不要这样想,好吗?”   齐霁玩游戏那会儿太过激动,傍晚陪陈放在街上闲逛了半个小时,就打了个哈欠。   “你们要是累了,就先回家吧,刚好我也要回家整理东西。”陈放体贴道。   联想到陈放家里虽有进步但总体仍有些压抑的氛围,齐霁哪敢这么早就放他回去,“你今晚就睡我们这,家里还有新的睡衣,给你穿刚好。”   陈放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安排好了一切,茫然地眨了眨眼。   齐霁和周舟在替他操心很多事,他们不会说出来,可一举一动都仿佛是在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会稳稳地接住他。   路过街边某家新开的小酒馆,齐霁眼巴巴地看着周舟,半个字都没蹦出来,就被对方斩钉截铁地给拒绝。   “你是不是怕酒量输给我和陈放,才不想喝的?”心里发虚也阻拦不了齐霁没装把门的嘴。   齐霁记性不好,周舟却把每件事记得清清楚楚。上回也是这样,他被对方挑衅着陪他喝了一回,几分钟没看住,齐霁就喝得迷迷糊糊,前半夜苦着张脸说胃里难受,后半夜又抱着周舟哭个不停,直到逼他吃下胃药睡着了才消停片刻。   “……让我说你什么好,”真要教训又下不去手,周舟只得不爽地弹齐霁的额头,“怕你难受才不让你喝的。”   要是他早知道齐霁酒量差到这种地步还爱逞强,他一开始根本不会给对方沾一口。   齐霁才不和他计较,跟周舟争论只会把自己气得够呛,实在是不划算。他后知后觉地寻找起忽然消失的陈放,却见对方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一手提着一罐低度数的果酒,一罐扔给周舟,至于另一罐——他看着齐霁期待的目光,故意说:“我要是给你了,周舟肯定得记恨我大半年,那也太恐怖了。”   “你们两个真过分。”齐霁愤恨道。   鉴于他们的恶劣行为,他铁了心今晚要一个人睡在主卧,把周舟赶去和陈放挤一张床。   计划落空。   他刚想锁上房门,周舟就拎着枕头挤进房间。不但如此,还在铺床之余朝齐霁笑了笑,说什么陈放好不容易来一趟,应该让他一个人睡一间好好休息。   齐霁皮笑肉不笑地配合了两声。   这个计划失败了,他只好想了个新惩罚。   比如不许周舟亲他的时候伸舌头。 第160章   陈放怀疑周舟家的空气里是不是掺了什么安眠药,否则怎么能让三个人都一觉睡到中午,不幸地错过了齐霁提前预约的网红餐厅。   就连睡眠一贯很轻的陈放也一夜无梦,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早早醒来却被齐霁压在怀里不许走,以至于自己也睡过了头的周舟意味深长地点头承认,“可能吧,这你得问齐霁天天往家里买什么奇怪的香薰。”   齐霁郁闷了几分钟便接受了错过预约的事实,在外面也不方便聊些别的,于是向陈放提议:“要不你直接在家里吃完饭再回去吧?”   陈放对吃饭不怎么挑剔,和他们吃饭在哪不都是吃,就说随他决定。   “你怎么不问我的意见?”周舟从身后靠近齐霁,好笑地发问。   “你爱吃什么我心里还没点数?”齐霁还记恨着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喝酒,却给他拿出一瓶果汁的差别对待,语气不善,动作却诚实无比,径直把下单页面摆到他面前。   放眼望去,其中一半的原材料都是周舟的偏好。他这才满意地把齐霁搂到自己身边,顺手把对方睡衣最上边那颗扣子系上,扣完了犹嫌不够,又翻出一条薄外套给他披上。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每当陈放以为自己习惯他们的腻歪互动时,他们总能让他刮目相看。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永远不要小瞧恋爱脑,更何况还是一对。   “今天天气这么好,还能冻着齐霁不成?”眼神如同看着什么外星生物,陈放又惊讶又无奈。   “他前几天感冒刚好,”周舟理所当然道,“不给他拿外套,他甚至能穿着短袖在外面乱晃。”   “你又污蔑我,空调打那么热,我少穿点怎么了?”他笑着回嘴,从沙发这头转移到另一头,亲亲热热地拉着陈放问,“你看看你还想吃什么,周舟做饭,让他辛苦点没事。”   真稀奇,怎么会有人句句不提爱,可空气中洋溢着幸福的感觉?陈放思考片刻,不客气地加了道三个人都爱吃的菜。   不过半小时,所有的食材便都送货上门。本想偷懒的齐霁被周舟毫不留情地叫去厨房帮忙洗菜。   半磨砂的玻璃门一合上,齐霁就说:“洗什么菜?我看你就是想吃我豆腐。”   嘴里莫名被塞了一颗刚冲洗干净的草莓,微甜的汁水在唇齿间绽开,被投喂了的齐霁短暂安静下来,边洗菜,边就着周舟的手吃东西。   “你这样显得我是你儿子一样,”吃到一半他才觉出不对劲,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我自己吃就好。”   周舟也不阻拦他,见蔬菜洗得差不多了,指着桌边另一盘果盘对他说,“刚好,你把这盘拿给陈放吃。”   “知道了,”刚握住门把手,齐霁忽然感到一丝不习惯,周舟喊他过来真就是为了洗菜,别的什么也不干?这样想着,他又转身,问道,“你就真让我这么走了?”   周舟面色如常,“嗯,不然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其他的菜做好了你再来试吃。”   表情完美无懈,却似乎掩饰着暗流涌动的情绪,齐霁心情复杂地跨出门,刚迈出一步就听见周舟不加收敛的笑。   “想让我亲你就直说,有什么好试探的。”   齐霁一瞬间便炸了毛,隔着门喊他的名字,“周舟!你给我等着。”   他算是明白了,周舟就是故意的,他在报昨晚的仇。   说到底他还是抱着人睡觉了,还一次性睡了十小时,他有什么好耍小脾气的?   “恋爱脑不许跟我看同一部剧,”陈放见齐霁偷笑那模样,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着谁发呆,无奈与好笑的心情交加,“等我再谈一段恋爱,也要天天在你们面前念叨,让你们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   尽管陈放对他们恋爱的酸臭味怨言颇多,却不得不夸周舟日渐进步的厨艺,他评价道:“怪不得能把齐霁的嘴喂叼了。”   “你夸人怎么还带捧一踩一的?”齐霁忙着给两个人夹菜,嘀咕道,“我可没惹你们两个。”   “没说你不好,就是突然想起高中的时候,有次你跟周舟吵架,气得没吃中饭,结果下午饿得不行,求我分你一块炸鸡吃。”陈放无情揭穿他的丢脸往事,他想捂人嘴巴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目睹周舟的神情从讶异再变为不满。   果然,下一秒他插嘴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他哪能告诉你啊,那时候你们俩还在……搞暧昧是吧?”他酝酿着用词,说之前看了眼齐霁,对方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什么”的危险表情,让他脊背无端发凉,“他就是嘴硬,嘴上说什么‘喜欢是会变的,做朋友才能永恒’,又因为你的事情各种吃飞醋,口是心非四个字怎么写知道吧?”   “原来你那时候是这样想的,”周舟若有所思地看过来,“那现在呢,你相信我不会变心了吗?”   “这都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你们两个无不无聊,非得说这个,”齐霁抿唇说,“以前是我太极端,至于现在……你自己心里没数?”   周舟笑意盈盈,“我只是有点惊讶,原来那时候你就这么喜欢我了。”   他知道齐霁不止一次被他打动过,知道纠葛拉扯的那段时间,他一定有点喜欢自己。周舟不愿意去计较谁先喜欢的谁,谁爱得更多些,他固执地希望着,他们的爱情要平安平凡,却不能落入俗套,至少不要因为细枝末节而斤斤计较。   他以为是他的坚持动摇了齐霁,让他心中的天平擅自位移变动,才有幸得到齐霁干净热烈的爱。   齐霁喜欢一个人那么明显,他怎么就没发现呢?要是早一点告白,也许就会让齐霁少挨饿几次,少伤心几次了。   “当然有数。”   不管拿朋友这层关系掩护感情多久,或早或晚,他必然有忍不住的一天,一定会追求齐霁,会向他告白。   喜欢齐霁是命运之外的安排,也是最美丽最难得的意外。   他一定会牢牢地抓住他,抱住他,说什么都不会放手了。   周舟又催陈放讲了齐霁曾干过的蠢事,一边听一边发表诸如“我就知道是这样”“他又没告诉我”之类的评价。齐霁听得又羞又恼,恨不得在餐桌上挖个坑马上跳进去。   一道短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热烈的交谈,陈放看了眼来电号码,表情微变,踱步至阳台上接听电话。   每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齐霁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心底隐隐发紧。他太害怕突如其来的意外,短暂的沉默就像隐喻着不幸的休止符,落在他和周舟之间。   距离太远,他听不见陈放在同那头交谈什么,只好紧盯他的侧脸,妄图找到能让他安心的蛛丝马迹。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周舟的手掌轻轻覆在他膝上。   齐霁的回应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通电话只持续了两分钟便结束,陈放推开门,重新在他们之间坐下。   “怎么了?”齐霁试探道。   “是学校那边的电话,”陈放面不改色,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说我那门课的成绩审核结果出来了。”   齐霁暗自抓紧了周舟的手,看不透陈放的笑容是什么意思,犹豫着问:“……他们把分数给你改回来了吗?”   陈放嘴边挂着浅笑,话语却让他们一惊,“没有,教学科的负责老师跟我说,经过他们的调查,我的分数不存在错误,不会再改动了。”   “怎么可能?”齐霁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谁都知道你是被针对了,怎么就他们看不出来?凭什么这样欺负你啊!”   周舟和陈放同时伸出手拽住他,“齐霁,你别激动,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像是很难过的样子吗?”   “我不是没预料过这样的结果,真的尘埃落定了,反而没什么感觉了,”陈放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过来安慰他,“其实那天给你打完电话,我就不难过了……真的,齐霁,如果没有你,也许我这两天都开心不起来。”   “挂科又不是什么大事,开学了还有补考,补考不过还能重修,有那么多补救方法呢。”   “我知道,可是——”齐霁看着他,声音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可是我最怕看见你为现实妥协低头的样子。   是陈放抱着他无助哭泣时的眼泪更让人心疼,还是此刻他强装无事的笑容更难受,齐霁已经比较不出了。   “我就好好在你面前呢,你别瞎担心,”陈放坦然地看着他和周舟,“那天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很难过,也想不通为什么每当我以为日子要好过起来了,就会有这些破事找上门。”   “哭完一场之后我就好受多了。齐霁,你还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如果斤斤计较地活着不快乐,那糊涂得得过且过也没关系,你说得特别对。奖学金和绩点,这些东西可能对现在的我很重要,可就算我真的搞砸了,那又怎么样?” 第161章   “这些事情只会让现在的陈放难过一阵子,但过几个月,过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之后,它们对我的作用微乎其微,我不可能因为这些小事就一蹶不振啊。”   齐霁伏在桌子上,眼睛里有不忍,“就算未来的你不在乎这些,但现在的你还是要面对。就算你能够坦然接受,可这都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不公平……陈放,我不想看见你认输低头,你明明不服气,却还要逼自己接受。”   最可恨的是,他无能为力,不能为好友分担悲伤,也改变不了不公平的现实。   他颤抖的声音像一支利剑,以不容小觑的力量,轻轻刺进了陈放的胸膛。   他也想锱铢必较,也想争个公平对错出来,可他拿不出任何有利的证据,光凭站在自己这方的同学的证词,又能证明什么改变什么?   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接受现实,不要再为既定的结果难过,齐霁随意几句话就揭开了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齐霁,别说了。”周舟打破尴尬焦灼的氛围,厉声喊他的名字。   过强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让齐霁对情绪的感知远超常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容易被负面情绪困住。周舟心疼他,偶尔又会忽然觉得恨铁不成钢。要让齐霁放弃这般敏感的思考方式,他做不到,也不愿意做。   周舟曾经盼着齐霁世界里的阴霾都可以散开,他要活得快乐恣意,勇敢地去爱他珍视的一切,现在却又担心这份真诚到无暇的爱会让齐霁难过流泪。   他正反思着自己的语气是否有些过火,却听见齐霁极小声地应了一句。   “……行,我不说了,”齐霁放下手中的筷子,低垂着眉眼,不久前才洋溢生动笑容的脸,现在只剩下无尽的沮丧,“陈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让你不开心的,我就是觉得……你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为什么被辜负的人却要承担责任,这多不讲理啊。”   陈放依旧笑着,只是眼角有些湿润,他用眼神示意周舟放心,又主动蹲下身,拿纸巾小心地擦齐霁脸颊上的泪珠。   “我没有不开心,听到你说这些话,我特别开心。我确实想要自欺欺人,有时候反抗对我来说太累了,我没有那么多力气和精力去做这些。我的确胆小怕事,但你们也不要觉得我懦弱。”   “我不喜欢处理这些麻烦事,也讨厌我的生活总是这样不顺,但我没有小说里的主角光环,我就当这是我必须经历的……至少,能在我最迷茫的时候遇见你们,就已经很好了。”   周舟做惯了倾听者的角色,交叠着的手心却也有些颤抖。陈放光顾着给齐霁递纸,全然不管自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果然,他预想中两个人抱一起哭的场景终究还是会发生,动容之余意外有些好笑,他把桌子上一整包纸都扔进对方怀里。   “他难过劲过了就好了,”周舟俯下身牵住齐霁的手,对方挣扎了下,却敌不过周舟的力气,被迫与他的手紧密相贴,“倒是你,记得擦擦眼泪鼻涕,省得回家你妈又要念叨你了。”   陈放不客气地抽了好几张纸,沉浸在悲伤中的心又被周舟搅起了波澜,忍不住抱怨道:“我就说太理性的人招人恨吧,也就我们齐霁能忍受你了。”   被骂的正主还没为自己辩解,齐霁就争先解释:“也不能这么说,他只是不喜欢表现在嘴上,其实心里着急得不行。”   “我就知道你满脑子都是周舟,容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陈放哭笑不得道,“我这叫看破不说破,给他留点面子呢。”说完又站起身活动活动蹲麻了的腿。   眼泪也许是排解情绪的最佳渠道,齐霁在两个人前后夹击的注视下吸着鼻子,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不少,他神秘开口:“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陈放配合地接过话茬。   “你能指望他发现什么好事?”周舟哼笑道,“肯定又是什么不靠谱的发现。”   可疑地沉默片刻,齐霁深呼吸好几下,反问对方:“你一天不拆我台就难受是吧?我发现,我们凑到一块儿不仅会吃吃喝喝,还会一起抱头痛哭。”   “……我就知道。”周舟对他奇怪的思维了如指掌,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陈放则表态:“只要吃吃喝喝就好了,我们还是少哭一点吧,每回都让周舟看笑话,多丢人呐。”   “他其实——”眼看着齐霁又要开始维护男朋友,他连忙拿桌上的水果堵住对方的嘴。   “你再替周舟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走了?”   “逗你玩的,”齐霁嚣张地笑笑,“我才不要说他的好话,如果所有人性格都像他那样,那这个世界一定很和平。”   周舟对他夹枪带棒的冷笑话的不予评价,陈放被他俩逗得心情大好,饶有兴致地猜测起来,“因为他不喜欢跟人吵架?”   “不对,因为他一开口就把别人气死了。”齐霁阴恻恻道。   “现在天气已经够冷的了,你就别给我降温了,”他果然是中了他们的邪,才会相信能听到什么正经话。陈放瞄了眼时钟,开始盘算回家该怎么和他妈和谐相处,“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两个要吵架慢慢吵,有感情咨询的需要再联系我。”   他离开前又被齐霁强塞了一大袋零食水果,没完没了地叮嘱着诸多事项,周舟习以为常,留下一句“你就忍忍让他说完”,就把交谈的空间留给他们,独自收拾起餐桌上的残骸。   “放心,我不会再有那些极端的想法了。”真心的重量会比他手里提着的食物还要重吗?陈放隔着门框,手臂虚虚地揽住他。   齐霁更像纤瘦到一阵风就能吹走的人,却担忧这担忧那,生怕他吃少了睡少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有时候周舟做得还挺对的,酒喝多了不好,能不喝就别喝,真有什么烦心事,就随时呼叫我,我二十四小时为你俩保驾护航。”   “你的感情咨询费用最好不要太贵了,”齐霁贫嘴道,“行了,快回家跟你妈修复亲子关系去吧,我还得帮他洗碗,不然肯定又要数落我半天了。”   说得狠心,齐霁还是把人送到小区门口才慢慢吞吞走回去,拉开厨房一看,周舟还真把一半的碗留给他来洗。   “你还真忍心跟我算这么明白,”他演技浮夸地假装痛心,“等我攒够了奖学金,第一件事就是买洗碗机解放双手。”   周舟笑道:“到时候我出大头的钱就好。”说罢就把下巴靠到他肩膀上。   才刚撩起袖子准备洗碗的齐霁身体一僵,肩头的重量让他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你为了让我做家务,都开始用撒娇的手段了?我本来就不舍得让你一个人收拾。”   “不是撒娇,”离齐霁白皙的脖颈太近,只轻吹一口气,就能见证皮肤红透的全过程,从背后抱住意志力薄弱的恋人,他说,“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我抱抱你。”   “嗯,需要你,你没猜错。”齐霁坦然承认,往后挪了挪,陷进周舟稳稳当当而富有安全感的怀抱里。   “陈放刚才给我发消息说,我要是敢惹你生气,他会马上冲过来跟我打架。”   “他对我和你怎么两种态度,”齐霁失笑起来,“他还说要收我天价感情咨询费呢。”   “因为大家都知道,你特别特别好,就像真心可以换真心一样,我们宝宝就是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不知为何,齐霁甚至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骄傲,被人哄得晕头转向,他都忘了追究周舟又喊他宝宝。就算他说了,周舟只会死皮赖脸地再多喊好几遍。   流水声掩盖了吻落在脖子上的细微动静,齐霁被他环抱着,洗一个碗就要收下一个悠长的吻,溅到衣服上的泡沫也无暇顾及。   “虽然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但你的安慰就足够治愈一些人了,”周舟在接吻换气的空隙对他说,“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可以拥有像你这样善良的朋友的。”   “齐霁,你的存在就已经很珍贵了。”   不需要反复确认齐霁有没有听懂,对方主动凑上来的,不容拒绝的吻就足以证明一切。   趁着下午阳光正盛,齐霁收拾完厨房又决定把客厅给清理一遍。   他第一眼就看见沙发角落快滑落的书包,这才发觉陈放走的时候落下了书包没拿。刚准备拍照发给对方,一本笔记本就从没拉好拉链的夹层里顺势掉出来。   本子的封面一片空白,看上去像是对方的日程本。   齐霁刚想放回原位,有一张单独夹在其中的纸页便飘落在他膝盖上。上边的文字被黑笔反复划掉好几遍,只能依稀辨认出些许字迹。   而这的确是陈放的字迹。   看清第一句话的瞬间,齐霁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住。   “死了是不是就轻松了?” 第162章   “如果我可以自私一点,放弃爱我的所有人就好了。”   “我不可以辜负他们,对吗?”   “我真的很难过。”   散落在上面的每一句话都被黑笔数次涂抹修改过,字迹歪歪扭扭,没有写明日期,齐霁凭借本能判断,这是陈放某次病发时的记录。   他握着薄薄的一页纸,呼吸都一同凝滞住,没有发觉周舟的脚步声,被对方坐下的声音吓得一颤。   “在看什么?”   这也许是陈放不愿示人的秘密,他下意识把那张纸藏到身后,“陈放的包没拿,你给他发个消息说一声。”   “好。”即使看到他闪躲的动作,周舟也没有追问,依他的话开始编辑信息。   过了片刻,他告诉齐霁:“他说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过两天路过这再来拿。”   齐霁望着手掌发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直到周舟伸手测他的额温才回过神。   “又在发呆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舟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见温度没有异常才放心少许。   “没,我在想这周要买什么菜,”齐霁摇头,突然又说,“周舟,你说陈放他为什么总是跟我们报喜不报忧?”   除去前天那通电话,齐霁在交谈中得知的几乎全是好消息,他过度地高估了他们的作用,以为关心和倾听就会让陈放渐渐好起来。   薄薄的一页日记却轰然击碎他的美梦,齐霁愕然发觉,在他们无法参与的时间里,对方正在用难以想象的,强大的意志力对抗着疾病和求死欲。   在陈放尝试自杀前,他也一样错误地预估了现状,以为事事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迎接他的却是一张苍白无力的脸。   在他看到这些句子之外,本子里又记录着多少陈放倍感痛苦的时刻?他不愿也不能翻看,却已然想象到了内容。   “他太懂事太坚强了,习惯了什么都不说,就算你嘱咐一万遍,他也做不到一下子毫无保留,你要多给他一些耐心,”周舟认真解答完疑惑,又反问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周舟永远是这样,即使再疑惑再不解,也会一丝不苟地回答他的全部问题。他认真而宽慰的表情让齐霁的心跳不自然地加速,语言的防线几乎要被他的视线撬动,他动了动嘴唇,还是说不出日记本的秘密,“……没什么,我只是,为他的勇敢感到骄傲。”   话音未落,周舟就露出了熟悉的微笑。齐霁问他又在笑什么,他神秘道:“我想得果然没错。”   齐霁眼中的不解又加深了几分,可爱的反应让周舟很是满意,笑意更盛,“不告诉你,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不说就不说,你以为我很想听吗?”齐霁嘴硬道。   有过很多个瞬间,他都觉得齐霁像天使,洁白、善良,无时无刻都闪耀。   他的天使,他的奇迹,降临在阴暗逼仄的小巷里,降落在高中的那场初雪里,出现在他凌乱却温暖的被褥里。   平静温暖的午后,他最爱的人就在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真心话,他理想生活的每个要素都被齐霁填满、实现。他一定不会知道,他牵挂着某个人时的表情有多动人。   但周舟看到了,他的记忆会永远记得这些瞬间。   周舟拨开齐霁垂落的额发,小心翼翼地拥抱他,说:“我为你们两个都感到骄傲。”   齐霁的眼皮轻轻颤动几下,他贪恋拥抱的温度,只好将疑问和担忧都压回心底。   家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消耗殆尽,齐霁又惦记着楼下馄饨店的小馄饨,周舟收拾完卫生决定出门采购一趟。   他换好鞋子,又问了一遍:“齐霁,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齐霁露在沙发外的半个脑袋,对方转向他,弯起眼睛说:“我要补觉了,今天就辛苦你了,我下次肯定陪你一起去。”   “也就只有你从四点钟开始睡午觉了,”周舟调侃道,“不打扰你睡觉了,有什么想吃的在我回来前告诉我。”   裹着毯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颇具仪式感地朝周舟挥挥手,说得随意:“没事,你给我买什么我都爱吃。”   超市每周三大促销,周舟一边采购一边勾画手机里的清单,哪怕是齐霁随口提到过的零食,他都一样不落地丢进购物车里。   他把堆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拍照发给对方看,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复。   齐霁在熟悉的环境里能做到沾枕头就睡,有时甚至连枕头都不需要,周舟的肩膀、柔软的靠枕,这些都会让齐霁极快入睡。不必亲眼见证,他都能想象出对方睡着之后乱蹬毯子的样子。   想要快点回家见到对方的欲望在想象中达到了顶峰,他不自觉加快了选购的速度。   发出去的消息始终没有得到回答,周舟独自拎着大袋战利品上楼,开门,怕吵醒熟睡的齐霁,故意放轻了脚步走入室内。   然而,与他想象的场景截然不同,齐霁没有躺在沙发上睡他的“午觉”,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厚重的睡衣外套随意堆叠在一边,正对着阳光端详瘦削的手腕。   不妙的直觉在他脑中盘旋,周舟快步走到齐霁身旁,对方被脚步声吓了一跳,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快要贴近手腕的东西一不留神便飞了出去,落在脚边,在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他握着的,是一把美工刀。   齐霁莫名低落的情绪,没有前因后果的问句,以及石沉大海的消息,种种细节交织在一块儿,周舟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可他已经来不及细想,强硬地抓住对方裸露在外的手腕,他以不容抗拒的力气让齐霁重新在沙发上坐好。   “齐霁!”他不敢想如果自己晚回来几分钟,甚至是几秒,锋利的刀片是不是就会割开他的皮肉?“你最好解释清楚,你刚才想做什么?”   “……你回来了啊,”齐霁堪堪维持着笑容,轻描淡写地说,“我刚才在拆快递呢,发现这把美工刀好像有点生锈了,准备有空买把新的。”   目之所及只有空荡荡的客厅和地板,又何来齐霁所谓的快递?他的笑容只会加剧周舟的不安,说什么都不愿意松开他的手腕。   “你又买了什么快递?”周舟耐着性子试探他。   齐霁歪头看着他,浅笑道:“没什么,就是下学期要用的二手课本,你上次不是给我推荐了一家店?”   他的确给齐霁推荐了一家二手书店,可那时对方困得眼睛都不愿睁开,缩在被子里说买书的事就全权交给周舟,还能蹭上店里的满减活动。   甚至就连齐霁下学期的教材清单,都存在周舟的手机里。   齐霁正在骗他,越是粉饰完美,越是试图解释,就越难掩盖他眼神中的飘忽不定。   不顾齐霁的阻拦,他径直抢过手机,熟练地解锁屏幕,在购物软件里输入关键词,搜索出来只有空白的画面,周舟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尽量温柔地还给对方,“齐霁,你的购买记录呢?你说过的,不会骗我的。”   “可能是被我不小心删了吧,”齐霁咬着下唇,镇定道,“你买东西都这么辛苦了,就不要多想了,赶紧坐下来好好休息。”   只是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慌张。   “你真的不会说谎,”周舟钳制住他的双手,俯身捡起那把美工刀,声音不住发颤,“你想做什么?趁我不在弄伤自己?是不是我晚回来几秒,你就要割下去了?齐霁,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对我……”   全部理智都在齐霁沮丧挣扎的表情里顷刻瓦解,他知道齐霁太敏感太多愁,总会想到不开心的事,他也知道齐霁间接性的黏人劲和示爱都是因为对生活感到恐惧。   他不想直白地说出来,倘若告诉齐霁“我读得懂你所有的心事”,他会不会更加难过?齐霁哭起来的样子很漂亮,但周舟不愿意看他流泪。他的眼泪那么美丽、珍贵,他只想所有人都不要有看到的机会,包括周舟自己。   齐霁不愿意说,他就耐心地等。他的恋人可以软弱,可以多愁善感,可以有所隐瞒。他愿意承担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责任,陪他战胜该死的命运。   可他不能一边欺骗周舟,一边试图伤害自己。他看着手腕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会不会有一瞬间想到周舟,会不会因为这一瞬的想念而放弃过激的念头?   在他急着回家见到齐霁时,齐霁又在想什么?是一样会想起他,还是趁着独处的时间纠结从手腕何处割下去?   心乱如麻,周舟只能重复着无助的恳求,齐霁眼神闪躲,他就将他困在身下,逼迫他直视自己,“宝宝,你不要骗我好不好?可不可以对我说实话?”   “我……我不知道。”心像被揉成了一团,卑微恳切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却只会带来心如刀割般的钝痛,美工刀没有划开他的皮肉,恋人的声音却令他感受到有如实体的疼痛。 第163章   眼泪歪七扭八地从眼角滚落下来,隐没在衣领中,齐霁快把自己的嘴皮扯咬到流血,“去陈放学校陪他的那几天……我看到过他手腕上的疤。”   那么长那么可怖的一道疤,就横亘在挚友的腕上。他刻意扯下袖子掩饰,却还是被齐霁不小心看见。那一眼里,齐霁好似偷窥到他具象化的痛苦。   泪水模糊了齐霁的视线,在周舟松开他手腕的刹那,他便捂住自己的脸,“我真蠢,我怎么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我还在为他的改变沾沾自喜。周舟,我,我只想看到好事发生,却自私地忽略了他的痛苦。”   发病时的折磨,药物带来的负面作用,陈放闭口不谈这些事。他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快乐,背后到底承载着多么漫长的挣扎?   齐霁噙着眼泪看他,周舟的面目也变得模糊不清,他讨厌这种看不清抓不住的感觉,只好用手掌触摸他的胸膛,“我没有想伤害自己,我只是在想,他到底有多难过,才会下得去手割那么深?”   理智告诉周舟,此时此刻,他应该用最残忍的话让齐霁清醒过来,他得让齐霁明白,他永远不可能去妄想用爱治愈一个人的心理疾病,他为陈放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对方也正努力着走出泥潭,齐霁再持续这样的状态下去,只会慢慢陷下去,接着走上和陈放相同的道路。   但理智并不总是起效。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也并不只是挣扎求生的朋友。   对未来,对命运的无力感,才是折磨齐霁许久的根源。   两个人侧躺着占据了一整个沙发,他从背后紧抱住齐霁,声音也哽咽起来,“陈放向我们承诺了那么多遍,说他再也不会做傻事了,他都这么说了,你就更不能犯傻了。”   齐霁贴着他的上半身,静静听着周舟的心跳,“周舟,虽然你总是说我笨,可有的事情我清楚得很。”   “我知道的,我们一直在做无用功,就算当下勉强改变了命运,也还是会回到‘正轨’,甚至有些事,他们原本根本不必经历。”   几个月下来,这显然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周舟也无法否认。被齐霁痛批过“做人太冷静”的周舟,一样会对命运迷茫惊惧,但想要抓紧齐霁的念想战胜了其他全部。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是发现命运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想要留齐霁,就如童年时想要留住美丽却胡乱飞舞的闪蝶那样,从来都是这样。   “你这样想,不就着了命运的道了吗?”他很轻地摩挲着齐霁潮湿的脸颊,“如果命运真的有那么灵,我们就不会相遇,但你看,你明明这么喜欢我。答应我,不要害怕好不好?”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们也会被迫分开呢?到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齐霁不敢问他这些问题,背对着周舟,他放任自己哭得快要窒息。   周舟牵起他不停发抖的手,对方不说话,他却凭直觉猜到了些许,温声道:“齐霁,我喜欢你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一遇见你,我的感情就不受控了。”   “我们的感情就连自己都支配不了,又怎么可能被命运支配?”   时钟的指针渐渐滑动至六点,流泪太多,齐霁的脑袋有些发沉,却又不想离开周舟身边,始终趴在对方肩头发呆。   馄饨和关东煮随意摆放在岛台上,本该是准备晚餐的点,周舟并未催促他从自己身上起来,只是偶尔拿起水杯喂齐霁几口温水。   “我饿了。”齐霁朝他眨眨眼睛,却看不出半点要放周舟走的意思。   “那我去煮馄饨了?”   “不用,我哪好意思又让你买东西又下厨的,”齐霁从他腿上爬起来,“煮个馄饨我还是会的,你就等着吃吧。”   他说完就闪进厨房开始放水,周舟摸过肩头被齐霁眼泪打湿的一小块,总觉得那里还残存着对方的温度。   馄饨渐渐浮上水面,齐霁再次往锅里加上一小碗凉水,等待再次煮沸的时间,又用微波炉把凉透的关东煮热了热。   竹签上的小字让他一愣,周舟说什么随手买来的,结果串串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忍不住探出头看沙发上坐着的人,对方下意识以为他是下厨遇到了什么麻烦,当即就要过来帮忙。   “我没事,我就只是想看看你。”齐霁说。   周舟对此的反应是搬了个板凳坐在厨房门口,“这样你就可以看个够了吧?”   正对上他的视线,齐霁点头,忽然发现下次他也可以这样参与进对方的下厨时间。   “周舟。”   “我就在这,不会跑的。”   齐霁边将小馄饨分别倒进两个碗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发现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   “刚认识你那会儿,我一直想要远离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我知道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太好了,我才不敢让自己跟你有太多接触。我怕我会变得贪心,怕你说跟我做朋友只是一时兴起,之后很快又会后悔。”   齐霁从不为自己的人生感到自卑,周舟是唯一的意外,让他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拥有得那么少,为什么会在最糟糕的那一年认识他。   要是他可以再好运一些,得到的爱再多一些,他就能不再畏惧周舟的好意。   让他患得患失、纠结犹豫的人却站起来,走向他,紧接着对他说:“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吃完简陋的晚饭,齐霁一反常态地早早进到浴室洗澡,又在周舟切完水果端进房间时,展现出了异样的主动和热情。   他像是认定周舟不舍得拒绝他,把碍事的水果随手放至一旁,拽着对方的领子就说想做。   周舟清楚,对才经历过巨大情绪起伏的齐霁来说,用身体的安抚去填补他内心的空虚和不安全感,是大错特错的行为。然而亲眼看着他柔软的红肿的眼睛,周舟也是真的难以狠心拒绝他的要求。   显而易见,现在的齐霁比任何一刻都更加需要他。   “我还没洗澡,等我一会儿好不好?”他温和地问。   “不要,就要现在,你又没做饭,身上这么香,有什么好洗的?”他手脚并用地把人困在床边,眼睛被灯光照亮,明明早就止住了眼泪,可在处处心疼他的周舟眼里,看上去又是那样可怜委屈。   周舟忍不住笑出来,“十分钟都不想等?”   然而齐霁的下一句话,就让周舟的笑意尽数褪去。   “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下次还会背着你偷偷拿刀——”没能说完一整句话,齐霁就被带着怒意的人压住。   他盯着齐霁平静的脸,在他耳边强调,“不许说这种话,这次我就当没听见。”   “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你不关心我了吗?”齐霁一歪头,语气较真,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的表情越是无辜,周舟心里那股无名火就更旺。   他讨厌齐霁轻飘飘地说要伤害自己,也无法接受齐霁明知他有多在乎对方,却还要用装模作样的天真来威胁他。   最令他恼怒的,是齐霁显然对这句话的威力心知肚明,却偏偏要用在他身上。   周舟压抑住烦躁的心情,调整好表情,好声好气地亲吻他,问:“为什么要这件事激我?”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自顾自补上答案,“你就这么想看我生气吗?”   “……我没有,”身下是柔软的两层被子,他被周舟审视的目光看得烦乱燥热,脊背快要冒汗。他移开视线,说,“我只是不想等,我现在就想和你做。”   “不,你有,”再次打断对方,周舟闷声道,“你想和我做,是因为想要我?还是想逃避现实,你自己还不清楚?”   没有人会抗拒和喜欢的人亲密接触,可眼前的齐霁明摆着在胡思乱想,却又只字不提。沙发上漫长的谈心,显然没有让他彻底想明白。   他主动的勾引,刻意的威胁,以及现下摇摆不定的眼神,都暴露了事实。   周舟喜欢他动情时的喘息,喜欢面对面时温热的鼻息,但他同样不是傻子,不会在显然需要两个人好好沟通的场合,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掩盖问题。   “齐霁,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都一定要告诉我,”手掌慢慢抚摸过他的脸,周舟对他总有最大限度的耐心,“我难道不是你最亲的人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就算不能解决问题,至少能让你好受一点。”   好受一点?齐霁自嘲地想,现在唯一能让他好受的方法,便是看周舟为他着急为他生气。恋人的愤怒竟成了他赖以喘息的享受,这是多么无耻的渴望。   每当周舟用满是爱意的眸子看着他,他的心就会被愉悦填满。只有被对方全心全意注视着的时候,齐霁才能忘记糟糕的生活,忽略混乱的梦境。   “告诉我吧,”周舟的神色像在引诱他坦白一切,他循循善诱道,“齐霁,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第164章   就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他小口喘息着,闷声答:“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只是遵循着本性,迫切地感知到你的爱,想要你生气地教训我,想要终结没有尽头的恐慌。只有被你占有的时候,我才会真正平静下来。齐霁默默地用眼神回答他。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周舟静静地问。   “我,”他环住对方的脖子,呼吸终于变得平缓,如释重负般开口,“我想要你喜欢我,想要你爱我,你不可以离开我。”   唯有这样浓厚的爱,才是他想要摄入的解药。   “宝宝,”拇指在他唇角打转,声音沉着到与命令无异,“舌头伸出来。”   齐霁不明所以地照做,一小截舌尖刚伸出唇外,就被周舟衔住,用牙齿轻咬了一口。他毫无防备,被这细小的刺痛弄得眼睛又红了,下意识想躲,又被对方的视线禁锢在原位,只能勉强维持着这个让他倍感羞耻的动作,讨好似的凑上去舔舔周舟的唇瓣。   刚才的这一咬,是对齐霁乱说话的惩罚。可怎么看,齐霁都像是会错了意,起初只是用舌尖蹭他的脸,很快又演变成痴迷的热切的吻。   他对与齐霁有关的一切都毫无抵抗力,只好认真地回吻过去。   周舟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有多么经不起诱惑,任何快感都会让他失神。接吻并不能浇灭他全部的不满,既然齐霁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他多少得给人点教训,才能防微杜渐。   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温柔的情话,周舟不复过去体贴温柔的形象,对齐霁提出的任何请求都无情拒绝。   “……我想看着你的脸。”齐霁想转头看他,却被一只手捏住后脖颈,动弹不得。   “不行,就这样。”   他执着地追问:“为什么?”   “宝宝,哪有人生气了还得顺着你的要求来?”周舟低下头,将对方颤抖的脊背和肢体尽收眼底,“你不就是喜欢我这么对你?”   “我不喜欢这样,”刚说完半句话,他又被撞得声音都不连贯,每个字都夹杂着哭腔,“周舟,你可不可以亲我?”   乞求得再可怜也没用,周舟从背后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捞起来,沉默地动作着,一只手按压住齐霁被蹂躏到汗涔涔的小腹,“你摸这里,是不是能感觉到我?”   齐霁想逃,却被人死死圈在怀中,一点一点嵌得更加紧密。牙齿咬住他的肩头,留下一圈牙印,齐霁几乎要说不出话了,只知道小声地说自己好痛。   “怕痛的人可不会这样,”周舟故技重施,又牵着他的手从上至下一一摸过去,“宝宝,你明明就很享受。”   “你欺负我,”齐霁控诉道,“你以前从来不对我这样的。”   周舟只觉得他是在撒娇,“那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哭的时候有多难过?如果今天你真的……割下去了,会比现在痛得多,我们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可以吗?”   “可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没关系,”周舟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安抚性极强的吻,“不需要你一天一个晚上就忘掉一切,但也不要刻意去想,你总有一天会放下的。”   齐霁无可忍耐地从他怀中挣脱而出,转身靠上他的胸膛,恍惚道:“如果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呢?”   “那也没关系,因为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周舟吻去他全部的眼泪,“齐霁,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一定要好好的,不可以自暴自弃,也不可以伤害自己。”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吗?”齐霁狡黠地笑起来。   “我才不跟你谈条件,这是硬性要求,你说什么都得给我做到,听到没有?”   “好吧,那我答应你,”他讨好地抓住周舟手腕,拉到自己嘴边,认真含住有一颗小痣的那块肌肤,含糊不清道,“不过,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   何止是一点时间?在关乎齐霁的事情上,他愿意用“永远”去等待。周舟说得凶悍,却早就被齐霁拿捏住了死穴。如果他爱齐霁真的有迹可循,真的例举得出具体原因,或许他早就能收拾好泛滥的感情,不被对方控制住情绪,也就不会有今天失控的行为了。   可他爱齐霁爱得盲目,爱得稀里糊涂,举不出一二三四,也难以用理智和恋人抗衡。   他装模作样的惩罚终止于齐霁软绵绵的承诺,对他的怜惜大过心中所剩无几的怨怼。床单被齐霁弄得脏了一大片,他先是把床单塞进洗衣机,又抱着人去浴缸泡澡。   “周舟,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被水声掩盖住,听不真切。   齐霁的手指在他耳后乱摸,他一边感受着水温,一边问他又在嘀嘀咕咕什么,“我知道什么?”   “你凶我的时候也很好看。”齐霁在他耳边迅速说完。   周舟揪住他的耳朵警告:“我要是真生气了,才不会理你。”   “不行……”坐在温暖的水流中,齐霁见他转身要走,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你不能冷暴力我。”   “是谁先自说自话招惹我的?”被他的强盗逻辑逗笑了,周舟也维持不住冷淡的假象,无可奈何道,“没跟你开玩笑,你下次再敢做这种事,我就搬出去住一周,看你还会不会乱说话。”   齐霁抱住他一只胳膊,斜倚在浴缸边缘,执着地说:“那我就跟着你一起搬出去。你别走,就不能陪我一起泡澡吗?”   “我不走,谁来给床换床单?”   “那个不着急,”齐霁黏人劲一上来,哪里能给周舟拒绝的机会,直接上手扒他的衣服,“陪我更重要。”   半推半就地被齐霁拉进还剩一半空间的浴缸里,周舟还没把脱下来的衣服收纳好,对方就急切地坐到他腿上索吻,不停地重复着,“反正你不能不理我。”   “宝宝,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齐霁摇摇头,却并非否认的意思,“不是喜欢——”   “是爱你。”   在浴缸里厮磨许久,齐霁大有再做一次的意思。周舟对他的勾引无动于衷,齐霁的皮肤太容易留下痕迹,光是看见对方身上一块块的掐痕,他就不舍得再对他做什么。   比起让齐霁再哭一次,他更想安安静静地抱着他,睡前和人好好说些话。   齐霁没再坚持,甚至主动抢先铺好了新的床单,在上面滚了两圈。他仰躺在床上,面对着周舟,主动张开双臂,“你用什么洗的床单,怎么这么香?”   对方配合地仰躺下来,恰好靠在齐霁手臂上,他侧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齐霁,“就是家里一直买的洗衣液,我怎么没闻出来?”   齐霁弯起眉眼,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周舟的手,“还是你身上的味道最好闻。”   收紧臂弯,周舟任由他在自己颈窝处嗅个不停,“现在还难过吗?”   “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不过我现在好受多了,”不再满足于手指间的来回拉扯,齐霁低头瞟了眼,在他有所动作前,周舟就先一步反握住他的手,手指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对不起,我总是这么情绪化。”   “情绪化又怎么样?我愿意接受任何时候的你,如果你需要我,我就会安静地陪着你,如果你想保护我,我会心甘情愿地被你照顾。宝宝,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我就会满足你的期待……当然,过分的事情另说。”   对不起的标准回答应当是“没关系”,道歉是为了寻求原谅,而不是请求理解。齐霁作好了被他数落指责一通的准备,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周舟没有将他放在犯错者的那一端天平上,而是温柔地拒收他的歉意,再用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告诉他,有一个人,会接住他所有的情绪。   年关将近,蒋听终于能暂时逃离忙碌的实习生活,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给齐霁打电话。   对方一接通,他就开始诉苦:“齐霁,你知道我这几天过得有多累吗?我梦里都在给人干活,太恐怖了。我现在只想给之前忙着找实习的自己一巴掌。”   齐霁何止是知道对方的辛苦,从那些满是怨气的朋友圈记录里都能窥见蒋听所受的折磨,他笑得合不拢嘴,无情嘲笑道:“我当时不都劝你暑假再去实习,谁让你不听劝的?”   “算了,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也不像你一样忙着谈恋爱,”蒋听无力地叹气,“对了,你和周舟过年有什么安排?”   齐霁闻言望向正在电脑前忙碌的周舟,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辩论稿,银色边框的眼镜泛着淡淡的冷光,平添了几分距离感。   下一秒,这距离感便破碎了。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周舟转过头,朝肩膀夹着手机的齐霁笑了笑。   那是被阳光浸润的笑容。   齐霁下意识想要回应他,却忘了肩上的手机,一不留神便飞了出去。这下倒好,周舟的表情里又莫名多了些许嘲笑和看戏的意味。他先对着书桌边的人抱怨一句“不许笑”,又在蒋听不明所以的呼唤声里,狼狈地捡起手机。 第165章   “我们还能有什么安排?顶多出门吃两顿饭,他被辩论队的老师临时喊去参加省赛,一过完年就要出发,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忙,显得我多游手好闲。”   尽管周舟对他的嘲笑让他十分不满,但齐霁惦记着书桌旁温暖的躺椅,上边铺着前几天刚晒过阳光的毛毯,怎么看都是午休的最佳地点。齐霁不得不迎着周舟的目光,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我现在巴不得多游手好闲几天,对了,齐霁……我昨天去给我妈扫墓了,”蒋听话锋一转,“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会难以接受她的死亡,但真的站在墓前,好像也没那么痛苦了。”   他轻笑一声,“齐霁,你说人的感情怎么这么神奇?难道是因为过了这么久,我终于能坦然面对我们之间的遗憾了吗?”   那么多的争执、矛盾和不解,似乎早就泯灭在他回乡的那趟列车中。他有太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只是当他立于母亲的墓前,弯腰放下花束时,有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颊。   那阵风卷走了他的耿耿于怀,没有机会坦白的真心话,也不再重要了。   齐霁又从躺椅上坐起来,踱步到窗边,趴在窗沿上,沉默一会儿说,“我也说不准,不过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件好事。”   “虽然今年很糟糕,但我还是相信,明年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好了,咱们不聊这个话题了,我给你和周舟买了份新年礼物,过两天就到了,我赌你一定会喜欢的。”   齐霁既惊讶又好奇,只是怎么旁敲侧击,蒋听都不愿意提前透露,非要让他自己拆开看看,他只能憋着好奇心等待这份礼物。   为了安慰因为实习身心俱疲的蒋听,齐霁提前转给他一个新年红包,让他自己去买零食和水果。蒋听欢欢喜喜地收下红包,对齐霁的偏好了如指掌,开始变着法夸周舟哪哪都好。   他的夸奖声情并茂,齐霁故意打开免提给周舟听,对方投来一个眼神,笑道:“现在又不跟我生闷气了?”   “你少自作多情啊,夸你只是表象,这只能说明我眼光好。蒋听,我说得对不对?”   “好了,你俩都对都对。我要享受我的假期了,你们要吵去一边吵,别浪费我的话费。”说罢他便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只留齐霁和周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哪怕吵得再激烈,只要一个对视,就会抚平齐霁心底的烦躁,更何况他本就只是想装模作样招惹周舟两下,他小声说:“你每次这样看着我,都特别像在勾引我。”   “不能说像,因为我本来就是这个打算。”椅子转到面朝齐霁的方向,周舟朝他勾了勾手指,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之后的流程他们都熟记于心,拥抱、接吻,享受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宁静。齐霁差点就要被他勾引到跟前去,然而一看见亮着的电脑,就会想起周舟那烦人的辩论赛,旖旎的想法顿时飞远了,他退回到自己的躺椅边,坚定道:“像我这种意志坚定的人是不会轻易被你勾引的。”   “齐霁,你觉得……我不去参加省赛怎么样?”周舟撑着下巴,随意问道。   他惊愕地睁大眼,“你发烧了?这么好的拿奖机会,为什么不去?”   “但你看起来很难过,”自从他接到校队老师邀请他参赛的电话起,齐霁就表现得很是失落。事实上,周舟对奖项荣誉并不在意,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配得上齐霁,“而且,我也不想和你分开那么多天,我不舍得。”   对感情诚实的周舟固然坦率到了可爱的地步,“我不舍得”,短短四个字就狠狠攥住了齐霁的心。理智和感性在脑内不停对抗,齐霁做的第一件事是避开他多情的视线,“我承认,我也舍不得你,但我们现在每天都能腻在一起,这已经让我很满足了……周舟,我不能那么贪心,我的想法当然没有你的比赛重要。”   “你很重要,”周舟纠正他,“你最重要了。”   “那你是不是该听重要的人的话?你给我好好准备比赛,带着奖状第一时间回家看我。”齐霁学着他平时的样子命令他。   周舟被迫收好思念和叛逆的心思,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辩论稿上。书房里安静睡着的齐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有着最大的吸引力,让他难以维持全神贯注的状态,时不时就要扭头看一眼对方。   他拿起手机,想要悄悄拍下眼前静谧而美好的画面。墙上一个小小的光点忽然让他停住了动作——那是手机折射出的光斑。   操控着手机一点点下移,那明亮的光斑也随之转移到齐霁的眼皮、脸颊,最终停留在嘴唇上。   光在代替他亲吻齐霁。   蒋听寄来的新年礼物在两天后出现在了周舟家门口,齐霁蹲在客厅研究平平无奇的包装的同时,对方的消息便弹了出来。   “为了让你们在年前收到这样东西,我专门多出了十块钱运费,你不许不喜欢哦!”   他霸道的发言更让齐霁好奇,抱起纸箱就溜进书房找周舟一起拆快递。   对方从屏幕前抬起头,第一句话便是:“你快递拿进来的时候消毒了没?洗个手再拆。”   “你怎么一天比一天挑剔,消毒液和手套商家看见你都得笑出声。”齐霁小声抱怨,在周舟的注视下拿起消毒液老老实实消毒,刚要拿小刀划开胶带,又被对方叫停。   周舟二话不说便在他身边蹲下,一把夺走齐霁手里的刀,“算了,我来拆。”   齐霁抿了抿唇,没像过往一样不许他剥夺自己开箱的乐趣。他知道周舟这么做的原因,无非就是又记起了前些天的那件事。   尽管他对着人发誓了无数遍不会再做类似的举动,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周舟都油盐不进,对他处处留心。就连在他面前拿剪刀剪个吊牌,都要在对方的注视下完成。   也许周舟的过度紧张是对的,齐霁再怎么不愿面对,都不得不承认,类似的极端情绪仍会偶尔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急切地想要找到纾解的方式。他忍不住猜测,如果那一天他的自残尝试没有被周舟阻拦,会不会比现在好受许多?   类似的念头只在齐霁脑中存活了数秒,就被骤然清醒过来的他甩出脑袋。他并没有多在乎自己的身体和健康,早些年沦为霸凌对象时,身上总是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和淤青,如果周舟知道他曾借助那绵密的无尽的痛感寻找活着的实感,对方一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凶巴巴地告诉他不可以这么想。   他清楚这很不正常,不正常到了病态的程度。然而,这就是那时齐霁的最真实想法。   他心甘情愿地满足着周舟的控制欲,任由他一次次从自己手里夺走锋利的刀具,听他的关心和管教,不再尝试伤害自己,都出于同一个原因——   周舟难过的表情会让他跟着一起心碎,他不想看见周舟明明恐惧慌张万分,却还是执着关心他的模样。   沉默地看着他利落地拆开一层层包装纸,齐霁适时插嘴:“你小心点,这可是我们共同的新年礼物。”   周舟扭过头,目标明确地轻咬住他的唇瓣,“也没见你对我送的礼物这么注意。”   “那能一样吗?”齐霁看他一眼,对方就接着问“哪里不一样”。可真要齐霁解释究竟不一样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你是男朋友,当然不一样了,再说,我要是不珍惜你的礼物,怎么会每样都收纳起来?”   三言两句就能哄好心情微妙的周舟,他对这个答案姑且还算满意,继续肢解蒋听花里胡哨的包装。最后一层泡沫纸被撕开,这份神秘的礼物终于在他们面前亮相。   是一台老式的胶卷相机,另一边的小袋子里放着三盒崭新的胶卷,相机外壳有几处瑕疵,但整体成色依然崭新,甚至换上了全新的彩色挂绳,足以见得送礼者的用心。   压在盒子最底端的明信片上是蒋听的留言:前几天路过旧货市场,忽然觉得你们会喜欢这台相纸,就当作是我的新年祝福和礼物,希望你们要用它记录下更多幸福的时刻!   飘逸的字迹仿佛穿透了纸面,真实又有力地钻进他的身体,让他方才闪过的所有阴暗念头都洗刷一空。短短的一段话,他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将明信片小心地收好,立马照着视频教程给相机上胶卷。   “周舟,我现在忽然觉得特别幸福。”尽管他们这大半年经历了太多意外,痛哭流涕了太多次,似乎一切的一切都与幸福二字背道而驰,搭不上边,可哪怕只是一份简单的新春礼物,都让齐霁久违地感知到幸福。   “那你一定要幸福得久一点,长一点,最好一直都这么觉得。”   “听起来就很有挑战性。”他按照步骤上好胶卷,合上后盖,按下快门键后便听见相机运作的声音。   齐霁举起相机,看着取景框里依旧夺目的周舟,暖色调的木质地板,午后温暖的房间,以及抬眸认真看着他的周舟,全部都恰到好处。   稍稍调整过构图,齐霁在霎那间按下了快门,“多拍几张你的照片,说不定会降低这件事的难度。” 第166章   齐霁以这个借口逮着周舟做他的模特,在家里的多个角落都留下了不同的照片。路过走廊的照片墙,齐霁望着墙上周舟童年和父母的合照,看得认真仔细。这些照片自周舟某一日重新挂到墙上起,就再也没有被拿下来过。   在旧日照片下边摆放着的,是更加崭新的,周舟和他不同年纪不同时期的各色照片。   那其中有他们的合照,也有齐霁临时起意抓拍到的周舟,即便有几张背景模糊,构图随意,可他就是喜欢得不行,还专门打印了多份,收藏在相册里备用。   “齐霁。”周舟低声喊他。   齐霁回过神,刚一转头,就听见咔嚓一声快门声。他正对上举着胶片机的周舟,偷拍成功,对方笑得狡猾,角色恰好与不久前的齐霁调换。   他捏上周舟的脸,不满道:“你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表情没摆好怎么办?”   “你什么表情都好看。”周舟把他的手从脸上扒拉下来,顺势塞进了他的口袋取暖。   周舟一张嘴,齐霁就知道他会说什么,一听果然被他猜中了。   “你别一天天哄我了,就算这么夸我,我也不会停止嫉妒你的脸的!”   对方不为所动,攥着他的手说:“宝宝,你真好看。”   “你不许说话了。”齐霁凶他。   照片墙上恋人的笑容与面前齐霁气鼓鼓的脸形成鲜明对比,距他们相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齐霁变得越发生动鲜活,周舟对他的迷恋只增不减。他忽然问:“齐霁,我是不是也该送你一份新年礼物?”   又要送礼物?齐霁连忙摆手拒绝,周舟十分讲究节日的仪式感,一年下来,大大小小的节日和纪念日,他总能收到对方精心准备的礼物。   拆礼物的过程固然令人期待,只是他更希望周舟闲暇之余可以好好休息,而不是绞尽脑汁思考怎么给他惊喜。   对齐霁来说,被这么好的人爱上,就已经是最珍贵最难得的礼物和惊喜了。   “你可别给我送礼物了,再买家里就要没地方放了。”齐霁坚决道。   “可是我喜欢给你准备惊喜的过程。”   “笨蛋,”齐霁总算有机会把这个称呼安在对方头上,连忙趁周舟没反应过来时多喊了几声,说完又踮起脚蹭蹭他的脸颊,这早已成了他们之间自然而然的亲昵,“我最想要的礼物,你早就给我了啊。”   “我怎么不知道?”周舟挑眉,这在齐霁眼里和明知故问无异。   “不知道也没事,反正我很满意就对了,”他从周舟口袋里拿起那台小小的胶片相机,镜头对准他们两个人,凭直觉按下了快门,定格下此时的亲密姿态,“以后我们还要拍很多照片,把这面墙都填满,怎么样?”   谈论起未来,齐霁的眼中又溢出光彩,仿佛下一秒这个愿望就会成真。周舟见过他黯淡的、摇摇欲坠的样子,于是此刻的神采奕奕显得更为珍贵,他一并笑起来,“好啊,你最好说到做到。”   就算没做到也没关系,他有很长的时间,很多的耐心去陪齐霁找到愿望,接着一一实现。   大年三十,蒋听和陈放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抱怨起万恶的年夜饭,栩栩如生地演绎起那群亲戚有多唠叨多烦人,齐霁听得毛骨悚然,又幸灾乐祸地感慨:“幸好我和周舟不用应付麻烦的外人。”   蒋听求助不成,反倒更加绝望了,“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喂我一嘴狗粮,齐霁你真有良心。”   得到相同回复的陈放更加言简意赅,威胁道:“今晚你俩最好不要在我耳边爱来爱去,小心我克扣你们的新年红包。”   齐霁笑得脸都僵硬了,安慰完两个人就拉着周舟出门采购晚餐食材——他们一致决定,年三十就应该在家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   年前的超市人满为患,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而过,齐霁直接牵住了周舟的手,对方似乎为他今日的主动愣了愣,旋即笑眯眯地跟在齐霁身后,又帮他多拿了两大袋零食。   齐霁照着列的清单清点购物车中的食材,正准备结账,却发现周舟不见踪影,连打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只得先排队结账。   就在他一样一样将东西装袋之际,周舟的声音又出现在耳畔。他惊讶望去,周舟神奇地重新出现在他身旁,主动承担起拎袋子的任务。   “你刚才跑哪里去了?”他忍不住问,怎么上一秒还牵着他的手,下一秒就神秘消失了。   “买了点别的东西。”说来说去,却就是不说买了什么。   即使对方的说辞怎么听怎么奇怪,齐霁也只能当他是跑去超市外的特价年货区采购其他东西。刚准备从对方手里抢过一个袋子,周舟便停住脚步,对不明所以的他说:“齐霁,手给我。”   “刚才牵手还没牵够吗——”指根处忽然多出了冰凉的触感,他忽然想到一种神奇的可能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左手中指凭空多出了一枚金戒指。感应到他的注目,周舟主动举起自己的手,在他的手指上,有一枚情侣款戒指。   “虽然你说不要礼物,但我就是想给自己喜欢的人送戒指,”周舟说得任性又理所当然,“如果可以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送给你就好了。”   思绪变慢了,时间也变缓了,齐霁还未从乍然收到戒指的震惊中缓过来,轻轻地说:“我不是已经拥有了吗?”   因为拥有了集合所有美好特质的周舟,他也间接触碰到这个世界罕见的温柔与善良。   “齐霁,等以后我们结婚了,我再买更好看更贵的戒指给你。”   他提起结婚就像是在谈论下一顿吃什么一样自然,以至于齐霁也下意识忽略所有难题与困难,和周舟一样坚信着,他们相爱到真正结婚的那一天。   “不要你买,”齐霁摇头,紧接着说,“那时候应该是我买给你吧?”   整个春节假期,齐霁都和周舟厮混在一起,除去偶尔出门用餐散步以外,两人在卧室里度过的时间数不胜数。齐霁一改过去的别扭劲,变得黏人起来,不但喜欢赖在对方身上不下来,一有力气就要缠着周舟变着花样做。   次数一多,就连周舟都感到诧异。齐霁心满意足地做完一次,刚准备去浴室冲洗,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对方的双臂慢慢缠上他的腰身,将他困得很紧,“你先别走。”   “怎么了?”齐霁把被汗水微微打湿的刘海拨到两边,显然会错了他的意思,哑声说,“我现在没力气了,你让我缓缓再做。”   周舟气极反笑,反驳道:“谁说还要做了,我有事要问你。”   他动了动被黏腻感包裹的四肢,对周舟认真起来的语气不大适应,温柔随性是周舟一贯的作风,只有在他生气时才会这样说话。齐霁回过头想要辨别对方的表情,又被他抱着亲了个遍。   “你快说。”齐霁催促道。   周舟干脆利落地开口:“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喜欢和我做?”   “……难道不行吗?我不和你做还能跟谁做?”   又来了,转移话题、偷换概念当之无愧是齐霁的拿手本领,周舟先是叹气,又严肃道:“你少给我扯有的没的,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合理怀疑你又背我干坏事了。”   齐霁在他怀中挣扎几下,还是动弹不得,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便伸出舌头主动勾引对方接吻。他们对彼此是那么了如指掌,周舟对他的纵容和无奈齐霁都一清二楚。   亲吻是传达爱意的方式,同样也是他拿捏周舟的武器。   然而周舟像算准了他的行动一般,镇定、面无表情地躲开他主动送上来的嘴唇。   “你怎么有时候比我想得还多?我就不能一看到你就发情吗?”   “别糊弄我,”齐霁贼心不死,一看就是要故伎重演,周舟直接用手掌挡在两人之间,齐霁只能透过指缝看见他波澜不惊的眼睛,“我不会信的,所以你最好还是说实话。”   齐霁朝他手背吹了口气,在沉默而具有质问意味的对视里缴械投降,不再是原本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好吧,我说不过你……周舟,你知道的,和你待在一起,我每天都特别开心。”   “只是有时候我越开心,就越忍不住想起难过的事情,无论是以前的……还是之后的,正常人才不会这么消极悲观,可我就是忍不住。我难过无所谓,反正过一会儿就好了,但我不想让你担心。”   周舟是整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胜过了齐霁了解自己的程度,没有谁能否认这个事实。可恰恰是这份了解,让他所有心迹在周舟这都展露无遗,他的自私、怯懦和胆小,都被对方时刻洞察着。   他的恋人那么体贴,妥帖照顾着他的自尊心,常在第一时刻给予齐霁安慰和拥抱。他的温柔像汨汨流淌的河水,沉没齐霁无用的纠结。   及时的拥抱和告白当然很好,这让齐霁愈加迷恋对方。可理性复苏的时刻,他又清楚地意识到,要对一个人好到这种地步,周舟又该耗费多少心力和精力。 第167章   “我不想消耗你的情绪来填满我的需求和缺点,和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就可以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齐霁的神色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生怕说错一个字惹他不快似的,“而且……你应该挺喜欢和我在一起的吧?如果我多主动一些,会不会让你更开心?”   与齐霁设想的反应不同,周舟的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惊讶、喜悦、开心,这些通通没有,他不禁疑惑起来,更加认真地看着周舟。   终于,周舟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因为微弱的波澜渐渐裂开一道缝隙,再渐渐扩大。   可那并非齐霁期待的反应。   周舟边直视他边问:“齐霁……照你这么说,我们之间究竟是在谈恋爱,还是什么别的关系?你觉得我需要你做这些来讨我开心吗?”   放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很紧,齐霁甚至能听见对方压抑着的呼吸,他当即就否认:“不是,我没这么想,真的没有。”   手指抵住齐霁张合的唇,周舟擅自替他纠正起说法:“不,你有。做朋友的时候你说你不知道怎么报答我的好。现在又在说什么,是因为我喜欢,想让我开心才这么做的,你让我怎么接受你的解释?”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齐霁垂下眼睛,不敢再接近他的视线,“……你一难受,我会更难过的。”   他的笨拙似乎总是让周舟伤心难过。   温暖的手掌抚弄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咫尺之间,他看清了周舟所有神情,他始终紧盯着自己,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却一言不发。   让人难熬的寂静。   就在他忍不住想求周舟快说话,说点什么都好时,对方终于轻声开口:“齐霁,你什么时候才能多爱自己一点?”   齐霁松开紧咬着的下唇,问:“我什么时候不爱了?”   齐霁并不是不爱自己,只是留给他的爱太少了,少到就连周舟都能清楚感受到的程度。他为好友的生活处处挂心,那样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一道已经愈合的伤疤,都能让他感受到切肤之痛。   口口声声说着做人就该自私自利些,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世界的齐霁,却将最真挚的感情分给了身边所有人,唯独忘了他自己。   激将法非但不能刺激齐霁意识到这点,还会让对方更加多想。周舟思来想去,还是换了种语气,“宝宝,那就再多爱自己一点,好不好?”   “多一点……是什么程度?”齐霁真的努力思考起他的请求。   周舟不假思索道:“不要为了别人草率作出任何决定,会让你开心的事情就去做,不开心的事就不做,除你之外其他人的心情,就算是我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齐霁再怎么聪慧努力,也会有无法以一己之力攻克的烦恼。在感情方面,他迟钝得让人心疼又心爱。而周舟想要教会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做个自私的人并不坏。   “就算我喜欢你,你也不用为了满足我的心情而勉强自己,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也要告诉我。”   “这样吗……”齐霁再度消化起他的话,没过一会儿便说,“那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坦白很多事情。”   周舟扬唇笑起来,“嗯,我听着呢。”   “虽然我确实想过讨你开心,但我也是真的喜欢和你……我要是不情愿,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   “不过……其实我喜欢你对我再凶一点,你不用总是那么温柔的,”齐霁说到一半,耳垂就几乎红透了,“周舟,我真的不介意你让我痛。”   在周舟不加掩饰的惊讶里,齐霁重新抬起头,“现在我最想的是,和你重新好好来一次。”   周舟准备出发去隔壁省参加比赛那天,是个阴蒙蒙的雨天。齐霁一手撑着伞勉强罩住两人,一手提着周舟的双肩包,不仅拒绝了周舟自己背的要求,还絮叨地吩咐着诸多琐事,仿佛周舟是离开一个月,而非三四天。   他将大半伞面都倾向周舟,满不在乎自己被雨水淋湿的半边肩膀。   “我已经看出来你很想我了。”齐霁站在屋檐下准备给他叫车,就听见周舟牵着他的手冒出这么一句话。   齐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用手机屏幕照了照表情,分明表现得天衣无缝,“有吗?”   周舟只是低下头,看着他手机叫车的页面笑了笑。外边下着雨,他原本并不打算让齐霁送自己出门,对方却强硬地不许他提早叫车,拿上雨伞就紧跟在他身后下楼。   的确是想多跟周舟说几句话,再多待一会儿,他才拖延到现在开始打车。心思被暗暗戳破,齐霁直接大方承认:“是啊,我现在巴不得这辆车要过半个小时才到,或者那趟列车晚点几个小时,我就可以再多看看你了。”   就在昨晚,他甚至梦见自己拥有了随意放大缩小的能力,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藏进周舟的行李里,悄悄陪伴了对方一路,并突然钻出来给周舟一个惊喜。   “都怪你,我以前明明最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的。”他只好埋怨起周舟。   他站在两阶台阶下,正正好好与齐霁平视,他从齐霁手里接过伞柄,浅蓝色的伞面罩在他们头顶,像划分出一角短暂放晴的天空。齐霁的一半外套被雨水淋出一圈又一圈的湿痕,周舟看得心疼,擦完衣服又去擦齐霁被打湿的耳朵。   “现在我还分不清你的眼泪和雨水,想我的话偷偷哭一下也没事。”他开玩笑道。   “我才不会为你哭。”齐霁移开脸,别扭地说。   周舟没有拆穿他已经泛红的眼睛,慢慢说:“我一有空就给你发消息,晚上可以打语音陪你睡觉,比完赛一定马上回来。”   他轻轻摩挲着齐霁的喉结,眼神移到他脖子两侧淡淡的指印上。周舟从昨晚就察觉到了齐霁的不舍得,厮混多日,他本想让齐霁好好休息睡个好觉,刚一躺下,对方就把睡衣脱了个干净,腻腻歪歪地凑过来索吻。   有关齐霁提出的过火的要求,他总是要在好一番纠结后才下得去手。   显然,他越纵容,齐霁就越放肆,仗着这是他出门前最后一次,先是阻拦他在抽屉里找套子的动作,做到一半又求周舟掐他脖子。   不等周舟问原因,齐霁就先一步含住他的耳垂,断断续续地告白,一会儿说喜欢他,一会儿又说爱他,意识不清时又说不想和他分开。   周舟还是没能抵挡住他的恳求,轻轻地捏住他脖颈处脆弱的皮肉。   齐霁在他怀里痉挛着到达顶峰,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漫长,他的喘息让周舟猛地清醒过来,收回掐住他的手掌。   “……周舟,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齐霁却啄吻起他的手心,他漂亮的脖颈上是一块突兀的掐痕,他却骄傲地扬起下巴朝留下印记的人炫耀,“我会想你的。”   做什么才能让齐霁得到足够的安全感?周舟也不清楚答案,只能尽力满足他的愿望,在他身上留下或轻或重的痕迹,又或者是荒唐地听齐霁的话,将那些东西留在他体内。   他掌控着齐霁的躯体,可齐霁却绝对地控制着他的精神。   “还痛不痛?”他摸了摸已经好了许多的掐痕。   “颜色都淡了,”齐霁却遗憾道,“下次可不可以弄得再重一点?”   周舟坚定拒绝道:“下次我才不会听你扯淡,想都别想。”   “这可说不定。”齐霁笑了笑,瞥见打车软件显示车辆还有五百米抵达,在继续聊天和接吻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雨水落在他们四周,齐霁主动地掠夺恋人的气息、唾液,以及温暖的体温。他前前后后亲了个遍,刚退出对方的唇齿,就见汽车从街角驶向路口。   “你安心比赛,千万别太想我。”齐霁狡猾地笑起来,把包侧的伞撑开,递给眼前人,又将他推向路口。   隔着满是雨水的车窗,周舟望向仍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的齐霁,他完美无缺的笑容渐渐变得干瘪、委屈,怕被周舟发现一样,车辆才刚发动,他便撑着伞朝家的方向走。   不用与另一个人分享同一把雨伞,齐霁的一边肩膀不用再白白淋雨。   可伞下的那道身影单薄瘦弱,让周舟怎么能做到不想念。   经过周舟的授意,家里人同样出门旅游的陈放在当天下午就按响了门铃,提着大包小包上门。   齐霁惊讶地看着门外人,“你不是说要出去旅游吗?”   “一看你就没认真听我说话,我说的是我爸妈他们,我可没兴趣跑人堆里挤来挤去……他们现在挺怕我的,生怕我发病,也不能逼我做什么。”   陈放来家里玩的次数一多,鞋架上甚至多了一双专门为他准备的拖鞋。他没有半点做客的姿态,把买的凉菜递给齐霁,“你们也真是的,分开几天而已,周舟还贿赂我让我来陪你住几天。” 第168章   虽然陈放对他发来的贿赂意味十足的红包招收不误,依旧不影响他打趣宛如连体婴般的两人。   “他拿多少钱贿赂你的?”齐霁好奇问道。   陈放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   “两百?”齐霁对周舟的思念还未彻底发酵,就被这人奢侈的败家习惯给气得不轻,对着陈放嘀咕,“他有这钱还不如给我出去吃顿自助餐。”   陈放脸上仿佛写满了“你没救了”四个字,“没想到你这么不欢迎我,那我等下就走了啊。”   开够了玩笑,齐霁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别,谁说我不欢迎你的,你还是住上次的房间吧?”   “我都行,要是周舟没意见,我陪你睡一间也不是不行。”陈放乐不可支道。   齐霁刚想说这提议不错,忽地想起周舟答应过他每晚都会打电话过来,又即刻改了主意,干脆地把人赶去次卧休息。   周舟一到酒店办好入住,便拨了个视频过来。专门设置的铃声响起时,齐霁正在厨房包饺子,满手面粉不方便拿手机,于是不客气地指使陈放充当人形手机支架。   “怎么这么早就找我?你忙完了吗?”一看见屏幕里的脸,齐霁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   拿着手机的陈放幽怨道:“齐霁你变脸要不要这么快,刚才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把齐霁和陈放凑到一起,总能催化出许多意想不到的化学效果。周舟对他们俩犀利刻薄的对话习以为常,“今天没别的事情了,整个晚上都有空……我一走你们就吃好吃的,也太不厚道了吧?”   齐霁的温柔昙花一现,在对方提到这茬后更是被斩草除根,他无奈道:“你知道他有多自觉吗?提着饺子皮和肉馅就上门了,都不知道买点现成的回来!”   陈放在镜头角落嘿嘿一笑,“这不是怕你犯相思病饿着自己吗?”   “晚上再找你聊天,我现在要奴役陈放了,”齐霁又走近两步,认认真真盯着屏幕里周舟好看的脸,对着这样一张精致又上镜的脸,他满脑子都只剩下不能被第三个人得知的情话,“你能不能再离屏幕近一点?”   周舟依他的话又贴近了摄像头一些。   倘若周舟此刻就在他眼前,这样近的距离,一定能看清他的睫毛,触碰到他滚动的喉结。只是现在他只能望着有些模糊失真的脸,怀念早上刚亲过的柔软嘴唇。   齐霁无声地看了许久他的脸,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说:“好了,我看够了,你快去休息吧。”   饭后陈放主动邀请齐霁陪他看新上映的一部小众爱情影片,齐霁算着时间,猜测周舟才刚吃上晚饭,欣然接受了陈放的晚间观影提议。   只是电影剧情越到后面,他就越难受,影片中的主人公因为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先是被家里人痛斥唾弃,又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男人蒙蔽了双眼,自以为找到了真爱,却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剧情进行到这里,齐霁已然看不下去,只因为主角的经历与陈放实在太相似了。在文艺作品中计较现实的行为很愚蠢很荒诞,可就连他们生活的世界都是假的,又有什么能比这点更荒唐的?   “这电影一点也不好看。”齐霁说着就要拿起遥控器关掉影片。   陈放拦住他,轻声说:“我觉得挺好看的……每次我想起之前做的蠢事,就会看这种类型的电影提醒自己长点记性。”   “你做的不是蠢事,是别人太蠢,看不见你的好,”齐霁扭头注视着他,“虽然类似的话你肯定听腻了,但我还是想说,你要多想想开心的事情。”   他闻声笑起来,“我当然也想,只是每次我以为自己放下了,又会在梦里想起那些折磨我的事情……如果人可以不做梦就好了,说不定我就真的忘记了呢?”   齐霁深深认同他的观点,咬牙切齿道:“没错,我也讨厌做梦。”   电影继续播放,齐霁已经没有心思观看故事的结局,他盯着陈放裸露的手腕,没能抵挡住心底的冲动,“陈放……你这里,现在还会痛吗?”   陈放毫不惊讶地开口:“我就知道,只有像你这么细腻的人才会问这种问题。你就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周舟哦。”   冷调的光线照映在他们脸上,陈放撩起碍事的袖子,将那道疤原原本本地露在齐霁眼前,它比齐霁先前匆匆瞥见的更令人心惊。   “……现在不痛了,可是我很后悔,”光线在他面颊上跳跃、闪烁,齐霁忽然感受到一阵没由来的哀伤,“那时候我想着,割下去就会好受一些,可是没有用。”   “我没有因此好受半点,还多了一道去不掉的疤,多可笑啊。”   “如果没有你和周舟,我可能现在还是想不通很多事,也就没法坐在这里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了,”陈放对他说,“你们救了我,不止一次。”   陈放没有让安静的氛围持续太久,他深知齐霁对自己有多在乎,也许随口一句话,就会让对方难受良久。电影播放至进度条的最后一秒,他轻轻扒拉了下齐霁闷闷不乐的嘴角,“好啦,你快笑一笑。我也是被网上‘小众电影爱好者必看榜’‘高分冷门经典’之类的内容骗到的,你说得对,其实看完了也就那样。”   齐霁配合地勾起嘴角,只是面上的笑容若隐若现,让他猜不透其中又有几分真心。   “继续玩上次没通关的游戏吧?”陈放兴冲冲地提议,“趁周舟这种嘴毒的家伙,我们赶紧多玩几关。”   刚说完周舟的小话,当事人打来视频邀请,齐霁的眸子亮了亮,朝陈放晃晃手机,“等我打个视频就来玩。”   “快去快去,”看着对方一溜烟就钻进卧室打视频,陈放自言自语起来,“能让你们两个绝世恋爱脑凑一块儿,人生也真是神奇啊。”   他不知道周舟对齐霁说了什么,等齐霁回到客厅,重新拿起游戏手柄时,脸上的神色轻松了许多,笑容真诚了不知多少倍。   微弱的默契让他们在同一个关卡重开了好几遍,齐霁不急不恼,耐心地喊他再来一遍,陈放不禁感慨道:“跟天天都见的人打个视频而已,能不能收收你的笑。”   “还好吧,其实也没那么开心。”他立马否认,脸上的酒窝却暴露了真相。   “懒得说你,玩游戏的时候不许想他,”陈放懒得多说,催他快点重新开始,“现在我才是你的队友,你可别坑我了。”   齐霁轻笑一声,这才认认真真地盯着屏幕和他再次配合起来。   陈放发现自己对齐霁的了解似乎并不够深,他一度以为齐霁喜欢轻松的娱乐方式,下意识想用这种方式逗他开心。现在看来,周舟才是影响他情绪的关键。   偶尔他会多心地为他们担忧,这样深厚的喜欢能否抵抗得住感情中的一切挫折,会不会爱得越深就越受伤?可只要是看过他们对视时眼神的人,一定不舍得作出这样消极的假设。   算了,陈放在心里想,他们高兴就足够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周舟交给陈放的任务便是陪齐霁吃饭追剧玩游戏,找点乐子让他别一个人整日在家郁郁寡欢。齐霁的作息非常规律,每天临近中午才慢慢悠悠换好衣服走出卧室,睡眼惺忪地问陈放想吃什么。   他时常惊讶于周舟居然能把过去自律的好学生,养成现在这副懒散模样。当然,比起冷冰冰的齐霁,还是这样的他更平易近人,更让人心生信赖。   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走回来,他不客气地白了齐霁一眼,“等你起床了再吃饭,我怕不是早就要饿晕了。我做了两个菜,咱俩先应付应付,晚上出去找点吃的吧?”   “你居然还有这种做菜天赋?”齐霁低头尝了一口,惊诧道。   “你一定要显得这么震惊吗?我从小就开始管自己的伙食了,是周舟之前非说我身体这么虚弱,不让我给你露一手的。”   他满脸期待地盯着齐霁,准备好了接受对方的夸赞。哪知对方下一句便说:“那你后天能不能教我几道菜?我想等他回来那晚做给他吃。”   “……”夸赞不翼而飞,只剩下跃跃欲试的齐霁用晶莹真诚的视线讨好他,他立即提问,“我现在从这跑路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齐霁笑眯眯道,“除非你把那两百块钱吐出来。”   陈放仰天叹道:“我看你也是个财迷,还是快让周舟回来整治你吧。”   周舟闲暇时便会给他发消息分享一天的行程,即便齐霁没能陪伴在他身旁,依旧对他在那边的生活了如指掌。   每晚的睡前视频早已成了齐霁一天中最期待的时间,屏幕是冰冷的,但周舟的笑容和不吝啬挂在嘴边的想念却让齐霁心动了一次又一次。   比赛顺利结束,他们学校不出所料获得了金奖,原本指导老师还要留所有人吃一顿饭当作庆功宴,周舟却说他现在只想下一秒就到家见到他,斩钉截铁地拒绝参加饭局。   “这样不好吧?”齐霁担忧道,“万一又有人在外面说你坏话怎么办?”   周舟让他放心,无所谓道;“只是少吃一顿饭,他们能说我什么?宝宝,难道你不希望我早点回来?” 第169章   听见他的话,齐霁如梦初醒般回过神。面对过太多没有缘由的、莫名其妙的恶意,他才会下意识将周舟代入弱势的一方。事实截然不同,周舟的内心坚韧强大,从不在乎旁人的风言风语,就算之前被人恶意针对,他也只是付之一笑,倒显得对方更像跳梁小丑。   齐霁还没来得及反省自己的错误假设,又被他后半句话逗得面红耳赤,支吾半天也想不出回击的话。   想念周舟是真的,想他下一秒就回家是真的,不想他和其他人有过多接触也是真的。   尽管和他打视频同样能睡个好觉,也被对方哄骗着在视频时做了许多他羞于说出口的事,但这些抵不过成为习惯的亲吻和拥抱。   “是很想你,”齐霁直白地承认,“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周舟在屏幕那头笑得肆无忌惮,笑够了才说:“虽然明天就可以见面了,但我还是好想你啊,宝宝。”   “想我可以,最后两个字就不用了。”   “嗯?宝宝,你说什么?”周舟有意逗弄他,齐霁越不好意思,他就越要强调这个昵称,“宝宝,你怎么不理我了?”   齐霁果断地按下红色按钮,视频戛然而止,下一秒,他冲到水池前开始洗冷水脸。   都怪周舟不分场合地乱喊,害得他……齐霁看着自己兴致勃勃的某处,决定等周舟一回家就让他付出代价。   在陈放的苦心指导下,齐霁终于做出了一桌子像模像样的菜。望着两人共同的劳动成果,陈放激动地上上下下拍了好多张照片纪念,又对他的不得力助手齐霁说:“周舟看见这一桌子菜不得当场感动落泪?”   想象起对方一进门就感动流泪的画面,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却还是让齐霁咬着嘴唇偷笑,“怎么可能,他只会尝完一口之后对着我们的作品指指点点。”   面对亲近的人,人总会不自觉表现出恶劣的一面。即使齐霁常常数落周舟的嘴毒和刻薄,但他从未说出来的是,他喜欢,或者说迷恋着这样真实、生动的周舟。   不再是对所有人都亲和体贴的小太阳,也不再放任自己沉湎于过错中原地踌躇,他有最可爱的性情,早晨刷完牙的第一件事便是腻歪地要齐霁亲他,还喜欢争风吃醋,在他沉迷电视剧时可怜巴巴地问“是男主帅还是我帅”,而齐霁总是拿这样的周舟没办法。   哪怕有一天,这个虚伪离奇的世界真的颠覆了,不存在了,他也不在乎。有关周舟的全部,便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周舟乘坐的车次约莫在傍晚到站,时间还剩半个小时,齐霁就有些坐立难安,一会儿到镜子前梳理梳理头发,一会儿又纠结要不要下楼买瓶新的果汁。   “齐霁,淡定,”看不下去的陈放一把拽住他,让他老老实实坐在客厅等待,“你们不是久别重逢也不是要结婚,别这么紧张。”   刚安静了五分钟,刺耳的电话铃声便穿透了客厅,齐霁猛然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周舟率先说道:“宝宝,我等下得先去一趟医院,可能要晚点回家,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握着手机的指节一紧,齐霁心下一沉,急忙问他:“出什么事了?”   “疗养院那边给我打电话,说我奶奶她……突然得了肺炎,”周舟沉声说道,“我得先去医院看看她的情况,宝宝,对不起,又要让你多等我一会儿了。”   都到这种时候了,周舟居然还在为不能按时回家这种小事跟他道歉,他鼻子一酸,声音发紧:“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医院吗?”   “没事,你就在家里等我,我们家别的亲戚也来了,”说到这时,周舟冷哼一声,“平时从来不过问她的情况,见不到半个人影,一生病就闻着味来了,虚伪。”   寥寥几句结束了通话,齐霁望着一桌子的菜发呆,嘴唇不住发抖。陈放在一旁把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见状安慰起齐霁:“你现在担心也没用,一切都要等周舟去了医院才能确认情况,咱们也不能干着急对吧?”   他说着就招呼齐霁坐下吃饭。   “陈放,你会不会有总是把事情往坏了想的时候?”齐霁慢慢吞吞扒拉着碗里的饭,忽然发问。   对方一挑眉,点头道:“当然有了,我不开心的时候巴不得全世界都给我陪葬,你知道我吞药那会儿在想什么吗?我想的是,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们会不会后悔一辈子,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死得也值了。”   他往齐霁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肉,又说:“可是齐霁,现实没有那么好,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坏。我没死成之后才开始后怕,还是活着吧,活着才能看辜负过我的人遭报应啊。”   齐霁却说不出附和的话了。   如果那不是他单方面的幻想,而是终将发生的命运呢?   他知道周舟为什么欲言又止,又为什么那样焦急——在最初的梦里,他们都曾看见过周舟的命运,那错轨的宿命似乎又一点点被掰正,突兀地发生在他们的生活中。   先是蒋听,再是陈放,现在终于要轮到他和周舟了么?   饭后陈放本想多陪齐霁一会儿,等到周舟回家后再离开,只是对方坚持让他先走,他看着情绪低落的齐霁,吞吞吐吐几次,还是拗不过对方的固执。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一只脚刚迈出门,陈放又调转方向,扒在门板后面嘱咐他,“等他回家了,你给我发个消息,不然我会担心你们的。”   齐霁恹恹地点头,陈放一走,他便关了家里所有的灯,抱膝坐在沙发角落上,任由黑暗吞噬自己的影子。   屋内只剩下他一人,心跳和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过于安静的氛围大概会催生更多疑问,比如他和周舟的未来,再比如他能为周舟做些什么。   答案令人失望,他看不见他们的未来,对眼下的难题更无能为力。面对其他人的命运,他尚且还能以上帝视角提前谋划,极力改变。但谁又能来干预他和周舟的命运?   不做梦的时候,他害怕下一个梦境随时就会降临,然而命运的镰刀真的就要落下来,齐霁又抗拒这凉薄的现实。   晚上八点,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扭动的声音。   周舟意外地扫视过昏暗的屋子,终于在沙发上发现了齐霁。灯光骤亮,齐霁转过身,瞬间对上周舟略显疲态的脸。   “你回来了?”他愣了愣,说着就要朝厨房走去,“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周舟在他眼前站定,堵住狭窄的过道,“不急,齐霁,让我抱抱你。”   他不明所以地投入周舟的怀抱,熟悉的气味钻入身体,他埋在周舟身前,想念无需诉说便喷薄而出,他所有的不安、委屈、不解,似乎都会被对方坚定的怀抱化解。   然而,齐霁同时感受到对方藏在拥抱里的脆弱。   “医生说她的情况不是很好,病情随时有恶化的可能,还要住院观察几天,”周舟闷声道,“她的其他儿女,也不是真的盼着她好……他们只在乎她的钱和房子。”   齐霁抬起手,轻拍着周舟的肩膀。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周舟抱着他不断哽咽,泣不成声。   周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垂头丧气地说:“明明上次体检的时候,她还一切都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齐霁怔怔地望着他通红的泛着血丝的眼睛,在对方想要松开手臂之前,主动重新圈住对方。   他记忆中的周舟总是意气风发、游刃有余,仿佛没有能难倒他的问题,齐霁想不通的、不想面对的,总是有周舟冷静地替他考虑。明明眼泪只是毫无用处的无机物,周舟却从不舍得看他流泪。   他也想学着周舟爱人的方式去爱他,却学得手忙脚乱,慌乱无措。   说到底,看似无所不能的周舟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他应该烦恼校园生活,烦恼恋爱中的琐事,而不是为命运所困,在巨大的不确定性前要为了保护自己而保持镇定。   这个认知,在当下周舟袒露出脆弱的一面时,变得如此清晰。   “这不是你的问题啊,”他胡乱抹着周舟的眼泪,“你都做了那么多了,是命运非要作弄我们……这压根就是不是你的错。”   翌日早上,周舟就在厨房与专程早起忙活的齐霁撞了个满怀。一睁眼见到的就是身边空荡荡的床铺,周舟的声音不免掺了焦急,“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还在找你呢。”   齐霁关切地托起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见周舟眼下的黑眼圈没有加深,才放心地退开几步,指着正在煲汤的小锅说:“你今天中午还得去看奶奶吧?我就想着煲点汤,你一起带去给她喝。”   就连齐霁自己也想不到,前几天刚从陈放这学来的营养汤做法,居然会用在这种地方。   周舟显然愣了几秒,随即朝他笑笑,低声道:“好,辛苦你了。” 第170章   处于压力与疲惫之下,周舟似乎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齐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烦躁,从锅里舀了一小勺鲜香的汤汁,吹凉后喂到对方嘴边,认真道:“你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这都是我该做的,哪有你忙前忙后,我一个人游手好闲待在家里的道理?”   周舟尝完他煲的汤,刚要开口夸奖,嘴唇便被齐霁的拇指按住,他的语气笃定非常:“要论辛苦,一直以来更辛苦的人明明是你……周舟,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所以你也可以再信任我一点,累了就告诉我,让我替你多分担一点。”   见惯了周舟完美无缺的的一面,他更能洞察出周舟什么时候在强装无事,什么时候又在隐藏情绪。他不止一次地告诉齐霁,他愿意无条件地包容他,包容他的脆弱、敏感和神经质。   周舟体谅了那么多人,可是谁又舍得来体谅他?齐霁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的羞愧。   昨晚对方的情绪压抑至极,洗漱过后,齐霁想要陪他说说话,周舟却说,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他的脸,周舟就会感到安定。   多么熟悉的对话,周舟永远都在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在荒谬的现实前,他无法任由自己沉浸在被偏爱的念头,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事实浮出水面——周舟并不需要那么强大,他本就不应该承担起保护某个人、拯救某个人的义务。   在他身边什么都不需要做的齐霁,因这个结论而忍不住发抖。他也想为周舟付出全部,好让他不要那么辛苦。   思来想去,他能为对方做的,或许只剩下早起煲汤这件事。   一半的汤被盛进保温壶中,剩下的则成了他们两人的早餐。齐霁囫囵喝了两口,便一个劲盯着身边人用餐,其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悦道:“总觉得你脸上都没肉了,是不是老师又压榨你了?”   冰凉的手指抚过脸颊,周舟一边否认,一边捉着他的手,塞进口袋里给人暖手,“我这几天吃得还不够好?”   他不仅和同行的队友在外面吃了好几餐,每天回到酒店,还要收到齐霁点来的宵夜外卖——齐霁总幻想他在外吃不暖穿不暖的情形,嘘寒问暖仍觉不够,每到深夜就变着花样给他点吃的。   甚至某一晚和食物一起送上门的,还有一大捧鲜花。齐霁起初还不承认是他送的,经过再三逼问,对方才装模作样地表示“你就当是提前祝你比赛顺利的花吧”。   接到疗养院电话的那刻,周舟便意识到,命运的潮水终究还是要涌向他们。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事情,该怎么应对亲人的病痛,该怎么迎接种种不幸,该怎么告知齐霁这些事情。其中存在感最强烈的想法却是——   他为辜负了齐霁的期待而愧疚。   那个他喜欢的人,这一秒在做什么?是为了迎接他回家精心制作一桌子饭菜,还是算着时间满怀期待地等待。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当他将消息转述给齐霁时,他不得不打碎对方的憧憬。   他从不后悔自己对齐霁的一见钟情,不后悔他们共度的每一天,他只是对齐霁感到抱歉。   抱歉让他吃了这么多苦,抱歉没能给他更好的生活。   周舟的奶奶,赵嫣然的这场病来得突然,尽管当他得知消息赶到时,她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昏迷时期,勉强有说话的精神了,医生却告诉他,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任何一场病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即便痊愈了,也会影响今后的抵抗力。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他被命运的河流推着向前走,只能被迫接受所有的因果,在心底期盼转机快点出现。   虚伪烦人的亲戚终于散尽,周舟拎着齐霁备好的餐盒走进病房,望着病床上那张日渐苍老的脸,还是无助地攥住她的手,问她今天还难不难受,有没有吃饭的胃口。   相较多年前越发浑浊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赵嫣然笑着喊他小舟,又说这里有护工照料,用不着他辛苦地两地跑。   “奶奶,是我没照顾好你……”周舟将她的手捂在两手掌心之间,上面错落的针孔痕迹刺眼至极,“对不起,如果我早点赶回来就好了。”   她看着周舟,断断续续地说:“是我让他们别那么早给你打电话的,你在外面安心比赛,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我到这个岁数,生场病已经无所谓了,但你还有那么好的未来,可千万别耽误了啊。”   他沉默地笑笑,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好继续喂她喝清淡的汤和流食。   齐霁分明不在身边,可配色独一无二的饭盒,手腕上微凉的串珠手链,都会让周舟无意识地想起他。临出门前,齐霁神秘地将一串手链套在他腕上,说那是他托陈放去附近很灵的一座庙里求来的,戴着它,也许就会挡灾转运。   可也是曾经的齐霁对他说,他没有任何信仰,不想将愿望寄托在虚无的象征上。他溢于言表的爱,让周舟一次又一次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齐霁问过他许多相似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厉害?你为什么做什么都这么棒?甚至不需要周舟否认,对方就已先认定了事实,并对此深信不疑。   并非什么事都做得好的周舟不忍心告诉他,他其实再普通不过,是齐霁对他的滤镜太多,把他想得太好了。   可即便是为了满足齐霁的期待,他也会逼迫自己成为齐霁滤镜中的模样。   赵嫣然的身体依旧虚弱,吃过午饭便又开始打盹,闭上眼睛前不忘叮嘱周舟早点回家休息。   周舟执意要留下来陪她到傍晚,她叹了口气,怅然道:“到头来,我的孙子居然比我的孩子更要在乎我……”   昨晚在这里和许久未见的亲戚打了个照面的周舟自然听得懂这话,自他父母离世后,他与父亲这头的其他亲戚几乎断了来往,逢年过节最多打来电话寒暄几句,等周舟成年后,几乎连口头上的关心都终止了。   他知道他们并不待见自己,在父母的葬礼上,他听见姑姑一家的窃窃私语。   “要不是他,他爸妈能出事吗?”   “只是可怜了我这个弟弟,找了个这样的老婆,又生了个扫把星,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就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小宝,你可要乖乖听话,不要像他那样招人嫌。”   闲言碎语灌进耳朵里,周舟被迫咽下诸多恶意。本能地想要反驳他们的话,他却迈不出脚——他的亲人的的确确是被他害死的,因为他的一个请求,便在路上出了意外,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无法反驳。   齐霁得知这段往事后,直接严禁周舟同这群亲戚来往。说话素来温温柔柔的人,光是听完转述便气得忍不住骂人:“不是,他们一家子有病吗?他们就是知道你听得见,故意大声说给你听的……你那时候这么小,你又不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要怪就怪肇事司机啊,莫名其妙责怪你干什么?他们就是仗着你脾气好,故意欺负你,在你身上发泄恶意!”   周舟原先只是忽然记起这些往事,想要当成一笑而过的笑话讲给对方听,哪知齐霁瞬间共情起他,气得不住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去他姑姑家替他出头。周舟顺着他的头发,哄人道:“没事,我早就想明白了,不会被他们的偏见左右了。他们说他们的,我好好过我的生活就行。”   “但是我替你生气啊,”齐霁贴在他身侧,气到极点,声音里掺杂着颤音,“我不想看见你被人欺负,你什么都没做错,却要因为一次意外被人那么看待,凭什么啊。”   实际上齐霁的表现并不夸张,因为当他听齐霁轻描淡写地说起童年遭遇时,他一样为对方愤愤不平。哪怕那对齐霁来说,已经是再也不会让他有情绪起伏的经历了。   “那看来我们两个都有些倒霉啊。”对彼此的童年进行了一番深入交谈与探讨,齐霁闷闷不乐地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周舟在被子底下精准牵住他的手,“那遇见你一定是我转运的开始。”   在周舟遭遇的不幸中,他最应该感谢的或许就是赵嫣然。周舟的父母总是因工作奔走于各地,事业的蒸蒸日上,便意味着陪伴他的时间大大减少。在他们工作最忙碌的几年间,是赵嫣然承担起了照顾他生活起居的职责,接送他上下学,无微不至地打理好家务,并给周舟做爱吃的饭菜。   她没有因他们的死亡责怪过周舟一句话,更看出了周舟说不出口的自责。在他躲在房间里不愿出来时,是他的奶奶站在门外,耐心地安慰他:“小舟,生和死都不是我们能够选择、决定的,你光躲在房间里有什么用,你爸爸妈妈难道会希望看见自己最爱的孩子变成这样子?” 第171章   “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一样难过……但你得向他们证明,就算他们走了,你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这样才能让他们放心。”   她的话音刚落,年幼的周舟便红着眼睛打开房门,他一言不发地扑进对方怀里,啜泣着说:“对不起……是我,我太自私了,只想让他们回来陪我过生日,我只考虑了自己,却让他们碰到这种危险……”   赵嫣然抱着他,摇了摇头,“小舟,你不自私,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哭完就陪奶奶一起出门买菜,好不好?”   在温柔的宽慰中,周舟神奇地止住了眼泪,在陪赵嫣然买菜的路上,又和她许下了一个约定:他要成为不会让父母失望的人。   无论是齐霁赞叹多次的厨艺,还是独自生活的能力,皆是周舟从自己奶奶那学来的。   赵嫣然似乎早早地料到未来他们终有分别的一天,当大病小病偶尔侵蚀她的躯体,让她需要常年服用各类药物时,她就告知周舟,自己想要住进疗养院。   “可是我一样能照顾好你。”周舟挽留道。   “小舟,我不想拖累你,那边都是我的同龄人,我待着也不会无聊,你要是想我了,就周末来陪陪我,”她将一张银行卡强行塞给周舟,“这张卡交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不要我一走,你就不舍得对自己好一点了。”   陪着人搬进疗养院,周舟忙活许久才办理完所有手续。他扭过头,发觉赵嫣然正在草坪上晒太阳,随即招手让他过去。   “没事了就先回家吧,”她笑起来时眼角有层层叠叠的皱纹,却仍旧美丽慈祥,“让我再在这里散散步。”   周舟坚持道:“到晚上我再走。”   他在石凳上坐下,开始陪对方下棋。落子的速度很快,心思却全然不在棋盘上。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要开始独自生活,那也不该是现在,他重要的亲人一个又一个离开他,他不想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家里。   或许赵嫣然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她突然说:“小舟,你这样的好孩子,不该这么命苦……是奶奶对不起你。”   最不该对他说“对不起”的人却亲口说出了这三个字,周舟一愣,猜不透对方的意思。赵嫣然却接着说:“回家之后,把收起来的合照重新贴出来吧。”   直到看到缠绵病榻的人时,周舟才隐约明白,她为什么要早早选择离开他的身边。是怕他经历过失去父母的悲痛,不愿再让他见证又一条生命逐渐变得虚弱,才提早让他适应一个人独自生活么?   可再怎么理性的抉择,也不能改变周舟心中难以估量的不安。   在病房又待了几个小时,周舟买来稀饭交给护工后才安心离开。一打开手机便看见齐霁发来的一大串未读消息,最新的一条是“你几点回家?我刚从超市出来,要不要等你一起回家?”。   十分钟前的消息,大概齐霁早就放弃等待回家了,他刚准备打字回复,却听见有人正远远地呼唤他的名字。   朝着声音源头望过去,齐霁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一对视上,就笑得灿烂至极,“你要是再晚出来五分钟,我就要丢下你一个人回家了。”   “真的?”周舟走近他,极为顺手地拿起他身边的塑料袋。   齐霁矢口否认:“假的。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做,还不如来这等你。”说罢,他献宝似地从袋子里掏出一盒口罩,“你下次来看奶奶,记得戴上口罩,平时对我那么注意,一轮到自己就忘光了,你说你双不双标啊。”   “好,都听你的,”他看了眼表,时间尚早,晚饭前还能陪齐霁在附近走走,“你之前是不是想说去看这附近的一个艺术展?”   “有这事吗?哦……我那时候就随口一说,你都这么累了,还看什么展啊,还不如回家休息。”   前些天对方不止提过一次,要周舟比完赛回来就陪他去看展,现在又成了他“随口一说”的东西。任谁都听得出这是齐霁照顾他的心情而编的托词,周舟站在他面前,牢牢握住齐霁幼稚伸出的手臂,把人拽起身,极快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和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累。而且今天是那个展的最后一天吧?你真的不想去看?”   被对方诱惑两句,齐霁难免有些动摇,再三向他确认:“你真的有兴趣陪我去吗?千万别勉强自己——”   周舟没有回答,直接把预约页面摆到他面前,“你再多说两句,我就真的要考虑考虑了。”   齐霁赶忙搂住他的胳膊,讨好似地在周舟唇上亲了一口,转瞬即逝,却还是让对方惊了惊,“以前想亲你,你还说是公共场合不让,现在又不计较了?”   对周舟的复杂感情和思念让他冲昏了头脑,亲完才想起这件事,他满不在乎地指了指远处的监控,“这么远,又拍不到我们这……而且,以前是我不好意思,又不是怕被人看见。”   他为自己辩解了两句,似乎越描越黑,再说下去又会被周舟打趣曲解,偃旗息鼓重新闭上了嘴。   果不其然,走去展览的一路上,周舟都在拿这事逗他。齐霁被逼急了,找了个角落狠狠在周舟嘴巴上啃了一口,冷酷命令他:“你现在被剥夺说话的权利了。”   “好的,遵命。”周舟配合地说完,才想起此时的设定,无声地笑起来。   一到展厅,齐霁顿时进入状态,看得津津有味,就差直接忘掉身后的男朋友。周舟看着他的背影,庆幸自己坚持带人来了这里,能让齐霁多开心一会儿,对他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   他跟在齐霁身后,兢兢业业帮人提包拿东西,时不时还要帮他拍照留念,嘴角却始终微微上扬着。   逛完整个展厅,齐霁从他手里接过外套,忽然在口袋里摸到一盒东西——他诧异地翻出来一看,居然他没舍得买的周边冰箱贴。   显然,会准备这份惊喜的人只有一个,他喜出望外道:“这是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忙着听解说的时候,喜欢就买,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他清楚齐霁喜欢收集这些,在租的房子里,他就把冰箱表面装饰得满满当当,齐霁只是在摊位前多驻足了几秒,他便洞察出对方的心思。   新年过后,日照时间又变长起来,他们走在昏黄的街道上,偶尔几片枯叶落到周舟肩头,都被齐霁一口气吹走。掌心被对方捂着,仿佛令他全身都暖和起来,安静了走了一段路,他偏过头问周舟:“周舟,你会不会觉得……到这种时候我还要跑来看展,是在浪费时间?”   本应该是抓紧时间改变命运的时间,他偏偏要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来逃避现实,哪怕周舟不觉得,他却打心底发怵,持续性的逃避之余,是间接性的后悔。   “我为什么要这样想?”周舟朝他靠近一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我说过的吧,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如果我们努力了还是无力改变,坦然接受也不丢人。你不一定非要做成什么事才叫厉害,在我看来,你已经够好了。”   “这么说或许很自私,可是齐霁,在我眼里,你比命运重要得多,我没办法结束这样糟糕的命运,但我希望你多笑一笑。”   浪费时间的标准是什么?没有任何人能界定什么是值得,什么叫浪费,他们珍贵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给这些无谓的事情做名词解释。即使齐霁真的这么想过,他一样会执着地纠正他。   “我算是发现了,”齐霁在夕阳下打了个哈欠,“我就没有一次能说得过你的。”   不仅说不过,还十分容易哑口无言,或是被他说服。   周舟假设道:“万一不是说不过我呢?”   “那还能是什么?”   “比如说……”他压低声音,对他耳语,“你太喜欢我了,不舍得反驳我,只好闷声吃哑巴亏之类的。”   齐霁耳垂一热,面色不改地说:“你是不是一天不开玩笑就浑身难受?”   没等周舟接话,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齐霁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新买的冰箱贴挨个贴到冰箱上,他看了又看,嫌太过单调,又从厚厚的相册里翻出几张和周舟的合照,一起吸到上边。整整齐齐地排版完,他向人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快看,我布置得好看吧?”   一脸正经求夸奖的齐霁可爱到难以言喻,周舟的视线只在花哨繁复的冰箱上停留了几秒,转而低头亲了亲他喋喋不休的嘴。   “好看。”   简简单单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在夸装饰还是在夸人。齐霁勉为其难地收下他的赞美,从冰箱里翻出几样食材,说是要周舟今晚好好品尝他的手艺。   周舟多次询问他要不要自己帮忙打下手,齐霁都坚定地说不,边把人往外赶,便把厨房的门关得紧紧的。 第172章   被驱赶出去的周舟无奈离场,只好拿起水壶帮齐霁浇阳台上的花草——他出门在外的几天,齐霁和陈放到附近的花鸟市场闲逛了好几通,买回来好几盆绿植和多肉。   齐霁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承诺绝对会照顾好它们,周舟笑而不语。照对方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它们的结局多半和齐霁织了一半的毛衣一样,被他遗忘在角落里。   只是既然齐霁喜欢,周舟也就不再说风凉话,随他高兴买多少盆都行,他愿意替齐霁好好打理照顾。   慢慢浇完水,厨房里忙碌的人便探出头喊他吃饭。两大碗热气腾腾的,卧着溏心荷包蛋的泡面出现在餐桌上,周舟眉开眼笑道:“这就是你要我见识的水平?”   “你别小看我,这可不是普通的泡面,”齐霁用筷子撩开面条,露出藏在里面的肥牛卷和其他配菜,很是霸道地说,“你今天一口都不许剩。”   高强度的比赛日程和连日的奔波,似乎让周舟消瘦了许多,他没有对齐霁说过一句累,但齐霁都深深地看在眼里。   他将自己碗里的荷包蛋也夹到对方碗里,督促着周舟老实吃下去,自己却没动几口。   周舟拿筷子顶端敲他的额头,说:“光让我吃这么多,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的碗?”   “最近没胃口,”齐霁唉声叹气道,“看见你高兴,我才吃得下饭。”   周舟显然只抓住了前半句话,忧心忡忡地问他这种症状持续了多久,肠胃舒不舒服。   真要论起来,是等周舟回家的那个晚上,他一想到未来要面对的种种,陈放劝他吃饱了再想别的,他便不管不顾地囫囵塞下许多饭菜。从那之后,他的食欲便一蹶不振起来。   这些事情让周舟知道了,一定又会过度发散,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任何不适,他强行吃了几筷子面,满不在乎道:“没事,我好着呢,就逗逗你。”   齐霁一贯是真话假话一起说,周舟才不管他怎么解释,没几分钟便在线上买好了健胃消食片。   门铃声响起时,齐霁还未反应过来,看见包装上的药店名,才意识到周舟的执行力有多强。   “我就随口一说,你不用这么在意。”他半是感动,半是无所适从道。   周舟却说:“随口一说也是说,你的事情就是最重要的。”   “你不要突然煽情,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齐霁连忙逃到对方的视线之外。   运气就同命运一样,令周舟捉摸不透。他依照梦中的内容,对赵嫣然的病情作出了最坏的打算,接下来的几日,医生却说她的情况很稳定,再过几天就可以顺利出院。   他们家中真正盼着她好起来的人寥寥无几,周舟比谁都更期望她健康,得知这件事后,惊喜之余又有些震惊。   “我以为……她会跟梦里一样,因为一场大病离开我,”齐霁又一次在医院外等待他,周舟一见到人便将这件事说给他听,“但现在看来,好像又有转机。”   齐霁同样满脸喜色,“这是不是说明,梦里的事情不一定会完全发生在现实中,就像陈放和蒋听一样……就算过程很艰难,结果说不定也会比梦里的好?”   他的推断不失道理,这猜测的真实性只能等待时间来验证,此刻最重要的是,让齐霁找回对未来的信心和期待。他揽着齐霁的肩朝家的方向走去,“齐霁,我们做的不完全是无用功,你说对吧?”   “我也希望是这样,”齐霁脚步慢下来,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周舟,其实我想过,如果真的要我放弃挣扎,不再在乎梦境和命运,会是什么情况。”   他故意吊周舟胃口,留足了思考时间,却又不等对方追问,主动说出答案:“也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某个命运里,我们可以相爱,其他人也都好好地活着。”   大相径庭的过程能否抵达同一个结果,他们又还剩多少时间与命运争斗,这些问题齐霁通通找不到答案。他对周舟说这些也不是在祈祷什么,只是想告诉对方一件事。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通往幸福,就算是为了周舟,他也会抓着这点可能,一直熬到曙光降临的那一天。   赵嫣然的精神越来越足,这也意味着周舟不需要再长时间地守在医院里。   比起每日只跑来看望她半小时的儿女,周舟无疑是因赵嫣然的病最辛劳的人。她催促周舟回去好好休息,得到的回答却是“我想现在多陪陪你”。   周舟低着头给她削苹果,不厌其烦地切成小块,忽地听见她问自己:“小舟,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姑妈和叔父?”   刀尖停顿住,周舟在实话实话和说场面话间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不是不喜欢,只是在我看来,他们不是真的爱你。”   倘若真的在乎她,就不会装模作样地只看望几眼,就连买来的果篮,其中大半都是赵嫣然不爱吃的。   “我们小舟果然一直很聪明,”她抚摸着周舟的手,轻声细语道,“小舟,无论如何,我都会把房子留给你的。”   周舟闷声道:“我不是为了这些才照顾你的。”   “但我想要留给你,”赵嫣然看着他,眼中似乎泛起泪水,“你从小吃了这么多苦,我希望你今后的人生,都是康庄大道,不要再那么累了。”   “说什么留不留的,”周舟沉默良久,再度开口,声音竟也有些哽咽,“你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好好享受今后的人生,谁也抢不了你的钱和房子。”   赵嫣然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容一并感染了周舟,他也克制地笑起来。   黄昏的暮色照亮了这间位于高层的病房,透过窗户,他看见即将落下的太阳。指尖拂过被晒得温暖的衣袖,他望着自己的手心,脑海中闪过今早齐霁的话语。   那时他将周舟的手放在他胸膛左边,让他触摸到极快的心跳。齐霁施施然道:“难过紧张的时候,就想想我,我会一直一直为你加油打气的。”   掌心宛若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周舟的笑容里又多了几分思念。他想,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我爸妈刚出事那会儿,我特别不敢面对她。我怕她会讨厌我、恨我,可是她从来没有责怪过我,甚至一如既往地爱我。”周舟拿手肘撑着枕头,侧过身,对齐霁轻声说。   齐霁白天喝多了茶,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同样失眠的周舟便主动向他讲起了与赵嫣然有关的往事。   “那时候我特别矛盾,一边为她的态度感到庆幸,一边又宁愿她跟别人一样数落我,至少这样,我还会好受一些。”   始终安静倾听的齐霁终于耐不住性子,靠在他身上慢吞吞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要拿谁都没想到的意外来惩罚自己?说来说去,最可恶的还是那群只知道背后嚼舌根的人。”   只要与周舟有关,齐霁的评判标准就成了“周舟有没有受委屈”,他才不要假惺惺地当什么理中客,装模作样地说一堆看似是道理,实际上却变着法让当事人难受的话。周舟的想法胜过一切,甚至是他的自我意志。   当然,那些消极的想法除外。   “跟那些坏蛋比起来,你呢,虽然笨了点傻了点,但还算是有救。周舟,你不可以这样想,不然我会心疼的。”他说得坚定而霸道,就差直接逼迫周舟将他的话复述一遍。   齐霁在开导他时如鱼得水,说得头头是道,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会陷入和他一样的困境。周舟忍俊不禁道:“安慰我的话一套又一套,你怎么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嗯……这说明我跟你一样,还需要继续努力,”齐霁窃笑几声,语气笃定,“周舟,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算齐霁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好,周舟一样不会对他失望。只是这种偏心的话不能直说,否则让齐霁知道了,指不定会抓住哪个点同他辩论起来。   “当然,我们家宝宝是最棒的宝宝——”话刚说完,齐霁就急切地捂住他的嘴。   拿如此一张帅脸说这般肉麻的话,齐霁不知该说他是暴殄天物,还是故意逗他。他重重强调道:“你这么喊我我都懒得计较了,说话能不能别这么肉麻?真是受不了你。”   真心话被稀里糊涂打上肉麻的标签,周舟冤枉至极,轻轻挪开齐霁的手掌,不服气地又喊了一声宝宝。   齐霁。宝宝。他将两个称呼混着喊,听得对方又羞又燥,当即一巴掌拍在人大腿上。   “闭嘴,我要睡觉了。”   周舟顺势从背后抱住他,把人往怀里拽了拽,不忘解说自己的举动,“嗯,睡吧,我抱着你。”   齐霁小声抗议:“真黏人。”   他抓住齐霁话里隐隐约约的得意劲,神色餍足,“只黏我们家宝宝。”   和周舟计较称呼问题显然并非明智之举,齐霁冷哼一声,决意不再理会他安心睡觉。周舟却用自创的独特方式哄他入睡,摸完头又开始拍背,每一下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他似的。 第173章   齐霁一度以为过去的几年已经让他了解了周舟的全部,从人生经历到喜好,他无疑是对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然而,靠近周舟的路不仅没有尽头,也不曾让他厌倦。每过一天,他都意外地了解周舟多一些。   那么要面子的人,从不吝啬于分享他吃过的苦流过的泪,他的脆弱和自我怀疑,哀伤与自责,都原原本本地揭开来给齐霁看。   那些曾被齐霁视作扣分项的特质,却因周舟变得光芒四射,他非同寻常地,出乎意料地,越来越无法自抑地喜欢周舟。想拥抱他的脆弱,也想夸奖他的勇敢。   实在难以想通,他怎么会被周舟吃得死死的。   让拒绝爱上任何一个人的齐霁因某个人沦陷,难道这就是命运要他经历的惩罚吗?   赵嫣然出院当天,周舟破天荒地问齐霁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对方一愣,惊讶道:“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我去吗?”   哪里是不愿意齐霁去,周舟只是想尽己所能,让他少参与这些理不清剪还乱的事端。他既不想看齐霁为了他和薄情寡义的亲戚起争执,也不想让他心烦意乱。   太了解对方的性格,以至于在意外时,他已经先一步替齐霁作出了选择。齐霁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还不惜辛劳地接手家里的杂务,周舟却很快就后悔了——他不过是用一种冠冕堂皇的方式做自大无比的事。   齐霁用未曾言表的细心和温柔向周舟证明了,他想要的不是遥远的遮风避雨之地,比起徒留一个人面对命运,他也许更想陪自己一起淋雨。   “不是不愿意,是怕你难过,”周舟没头没尾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在齐霁疑惑的表情里缓缓解释,“不过现在不怕了,而且,我想要你陪我一起。”   十指相扣,周舟轻柔地按了按他的手心,说出自己的另一层私心:“我想要带你见我的奶奶,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都坦诚到这个份上了,齐霁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赶忙对着落地镜梳理仪表,嘴上嘟囔着:“你不早说,现在都没时间洗头了。”   “不用特地打扮,”没等齐霁张嘴,他就有读心术般帮人围上围巾,“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那……你要告诉她我们的关系吗?”齐霁忽然问,“她会不会接受不了?要不还是说我是你好朋友吧。”   他自说自话便下了定论,身边人却陷入可疑的沉默。他思忖一会儿,勾起周舟的手指,笑道:“没事的,谈恋爱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一定非要所有人都知道。再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奶奶保持好心情,别的那些都不重要。”   “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周舟的脸色释然许多。   今天是什么奇怪的日子?周舟又是对他“对不起”又是对他“谢谢”的,把他曾经不许齐霁说的关键词讲了个遍。大概对周舟来说,即便亲人病情好转了,他也还是没法彻底安心。齐霁心疼地看着他的侧脸,轻轻抱住他,叮嘱道:“开心一点,不然奶奶会多心的。”   周舟回以他一个真心的笑。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齐霁在周舟的带领下走向病房。他的掌心微微有些出汗,周舟察觉到他的紧张,进门前特意挠了挠他的头发,低声说:“别紧张。”   赵嫣然正卧在整齐的病床上发呆,齐霁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说他是周舟的同学兼好友。他表现得落落大方,只有周舟能感受他忐忑的心情。从他的角度看去,齐霁的小指搭在袖口上,这是对方紧张时常见的小动作。   “我们小舟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同学,”赵嫣然温婉地笑笑,又扭头对周舟说,“要对朋友好一点,知道吧?”   周舟站在齐霁身旁,笑着应答:“我当然知道。齐霁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想着带他来见见你。”   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齐霁恪守着此行的主要目标,一边陪赵嫣然说话,一边帮周舟一起收拾东西。   望着前头拎着大包小包的周舟,赵嫣然好奇地问齐霁:“小舟他在学校里有喜欢的人吗?这孩子哪都好,就是从小感情上缺根筋,我每次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都让我别着急。”   齐霁抿唇一笑,说得含糊:“他在学校里可受欢迎啦,隔三岔五就有人找他要联系方式。不过感情的事情急不得,还是得他喜欢才好。”   “你又说我什么坏话了?”一直走在前头的周舟忽地转身看向他们。   “我可没说你坏话,奶奶关心你的感情状况,我实话实话罢了,”眼见着周舟就要与路过的人撞上,他下意识伸手抓住对方的袖子,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小心点,好好看路。”   将人送回疗养院,齐霁依依不舍地给了赵嫣然一个拥抱,“奶奶,您要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有什么事就打电话,万一周舟没接就打给我。他虽然不说,其实特别在意您,嘴硬得很。”   赵嫣然拍了拍他的背,欣慰道:“小舟有你这么体贴的朋友,我就放心了。”   齐霁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这么优秀,能认识他才是我的荣幸。”   这话被耳尖的周舟听见,反驳道:“到底是谁的荣幸可不好说。”   念及赵嫣然的身体还需静养,他们没多久便与她作别。走出疗养院大门,周舟靠得越来越近,就差直接贴到他身上。   齐霁无奈地张开手指任他牵上,轻声道:“奶奶好像很希望你快点谈恋爱。”   “我这不是已经谈上了?还谈了这么多年。”   他知道齐霁身上有招人喜欢的魔力,却没想到他和赵嫣然相处的场景这样温馨自然,太过美好的氛围让他数次蠢蠢欲动,想要坦白一切,告诉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这不仅仅是他最好的朋友,更是他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又想起齐霁小心谨慎的举止,就连扶他一把都要瞬间松手,像是极力向赵嫣然证明他们的关系。   于是他又动摇了,害怕自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临到告别,还是什么都没说。   “嘴巴真甜,不过……她要是希望你和其他人一样,结婚生子,拥有传统意义上的家庭怎么办?”   “我不认为她会这么想,就算是真的,这件事我只能让她失望了,”周舟一眼瞧破他的挣扎,毫不犹豫道,“齐霁,你知道的,我没办法喜欢上其他人。”   周舟没有再说下去,他的视线却被齐霁解读出新的意思,那殷切的目光像是在询问他是否也这样认为。   “嗯,我也一样。”他矜持而克制地给出相同的答案。   周舟占据他漫长的青春期的无数画面,从少年到成年,他永远都在这里,不曾离开。   让黯淡的人渴望发光,让不幸的人拥有好运,这也许是独属于周舟的魔法。   齐霁问道:“……周舟,你喜欢我吗?”   “不仅喜欢你,还爱你。”   “有多喜欢?”他执着追问。   “这是秘密,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那你最好守好你的小秘密,不要被我发现了。”   周舟的喜欢一定不会比他的少,他对周舟的答案捉摸不定,却心知肚明自己有多爱他。如果让他在周舟和自由之间选择其一,他宁愿被命运摆布,也要多待在周舟身边一会儿。   在命运到来之前,让他多爱周舟一天一分一秒都是好的。   熬过最煎熬的一周,他们的生活终于能够回归常态,齐霁一看日历,诧异地发现他们的假期竟然只剩下半个月。   他随口朝周舟感慨两句,对方却以为他是因为没时间出门旅游才唉声叹气,关切地问他想去哪里玩。   看着这张真诚至极的脸,齐霁叹气得更厉害了,把厚重的被子往人身上一盖,说:“不想旅游,我最近就想和你在家好好补觉。”   周舟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精致锋利的脸,“这样就够了?”   他思索一番,补充道:“没事的时候再陪我看两场电影,出门晒晒太阳,开学回海城之后再大扫除一下,这样就够了。”   周舟有意怂恿他得寸进尺,他却实在没有多余的愿望。和对方每度过平常的一天,他都为此感到满足。对着周舟,他几乎想不起那些不切实际的、过于渺远的心愿,只想安稳地和他一起睡个好觉。   没了早起的压力,陪他一起赖床的周舟看起来变得越发可爱,齐霁爬起来去趟卫生间的功夫,周舟都会呢喃着不许他走,他只好随手抓起一个玩偶,塞进周舟怀里,这才让对方安静下来。   从卧室到卫生间,短短的一段路,齐霁却一步三回头,频频偷看安睡的人。   如果他从小就认识周舟,是不是就可以变成他来保护周舟了?更年幼的周舟,会不会比现在还要可爱得多?可那时候的周舟,一定很寂寞很孤单吧?   无数幻想和疑问穿梭在他思绪中,齐霁洗了把冷水脸,赶走这些奇怪的思绪。 第174章   他坐回到床沿边,周舟怀里仍抱着那个毛绒玩偶,睡眼惺忪地问他:“你去哪了?”   “上厕所,”齐霁重新躺回去,用自己的身体代替了玩偶的位置,“顺便刷了个牙。”   紧接着,他就身体力行地展示了刷牙的作用,将周舟的脸颊亲了个遍,果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他清醒至极,说出的语句又宛若梦呓。   “……周舟,你不会离开我的吧?如果有天你不喜欢我了,我就死给你看。”   从齐霁嘴里说出这种话,周舟听着只觉得刺耳又难听,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很快意识到,或许齐霁要的是他认可的回答,而不是冷冰冰的数落。   “那你还是趁早放弃这个想法的好,”额头相抵,周舟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般慵懒堕落的日子没能持续很多,三日后的一个午后,齐霁正跟周舟讨论着去哪里野餐,手机便叮咚作响,一下子收到了数十条消息。   周舟催他看看是什么急事,齐霁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在床头柜边蹲下,声音却在第一条消息映入眼帘时瞬间卡壳。   陈放的消息一连串弹出来:“齐霁,这张照片怎么回事?有人发在我们高中的年级大群里,你们是不是被人刻意针对了?”   屏幕里是一张极为高清的照片,角度奇怪,怎么看都像是偷拍视角。然而,令齐霁通体发凉的是,唯二出现在照片中的人,就是他和周舟。   照片里,他正踮起脚偷亲周舟,两人姿态亲密,笑容满面,一看就能断定他们的关系。   他认得照片周遭的街道,是从医院走回家的必经之路。赵嫣然住院期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和周舟经过此处,他压根记不清自己一时上头和周舟做过多少亲密的举止。   而覆在照片下的文字则是暗暗讽刺他和周舟私生活不检点,还捏造了数个莫须有的罪名,显然是通过这张亲密照胡乱发散,以此影响他们的声誉。   究竟是谁偷拍的照片?又拍过多少张类似的?发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这些问题,齐霁又退出去翻看其他信息,多是其他朋友和同学发来的关心和询问。   蒋听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急匆匆地说:“我看到有人在学校群里传你和周舟的……接吻照,你们最近有跟谁有过节吗?”   “我不知道,”他蹲在原地,下意识摇摇头,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和他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一定是想借性取向的事情针对你们,”有过类似的经历,蒋听心里急得不行,说出的话倒稳重冷静,“这样,你先别急,我托人去查那个小号。你们根据照片上的穿着和环境确定日期,马上去查监控,看能不能找到是谁偷拍的。”   齐霁小声说“好”,在蒋听的安慰里挂断了电话。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扭头,就与周舟四目相对。   对方显然已经了解了一切,脸色极差,却强颜欢笑着捂住齐霁的手,“对不起,宝宝,没能保护好你。”   本该是冷静思考对策,找出偷拍者的时候,委屈和难过却因周舟的一句话喷薄而出。他紧紧抱住周舟,急促地呼吸着,断断续续道:“我还以为……奶奶的病好了,我们再也不会遇到这些事了,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周舟,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啊。”   他从来不敢细想关乎周舟命运的那个梦,可如今记忆却清晰无比。将周舟压垮的,不仅仅是至亲的离世,还有无数来自身边的压力,其中就包括旁人对他性取向的指指点点。在没有与齐霁相爱的人生里,他一样大方地承认自己的取向,却被有心之人抹黑后刻意传播,招来本就与他无关的骂名。   难道这张照片,就是他们现在注定要面对的命运吗?   齐霁不怕被别人编排取笑,他早早地拥有了对辱骂的抵抗力,再难听的话都只觉得不痛不痒。但周舟不可以,齐霁不接受任何一个人这样对待他喜欢的人。   连脸上的泪痕都来不及擦拭,他胡乱套上外套,就说要去派出所查监控。   周舟对上他通红的双眼,那一刻,他被齐霁眼中的哀伤击中了,无足轻重的安慰到了嘴边忽地说不出口。他匆忙捞起衣服,随手抽了几张纸巾,便跟随在他身后。   “这个人对我们的生活了如指掌,知道我们就读的学校,家庭住址,甚至能……混进这么多群里,一定是和我们有关系的人,”齐霁的脚步飞快,边走边分析,“我们不一定认识他,但他一定非常了解我们。”   周舟又点开那张照片再次确认,“这张照片,应该是你第一次来医院等我回家那天拍的。”   那天他逗了齐霁一路,齐霁嫌他没完没了,一路上趁周围没人,不爽地又亲了他好几次。周舟和他说话说得太入迷,压根就没发现有人正悄悄尾随偷拍他们。   早知道……他就不该在外面和齐霁开玩笑,就不会给人可乘之机了。   身边的齐霁如同有读心术一般,大概也回忆起了那一天,一转头就撞入他的眸子里。   “是那一天啊,”他轻声呢喃,又直勾勾看向他,“周舟,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在后悔那天让我亲你了吧?”   “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这是我们必须经历的磨难,如果我们做什么都无法避免,反而会遭到反噬,就算被人偷拍被人污蔑,我都不在乎。”   他早就领略过齐霁的坚强,可真的反过来被他安慰鼓励时,周舟还是会被他坚定的话语打动。不久前还在崩溃大哭的人,现在却毅然决然地证明着决心。   难道齐霁真的是他命中注定要遇见的天使吗?否则怎么能解释,他的每一滴眼泪都牵扯他的心扉,令他感到揪心的痛,又要怎么解释,当他一次又一次被齐霁触动,就连天空都变得晴朗?   “可是我不想让你受苦。”周舟垂下眼。   “也许,人要得到想要的东西,总得吃点苦头呢?”齐霁苦中作乐地想,“啊,这样一想,莫名好受多了。”   周舟暗自在心底否认他的说法。他希望齐霁能够得到的是,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吃半点苦头就能拥有的幸福。   如果流泪是走向他必经的痛苦,那就让他替齐霁承受、忍耐。   在派出所依照程序报完案,他们根据大致的回忆调出了当天的监控。齐霁死死盯着屏幕,不愿错过任何一丝细节,从医院大门开始,前半段路程风平浪静,看不出半点端倪。   直到他们走到某个十字路口,画面终于有了变化。一个带着口罩帽子的身影从某个角落窜出来,接下来的一整段路都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每当齐霁停下脚步同周舟说话或是亲昵时,那人便拿出手机鬼鬼祟祟地按下快门。就这样尾随了一路,拍摄了数次照片,才调头离去。   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束让齐霁难以仅凭身形就辨认出来对方的身份,慢速重放了好几遍,他们终于找到一帧能依稀辨别半张脸的画面。   只是在齐霁的印象里,他从来没见过这人,更联想不到他会和自己有什么过节有什么过节。   唯一的可能性便落在了周舟身上,他一定是冲着周舟来的。齐霁想到这里,耳边嗡嗡作响,错愕地转向周舟,想问他有没有怀疑对象,却见对方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我可能知道是谁,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周舟走到一旁,与带领他们来调监控的民警单独交谈了几句,齐霁安静地靠着走廊等待,不多时便看见两个人一起走出来。   周舟对偷拍者的身份初具眉目,只是还需要等待进一步调查,结合对方在群聊中的账号确认身份。   “你们别太着急,等确认造谣者身份了,会马上联系你们的,”离开前,民警劝慰道,“现在网络造谣的成本太低,我们接到过不少类似的案子。在查清楚之前,你们尽量别关注网上的舆论,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齐霁连连点头,向他真挚地道谢。   回家路上,齐霁的手先是插在口袋里,又不自然地垂落在身侧,数次靠近周舟,就像是某种试探。   手背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双双淌过他们的肌肤,明明牵过数不清的手,却还是会为这微妙的一刻而呼吸急促。   理智告诉周舟,他得在这件事解决前与齐霁在外保持合适的距离,才能更好地保护对方。只是另一种想法迅速占据了上风,教他破罐破摔地思考,既然照片都已经被传得学校里人尽皆知了,他也不想隐藏和齐霁的恋爱关系,在没人的地方牵手接吻怎么了?   他们来之不易的平稳生活,怎么能被一张照片和一段胡编乱造的文字破坏?   这样想着,周舟紧握住齐霁不停试探的手,对他人好奇探究的视线满不在乎,轻声说过两天要给他买副手套出门戴。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齐霁安静地和他并肩行走,等待红绿灯时,猝不及防地提问。 第175章   早猜到齐霁一定会追问,周舟沉着地说:“我只是隐约能猜到是谁,但我……不敢确定。”   “所以你就对我避而不谈?少糊弄我了,你是怕我听了会生气吧?”齐霁对他的说法置之不理,“我仔细想了想,我的社交圈那么小,熟络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这个人不是冲着我,就一定是冲着你来的……周舟,就算你不说,我也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   “你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来敷衍搪塞我,一问不是说‘不想我难过’就是‘想要保护我’。你不许我对你撒谎,要我坦诚,可是你真的有百分百对我坦诚吗?”   齐霁叹了口气,不给周舟插嘴的机会又接着说:“虽然我没有父母,但我也不是傻子。你对待我,就像用力过猛的家长,有时很溺爱我,有时候却又很自以为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瞒这瞒那。”   逃避无疑是软弱的人面对问题时的最优解,甚至是曾经的齐霁最习惯的手段。是周舟闯进了他的生活,让他决心不再逃避,无论是复杂的感情,还是迷茫的现实。   可这个让他动摇的人,他喜欢的人,他引以为傲的恋人,却因为忌惮命运伤害他,而不愿自己陪他共同面对挑战。   爱会让人变傲慢,也会叫人变软弱。周舟是因为爱他才这样选择的,这让齐霁难受又困惑。   他究竟该怎么对待周舟过分的好,又该怎么应对他善意的隐瞒?这似乎是远比宿命更难解的议题。   周舟沉默地消化着他的诉说,连绿灯亮起都没发觉,齐霁晃了晃他的手臂,对方才回过神来。   “周舟,我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你的弟弟,我是你的男朋友啊,”齐霁将那三个字咬得很重,“爱难道是一个人单方面保护另外一个人吗?我不想被你保护,我想陪在你身边,和你同甘共苦啊。”   他感受得到齐霁身体的温度,却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能让他血色褪尽的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他皱着眉看自己,像在抒发委屈,又像在诉说不满。   原以为能处理好一切的周舟竟也慌了神,破碎的字句在喉咙里上上下下,不知该如何组合。齐霁是那样了解他,洞悉着他的每一个想法和计划,以至于当他平淡地说出现状时,每一句话都如回旋镖一般扎在他心头。   除了坦诚相待,似乎别无他法。   “那个人大概率是我的表哥,”周舟一五一十地交代,“我猜他这么做,是想让我难堪,顺便用这张照片向奶奶证明我的性取向,好让她讨厌我。他们一家人都一样的冷血,只有利益和金钱能打动他们。”   齐霁从未见过他的表哥,却能从梦境和周舟说过的只言片语中塑造出他的形象——因为亲戚关系,对周舟的个人信息和住址了如指掌,又妄图以见不得人的手段毁了他。   “就是那个从小就嘴贱小心眼的垃圾?”齐霁嗤笑一声,转而担忧地看着周舟,“你小时候忍过他那么久了,这一次不能再忍了。”   “那你想怎么做?”   “还没想好,不过肯定得先就事论事把他偷拍造谣的仇给报了。至于奶奶那边……在他采取行动之前,我们先主动告诉她这件事,”一提到周舟的至亲,齐霁的语气不及先前坚定了,“如果……你不想让她担忧,那就换种说法,咬死这张照片是假的。”   别人的审视无法改变齐霁的内心,即使他一样渴望着被周舟所爱之人认可,但他的渴求与周舟孰轻孰重,齐霁依旧分得清。   齐霁抱住他的手臂,浅笑着说:“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并不需要犹豫太久,周舟不容分说地告知他:“宝宝,明天可以陪我再去见奶奶一面吗?我不想欺骗她,选不选择接受是她的自由,但我不想再隐瞒了。”   周舟作出这个决定并不稀奇,齐霁知道,他选择的恋人会犹豫挣扎,但最后一定不会让爱他的人失望。   他们的接吻照在校园群里传得沸沸扬扬,更多人对此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痛不痒地议论起他们的私生活和取向问题。   显然,这就是周舟表哥此举的目的,即便他左右不了全部人的想法,却为本就讨厌他们的人提供了借题发挥的绝佳时机。   齐霁的社交软件从未收到如此之多的信息,周舟担心他看到难听的话,差点直接上手帮他拔电话卡。他早些时候答应了陈放,闲下来就给他打电话,连忙拎回自己的手机,“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着就跳过诸多未读信息的红点,找到陈放的号码。感受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不解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周舟,对方显然是因为他的某句话而郁闷了。   “周舟,你怎么这么可爱?”他弯起眉眼,揽住他的脖颈,想要记住周舟为他担忧的模样。   “不要随便说那种话,”周舟微微弯腰,不让他们之间留有一丝空隙,“是他们做得不对,你只是结交错了朋友,那本来就不是你应该承受的。”   这话听着过分耳熟,齐霁一回忆才记起,他对周舟说过类似的内容。   要多大的缘分才能让两个看似毫不相关,却又如此相似的人爱上彼此?齐霁注定无法明了确切的概率,直觉让他吻住周舟的唇瓣,认真地舔舐着每一寸柔软之处。   周舟看起来很需要他的爱,接吻会交换人类唾液,会传播彼此的体温。他耻于告诉周舟,他之所以能淡然地谈起过往,是因为周舟的爱让他有了不在乎的勇气。   这些话被他尽数藏进吻里,他想,周舟那么了解他,一定会懂的。   直到陈放急性子地打来电话,他才意犹未尽地结束缠绵的吻。   他点开免提,陈放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齐霁随意擦了擦嘴角的水汽,张口就来:“在想你呢。”   “你觉得我会信?想我还要我主动打电话,知道我有多操心你们吗?”说起正事,他骤然严肃起来,“不过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虽然不知道哪个混蛋乱传你们的照片,但据我所知,对你们指指点点的人还是少数。周舟,我联系了好几个以前的朋友帮忙澄清,谁敢说你的不好,我们就帮你骂回去。”   “你们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上,”周舟接过手机,声音有些嘶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就好,这样太辛苦你们了。”   陈放一听就急了,骂骂咧咧道:“周舟你给我闭嘴吧,你把我们当什么了?过去你对我们这么好,你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们却视而不理?这也太没良心了吧。”   更何况,在他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期,是齐霁和周舟站出来帮他反击,陪他度过最艰难、最想死的那段时间。作为他们的朋友,他没理由不为最要好的朋友付出。   “可惜我能帮你们的太少了,起不到什么大作用……虽然我知道你们很厉害很坚强,”陈放说到一半,自己的眼眶却湿了,“但当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在。毕竟,承认自己需要安慰,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对吧?”   周舟听见他隐约的哭腔,调笑道:“哭得比我们还快,这还怎么安慰我们?”   “齐霁,你好好管管他那张嘴吧!我晚点再跟你们聊,先挂了啊。”说罢他便先于二人挂了电话,齐霁大胆猜测他是偷偷摸摸哭去了。   周舟的意思是让他别看社交平台上的舆论,只是听完陈放的安慰,他的好胜心忽地又燃烧起来。别人越是贬低他和周舟,他就越要证明,他一点都不差,他喜欢的人同样是最好的。   “平静地面对诋毁也是一种能力,对吧?”齐霁向后仰头,对着周舟问。   周舟却说:“那我宁愿你不要有机会培养这种能力。”   与齐霁想象的不同,他收到的消息并非都是辱骂,许多他加上联系方式后就未曾交流过的同学主动发来消息。他们问齐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是不是被人有意报复了,还说他们相信他和周舟的人品,他们不是那种私生活混乱的人。   点开好友验证,更多他不认识的人在验证消息里告诉他,他们的性取向很普通很寻常,不要被旁人的偏见影响。   寥寥几句难听的话都被淹没在那么多安慰和鼓励中,齐霁不可置信地翻开周舟的手机,发现也是如此。就连学校专门科普性别议题的社团,都在当晚发布了一篇科普性取向的推送文章。   星星点点的善意像河流,漱漱冲走不堪一击的恶意。齐霁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眼泪一滴滴砸在屏幕上,周舟以为他是被气到了,慌乱地从背后环住他。   齐霁却将手机递给他,示意他浏览一条条消息。   于是周舟和他浸没在同样的惊讶之中。   “我现在的心情……有点奇妙。”齐霁极小声地说。   周舟大半张脸都埋在他的肩头,“宝宝,都会过去的。”   “就算过不去也没关系,虽然这个世界老是要和我作对,但只要有你在就好了。” 第176章   此后几天内,周舟又多次向齐霁发出了出门旅游的邀请,一问理由便头头是道地给他罗列起一二三。   “年后刚好游客少,酒店还便宜,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出门玩?”周舟期待又诚恳地问他。   他当然喜欢和周舟出行的感觉,无论目的地在哪,路途中遇到多少意外,周舟总能消除他所有的负面情绪,让他没由来地想笑。   只是他们在这里还有太多没处理完的事——还要等待派出所照流程找到周舟表哥,尽管他们忙活到最后,处理结果也多半是得到对方的一句道歉;和奶奶坦白恋情的决定也因他的担忧而一拖再拖,他害怕贸然坦白,会伤害到周舟,更会伤害到他的家人。   对陌生人满不在乎,从不遮掩恋情的齐霁,少见地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起来。   他不能接受周舟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他而愁眉不展。   生活简直是一团糟,齐霁很难再分心去思考旅游的事情,即使周舟最初的目的就是带他换个环境散心放松。   然而,此时更需要转换心情的人,显然是忙里忙外不曾好好休息过的周舟。   他不想扫周舟的兴,却又放心不下没处理完的麻烦,和对方商量道:“那我们就等开学前一周再出去玩?那时候一定更冷清,省得挤来挤去了。”   周舟自发地贴到他身边,他说什么都捧场地说好,“你决定就好,什么时候我都没问题。”   他把热水袋塞进周舟手里,他今天早早地就被叫去派出所确认信息,难掩疲惫的面色,这些天高度匮乏的睡眠更是雪上加霜,更显得他精神不振,他不禁念叨起来,“手这么冷,你快烘着……那你想去哪里玩?让我参考参考。”   没有思考太久,周舟便说出了某个城市,齐霁一听,眼睛霎时亮了,“之前蒋听跟我说过,那边特别好玩。”   齐霁的反应显然是忘了他曾主动向周舟提起过这座城市,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迫搁置了旅游计划。他哑然失笑,揭秘道:“就是因为你说过想去,我才想去的。”   身边的人一怔,被他覆在手心里的手掌也跟着微微蜷起,他装模作样地教训起周舟:“你就不能有点主见吗?怎么我想去哪儿你就想去哪儿?”   “和你在一起要什么主见,”承认他对齐霁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就宛如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简单,“我希望你的每个愿望都能实现。”   齐霁被他笃定的说法逗笑了,往他身上一靠,便说:“我哪能遇见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为什么不能,”周舟捏了捏他的鼻子,声音懒散,却能隐约听出期待,“我希望所有的好事都会发生在我们家宝宝身上,所以……和我在一起久一点吧,说不定我们的愿望就都会实现了。”   这话像在告白,又像在请求齐霁作出相同的承诺。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惊喜、心动,也不再像过往一样,对他的情话慌忙无措。   他为此感到不可置信。   齐霁听到过,看见过,触碰过周舟的真心,知晓他究竟有多么爱自己,那是齐霁对过往生命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曾付出过的沉重爱意。周舟的爱那么重,却不会让他喘不过气,又是那么轻盈,飞越过众多苦难、伤痕,将他托举着,开始渴望两个人的生活,渴望永远。   不是梦,也不是幻想。真的有这么好的人,全心全意地在乎他,将他的愿望置于第一位,甚至超过了自己。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要答应了,”齐霁笑起来,主动将小拇指伸过去,“快和我拉钩,食言的人就是狗!”   温暖的手指轻触上指节,过于幼稚的行为让齐霁憋不住笑,拉钩拉到一半就低头闷笑起来。   “怎么回事,我一看见你就想笑?”他的嘴角就没下去过,面部肌肉都有些发酸,“周舟,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如果爱情里也有笨蛋天才之分,那么齐霁一定是不折不扣的吊车尾。他会多努力一点,喜欢得再多一些,再久一些,直到这份感情能与周舟给他的相抗衡。   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远?   眨了眨眼,他又许下一个新的承诺:“虽然我是个很消极的人,但……我们会有永远的,你要相信我。”   和周舟聊完天,齐霁才记起他和周舟曾经那次夭折的旅行。   以往每次出行,详细计划都由周舟来制定,用他的话来说,齐霁只用负责提着包出门。   周舟对做攻略这种麻烦事毫无怨言,还能体贴地照料到他的喜好和心愿。他事无巨细地规划好每项计划,却又给齐霁留够了偷懒休息的余地。   蒋听听说周舟的贡献后,感慨他真是捡了个三好男友。他傻乐了几秒,再度烦恼起来,“可是他这样也太辛苦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那就由你全盘负责,带他出门玩一次呗?”蒋听不假思索道。   “可以,但是去哪里比较好?”   蒋听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搜出几张照片给他看,“就这里吧,多好看,这地方离我老家挺近的,我以前心情不好了,就喜欢一个人坐车跑去那里待两天。”   有蒋听帮忙出谋划策,齐霁不多时便看好了时间和车票,本想给周舟一个惊喜,却不慎说漏了嘴,只好老实交代了一通。   只是陈放住院的消息彻底打乱了他们的生活节奏,齐霁心烦意乱,返回海城后,不再有出门的心情,心细如周舟,也不再主动提起这件事。   以至于他慢慢将这件事给忘了。   可周舟竟然还记得,在他自私地逃避命运,连两人间的约定也一并忘记时,周舟把所有事都默默记在心中,却不主动提及。   入睡前,他对周舟说:“对不起,我太健忘了,连答应你的事情都忘了。”   “哪有,”对方瞬间意会了他话中所指,翻过身,啄了啄他的唇,“没人会想牢记难过的记忆,这多正常。”   他却摇了摇头,说:“我以后不会再忘记了。”   无论好的坏的,只要与周舟有关,他都要深深铭记,再也不要辜负他。   了却了一桩心事,齐霁终于心满意足地躲进被子里,搂着周舟的胳膊,准备今晚睡个好觉,明天就开始规划他们姗姗来迟的旅行。   第二天清晨,齐霁正酣睡着,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他困倦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身边已经没了人,周舟就站在卧室门口,一放下手机便匆忙地换衣服。   “……周舟?”不妙的预感吓得他顿时清醒过来,连忙坐起来,“怎么了?”   周舟一边系纽扣,一边回答他:“我去趟医院,你再睡会儿,我等下帮你点份早餐,你起床了记得吃。”   “去医院……你就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这样让我怎么睡得着。”对方的表情越焦急,齐霁心中就越没底,慌乱地追问起来。   安静了几秒,周舟终于开口:“奶奶昨天夜里摔了一跤,早上突然昏迷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齐霁,你要陪我一起去吗?”   就连询问都是多余的,齐霁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来不及洗漱,草草用冷水抹了抹脸,便催促周舟快打车。   阴魂不散的担忧终于化为实体,坐在出租车后排,齐霁紧握着周舟的手。两人的手心都颤抖着,周舟看着窗外,始终一言不发,齐霁光是看着他沮丧的样子,心中就不住地难过,只好拜托司机尽量开快些。   哪怕只是浪费一分一秒,他们都无法预料命运要如何捉弄他们。   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意外总是接二连三,猝不及防地降临,他和周舟来不及预判,就被迫接受冰冷残酷的现实。   陈放出事时,是周舟抓紧他的手,无声无言地安慰鼓励他,而今他们的身份似乎对调,齐霁这才发现要做那个情绪稳定,安慰对方的人并不容易。   他只能徒劳地抓住周舟,一秒不落地感受他的痛苦,以此来分担他的忧愁。   “周舟,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对方沉默地扭过头,没有出声,齐霁却看清了他眼眶里的泪花,他坚强的一面在生死疾病前土崩瓦解,脱离了独立的表象,他的眼泪与恐惧,与齐霁并无区别。   抹去周舟滴落的眼泪,齐霁一个劲重复着:“你还有我呢,不会有事的。”   短短的路程,齐霁只觉得度秒如年,待他们赶到医院,赵嫣然刚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家属不能陪同,探视时间也未到,他们只能在走廊焦急等待,听医生转述她的情况。   赵嫣然前段时间才刚出院,身体尚未恢复完全,晚上的那一跤多半是摔到了头,才会因此陷入昏迷。   周舟静静地听医生讲完,然后发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情况好的话一两天,只是我也不能向你保证。到了她这种年纪,最怕的就是突然摔跤。” 第177章   周舟望着紧闭的病房门,手紧紧攥成拳,关节处因为用力而泛白。齐霁往他的方向靠近几分,小声说如果他累了,可以靠在自己肩上。   “谢谢宝宝。”周舟疲惫地笑笑,在齐霁肩头闻到了令人安心的气味。熟悉的沐浴露清香犹如一剂镇定剂,让他自出门起就不曾安定的心短暂地宁静下来。   他们赶来的太匆忙,压根顾不得早饭。这会儿坐下来,齐霁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胃里的难受,他问周舟饿不饿,得到的回答自然是不饿。   “我去外面给你买份早餐,你多少吃一点。奶奶还没好起来,你更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她担心啊。”他蹲在周舟面前,抬眼看着他疲惫而哀伤的脸。   直到得到周舟的回应,他才站起身,匆匆忙忙地等待电梯。   周舟对饮食并不挑剔,但这只是和胃口被他养刁的齐霁对比而产生的结果。一起生活久了,齐霁逐渐掌握了他许多不曾道明的习惯——他喜欢菜包胜过肉包,喜欢喝甜豆浆,对某家路边小店的小馄饨情有独钟。   无数细节填满他们的关系,每多了解周舟一点,他就多喜欢周舟一分。他的恋人,从遥不可及的远方一步步走向他,身上的距离感也因此而消弭。   哪怕爱情不是攻略游戏,难以以具体数值论断,齐霁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他越来越依赖对方,越来越离不开对方。   所以他更不想看见对方落寞的样子。   拎着两份早餐回到病房外,齐霁半只脚刚迈出电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争执的声音。他加快脚步靠近,只见周舟倚着墙,面前站着个比他矮了半头的人。   他们之间的对话清楚地传进齐霁耳中。   周舟对那人冷笑一声,讽刺道:“你现在还敢来我面前说风凉话?不怕过两天我们就要在派出所见面了?”   “哦,所以呢?周舟,你从小就是个扫把星,把你自己爸妈害死了,现在又祸害到奶奶头上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凭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吗?”   齐霁再听不下去,放下早餐便冲到他面前,护在周舟面前,怒气冲冲地瞪视眼前人,“你闭嘴!他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轮得着你来说三道四?”   “哇哦,这就是你的小男友吗?这么护着你,感情可真是坚不可摧啊,”对方挤眉弄眼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知道奶奶为什么会出事吗?”   一沓照片随着他的声音一并飘落在地,齐霁应声向下看去,浑身血液却都仿佛在看清照片的瞬间冻结住。那些他们在网络上看见的偷拍照,被他全部打印出来,整理成了厚厚一叠。   “周舟,奶奶会出事,全是你害的,”他的声音犹如一道利刃,残忍地刺向周舟,“我昨天给她看了这些照片,她说,等晚上要给你打电话,她为什么会突然摔跤……周舟,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   “啪”的一声在空旷的走廊上突兀响起,齐霁径直一巴掌挥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巴掌印。   齐霁气得咬紧牙关,指甲深深压进肉里,“做了这么多无耻的事,你不会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吧?周舟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倒是你,口口声声把别人的性取向挂在嘴边嘲讽,满是偏见还自以为是,我该说你鼠目寸光还是相由心生?你给奶奶看这些照片,是出于正义还是私心,你自己心知肚明,少在这里道德绑架周舟了,你配吗?”   就在对方扬起手掌想要打回来时,周舟猛地将齐霁拉到一旁,在空中按住他的手,“你敢打他试试。”   “都到这种时候了,就别逞强了,”温天磊不紧不慢收回手,“无论如何,奶奶躺在这里的原因,都和你脱不了干系。从小到大她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你只会身边人带来不幸,难道不是么?”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齐霁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再叠在一起撕成碎片,尽数扔进垃圾桶里。   满眼担忧地望着周舟,他拿起放在一旁几乎凉透的早餐,递给魂不守舍的人,“你不要听他瞎说,他就是想故意气你的,要是当真了,他不就得逞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不好?”   他将插上吸管的豆浆强硬地塞到周舟手里,对方的嘴唇张合几次,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没有人能坦然面对这般无理取闹的指责,哪怕是周舟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们猜得到温天磊会如何利用这些照片,却还是来不及阻止意外横生。   “周舟,你现在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身边坐着失意的周舟,食物都变得难以下咽。挨着周舟肩膀坐下,他只想听周舟说点什么,哭泣也好,诉苦也罢,无论如何都好过此时漫长的沉默。   他很轻很慢地呼出一口气,脱了力似的弯下腰,手掌捂住面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不可能!”齐霁想也不想就否定,“光凭他一张嘴在那叭叭,谁知道他捏造了多少内容?你还是太善良了,才会让他们再三跑来惹是生非。”   周舟轻声道:“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他希望奶奶就此讨厌我,最好是讨厌到恨我的地步。她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却只惦记她的钱,从来不在乎她的心情。”   “我前几天不该拦着你的,”不可名状的自责让齐霁也变得沉默寡言,“或许早一点告诉奶奶,好好地坦白,就不会这样了。”   在空荡的走廊上,周舟重新振作起精神,抱住同样忧心忡忡的齐霁,拍打着他的背,“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如果这就是他们必须经历的命运,任凭他们忙活再久,再怎么预谋提防,大概也难以避免。   这句话周舟没有说,也说不出口。他用目光描摹着齐霁的脸,对方瞬间黯淡的眼神却仿佛在告诉他,齐霁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的,”齐霁宛若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会陪你面对一切。”   医院压抑的氛围和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让齐霁条件反射般感到不适,医护人员告知他们,等到下午他们才能进去探视半个小时。他不作纠结,拉着周舟去了最近的一家面馆吃午饭。   “我知道你没有胃口,但你必须得吃点,”齐霁自顾自将多点的小菜全倒进周舟碗里,表情严肃,“不然我就把你锁家里,不许你来医院了。”   周舟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松动,被齐霁紧盯着吃了几口,他干笑一声,说:“我会听你的话的。”   没有人比齐霁更清楚,坐在对面的人分明疲惫至极,却还在勉强微笑。周舟总是担心他挨饿受冻,自己出门却只套了件单薄的外套,草率吃过几口就没了胃口。   他将美好的一切都留给齐霁,却不在乎自己冷不冷,饿不饿。   还会有比他更傻更笨的人吗?齐霁来来回回扫视着眼前人,他看见周舟被冻到发紫的手背,发现他没有扣好的衬衣纽扣,还察觉到他泛红的,血丝过多的眼睛。   将筷子往碗边一放,他留下一句“我去隔壁超市买点东西”,便匆匆忙忙离开了面馆。   五分钟后,齐霁又出现在他面前,从购物袋里翻出一条崭新的围巾,不顾其他人的目光,蹲在座位边给人严严实实地围上。   周舟的余光扫过购物袋中其余的东西,有一双手套,还有一盒暖宝宝贴。   将人裹得看起来暖和许多,齐霁才满意地撤开手,径直在周舟边上坐下,尝了口对方碗里凉了许多的面汤,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又重新点了两份小吃,接了一大杯热水。   “这样不冷了吧?”他边问边去摸周舟的手,遗憾此时此刻不能牵紧他取暖。随意一瞥,他又盯上对方发红的耳垂,遗憾地嘀咕起来,“早知道把那个耳罩也一起买了。”   “不冷了,”气息在聚成一团白雾,周舟透过这片朦胧的雾气,温存地回答他,“宝宝,你对我真好。”   “这就对你好了?”齐霁皱起鼻子,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却足够周舟听清,“因为我心疼你啊。”   齐霁铁了心要监督他吃饭,周舟被迫吃了个七分饱,对方勉强点头放过他,趁还没到探视时间,带着周舟逛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散步消食。   他时不时就要和周舟对视好一会儿,饶是最擅长玩这种暧昧把戏的周舟,也被他盯得只觉奇怪,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老是看我?”   “看你好看呗,”齐霁干脆倒着走起路,直直迎上他的视线,“周舟,你的眼睛真好看。”   “鼻子也好看。”   他默不作声,等待齐霁继续往下说。   “……嘴巴也好看。”他又向后退了一步,周舟却突然拉住他,他这才发觉自己差点撞上身后一块石头。   尴尬地笑笑,他再度扯回正题,“你哪里都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第178章   铺垫了许久,齐霁的重点显然在最后一句话上,周舟了然一笑,这一次显然真心多了。   路边的长椅被日光晒热,齐霁毫不在乎形象,整个人仰靠在椅背上,嘴上不忘说“我要进行光合作用了”。周舟看着他放松惬意的表情,与他相视一笑。   柔软的发丝蹭过齐霁脆弱敏感的脖颈,他痒得一激灵,又被周舟垂眸沉思的样子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周舟浑然不知他痴迷的眼神,埋下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喉结,游疑道:“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呢?”   “我为什么要对你失望?”齐霁颇为不解,越说越理直气壮,“我对你从来就没有多余的期望,你为我做的每件事,我都很感动,但那又不是你的义务,我怕你太辛苦还来不及。”   周舟的擅自闯入,破坏了他对人际关系设下的刁钻标准。他给予自己的每一份善良和温柔,都远超他的期待,像礼物一样从天而降。   他和周舟之间,早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感情了。   并非全然的爱情,却也不是单纯的亲情。想要为某个人付出一切,倾尽所有,这种感情的学名究竟是什么?齐霁想,他或许要花很久很久才能研究明白了。   “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开心,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我希望我可以成为让你感受到幸福的人,”齐霁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但你不需要勉强自己,不管和你在一起有多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的。”   如果周舟感到疲惫了,就让他来保护周舟吧。   好不容易熬到探视时间,周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齐霁跟在他身后,捏住对方衣袖一角,试图以此让周舟镇定些许。   赵嫣然仍处于昏迷状态,光是看见她插着气管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周舟倏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心率也随之升高。   即使窗外阳光正盛,室内的阴冷却挥之不去。从看见赵嫣然那紧闭着眼的,宁静的模样开始,周舟就难以扼制住心中的忐忑。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与曾经陪周舟玩闹累了,在躺椅上小憩的样子无二区别。可不停运作的医疗器械,用以维持她呼吸的管子,都无言地提醒周舟,他最重要的亲人正遭受着何种痛苦。   他想听她开口喊他一句“小舟”,又或是睁开眼,朝他露出前几天才见过的笑容。他还没来得及坦白恋爱对象,还没分享他因齐霁而获得的快乐,齐霁甚至还提议过,找个机会带上她一起去旅游。   只是周舟的愿望一个都实现不了,在生死面前他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命运不再捉弄他们,等待没有定数的昏迷期结束。   他抬起手,隔空抚过她满是皱纹的面庞,“冬天就要过去了,你不是最喜欢去公园看花了吗?你一定要撑到春天啊……”   “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你,我很早之前就遇见了喜欢的人,你上次也见过的,就是齐霁。你不是说过,谈恋爱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吗?他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你也会为我感到开心吧?”   “我不要你的房子,就算你把我赶出家门也没关系,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   眼泪的咸湿气味在嘴边蔓延开,他的坚强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周舟边说边流泪。   分明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短暂的探视时间就用尽了。齐霁知道他没有说话的心情,选择沉默地挽住对方的胳膊。   回家路上,他和周舟双双无言,唯有周舟吸鼻子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哪怕只是身为旁观者远远看着,他都能体会到无力与悲怆,遑论曾与赵嫣然朝夕相处的周舟。   一回到家,齐霁便在冰箱里翻找起前几天剩下的肉和菜,他能为周舟做的事情太少,默默地陪他痛哭一场,在他难过时做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似乎已是他能做的全部。   他问了两遍晚饭想吃什么,却都没人应答,扭头一看,周舟竟还站在鞋柜旁发呆。哪里还顾得上解冻肉,齐霁趿着拖鞋快步走到对方身边,对方这才恍若初醒般回答他的问题。   抱住正欲说话的恋人,齐霁低声道:“我知道的,你现在有多难过。”   周舟对他说过很多句“没关系的”“会过去的”,安慰的人换成自己,齐霁竟也只说得出类似的话。他怜惜地摸摸周舟的眼皮,又碰碰他干燥发白的嘴唇,一遍又一遍轻唤他的名字。   想接住他所有的眼泪,又想终结他的悲伤,齐霁乍然变得矛盾起来,坚不可摧的周舟,也会紧咬牙关忍耐眼泪,颈间满是湿润的痕迹。   他的哽咽声像细密的针,每一声都扎在齐霁身上,撕扯他的每一寸皮肉。   事实上,他早在多年前就见过这样的周舟,他只向自己露出柔软的心脏。   至亲的逝世,奶奶的重病,周舟童年时未竟的那场风雨,在数年后,又飘飘摇摇地一同落了下来。   齐霁将手掌放在对方胸口,心跳声在呜咽里听不真切,“……如果我能替你承受这一切就好了。”   齐霁做了顿简单的两菜一汤,权当作他们简陋的晚饭。生怕周舟不吃,他全程不曾停止过给人夹菜,周舟抬起眼皮看他,先前哭了太久,声音有些微嘶哑,“你多吃点,不用给我夹这么多。”   他眉毛一横,凶巴巴地命令对方:“不许跟我讨价还价,一口都不许剩,你最近瘦了那么多,必须多吃点。”   也不知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笑点,周舟轻笑了一声,齐霁眼神立刻柔和下来,好奇地追问他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段对话有些熟悉。”   何止是耳熟,简直是再习惯不过——只不过以前都是周舟催促他吃饭,如今一切都反过来了。   “我喜欢这种照顾你的感觉,”齐霁眨巴着眼睛,又说,“只是,如果没有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就更好了。”   “宝宝,我难过不仅是因为奶奶……我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周舟对着正给他舀汤的人说,“我之前以为,我可以为你解决一切麻烦,让你不再难过,可是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当现实渐渐超出他的设想,当他的能力快不足以保护齐霁,甚至是厄运降临在他身边,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掌控时,周舟前所未有地迷茫起来。   齐霁放下碗筷,撑着下巴,苦恼道:“虽然这么说很丢人,不过比起未来不未来的,我更害怕被你扔下,听见你这么说,我反而……还有点庆幸。”   说到一半,他眉眼又沾上笑意,“未来是什么样的,只有我们亲眼见证了才知道。要是早就预测到会发生什么,就算是好事,和现在折磨我们的命运又有什么区别?我才不需要你单方面的庇护,如果你累了,就换我来抱抱你。”   这个夜晚,对齐霁和周舟而言并没有那么漫长,凌晨时分,来自医院的电话穿透了寂静的夜晚。拿文艺片当催眠背景音的齐霁瞬间清醒过来,熟悉的画面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幻想糟糕的可能性。   就在这天深夜,赵嫣然毫无征兆地离世了。   当周舟将这个消息转述给他听时,齐霁几乎喘不上气,震惊、不解、愤怒——诸多情绪在他脑中横冲直撞,他的世界天旋地转,紧紧扶住周舟的肩膀,喉咙如此艰涩,以至于他说不出一句话。   周舟僵硬的表情渐渐碎裂,毫无血色的唇哆嗦着,他在齐霁的注视中,惶然地流下两行眼泪。   她走得多么突然,多么猝不及防,周舟沉默地消化着这短短的话,迟钝却剧烈的疼痛撕扯咬拽他的五脏六腑。   冬天还没过去,赵嫣然却已先一步丢下他离开了。周舟无法维持冷静,更无法保持理智,他看着齐霁,徒然地重复无意义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黑夜放大了所有感官,也让他的哽咽愈加清晰,没关紧的窗漏进一丝冷风,皮肤寒冷,眼泪冰冷,远处的阵阵噪音都被他刻意忽略。周舟的世界变得那么嘈杂,又是那样死寂。   “齐霁,她那么好的人,对每一个人都好,就算知道子女没有那么爱她,也一样为他们铺好了后路……她什么都没做错,又为什么要遭受这些?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妄图知晓的命运只会带来无尽的折磨?为什么他在乎的人,重要的人,不得不经历灾厄?为什么每当他以为生活向好发展时,又要不断地失去?   齐霁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他的心被迷茫包裹了,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周舟的支柱,可以独当一面,应对麻烦的命数。可是在几近破碎的恋人面前,他只能与对方一同哭泣。   “周舟,至少她没有清醒着在痛苦中离开,也许她走之前正在做美梦……至少我们见到了她最后一面。” 第179章   “可是——”两个字才说出口,周舟便泣不成声,可是有太多可是了,他还没有看见她清醒过来的模样,还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摔倒,他还不想那么早失去她,即便她很久之前就告诉周舟,要学会坦然地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离开。   可他并不想被迫学会接受,学会释然。他只想自己珍视的人平安幸福,永永远远地陪在他身边,这愿望稀松平常,并不贪婪,可他在意的、想留住的,却在不断倒退,不断逝去。   齐霁无助地捂住恋人满是挣扎的眸子,轻声说:“周舟,那天去接奶奶,她偷偷对我说,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希望你以后遇见更多会让你开心的人……你不要哭,如果她看见了,一样会难过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眼泪从眼角滚落,周舟抽泣着抱住他。比齐霁宽阔许多的身体,却在他怀中瑟缩着,颤抖着,看起来如此弱小,“我不想接受她的死亡,我不想相信。”   齐霁拍打他起伏的背,柔声安抚情绪失控的周舟。是生来就被遗弃不被爱更难过,还是接二连三失去亲人更令人崩溃?周舟的眼泪像腐蚀性极强的酸性物质,滴落在他的肩膀,他的皮肤,却连同着呼吸一起灼烧起来。他的不幸在周舟的咬牙吞下的哭腔中变得不值一提,渺小至极。   我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才能让你拥有本应唾手可得的幸福?   齐霁同样不想相信,始于十八岁的那场梦,如此虚无缥缈,又如此真实地摧毁了他们。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如果那一天他们什么梦都不曾做就好了。   “对不起,”齐霁小声重复着这三个字,他们明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却只能靠这句话缓解酷刑似的钝痛,“周舟,对不起……”   整个夜晚周舟都没有合眼,齐霁更是清醒至极,束手无策到了极点,只好想办法让自己忙碌起来,他拿起抹布便说要打扫房间。   周舟将他焦虑的神情和烦躁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看齐霁一心二用地清扫灰尘,其间撞倒了好几样东西。   每当他眼睁睁看着齐霁为了撑起他们的生活而故作乐观,除了熟悉的无力感,周舟更觉得愧疚。他动了动手指,将齐霁喊到身边。   “齐霁,过来一下。”   齐霁凑到他跟前,还以为是周舟看他心烦,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事,就想看看你,”将对方手里的抹布扔到角落,周舟疲惫地笑笑,“别折腾了,快天亮了。”   齐霁径直蹲坐在地上,脑袋贴在他大腿上,任周舟的手掌抚摸他他的发顶。就这么沉思了好一会儿,他又抬起脸,仰望着周舟,意义不明地重复他的话:“……是啊,天快亮了。”   眼泪会随着晨曦蒸发殆尽,再怎么痛哭流涕,不愿接受现实,他们也必须在天亮后振作起来。齐霁从他腿间挣扎着站起来,小跑到冰箱边翻找起什么,又一溜烟坐回他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递给周舟裹好了纱布的冰袋,“你眼睛都肿了,趁现在冰敷一下。”   冰凉的物体被塞进周舟掌中,他迟迟没有动作,齐霁叹了口气,又把冰袋拿回来,自己直起身体,小心翼翼地敷在对方眼皮上。   “周舟……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呢,”齐霁与他平视,“我一直都在的。”   所以周舟可以尽情与他分享一切,不仅仅是爱,快乐,好的坏的他都全盘接受。   怕他举久了手酸,周舟从齐霁手里接过冰袋,声音很轻地回应他:“我知道的。”   双手得了空,齐霁往掌心吹了几口气,搓热之后才摸上恋人的脸颊,以此笨拙地共享体温。渐渐笼罩了房间的光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齐霁朝窗外看去,瞥见朝阳已在不知不觉中升起。   任何美好的事物,在此刻似乎都会显得干瘪无力,齐霁却不愿他们就这样沉默下去,于是绞尽脑汁地开口:“今天看起来是个晴天。”   “嗯,”周舟缓缓说道,“她以前就喜欢晴天出门晒太阳,和朋友坐在树荫下闲聊,有一次甚至聊到忘了买菜,只好由我负责那天的晚饭。”   在曦光里,周舟面色如常地复述着往事,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聊天。齐霁抿着唇,心头却坠得生疼。   “她教会了我做很多菜,一开始我很奇怪,别人家的奶奶都巴不得他们家孙子每天学习,怎么她从来不在乎我的成绩,却教我那么多别的事情。”   赵嫣然不似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为何物,也看不见未来的命运。但她的善良与细腻心思让她预料到若干年后,周舟有可能遭遇的一切。   “她教会了我很多事情,我很感激,”周舟的目光仿佛结了霜,化不开的悲伤在他眼中凝固,“可是我好后悔……如果我表现得笨一点,不学会那么多事,她会不会再多陪我几年。”   齐霁抹去他眼皮上冰袋留下的水珠,视线深邃,像是要穿过他的心,“至少她很爱你,你也很爱她。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表达爱意的,你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就不需要后悔了。”   如果能让周舟好受一些,他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的不堪来与之对比。   周舟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碰了碰他的嘴唇。   周舟不愿将赵嫣然的后事交由他人处理,久违地打电话给他最看不起的姑姑和叔父,简单几句说完便撂了电话。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阻拦周舟,还装模作样地嘱咐了几嘴。   “对他们来说,今后的生活又少了个麻烦,”看出齐霁的诧异,周舟冷冷地说,“也就不屑于再针对我了。”   齐霁不爽地冷哼一声,“反正我一直相信,他们的报应在后头呢。”   他的善恶观是如此朴素,即便经历再多坏事,仍旧相信善恶有报。看着为他愤懑不平的齐霁,周舟不可遏制地心头一紧,反过来安慰他:“别想他们了。”   拿到死亡证明后,周舟又根据流程单上的步骤奔走了大半天,忙于办理各项手续。   一张张薄薄的表格,却象征着赵嫣然在世上的存在被一点点抹去,周舟捏着的,仅有巴掌大小的流程表仿佛也变得无比沉重,承载着一条生命的重量。   难以为恋人分忧,也无法改变现状,齐霁选择寸步不离地陪着周舟四处奔忙,哪怕对方喊他回去休息片刻,照旧顽固地摇头拒绝。   “我想陪着你。”   简单的五个字,就让周舟哑口无言。   有条不紊办理手续的周舟与昨晚的他判若两人,然而他的过度平静与镇定更让齐霁犯愁,恰在此时,得知消息的陈放从家里赶过来,一见到他们,冲过来轮流拥抱住他们。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因这拥抱变得汹涌,陈放愧疚地看着他们:“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不用来也没事的,”依陈放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赶来找他们,这些天他一直在网上极力为他们澄清,周舟本不想多欠他一份人情,“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多什么多?我还觉得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呢,”陈放反驳道,“以前都是别人麻烦你,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怎么样都得帮帮你吧。至少……我还能安慰你。”   周舟向他真挚的表情低了头,低声嘱咐:“那你陪齐霁说说话吧,他一晚上没睡,不比我好多少。”   陈放一愣,告诉他周舟很难过的人是齐霁,现在当事人又要他去陪伴齐霁,他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重重地叹气道:“你们真是的……这种时候就别谦让了。”   接洽完所有殡葬事宜,周舟今天要完成的事只剩下最后一件——去疗养院收拾赵嫣然的遗物。那一天温天磊刺耳的骂声仍如鲠在喉,不断在周舟耳边回响。   最茫然的时刻,他不止一次地猜想,如果那是真的呢?如果她真的是因为看到那些照片,太过惊慌,才不小心摔倒的,那时他又该怎么办?   疗养院的监控能看见温天磊与她对话的全过程,然而赵嫣然全程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如对方所转述的那般,安静地看完那叠照片,随即说自己会和周舟聊一聊。   他再也没有机会得知她的真心话了。   即便齐霁坚持地告诉他不可能,但强烈的自责感让周舟无法轻易释然。   当他踏入那间干净整洁的房间时,监控中的画面与眼前的布局渐渐合一,就在赵嫣然出事前,她还如往常一般,看完了每日新闻便坐到桌边撰写日记——   日记。   周舟蓦地僵在原地,被他遗忘的细节闪过脑海。下一秒,他冲到抽屉前,想要找出其中一本厚厚的日记。   慌乱的动作中,本子摔落在地,一个崭新的信封从夹页中飘落,突然出现在周舟眼前。   信封上的字迹同样崭新,正中央写着周舟的名字。 第180章   “小舟,尽管我有所预料,只是突然从天磊那得知你的事情,免不得还是有些震惊。比起通过第三人得知这件事,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你带齐霁来见我的那天,我就隐约察觉到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你从小到大交过那么多朋友,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对一个朋友这样关心在意。虽然我年纪大了,但也不是什么冥顽不化的老古董,你喜欢谁,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这都是你的自由,我不想过多干涉你的人生。”   “只要你喜欢他,你过得自在,我也就放心了。小舟,你是个好孩子,齐霁也是,这些我都看得出来,他看着你的眼神很专注,我猜,他一定也很喜欢你。”   “知道你不敢亲口告诉我这件事,那我只好主动给你写封信,好让你放心地下次带他来见我。如果你们愿意,还可以同我聊聊未来的规划,毕业之后想去哪,想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帮忙的,我都会全力支持你们。”   “活到我这个岁数的人,大多会说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婚姻到最后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但你还年轻,对爱情还是不要想得这样消极。谈恋爱总会遇到很多阻碍,这很正常,也许你们今天还相爱,明天就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架来。当然,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扫你的兴,小舟,我相信你的品性,会认真地喜欢一个人。”   “我想告诉你,不要害怕受伤,要趁现在好好地去体会恋爱,结局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如果有朝一日你们能够走到最后,想要去国外领证结婚,那是最好的,真希望我能见证这一天。”   “亏欠了你太多,我只想你自由自在地活着。小舟,你要幸福,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逐行读完整封信,周舟颤抖到几乎拿不稳信纸。他不解的一切都水落石出——原来她是这么看待他们的恋爱的,原来她准备打电话是想等自己亲口说出来。   原来赵嫣然从没有怪罪于他,却阴差阳错地在拨出电话前出了意外,阴差阳错地就此离开。   可是来不及了,埋在心底的真心话,渴望被她认可的期待,再三犹豫斟酌的出柜,明明都离实现只差一步,却被命运全部推翻。   周舟的双手冰冷,齐霁想拉住他,又被他轻轻拒绝。他低下头,藏好发酸的眼眶,机械麻木地整理着她剩余的遗物。   抱着一箱子遗物离开,周舟看向齐霁的侧脸,若有所思道:“齐霁,和我在一起,你幸福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你呢,你觉得幸福吗?”   “嗯,幸福。”就算遭遇了太多不测,他仍然不能否认齐霁于自己的重要性。   齐霁回答他:“这不就好了,我也一样啊。”   可为什么想要抓住这份幸福,要付出这么多,牺牲这么多。要流多少眼泪,扛过多少折磨,才能不用担心失去他?   周舟想紧抓的一切,都在慢慢消逝。听见齐霁认真的回答,他越发彷徨了。   从年少时起,周舟参加过两场葬礼,一次送走了生养他的父母,一次送走了陪他长大的奶奶。   私底下哭了太多次,当他真的身处葬礼上,清晰而直白地面对赵嫣然的死亡时,周舟反而表现得过分平静。他周全而妥帖地处理好所有小事,成熟理智到超乎齐霁的假设。   他心爱的人就是如此,永远不会被命运击倒,他在自己面前肆意地流泪,却又在人前主持起大局,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值得信赖。   齐霁却不愿夸赞他,他宁愿周舟轻浮、幼稚、天真,也好过被逼着成长,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对周舟的心疼越发占据他感情的上风。也许是他发现自己被周舟庇护得太好的那一天,也许是他不再向齐霁隐藏眼泪的那一天,也许当他对周舟的依赖逐渐叠加,从喜欢到爱,再到盼望永恒,他越来越心疼他,怜惜他。   葬礼结束后,赵嫣然生前便委托好的律师找到周舟。赵嫣然早在多年前便立好了遗嘱,决定将自己名下的房产和一半财产都留给周舟。   周舟面不改色地听对方交代完财产继承事项,整个过程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其他人苦苦争抢的财产,于他而言只是遗嘱中的几句话。甚至在赵嫣然意外生病前,在周舟还没意识到她会那么早离世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身后事。   周舟宁愿不要这些东西,他想要完整的家,想要不会终结的幸福,他要他爱的人都好好活着。   感受到身边人的沮丧,齐霁搭住他的肩膀,轻声细语道:“她一直都很爱你,留下这么多东西,也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受委屈。”   人类的情绪敏锐又迟钝,在葬礼上没有哭的周舟,却因为齐霁一句安慰而鼻子发酸。   “我们之后……该怎么办?”齐霁问他。   “我还没想好。”   他们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在新的命运入梦之前,不得不一直煎熬下去。   周舟接着说:“等这边的事情都结束了,去你想去的城市转转吧。”   “可那时候不是开学了吗?”   “那就请几天假,”周舟的声音干哑,“宝宝,你愿意陪我吗?”   在出门前,他们终于得到了温天磊的当面道歉,以及发布在社交平台上的道歉信。看他不情不愿的表情,显然依旧对周舟怀恨在心,又被齐霁凶狠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凉。   这样的结果早在他们预料当中,那时齐霁坚定地拥护“不蒸馒头争口气”的理论,说就算没法严惩对方,他也要亲眼看到他道歉的样子。   只不过当想象成真,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和解恨,他木然地站在周舟身边,对温天磊虚情假意的道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想,周舟的心情原本就欠佳,听到这些一定更加烦躁,现在他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同周舟独处。   走完程序,齐霁开口道:“我本来都想好要怎么让他付出代价了……现在又突然觉得好累,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周舟目光似水地看着他,“好,那就不浪费时间了。”   齐霁怕自己的退缩在他眼中显得过分胆怯,周舟却宛如有读心术般,温柔地告诉他放弃并不可耻。   他听了进去,开始专心思考接下来的生活,当务之急就是带周舟离开这个压抑的,满是不愉快的地方。   比起旅游,这次出行更像是他们换座城市散心。齐霁不再和周舟对着干,百依百顺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周舟说他对自己的溺爱到了可怖的地步,对方并未否认,主动承认说:“我想对你好一点。”   不再是遥远的存在,齐霁对恋人的完美滤镜在渐渐消失,他却越发感受到真实的爱恋。他想像呵护一尊花瓶那般对待周舟,不想让他再受任何伤害。   避开了游客众多的景点,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地,每一天他们都漫无目的地随意游荡。齐霁钟爱带着人爬上不知名的小山,坐在山顶看夕阳落山。   凉风掀起他的发丝,也吹拂过周舟的满腹心事,他被齐霁怂恿着坐在崖边一块巨石上。这本是他严禁齐霁做的危险行为,他却被齐霁眼中的光彩蛊惑了,稀里糊涂地坐到对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壮阔风景。   齐霁兴致勃勃地和他分享:“我幻想过很多次我死掉的样子,在我走楼梯的时候,过马路的时候……还有被别人嘲笑的时候。周舟,这么说你会笑话我吗?但我真的想过很多次去死。”   “每个人都说生命有多重要,可是有些人的生命很重,有的人的却很轻,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齐霁不信自己注定不如人,不惜用许多年的努力证明自己并不差,可那些偏见、嘲笑、讥讽,却不会被他的决心所打动。   “你知道遇见你的那天,我心里在想什么吗?”他不作停顿,继续说,“既然怎么做都会被人看不起,那我就偏偏要证明给别人看,我一点都不差。”   “我要逃离那个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然后……死在我最厉害,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直视着空中大团大团的云朵,有些笨拙地摸到周舟的手,“真可惜,不小心遇见了你,我突然就舍不得死了。万一你遇见下一个喜欢的人,傻傻地追上去倒贴,被人骗了可怎么办啊。”   他的生命是一团随时会下起暴雨的乌云,周舟却像一大团柔软蓬松的棉花糖,相似的外型下是完全不同的气味。   这坨棉花糖偏要胡搅蛮缠地跟在他身后,不计较齐霁的薄情,不在乎他的喜恶,一味地释放香气,让齐霁咽下云朵似的甜蜜。   “胡言乱语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是周舟让他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死亡,那么相应的,他也该为贸然的出现负责起来。   齐霁对着苍穹悄悄祈祷,就让他陪我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吧。 第181章   五天的假期一转眼就过去,齐霁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还没晒够太阳,还没和周舟说尽心里话,就不得不拎着背包返校。   他和周舟正在收拾一月没住人的出租屋,蒋听就急匆匆地提着水果找上门来。   寒假的前半个月蒋听忙得晕头转向,等他终于结束了实习,想找齐霁闲唠几句时,对方又遇到了诸多麻烦。齐霁没有力气多说,只在电话中随意交代了几句混乱的现状。   可光是寥寥几句,就让蒋听担心至极。蒋听从未想过,像齐霁和周舟这样的人,竟然也会遭遇这些与他相似的经历。   心疼,难过,辛酸,种种复杂的感情交加,蒋听刚一见到他俩,话都没来得及说,眼眶就先红了。   “你们最近还好吧?”他打量完他们的脸色,支支吾吾地问。   “就算不好,还能退学不成?”齐霁跟他开了个玩笑,在这个感性的人就要掉眼泪之前,扔给他一块抹布,“你要么去沙发上坐着,要么就帮我们搞卫生,自己选吧。”   蒋听嘴角抽了抽,表情苦涩,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拿起抹布就开始帮着擦瓷砖。   周舟去了最近的菜场买菜,蒋听这才拉住齐霁,小心翼翼地问:“周舟他……最近是不是不太好?”   尽管周舟看上去若无其事,与他相处的态度也如常,但蒋听还是感受到微妙的违和感。   这种状态,蒋听再熟悉不过。在他失去母亲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快好了,要走出来了,却仿佛与身边的世界隔着一层雾,就算是出于善意的关心和安慰,也无法穿过浓雾,抵达他的心口。   而这一次,齐霁不再避而不谈,直白承认道:“是啊,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有时候很沉默,有时候又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他绞紧了手指,闷声诉说,“只是我不能强求他保持某种状态,遇到这种事情,无论是谁都会崩溃的吧……我以前那么依赖他,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却束手无策,听起来是不是很失败?”   蒋听走到他身边,不认同道:“齐霁,你别这么想。在你‘无论是谁’的假设里,难道不包括你自己吗?在自己难过的时候,还要分心去照顾另一个人的情绪,这本来就很难,要我说,你们对自己都太严苛,总想着要尽善尽美,却不考虑这样子累不累。”   “所以你们两个能够体谅彼此到这个地步,已经够厉害了,”蒋听侧过脸,唇角弯起几不可见的弧度,“不要给自己增加那么多压力和负担,不然一定会有一个人先被压垮的。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见你们……重蹈我的覆辙。”   齐霁的半边脸沐浴在阳光中,表情看不真切,他向蒋听投来极为复杂的一眼,像是无声的哀叹,又带着浓浓的担心。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说了句蒋听没听清的话。   等到齐霁重新开始收拾客厅,蒋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我宁愿被压垮的那个人是我。   晚餐是简单的清汤挂面,为了犒劳帮忙打扫的蒋听,齐霁专程为他多煮了两个白煮蛋。   “每次跑你们这蹭饭,总给我一种被你们当儿子养的感觉,”看着不知道抽哪门子风,居然帮他剥蛋壳的齐霁,蒋听咀嚼之余不禁感慨,“齐霁,你现在简直被母性光辉笼罩了。”   齐霁白他一眼,把蛋扔他碗里的动作都粗暴起来,“想当我儿子?那晚上留下来帮我洗碗。”   “也行,”蒋听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用不用帮你们做明天的饭?”   他和蒋听照常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周舟在一旁看着他们,眼底有隐约的笑意。忽然,齐霁转向周舟那边,将他温柔的表情尽收眼底。   饭桌上其余二人都有些许诧异,问齐霁怎么一惊一乍的。齐霁狡黠一笑,往周舟碗里添了一筷子肉丝,看着周舟说:“就是想让你多吃点。”   “哪里来的酸臭味?”蒋听装模作样挥了挥周围的空气,“我要收回刚才的话,我才受不了你们这对狗男男。”   周舟的笑容让齐霁心情大好,懒得和蒋听继续胡侃,兢兢业业替他们夹菜,大有一副不吃撑就别想走出这个门的架势。   再嚣张的气焰,周舟扫过来一眼也就浇灭了,他按住齐霁积极夹菜的筷子,催促他把自己的碗吃干净。四目相对,齐霁立马认输,安安静静地埋下头吃面。   蒋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的互动,齐霁和周舟既然能把日子过得吵闹充实,面对打击,也早晚会走出来。   他一眼就相中的朋友,一定不会复刻他曾经的日子,他坚定地这样认为。   把蒋听送回学校宿舍,屋子里骤然变得冷清起来。有客人在时,齐霁还能开几句玩笑活跃气氛,他也不无粉饰太平的意思。   如今只剩他们两人,齐霁竟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只好放任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洗完最后一只碗,他刚想把手擦干,身后人便捏了捏他的手背,不悦道:“好冰。”   近来气温有回暖的趋势,然而齐霁还是四肢冰凉,整天穿着凉拖在室内乱晃,周舟的提醒只能管当下五分钟。他只好多买了两个热水袋,放在齐霁最常出没的地方。   “我这不是还没擦手吗?”齐霁辩解道,故意用冰凉的湿手碰了碰周舟的脖子。   对方非但不躲,还主动让他再往里伸点取暖,齐霁哪舍得让他挨冻,小心地收回手,继而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唇,“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周舟随便一笑就会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但连日来的奔波和疲惫,让周舟脸上的表情简化许多。他依旧会对齐霁弯起嘴角,却掺了不可忽视的劳累,远不及齐霁饭桌上无意的一瞥更真实。   每当周舟对着远处沉思发呆,他都忍不住猜想,对方是不是又想起难过的事。如果周舟对他的要求再多些就好了,他可以需要自己的安慰,或者将他当成可恨的命运,痛斥一顿来泄愤,再不济就对他凶一些,以发泄心里的坏情绪。   事与愿违,周舟对他的要求太少,束缚也太少,仿佛齐霁每天陪着他生活,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也许拥抱会让人感受到温暖。   齐霁这样想着,抱了周舟一路,直到对方在沙发上坐下才撒手,“周舟。”   “嗯,我在。”他如常回答。   “明天就要上课了,”他忧心忡忡地开口,“要是你们专业那几个混蛋找你的麻烦,你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他知道周舟专业里有几个人一直跟他不对付,平日里没少说他坏话,这次多半会拿他们的性取向大肆编排。要不是周舟懒得跟他们计较,齐霁早就想揍他们了。   周舟揉乱他的头发,好笑地问:“告诉你之后呢,你准备怎么做?”   “看情况,”齐霁因他恰到好处的力道舒服得眯起眼,“我早就想打他们一顿了,他们就是因为嫉妒你,恶意才那么大的。”   齐霁自己遇上麻烦时,甚至疲于反抗,如今他受一点欺负,齐霁就紧张成这样。他的神情让周舟顷刻间想起,在医院时,对方也是以相同的姿态挡在他和温天磊之间。   他又好笑又无奈地说:“你啊,真是的。”   “我就是想保护我男朋友,难不成还有错?”   “你已经保护过我很多次了,”他将动容都藏进感谢里,低下头,吻住齐霁的耳垂,“宝宝,谢谢你,有你真好。”   没有笑话他说话腻歪,也没有用吻当作谢礼,齐霁仰躺在他腿上,努力睁大眼去看恋人的脸,轻轻咬住干涩的嘴唇。   齐霁什么都没说,在视线交汇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穿他。   与过去一样,他和周舟又过了一段没有预知梦侵扰的日子。生活看似重回正轨,即便齐霁偶尔感到不安,但还是会想,也许蒋听说得对,眼下看似过不去的坎,时间一长都会变得面目模糊的。   温天磊挨了上次的教训,短时间内不再找他们的麻烦,系里其他同学对待他们的态度也一如往常,齐霁甚至在社团活动里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   如果死亡是不可回避的议题,齐霁愿意不再逃避,变得勇敢起来,陪周舟熬过未来很长很长的路。   可就在他规划好了未来的一切时,周舟又变得奇怪起来。   他以准备比赛的由头说要去外地几天,齐霁起初接受良好,甚至认为这是周舟调节心情的手段——去外面参加比赛,总比没课的日子待在家里发呆睡觉要好。   独自在家和学校之间过了几天的两点一线的生活,齐霁终于按捺不住,询问他几号才能回家。   “我一个人在家睡不好觉,”齐霁在电话里委屈道,“你这次怎么出门这么久?”   每天只有晚上才能回消息就算了,这一回,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再和他打语音陪伴彼此了。周舟解释说是两人间,有同住的室友不大方便。   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的理由,齐霁还是感到阵阵不安。 第182章   过去的周舟对他太好太热烈,以至于现在他一忙,忽视齐霁一段时日,他就心烦意乱起来。   蒋听笑话他是相思成疾,是望夫石成精,齐霁下意识想反驳,又发现事实的确如此。他就是很想周舟,一天见不到就难受。   “还要两天,”周舟耐心安慰道,“宝宝,过两天我就回来,辛苦你再等等。”   “行吧,”他抿着唇,慢吞吞道,“那你安心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记得给我发消息。”   挂断电话,他翻开手机日历,给两天后的日期打上标记,翻了两个身就开始翻找附近的餐厅。周舟这几天发来的伙食看上去有些简陋,他想等人一回家就请他吃顿好吃的。   不小心点进朋友圈,齐霁烦躁地刷了两下就准备退出,注意力却忽然被某一条内容吸引。那是周舟的同系学长,先前在某个活动上与他们意外碰面,齐霁顺便加上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让他讶异的是对方新发的一条朋友圈,他似乎与周舟同队参加了同一项赛事,就连合照中也能找到周舟的身影。   然而,这条内容的定位是在海城。   周舟一推再推的回家日期,他莫名其妙的忧虑,似乎都有了合理的立足点。如果比赛早在今天就结束了,周舟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要骗他过两天才回家?   他不敢再往下揣测,试探着给那位学长发去信息,盼望着得到诸如“周舟被老师拉去干别的活了”的回答。   学长的消息来得很快,就此击碎了齐霁的幻想。   “比赛今天中午就结束了,周舟也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怎么,他没跟你联系吗?”   恍惚着关上手机,齐霁愣愣地望着窗外。从相识至今,周舟从未骗过他,在对方看来,欺骗似乎是比保持沉默还要过分的行为,他不喜欢齐霁骗他,反过来也对齐霁处处坦诚。   这是第一次,周舟毫无缘由地欺骗他。   无论多晚,齐霁发给对方的每条消息都能得到回应,可恰恰是周舟的及时,让他愈发不解这么做的目的。   拖着清醒的意识熬到早晨,蒋听正在第一节课前打瞌睡,就被急匆匆跑进教室的齐霁拉到楼梯间。   “诶诶诶,你急什么,”他睡意全无,看清齐霁面色的刹那却被吓了一跳,他眼下的阴影极重,一看就像是熬了个大夜,不由得问道,“齐霁,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会定位手机位置的朋友?”齐霁将来龙去脉简略地说了一遍,“……我想知道周舟现在在哪。”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周舟昨天就该到家了,但他骗你还没比完赛,要在外面再待两天,但他人其实在海城?”   蒋听按住急切的齐霁,试图找到合理的原因解释,“上次他表现得那么奇怪,好像是为了给你惊喜,在校外租房子来着。这次会不会也是在准备什么礼物?对了,你和他不是下载过分享定位的软件,难道你看不见他的位置吗?”   齐霁靠在墙角,闭了闭眼,无力地回答:“租完房子之后,我主动提出把那个软件卸载了,我那时候觉得,我们都住在一起了,压根用不上这种软件。”   看出齐霁强撑着打起精神的模样,蒋听把人扶进空教室里,让他先趴着休息会儿,边联系他的朋友,边安慰他道:“你别想太多,周舟肯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他不像那种人……他说不定有特别的原因,你得往好了想,别一天天的吓自己。”   齐霁何尝不想往好了想,然而这两年间发生的一切都在提醒他,意外永远会在他们未作准备时突然来临。他不怕周舟变心或是背叛自己,他不信对方会做那样的事情,可如果……周舟一个人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   如果他的隐瞒是与命运有关,又该怎么办?   他无法接受周舟出任何意外。但他知道的,当身边所有人都遭遇过灾祸后,命运的齿轮终有一日会转动到他们头顶,高高悬起。   “我也不想,”齐霁双手紧紧捂住面颊,快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可是我太害怕了……我不能……”   我不能接受失去他。   更不能接受被他丢下。   半个小时后,蒋听将一串酒店地址转发给齐霁,不放心地嘱咐:“齐霁,你一定要冷静点——”话音未落,齐霁就已一瞬间从他面前冲了出去。   周舟所在的酒店距离学校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齐霁都心跳如雷,只想下一秒就找到周舟,再歇斯底里地凶他一顿。   借着找朋友的名义,齐霁在酒店前台登记了个人信息便匆匆上楼。只是蒋听给他的地址只到具体的楼层,并不知道具体的房间号。齐霁望着眼前的长廊,重重吸了几口气,决定用最笨的方式,一间一间敲门问过去。   敲到第五间,齐霁还是没有见到周舟的身影。他咬住颤抖的嘴唇,压抑住几近崩溃的心情,抬手敲响下一间房门。   门缝被拉开一小条缝,依稀能瞥见昏暗的室内,来人的声音低哑,问道:“谁?”   熟悉的声音传来,甚至不需要确认对方的容貌,齐霁就能确认他的身份。一只手强硬地插进门缝,重重挤开整扇门,齐霁不顾眼前人的惊讶,酸楚涌上鼻腔,他揪住周舟的领子,闷声质问:“周舟,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骗我,然后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你想干嘛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差点以为——”   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他的话被轻轻的拥抱截断,周舟沉默地搂住他。只是下一秒,他又被齐霁推开,对方眼睛通红地看着他,眼泪糊了一脸,哽咽着要他给个解释,说完又伸出拳头,像是气急了要打他一般。   可没有一拳是落在他身上的,齐霁将他按倒在床上,双手撑在他身侧,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周舟脸上,“你这个混蛋……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我讨厌你!”   “对不起,宝宝。”他抬起手,想擦去他的眼泪。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齐霁哭得更狠,眼泪成串地落下来。   “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出事了,你让我……让我怎么办。”   他早就默认了一件事,他和周舟的未来里会永远有彼此的位置,从恋爱的第一天起,他定的每一个规划,许下的每一个愿望,都有周舟的存在。甚至于他从来没想过,恋人也有可能有朝一日分手,哪怕是许下誓言的婚姻,也有面临破裂的风险。   他压根没想过这些。他不擅长喜欢或者是爱一个人,那没有关系,他会学着周舟爱他的模样去爱对方;难以启齿甜腻的情话,也没有关系,有那么多因周舟而动容的画面,他会别扭地表达感情。   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他变得渴望永远,期盼未来,他将曾经倍加渴求的死亡排列在恋爱后面,他舍不得见不到周舟,哪怕是一分一秒。   但就在齐霁失去对方方位的十二小时里,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有可能会失去对方。   这份可能甚至那样巨大,那样的近。   还未冷静下来的齐霁和过度冷静的周舟各自占据床尾一边,距离很近,一抬头就能看清对方的脸。但齐霁尚在气头上,眼泪才止住没多久,并不想多看周舟的脸。   他带着不可言说的愤怒扫视着这间房间,哪怕此时已是正午,窗帘依然紧拉着,他的脚边摆着摊开的行李箱,里边的物件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亲手为周舟收拾的行李。   听起来多可笑,他的恋人带着他一手整理的行李箱,撒谎在外回不来,却住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总而言之,房间糟糕,氛围也糟糕,一切都很糟糕,恰如周舟做出的糟糕行为。   他弯下腰,定定地注视着鞋尖,缓缓发问:“你能不能不要骗我,能不能对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舟朝着他伸出手,想把人拽起来,却被对方头也不抬地推开,他望着自己空空的手心,艰难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越是想要保护齐霁,就越想谨小慎微地对待他,也正是因为如此,说出实话都变得艰难起来。   “不知道怎么说?”齐霁的音调高了些,随后很快低下去,无力地捶着床,“那你就随便说,瞎说,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我跟你没完。”   “宝宝,最近我总是在做一个梦,”周舟站起身,重新在齐霁面前蹲下,试探着握住对方垂落的手,见他并不抗拒,又摆弄起他的手指,调整成最适合牵手的姿势,“我不止一次梦见,你也被命运伤害了。”   闻言,齐霁惊讶道:“可是我没有——”   “就是因为你没有梦见,我才会害怕,”他的睫毛轻颤着,真奇怪,齐霁看不清他低垂的脸,却能从每一个细节中窥探到周舟的沮丧,“我好像分不清哪个梦能预知未来,哪个梦是我自己的潜意识了。” 第183章   当周舟再三梦见相似的内容,好几次深夜从梦中惊醒时,无法掌控生活的无力感卷土重来。他看着齐霁熟睡的脸,在黑暗中观察他的表情,猜测他会不会做个好梦。   从他嘴巴的弧度来看,或许是吧?尚未庆幸一秒,他又变得焦虑起来,倘若相爱的代价是终有一日失去彼此,如果齐霁也会像其他人那般,遇到各式各样的不幸,乃至于失去性命,他会不会就是酿成一切悲剧的刽子手?   他最心爱的人睡得酣甜,与他梦见的齐霁天差地别。每一次闭眼,齐霁流泪的痛苦模样就会浮现在周舟眼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齐霁当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以为周舟还没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缓过来,完完全全收敛了性子,对他使出最大限度的耐心。   他说不出口,他没法告诉齐霁,我无数次梦见过失去你,梦见你因为我变得痛苦,听见你哭着说恨我。   如果有一天,我无法分清混乱的梦,如果我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你还会笑着对我说“有你真好”吗?你会不会真的恨我,宁愿从来没遇见我?   周舟有几次差点问出了口,却没有勇气听他的回答。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在庞大命运前不攻自破,勇气化成一捧细沙,骤然从指缝间溜走。他的内心在不断动摇,齐霁的坚强更让他羞愧。   “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周舟用双手托住他的脸,“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两天,想想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你听到这些一定会担心我,我不想那样。”   齐霁偏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凶巴巴地回话:“谁要担心你,我才不担心你!我快被你气死了!”   指责逐渐变得微弱,齐霁手背的青筋都因用力而鼓起来,他想发泄自己的怒意,却又不舍得真的动手打周舟,索性一拳砸到墙上,手背被蹭出道道破皮的伤口。   “你真厉害,丢下我跑到外面思考人生,是你没长嘴还是我没长耳朵,要你这样一个人瞎想?”手上的疼痛也无法抑制饱胀的心脏,他瘫坐在地,眼里有不可置信,“你让我变成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废物,现在又开始揣测我们的未来,你怎么能这样想啊……你要让我怎么办?”   “宝宝,对不起。”周舟不停向他道歉。   不愿再听他的任何一句解释,齐霁捏着拳头,站起来就要推门离开,“我现在不想听你跟我道歉,既然你想一个人待着,那我现在就走。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就算是死在外面,都和你没关系。”   不顾周舟的阻拦,他快步跑到走廊外。周舟将行李胡乱塞进箱子里,慌忙地追赶上去。   齐霁走得很急,步频却并不快,周舟始终跟随在几步之外,却也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两人就这么维持着奇怪的距离,直到齐霁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周舟拎着箱子尴尬站在原地,不知该上车还是另外叫车,就在他纠结之时,齐霁推开后门,气鼓鼓地甩下一句“不上车干嘛?你想走回家?”,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度消弭。   在小区门口下车,齐霁没有直接走向大门,而是掐着周舟的腕骨,快步走向街角一家灯光暧昧的成人用品自助店。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售卖机前,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一副银光闪闪的手铐。   与其说是周舟尾随齐霁回家,倒不如说是齐霁按着他的胳膊把人押进门更合适。他用脚把行李箱踢到客厅角落,推着人进了卧室。   周舟不明所以时,手腕就被铐住,另一半手铐连着床头。齐霁迅速做完这一切,往后退了两步,满意地看着成果,抱着手臂冷冷道:“你别想离开这个房间一步,不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吗?我现在让你待个够。”   他的脸全部沉在昏暗的光影中,声音最后还带着颤音,他有多生气,周舟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无奈地举起被禁锢住的手,讨好道:“宝宝,你别这样。”   “我对你做什么了?就让我别这样别那样,难道我关心你还有错了,我照顾你对你来说是种负担?”齐霁从喉咙里挤出无力的质问,“我还想求你别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逼疯了……我也想被你需要啊……”   嘴皮被他咬得不成样子,齐霁咬着唇,烦躁至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一直以为我在努力对你好,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最令他不解的、绝望的是,他自以为的好,并不能让周舟快乐,甚至成为了压垮对方的稻草。   “周舟,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我自私、胆小,喜欢装模作样,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很多事,实际上什么都做不好。”   “是不是我给你的爱也很差劲?是不是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法给你想要的?”   “你不要这样想,”周舟认真地回答他,“你很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有多好,你给了我想要的很多东西,我经常为能够喜欢你而骄傲。”   可是让他怦然心动,深深依恋的齐霁,现在却因为他变得歇斯底里。他最不舍得齐霁难过,可这份违背命运的爱恋,让他们尝尽苦果,让对方难过了那么多次,掉了那么多眼泪。   这样真的是对的么?   “你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了,以前是,未来也一直是,”周舟快说不下去,艰难地说出自己酝酿了几日的内容,“只是……我们或许应该分开一阵,我不想看你因为我受伤。”   所有堵在喉口的话瞬间消失,齐霁震惊地看向他,耳边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说过永远要和他在一起的周舟,主动提出分开的请求。   “……你再说一遍。”他哑声道。   周舟眨眼的速度很快,轻声说:“宝宝,我说,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以这样的状态在一起,迟早会出事的。”   卧室的窗户没关紧,齐霁喉结一动,没有对周舟的话作出任何回应,只是一步步走向窗边。等到周舟骇然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时,对方已经将窗户完全推开,攀着窗沿向外爬,他蹲在狭窄的窗台上,半个身子都快探到外面,“周舟,你不要我了。”   叙述完事实,他浅笑起来,“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你信不信我真的从这跳下去,死给你看?”   他转头望向遥远的地面,他们居住的楼层不高不矮,跳下去也许死不成,但一定会伤得很重。如果连周舟都要放弃他,他宁愿去死,卑劣地渴望周舟永远对他感到愧疚。   “齐霁!你给我下来!”周舟朝着他吼,想要拼命挣脱禁锢自己的手铐,手腕上的东西却纹丝不动。   他的吼叫又变成乞求,他哽咽着看他,“宝宝,你下来,我们好好聊,行不行?”   “有什么好聊的,聊什么?聊我们怎么分手,聊以后怎么做朋友?”齐霁的视线模糊了,“周舟,谁都可以丢下我,只有你不行。”   他是为了让周舟开心,才想努力过着对方所期望的生活。齐霁可以没有社交,没有别人的喜爱,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他什么都不在乎,但只有周舟,如果连这个让他想努力活下去的人都要离开他,他的人生只会变成一潭死水。   “不要对我说什么‘没有人离开别人就活不下去’之类的鬼话,”齐霁笑得更加灿烂,“分手?当然可以啊,那你就恨我一辈子吧。”   手铐间的铁链在数次挣扎下终于有了松动,一秒都不敢耽搁,周舟用尽全力将它弄断,屏住呼吸冲到窗台前,使劲将齐霁从窗台上拽下来。   两个人一同跌坐到地上,齐霁红着眼睛,周舟同样泪流满面,他恳求着眼前的恋人,“不要……你不要这样对我,宝宝,我喜欢你,我爱你——”   齐霁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唇,“要么分手,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要么等到活不下去那天,等命运送我去死,你自己选吧。”   这是一道答案唯一的选择题,周舟心有余悸,齐霁攀着窗台的模样宛若仍在眼前。手腕隐隐作痛,他不管不顾地死死圈住对方,不许他动弹一下,“不分手,我们不分手。宝宝,你要好好活着,算我求你了。”   他终于逼得周舟痛苦地哀求他活下去,齐霁感受不到任何成功威胁后的兴奋。他蜷起身体,在周舟怀里哭得脸都皱在一起,仿佛要流干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可是比起恨,我还是想要你爱我啊。   分开的念头被彻底打消,周舟本就是狠着心逼自己说出这句话,齐霁的反应让他感到阵阵后怕。在他面前表现得千奇百怪的齐霁,第一次展现出极端的样子。   不知为何,他直觉地认为,这才是齐霁最毫无保留,最真实的模样。   哪怕他们日夜相对,他似乎离对方的心又靠近了一步。 第184章   “我不要跟你分开,”齐霁执着地重复着这句话,“你不能不要我。”   周舟闭了闭眼,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此时再后悔,再分离也无济于事。如果齐霁真的爱他到这种地步,就算让他承担命运的反噬,也无所谓了。   “嗯,我不会不要你的,”他对齐霁耳语,“对不起,是我突然犯病了,宝宝可不可以原谅我?”   齐霁的手指动了动,周舟迟到的道歉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复方才的脆弱与依赖,挣开周舟的臂弯,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嘴角向下撇着,“谁要原谅你,说完伤人的话,道个歉就可以揭过去了?周舟,他们都说我是恋爱脑,但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迈着沉重的步伐,齐霁进到卫生间冲洗自己满是划痕的手,水流经过伤处,他皱眉忍着痛,听到周舟的脚步声更是心烦,一脚把门给踹上,毫不留情地将人挡在外面。   在流水声里,他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很多极端想法,他望着手腕,记起那天没割下去的那一刀。倘若现在的他当着周舟的面狠狠划拉几刀,对方会不会被吓到,从此再也说不出这些残忍的话。   只是……周舟没有任何实质的错处,他处处为自己考虑,为他的生活和安全殚精竭虑。就连仓皇躲藏起来,也是在为他们的未来烦恼。   他的愤怒多么不讲道理,将本该对命运发泄的委屈和苦楚全部转移到周舟身上。   但他无法停止错误的埋怨。   “周舟,其实我很烦吧,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明知道你心情不好,还要发疯逼你做选择,”他知道周舟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于是他抬起手,将手掌贴在半磨砂的玻璃上,呢喃道,“但我不能没有你,我只想为你一个人活着,我就想自私这么一次,可以吗?”   是选择被恋人抛弃,还是被命运玩弄。在这道荒诞的选择题前,齐霁从未动摇过,他当然可以依周舟的话,独自一个人过活,结交更多朋友,去看更多的风景。   离开了对方,齐霁的躯体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在周舟还爱他时,他根本舍不得放弃生命。他会好好地,孤单地,精彩地活下去。   可能会得到其他人的喜欢和关爱,可能遇见下一个耀眼到让他移不开眼的人,然后得到幸福,或是收回遍体鳞伤的真心。   那是种诱惑力极大的生活,他的人生才刚迈进新的阶段,还有那么多感情可供挥霍。再浓墨重彩的回忆,也会被时间冲淡,总有一天他会忘记周舟,忘记这段既成功又失败的初恋。   但是他拒绝这种可能。   为什么要放弃面前忠贞不渝的恋人,去幻想另一种难以实现的未来?为什么共度了那么多年,并肩熬过这么多难关,又要反过来轻飘飘地否认、抹杀他们曾拥有的一切?为什么傲慢地笃定,他会对周舟的主动放弃释然?   周舟想给他更接近普世意义的幸福,想让他变得独立、勇敢,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   凭什么?   “凭什么我不能为了你活下去,”齐霁徐徐开口,“我就是不想和我喜欢的人分开,难道我还有错吗?”   门外的人影晃了晃,过了许久,低声问:“宝宝,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我不仅喜欢你,我还讨厌你,恨你,”齐霁猛地拉开门,表情狼狈透顶,“我讨厌你主动接近我,讨厌你莫名其妙和我做朋友,自以为是地对我好……如果没有你,我就可以继续烂下去了。你打乱了我的人生,现在又想做什么,拯救我吗?还是要还我自由?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话乖乖滚蛋。”   不止是对周舟生气,齐霁更加埋怨自己,怪自己为什么如此迟钝、愚笨,没能照顾好对方,还让他产生这种念头。   他深深呼吸几次,轻巧躲开周舟的靠近,回到卧室,把自己的双肩包往床上一扔,从衣柜里随意扒拉出几件衣服就开始叠。   “你要干什么?”周舟抢走他的包。   “我去蒋听那住几天,你先别吵我,”齐霁头也不抬地夺回东西,将几条常服一股脑塞进去,“周舟,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整天哭哭啼啼的,我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口不择言,算我求你,你让我想想明白再回家。”   周舟再怎么劝说他,都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心。齐霁帮他整理过许多次行李,收纳技巧过于娴熟,短短几分钟就把生活用品都收拾好,钥匙也没拿,就朝外走去。   “齐霁,你就不能不走吗?”周舟抓住他的书包肩带,颤声挽留对方。   “你松手,”他扭头冷淡地看人一眼,“不要给我打电话,也不用发消息,我暂时没有死在别人宿舍里的打算。”   当然不可能不打电话不发消息,齐霁还没走到学校,周舟的电话就一遍遍打了过来,他看着屏幕上的备注,狠心挂断电话,开启飞行模式。   蒋听的宿舍前些天空出了一个床位,暂时没有其他人搬进来。齐霁说要来借住时,他吓了一大跳,听对方的声音不对劲,才忍着没追问原因:“行,我跟我室友说一声,你意思意思给他们买点吃的就好。”   在宿舍门口等到衣衫单薄的齐霁,蒋听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和冰凉的双手,又被惊了惊,“齐霁,你有病吧?吵架归吵架,穿这么点就出来,到底想干嘛啊?”   他没来得及拿厚外套就夺门而出,原因很简单,他不能再看周舟苦苦挽留他,否则一定会心软。   “没事,我不冷。”齐霁说着就吸吸鼻子,果不其然得到了对方一个白眼。   接下来两天是周末,蒋听两个室友一下课就冲去高铁站,宿舍里只剩下蒋听和另一个忙于打游戏的同学。   蒋听指了指收拾干净的床位,又翻出一条睡衣外套给人披上,“行了,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再老实交代你跟周舟又怎么了。”   半小时后,齐霁裹着睡衣盘腿坐在蒋听床上,对方让他尽情倾诉,齐霁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支吾道:“他背着我跑去酒店,是想一个人静静,但是我很生气……我只是接受不了,他因为担心我而感到苦恼,却不来问我的想法。我知道他没错,但我就是忍不了他自作主张替我决定未来。”   “等等等等,”蒋听及时叫停,“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周舟都冷静不了?”   齐霁沉默地低下头,他们经历的这些事,他没法说,也不能说,只能尴尬而勉强地搪塞道:“……这个一时间说不完,你就当我得了什么绝症怪病,只有离开他才能活下去的那种。”   对方叹了口气,“不用勉强自己,不想说就不说,我对你们恋爱的细节也不感兴趣。齐霁,从一开始,我的想法就很简单,我希望你们幸福。”   “周舟的性格摆在那,他这样做只能说明他想得很多,又不代表他不喜欢你,要跟你分手了,你这么应激干什么?冲动是魔鬼,你一急肯定就会犯糊涂,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沟通?”蒋听唉声叹气地劝他,作为旁观者,依然为二人操碎了心。   “我知道的,”齐霁闷闷不乐道,“他是为我好,我都明白的,我生气也不是在怪他,我只是讨厌自己,为什么没办法做得更好,给了他胡思乱想的机会。”   蒋听直接上手晃他的脑袋,不解地问:“你脑子里也没进水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齐霁,我不许你讨厌自己,你这么好,有什么好讨厌的。我,周舟,还有其他很多人,都特别喜欢你啊,你上赶着否定自己做什么?”   他对前情无从得知,没办法就事论事给齐霁排忧解难。不过看齐霁一根筋的轴劲,多半也用不着他来开解。蒋听绞尽脑汁,决定化身人形夸夸机,时不时就夸奖对方一句,好让他早日开心起来。   “蒋听,你真好。”齐霁忽然说。   “这还用你说?能认识我这么善良的人,你就偷着乐吧。”   蒋听的窃喜止于打开手机的刹那,瞳孔不禁放大,他盯着周舟发来的一大堆消息,一会儿要他照顾好齐霁,一会儿又说能不能帮忙把他劝回家,隔几分钟又转来好几百,让他带人出门吃点好吃的。   仗义地回了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他问:“你准备在这住几天?”   “不知道,”齐霁魂不守舍地说,“我没地方去,只能缠上你咯。”   “怎么没地方去了,你还有家啊,周舟不是还在家等你?”   齐霁拒接他的电话,拒收他的消息,只能通过蒋听得知对方近况的两日,每分每秒都变得漫长起来。周舟一边担忧对方,一边想着,齐霁焦急寻找他的踪迹时,是不是比他更加心焦更加难熬。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怯懦,给齐霁带去了多少难过。   蒋听让他别急,时不时偷拍几张齐霁的照片给他。他实在没法不急,一有空就掐着点到教室门口等齐霁下课。   对方明明看见他了,明明表情都变化了,却就是不理会他,还催促身边的蒋听快走。夹在两人之间的蒋听身心俱疲,凑到周舟边上说:“他心里可想你了,就是嘴硬,过两天肯定就回来了。”说完又急匆匆追上齐霁。   他预料得不错,齐霁在他们寝室借住没两天,就说要回去了。   “怎么?终于决定跟人和好了?”蒋听八卦地问。   “我就是不想待在这麻烦你。”   蒋听啧啧道:“得了,你这话狗听了都不信,想人家了就直说呗。”   齐霁不理会他,低下头收拾衣服,收拾完又帮忙扫了一遍地,“我就是不想让他每节下课都来等我,怕影响他,让他没空干自己的事。”   “哟,你这恋爱脑还挺清醒的,”蒋听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扫帚,催他快点回家,“扫地哪有周舟重要,快回去和你男朋友修复感情去,下次我可不接待你了。”   齐霁到了家门口才后知后觉想起,他走得太急,连钥匙都没拿,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周舟打电话,紧闭的门就被人从里打开。   周舟站在两步外,对他的出现毫不惊讶,脸上是齐霁最熟悉的笑容,他问:“宝宝,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说实话,还是有点生气。”齐霁别扭道。   “对不起,”周舟可怜巴巴地把他拉进家里,扶着他在换鞋凳上坐下,主动帮他拿出拖鞋。齐霁换鞋的间隙,他就维持着蹲姿,自下而上仰望着他,“只要宝宝能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齐霁抿着嘴,慢吞吞地问:“那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我不该骗你,不该一个人纠结却不告诉你,还有……最不该说要和你分开。”   该装模作样说几句话,还是直接吻住他不停张合的唇?齐霁仍在纠结,周舟又接着说:“我再也不要让你帮我收拾行李了。”   齐霁一怔。   “宝宝,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作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活着,好吗?”他眨眼的频率渐渐变快,像是在掩饰眼里的水光。   “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离开我,”齐霁直勾勾地看他,“没有你,我根本就活不下去。” 第185章   三年后。   房东掏出一串钥匙,打开眼前这栋独栋小复式的门,向身后两人介绍道:“你们看看这栋房子怎么样?不仅离市中心近,采光还好,周边玩的地方也多。”   齐霁走进室内,简单扫视过每个房间,同周舟小声交谈了几句,扬起笑脸道:“就这栋吧,我们直接租半年。”   “行,那我把合同发给你们,”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好奇问道,“看你们年纪不大的样子,是还在读大学吗?怎么有空来这里玩这么久?”   “我们今年刚毕业,现在算是……”齐霁顿了顿,想出一个最贴切的词,“毕业旅行,其他的事下半年再说吧。”   和房东签完合同,齐霁正式拿到了房屋的钥匙,他将另一把钥匙套上一个卡通钥匙扣,递给身旁的周舟,“总算找到喜欢的房子了,再多看几间,我都要审美疲劳了。”   周舟拿走钥匙,手却没挪走,就这么牵住了齐霁温暖干燥的手,“我们这算哪门子毕业旅行?”   “说得委婉点,你还不乐意了?”齐霁靠在他肩头,低声叹气,“总不能跟人家说,这是死期前的度假吧。”   赵嫣然过世以后,他们原以为命运很快就会向他们下手,以各种方式让他们付出扰乱命运的代价。然而,出乎两人的意料,他们非但没再做奇怪的预知梦,身边好友也安稳顺利地生活着。   齐霁起初并不相信,生怕命运随时又会甩出几枚炸弹,炸得他们猝不及防。可现实让他不得不信,那些痛苦的,被泪水打湿的日子似乎真的过去了。他和周舟不再被噩梦困扰,忽然重回正常的校园生活,这让他无所适从,却又欣喜若狂。   像任何一对普通的大学校园情侣那般,他们上课、约会,偶尔参加比赛和项目赚学分。牵着手走在路上,也会被偶遇的朋友挤眉弄眼地开玩笑。   曾经齐霁幻想过无数次,对除他们之外任何一个人来说,再普通不过却又难以触碰的生活,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他们的人生中。   齐霁几乎以为自己在做一场美梦,数次掐着自己的脸,靠痛感区分虚幻和现实,而同样不可置信的周舟会冷静地抱住他,吻他的唇角,说:“宝宝,你看,真的没事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齐霁久违地意识到,他们或许真的逃离了那个噩梦,纵然不可思议,却无可否认。影影绰绰的光落在周舟面颊上,他曾以为注定会失去的恋人温柔地笑起来,亲昵地喊他的名字,“发什么呆?快过来晒太阳。”   齐霁一步步走向他,阳光晒在脸上,传来阵阵暖意。齐霁在周舟的注视下,猝然嚎啕大哭起来,他伏在周舟肩头,哽咽着说“太好了”。   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再害怕失去你了。   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平和的生活持续了没几年,在他们大四这年,在所有人都忙着焦虑未来时,他和周舟又做了同一个梦。   这次的梦,无关任何一个人,没有特定对象,比起预告宿命,更像是冰冷的通知。   梦里的世界由彩色转为黑白,在万籁俱寂中轰然湮灭。一年以后,整个世界会迎来重置,时间将跃回十年前——十年前,他和周舟尚未相遇,倘若按照正确的故事线和命运重演一遍,他们根本不会认识彼此,更不用说爱上对方。   毫无疑问,一年后等待着他们的,是比死亡更可怖的事情。是他们失去这些年所有的记忆,稀里糊涂地重活一遭,不会再有偷偷相爱的机会,也无法弥补亲人与挚友的遗憾。   齐霁从梦中惊醒,摸黑打开昏黄的夜灯,只见周舟也睁开了眼,满脸忧愁地与他对视。   未来扑朔迷离,此时此刻,齐霁更想听周舟开口说话,听他说自己仍在,不会某一天突然消失。忐忑地挨到对方身边,鼻尖贴在他下巴上,像在确认他的存在。   周舟能看穿他的所有想法,手指顺着耳后一点点滑动至唇峰,齐霁听话地张嘴,任由恋人的舌头兴风作浪,在黏糊的水声里感知对方真实存在的证据。   “我们该……怎么办?”齐霁轻声问他。   “别想那么多,”周舟轻拍他的背,像在安慰齐霁,又像在催眠自己,“如果躲不掉,至少我们还有一年。”   分离的倒计时悬在他们心中,再怎么不舍得,总归还有一年时间供他们相爱,提前练习失去。   拍摄毕业照当天,齐霁穿过重重人群,跑到周舟面前,气喘吁吁道:“周舟,剩下半年,和我一起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吧。去那里住半年,完成我们所有的愿望,再让我和你分开,好不好?”   他心爱的人捧着一大束花,眼神明亮地发出邀请。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陪恋人去陌生的地方虚度光阴,肆意相爱。听起来疯狂又夸张,可在这个更疯狂,更极端的世界里,变得再正常不过。   带着两个大行李箱,和大学四年攒下来的积蓄,他们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拯救他人,也没有详尽的攻略,齐霁只是从众多沿海小镇中挑选了其中一个,便草率地和周舟出发。   “为什么选这里?”到达小镇后,周舟问他。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啊,和你看过的海都很美,”齐霁狡黠地转了两圈,差点撞到背后的电线杆,被对方扶住才逃过一劫,“所以想和你多看看不同的海。”   他想陪周舟吹海风,坐在沙滩边发呆,收集一大罐贝壳用来做手工制品。等到这些愿望都得以实现,再在海边与他告别。   齐霁已经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太贪心,不去幻想更难实现的事。就算这些愿望都泡汤了,也没关系,只要周舟还在就好,只要他再幸福半年就好。   “陈放去年暑假还跑出去旅居,我们现在跟旅居也差不了多少吧?”齐霁好笑地说完,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激动起来,“我们去租套房子,离海很近的,有大落地窗的那种,怎么样?”   几经波折,他们终于找到了最符合要求的一套房。   经过一个下午的收拾,房屋终于焕然一新,齐霁终于有空坐下来好好休息。只不过周舟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始终黏在对方身上,周舟好笑地让人坐自己腿上,问:“你是跟屁虫吗?”   齐霁眨眨眼,“你能不能想个好听的说法,不然我都不想承认了。”   周舟把他的话当了真,真的沉思起跟屁虫的近义词,他的思考进程很快就被打断,齐霁变本加厉地贴上来,跟他亲得难舍难分,就差直接在沙发上乱来一通。   “还没吃饭,”周舟对他的引诱习以为常,把人扒拉开,对他渴求的眼神视若无睹,“晚上再来这套。”   “哇,你对我要不要这么冷淡。”齐霁夸张地演起来,边说边把眼药水往自己眼睛里滴。   周舟好笑地看他一眼,见对方滴个眼药水都笨手笨脚,全滴到眼眶外边,他无奈地接手过这桩活,叫齐霁把眼皮扒开。   齐霁转了转湿润的眼睛,又小声说:“真冷淡,咱们还没在一起七年呢,你不会就对我腻味了吧?”   这哪里是他冷不冷淡的问题,分明是齐霁自抵达这座小镇起,就每天腻腻歪歪地缠着他做个没完。他尽量表现不那么反常,试图用热恋期来解释行为举止,然而周舟心知肚明,他在害怕不久后的分别。   抗拒分离,却又不得不接受,只能把握一切时间与机会,寸步不离地和自己待在一起。   齐霁不说,周舟却从他晶莹的眸子里看得明明白白。六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想要与齐霁厮守终生的他而言,仿佛转眼间就会走到尽头。   “七年太短了,”他认真地回答,“如果是十七年,二十七年……甚至是七十年就好了。”   齐霁代入场景,幻想起他们七老八十的样子,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老了就变丑了,你喜欢风风光光的我就够了。”   两张脸贴得很近,周舟的睫毛低垂着,眨眼时总让齐霁误以为会拂过他的脸颊。空气中有淡淡的香薰味,齐霁扬起下巴,再次亲了上次,在换气的间隙,周舟对他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喜欢你的。”   齐霁自嘲地想,可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把半年当作“永远”去过。他被矛盾而复杂的想法困住,既为终于要结束望不到头的,漫长的折磨而略感庆幸,又舍不得就这么失去周舟,以及他给自己的爱。   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心?齐霁更想不通的是,自己怎么会爱周舟到这个份上?他想取代所有能夺走周舟注意力的事物,他想要他一天二十五个小时都在身边。   他必须抓住属于他的定数,属于他的周舟。 第186章   尽管他们居住在此的生活再简单不过,日子还是不顾齐霁的意愿,一天一天地流逝而过。   他与周舟的日常平淡寻常,每天睡到自然醒,等齐霁洗漱完,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餐。周舟偶尔会拉着他出门慢跑,天气不好的日子里,就窝在客厅虚度时间。   海边的栈道几经修缮,成了当地骑行和徒步的知名地点。齐霁不过某一天随意提了一嘴,第二天周舟便拉着他去车行买了两辆自行车,说是要满足他的愿望,就算丢在车库落灰也没关系,总有一天能用上的。   他们看过凌晨五点的日出,也在冷清的海岸边见证太阳落下,无尽的海洋,似乎承载着他与周舟的全部故事。闻到风里海洋的气息,他会想起有关海城的一切,记起周舟让十七岁的他第一次看见大海。   十七岁的齐霁从未想到,他会和周舟相爱这么久,分享彼此生命最灿烂,也最曲折的几年。   这发生得太理所当然,命运究竟是从哪一处崩断,阴差阳错地令他与周舟纠缠至今,齐霁无从得知。   为了记录下剩余的每一天,齐霁特地买了一本崭新的日程本,每天一起床便坐在床头写待办事项。怕对方难受,专门把买东西赠送的日历都藏起来的周舟惊讶地问:“怎么突然喜欢记这个了?”   “你猜?”齐霁头也不抬,把当日的格子填完,才神神秘秘地解释,“如果我们什么都留不下就忘记了过去,那不是亏大了?写下来,至少能证明我们真真正正地存在过。”   哪怕纸页也会泛黄起皱,哪怕世界线重置的那一天,他写下的内容都会消失,齐霁自知做着无用功,依然想贪婪地留下点什么。   齐霁写完今日的待办事项,就溜到客厅吃午饭,本子随意丢在被子上,似乎压根不怕周舟翻看。   他在留有余热的床边坐下,随意翻过几页,视线停留在最后几页上。那是内容截然不同的插页,大概是为年终总结而设计。   这一年还未过去,齐霁就已经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今年最大的愿望:我和周舟都长命百岁。   今年最大的遗憾:没有早点遇见周舟,没有早点追求他。   第二行文字,齐霁甚至用黑笔将印刷的“今年”二字涂抹掉,在笔迹下改成了“每年”。   日程本被齐霁一页一页地填满,离世界重置的日期越近,齐霁就越表现得故作轻松。他如往常般与周舟说笑打闹,时不时打开视频与蒋听、陈放等朋友闲聊几句八卦,他安静地听昔日好友对未来的诸多安排,笑得真挚诚恳。   几年下来,陈放终于找到了与家人和谐共处的最佳方式,他不再被亲人给予的压力推着往前走,对未来的规划异常清晰,还在一次聚会里意外认识了真正尊重他的恋人。生活环境随着他向好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好起来,早就不用再服用大量药物。   至于蒋听,考研成功考上了心仪的院校,听说他们跑出去毕业旅行,表现得极为不满,“亏我还想邀请你们出去玩,你们居然就这么偷偷跑路了。”   埋怨完又命令齐霁不许见色忘友,别忘记和他保持联络,当然,他特别强调,和周舟吵架一类的琐事就不必通知他,省得他再被两个人轮番折磨。   “如果能用我的性命……换他们继续好好活着就好了,”齐霁卸下微笑,有些难过地对周舟说,“他们好不容易才变得幸福起来。”   幸福来之不易,要失去又是如此简单。   周舟相信,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齐霁面前,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自己一个人的牺牲,换取所有人的幸福。   他善良到了让周舟心疼的程度,他抬手捂住齐霁的嘴,不许他继续假设,“他们要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一定会赶过来骂醒你。”   “宝宝,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你说这种话的时候,能不能在乎在乎我,你这样想,我该有多难受?”   对方一言不发地贴近,面上的情绪一闪而过,小声道歉:“好啦,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生气次数屈指可数的周舟无奈道:“你已经尝试过那么多次,努力了那么久,可是有的事情,不是光靠我们的意志就能改变的。宝宝,虽然我也没办法看淡,但至少……我们已经撑过了这么多年。”   对原本无法相爱的他们而言,多一天的时光就已经弥足珍贵。过去几年,他侥幸以为逃过一劫,每天睁眼看见齐霁的睡颜,心中都被幸福感填满。   从少年时代起,周舟很少有非实现不可的愿望,齐霁打破了他的随意。从一开始的想和他做朋友,再到谈恋爱。他的愿望变化无常,却只与这个人有关。自某一天起,他的心底又诞生了一个全新的想法。   他希望齐霁每天都可以安稳入睡,噩梦不要再惊扰他,不要再让他哭泣。   “周舟,人的一辈子为什么这么短呢?”齐霁难受地发问。   短到他还没来得及爱够,没能攒够钱拥有一套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子,没来得及养只可爱的小猫或是小狗,和周舟过上平凡而普通的生活,就要这么草率狼狈地结束了。   而他的恋人回答他:“如果没有遇见你,或许我连不完整的‘这辈子’都不会有。我会失去绝大部分的快乐,会活得枯燥乏味,也许哪天想不开,就真的放弃自己了。”   将要分别的最后一天,齐霁难得起了个大早,捣腾衣柜的动作让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的周舟睁开眼,紧张地问他在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迎面飞过来的一条衣服,齐霁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穿搭,说道:“你快起床,今天和我出门约会吧?”   说着就要亲自上手帮周舟套衣服,周舟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又看了眼过度热情的齐霁,哪里舍得拒绝他的邀请。   小镇的规模并不大,即使他们的住处已经很偏僻了,驾车到市中心只需要二十分钟。齐霁从头到尾都好好收拾了一遍,每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他坐在副驾驶,时不时给正在开车的周舟投喂几口零食。   周舟问他:“车停在哪里?”   “电影院附近吧,”齐霁脱口而出,“我买了两张电影票,看完之后再去吃中饭,下午就随便逛逛,反正和你去哪里都有意思。”   周舟瞥了他一眼,莫名的苦涩从指尖蔓延开来,他没有过多插嘴对方的安排,只是和齐霁一样,用曾经对待约会的从容态度,对待着这特别的一天。   整场电影齐霁都看得极为专心,中途甚至没有对周舟的手做小动作,他规规矩矩地看着荧幕,偶尔歪头靠在周舟肩上放松一小会儿,没几分钟就又把头摆正,仿佛方才的依赖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灯光亮起的瞬间,周舟终于还是看见对方脸上两道没有干涸的泪痕。发现他的注目,齐霁满不在乎地解释:“是因为被剧情感动了。”   就像被下达了指令的机器人,在最后一天,他要遵循的命令是“不能表现出分毫不舍和软弱”。他给周舟一场寻常的约会,像是哪怕今天玩累了,一觉醒来,他们仍有明天可期待。   周舟沉默片刻,配合地笑起来,拿出纸巾帮他擦去眼泪。对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齐霁随意抹了抹脸,掩饰好有些失态的表情,动作轻盈地挽起周舟的手臂,边喊饿边把人拉去提前预定好的餐厅。   “我记得这家餐厅还挺难预定的?”在包厢落座后,周舟才想起问他。   餐厅是齐霁半个月前就定好的,那时他纠结许久,想要让周舟拥有最特别最难忘的一天。他幻想过办一场两个人的婚礼,也想过把所有朋友都喊来这里,聚在一起度过最后一个夜晚。   这些计划都被齐霁挨个否定,什么才算特别,什么才算难忘,这就够他苦思冥想的了。直到某一天,周舟见外边天气正好,喊他一起去海边栈道骑行,靠在栏杆上休息时,他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给人拍照。   周舟看向他的镜头,露出白皙好看的牙齿,发丝笼罩在光晕里,美得不可方物。齐霁激动地向他展示作品,对方却不看屏幕,视线仍停留在他脸上,他说:“宝宝,有你真好。”   困扰齐霁多日的难题在这一秒迎刃而解,他想要和周舟继续过悠闲的,漫长的生活,将现实的难题都拒之门外,不让对方再蹙一次眉。   周舟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不需要隆重的婚礼,也不需要刻意的陪伴,他要和周舟共度稀松平常的一天,别无新意,却又珍贵无比。   他狡黠一笑,说:“为了和你约会,再难定都得定啊。”   一整天下来,他和周舟谁都没有刻意提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仿佛是被禁止谈论的话题,一旦有人开了头,所有的快乐和惊喜都会就此失效。   头顶的天空漆黑一片,齐霁牵着他的手在街上散了会儿步,忽然出声:“周舟,我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想带你去。”   他没有问去哪里,而是说“走吧”。 第187章   半个小时后,他们又回到了这半年已经看过无数遍的海岸边,周舟笑道:“是要和我看海吗?”   “是也不是。”齐霁点头又摇头,目的性明确地往远处观景台走去,时不时转头,示意对方紧跟在他身后。   海浪声阵阵传来,为数不多的几盏灯照亮岸边的礁石,再往远看去,海水显出深沉的幽蓝,齐霁用袖子擦了擦用以给行人休息的长椅,便扯着周舟的衣角坐下。   “今天晚上,会有流星雨,”齐霁慢吞吞地向他揭秘,“我就是想和你再看一次流星雨,既然上次在山上,那这次就在海边吧。”   “好,都听你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齐霁披着外套,絮絮叨叨地和对方说着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说遇见周舟的那天,他先是想这个人真好看,第二秒才觉得他是假好心,只是想看自己笑话。他还说自己很久以前许过一个愿望,希望遇见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背叛他、放弃他的朋友,这个愿望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实现了,他想要的是朋友,却得到了最好的恋人。   他说他以前一点都不喜欢雪天,讨厌下雪时冰冷刺骨的寒意,穿再多衣服也会冻得他骨头发冷,是因为周舟在那一天对他表白,他才期待起未来每一个雪天。   他自以为能够冷静地、克制地、安静地等到流星雨来临,和周舟心如止水地等待分别。倒计时还没结束,他却突然有好多话想对周舟说。时间可不可以流动再慢些?他还没来得及把秘密都告诉周舟,他还不想和他分开。   “周舟,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想忘记你……”汹涌的情绪在寂静的夜晚爆发,齐霁攥着他的袖子,泪流不止,“我不要你爱上别人,你只可以喜欢我一个人,不然我就恨你一辈子。”   月光照亮他脸上的泪光,“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再也不会让你生气了,周舟,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   “……我爱你,明明是天经地义,为什么一定要遭受这些事?”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说到后来只是一味地流泪。他触碰周舟的脸颊,感受到了同样的潮湿。   “对不起,宝宝,”周舟凝视着他,“对不起,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没能让你永远都开心快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趁齐霁不注意便戴进他的无名指。冰凉的戒指让对方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月色下,戒托上那枚精致的钻石散发着闪亮的光。   “齐霁,我爱你,”周舟张开手掌,与他十指相扣,又覆身亲吻他的眼皮,“对不起,不能兑现我承诺过的永远。”   “如果喜欢我太累,那就讨厌我吧,讨厌到永远也忘不了我,一遇见我就会认出我,然后让我再追你一次,好不好?”   “我才不要你追我,下一次就让我追你,我会在你最难过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身边,对你死缠烂打,逼你和我谈恋爱……然后我们一起长大,毕业,找一份不那么累的工作,再买一套房子,装修成我们都喜欢的样子。”   “周舟,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欺负你,你会无忧无虑地长大,得到很多人的爱。你不用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只要有一点点喜欢我就好了……当然,我说什么都不会松开你的手。”   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划过几道璀璨的光,齐霁一怔,眼泪都来不及擦,便紧紧盯住天空。   流星带着拖尾划过天际,夜空中繁星闪烁,他与周舟交握的双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齐霁闭上眼,虔诚地许愿。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就让他来爱周舟,由他来承受所有的痛苦与挣扎。   在世界陷入黑暗,意识渐渐朦胧之前,他听到了周舟的回答,他在回应他的幻想,又像听到了他的愿望。   “齐霁,我都记住了。”   “我会一直等的,等到你来爱我的那一天。”   视线随着回忆一同变得黯淡,黑暗逐渐将旁观着过去的周舟吞噬,他下意识慌乱起来,齐霁的声音忽然在黑色的空间里徐徐响起。   “后来的故事,你大概也猜到了吧?就在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我被迫与系统绑定。”   “它告诉我,每个世界都由祂,也就是世界意志掌控着。我们原本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只是那个世界那时产生了错误,才偏离了命运的发展……我们做过的梦,试图改变命运后遭受的反噬,都是祂对我们的惩罚和玩弄。”   “作为破坏世界剧情线的代价,我们的灵魂会被摧毁。系统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和你一起去死,另一个是……”齐霁喑哑道,“我成为它绑定的任务者,去不同的世界维护剧情发展,选第二种,至少我可以保全灵魂,让我们还有机会在别的世界碰面。”   祂掌控着无数个时空和世界,可他们的灵魂是唯一的,一旦消散,就再也不复存在。齐霁不能接受自己亲自毁了他们约定好的下辈子,系统深知他的软肋,不用几句话就让他自发地选择了后者。   齐霁的声音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周舟回过神,发觉他们仍站立在充斥着光芒的空间里。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全部回笼,目之所及全都是他遗忘的,他和齐霁拥有过的回忆,脑海中一幕幕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开始的故事,齐霁后来去过的数个世界,他本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通通在此刻涌入他脑中,涤荡着他的记忆。   他记起某个世界,齐霁与他多次擦肩而过,他被对方深沉的视线看得迷惑,却又不记得自己认识他,只当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多看了几眼。又记起另一个世界,周舟遇见齐霁的第一眼,便对他一见钟情,齐霁的表情明明写着心动,偏偏强硬地推开他,说他们只能是朋友。   还有许许多多他们没有机会相遇的世界,周舟如他所愿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枯燥无聊,却从不出错。那是曾经他梦寐以求的幸福,却总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哪里缺了一块。   在齐霁漫长而没有终结的生命里,他究竟是带着多大的希望与绝望,带着他对周舟的感情,以及只有一个人记得的回忆,艰难地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忍受他们之间数不清的擦肩、错过,又或是毫无交集。   他度过了那么多荒凉的日夜,一步步走到周舟面前,不厌其烦地表达他笨拙却恒久的爱意。   他只是爱了齐霁几年,他怎么傻到要用那么深重的代价,来换取第二次与他相爱的机会。   我哪里你值得这么做呢?   所有感情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周舟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更不能控制眼泪的爆发,他的眼睛在下一场雨,一场迟到了太久太久的暴雨。   齐霁站在几步之外,小心而紧张地看他。他想对齐霁说很多话,多到塞满了思绪,短时间内无法开口,声音和心头的绞痛一样深重,一样令人痛彻,周舟注视着他,像过去很多次那样,对着爱人张开双臂。   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从未如此强烈,站在第三人称看完齐霁的经历,陪他走完漫长的岁月,周舟喉头发堵,流着泪对齐霁说:“宝宝,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   “谢谢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他颤抖着说,“过来,让我抱抱。”   “嗯,抱抱。”齐霁笑起来,眼泪却迟一步落了下来,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失去,习惯了不能做如愿的梦。周舟的眼泪却那样珍贵,有着惊人的力量,掀开他密不透风的往事,逼得他眼眶湿润。   他缩到周舟怀中,含糊不清地说,周舟,一看见你哭,我就也想哭了,这可怎么办啊。   系统暗自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一想到他的宿主没多久又要编谎话糊弄周舟,就忍不住想多嘴嘲讽。只不过齐霁这会儿哪有空理会他,他连安慰周舟都来不及。   “我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些。”周舟红着眼睛对他说。   “你傻不傻,”齐霁终于有机会把这句话套到周舟身上,腾出手掐了下对方的脸颊,“没有人期待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过去了。周舟,你可是我撑到现在的全部意义啊,你说你自己不值得,也就是在否认我活着的价值。”   话音刚落,只见周舟的眼泪又滑落下来,齐霁边说“怎么这么爱哭”边慌张地帮他擦眼泪,“你别哭,我本来都想好了,我要笑着告诉你这些,好让你知道离开你的这些年,我也不是全无长进……我现在也可以保护你了,也遵守承诺让你喜欢上我了。”   周舟破涕为笑,“嗯,我们宝宝最厉害了。是我没有信守承诺,让你难过了那么久。”   “我才不会苛求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笨蛋替我分担呢,”齐霁轻声说,“我不想要你活得那么累,之前才撒谎骗你的。周舟,你只要被我喜欢就好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第188章   被忽视已久的系统终于出声打断,“你们能不能回到现实再叙旧?我不是很想旁观你们亲嘴。”   齐霁冷哼道:“我看你就是嫉妒了。”随后拉住因为听见系统声音而脸色骤变的周舟,想起什么似的对系统道,“对了,你帮我把这个地方销毁了吧,我以后不再需要了。”   “为什么不留着这里?”系统还没回答,周舟先一步提出疑问。光是看照片与物件陈列的整齐程度,就足以看出这里对齐霁的重要程度,他轻描淡写地就说要销毁,就算是周舟都舍不得。   “说你笨你还真变笨了,”齐霁轻笑几声,“我以前需要这里,是怕有一天我突然记不清过去了,至少还能在这里找回过去。可是现在,有你陪我一起记住,我再也不用担心这种事发生了。”   系统问他:“你确定吗?确认销毁之后,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会消失,包括你单独携带的那张照片。”   齐霁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守着回忆度日了。”   语毕,他望向周舟,用眼神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肌肤触碰的瞬间,刺眼的白光充斥满狭小的空间。   再一睁眼,他们便回到了客厅。   离开了令他难以置信的空间,周舟愣愣地抱着齐霁,迟缓地找回些许真实感,手掌贴在齐霁后脑勺,他小声重复着齐霁的名字。   “我就在这里,”额头相抵,齐霁笑道,“不会突然跑走,也不会突然消失的。”   周舟突然坐直,问出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之前我脑子里有道声音,告诉我你完成了任务就会离开……齐霁,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了吗?你真的会离开吗?”   上一秒表情还鲜活的人忽然僵住,周舟清楚捕捉到他眼底的错愕与惊讶,这让他没由来地感到不妙。齐霁迅速眨眼几下,纠结开口:“那任务一点都不重要,反正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在骗我。”周舟笃定地打断他,齐霁越想表现得寻常,看上去就越反常,更何况他刚恢复记忆,对齐霁的一举一动都保持着高度敏感,“宝宝,都这样了,你还是要撒谎骗我吗?”   齐霁慌忙地解释,音量却低下去,“我没有,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的任务是让你对我的好感度达到满分,我之前觉得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喜欢我到那种程度,想着还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好几年,陪你过完这辈子再离开,”他无助地看着周舟,纠结再三,不得已现场编织起谎言,“可是在你向我求婚的那天晚上,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还能在这里陪你半个月……”   “我就猜到,你到最后还是会选择欺骗他。”系统的嘲讽随之响起。   “那我能怎么办?”齐霁有气无力地反问它,“难道告诉他,我半个月之后就要死了,你千万别舍不得,因为你很快就会忘记我了?你没心没肺就算了,反正我是做不到在死前还要给他添堵。”   不出所料,周舟果然急切地问:“那你离开之后呢?”   齐霁搬出方才在脑中圆过一遍的说辞,平淡道:“然后我会去下一个世界,去那里再次找到你,然后和你谈恋爱。我没办法弥补你在这里所有的遗憾,但我们一定还会相遇。”   说罢,他也不管周舟信不信,就亢奋地抱住他,说想去学校操场散步。   周舟来不及细想他话里的矛盾之处,就被对方拉出门。说好的要去操场散步,齐霁路过小吃街又走不动道,每路过一家摊位就说想吃,一圈走下来,周舟手里多了好几样小吃。   然而,齐霁的殷勤更像是在弥补做的什么亏心事,他曾在姜锐不小心撕坏他的考卷后见过类似的表情。每每他想说点什么,就被齐霁递过来的小吃强行堵住嘴。   无声的拉扯重复几次,周舟终于忍无可忍,按住齐霁的双手,把人带到行人罕至的角落,心情复杂地问:“宝宝,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你都恢复记忆了,我还有什么好骗你的,大不了我让系统回答你,看它是不是这么说的……算了,我对天发誓,如果骗你的话就不得好死——”   周舟猛地拦住正在发毒誓的齐霁,哪怕知道操纵着整个世界的力量是祂,而非其他任何一种信仰,他依然见不得齐霁轻视生命的样子,“不许这样说,我相信你。”   “你不相信谁都没事,但你要是不信我,我真的会很难过的,”齐霁垂着嘴角,郁闷地诉苦,“周舟,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一想到我才记起过去,这么快又要和你分开,甚至只有半个月,我真的没法坦然面对。”   让齐霁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伤,他却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被动地等待对方找到自己。就算他最后一定会被齐霁吸引,周舟仍旧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愤怒。   “我早就习惯了,”齐霁看着前边昏暗的小路,突发奇想就说要周舟背他,他接过对方手里的小吃,熟练地搂住周舟的脖子,双腿紧紧夹住腰,以这副亲密的姿态同他交谈,“我都等你那么久了,多等一会儿也心甘情愿,你老是喜欢贬低自己,觉得这不好那不好的。可是你知道吗?喜欢你是我活这么久以来,做过最轻松也最幸福的事了。”   纵然齐霁再三解释自己说的全是真话,周舟也被他温热的气息蛊惑着说自己相信他。可他看着每一天都笑意盈盈,看起来心情大好的齐霁,依然无法解释自己的惴惴不安。   曾经让他疑惑的诸多事情都有了合理解释,只是有一点让周舟困惑依旧。   他先前以为齐霁是因为突然被求婚感到无所适从,才表现得反常,联系齐霁的坦白,彼时他的不对劲分明是因为完成了任务才对。   如果任务结束之后真的如齐霁所说那样轻巧,他们真的会在下个世界重逢,再次相爱,为什么在他的记忆中,他们总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和失去?齐霁又为什么活得那样痛苦,以至于满手伤痕,嗜痛成性?   他糊涂地沉溺于齐霁所说的美好幻想中,却忘了对方曾经受过多少苦痛。   划过好友列表里一连串名字,他的手指停留在魏成夏的账号上。   或许,这是唯一一个能告诉他真相的人了。   魏成夏对周舟又一次主动联络并不惊讶,早在对方主动向他打探往事,以及齐霁坦白他即将离开之后,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毕竟齐霁是个压不住疯劲的恋爱脑,他疯在愿意为了周舟付出所有,乃至于生命,但总归是以“恋爱脑”这个头衔作结。光凭齐霁拙劣的说谎技术,和外硬内软的心,魏成夏不觉得他能瞒周舟多久。   毕竟这是个残酷又漏洞百出的世界,每分每秒发生再离奇的故事,都不足为奇。   周舟的急切鲜明地体现在赴约的速度上,魏成夏五分钟前刚提出在学校里碰面,没多久他就准时赶了过去。   魏成夏推开顶层的一间空教室,打趣道:“齐霁要是知道你为了打听他的事情,专门见我这么多次,他会不会很生气?”   “……我也不想,”周舟反锁上门,径直走到窗户边,遥望着几栋楼之外,齐霁正待在其中上课的教学楼,“他总是骗我,如果是小事也就算了,但我感觉得到,他现在对我隐瞒的是很重要的事。”   这份违和感在他仔细回忆后愈发不容忽视,刚恢复记忆时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怅然和喜悦中,来不及认真思考其中细节。等齐霁入睡后,他一个人复盘起齐霁独自经历的一切,才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齐霁对受过的苦轻描淡写,拼命证明他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假装淡然的样子,与回忆里分别的那天没什么区别。   “你们是一起经历过很多的朋友吧?”周舟转过身,目光聚焦在魏成夏脸上,沉重地问,“我知道你不想多说他的事情,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说在下一个世界,我们还能继续像现在这样生活,是不是在骗我?他没办法轻易就找到我,是不是?”   周舟看似面无波澜,声音里的颤抖和困惑却又那样明显,任谁听了都没法决绝地拒绝。魏成夏默默地打量着对方,周舟果然是个聪明人,也就齐霁会觉得他天真单纯好糊弄。   他无端记起和齐霁一起逃过的那节体育课,那天齐霁望着纷飞的细雨,表情与周舟何其相似。   还都喜欢一个劲把对方挂在嘴边,将自己置于第二位似的。   他不想擅自暴露齐霁的计划,又不忍心欺瞒周舟,他发泄式地捶了两下桌子,用最稳妥的方法提醒他:“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就相信自己的直觉吧。” 第189章   “不是我有意想隐瞒你,只是齐霁有自己的打算,作为朋友,我不能让他功亏一篑,”魏成夏叹气道,“其实我以前羡慕过你们,也很好奇齐霁怎么能对你死心塌地成这样,他说他是为了你才努力活下去的,那时我还庆幸能有人拉他一把……”   现在看来,齐霁爱他爱到了宁愿去死,算哪门子好事?他的爱难道就是一味地献祭自己,造福别人吗?   “我记起所有事情了,”周舟垂眸道,“他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却什么都帮不上他。”   魏成夏走到他身旁,扯开窗帘一角,阳光照进阴沉而灰蒙蒙的空教室,他拍了拍周舟抓着窗台的手背,劝道:“他本来就不需要你帮什么,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他大概就心满意足了?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懂他。周舟,你猜像我们这类永远在漂泊的人,最害怕的是什么?”   “孤独?”周舟动动嘴唇,试探着问。   “不对,”他不以为然,随即宣布答案,“是望不到头的生命。带着无数回忆,在没有尽头的时空里重活一遍又一遍。孤独没什么好怕的,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最可怕的是……你一个人清醒地活在世上,没有人能理解你,可你没办法随波逐流。有时候我很害怕,怕我到最后会忘了,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坚持到现在。”   长久以来,魏成夏经历的不过是物理层面上的死亡,他知道自己还会醒来,并不畏惧痛苦。但齐霁不一样,他面对着情感上的凌迟,深爱着周舟,却必须放手。   “和齐霁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魏成夏欲言又止地盯着他,“为了让你幸福,他甘愿远远地守护你……我没办法留住他,你能不能留住他,至少让他别再做傻事了?”   一阵风将窗帘重重吹起,拍在墙壁上,徒留一声空响。周舟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慌忙追问:“他要做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喉结来回滚动几下,魏成夏正与自己的理智激烈对抗。他答应了齐霁保守秘密,可是——可是他见不得对方白白送死。   “周舟,我不是说过吗,他爱你爱到愿意为了你去死,”几经纠结,他还是选择隐晦说出,“现在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去,就是这样。”   在周舟反应过来前,魏成夏狼狈地先行逃离,一路狂奔至宿舍楼下,才重重喘出一口气。   他到底还是没办法替齐霁瞒到最后。作为同类,他希望齐霁永远不要丧失坚持下去的信念;身为朋友,他渴望齐霁得偿所愿。   不管是哪种身份,都不容许魏成夏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如果是你最爱的那个人挽留你,你会为了他放弃你所谓的计划吗?   周舟怔怔地看着空荡的教室,迟钝地一遍遍在脑中回放魏成夏留下的话。   他究竟背着自己计划了什么?不是说会在未来的世界和他重逢,为什么又要为他赴死了?齐霁为他描绘的那些未来,有多少是真心话,有多少是假话?   当你信誓旦旦对我说“没有骗人”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周舟木然地转向窗外,远处的楼房看不真切,从三三两两扎堆路过的人群来看,大抵是某节大课刚下课。   齐霁是还在教室待着,还是兴高采烈地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会不会想起他,像过去那样发信息说想吃这想吃那。齐霁会不会后悔自己撒过的一个个谎,在某一天全都和盘托出,然后向他承诺会好好或者。   你为什么一边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一边这样坚定地放弃我?骗过我一次还不够,还要再骗第二次吗?   手机传来叮咚一声,是齐霁发来的信息。数个表情包中夹杂着只言片语,说自己一不小心就睡了半节课,一定是昨天和他聊太晚了;还说好久没出去吃饭,想带他去吃顿大餐,全部消费由前段时间打球输给自己的秦宇鸣买单。   隔了几分钟,他又拍了张路边小猫的照片,说它长得和蛋挞好像,就是被学校的人投喂得胖了许多。   他依然殷切地向周舟分享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却对最重要的事守口如瓶,不提及半句。   周舟比往常晚了半小时回家,齐霁只当他又留在公司加班,撸蛋挞肚皮之余抱怨他们老板天天压榨员工,简直是没人性。   蛋挞被齐霁摸得在地毯上躺成一条,舒服地叫起来。玩够了蛋挞,齐霁又带着一身猫毛凑过来亲周舟,亲之前他还高调宣布:“我前几天看到一个接吻教程,你快让我实践一下。”   说罢,他不容抗拒地舔舐起对方的唇齿,吻到忘情处忍不住闭上眼,却也给了周舟打量他的机会。   不该说齐霁不会撒谎的,如今的他看起来完美无缺,毫无破绽,亲吻和拥抱都与过去无异,甚至比之前更加黏着周舟。复苏的记忆填补了他们之间的空缺,也让爱恋变得更加刻骨,倘若他还被蒙在鼓里,只会将对方的依赖视作安全感缺失的正常表现。   而周舟,也会因为后悔与遗憾交加的情绪,忽视种种反常,加倍地对齐霁好。   “宝宝,”他小声呼喊对方,“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齐霁正在把玩周舟戴着戒指的手指,闻言一愣,“说什么?喜欢你,还是爱你?你想听哪个?”   周舟一声不吭,齐霁琢磨着他的表情,想不通自己又干了什么错事,只能问他:“我今天应该没犯什么错吧?你想听什么直接告诉我呗,我肯定说给你听。”   最好的质问时机就在眼下,然而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是直接恳求齐霁不要那么做?还是问他怎么舍得丢下自己?无论是哪种,都会耗尽他的勇气。   “……就是想听你说,不会和我分开而已,”被欺骗的人是他才对,可是连对峙都变得这般艰难,周舟掩饰道,“没事了,你不是饿了吗,现在出门吃饭吧?”   齐霁点头,立马一个电话打给秦宇鸣,要他快点把饭钱转过来。没过多久,他喜滋滋地收下转账,说:“快走快走,我下午可饿了。”   “那你怎么不知道中饭多吃点?”周舟伸手揪他的耳朵,“你每次吃两口就说饱了,最后还不是饿着自己。”   齐霁笑眯眯地说:“你又不陪我吃中饭,一个人吃饭多没劲,影响我的食欲。”   周舟不悦地哼一声,“你少拿歪理忽悠我,下次饿出病了我才不会帮你买药。”   “放心,不会有下次的,”落后他几步的齐霁追上来,亲密地抓住他的胳膊,认真许诺,“我得把自己照顾好,才能做到不和你分开,对吧?”   他将假话说得滴水不漏,看起来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期待他们的未来。对视的瞬间,周舟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你骗人”,却还是遏制住冲动,没有打碎难得的平静。   心中只剩空落落的余白,原来他的不安从来不是庸人自扰,而是对真的会失去爱人的彷徨。   假设真的有心有灵犀这一说,齐霁说着漂亮谎言时,能否体会到他的犹豫与难过?最爱的人就走在身边,他却过早感受到被舍弃的孤独。   “齐霁。”   “嗯?”   “走这么快干什么,”周舟说,“走慢点。”   往后几日,周舟许多次想好好和齐霁谈谈,然而一旦对上他清澈懵懂的眼神,他打好的腹稿就全部失效。他只能自欺欺人,侥幸地想着再等等,说不定齐霁很快就会主动坦白了,也许马上就会改变主意。   周舟很快就意识到,对方显然决定将这个“秘密”保守到最后一天。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说开了,齐霁又开始忙活学校里的活动。   他终于按捺不住,拎着齐霁的领子问:“我们……还剩几天?”   “什么几天?”齐霁反应了几秒,这才恍然大悟,“让我想想,还有五天。”   “只有五天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管学校里那些破事了,能不能好好陪我过完最后几天?”周舟逼他看着自己,“还是说,你要和之前一样,假装无事发生,就普普通通地和我过完最后几天?”   齐霁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支吾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太早就开始难过……我讨厌提前伤心的感觉,虽然我们总会再相遇的,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下个世界永远会比上一个更好的。”   只剩五天了,齐霁居然还在骗他。他完全想不通,齐霁为什么宁愿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愿意向他坦白。   他握紧了拳,又问:“宝宝,那你还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吗?”   “有是有,不过当面说出来我还怪不好意思的,”齐霁粲然一笑,“你等我之后用相机拍个视频,等我不在家了你再一个人偷偷看。”   周舟沉默几秒,继续说:“那下个世界呢,你有没有想和我一起完成的心愿?” 第190章   “你最近是不是分离焦虑又发作了啊?”齐霁好笑道,嘴唇贴近他,假意要咬对方的脸颊,“愿望是实现不完的,但对我来说,只要找到你就足够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心脏跳动的声音再明显不过,周舟浑身发凉,只能不断眨眼来掩饰流泪的欲望,“宝宝,齐霁,我真的很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天都不想。”   “我们不会分开的,你要相信我,”齐霁抱住他,小声说,“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啊。”   第二天一早,齐霁吃过早餐就去了学校,他告诉周舟,今天就可以结束这几天一直忙活的破事,接下来几天他有大把时间陪伴周舟。   离开前,他将那台熟悉的相机又摆在桌面上,怕周舟不看,还在边上留了张便利贴,用大大的字写着“打开有惊喜!”。   多年前熟悉的画面再度重演,同一台相机,同一个拍摄者,近乎完美的复刻,唯一的区别是,相较过去,周舟少了些期待,多了些忐忑。   无论齐霁为他准备再多惊喜,说再多的好听话,都改变不了欺骗的本质。然而,没有勇气说出来的周舟,一定是最软弱的那个人。   他坐在靠窗的那把椅子,在日光扑进的一方天地中打开相机。屏幕一亮,便跳出齐霁新鲜录制的那段视频。   齐霁单手举着相机,另一只手朝着镜头挥了挥,似乎是怕吵醒熟睡的他,声音压得很轻很低。   “周舟,虽然有的话直接说给你听,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也知道的,我这人就是喜欢瞎讲究仪式感,而且曾经用这种方式对你告白,不如有始有终,最后再录个视频对你说点真心话。”   他边走边录制,镜头对准了很多东西,躺在猫窝里的蛋挞,阳台上的绿植,他们随意摆放的拖鞋,还有窗外晴朗的景色。   “你问我还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那可真是太多了,我能从白天跟你聊到晚上,但其实那些都无关紧要……非要说最想的,那我希望我可以早一点遇见你,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我不要再让你独自一个人承受那些风雨了。周舟,我想接住你所有的情绪,无论是快乐还是难过。”   “虽然我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拯救你,但我一点都不希望你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人。你要快快乐乐地生活,然后等到我出现。”   “你会第一眼就认出我吗?认不出来也没关系,你对我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就算是一开始讨厌我都没事……只要你记得来爱我,我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视频播放到尽头,画面又重新回到第一帧。周舟直视着屏幕,仿佛与不久前正在拍视频的恋人对视,他抿住唇,茫然地望向前方。   如果齐霁真的会说到做到,最后声音为什么会哽咽,眼睛为什么会红?他会舍不得吗,会后悔吗,会有过一刹那想要坦白的心思吗?   在齐霁回家前,周舟独自一人,将这段短短的视频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每句话都被周舟牢牢铭记。可印象越是深刻,就越带来钻心的疼痛。   “我回来了,”齐霁换好拖鞋,朝着室内喊,“我买了好多水果,你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   没有得到回应,他诧异地朝里走了两步,下一秒却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周舟。   “我还以为你出门了呢。”他抱起抱枕坐下。   周舟扭头,直白地说:“齐霁,就算到了今天,你还是要骗我吗?”   “我骗你什么了?”   “我找过魏成夏了,他跟我说了很多,包括你不愿意对我说的那些,”他干脆利落地戳破齐霁的谎言,“他说,你要为了我去死……这是真的吗?你能不能别骗我了。”   一听到魏成夏的名字,齐霁的脸色骤变,比起惊讶,那种情绪更像是懊悔。不想承认,更没办法反驳,他不再说话,躲避起对方的视线。   “齐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圈住他的手臂,周舟崩溃地问,眼泪先一步落下来。   “你先冷静,听我说,”他苦笑两声,“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一次你是我的任务对象吗?祂一开始就是为了惩罚我们,才让我活到了现在,怎么可能轻易给我机会,和你再续前缘?”   齐霁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去过了十来个世界,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但在那些世界里,我必须遵守一个规则,我不能爱上你,即使你主动追求我,我也必须推开你,否则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意外的转机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绝望同样来自这里。周舟成为他的任务对象,这究竟是好是坏,于他的个人感情而言,自然再好不过。可齐霁从一开始就没法说服自己,以玩弄人心为乐的世界意志突然放过他们,这怎么可能说得通?   “我侥幸拥有这几年,不是我终于熬到了头,可以解脱了,”他顿了顿,自嘲地笑起来,“是因为我的死期要到了,世界意志已经对我腻味了。周舟,你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能看见其他人的命运,为什么会受到命运的束缚吗?”   “你原本可以幸福地长大,父母和睦,朋友也不会出事,是我毁了这一切……因为你是我的任务对象,所以祂为你设计了这样的人生,让你经历那么多不幸。”   从一开始,齐霁就没有资格救赎他,周舟的不幸全是因为他的一己私欲。他的坚持、执着多么可笑,是他死撑着不愿放手,才让对方牵扯其中。   “你不该怪命运这样对待你,”脆弱的眼眶再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他终于还是哭着说出真相,“真正让你变得不幸的人,是我。我明知道你吃了多少苦,却不告诉你真相,让你误以为是我改变了你的人生。”   他哪里谈得上拯救,明明是毁了周舟的大好前程。系统中一段随意的设定,却真实地摧毁了周舟的人生,让他差点放弃了生命。   “可是,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对吗?”周舟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厌恶,反而固执地说,“宝宝,那些我都不在乎。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实在不行,你就带着我一起去死吧——”   “你别说这种话,等你清醒过来就会后悔了,”齐霁打断他,假若不看他的脸,他的语气那么冷硬绝情,偏偏他满脸是泪,不比周舟好多少,“我已经和系统谈好了,这个世界在我离开之后,不会被重置,许琴阿姨也不会再生病了。除了我,你还有家人,还有我们一起养的小猫,还有那些新认识的朋友。”   可是你呢?你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之后,就不负责任地丢下我离开了?   周舟想这么质问,话到嘴边,却变得卑微起来,“你走了之后,我还会记得你吗?”   “没关系,你的人生那么长,你早晚会忘记我的。”   就算周舟不想忘记,他也会让系统帮忙抹除他的记忆。   周舟防备地躲开他的手臂,难以置信地问:“我不想忘记你,我要你留在我身边。齐霁,你真的舍得吗?舍得放弃我们的过去,抛下这么多爱你的人,你真的……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齐霁哽咽难言,“你们会忘记这些难过的事情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再为我伤心了。”   他定定地看着齐霁,要他再说一遍,“你明明就舍不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舍不得也没用,人的欲望会日渐膨胀,会变得越发贪心、贪婪,最开始齐霁也不过是想要看他一眼,确认他过得幸福就好。后来呢?后来又想要参与他的生活,想要他因自己而快乐。   再后来,他又渴望起永远,他是无法拥有未来的人,却因为周舟,不可自抑地产生了那么多念想。   他是无数个世界里的过客,周舟是他与现实唯一的交点,如若没有他,所有的真实都不再是真实。   “如果我的幸福是用你的命换来的,我宁愿不要,就算是全世界都跟着你一起毁灭也无所谓。你口口声声说要让我快乐,可是做的每件事都让我……那么难过。”   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执,以周舟的沉默和齐霁的落荒而逃结束。和周舟离得太近,实在会影响他的判断,动摇他的决心。   经过玄关,他瞥见被收纳在鞋柜抽屉里的烟盒,他记得某天自己顺了魏成夏好几盒烟,他随意抄起一包烟和打火机,留下一句沙哑的“我出去抽根烟”便夺门而出。   房门“砰”地合上,也将周舟的声音隔挡在远处。   直到逃到小区大门口,齐霁才找到机会大口呼吸,思绪烦乱,像浆糊似的将他黏住,除了周舟一句又一句的“你不能丢下我”,再记不起别的内容。 第191章   他戒了很久的烟,周舟不喜欢,他说戒便戒,对魏成夏三番两次给他递烟的行为加以谴责。   只是从他得知自己要离开起,不得不靠这种手段来排解烦躁。   掏出烟盒,齐霁却摸了个空,他低头看去,呼吸却在瞬间窒住。   盒子里的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又一只的糖纸蝴蝶,在光线下折射出彩色的光。一整个烟盒,里边全是被收纳折叠妥当的蝴蝶,它们翅膀上的光流经齐霁的双眼,突然之间令他泪如雨下。   烟不会凭空消失,糖纸蝴蝶也不会一夜之间填满其中,唯一的可能性,是周舟默默地将他无聊时叠的蝴蝶都仔细收集起来。   起初是戒烟之余的无聊把戏,后来周舟知道他喜欢吃那个牌子的糖果,每次去超市都会顺手拿一盒回家。吃完糖折一颗蝴蝶,也就不知不觉成了齐霁的习惯。   每一次,他都将成品递给周舟,并不是奢望对方留下,只是想他顺手扔进垃圾桶。   它们非但没有被扔掉,甚至被周舟倍加珍惜地收藏起来,悄悄地藏进空烟盒里。   齐霁神经质地将里面的蝴蝶都倒出来,举在掌心,无助地蹲下身,捧着一簇蝴蝶崩溃大哭。   开锁声响起,周舟瞬间站起来。齐霁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周舟只当他是回心转意了,激动而忐忑地守在门外,想要听他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我不会丢下你”。   齐霁满脸是泪,失魂落魄地进了门,没有说周舟想听的话,他定定地站在鞋柜前,动作不太流畅地拉开抽屉,将摆放整齐的烟盒一盒一盒拿出来,又挨个打开。   他随手叠好的每一只蝴蝶,都在其中。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收集这些的?”齐霁扭过头,磕巴地问他。   出乎意料的问题,周舟失望地垂下眼,回答他:“从你折第一只的时候。”   周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收集折纸而已。他花费许久才戒了烟,看见齐霁因他随口一句话就作出的努力,下意识就想帮他留点纪念。   任何事情坚持久了,都会成为习惯,比如说将齐霁随手丢弃的糖纸好好存放。长久以来,齐霁都没有发现,周舟也就自娱自乐般独自坚持下去。   他没想通过这丁点儿小事感动齐霁,他想,他对齐霁的感情不应该如此随意。然而对上齐霁欲言又止,仿佛很是震惊的表情,他忽然想要利用这件小事来留住对方。   “宝宝,你知道的吧,我有多喜欢你,”他哑声告白,“我接受不了你这样对我。”   齐霁将目光从蝴蝶转移到周舟面上,表情变了又变,从纠结到难过,最后又定格成了决绝。   “那怎么办啊,要不然你现在掐死我?”齐霁歪了歪头,难听的语句从他嘴里一句一句滚出来,他看起来却淡漠至极,仿佛在说事不关己的风凉话,“反正我难逃一死,因为你而死,我也好受一点。”   又来了,周舟头疼地想,算上刚拾回的记忆,这是第几次了?但凡有一点矛盾,他就会乐此不疲地用性命做要挟。是我给你的爱还不够多吗?周舟迟缓地咀嚼对方的声音,究竟要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填满齐霁那颗空洞的漏风的心脏,才能让他放弃所有和死亡相关的想法?   他明明很爱周舟,却不愿意为了他活下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争吵在沉默的对白中消散了,周舟不会被他的言语激怒,齐霁也不过是一时脑热说了气话,他当然不可能逼本就处于混乱中的周舟做这种事。   他的威胁不仅没有在二人之间垒起一道铜墙铁壁,恰恰相反,往后几日,他和周舟竟能忽视死亡这一令人不悦的话题,继续像普通情侣那样腻在一起休闲度日。   周舟陪他约会,去以往没空去的景点游玩,吃许多华而不实、性价比极低的漂亮食物。齐霁会在人潮汹涌的大街和他牵着手闲逛,也会在无人的角落偷偷拥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周舟对他的纵容到了极点,他看起来会满足齐霁的任何一个要求,即便那是过去的他绝对不会同意的事。   但同样有什么悄然改变了,他们心照不宣,绝不会主动提及。齐霁偶尔会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周舟同样会在夜半突然惊醒,含着眼泪重复齐霁的名字。   齐霁没有睡着,仍固执地合上眼皮,试图靠装睡屏蔽周舟的乞求。然而他越是想要忽视,那声音就越清晰。   周舟求他别留下他一个人,求他多想一想快乐的回忆,更多时候,也许就连周舟都不知道他究竟想求齐霁怎么做,是不要毅然决然地离开他,还是求他带自己一起去死?   在床上翻了个身,齐霁淡淡出声:“你说这些话,只对得起我一个人,但你辜负了其他人。除了我,还有那么多人爱你,你不能不考虑他们。”   “周舟,没有什么是不会过去的……以前那么难熬,你都坚持下来了,难过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很快就会幸福的。”   身侧的人偏执道:“是你先追求我的。”   所以你应当理所当然地承担起追求者的责任,从一始终地喜欢我、爱我,而不是半路丢下我一走了之。   见齐霁不理会他,他又说:“除非你现在对我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对我的感情都是演出来的……你说了,我就不再纠缠你。”   “……”安静许久,齐霁一个字都没说,“时间不早了,快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你都这样对我了,我还管什么健康不健康的,”周舟从背后抱住他,赌气似地说,“齐霁,如果现在我突然生一场大病,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他回答道:“幼稚。”   “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周舟喋喋不休,“你应该对我负责。”   在齐霁彻底入睡前,他说:“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早知道,就不要主动靠近他了。至少周舟不会喜欢上他,不会意外发现那张照片,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不会越来越深,直至剪不断理还乱的程度。   他本可以安静地离开,如今却要多一个人伤心难过了。   “对不起啊,”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又让你难过了。”   如果爱情就是这种让人难过的东西,也许他该快点离开,还周舟应有的幸福。   夜晚的争执并不会波及到白日的宁静,周舟问他今天想去哪里,齐霁思考几秒,“今天不想出去,就在家待一天吧?”   周舟点头,紧接着就在手机上下单食材。等食材送上门,他刻意路过齐霁身后,似乎对他埋头写着的东西十分在意。   他开玩笑道:“在抓紧时间给你写遗书呢。”   结果对方当了真,二话不说抢过那张纸,几下便撕成了碎片。齐霁咬着唇解释:“没,我骗你的。是魏成夏最近天天给我打电话做心理辅导,我就想着给他写封信,等我走了以后再托人转交给他。”   他能不能如愿让大家都好好活下去另说,同为世界意志玩弄的对象,他总得给对方留下几句话。不想写得太矫情,又怕太轻浮了惹人生气,他正苦恼着如何下笔,结果刚写两行就被周舟给撕烂了。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对方在他身后冷飕飕地说,“宝宝,你别这样说话,行不行?”   “不说了,”齐霁转身,揽住周舟的腰,“抱一下,就当道歉了。”   “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就再亲一下?反正你想怎么对我都没关系。”   周舟怏怏不乐地接受他主动送上的吻,看不出任何满意或是快乐的情绪,任齐霁胡乱亲了一通,又走进厨房处理食材。   齐霁看着他的背影,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他吸吸鼻子,掏出一张新的信纸,继续对着大片空白沉思。   琢磨到最后,他只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曾经和你约定过要在真正自由的世界再见,很抱歉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过愿望要是能实现一半,也不算完全失约吧?   任凭周舟再怎么幻想时间停摆,他不得不陪齐霁来到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为什么他永远在被迫等待和齐霁分别?他这样问齐霁,对方默然地抱住膝盖思考,很久之后回答他:“可能是因为,我的出现分走了你的好运。”   因此才让周舟经历那些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和思念。   “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想的。”   在他的印象中,齐霁永远意气风发,做什么事都攒着一股劲,他不会自怨自艾,认定一件事就会坚持到底。   齐霁并不否认,只是说:“所以啊,我以前太蠢了,对自己自信过了头。”   好几天没有再哭泣的周舟还是忍不住落泪,声音沙哑,“你还欠我那么多承诺没有兑现,你真狠心。”   “要是你能恨我就好了,”齐霁小心翼翼抚摸他的脸,“可是你一直很心软,我知道的,你做不到。” 第192章   “你既然都清楚,却还是要这么做?”他还是没有放弃打动对方的可能性。   这一次,齐霁不再反复向他道歉了,“周舟,我真的很喜欢你,很爱你……我过去一直觉得,我不会和任何一个人产生爱情,但是你让我不再这么想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对我好,一直坚定地陪在我身边。有你在的那几年,是我最想珍惜的时光。每一次你夸我哪里好哪里好,我都想告诉你,我其实很差劲,我只是在用你曾经爱我的方式在补偿你。”   “谢谢你救了过去的我,”齐霁笑了笑,“都最后一天了,别再做苦瓜了,想点开心的吧?剩下这点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待着怎么样,你想去哪里?”   扪心自问,周舟哪里都不想去,他只想时间停在当下,停在齐霁仍在他身边的这一秒。他用光了手段,却还是无法改变齐霁的想法。   他怎么能对自己这么残忍?明知死期将近,还笑得这么开怀?   “去海边吧。”周舟最后还是这样说。   去海边,不是为了好好地与齐霁告别,周舟的真实想法要恶毒得多,他想借熟悉的地方逼齐霁记起过去,让他再也不舍得放弃自己。   “好,这次我开车,”齐霁点头,说,“好不容易考了证,结果一直没机会开,多可惜啊。”   是你让亲手让有机会变成了没机会,周舟没说话,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认真地观察齐霁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   天气晴朗的日子,海边总是不乏游客。周舟走过熟悉的海滩,景物依旧,他却感受到物是人非的荒凉。多么可笑,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向齐霁求婚,幻想着他们的未来。   虽然齐霁许多坏习惯都没改正,虽然周舟也止不住自己爱说教的臭毛病,但他爱齐霁,齐霁更加爱他,只要能在一起,什么都可以慢慢来。   他给人戴上戒指,甚至觉得那枚戒指还不够精美不够昂贵,等到下次纪念日,他要再买一枚更好看特别的送给齐霁。   没有未来,也没有下次了。   “周舟,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齐霁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他,“我从来没有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辛苦,相反,我一直很幸福,就算是最难熬的日子,我也常常因为有你而感到满足。”   “你就当我是个喜欢食言的混蛋吧,你有过很多次放弃我的机会,在我不止一次伤了你的心的时候,但你没有那么做……那时候我就在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威力啊。”   即便他们的相遇是世界线出错的意外,可换作其他人,他们的缘分只会停在齐霁落荒而逃的那一天,不会再有之后的故事。唯独周舟是不一样的,他是彩色的,蛮不讲理的,夺目的。   人类的语言里有那么多美好的形容词,却都写不尽周舟的好。   海浪拍打着礁石,在天然的背景音里,齐霁睁大眼睛想把眼泪推回去,“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就是有这么大的力量。”   它让不想活的齐霁想要活下去,让对铁石心肠的齐霁变得习惯哭泣,让爱说谎的齐霁变得诚实起来。   “抱歉,”齐霁蹲下身,囫囵擦着眼泪,离海岸太近,海水打湿了他的鞋袜,他失神地说,“我也想再自私一点,瞒着你到最后,和你一起迎接命运。可是我做不到,我坚持到现在,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   他们的背后是盛大的日落,谁也没有分心去欣赏那壮丽的景色,周舟紧抱住他,耐心依旧,“我知道的,知道你有多爱我,知道你为了让我开心有多努力。”   “但我到最后还是没做到。”齐霁无力地说。   想要体面、洒脱地同他告别,想要把真心话当玩笑说出口,想要粉饰太平,在周舟忘记他之前让对方拥有不那么差的恋爱体验。   结果一样都没办到,只剩下无尽的对峙和争执。   “宝宝,你已经很厉害很棒了,不会有人比你更爱我了。”   他用夕阳下的亲吻,堵住了齐霁的自我怀疑与反省。   他们赶在咖啡厅打烊前点上了最后一单,齐霁小口吃着盘子里的蛋糕,目光却停留在正发呆的周舟身上。   用勺子叉起一小块蛋糕,他喂到对方嘴边,看周舟听话地吞咽下去。   熟悉的食物,熟悉的店铺,就连窗外的风景都别无二致。他曾在这里和齐霁拍过照,对他的感情从悸动、眷恋,到想要与他共度余生,海水卷着两世的思念,快要将他吞噬。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对一座城市的特殊情结,常常那样深重,以痛苦为底色,载着漫长的回忆。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简简单单地生活,喜欢这座城市,只是因为这里的风景很好,饭菜符合口味?   “宝宝,看我。”   齐霁从恍惚中回过神,快门声在耳边响起。   周舟又为他拍摄了一张照片,齐霁有些茫然的表情出现在画面中,反而与外边的景色分外相衬。   “蛋挞被你养得那么挑食,你走了以后,它肯定这不吃那不吃的。”   “为了给你拍照,我都准备去报摄影课程了,定金都交好了,不能退,可是以后我就没有想拍的人了。”   “魏成夏那家伙这么担心你,他肯定会记恨我,以后他要是跑来欺负我,你会不会保护我?”   “还有我妈,她天天念叨着让我们快点结婚,我该怎么跟她交代?说未婚夫跑了,还是说你不要我了?”   齐霁哭得越凶,周舟就说得越起劲。   他不信齐霁毫无留恋,真的如此冷漠,他分明也与自己谈论过未来,说起未来的工作计划,要去哪里买房,装修成什么风格,他还说要再养一只小猫陪蛋挞玩,这样他们就能过上一家四口的生活了。   每当他聊起以后,齐霁的眼中显然透着期待,他会因为周舟奇怪的想象捧腹大笑,有时眼中也会泛起光,点头赞同,说“好啊,那就这样吧”。   他很少再自虐般惩罚自己的肉体,却养成要周舟帮他剪指甲,擦润唇膏的习惯,要是周舟忘记了,他就会主动带着工具靠近,笑着让周舟快来服务自己。   在周舟以为他们的人生刚步入正轨的这一年,齐霁又要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你别说了……”齐霁哀求道。   “为什么不说?”周舟反问他,“是你不想听,还是不忍心听?齐霁,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吗?”   渐暗的天色也无法掩饰他的窘迫,齐霁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以为有过等待夜晚降临的经验,就不会再恐惧忐忑,可置身于寂静的夜晚和恋人不甘、不屈又愤怒的注视中,齐霁仍然感到自己变得赤身裸体,不着一物,被对方看得透彻。   毕竟是他背叛了周舟,他生气,不甘心,都是应该的。   想象中应该生气的人,却万分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十指相扣的过程,哪怕这么做只会让他更难过。   他们手指交缠,拥抱让距离缩到最短,齐霁却在周舟的脸上看见了心碎的具象化。   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好受一些?在我生命的尽头与你接吻还是拥抱?浪漫在此时扭曲成了残酷,仿佛任何动作都会让周舟更加受伤。到最后,齐霁放弃了思考,只是与他坐在野餐毯上,凝视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波光粼粼的深邃海面。   “周舟,”手心盖住对方的手背,他说,“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生病,不要熬夜,要照顾好蛋挞,周末要是有同事邀请你去聚会,也别老是找借口推辞,你值得认识更多朋友。”   “虽然我没办法不吃醋,但你要是遇见了更加喜欢的人,那就再谈一段恋爱,你这么好,一定会被人好好珍惜的。”   周舟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还我自由,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到?”   “你要这么想也行,”齐霁固执地看着他,“我总是让你伤心,你下次可别喜欢像我这种不让人省心的人了。”   海浪声,风声,整个世界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渐渐消失,周舟不甘心,却无能为力。齐霁一看就是在说谎,就凭他平日里换了种沐浴露味道,都会被对方逮着问来问去,就足以断定齐霁见不得他喜欢别人。   他没想伤害齐霁的,可是伤人的话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口,“就算我真的喜欢上别人了,你也无所谓吗?就算我用对待你的方式对其他人,和别人一起同居,送戒指,和他结婚,你也没关系吗?”   “到现在讨论有没有关系,还有意义吗?”没有直接回答,齐霁转过身,低下头说,“……我也不会因为你这样说就生气的。”   在这场质问中,周舟获得了毋庸置疑的胜利,“你不会生气,又不代表你不会难过。宝宝,你躲什么?你有本事就看着我的眼睛,亲口说你不介意。”   强行迫使齐霁面对他,对方不停地眨眼,几次想开口,却都以失败告终。我不介意,简简单单四个字,却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周舟终究还是不舍得看他露出小动物般受伤的表情,一把抱住对方,他温声道:“宝宝,你其实很介意,对不对?其实你很舍不得我,很爱我,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违心话。”   齐霁一言不发,越过周舟的肩头,他看见今晚的月亮。只可惜这一次,不会再看到流星了。   不过他也不会再对着流星,蜡烛,或是任何一样寄托了人类信仰的物体许愿了。   他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实现周舟的梦想和心愿。   “是啊,我很爱你,我再也不会像爱你那样去爱其他任何人了。”他笑着说。   表盘的时针即将滑到新的一天,系统对他说:“还有一分钟,你要是有没说完的话,就抓紧说吧。人都要见不到了,还在这里逞强,蠢不蠢?”   “都说完了,”齐霁勾起唇角,“有的话,不用我说他也会懂的。”   在最后的一分钟,风浪似乎也停止了,变得和缓了。齐霁保持缄默,轻轻地拥抱周舟,千言万语,全都藏进了眼神里。   倒计时在他耳畔响起,齐霁用口型无声地说:“周舟,再见了。”   虽然我真的很想和你再见,但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黑暗从海岸那头迅速地翻涌过来,齐霁低头看着自己,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泛起数不清的光点。他在周舟痛苦的视线中,将藏于体内的那股力量尽数调动起来。   他要将全部的意念集中在一个念头上。   活了那么久,却还是有那么多没实现的事,听起来略显失败,可因为有了周舟,让不圆满也变得有所希冀。   就让周舟活在一个不受命运控制的世界,让他替自己尽情地自由地活着。   就让所有的眼泪、痛苦,与迷茫,都远离这颗可怜却坚强的心。   黑暗从他的四肢开始,渐渐将他侵占,刺骨的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肉体与灵魂,齐霁无声地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极力对抗着世界意志的力量。   ……不够,还是不够。   他感觉到所有的能量正一点点抽离自己的身体,刺眼而浑浊的光亮包围住这片海域。莫大的疼痛感仿佛在暗示他终将失败的结局,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流泪,眼泪滴在半透明的皮肤上,却似灼烧般痛苦。   “系统,现在在周舟眼里,我的样子还不算太丑吧?”齐霁分心问道。   系统却不予理会。也是,宿主都要反抗世界意志,它自然该盼着他快点消失。   猛然间,一阵更加刺眼的光放射而出,有一股力量极大程度地缓解了痛感,齐霁惊讶地发现,这束光芒,似乎来源于自己——   不,那是系统的力量。   “齐霁,跟你绑定了这么久,我也没做过几件好事,之前答应你会给周舟自由,”在刺眼的光里,系统的声音很近很近,“我现在再送你一个愿望,我代替你去走未来的路,承受反抗的代价。”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放心,我这么做,也不想要向你赎罪或是道歉。我说过了,人类是观察感情最好的样本,我已经从你们这学到了很多,现在我想亲自去体验一次。”   它没有对齐霁明说过,世界意志的力量早就衰弱许多,越来越多的人意外觉醒,不愿再受命运束缚,在镇压他们抗争的过程中,祂的控制力大不如前。   齐霁是它的第一个宿主,他偏执、疯狂、极端,拥有着不适合成为任务者的全部特质。可他却出于对周舟的爱,坚持到了现在。   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存在?某一天,系统看着他的模样,忽然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它的好奇在跟随齐霁的时日里慢慢累积,当齐霁毫不避讳地谈起要反抗世界意志,它并不为此感到震惊,甚至它早就猜到了有这样一天。   “祂的力量早就变弱了,”系统用它毫无波澜的声音向齐霁解释,“看你可怜,我就顺手帮你一把。”   “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这些年来,祂靠什么维持这么多世界的正常运作吗?”   不等齐霁回答,它便说出答案:“不是靠祂自身的力量,而是靠你们这些任务者。曾经有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为了某个信念,甘愿在世界之间任祂摆布,祂汲取的力量,就是你们的感情。”   “齐霁,你得到的力量,并不是一个意外,那本来就和你的感情同源,你为他坚持越久,得到的力量就越多。”   白光渐渐消散,系统的声音似乎不再冰冷,“所以说到底,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所以……你之后会去哪里?”   在意识彻底沉睡之前,他听见系统的回答。   “代替祂的存在,解放你们这些任务者,去不同的世界体验人类的感情,”它对自己的规划很是满意,“齐霁,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命运了,你可以大胆勇敢地做你想做的事情。” 第193章   “齐霁,下班之后去不去喝一杯?”齐霁刚打了个哈欠,魏成夏的声音就忽然从身后响起。   齐霁放下手里的消消乐,毫不客气地白了对方一眼,“你能不能别总是在我戒烟戒酒的时候发出这种邀请,不仅不会吸引到我,只会让我很想揍你。”   “啧,”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魏成夏无奈摇头,忽然又凑近他,鬼鬼祟祟地笑起来,“你怎么每天对我都是这种恶劣的态度,要是周舟在这,你肯定不是这副嘴脸——”   话没说完,齐霁的眼神却一瞬间变了。周舟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一句神奇的咒语,无论何时何地,齐霁是什么心情,只要魏成夏一提起,他便会一瞬间陷入沉思,眼神里似乎还带着怀念。   一切都要从齐霁将那封信交给魏成夏的那天说起。   那一天他收到了齐霁粗糙的信,对着里边的内容哭得不能自已,彼时他真的以为,齐霁这一次必死无疑。   零点过后,他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等他重新睁眼,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魏成夏只当是自己又被扔到了新的世界,又要等待下一次离奇的死亡。他没有太多时间哀叹自己的不幸,便想起齐霁——他是不是失败了?他一走了之倒是洒脱,周舟又该怎么办?这两个把爱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难道真的没有机会再相爱了吗?   从不哭泣的魏成夏在陌生的街头,忍不住蹲下身哭湿了脸颊,就在他抽噎着怀念好友时,有人在他背后停下脚步。   “……魏成夏,我还没死呢,你能不能别哭得这么伤心?”对方双手插兜,好笑地开口。   这声音太熟悉,魏成夏猛地抬起头,下一秒,齐霁的脸映入眼帘。   “齐霁?你真的还活着?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他张嘴就是一连串问题,齐霁被他吵得头疼,找到一家小店,坐定之后才把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讲给魏成夏听。   “所以是系统救了你,而且按照它说的话,这就是我们未来生活的世界,再也不用流浪了?”魏成夏震惊地向他确认。   “嗯,”齐霁手指敲了敲桌面,表情并不是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周舟在哪里。”   系统说不见就不见,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与周舟有关的讯息。要在偌大的城市里,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该有多么困难。   齐霁郁闷开口:“我比你早两天到这里,但我已经在这里打听过了,没有周舟这号人。”   他怕周舟忘记了所有,更怕自己找不到他。   “你别着急,既然它那么说,就说明你们肯定会再相遇的,顶多就是……时间问题,”魏成夏安慰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挠头,“且不论这个,我们是不是得在这里找个工作定下来?”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恰巧是大四,毕业后他与魏成夏进了同一家公司。一整年过去,他都不曾停止过寻找周舟,在热闹的街头,在朋友们的聚会上,在独自一人回家的路上,他没有一刻不在盼望着周舟突然出现,一遍遍幻想对方出现时的样子,他这一次会是几岁,会长什么样,会不会一见面就喊出他的名字?   置身于这座最繁华的城市,他却一次都没有遇见过对方。仿佛他拥有的那些回忆,只是午睡时做过的一场梦,梦醒了,梦中的主角也会消失。   就连他手腕上的伤痕都消失了,这难道是在预示一切都被改变了?齐霁从不敢多想,只能怀着急切的心情,继续等待爱人的出现。   魏成夏随口一提周舟,让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焦虑又卷土重来。他挥手把人赶走,说:“行了,你别吵我,我晚上要回去补觉,才没空陪你。”   “你这样整天宅在家里,怎么能遇见你男朋友?”魏成夏一步三回头地对他说,“要多出门走走,才能和真爱重逢啊。”   齐霁哼了声,嘲讽道:“你得了吧,我看你就是想看热闹,我就算遇见他了也不告诉你。”   一到下班的点,他就收拾好东西开溜,又在单元门外遇见了看起来要出门约会的秦宇鸣和江雪——齐霁没想到,自己随手租了套房子,都能在楼下碰到老熟人。在这个世界,他们依旧和齐霁是高中同学,只是自高中毕业后断了联系,直到一年前重逢,才重新开始来往。   当然,在他们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周舟的线索。当齐霁怀着一线希望向他们提起这个名字时,两人皆是一脸茫然,说不记得高中有这号人。   除去带着记忆的魏成夏,曾经和齐霁以及周舟关系紧密的人,都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他生活中,就连去公司楼下买杯咖啡,都能遇到新来的店员,陈放。   可周舟还是没有出现。   与姿态亲密的两人打过招呼,齐霁慢吞吞地回到家,下意识喊了声蛋挞,又突然回过神,早就不是当初他和周舟一起同居的日子。魏成夏再三劝他养只猫陪着自己,他拒绝了数次,理由很简单,周舟不在,家里只有他和小猫,只会让他更加想念那个迟迟未出现的人。   这一次,再也没有照片让他用来怀念对方了。   齐霁坐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小声地咒骂起系统:“你要是有良心的话,就快点让我遇见周舟吧。”   躺在床上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齐霁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卡着点打上卡,一路上被诸多人关心,问他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怎么这样差,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其实是有的人相思病犯了,想了一晚上男人吧?”去茶水间泡水的路上,魏成夏专程跑过来嘲笑他。   齐霁回嘴道:“有的人连相思病都没机会犯,也不知道是谁更惨?”   “你少揣测我们单身主义者的想法,”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楼下咖啡店的优惠券,放在齐霁桌子上,“午休时间记得去买杯咖啡,看你这脸色,我真怕你晕倒在这里。”   不客气地收下优惠券,齐霁连连用眼神把他赶走。   作为咖啡店的常客兼私底下的朋友,陈放一见到齐霁就问:“还是老样子?”   齐霁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把魏成夏“雪中送炭”送来的卡片递给对方,转身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发呆。   “你今天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陈放便与他聊起来,“是不是被老板压榨了?”   要真是被工作压榨,那倒还有解决的法子,可惜他的烦恼根本说不出口,就算真把来龙去脉告诉这群朋友,也只会笑话他是白日做梦说糊涂话。   只不过对着天真的陈放,他倒不介意逗逗对方。   “最近遇见了一个想追求的人,正为怎么追人家发愁呢,”他开始胡诌,“对了,你还没跟我分享,你是怎么和你男朋友在一块儿的?”   回想起和陈放的初遇,尴尬胜过了齐霁单方面的久别重逢。他光顾着了解陈放的现状,一不小心忘了人家现在根本不认识他,他打听这打听那的模样,或许给了对方错觉,以至于陈放尴尬地说:“抱歉,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谁知齐霁的笑容更盛了,很是自来熟地祝他幸福,一来二去,两人也就成了可以约饭闲聊的朋友。   “说来话长,下次找个下班时间跟你说,”陈放又说,“对了,前两天有人跑来店里跟我打听你呢。”   齐霁漫不经心地问:“打听我什么?”   “还能是什么,问我你是不是在这附近工作,你现在人气已经高到别人千里寻爱跑来打听了?”陈放唏嘘道,“不过那个人一看就是你喜欢的类型。”   店门外的风铃响起,脚步声渐渐靠近,齐霁目不斜视地走向取餐台拿自己的咖啡。   陈放眼睛一亮,小声提醒:“喏,我说的就是他——”   那道脚步声在他周围停下,紧接着,熟悉的气味飘到齐霁鼻腔里,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眼前的画面似乎以慢速播放着,他紧张,激动,忐忑地转过身。   周舟如梦一般出现在他身侧,带着熟悉的笑容和好闻的气息。齐霁慌了神,只后悔自己下楼前忘了戴个口罩,以免对方看见自己现在憔悴的面容。   四目相对,多余的想法都被驱散,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正对着他,随后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齐霁,找到你了。”   日思夜想的恋人就在眼前,一转眼,齐霁便紧抱住他,埋在他肩头又哭又笑。   “你怎么又让我等了这么久啊……这一次,不要再让我等了,好不好?”   “周舟,和我再谈一次恋爱吧。”   谈一场跨越了数年的,永恒的,此生不渝的恋爱,再也不要分开,再也不要松开彼此的手。   想追求的人?齐霁满心欢喜地想,已经不用追了。   因为他终于来爱我了。   —正文完— 第194章   2025.2.23   我终于把存稿写完啦!从盛夏到春天,历经了大半年的时光,这篇文终于以最完美最适合它的结局结束了。几个月前就在期盼这一天,深夜偶尔会幻想,当我真的敲下“正文完”这三个字时,会不会不舍到流泪,而现实是,我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为这个故事画下了圆满的句号。   这是我第一次写这个字数的长篇,初开文时的预估是最多二十万字就完结,写到十万字时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一整年。直到某一天,表达欲催促着我重新打开文档,重新拾起已经遗忘的剧情,决定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局。说实话,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最多18w字就没东西好写,现实却是,写到20w的时候告诉自己30w一定可以完结,30w时又觉得40w可以结束——最终,在我月复一月的挣扎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写了这么长。   很庆幸我没有中途放弃,或是砍纲飞速完结。我希望尽我所能,将这个美好中夹杂着痛苦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写下来,在连相爱都困难的世界里,还有这样一对痴情的爱人,愿意付出一切,乃至于生命去爱对方,也正是这份爱让他们最终收获了真正的自由,这是相爱诞生的最根本原因。   有很多内容,都是写着写着突然跳进我的脑海里的,比如说同居后的小矛盾小争吵,比如说齐霁不太健康的心理和周舟对此的反应,写到一半,我猛然发现,或许我并不是想用宏大的叙事去讲一个跨越时空和生死的故事,这个因素重要吗?固然重要,但这不是故事真正的重点,我想写的只是两个有缺陷的、不够幸运的人,幸运地遇见彼此,他们会吵架,会有拧巴的时刻,也会有很多想要实现的心愿,最终幸福地相守一生。   “相爱困难综合征”这个标题,是我几年前就灵光一现想到的名字,显而易见,重心在相爱两个字上,因此无论他们遭遇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相爱的事实,看似复杂曲折的剧情,其实是最不重要的。   现实中的爱情永远要以自爱为先,但从创造这对小情侣起,我就想着,这两个人一定都要爱对方胜过爱自己,这样看来,或许有夸大爱情的作用,不过既然是小说,那就允许它有些许浮夸的内容存在吧。   也不知道这篇文到完结会拥有多少读者,不过无论它能否被大家看见,我已经完成了表达的使命,如果能得到读者们的喜欢,那再好不过,要是数据不如意,那我就只好向着下一篇文努力!   最后的最后,谢谢你来看齐霁和周舟的故事,谢谢你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希望这个故事能带给屏幕前的你一点点幸福和快乐。   痛苦不会永存,但真爱足以永恒。   就用一句歌词作结吧——   “爱会溶解生命的忧郁,爱没有任何语言漫长不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