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真好》作者:海底见月   文案:   十七岁这年,盛遇被告知自己是盛家抱错的假少爷,真少爷流落在外。   他拖着行李箱,离开自己生活十七年的家。出门时,他与真少爷擦肩而过。   惊鸿一瞥间,他记住了那人冷冽的眉眼。   ……   盛遇搬回弄堂小巷,回到他阴差阳错偏离了十八年的,本该琐碎拮据、热闹吵嚷的生活。   一开始他很不适应。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听着洗衣机地震般的动静,壮着胆子给真少爷发了一条消息。   【你家洗衣机好像疯了。】   【你能来救救它吗?】   路屿舟:【……】   盛家金尊玉贵的真少爷,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连夜赶去救他的洗衣机。   盛遇觉得很不好意思,第二日,他跟路屿舟说:【你家水管爆炸了,不过没关系,我明天再叫师傅来修,晚安,好睡哦^^】   路屿舟:“……”   真少爷又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去救某个二傻子。   盛遇放学回家,要经过一条小巷,巷道幽深,只有巷口有一盏路灯。   后来有人站在路灯下,为他打一盏沉默的手电。   他人真好。   ——盛遇这么想。   淡漠寡言真少爷攻×元气开朗假少爷受   2025.04.14   阅读指南:   *慢热,日常向   内容标签:都市 成长 校园 轻松 日常 真假少爷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遇,路屿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真少爷×假少爷   立意: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都要认真对待 第1章 盛遇   六点准,闹铃响了起来。   盛遇伸手,摸索着摁掉闹钟,习惯性拉起被子,捂住脸,“再眯会儿——”   “汪——汪汪汪汪——”   没有拒绝的余地,中气十足的狗叫打响反周公第一枪。   盛遇豁然睁开眼,脑子空白了几秒。   视野里是发黄的天花板、旧书桌、老式立柜,不到二十平的空间,局促地摆着这几样家具。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天光在床尾打下几个亮块,目之所及的一切还有点陌生。   盛遇盯着灰格子窗帘发了几分钟呆,总算醒过神——哦。   这里不是盛家别墅,而是位于喜鹊巷的路家老宅。   他长舒一口气,低头使劲搓了两下脸颊。   床头柜上摆着台历,其中一个日期用红笔圈了出来,标注着:路母祭日。   6.8日,正是今天。   踩上拖鞋,盛遇扒开衣柜门,随便抓了一套衣服。路家夫妇的墓地在城南,而他目前住的喜鹊巷位于城北老城区,两地往返需要四个多小时——不堵车的情况下。   如果想在十二点前赶回来,至少七点钟要出发。   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盛遇系好鞋带就往楼下跑。   老房子是木制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动静惊扰了院子里晒太阳的大黑狗。   油光水滑的黑狗一骨碌蹿起来,咧开牙,冲着他就开始汪,活像有仇。   盛遇不理会这条蠢狗,飞似的冲出门去。   早六点,天刚蒙蒙亮,风里带着水汽,各式各样的早点摊支了起来,雪白雾气萦绕着这条小巷。   盛遇穿梭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他身条比例好,跑动起来像一尾漂亮的游鱼,T恤下摆微微扬起,勾勒出独属于少年清瘦的腰腹线条。   “王叔,要两根油条!”一口气跑到巷子口,清亮的少年音色让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盛遇挤进人群,跑得微微喘气,头发被风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卖油条的老王“哎”了一声,说:“马上。”   后面又有食客挤进来,盛遇稍微错开一些,从裤袋里掏出前两天找零的几张纸币。   他个子清瘦高挑,在人群里鹤立鸡群,没站半分钟,就有嬢嬢问:“你是哪家的娃娃?好乖哟。”   ‘乖’在当地土话中,是俊的意思,就是长得好看。   盛遇抿着嘴笑了一下,说:“我刚搬来的。”   嬢嬢哦了一声,又问:“结婚没有?”   盛遇:“还没有,等我考个年级第一先。”   “哈哈哈——”   食客们哄笑着,交头接耳地调侃,老王忙碌间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自禁咧开嘴。   盛遇刚搬来三天,第一天就在他这儿买油条,当时他乍一眼看,觉得这小孩儿跟喜鹊巷一点也不搭。   喜鹊巷方圆几里都是典型的老居民区,楼房都上了年头,一大半是自建房,门前就是臭水沟,外墙爬着野花和苔藓,生活气息杂乱地堆叠——这儿的住户也符合这个调性——鱼龙混杂,捉襟见肘,好的坏的囫囵个儿住在一块儿。   盛遇第一天来的时候,坐的是锃光瓦亮的大车,比街上的小汽车长一大截,他从车上下来,雪白的衣领、毫无褶皱的裤管、一尘不染的球鞋……   一眼瞧着,像是谁家来体验生活的小少爷。   但三天不到,小少爷已经听懂了老人口中佶屈聱牙的本地话,每日清早跑来买油条,又神采飞扬地跑回去,像一棵刚迈入春天、生机勃勃的小树。   闲侃两句,油条炸好了。盛遇拎着油条挤出人群,没走两步,老王在后面扯着嗓子喊:“盛遇——你没拿找零!”   哦——!   这是搬进这里的第四天,跟老王以为的不一样,其实盛遇对这种拮据琐碎的生活完全不适应。   十七岁这年,盛遇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巨变。   他被告知,他爸不是他真的爸,他奶不是他真的奶,他家不是他真的家。   简略来说,他的身世有问题,他其实并非盛家宝贝了十七年的小少爷。   真正的盛家小少爷,姓路,叫路屿舟,目前住老城区的喜鹊巷106号。   盛世集团每年都会向各大高校和重高给出优秀贫困生资助名额,路屿舟就是在这样的资助选拔中脱颖而出,站到了盛开济面前。   资助仪式那天,见惯大风大浪的盛董事长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小孩……长得跟老夫人太像了。   老夫人指的是盛老太太,盛董事长的亲生母亲,德中混血,长了一双罕见的碧绿眼眸,符合世人对混血的一切美好想象,高鼻深目,窄面薄唇,深邃而不失柔和。   这个叫路屿舟的贫困生,跟老太太至少有八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高度重合,要不是长了一双黑眼珠子,几乎算复制粘贴。   那晚盛董事长失了眠,没想通是哪个混不吝兄弟在外惹的风流债。   第二天一早,他给家里同辈的兄弟姐妹都打去了电话,连远在海外的都没放过,也不说话,就呼吸。   盛家大伯在大洋彼岸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给老太太打电话:“妈,我觉得二弟可能还是容不下我……”   然而亲子鉴定报告给了所有人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路屿舟是盛开济的儿子。   盛开济怀疑了所有人,唯独没怀疑自己,凭空被一口天降大锅砸懵了。   他不信邪,往前查了十七年,总算查出几分端倪。   十七年前,他的妻子盛二夫人因罹患产前抑郁症被送往国外疗养,预产期的前半个月,在回国的游轮上滑了一跤,被迫剖腹产。海上颠簸,随行医护人员带夫人下船,在救护车抵达前,他们暂时在附近的一处人家安顿。   一行人只在这家休息了半个小时,谁都没把这半小时当回事。   就连亲自去拜谢过的盛开济,也是十七年后的今天才知道,当时那家也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跟幼子同日生,同血型。   说不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总之两名婴儿在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家庭里生活了十七年。   十七年后的今天,路家夫妇已经先后故去,盛夫人英年早逝,在盛遇三岁那年撒手人寰。   十余年过去,当年的情景早已模糊,当事人已成了三捧灰,再纠结是非对错,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活着的人只能这么糊涂下去。   ……   时间紧迫,盛遇边走边吃了两口,一把推开自家生了锈的绿色大铁门,直奔厨房,舀了半碗狗粮搁到院里。   他对大黑狗说:“我出门一趟,你可以呆在这儿,但不许乱叫,更不许拆家,听到没?”   黑狗鼻子里哼了一下,懒洋洋地把碗扒拉过来,一副纡尊降贵的赏脸姿态。   它不是盛遇养的,是搬来第二天晚上,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   盛遇问了一圈,邻居没人丢狗,有人说这是附近的流浪狗,吃百家饭长大,跟喜鹊巷106号那个男生最亲,时不时溜到人家院子里晒太阳。   这狗脾气可大,往院子里一蹲就是一天,见盛遇就叫,唯一的优点是不咬人。   叫累了,它就趴在门口,拿一双铜铃大眼瞪着盛遇,像接了军令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势要把盛遇这个蛮夷赶出去。   盛遇起先还怕,喊了附近的宠物医生上门,结果兽医一诊断,说:“它没病,就是看你不惯。”   哇塞。   好一条纯恨战士。   过了一晚,盛遇摸清它的习性,也懒得赶它了,连夜外卖了一大袋狗粮,爱滚不滚。   安顿好这位狗祖宗,盛遇又进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喝完上楼拿书包。   路家这套老房子共有三层,二楼有两间卧室带一个小阳台,顶层是阁楼,不适合住人,撇掉偏僻的位置因素,这间院落在寸土寸金的a市其实算很珍贵的不动产,是很多人的所求不得,不然也不能当祖宅一直往下传。   据说宅子修建自民国年间,所以至今还保留着不少时代特色——红砖碧瓦,高墙小院。   路屿舟搬走匆忙,留下不少东西没带走,庭院生机勃勃,二楼一排向日葵,院墙上爬满的绣球花开得正热烈。   盛遇提着书包下来,路过鞋柜,精准地抓起家门钥匙,习惯性回头喊:“我出门啦——”   清亮音色在客厅回荡,老旧的小院一片安静与沉默。   他愣了两秒,站在铁门前有些迷茫地回头望,正对上大黑狗炯炯有神的目光。   两秒的对视过后,盛遇啧了一声,猛地折回去,步伐匆忙轻快,带着少年特有的冒失。   他一个急刹车,停在大黑狗面前。   “我出门了。再见。”   话落,吧唧一口亲在它额头上。   “……”   盛遇锁门出发,没出十米,听到身后大黑狗像被羞辱的良家妇男一般、惊怒交加的吼声:“汪——” 第2章 路屿舟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出门前盛遇往包里塞了一把伞。   他跟随人流刷码进地铁,半月前,他连a市有几条地铁线路都搞不清,不过两三天,他已经记住了常用的几个站点以及换乘路线。   出了盛家才知道,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坐车抵达的,如果没有提前规划路线,大概率连人带车堵在商圈,很多时候打车还不如地铁便捷。   人啊,真是顽强的生物,撂在哪儿都有自己的活法。   路母下葬的南山公墓在郊区,地铁坐到末站,还得坐一段公交才能到达。   不到九点,日光明媚的天幕蒙上阴云,细细雨丝飘飞,窗外倒退的景色蒙了一层雨雾。   盛遇撑伞下车,怀里多了一束白茉莉,刚刚转车的时候买的。这是他跟自己的亲生母亲第一次见面,总要准备点什么。   今天是工作日,非节非假,来祭扫的人不多,稀里糊涂绕了两三圈,盛遇总算找到位置。   沿着两侧阶梯拾阶而上,他远远就看到一道修长的人影。   起初盛遇没认出来,撑着伞埋头走路,在心里打着祭拜的腹稿……离得近了,那男生听闻动静,撇了一下头,打湿的刘海半遮着黑眼珠子,眼神冷沉,像山中一场经年不散的大雾。   盛遇一下就顿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他没料到会在这儿遇见路屿舟。   迟疑的时候,男生已经收回视线,低头拨弄着屏幕MP3的按键,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有线耳机,插进孔洞,和MP3一起放在墓碑前。   动作熟稔,俨然是已经做了无数遍了。盛遇那点不安烟消云散——也对,母亲祭日,他哪有不来的道理。   碰上就碰上,大不了客套两句呗。   盛遇抱着花走过去,墓碑前面已经摆了一碟瓜果、一碟点心、一盘烧鱼,公墓不让烧纸,但路屿舟还是折了两个小金元宝放在角落。   “你什么时候来的?”盛遇寒暄着,把茉莉放在墓前,看到旁边有些年头掉了漆的白色MP3,忍不住问:“她喜欢听歌吗?”   这个‘她’代指是谁两人心知肚明,但路屿舟显然并没有回答的兴致,只低着头划拉手机。   盛遇变成了一团被无视的空气。   他倒也不觉得难堪,路屿舟不喜欢自己,前几次见面他就察觉到了。   如果不是因为剪不断理还乱的现状,盛遇其实挺想变成一团真的空气,完全淡出路屿舟的世界。   第一次碰面纯粹是巧合,当时路屿舟第一次踏足盛家,被盛董事长的助理领着上门。交接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倚在窗边吹风。   后来听佣人说,他那天轻度感冒,所以一直戴着口罩,以至于盛遇第一眼没认出来。   那天也是盛遇准备搬出盛家大宅的日子。   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不久,盛遇其实还没能完全接纳这个荒谬的事实,提着行李箱在祖母门口站了半小时,愣是憋住了眼泪。   搬回路家老宅是他自己的提议。少年就是少年,黑是黑,白是白,捡了硬币要交给警察叔叔,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头破血流、剜肉剔骨地还。   成年人不理解这种少年意气,所以祖母没有开门送他。   提着行李箱经过走廊时,盛遇有点没绷住,偷偷掉了两滴眼泪,揉着眼睛,再一抬头,就看见窗边站了个人。   那人身量挺高,戴着黑色口罩,但肩骨轮廓单薄,明显是少年模样,斜歪着头,用一种看小孩撒泼的眼神看着他抹眼泪。   以为是客人,该死的教养作祟,盛遇忽略了对方有点冒犯的目光,皱眉问:“你迷路了吗?”   对方不吭声,他又指:“那边有个安静的露台,没什么人,你可以去休息。”   客人不做声,一双眼珠子雾似的,深不见底。半晌,低下了头,垂眼摆弄手机,嗓音沉中带哑:“谢谢,不用了。”   盛遇听出他病着,问:“你喜欢这儿?”   “嗯。”   嗯完没两分钟,盛遇去待客室搬了一把单人沙发过来,吭哧吭哧地搁在他腿边。   单人,沙发。   路屿舟:“……”   盛小少爷很客气:“请坐。”   后来的盛遇只觉得自己脑子被门夹了,但当时的盛遇没想那么多,看男生衣着简单,鞋面发白,想当然地以为是集团资助的贫困生上门。   那些过得拮据的同龄人总是在盛家的繁文缛节下浑身局促,即便说了哪里可以坐、什么可以喝,他们也不会坐不会喝。   总要有人替他们打破这层僵持。   做完好事,盛遇提着行李箱就走,走之前他想起点什么,扭头跟男生嘱咐:“我刚刚不小心打碎了待客室的花瓶,待会儿佣人要是问起来,你尽管说是我干的,我叫盛遇。”   男生盯着他,小幅度地点了头。   那天风很大,庭院栀子花开得正盛,风卷打窗框,走廊全是炽烈浓郁的花香。   男生斜倚窗框,有点长的发尾被吹得凌乱,刘海扬起,眉眼深邃得像画报上的港星。   ……   墓碑上的女人年轻秀丽,蓄着及胸的长发,戴着两枚莹润的珍珠耳环。   路母姓文,单字一个意。文意。   她去世得早,盛家查到的资料不过薄薄两页,资料上显示,她生前是一名护士,参与地震抢险,没回得来。当时路屿舟刚出生。   路父全名路承,是一名普通小学老师,妻子离世后,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在当时那个年代,路家家境其实还不错,情况变差,也是夫妻俩故去后的事。   路屿舟往耳骨里塞了两枚蓝牙耳机,随便点了一首歌播放。   母亲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还有几分少女性情,喜欢听周杰伦的歌,戴漂亮的首饰。   每逢清明年末,父亲就往她常用的MP3里下好周杰伦的新歌,带到墓地给她循环播放15分钟。   父亲去世后,路屿舟继承了这个习惯,不过在墓地开外放有点诡异,容易吓到路人,所以他配了一副耳机——妈听妈的,他听他的。   一旁的不速之客有些聒噪,倒是跟盛家一板一眼的氛围不大一样。   “这些贡品能吃吗?”念头刚起,聒噪的不速之客开始了。   路屿舟伸手摘下一只耳机,弯腰从碟子里拿了一个橘子,头也不回塞给旁边的人。   吃吧,吃吧,反正是你妈的贡品。   路屿舟把耳机戴回去,掩盖了窸窸窣窣的剥橘子声音,没半分钟,小臂似乎被人轻微地碰了一下,半个橘子递到了自己面前。   捧着橘子的手匀长秀气,指骨流畅得像艺术品,掌心没一点茧,捧着的半个果肉还用橘子皮垫着,丝络剥得一干二净。   路屿舟拧起眉,转头看去,这才发觉盛遇站得跟自己很近,沉重的黑伞笼罩在二人头顶,把细密的雨丝隔绝在外。   盛遇看向墓碑的神情很敬重,带着点探求,“我住得远,得先走了。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能告诉我吗?下次我再来,想带她喜欢的。”   这位小少爷天然长了一副坦荡荡的皮相,随便什么话从他口中出来,都好像有十二分的认真和心意。   路屿舟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又移了一下,落在他为自己撑伞的手指上。   半晌,路屿舟移开视线,把他递来的半个橘子推回去,撂了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   “向日葵。”   分别的时候,盛遇看路屿舟没带伞,礼貌问:“你要伞吗?我这把可以给你。”   路屿舟垂着眼皮,把碟子一一收进小提篮,说:“那你撑什么?”   盛遇一想也是。   “那不然我们一起走?”   路屿舟直起身,露出一种吃了馊饭的表情。   盛遇抬手蹭了一下鼻尖,“也是,你应该要回盛家,咱俩不同路。”   馊饭有毒。   路屿舟直接变成了死人脸,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冷气。   盛遇就不吱声了,悄悄后退一步,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目送路屿舟走远,盛遇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在阎王殿踩了一遭。   ——差点忘了,路屿舟不喜欢他,更不喜欢盛家。   盛遇自己也记不清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可能只是直觉。他在盛家生活十七年,早已割舍不开,即便搬出盛家也没有完全跟家里断开联系,偶尔还会回去吃饭,也就免不了跟路屿舟碰面。   在他印象中,路屿舟话少,淡漠寡言,一进盛家大门就自动变木头,往那儿一杵,开始接受盛家人的种种关怀和补偿。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老成,在他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情绪波动。   盛遇偶尔碰见几次,总觉得哪里奇怪。就像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识别出路屿舟不喜欢自己,同样只需要一眼,他就能感觉到路屿舟对周围一切淡淡的排斥。   可盛遇是没有立场对此提出疑问的。   而且……   问出来应该也没人当真。   毕竟他俩在盛家,跟前门和后门一样不熟。 第3章 浓烟   下午雨就停了,云开雾散,灿金色的日光在云层后忽隐忽现。盛遇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发现家门口多了两个快递。   路家门口有一个小邮箱,半破不破,快递员习惯把小件放在里面。今天两个全是文件,绿色邮箱盖不住文件袋的边角,被雨水润湿。   盛遇一边开门,一边伸手把文件袋捞到怀里。   进了院,大黑狗趴在檐下睡觉,见他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哼一声,爪子还扒拉着自己的狗碗。   它可能没见过盛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类,叫了两天都没赶走,还非礼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下的去嘴。   它难得安分,尾巴左摇右晃,盛遇手贱,路过忍不住rua了一把。   “汪——”   在被它辱骂前,盛遇呲溜一声滑进屋里,眼疾手快关了门。   盛遇抱着文件袋上了二楼。   二楼有两间卧室,门对着门,其中一间房门上了锁,他进了没上锁的那间,摘下书包,低头端详着快递袋上的备注。   一个是他的转学手续,另一个……   好像不是他的?   盛遇瞥到快递单上的姓氏,右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循着快递单上的服务热线,盛遇联系上了人工客服,跟他们反映说有个快件送错了。   没一会儿,负责派送的快递员打来电话:   “那个件地址就是填的那里,但收件人打不通电话,滞留几天了,好像是重要文件,再派送不了我们要退回的。”   盛遇:“……”   快递单上收件人只有一个简洁的‘路’,虽然盛遇已经料想到会错寄到这里的又姓路的只有那一位。   挂断电话,他按照快递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下收件人的电话,首页不出所料跳出一个备注:【路屿舟】。   “……”   冤孽啊。   惆怅地叹一口气,他转头去了阳台。   梅雨季刚过,红砖砌成的阳台长了薄薄一层藓,盛遇抠着那点绿色,用指腹碾碎,安静地听着听筒里的忙碌音。   果然打不通。   他早有心理准备,快递员打不通,他肯定也打不通,不过他还有另一招——路屿舟的微信。   没记错的话,昨晚11:32路屿舟发了一条朋友圈,能排除手机坏了、没信号、被绑架等一系列外在因素。很可能就是不想接某些人的电话,暂时拉黑了全世界。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爱这么干,推己及人,他觉得路屿舟肯定也会这么干。   盛遇:【JPG】   盛遇:【有一个你的快递,放在家门口了,你看看重要吗?重要的话我给你叫个跑腿。】   发送完毕,盛遇重读一遍,觉得还有些生硬,于是又添了一句:【或者我放家里,你时间方便就回来拿。^-^】   等了五分钟,没回复,盛遇去房间拿了另一个快件出来,歪在藤椅上撕开了封条。   转学的决定有些仓促,文件不全,但总体而言没什么差池,盛开济亲自去办的,盛董事长不会容许自己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盛遇草草翻看一遍,口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一下。   他拿出来看,来信人的备注是【爸爸】。   爸爸:【手续收到了吧。后天上午九点报道,别迟到。】   爸爸:【看到回电。】   盛遇一眼扫过这两条信息,目光最终定在备注上,默然片刻,戳进头像框,把备注改成了【盛开济】。   然后他拨通了盛董的电话。   眼下显然不是工作时间,盛董接得很快,“喂?”   盛遇抿着唇,含糊地哼哼了句什么,“……是我。”   不知道盛开济是不是听清了他刻意模糊的称呼,还是察觉到他的意图,好半晌没说话,听筒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新住处还适应吧?”一个世纪的沉默过去,盛开济终于重新开了尊口,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一贯言简意赅的口吻。   盛遇长舒了口气,起身走到阳台边,“嗯,挺适应的,这边有很多小吃。”   盛开济:“都是垃圾食品,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盛遇:“……”   打盛遇有记忆起,盛董事长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机器人,吃饭、喝水、行走坐卧都有一套完美的标准,是新闻媒体口中雷霆手段的掌权者。无论是外界还是盛家内部,盛开济的形象都无限接近铁面金刚。   盛遇自小无法无天,唯一怕的就是这位父亲大人。   不止他,堂兄表姐们都是一样,小时候玩过头不肯睡,“盛开济”三个字搬出来,比鬼还好用。   “路家老宅位置偏,明天给你派一个司机,接送你上下学。”   盛遇抠了满手苔藓,闷声道:“不了,这边道窄,车开不进来。”   “……”   又是一阵沉默。   盛开济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僵持出三四分钟的无言以对。   六月份,正是绣球花期,风里有浅淡的花香,二楼阳台沿墙种了一排向日葵,不见日光,都蔫嗒嗒地垂着脑袋。   盛遇踢了一下花盆边的小石子,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盛董事长说:“好。”   电话挂断,走廊的挂钟刚巧响了一声。   盛遇保持着挂断电话的姿势,仰头看天,在微燥的午风里发了会儿呆。   怕归怕,但忽然间做不成父子,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   盛遇一直有路屿舟的微信,虽然聊天框里的对话少得可怜。   晚八点,盛遇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那三条信息还在对话框孤零零地躺着。   我是舔狗吗?   腹诽一句,他坐在书桌前,顺手点开了路屿舟的朋友圈。   路屿舟用的是个纯黑头像,盛遇没见他换过,用户性格从头像就可见一二:寡淡,疏离。   微信名也简单,就是姓氏的英译,road。   这人对分享生活没有任何兴趣,朋友圈很少,只是偶尔会发条什么‘手工榨菜’、‘手工豆腐乳’、‘手工辣椒酱’,像是帮谁宣传。   盛遇一路往上翻,发现每一条可见的朋友圈都有自己的点赞。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爱点赞,像留下个“到此一游”的戳,生怕没人知道他来过。   他蜷了下手指,从第一条开始一条条取消点赞,有些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点的,也不知道路屿舟看到十来条动态提醒时会不会觉得他有病……   正毁尸灭迹,手机忽然嗡地一声。   盛遇吓了一跳,切回去,看到了一条言简意赅的新消息。   来自黑色头像:   【我现在来拿。】   现在?   盛遇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北京时间晚8:46。   从盛家大宅赶过来,耗时要一个小时往上了。   他回了一个【好】,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来活动了两圈。   其实不僵,他就是忍不住给自己找点事做。何止路屿舟讨厌他,他每次见路屿舟,也总是手脚没地儿放。   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盛遇准备下楼给自己弄点吃的,他一个人住,时常没胃口,有时饿过头就懒得吃了。   冰箱里有他从外面饭店打包回来的家常小炒,热一下就行,家里没有微波炉,他拧开了燃气灶。   火苗歘起来那一刻,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想,电视剧诚不欺我,火真能窜这么高。   -   喜鹊巷过了十点就很安静,附近居民以老人为主,十点是他们的休眠时间。   年轻男生打着手电,影子在路灯下忽长忽远,他低头刷手机,也不看路,像是对这一带很熟,亮起的屏幕有“2021高考真题模拟卷……”的字样。   路过一排分类垃圾桶,路灯到了头顶,昏黄的光线碎金一样跳跃在他的发梢。   知道快到了,路屿舟切了个页面把最后一道填空题的答案填在备忘录上,手机收进口袋。   然后他一抬头,看到道路尽头那套熟悉的满墙绣球花的老房子,正火熏火燎地往外飘烟。   “……”   哪个王八蛋往他家放火?   大门关着,路屿舟没空找钥匙,书包一甩,几个助跑就翻过了那面不到两米的围墙。   院子里眯觉的大黑狗倏地一下站起来,跟他对视两秒,又慢慢吞吞坐回去。   路屿舟没空想这傻狗怎么在这儿,直奔庭院中的水龙头,装上浇花的橡胶软管扭头就要往里冲。   下一秒,放火的“王八蛋”端着口烧得焦黑的铁锅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你……”   ‘王八蛋’比他还懵,看了一眼紧闭的铁门,又看了一眼他,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咋进来的?   迟到的水流从软管口喷涌而出,路屿舟拧了一下眉,用拇指压住。   “我看到有烟,起火了没?”   盛遇老实巴交地点头。   路屿舟一拎软管就要往里走,“烧着哪儿了?”   “这个。”   盛遇把锅往他面前一递。   路屿舟:“……”   小少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危机反应还算及时,发现火苗压不下去立马从院外搬来了灭火器。   浓烟滚滚的阵仗,战绩只有一面铁锅。   庭院里有一面半人高的水槽,水压比厨房大,盛遇把铁锅扔进水槽,路屿舟捏着软管冲洗,谁都没有先说话。   不到半分钟,路屿舟转身关掉了水龙头,冷淡地说:“烧穿了。”   言下之意,没救了。   盛遇心虚地舔了一下嘴唇。   这面铁锅也不是他的,是上一位住户——路屿舟先生留下的珍贵资产。   看对方没有责怪的意思,他伸手去握锅把手,“那我去扔了,过几天再买新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嗷了一嗓子,铁锅哐当掉在地上,整个人捂住右手虾米似的蜷缩起来。   路屿舟下意识伸手,隐约看到盛遇右手食指有一截红痕,应该是不小心被火燎到的伤口。之前没察觉到,后知后觉地开始疼了。   刚要扶到盛遇的肩膀,这位小少爷突然一惊一乍蹿起来,捧起食指吹了口仙气,左边蹦两步右边蹦两步,活像一尾被踩了尾巴的鱼。   维持着伸手姿势的路屿舟:“……”   怎呢?   烧着筋了? 第4章 转学   烧伤会比普通伤口疼一些,也就那样,在路屿舟看来不算什么。   但面前这位显然不这么觉得,再不处理一下,他可能会给自己拨120。   路屿舟别开脸,很浅地叹了口气。   院子里没灯,暮色给万物蒙上了纱,盛遇突然听到水流声,冷汗涔涔一抬头。   客厅微弱的光线勾勒出路屿舟站在水槽边的身影,侧脸冷淡,看不清情绪,单手拧着水龙头调节水流,明暗间打下一个冷清的影子。   盛遇不自恋,但觉得路屿舟也没有闲着没事浪费水的爱好。   ……给我开的?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路屿舟没反应。   看来是的。   盛遇扭扭捏捏地拖着步子过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一惊一乍有多丢人,但没办法,有些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他打小就这死动静,小时候膝盖蹭破点皮能嚎一天。   不知道是痛觉比别人更发达,还是嗓子比别人更嘹亮。   水流模糊了路屿舟进屋的脚步。   盛遇没有点当主人的自觉,路屿舟一走,反而松了口气,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手指被燎伤吃止疼药有用吗?   答案一溜的没必要。   他轻微地哼了口气,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懂人间疾苦。   冲完进屋,盛遇在茶几上扯了张纸巾擦手,一转头,发现厨房灶台前站着一道身影,路屿舟笔直修长地杵在那儿,气势像下乡视察的大领导。   盛遇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摸过去,扒着门框多嘴了一句。   “那个……应该没烧到别的地方,你可以检查。台面有点乱,等会儿我就收拾,家里没有抽油烟机,这里味道太大了,你要不还是先出来吧。”   话音落地,厨房里的气氛更古怪了。路屿舟回过头来,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两下,黑眼珠里的情绪非常一言难尽。   他又骂人了。   用眼神骂人。   盛遇很想骂回去,但不会。   路屿舟收回了视线,少年轮廓的背影里不知为什么有几分老气横秋的疲惫。   盛遇看着他拨开台面上的几个调料瓶,那里有一个半隐半现的开关。路屿舟屈起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叩。   呜——   窗户上安装的两面风扇呼啸着运转起来,剩余的油烟轻易地被抽了出去。   盛遇:“……”   等等。   排气扇?   安静了大约有一个世纪吧。   沉默是今晚的a市。   路屿舟斜着目光瞥过来,“不然你以为这是什么?”   盛遇抿了下唇,艰难开口:“万一是纳凉用的呢?”   ——夏天嘛,做饭热,装两把风扇吹啊吹,给做饭的人带来一丝暖心的清凉。   “……”   路屿舟不再说话,回过头去,背影明晃晃地刻着两个字:傻缺。   长期独自生活的人总是有条理一些,盛遇上楼拿快递的功夫,路屿舟已经整理好了厨房,垃圾分类成三大袋,系好结放在门口。   盛遇抱着快递下楼,路过整洁如初的厨房,忍不住停了一下,张望着嘀咕:“这是魔法嘛……”   蹲在电视机柜前翻找的路屿舟听到了这句,懒得理会,很快在柜子里找到药箱,翻出一个绿色的小罐。   ——刚刚进门他就发觉了,家里的东西基本维持原样,没怎么动,连抽屉里他留下的一些散碎物品也保留着。   “四个小时换一次药,两天内没好转去医院。”路屿舟起身,把绿色小罐放在茶几上,停顿片刻,又回头拿出药箱上层的一板黄色胶囊,“布洛芬,止疼药,疼得受不了可以吃。”   太贴心了叭。   盛遇赶紧拿过那板止疼药,还矜持了一下,“我看网上都说没必要……”   路屿舟散漫道:“可能他们不够娇气。”   盛遇:“……”   刻薄完,路屿舟上前一步,抽出了盛遇怀里的文件袋,撕开封条,倒提着文件袋边角,抖垃圾似的抖出来一个荣誉证书,又弯腰捡起来,表情没多在意,拂着表面的灰尘说:“大黑你打算怎么办?”   “大黑?”盛遇一脸懵,“哦,你说那条大黑狗啊。”   谁给取的名儿,这么贴切。   他琢磨两秒,说:“我也不知道,街坊领居说它是流浪狗,看能不能给它找个领养吧。”   路屿舟这才抬起眼,漫无目的地望向门外,那里只有一片夜色,大黑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   狗有灵性,前两天闹得厉害,今晚路屿舟一来,它就吃了哑药似的安静。   “你要是不方便养,我带走吧。”路屿舟说:“它被我养熟了,才会来这儿觅食,花坛架下有个狗洞,你要是不希望它进出,回头找块石头堵起来。”   也行。   盛遇一想,不管怎么样,总比放自己这儿要好,路屿舟一看就是个稳妥靠谱的人。   “行。”他转身进了厨房,很快拿出一小袋狗粮和一根遛狗绳,说:“绳子是买狗粮送的,你都拿走吧,放我这儿浪费了。”   离开时已近十点,天色已暮,老城区杂沓的电线之上,挂着一弯弦月。   路屿舟牵狗出门,路灯下,一人一狗影子细长,有些冷清。   给大黑套绳的时候它还很高兴,绕着脚边打转,甫一出门,这傻狗就磨蹭起来,四条爪子像是挂了秤砣。   路屿舟看得出来,它挺喜欢盛遇的,才两天不到,叛变得够快。   “去告个别吧。”路屿舟松了绳子,“我跟他以后可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大黑听不懂人话,但能懂路屿舟松绳的意思,当下乐颠颠回到门口,冲着楼上就是:“汪——”   二楼的窗敞着,盛遇正在趴在窗前目送他们,听到这一声汪,立刻冲大黑做了个鬼脸,扭头把窗关了。   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你对他干嘛了?”路屿舟敏觉地问。   大黑眨着水灵的大眼睛,不语,只一味装无辜。   -   早七点,一中门口最后一班校车停靠站,男生打后门下来,摘了头顶的鸭舌帽。   他没睡醒,眼皮困懒地垂着,但还是勉强揉了一下脸颊,打起精神。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某个聊天框,60s语音轰炸堆积成山,后面都跟着未读的小红点。   盛遇没理,切到导航APP,找到教学楼方位迈开步子,又切回来点开了第一条未读语音。   “抱错归抱错,路家直系亲属都过世了,你有必要搬回那套老宅子吗——”   “盛家又不是养不起两个小崽子,养你们加起来的钱也就是洒洒水——”   “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哪个大傻缺出的馊主意——”   正在微信里大骂特骂的这位是盛家大伯的独子,盛嘉泽。跟父亲定居国外,逢年过节才回来。最近出了这么大事,盛家正动荡着,分散在各地的亲人、别管是在外国还是外星球,都订了最近的机票回家。   盛遇搬出盛家的事办得悄悄的,盛嘉泽今天刚知道,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没敢质问盛开济,但敢清早五点半把小堂弟吵醒,全然不顾祖国花朵的睡眠。   盛遇连挂掉三个电话,也没了睡意,早早收拾了资料来学校报道。   一中最近月考,今天是最后一天,还剩几个实验班在奋战,普通班全部放假,此时人不多,校门上方环绕着早点摊的雾气。他没什么胃口,略过这些小摊直接扎进了校门。   盛遇刚进校门,旁边的米粉店走出个身形修长的男生,今天放假,学生们穿的常服,这人套了件简单的黑T,肩胛骨清瘦挺拔,微屈的手指勾着一份打包的炒米粉。   “老路——”停顿间,一个窜天猴似的人影在对面马路一个急刹,远远地朝他招手。   路屿舟微微颔首,眨个眼的功夫,窜天猴就窜到了眼前——   “给,千万别留疤,你这张脸能当整容模板,我要拿去卖的。”   夏扬煞有其事地给他递了一管祛疤凝胶。   “……”路屿舟垂着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不要。”   细看去,这位帅哥下巴侧面有一道不怎么明显的擦伤,涂了碘伏,还没完全结痂。   他最近在夏扬家借住,夏扬的母亲经营着间棋牌室,规模不大,来往的客人普遍素质不高,偶尔会有输红眼的情况。这种情况一般是他俩出马,毕竟是人高马大的青壮小伙子,往外一站就能唬住不少人。   但昨晚出了点状况。   闹事的客人喝了几两马尿,浑身腥躁,一进门夏扬就说不好,果不其然,打到一半就掀了牌桌,跟同桌的人打起来。   两人在拦架的时候出了意外,路屿舟的脸在墙上剐蹭了一下。   夏扬间歇性耳聋,不由分说地把凝胶塞进他书包侧袋,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创可贴,“给。”   “家里不是还有吗?”   “满五十减十,凑单买的,反正是消耗品。”   路屿舟就懒得说了,接过来随手塞进另一侧书包口袋。   今天值班的门卫难搞,夏扬摘下书包,把捎带的米粉往拉链里塞,边忙活边说:“对了,你昨晚半夜跑出去干嘛了?你回来的时候我妈都睡着了,她今早还问我呢。”   “没干嘛,拿个快递。”   “稀罕!快递站就两步路,你可去了半小时!”   路屿舟取出口袋里的校牌,在手指上缠了几圈,松垮垮地垂在身侧,“寄到家里了,回去拿的。”   夏扬背顿时笑嘻嘻地说:“我说嘛,都把大黑带过来了,肯定回了一趟喜鹊巷。咋样?”   “什么?”   “你家里不是住了一个人吗。”   路屿舟沉默了几秒。   严格来说,他得叫夏扬一声表哥。夏扬的母亲也就是他姨妈,在他父亲去世后成了他的新监护人,靠着一间棋牌室把他们拉扯大了。   盛家最初找上门的时候,是以资助的名义,姨妈文化水平不高,听不懂那些专业名词,至今还以为路屿舟频繁去盛家,是为了感谢盛董事长的资助之恩。   夏扬看出了些端倪,但路屿舟不说,他也不问。   直到前段时间路屿舟莫名其妙搬出了家里的老宅子,一问,只说备考物理竞赛,来他家蹭饭。夏扬不是个傻的,后来偷偷回去过一趟,听喜鹊巷的大姨们说,那间老宅子新住进去一个年轻男生。   “……你是百科全书吗?什么都要知道。”路屿舟没什么反应。   “谬赞。”夏扬嘿嘿笑着,说:“我好奇啊,他是你谁啊?还为了他从老宅子搬出来……这里头铁定有事。”   路屿舟:“有针线吗?”   “干嘛?”   “把你嘴缝起来。”   夏扬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表示自己安分了。   一中主教学楼有两栋,慎行楼和知行楼,中间以连廊打通,采光很好,大片日光穿梭在树影间,婆娑地打下亮块。   盛遇轻松找到了高二年级组办公室,他的新班主任姓刘,叫刘榕,工位空着,同办公室的老师说今天有班主任例行会议,刘老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坐这儿等吧。”说话的女老师给他倒了杯水,指了个空位给他。   盛遇礼貌道谢,就着桌上摊开的数学习题册打发时间。   看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妙。   市一中是市区重点中学,名号响亮,盛遇此前就读于国际中学,成绩嘛……不自谦地说一句,还能拿得出手,否则也不会直接被分进重点实验班。可他一看这习题册,心里就咯噔跳了两下。   难是不难,可显而易见的,高二实验班已经把全部高中课程学完了,习题册上方赫然印着:二轮复习组卷(十六)   二轮,复习,组卷。   还十六。   “怎么?有压力?”   他跟块木板一样僵在座位前,细心的女老师立刻留意到他的异样,端着保温杯过来笑道:“国际中学和重高侧重点不同,有压力是正常的,慢慢来就好了。”   盛遇干笑了两声。   a市国际中学有个外号,叫留学生摇篮,把孩子送进这所学校的家长多半已经铺设好留学道路,不走高考,主科目学得也不急,高二就只上高二的课。   盛遇是个高二学生,目前不高不低,正是高二水平。   他抬起手,把习题册翻了一页,这本作业也不知道是谁的,解题步骤省略到了极致,要不是有分,兴许连∵∴都懒得写,正不正确不知道,但如果一中都是这种水平,盛遇觉得自己可以准备吊车尾了。   女老师看着习题册,忽然想起什么,转头说:“这次物理竞赛该出结果了吧?成绩怎么样?”   “我刚看过公布栏,一中有一个一等奖。”   “不错啊,哪班的?”   “还能有谁,一班那小孩呗。”   办公室的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闲谈起来,盛遇对他们谈论的主人翁丝毫不感兴趣,他现在自顾不暇,正琢磨着上哪儿补高三的课呢。   说话间,办公室门蓦地被人推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老师风风火火闯进来,单手拧开了保温盖,“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她牛饮了几大口水,像块泡开的海绵一样整个人活络过来,扫了两眼,捕捉到窗边坐姿端正的男生,“这谁?长得跟漫画似的,艺术学校来串门啦。”   “嗯,恭喜你。”靠墙的男老师揶揄着接了一句:“你们一班现在的平均颜值,能跟艺术班PK了。”   盛遇适时站起来,朝她鞠躬,幅度不大不小,修剪整齐的头发刚好在眉上的位置。   “老师好,我是盛遇。”   墙上广播响了一阵,把一干偷闲的阅卷老师召唤到隔壁教务楼,偌大一个办公室眨眼间变得空落,只剩三两道影子。   “学校放月假,接下来三天都不用上课。我看你的资料里有走读申请,这几天多来学校附近转转吧,熟悉路线。这几本是年级组推荐书目,学校不发,你们自己买……”空白草稿纸上刷刷列了几本辅导书,刘榕说着说着忽然一顿,中性笔在纸上留下一个越晕越大的墨点。   刘榕说话跟走路一样,都有股雷厉风行的劲儿,听她指导像有雨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耳膜,盛遇正听得愣神,忽然雨珠子停了。   他茫然地抬头,对上新班主任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的头发是哪儿剪的?”新班主任问。   盛遇:“……”   这可真是脱缰跑马、没个主题。盛遇还顺着她的话想了一阵,所幸刘榕也没想细问,敲了一下桌面拉回他的思绪,拍板说:“地址发我,回头我让我们班那些小子都去剪,你这发型好看。”   她从业十一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学生头发剪得这么标准又这么好看的,拍张照裱起来就是现成的示例。   这话也就是玩笑,盛遇听得出来,真这么干明天就被举报拿回扣了。   他只是笑,不应声。   高中男生的仪容仪表标准是前不扫眉、旁不遮耳、后不过颈,不留怪发型。一中在这方面管得不严,但时不时会有突击检查,学校班主任大致分为两派,一派叫得过且过,一派叫居安思危。刘榕就属于后一派。   她刚吐槽完,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典型就这么送上门来了。   路屿舟把叠起来的试卷放到刘榕桌上,眼皮也不抬,扭头正要走。   刘榕盯着他的刘海,笃一下把笔拍在桌上。   “……”   路屿舟停住脚步,等老班发话。   盛遇其实不知道进来了谁,他的位置背朝门口,只能感觉到冷气流失,有人带着微微的燥热站到了自己侧边。   余光瞥过去,能看到这人清瘦的腕骨,黑色腕表上还搭着一小串檀木珠,皮肤冷白,晒得泛了点粉,垂下来的手指骨节微突,修长均匀。   “这什么?”刘榕没好气地指着他拿过来的东西问。   “提前交的试卷,老王要我带给你。”   刘榕拿过试卷粗略一翻,果然又是那几个老熟人,最末一张姓名栏写着潦草利落的三个大字:路屿舟。   王老师整理试卷常是按照交卷时间先后,这张压在最底下,意味着是最先交的。   “我就知道。”她一下被气笑了,“我就知道有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提前交卷不要提前交卷,这二十几分钟坐不住啊?一个个屁股上长虱子、磨着腚往外跑!”   路屿舟垂着眼皮,特招人恨地说:“题简单,坐不住。”   正值盛午,窗外蝉鸣不断,草丛中伏着夏虫,男生的声音混在这样的喧嚣里,雾蒙蒙的。   盛遇听着只觉得耳熟。 第5章 门卫   刘榕翻了一下题,发现他还真没凡尔赛,交上来这几张试卷大题解答都差不多,通常学生们答案、尤其是大题答案足够统一,就说明难度真的不高。   “那也不能提前交卷!”刘榕火气散了大半,但秉持着平时烧香、急来才能抱佛脚的原则,骂道:“你、还有这几个,夏扬赵立明文静……假期作业通通加三套题!我发群里,放假回来检查!”   这点惩罚跟挠痒痒无异,路屿舟点头,“行。”   刘榕想拿书抡他。   “放假记得把你头发剪了,流里流气的……像什么样子,上次就提醒过你。”刘榕敲着桌子念叨。   话到这份上,盛遇实在没憋住好奇心回头看了眼。   谈不上流里流气,就是正常发型偏长,少年人哪哪都长得快,头发撂一段时间野草似的疯长。   这位仁兄把刘海往后脑抓,插兜往窗边一站,拍校园杂志似的。   可惜不符合老师的审美。   而且这张帅脸有点眼熟。   50%的眼熟。   特别眼熟。   认出路屿舟的一瞬间,盛遇眼睛下意识亮了一下,在完全陌生的环境见到一个熟人,是个人都会感到庆幸。   但很快,他注意到路屿舟一瞥而过,迅速别开的视线。   “……”   盛遇把打招呼的话咽了回去,像只拔了电池的玩具鸭,嘎地一声歇了菜。   路屿舟懒懒说:“剃成光头行吗?”   刘榕:“不建议,太耀眼了。”   “我没关系。”   “老师有关系,老师不想变成高二年级的谈资。”   路屿舟叹了口气,别开脸,连续几个提议都被驳回,看得出来他有点兴味索然。   刘榕这时想起来被冷落的盛遇,发觉他望着窗外放空,长睫毛在眼睑打落一道阴影,无端看起来有点失落。   “直接把理发店发给他,他最犟,是重点关照对象。”刘榕没好气地朝路屿舟努一下嘴,拿起手机下滑了几道找到班群,把群号抄录在草稿纸上,又问:“你俩认识?”   盛遇抿了一下唇。   路屿舟瞥他一眼:“不认识。”   刘榕没说什么,管是得管,但没必要管得太细,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就让学生们自己处理。   “现在认识了。”刘榕把草稿纸折了几折夹进盛遇要带走的文件袋里,指着路屿舟:“实验一班尖子生,数学课代表,数理化成绩都不错,属哑巴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响。”又指盛遇:“国际中学转来的,外语不错,能看全英名著,还会点其他的小语种,就是课程进度比较落后,你有空给他补补课。”   路屿舟:“没空。”   刘榕气笑了,拿起习题册最上方一本作业摔在他面前,“我看你挺会节约时间的啊,大题不写解题过程,多写两个公式浪费你笔墨了?”   习题册摔在桌面,砰地一声轻响。   盛遇被这动静吓一跳,但细看刘榕的神色,又好像没有真生气。   他余光觑着那个习题册——   啊。   大题就写三行的那位。   盛遇突然放下心来,他就说解题过程看不懂不是他的问题,果然,是路屿舟省略得太多了。   路屿舟:“必要的都写了。”   刘榕一哽。   这话还真没错。   路屿舟是竞赛生,刷题量远大于一般高中生,他解题能捋出好几种解法,选字最少的一种,解题思路看着跳脱,但拿分大差不差。   “……算了。”刘榕懒得说他。   路屿舟这学生,不是刺头胜似刺头,事事有回应,件件没着落,骨子里犟得很,觉得没错的事绝对不会改。   她看路屿舟心烦,反正卷已经交了,也不能把人扣在这儿,干脆下逐客令,“滚,滚滚滚——”   路屿舟推门就滚。   盛遇还有几分新人美,默默起身跟刘榕道别,出门时还顺手提走了办公室门口的一袋垃圾。   离考试铃响还剩十五分钟,途经的班级都空着,偌大个校园显得有些冷清。   两栋教学楼中间有片花坛,栽种着成片的郁金香,盛遇踩上石子路,低头翻着群里的各个文件。   刘榕正得闲,他的群聊申请一发出,马上就被通过了。   这会儿群里没几个活人,都在考试。   盛遇把群文件翻了个遍,把一些复习课件点了下载。   进度没过半,网络忽然中断,一个电话弹了出来。   堂兄几乎要顺着网线过来掐死他:“哇,原来你在国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哥给你发了几十条微信!你把哥当空气啊!”   盛遇移开听筒看了一眼,盛嘉泽这人屁话太多,他嫌吵,刚刚开了个免打扰,忘关了。   盛遇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卖乖,“对不起啊哥,刚刚在老师办公室,没看见。”   盛嘉泽立刻成了熄火的发动机,“……报道完了?还顺利吗?”   不太顺利。   盛遇心说,见鬼了。   “还好。”   “发个定位,我去接你。”   盛嘉泽前两天提了一辆新跑车,正是炫耀的时候,要他站在原地不要走动,自己翻山越岭也会来接他。   盛遇知道堂兄招摇过市的秉性,但再丢脸也有兄弟情,就应了下来。   他发了定位,准备找个奶茶店窝着,却在出校门时碰了壁——   “考试没结束,学生一概不能离开。”   盛遇:“……”   值守的门卫是个稍显圆润的中年大叔,刚吃过饭,讲话间一股大蒜味儿,支着胳膊探出半截身子,眯着眼在盛遇身上怀疑地扫来扫去。   盛遇忙后撤两步,条件反射地摸摸口袋边缘,想起来自己刚报道,还算不上一中学生。   盛遇:“其实我是老师。”   门卫:“……挺年轻啊。”   盛遇:“年轻有为,没办法。”   门卫听得好笑,把叼着的牙签拿下来,屈起手指在窗台边敲了两下,“教师证。”   盛遇:“校长出门也要证件吗?”   门卫:“不用。”   盛遇:“那我是校长。”   门卫刷拉一声把窗合上了。   盛遇讪讪地低头蹭了下鼻尖,行吧,出不去拉倒,熬到考完呗。   念头刚起,旁边响起一把散漫的嗓音:“他是转学生,我们班的,给班主任打电话吧。”   这声线很冷,转折顿挫颇有特点,盛遇一下就听出来,猛地转头。   路屿舟就站在旁边树下摆弄手机,烈日下影子长长一道,一直蜿蜒到他脚边。   校门内侧是一条近百米的银杏大道,浓阴斑驳错乱,这会儿有风,从斜侧方灌过来,吹得路屿舟衣领歪歪斜斜,这人提了一下书包,像是被盯烦了,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头。   盛遇连忙收回目光。   “你们班的?”门卫又刷拉地把窗拉开,循声伸长脖子,上下扫了路屿舟几眼。   这张脸倒是眼熟,常年在荣誉榜挂着,看都看厌了。   “等会儿,我问问。”门卫关了窗缩回去。   校门口只剩下两个尴尬的人形立牌,银杏路宽敞开阔,一放假就显得空旷。   路屿舟明显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基于这一点,盛遇没随便开口。   “盛遇是吧?核实过了,在这儿签字。”门卫很快出来,打破一池死水。给盛遇指了下登记簿上的空位,说:“你们班主任说让你去办一下走读证,直走就是教务楼,二楼找学生办公室。”   说完,他看到杵在旁边的路屿舟,朝这位年级第一一指:“你们班主任让他带你去。”   路屿舟:“……”   盛遇:“……”   盛遇人都懵了,刚要说话,路屿舟挑了下眉,抢先一步:“谁?”   门卫拿回登记簿,头也不抬,“路屿舟,‘挺高挺帅背个黑色书包的’,你不是?”   仅仅两秒,路屿舟做了一个背弃祖宗的决定。   “不是,我不认识这人。”   门卫被这俩活宝逗乐了。   “你不认识我认识,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行了吧,教务楼就在对面几分钟的事,反正你现在也出不了校门。”   “……为什么?”   盛遇侧目看了一眼,正好瞥到路屿舟下巴的血痂,那是个刁钻的位置,正面几乎看不到。   啥时候伤的?打架了?   盛遇分神了一秒。   “刚出的新规定,考试周统一打铃才能出校。”   “考完了也不行?”   “防的就是你们这些提前交卷的!”   路屿舟:“……”   -   烈日当空,教务楼两侧栽了一排香樟树,沿墙根走,能落个难得的清静。   盛遇慢慢吞吞走在后面,低头给盛嘉泽发消息:【给我备副棺材。】   堂兄正在开跑车赶来的路上,过了会儿弹出一条:【?】   盛遇:【我在一中遇到路屿舟了。】   盛嘉泽大吃一惊:【他要杀了你?】   【那倒没有。】盛遇觉得还没这么凶险,但他觑了一眼前头浑身散发着“我很不爽”的背影,又说:【可能快了。】   盛嘉泽:【……】   堂兄刚回国不久,还不明了状况,只能看到盛家目前的风平浪静,并不知道两位真假堂弟相安无事的假象下,是怎样的别扭拧巴。   盛嘉泽:【我还以为你俩一见如故呢。】   盛嘉泽:【行吧,我来救你,十分钟内到。】   谁能跟占了自己十七年人生的人一见如故?   没势不两立就不错了。   盛遇吐槽着,脚底下哐当作响,他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踩了井盖。   抬头看,路屿舟早没影儿了,周围没人。   他赶紧走到一旁蹦跶了三下。   封建迷信不可取,但也有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反正祖母说了,踩了井盖要跳掉晦气。   蹦跶完他又弯腰捡了两片树叶子,扫扫自己的脚尖。   盛遇偶尔有点龟毛,选择范围大的时候会很纠结,比如现在,他看这些叶子,总是下一片更好看。   捡一片,又捡一片。   这么走走停停,不多时,捡了一手。   三分钟后,盛遇跟拐角处的路屿舟大眼瞪小眼。   “……”   他刷一下回头。   一中教务楼是独特的内环形设计,建筑整体呈“回”字样,他们刚刚抄旁侧近路过来,目前的位置,刚好能把那条路收入眼底。   所以路屿舟没走。   这人就静静地看着自己在那儿犯二?   盛遇看起来很平静,其实已经去世有一会儿了。   他扭回头,想说点什么,却忽然一愣。   拐角有一道明暗分割线,路屿舟就站在冷暗的阴影里,书包搁在脚边,斜倚墙面,睫毛压着眸光,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表情跟一贯没什么区别,唯独肩颈线条是松弛的,像秋后在公园长椅上晒太阳,整个人尤其……安静。   盛遇连忙回头看了一眼。   太阳是挺大的。   给咱们冰山晒化了都。 第6章 斗地主   盛遇承认自己有点幼稚,但当着别人的面,还是不能这么丢脸。   那些精挑细选的树叶子被他一股脑扔了垃圾桶。   假期老师们都不在校,只有少数倒霉蛋被抓来值班、阅卷,偌大一个学生办只有一个工位有人,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年轻男老师。   盛遇推开门,笔直的日光从脚下迅速延伸。   “办校卡?”   男老师听完他的来意,应了一声,捏了一下鼻梁,脸色肉眼可见地困倦,起身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走来走去。   办公室没别人,也没别的事,证件办得格外快,男老师把过长的蓝色挂绳绕着校牌缠起来,递给他,打了个呵欠说:“绳子长了点,可以在后面弄个别针,当胸牌挂胸口。”   盛遇接过校牌虚虚比了一下,是挺长,都到小腹了。   校牌正面印着一寸照,往下是班级姓名。   高二(一)班。   盛遇。   “你的荣誉证书寄到了吧?”男老师看到门口的路屿舟,顺嘴聊道:“恭喜你啊,又拿了一等奖。”   路屿舟点了一下头,没多说。   他就这死人德行,男老师没觉得被冒犯,转而翻了一下桌面,说:“月考试卷已经差不多改完,你的数学卷子在我这儿,找榕姐要的,复印了几份准备当答案用,你失了三分,要不要看一眼问题在哪儿?”   高二教师组效率高,一般考完第二天分数就出来了,想知道的直接问班主任,路屿舟没问,他心里有数。   他伸出手,男老师就把卷子递了过来。   盛遇有点好奇将近满分的卷子长啥样,往路屿舟身边挪。   “你想看?”男老师给他也递了一张,“我这儿多的是。”   盛遇笑了一笑,接过试卷,又挪远了点。   路屿舟余光小幅度地朝他的方向掠了一下。   就丢了三分,错题一眼就能扫完,还是扣在过程,卷子边的批语一看就是出自刘榕的手笔,老班像是铁了心要治治他这省墨水的毛病。   路屿舟就看了一眼,把试卷叠好放回去。   盛遇也把试卷叠好,放到自己的文件袋里。   路屿舟:“……”   “怎么了?”见他目光冷冷,盛遇把文件袋扣紧了点,生怕他抢,“刘老师给了我月考试卷,我要一份答案不行吗?”   一旁围观的男老师扑哧笑出声,在两人间扫了两圈,饶有兴致地开口解围:“你叫盛遇是吧,这儿还有其他科目的答案,你要不?”   盛遇当然要。   等出了门,路屿舟竟然还在拐角处等着,后背贴靠着瓷砖,低头看手机。   盛遇快走两步,路屿舟就一拎书包扭头走了。   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依旧一路无话。   转学是祖母的提议,起先只是休学,因为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消息流了出去,媒体得了风声,暂办了休学。   不知怎么就成了转学。   这个时期的少年,敏感藏在意气风发的每根发丝里。盛遇没问过为什么,但多少猜到了几分。   不能指望两个不懂事的少年在这种微妙处境里自洽,让他们达成表面和谐的唯一办法,就是分开他们。   盛开济有把路屿舟转去国际高中的苗头,祖母就提前把盛遇转到了重高。   然而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盛董事长,偏偏在这件事上掉了链子,不仅没能体会到老夫人的用心良苦,还一杆子给他俩干一个学校来了。   “会不会是没注意?”   街边堆着落叶,亮银跑车一掠而过,擦起一个风卷儿。   堂兄说话声里藏着笑意,盛遇假装没听到,支起手肘,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盛开济没那么粗心,可能就是觉得把我俩放一起没什么大不了,还能互相照应。”   “那怎么办?”盛嘉泽似笑非笑,“现在打电话去把你爹骂一顿?”   盛遇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我不敢。”   盛嘉泽嗤他:“怂蛋。”   盛遇:“你去?”   盛嘉泽不说话。   盛遇嗤笑:“怂蛋。”   盛遇骨子里其实不是太乖顺的孩子,长大了,天性自然被藏起来一些,只有跟熟人在一起才会露出牙尖嘴利的嘴脸。   过了灰尘大的路段,超跑的车顶再度降下来,盛嘉泽又开始招摇过市。   盛遇正支着下巴昏昏欲睡,忽然猛不防被风糊了一脸,想说句话,一张口,吃了满嘴灰尘。   “……”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十二点方过,市中心已经开始堵车。   跑车停在红绿灯口,盛嘉泽单手轻敲方向盘,另一只手抵了一下墨镜,说:“别聊这些烦心事了,吃饭去吧,想吃什么?哥请客。”   就听小堂弟冷声冷调地说:“就这儿,放我下去。”   盛嘉泽探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个颇惹眼的食店门楼,“你想吃日料?”   他缩回来,“这家不行,食材不新鲜,换一家吧。”   “不重要。”盛遇抬起手,把吹成鸟窝的头发往下捋,说:“你自己去吧,我吃饱了。”   盛嘉泽纳闷:“你什么时候吃的?”   盛遇满脸宁静致远:“刚刚,吃的西北风。”   盛嘉泽:“……”   盛嘉泽野惯了,没有时间观念,吃完饭又拉着盛遇去唱k,九点多才结束。堂兄喝了点酒,盛遇没让他送,自己打车回来的。   捎着一身雾气从浴室出来,盛遇摁亮手机,看到锁屏页面有六七条消息提示。   他抓着毛巾一端擦了下头发,划开锁屏。   六七条信息都是好友申请,带着“市一中高二实验(一)班”的群聊前缀,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是什么渠道摸过来的。   盛遇点开班群,果然,今天刚放假,群里全是回归山林的吗喽,兴奋地拽着网线荡来荡去,有人攒局吃喝,有人吆喝打球,扑面而来的兴奋劲儿。   他在两个页面间切换,给好友申请点了通过,又把群昵称复制到备注里,方便认人。   最后一个还没备注完,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哥们,贵姓?】   【斗地主,二缺一来不来?】   盛遇抬眼瞥了一下备注:0126夏扬。   盛遇:【免贵姓盛,盛遇。】   盛遇:【拉我谢谢。】   对面显然是随口一问,没料到他这么顺杆爬,迟了片刻才道:【急吗,另一位哥们还在洗澡。】   洗澡?   寄宿生吗?放假还留校?   盛遇识趣地没问,擦着头发敲字:【急,半小时内斗不到地主我就吊死在学校门口。】   对面一阵“正在输入中”,然后道:【那是挺急。】   夏扬说洗澡那位是个‘大爷’,催不得,一催就甩脸子,让盛遇先玩两把匹配。   为方便开房间,夏扬推过来一个群聊,盛遇是第六位群成员。   该群有个响亮的群名:翻身长工把歌唱。   群里没人在线,盛遇也没那么手痒,他纯是嘴里有个跑马场,胡说八道惯了。   暂时不打,盛遇就把手机扔开,从笔筒里抽了支笔,翻出了一中这次的月考试卷。   塞了两只耳机,他把暖黄色的台灯调亮,很快脑海里就没有了音乐声,只有密密麻麻的xyz。   数学科目的考试时间是两个小时,做到45分钟盛遇就卡住了,咬着手指把笔盖拨开又盖回去,犹豫半天,还是铺开了路屿舟那张147分的卷子。   正琢磨答案里的因果关系,扔在床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首页多了几条新消息。   盛遇瞥了一眼,捞过来解锁。   夏扬同学颇热心,知道转学生最需要的是信息,短短三言两语,将班上情况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比如哪个老师改作业严格;哪个老师的课能补觉;其中杂着几分至关重要的情报——走读生时间表一览,校门口小吃店红黑榜……   盛遇抽空回道:【谢谢,很有用。】   0126夏扬:【客气,都是同学。榕姐说你是走读生,住哪儿?】   盛遇摘下耳机,回:【喜鹊巷。】   回完他把笔一扔,起身调整椅子的位置。卧室就这么芝麻点大,腿放桌下总是伸展不开,他瞧路屿舟比他还高一点,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忍下来的。   椅子挪出半米远,总算宽敞了点,盛遇抻着两条腿落座,正巧了,聊天框弹出一条新消息。   0126夏扬:【哟,有点缘分,我有个发小之前也住那儿,那块我熟,有事喊我。】   【行。】盛遇不推辞,但也没当真。   夏扬说完甩过来一个视频通话,盛遇搞不懂这路数,点了接听。   画面里是发黄的天花板,镜头摇晃一阵,对准了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   “啧,不好意思,手滑。”男生只露了半张脸,盛遇能看到他眉梢一挑,眼睛弯着,应该是在笑,“我们打牌开视频,打急眼了直接骂,忘了你是新人,今天就文明点儿,这一趴去掉。”   “没事啊,开都开了。”盛遇不太喜欢新人的优待,这种优待通常都意味着生疏,“就这样吧,方便沟通,另一位呢,要拉个群通话吗?”   夏扬说:“没事,他跟我在一块。”   画面又是一阵摇晃,夏扬可能想让两人打个招呼,一只绷着青筋的冷白皮手腕在屏幕里闪现了一瞬,紧接着入镜的是一个模糊背影,发梢还在滴水,后背晕湿一块,勾勒出流畅的蝴蝶骨线条。   “跟新同学认识一下,say个 hi——吱一声也不行啊!”   夏扬在与镜头外的某人说话,盛遇静静等着,好片刻,镜头移回来,夏扬露着半张脸,不太好意思地舔了一下虎牙。   “他就这毛病,不管他,咱俩连着吧。”   盛遇点了一下头,翻转摄像头,随便对准了桌上一张试卷,又开了静音,去浴室拿了吹风机,边出牌边吹头发。   嗡鸣着的风声中,夏扬说自己家是开棋牌室的,离喜鹊巷就两条街,让盛遇没事去他家吃饭。   吹完头发,这场打发时间的斗地主也走到了尾声,盛遇捆好吹风机的线,发觉视频通话不知何时没了声响,夏扬那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像被谁按了休止键。   他连忙关了静音,试探着喊:“夏扬?”   “……”   “还打吗?”   “……”   “0126?”   问了三遍,一只手斜伸出来,掌心宽大,拿取时轻易遮住了半边镜头。   这人应该是夏扬房间的第二个人,刚刚跟他们一起斗地主,一直在线,话不多……确切来说,盛遇就没听过他说话。   他不像夏扬是个急性子,平均两秒钟扔一句话,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他最多用小程序里自带的语音包催促出牌,中途不小心点了句“你是GG还是MM”,差点把夏扬笑疯。   “下吧。”很短的一声回应,调子有点冷。   盛遇觉得自己有心魔了,他现在听谁说话都像路屿舟。   “夏扬呢?”   “他妈叫他扫地。”   哦。   盛遇低头揉了两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路屿舟又不是鬼,不会这么阴魂不散。   “问你个事。”他长呼一口气,把手机竖着靠在墙上,拿出路屿舟的那张试卷,怼到镜头前,“第二个大题的这个第二小问,这个解题过程,你能看懂吗?能不能给我列一下大概考了哪些知识点。”   画面小幅度摇晃两下,对准一截修长清瘦的脖颈,耳垂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哪里看不懂?”对面半天扔出来一句。   “……”盛遇沉默,“你觉得这个解题过程很细致?”   “嗯。”   盛遇两眼一闭,往后仰躺靠上椅背,心想完了,朕真的要倒数了。   他伸长腿,毫无头绪地晃了两下椅子,猛地坐起来,“路屿舟在你们班人缘好吗?”   “……有事?”   盛遇:“听说他的卷子总是被当答案用,他这么解题,就没被人打过吗?”   “……”   对面诡异地安静了半分钟,像是无言以对。   好半晌,屏幕里出现了一支笔,应该是在书写,末端小幅度地划动。   镜头换了一个视角,平行地框住男生书写的手臂、松垮的领口、灰色短袖上衣……和一个线条优越的下巴。   随着手机嗡地一震,男生冷沉的嗓音响起:“这题考的是高三下册,我圈了范围,你先补教材。”   点开新消息,是一张俯拍的照片,横线纸上潦草地写了几个页码。   盛遇扫了一眼,切回去,盯着屏幕里半张脸细看,说:“同学,你下巴好像有点血痂。”   像是没能理解这天马行空的脑回路,对面好片刻才嗯了一声。   “擦伤。”   盛遇越看那道伤口越眼熟:“怎么伤的?”   “……你是不是作业太少了。”   声音也越听越耳熟。   盛遇:“你也是一班的?”   “没事挂了。”   “路屿舟?”   “嗯。”   盛遇歘地一下就把视频通话摁了。   还嗯!   他还嗯!   僵尸一样呆坐两分钟,盛遇稍微把头低下去,抵住桌面,耳骨到颈侧迅速充血泛红,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米。   有比‘说坏话被当事人撞见’更尴尬的事吗?   有的。   孩子,有的。   ——那就是直接跟当事人蛐蛐他本人。   这跟上厕所突然被人推开门有什么区别!   盛遇觉得自己最近犯蠢的频率超标了。   这跟他聪慧、沉稳、矜持、内敛、心细如发……的形象一点都不相符。   打牌前他怎么就没问一下另一位同学叫什么呢?   十来分钟过去,盛遇依旧抵着桌子,盯着书桌底下地板砖花哨的纹路发呆,整个人还烧着,脸皮的血色一直没褪。   人在尴尬的时候是很脆弱的。   偏偏这时有人火上浇油,通话挂断没多久,叮咚弹出来几条新消息。   0126夏扬:【你跟老路认识?】   0126夏扬:【我靠,我看到他半个月前的朋友圈你点了赞,你们半个月前就勾搭上了?!】 第7章 家宴(捉虫)   勾搭。   ——引诱或串通做不正当的事 。   这能叫勾搭吗?语文在哪儿学的!这么不中听!   盛遇气得要死,戳进对话框噼里啪啦地敲字:【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我也是刚知道有他的微信。】   他笃定夏扬问不出什么,毕竟路屿舟就差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刻在额头上。   发完他扭头进了路屿舟的朋友圈。上次他已经把大部分点赞取消了,但被路屿舟中途打断,今天划到底部,才发现漏了两个。   点赞栏旁边还多出了几个头像,他跟路屿舟以前没有共友,小红心都是孤零零一个,现在联系人里多了几个实验班同学,小红心后面就跟了一排头像。   盛遇盯着那一排头像看了几秒,还是狠狠心点了取消。   【听起来像孽缘。】0126夏扬:【老路这死傲娇一般不加人,可能你克他。】   这话中听,盛遇心情愉悦,发出的消息也开始跳脱:【嗯嗯( ﹡?o?﹡ )】   0126夏扬:【我去,你怎么用颜文字,好老土。】   0126夏扬:【你没有表情包吗?我发你点。】   对话框叮叮咚咚发过来十几个抽象表情包。   盛遇顺手点了收藏,解释说:【有段时间跟我爸聊天,发多了就习惯了,中年男人嘛,太抽象的表情包看不懂。】   也就一年前的事,他参加了一个中外合作夏令营,其中一个月的课程要在旅居中进行。他跟着老师满世界乱跑,盛董事长不放心,勒令他每晚睡前报备行程。   跟中年男人互发微信是一门深奥的学问,相比天马行空的表情包,颜文字更适合当沟通桥梁。   0126夏扬:【怪不得。】   0126夏扬:【那你发吧。】   盛遇发了个颜文字版本的晚安。   关了手机,他盯着桌上那张写了一半的数学卷看了几秒,心一沉,草草折了几折收进书里。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不会做的题嗑一个晚上也不会做。   他转头掏出了英语卷,没两分钟就进入状态,下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做完他看了眼表,规定时间还剩二十多分钟。   一对答案,正确率竟然也不错。   盛遇心定了,他就说嘛,他还是有几分当学霸的潜质。   揣着两分心事和九十八分的自得,盛遇把角落里的风扇拧小一档,一骨碌滚上了床。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但糟糕的朝向已经给这间卧室带来燥意,床尾的窗户开着,夜风卷着灰格子窗帘扑打窗框。   凌晨一点,将要睡着的盛遇忽然睁开眼,脑子里一点灵光闪过,睡意全无。   不对啊。   路屿舟怎么没住盛家?   这个问题直到翌日十二点都还在他脑子里嗡嗡地盘旋。   前一晚下了雨,他半夜被雨珠砸醒,没睡好,盛嘉泽来接他,车就停在路边,他无精打采地爬上副驾,堂兄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掠来,一眼便笑:“哟,做贼去了?”   盛遇扣紧安全带,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说:“是啊,你最好小心点你的钱包。”   今日是家宴,盛嘉泽开了一辆低调内敛的黑色suv,宽敞又舒适,盛遇歪在座位上刷手机,没两分钟就会了周公。   家宴是盛家曾祖父传下来的习惯,起先是每周一次,定在周末,怕家里人生疏。到了盛开济这一代,家族观念已经淡薄,不过这些习惯也没有完全被取缔,只是改成了一个月一次。   盛嘉泽这些回不来的,打个电话也行。   车停在铁门外,天又下起了蒙蒙雨,今年早夏似乎格外湿润。   盛嘉泽懒得停车,把钥匙递给门边等候的司机,从后备箱翻出两把雨伞,绕到副驾,伞柄戳了一下盛遇,“还睡,到家了。”   盛遇早醒了,抢了他手中的伞,撑开下车,“我喜欢这辆车,以后都开这辆好吗?好的。”   盛嘉泽又比了个中指。   堂哥正在往变态的方向发展,家里管得严,不让说脏话,他憋得像冷宫里疯了的妃子,有事没事就比比划划。   盛遇不跟他计较,装作看不懂手语。   花园中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发亮,他们抄了小路进门,临近中午,正是忙碌的时候,佣人们在各处游鱼一般穿梭。   盛嘉泽换了鞋,随便逮了个人问:“祖母呢?”   “在书房,今日天气不好,老夫人嗜睡。”   盛嘉泽便笑:“那我暂时不去扰她清净。”   两人随便挑了间待客室窝着,喝了两杯驱寒茶,盛嘉泽抓起一个抱枕砸向窗边昏昏欲睡的盛遇,“不是,你眯了一路,怎么还犯懒,昨晚撞邪了?”   撞邪倒不至于,就是雨水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他心里又挂着事,死去活来想不明白,一晚上做了好几个梦,梦到路屿舟流落在外,没饭吃、没人管、还被狗追。   活活给他吓醒了两三次。   这种心事当然没法跟盛嘉泽说,盛遇接了抱枕,顺势垫到身下,懒散地往沙发靠背上一趴,望着窗外滑落的雨水,“这不刚转学,学业上有点压力,没睡好。”   盛嘉泽思索了下,“也对,一中是重高,跟我们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能混过去的课程不一样,有什么哥能帮忙的吗?”   盛遇玩着遥控器,把窗帘开了个又关关了又开,“你能给我补课吗?”   盛嘉泽:“我能给你请补习老师。”   那算了。   盛嘉泽的每一张毕业证都水漫金山,这小子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指望他补课的盛遇才是疯了。   但盛遇也不想请家教,没别的,还不至于。他的成绩单一直很漂亮,也不是没遇到过麻烦的科目,全都硬着头皮磕了下来。当了十七年优等生,那点傲气没这么快散,总得先撞南墙再回头。   中午集团临时有事,盛开济忙着开会,午宴推迟了好几个小时。盛嘉泽闲不下来,在祖母那儿蹭了两块点心,出门找朋友玩儿了。   盛遇啃了半碗瓜果垫肚子,一个人待得无聊,回了房间。   盛家大宅的前身是一处庄园,面积宏伟,住几个不成器的小辈不成问题,连盛嘉泽这种常年不着家的都留着位置。   盛遇的房间当然被保留着。   二楼走廊空旷无人,一眼望去灰蒙蒙的。   盛遇站在楼道口,那点想不懂的心事又在耳边绕啊绕,蚊子似的扰人烦。他站了一会儿,还是扭头上了三楼。   ——二楼朝向好的几间房都有主人,如果要给路屿舟安排卧室,大概率在三楼。   盛遇一间间敲门,没人应就拧开,看一眼屋里的摆设——盛家有个习惯,客卧和不重要的房间平时就随便一关,但有主的房间、主人又长期不在,就会拿钥匙锁上。   他要知道路屿舟是偶尔在夏扬家住,还是一直没回来。   中途两个佣人经过,看他到处瞎溜达,也没多问——小少爷小时候就喜欢这样玩,像个冒险者一样探索家里的角角落落,他出现在橱柜里都不稀奇。   敲到第五间,盛遇压了一下门把手,没拧开。   “小少爷?”又有一个佣人上楼,远远见他跟门把手较劲,忍不住插嘴:“小少爷,这间屋子有人住。”   盛遇摩挲着把手上的纹路,松开。   他转头问:“这是路屿舟的房间吗?怎么上了锁?”   “这……呃……”佣人觑着他,讷讷不敢言。   盛遇眨眨眼,笑了一下,说:“没事,可以聊的,我跟他的关系没那么僵。”   在家中佣人的眼中,这位小少爷是最好说话的,没什么脾气,心也大,遇上天大的事也只是回房睡一觉,再出门便一切如常。   这次的真假少爷风波,可谓是塌天的巨变,他还是没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将那些闲言碎语一耳蔽之。   佣人看着他微弯的眼睛,松下心来,“不是屿舟少爷的。他最近考试,不在家里住。”   盛遇若有所思,“物理竞赛吗?”   佣人忙道:“对。”   盛遇没说什么,点头下了楼。   下了楼,他没回房间,也没去待客室,绕道拐去了后厨,后厨有一间专放用具的屋子,盛遇熟门熟路打开橱柜,把瓷器旁边的姓名牌一一扫了一遍。   ——没有路屿舟。   盛家一直是分餐制,餐具、茶具、咖啡杯……都是一人一套,没有路屿舟的名字,说明他可能压根没回盛家住过。   这完了啊。   盛遇顿时皱起了眉,合上橱柜,心事重重地去后厨顺了个刚出炉的布丁。 第8章 升旗   这天盛开济和一干叔伯都没回来,饭桌上就祖母和盛遇两个。   路屿舟也没回来,管家打电话去问,只说是备战竞赛,没时间。   盛遇扒拉一口米饭,把那句“物理竞赛早就结束了”混着一起咽下肚。   吃完饭,盛遇被司机送回喜鹊巷,加长大车停在巷子外,司机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说:“住这儿不太方便吧?”   巷子里路况复杂,车子很难全须全尾地进出,盛遇只能在巷口下车,步行两百来米到家。   “还行。”他笑了下,拎着背包推开车门,似乎没心没肺,在哪儿都如鱼得水。   梅雨维持了三天,一直到月假结束才有停的趋势。   清早,盛遇提着书包出门,空气里有淡淡潮味,天气预报说今日晴,路边呼啸而过的绿化笼罩着晨雾。   他刷了公交卡,来到后排落座。   这个点的公交人不多,半大少年们穿着形制相似的校服,三三两两歪在座位上补觉。   盛遇休学在家半个多月,睡饱了,补不了,手肘抵着车窗,撑着下巴视奸班群。   群里一放假就活,一上学就死,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多少人说话,盛遇没两下就滑到了顶。   他索然无味地关了手机,靠着椅背闭目小憩。   下了公交,校门口挤满移动餐车,食物香气在风里滚动,盛遇看眼缘挑了个小笼包摊子,要了一屉小笼包和一杯豆浆。   今天有三个值班门卫,没人敢把早餐带进去,旁边的绿化带槛蹲满了狼吞虎咽的学生,像一群即将锒铛入狱的犯人,场面一度惨绝人寰。   周一要升旗,哪怕平时再不看重仪容仪表的学校,升旗仪式也会搞点面子工程。   此刻校门口或站或坐的学生都身着整齐划一的灰黑校服,盛遇的T恤配纯黑工装裤就格外惹眼,他还往手腕上系了条红黑格丝巾,扔完垃圾往校门口走的时候,招惹了一众女生好奇又明亮的目光。   他这幅打扮,不出意外在校门口就被拦住了。   “你哪班的?这穿的啥啊?”年轻的门卫拦住他问。   另一个门卫探了下头,正是上次月考值班的那位,倒是认出他来。这小子长得俊,跟那年级第一一样,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还没给你发校服吗?”门卫抱着登记簿出来,舔了一下手指,翻着页说:“实验班新来的转校生是吧……我看看,叫盛遇?”   盛遇点了头,门卫没多为难他,新来的总是会有一些宽待。   进了校门,走动的学生都一水儿整齐的校服,承蒙盛家这些年养得好,盛遇个子瘦高,人群中本就打眼,今天穿得又出众,像一群灰扑扑的小鸟中忽然冒了一只开屏的孔雀,那叫一个独领风骚。   隐约听到经过的两个女生议论“好帅”“没见过啊”“来拍杂志的模特?”……   他只得摸出手机,低头假装专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刘榕打个电话,先借一套备用的校服。   还没进教学楼,早读铃忽然叮铃铃响了,还在外面乱晃的学生不往教学楼跑,反而往操场的方向走。   没过片刻,教室里的学生也陆续下楼,这群人俨然都是励精图治之辈,手中几乎都拿着单词本、错题集,边走路边翻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架势。   盛遇懵了,搞不清状况。   五分钟后,更懵的盛遇被人群蛄蛹到操场,喇叭里的铃声变成了升旗仪式前奏。   “……”   早读就升旗啊?   升旗仪式这玩意儿倒还没有全国统一,各个学校都有自己的规定,盛遇这是刚转学,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糊涂了两秒,很快回神,随手抓了一个矮个子男生,问:“高二实验一班在哪儿?”   男生上下打量他两眼,撇着嘴给他指了个向。   盛遇便游鱼一样混着人群钻进了队伍,神不知鬼不觉。   ……个屁。   “谁让你站这儿的?”班委叉着腰问。   盛遇默默转头,身后的矮个子男生振振有词:“他刚来,没位置,我好心让他站我前面,咋啦?”   班委叫林嘉嘉,身兼学生会干部和班级纪律委员的职位,每次升旗前都由她负责检查班级仪容仪表,免得被扣分,看着挺文静一小姑娘,一说话就像吃了炮仗。   “咋啦?还咋啦?!矮的站前面高的站后面,你俩——”她在盛遇和矮个子男生间比划着,两手伸得长长的,比划了个超远的距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能站到一起的关系吗?!”   矮个子男生梗着脖子说:“那他确实够不着我,让他再往前站点。”   “柴翰!”林嘉嘉怒斥:“你想长高想疯了吧!”   这戏码俨然不是第一次上演,周围同学都习惯了,后排男生抻着脖子看热闹,旁边女生捂着嘴偷笑。   再吵下去,就真成了热闹。盛遇其实还挺感谢这哥们的,没这哥们他还找不到队伍。   柴翰脑袋一仰,正要嘴硬,肩头忽然搭了只手。   扭头看去,新来的转学生垂着眼睛,颇认真地问他:“你这次月考考得怎么样?”   “还行啊。”柴翰下意识说。   “数学多少分?”   “143。”   盛遇若有所思地点头,“我71。”   柴翰:“……”   “我拿183的身高,跟你换143的分数,你换不换?”   柴翰想也不想:“我才不要!”   “看。”盛遇朝他耸肩,“这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而且你还没成年,骨架还没长开,说不定哪一学期,就蹭——地一下长高了呢。”   安慰完同学,林嘉嘉催着他一路往最后走,说不用看,他这海拔指定是后排的料。   一直到队伍末,那里站着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   林嘉嘉吃不准谁高一点,在两人头顶梭巡,最后一爪子把盛遇扽到了最后。   “靠!”寸头男生不满:“凭什么?!他明明比我矮!”   “凭他比你好看!”林嘉嘉叉着腰,她不该当纪律委员,她该当班长,训人的模样跟刘榕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直系师生,“这两天有电视台采访,长得好看的就该站最后面,当门面!”   寸头男生拿眼神扫了两圈盛遇的脸,只服了40%,“我不!你自己说按高矮站的,他长成天仙都不行。”   林嘉嘉:“让着点新同学怎么了!老师说等会儿升完旗找个人去帮盛遇领书,你去不去?!”   一听能早退,寸头男生一句屁话都没有了,咧着嘴笑:“去,去的——”   林嘉嘉没好气别了他一眼,转头跟盛遇说:“你是新来的,没发校服,我跟学生会那边解释过了,他们不会记你名字,放心吧。”   林嘉嘉刚走,喇叭里就响起国歌,说来好笑,升旗仪式中,占时最短的其实是升旗。   升完国旗,校长上台致辞,寸头男生退了两步,侧着脸,唇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好,‘斗不到地主就吊死在学校门口’的盛遇?”   盛遇愣了一秒,“你好,0126。”   夏扬转过头来,满脸疑惑,“你叫我学号干嘛?”   盛遇:“……不知道,顺口。”   全班就夏扬一个人的群昵称带编号,盛遇也很纳闷。   “群是高一刚开学建的,那会儿按学号排座位,大家不熟,老师要我们把昵称改成这种形式,方便认人,后面大家都改了,我懒,没改。”夏扬解释一遍,又咂摸一下,说:“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这样怪怪的……有点铁窗泪,我还没有坐牢的打算。”   盛遇乐了,说:“行,夏扬。”   两人伸手虚握了一下,算是正式认识。   不多时,学生会就点完各班人数,站在队伍后方的空地监管纪律。盛遇回头看了一眼,人群里没有路屿舟,刚刚一路走过来,把队伍看了个遍,也没见到路屿舟。   搞错了?   路屿舟不是一班的?   心里正犯嘀咕,夏扬忽然闷闷地笑了两声,目光盯着某个方向,胳膊肘捣了盛遇一下,说:“喏,咱们班最高的回来了。”   路屿舟回到队伍末的时候,校长已经下台,同学们在稀稀拉拉地鼓掌,他把演讲稿折成小方块,实在闲得没事,戳了一下前面的人,想问夏扬有没有带什么学习资料,拿来看会儿。   戳完一抬头,看见的是一个很黑的后脑勺。   “?”   路屿舟掀着眼皮朝前看,这才发现自己和夏扬中间不知何时塞了个黑毛。   黑毛还很潮,出门左转能直接出道。   意识到戳错了人,路屿舟皱眉道:“不好意思,看错了。”   黑毛垂在身侧的手微蜷,无意识挠着掌心,像是做着什么心理建设。   下一秒,黑毛一回头,白皮肤黑眼睛,睫毛长得像洋娃娃,表情还有点拘谨,“没事儿。”   路屿舟:“……”   他现在有事了。   怔愣了短暂的两三秒,路屿舟收敛了神情,嗯了一声,低头把演讲稿拆开重新折。   夏扬好不容易逮着学生会走远的时机,唰的回头,发现两人表情怪怪的,气氛也怪怪的。   他纳闷了一会儿,开口介绍:“这是盛遇,新来的转学生,那天我们一起打过线上斗地主。”转头冲盛遇说:“你后面那个棺材脸叫路屿舟,别看他现在脸色难看,他平时脸色更难看。”   卖他面子,盛遇回头,跟路屿舟轻微碰了一下视线,然后迅速移开目光。   夏扬摸不着头脑。   你俩是谈过一段吗?这么尴尬。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越过盛遇问路屿舟:“你怎么回来了?等会儿不是要演讲吗?”   “前面的超时。”路屿舟冲演讲台边缘的校长抬了一下下巴,“我们的环节取消了。”   夏扬嘿了一声,看向盛遇,插了一段讲解:“老路拿了竞赛一等奖,本来今天有他的演讲,但领导们太能嘚啵,就把后面的环节给挤了,常有的事。”   “……”盛遇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夏扬又问:“你现在没事了?”   路屿舟:“干嘛?”   夏扬:“我帮新同学领书,先溜一步,万一再点人数,你帮我解释一下,说我奉命滚的。”   路屿舟低头把演讲稿折成小船,散漫地说:“不干,我演讲都被取消了,留这儿干嘛。”   夏扬:“胡扯,你现在是待命状态,说不定等会儿校长又把你喊上去,能走你早走了!”   “……”被戳到痛点,路屿舟表情更冷淡几分,说:“滚。”   夏扬喜笑颜开,拱手表达了一下感恩之情,猫着腰扎进其他班队伍,两三下就不见了踪影。   盛遇瞥着夏扬离开的背影,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他去花坛干嘛?”   路屿舟抬了一下眼,声调淡漠,“往后走会被学生会逮,花坛边有小路,能直达教学楼。”   “他不是奉命滚的吗?”   “学生会眼里,没假条的一律叫谋反。”   盛遇:“……哦。”   他俩说着话,那厢夏扬已经靠近操场边缘的围栏。   沿着围栏有一排低矮的绿化丛,夏扬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扒开花草呲溜往里一钻。   ……盛遇眼睁睁看着那道人影,跟只耗子似的,在花丛内侧快速穿行。   这是人类能想出来的路线吗?   盛遇大为震撼,思维发散了一下,忍不住回头问:“你偶尔也这么钻吗?”   路屿舟眼皮子一掀,像好端端走在路上被狗咬了。   盛遇:“打扰了。”   帅哥天然就是焦点,帅哥扎堆更是视觉盛宴。两人视觉中心当惯了,对目光并不敏感,因此并没意识到周围人都在隐晦地向他们投来视线。   十来岁正是不会掩饰情绪的年纪,看似正常的张望、回头、假借交谈朝后瞥的目光、闪躲的眼神,都掺杂着欣赏和爱慕。   人群悄悄地议论着,都在打听新来的转校生是何方神圣,也有人在比较转校生和一班队末那位帅哥谁更好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几分钟后,两位人群焦点被政教主任从队伍中提溜出来,一人记了个名字。   一个头发长。   一个没穿校服。 第9章 罚站   前面林嘉嘉说过,最近有电视台采访。   这种事关学校形象的大事,通常都会伴随着一段时间的严抓严打。一中的课堂质量没什么严抓的余地,校领导扭头把重点放在了‘颜值’这一块。   校长发言,就提到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学校将重点管束仪容仪表和课后纪律。   结果刚说完要管纪律,就有三个学生溜出了升旗队伍。   政教处主任姓侯,大家私底下管他叫大马猴,偶尔也叫弼马温,关系好的时候叫猴哥。大马猴眼亮脚快,一扫就发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风火轮一样冲杀过去逮住了几个小兔崽子。   气头上的中年男人不讲道理,逮完早退的小混蛋,又顺道给各班来了个大清扫,把升旗队伍里那些个‘仪容不整’的学生挨个揪了出来。   盛遇和路屿舟站大后排,是第一批被揪的。   “……”   今日。诸事不顺。   被拎出来罚站甚至没来得及辩解一句的盛遇如是想。   这会儿的大马猴不听人话,讲什么都没用。各班逮出来的学生按班级分区,站在队伍最前方当典型。浩浩汤汤的升旗队伍眨眼间缩水一半,有些班罚站的人比队伍里的人还多。   一班多亏了有个高瞻远瞩的刘榕,无论男生女生头发都规规矩矩——路屿舟这个懒鬼除外。   放假前刘榕特意提醒他去理发,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下好了,老实了。   别班队伍前方人头攒动,到了一班,就俩高个子杵在面前,打眼一看,还有点凄凉。   没过一会儿,林嘉嘉趁乱溜了回来,看向盛遇,有点欲言又止;转脸看向路屿舟,还是欲言又止。   “我试着解释了一下,大马猴让我滚……你们算好的,隔壁班物理老师刚刚也被抓了呢,喏,”林嘉嘉朝树荫下努了下嘴,说:“要不是他带了教师证,可能现在还在跟学生一起罚站。”   二班物理老师是半个月前新来的,脸嫩,像高中生,回回出校门都被拦。   盛遇叹了口气,被太阳晒得有点丧,问:“刘老师呢?她总说得上话吧。”   林嘉嘉看他的眼神更加怜悯。   “刘老师作为高二年级代表去市里开会了……要十点多才能回来。”   旁边插兜站着的路屿舟这时插了嘴:“我能走吗?”   林嘉嘉:“行啊,你拿个理由出来。”   路屿舟:“我是老师。”   林嘉嘉:“……你疯了吗?”   路屿舟的神情里一点都看不出玩笑的成分:“校长也没有校长证,我没有教师证怎么就不能是老师?”   盛遇听了两耳,莫名觉得这套理论有点耳熟。   林嘉嘉目瞪口呆,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你去吧,你就这么跟猴哥说——”   路屿舟抬脚就走。   盛遇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拽住他的衣摆,把这个莽夫拖回来,扭头冲林嘉嘉说:“不好意思,他胡说八道的。”   林嘉嘉头一次见‘胡说八道’款的路屿舟。   一中每年级有两到三个实验班,说白了就是重点班,每学期流动一次,年级一百进实验班,掉下一百就往普通班流。   林嘉嘉不是实验班原住民,今年才咬着牙爬上来的。她进一班的时候,路屿舟已经在实验班钉了两年,是众所周知的大佬,同学们还在为月考抓耳挠腮,他已经在备考强基计划,参加数理竞赛。   这种镇班的大佬,在同学们眼中多少带着点神秘色彩,而且大佬对交友没兴趣,玩的熟的朋友就那几个,这种距离感反而给他蒙上一层滤镜,更让人敬而远之。   盛遇拽的这一下,堪比老虎头上拔毛。   有那么一瞬间林嘉嘉差点脱口而出“你俩认识?”,但理智拉了她一把,她瞪着眼睛,见鬼一样盯着两人。   盛遇以为她被太阳照得眼睛不舒服,说:“你先走吧,我们没事。”   林嘉嘉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可能是太过倒霉,路屿舟今天的态度反而没有这么拒人千里,由着盛遇拽着自己,等林嘉嘉走远才说了句:“撒手。”   盛遇撒了手。   两人在烈日下站了会儿,盛遇忍不住问:“刚刚我要不拦着,你真要去找主任耍赖啊?”   ‘耍赖’?   什么用词?   路屿舟侧目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淡,盛遇没品出不爽的情绪,反而偏向于一种‘无奈’。   “大马猴记性差,”路屿舟用下巴点点主任的方向,说:“我问一声,问完就走,谁知道他是让我滚去哪儿?”   盛遇:“……”   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我去一趟。”盛遇扭头就想去试一下。   路屿舟眼疾手快,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提溜回来。   “晚了。”路屿舟又朝某个方向抬了一下下巴。   放眼看去,侯主任正指着一个拔足狂奔的男生大吼:“我没让他走,我没让他走——”   天才计划就此破灭。   大马猴喜欢搞同甘共苦那一套,记了名儿也不让走,非得让他们像动物园的猴子一样,强制站在主席台前营业。一直到升旗仪式结束,各班队伍散去,大马猴拎着个话筒回来,黑着脸训斥他们:   “看看你们!哪有个学生的样子!”   经典话术,就连盛遇这种一贯的好学生听得都不痛不痒。   大马猴旨在拿他们杀鸡儆猴,奠定标准,倒也没真想罚他们。挨个记了名字,让各自的班主任领回去,监督着他们把什么头发、校服……赶紧捯饬成正常的样子。下周升旗检查。   刘榕缺席。盛遇和路屿舟是班长领走的。   教室门还没进,先挨了一顿臭骂,在盛遇的人生里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刘榕人虽不在,但安排得妥帖,盛遇进教室的时候,属于他的座位就在教室后排摆着,桌上的书本摞得一柱擎天。   特殊的走班制度导致学生们对新同学的到来见怪不怪,也没兴致听什么自我介绍。   盛遇进门的时候,前排的学生齐刷刷抬头看了一眼,不超过两秒,就齐刷刷低下头去,继续刷自己的题。   但总有那么一些特例。   “哎,盛遇。”刚落座,有个男生注意到了他,招手呼唤,“听说你们被大马猴抓了?”   定睛看去,出声的是个很惹眼的叫夏扬的寸头,周围还有四五个在讨论题目的男生。   ……哪壶不开提哪壶么这不是。   盛遇握着水瓶过去,夏扬明显想笑,又顾忌着他的情绪不好太放肆,“没说你是转学生,没校服啊?”   盛遇灌了一口水,闷声说:“如果你没穿校服,被大马猴逮了,你会说什么?”   夏扬脱口道:“我新来的,没校服。”   “那不得了。”盛遇一脸果然如此,“我们转学生的路已经被走窄了。”   他情绪挂脸,又跟路屿舟那种挂脸不一样,玩笑的成分居多。   第一节课下课,刘榕从市里赶回来,照例把后门推了一条小缝偷听。   靠后门的位置原先坐的是一个调皮的男生,每次她推门都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要么缴手机要么收漫画,上次月考换座,路屿舟主动挑了这个临窗的位置,后门就变成了寂静岭。   她家课代表不搞小动作也不爱闲聊,刘榕放心之余,还有点不适应。   但这次一推门,竟然听到了熟悉的扯闲。   “……靠,国际高啊,你国际高转来我们这儿干嘛?体验一下学习的苦吗?”   “体验一下想破脑袋也做不出题的感觉。”   “体验到了?”   “想走了。”   刘榕定定一听,听出答话的是刚来的转学生,一节课不到,似乎已经跟周围同学熟络了。   又闻一道女声:“你应该很受欢迎吧,原来的学校是不是很多女生喜欢你?你理想型是什么?”   这话出来,有几秒钟没得到回答。   盛遇的情商是在盛家磨出来的,什么话都能接一嘴,但应对异性就有点左支右绌,就像上帝开了一扇门总会关一扇窗,不可能让他永远在人际关系里如鱼得水。   众目睽睽下,盛遇眼神躲了一下,黑发下的耳根迅速变粉,然后变红。   他低头摸了一下鼻子,含糊地说:   “不知道……我没注意这些。”   门外的刘榕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够了墙角,她豁楞一下推开门,大手一挥,点了新来的转学生,又手指头一转,点了转学生后桌的数学课代表。   “盛遇,路屿舟,你俩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10章 别扭   刘榕气势汹汹,结果把他们喊去办公室,憋出来的第一句竟然是:   “这事儿是老师失误。”   “?”   盛遇表情空白。   他惊恐的样子太好笑,刘榕没绷住严肃的表情,敲了一下桌面,继续说:“校服和校牌都应该在报道那天带你去领,校牌我倒是想起来了,让路屿舟带你去办的,校服这两天忙忘了。这样吧,我家里有一些之前学生留下来的课堂笔记和错题集,放学拿给你,就当是老师给你的补偿。”   “言重。”盛遇忍不住摸鼻子,尴尬道:“哪至于补偿啊,就是一件小事。”   也就在太阳下晒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刘榕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在想什么,真要敷衍过去,你们就该骂我了。而且别小看那些笔记,讲得比课本清楚,对你补高三的课很有帮助。”   盛遇有些心动,但一想到看别人的笔记还要适应别人的思维方式,还是算了,“不用了老师,落下的课回头我找人补补,我会尽快跟上的。”   这句话俨然就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刘榕眉毛一挑,目光就落在一旁安静当背景板的路屿舟身上。   “这简单,路屿舟,你挑个空闲的时候给他补一下。”   ??   两人头顶整齐划一地冒了两个问号。   “我没空。”路屿舟总算活了,靠着工位挡板站直,“我最近有事。”   “最近没竞赛,你有个球的事。”刘榕说:“挑你是因为你比补课老师熟悉进度,也更熟悉一中的题型,你还拿乔上了。”   路屿舟:“不是,真有事。”   刘榕:“一两节课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路屿舟:“不方便。”   刘榕慢慢舒出口气。   她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推辞,摘了眼镜,手指捏着眉心,说:“我换个问法,我现在请你帮一位进度落后同学补课,不是盛遇,你上不上?”   路屿舟沉默。   刘榕点他是有原因的,不仅是因为他是数学课代表,偶尔有同学备考竞赛,请他帮忙补课,他也从没推辞过。   唯独这次,跟见了天敌一样,一个劲地跑。   盛遇跟着沉默。   他的视角瞥过去,路屿舟正侧脸看着窗外,气压很低,不看脸也知道这会儿表情有多不爽。   至于么?   一点微妙的憋屈感从盛遇心头升了起来。   我缺你这两节课吗?   到了嘴边的周旋之话被压了回去,他憋着口气,倒想看看路屿舟吃瘪的样子。   “老师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这种矛盾不要带到学业上来,再大的情绪都没有你们的未来重要。当然,如果需要调解,任何时候都可以私下找老师。”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有点小题大做,路屿舟只是不爱和盛家人打交道,不代表跟盛遇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点了头,刘榕用看问题儿童的眼神把两人目送出办公室。   回教室的路上,盛遇难得安静,低头翻着刘榕给的教辅资料,侧脸专注。   路屿舟还是那副情绪欠奉的样,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快进教室前,他抿了抿唇,问:   “你想先补哪——”   盛遇头也不抬,推门就进去了。   路屿舟:“……”   正是心高气傲的年龄,谁也不想对一个明显讨厌自己的人献殷勤。   盛遇知道自己占了路屿舟的少爷人生,他理亏,以前还会想着找机会缓和一下,建立点友情。   今天之后,不太想了。   大不了以后都绕着路屿舟走,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进了教室,夏扬第一个凑上来:“咋了?榕姐找你们干嘛呢?”   盛遇抱着资料落座,从桌肚里掏了只水性笔,说:“没事,喊我补课。”   刚说完,后门吱呀一响,身后的座位窸窸窣窣,像是有人落了座。   夏扬伸出脚踢了一下路屿舟的桌脚,惹来一个不耐烦的白眼,“你呢?榕姐喊盛遇补课,把你叫去干嘛?让你给他补啊。”   不愧是刘榕的学生,一说一个准。   盛遇拨开笔盖给自己的新课本注名,没空管夏扬。路屿舟目光微垂,在他微微拱起的肩骨线条上一掠而过,说:“升旗缺了一个人,大马猴数出来了,刘榕问我是谁,我说是你。”   夏扬:“靠!你没跟她说我去帮新同学领书了啊!”   路屿舟:“忘了。”   夏扬气得直掐人中,路屿舟那副‘干我屁事’的表情太气人,以至于他一时忘了,这种班级琐事根本轮不到万事不管的路屿舟来汇报。   盛遇和路屿舟一前一后坐着,全无交流。   如果夏扬再保持一会儿好奇心,可能会发现不对。两人被老班叫出门的时候刚换完位置,那时候的盛遇还很健谈,看路屿舟的眼神也有股莫名的熟稔。   一班的座位按成绩选,每月一换。盛遇暂时没有成绩,刘榕把他放在了第一排最后一个,就在路屿舟后面。   路屿舟就是嫌后面有人会挤,才主动选了最后面的位置,盛遇一来,他那张帅脸立刻瘫了,靠着墙壁半死不活。   盛遇看出端倪,主动跟他换了座位。   路屿舟重新拿回了最宽敞的座位,谈不上多高兴,但阴转多云。   两人并肩出去的时候,夏扬还看到盛遇悄悄捣了路屿舟一下,贴着耳朵问:“干嘛,不会要罚我们吧……”   不知道办公室发生了什么,再回来,两人周边像多了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多云转雷暴雨了。   下雨的是盛遇。   第一天的课,就在这种无声的沉默中度过。   一中有晚自习,走读生可以不参加,但鉴于很多老师喜欢在晚自习突然加课,大家一般不会走。   盛遇不一样,他优先要把自己落后的进度拉上来,与其在教室耗着,不如回家听网课。   回去路上又下了雨。   喜鹊巷有两个快递点,其中一个就在路家几十米开外的小卖部,店里时不时上点果蔬鸡蛋,借着快递站的客流量卖东西,主打一个能挣的钱都要挣。   老板娘更是商业鬼才,往门前宽敞的院落支了几张牌桌,搓麻将不收钱,各位二大爷七大姨都爱来她家唠嗑乘凉,长期下来,消耗的瓜子花生烟酒可乐能绕地球一圈。   这两天有雨,也没能湮灭各位大姨搓麻的热情,小卖部门前拉起了遮雨布,角落里亮着幽暗的电灯。   盛遇越过人群,撑伞进了小卖部,他很快在货架上找到自己的包裹,堆到扫码仪器前出库。   刘榕给的书目五花八门,有寻常的习题、套卷,也有扩展词组的英文短篇小说集,很难在同一家书店凑齐,只能上网买。   AI女声响起,盛遇把包裹挪到一旁,转头拐去了另一面货架前。   小卖部和快递点是混在一起的,有点货架放了包裹,有的货架放的是商品。他现在看的这一面,卖的是日用品。   粗略一扫,盛遇立马捕捉到目标物,蹲下去拎起其中一个铁锅,屈指敲了敲锅底。   “你当挑西瓜呢?”老板娘不知何时走进来,中年微胖的健康身材,气血充足的红润脸色,眉是纹的一字眉,眼是吊梢眼,一眼看去有些不好惹。   她站在盛遇面前,鼻子里哼了口气,说:“干啥用?煲汤还是爆炒?”   盛遇想了一下,“都要。”   老板娘:“来,你出门左拐去一趟巷子尾,那儿有个废弃的许愿池,许愿池里有个王八,你跟王八说去。”   盛遇:“我买两个,也要去见王八吗?”   老板娘:“买俩?一个煲汤一个爆炒?”   盛遇点头。   老板娘舒了眉头,弯腰拎起一口磨砂质感的平底锅,说:“有涂层,不粘锅,行不?”   盛遇不懂选锅,直接说:“我要最贵的。”   “多贵?”   “反正最贵最好的。”   他烧坏了路屿舟一面锅,这是赔礼,不能太寒碜。   这下老板娘不仅舒了眉头,还舒了脸色,扒开旁边冰柜拿了支绿色心情,“给,小老板等我一下。”   盛遇接过冰棍,看见她一挑帘子进了后院。   没两分钟,老板娘抱着一个比她上半身还高的大纸箱出来,纸箱上落着灰尘,但包装很完整,胶条都没撕。   她旋出裁纸刀划开胶带,说:“我们店里最好的锅,不锈钢,零涂层,完全不沾,苍蝇踩上去都得打滑!还有这个炖锅,珐琅的,倍儿好看——”   一层层揭开泡沫包装纸,露出纯黑色锃光瓦亮的炒锅,手柄原木色,单论外观和光泽度,确实比货架上的那些好。   盛遇撑着膝盖,弯腰端量片刻,点了头,“就这个,包起来吧。”   付钱的时候他点开付款方式,往下滑了一段。   上面几张绑的都是盛开济的副卡,最后一张是祖母给他开的储蓄卡,这些年零零散散的奖学金都存在里面。   他一直过得富足,这张卡只进不出,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存钱罐,想起来砸碎一看,才发现数额不菲。   鉴于他是小卖部尊贵的vvvip,老板娘承诺送货上门,还让老板开出了只接待贵客的三轮。左边载上盛遇,右边载上盛遇的快递,后车厢里是他刚购买的共价值五千人民币的两个锅,一齐送到了喜鹊巷106号。   老板朝他做了个“salute”的手势,开着小三轮扬长而去。   阴天,夜幕降临得格外快,不到七点,天色已经暗下来。   正在做习题的盛遇看了一眼天色,抬手拉开台灯,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地一震。   划开来看,是个意想不到的联系人。   路屿舟:【你家司机】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盛遇在对话框里敲了个问号。   敲完,他又删掉,觉得这样太亲昵,换成更公式化的口吻:【出什么事了?】   过了会儿才有答复。   路屿舟:【没。】   盛遇皱了眉,直觉路屿舟可能遇到了点麻烦,不然按他的脾气,不会主动给不太熟的人发消息。   盛遇:【你在哪儿?】   对面不吭声,盛遇犹豫了下,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通话很快接通——   盛遇:“喂?”   那头有安静的呼吸声,混在雨打棚布的声音里,不太明显,盛遇又喂了两声,才听到路屿舟不紧不慢说了一句:“在。”   ……在个锤子,老子问三遍你就回一个字。   盛遇揉了一把脸,放下心来,微微向后靠上椅背,问:“什么意思?什么司机?”   “你家的司机。”路屿舟用了个很古怪的定语,听筒里隐约有步伐声,像是从室内到了室外,雨声变得更清脆,他的声线随之模糊,“他把车停在棋牌室门口,说是你爸让他来接我吃饭,不跟他走会怎样?”   ……   我爸?   我家司机?   盛遇懵了一会儿,再想开口,听筒里已经是挂断的嘟嘟声。   他握着手机犹疑片刻,猛地站起来,椅子刺耳地划拉一响。   在门口抓了把伞,他边出门边给夏扬发信息:【你家棋牌馆在哪儿?】 第11章 棋牌馆   ‘通宵’棋牌馆门口。   路屿舟垂眸看着没电突然关机的手机,没话说。   棋牌馆前面是一条普通的居民路,街边停着上了牌照的电动车,对面有家雅迪专卖店,老板在门口修配件,电焊的刺光不时亮起。   就是这么一条以电动车为主要出行工具的道路,停了一辆光滑锃亮的雷克萨斯。   有个男人识货,看了一眼就认出来,此刻正在屋里跟其他牌友绘声绘色地描述这辆车多贵,多大户人家才舍得拿这种车接送人。   雷克萨斯驾驶座的门敞着,姓吴的司机弯腰翻腾一阵,拿出一根充电线,快步走到遮雨布下,毕恭毕敬递给路屿舟:“屿舟少爷,上车充吧。”   他口中的‘屿舟少爷’瘫着一张死人脸,看起来想炮轰全世界。   棋牌馆老板娘这两天外出有事,儿子和侄子都要上学,没空看店。店里只有几间自助棋牌室开着,请了隔壁钱大妈帮忙看场子。   钱大妈坐在门口嗑瓜子,掏出兜里的智能机一瞧:哟,半小时了。   这辆车是半小时前来的,在棋牌馆门口截住了回来拿东西的老板娘侄子,两人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奇怪地僵持起来。   钱大妈化身扫地工,围着两人扫了几圈,大致摸清了人物关系。   听起来,开豪车的是名司机,之前资助过小路的大人物想跟他吃顿饭,派了人来接,小路不太情愿,想回去上晚自习。   钱大妈一听,不对,这里面必有八卦。   两人在门口站了半小时,她跟着在门口坐了半小时,瓜子都嗑了半斤。   “……这是请还是绑?”路屿舟目光淡淡,在那条充电线上停了一下,“如果是请,我应该有拒绝的权利,如果是绑,你可以直说。”   “不敢。”小吴司机低着头,后背已经冒了冷汗。父子俩都是犟脾气,他谁也不敢得罪,这完全是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路屿舟抬手捏了一下后颈,有点烦了,把手中的伞递给他,道:“我要回去上课,你拿这把伞走吧,盛董事长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出车祸死了。”   “……”小吴司机表情龟裂,哪里敢接,“少爷,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路屿舟直接把伞塞他怀里,转头走进了雨中。   没走两步,旁边小路杀出个人,路屿舟猛地停步,才避免迎面撞个满怀的尴尬。   小路口种着两棵大树,此刻树梢枝头都挂着雨滴,来人刚止步,就被雨珠子砸了一下头顶,他缩了一下脖子,眼睛瞪得圆圆的,露出像猫儿受惊的表情。   盛遇谴责地望了一眼头顶的树,然后压了眼皮,上上下下把路屿舟端详一遍,见这人完好无损,才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幅度地喘气。   他手中抓了一把伞,却没撑,黑发狼狈地贴在脸颊上。   “没事吧?”平复了呼吸,盛遇撑开伞将两人笼住,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问:“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吧?”   这问法才是最奇怪的。   路屿舟眸光微垂,扫过眼前人湿哒哒的上半身,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单薄的少年轮廓。   棋牌馆离喜鹊巷不远,也就三条街,步行十五分钟能到,但距离他跟盛遇通话结束,才七分钟。   盛遇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盛遇又抹了把脸,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扒,“问夏扬,上次打牌,你不是住在他家吗。”   意外的回答,敏锐又细心,倒让路屿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司机呢?”盛遇探头探脑地问。   路屿舟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商务车,顺手接过举在两人头顶的伞。   盛遇定睛一看,是熟面孔,心中大石落地,松了口气说:“是盛家的,那没事了。”   路屿舟将伞往他的方向偏了点,不怎么在意地搭话:“又不是小孩子,光天化日,法律社会,还能被骗走吗。”   “说不定还会被绑呢。”盛遇脱口回了一句。   路屿舟余光轻微一压,落到他被雨洗刷得苍白的侧脸上。   盛遇倒没注意这道明显探究的目光,又伸长脖子看清了车牌号,彻底放下心来,“没事儿,是盛家的,你跟他去吧。”   路屿舟:“……”   气氛陷入死寂的沉默里。   盛遇的敏锐并非始终如一,譬如此刻,就有点掉线,周围安静了半分钟,他才慢半拍看看路屿舟的脸色,迟疑说:“哦对,你不想去。”   路屿舟别开脸,心情很臭。   雷克萨斯一直停在原地,盛遇没搞懂目前的状况,迟疑了下,扭头问:“你不上车?”   “有事。”   “那他怎么不走?”   “说是一定要接到我。”路屿舟淡声说:“盛董事长的原话,‘晚饭前,务必将人接到’。”   “牛不喝水硬按头啊……”盛遇皱眉嘀咕。   盛开济的确有点独断专行,但不至于强人所难,什么饭非吃不可?唐僧肉吗?   “他为什么非要喊你吃饭?”盛遇忍不住用肩膀碰了一下路屿舟的肩膀。   这是少年间打招呼常用的肢体语言,可能是没预料到,路屿舟小幅度晃了一晃,像株被风吹了一下的修竹。   “不知道。”他说:“可能你爸更年期到了。”   盛遇:“……”   路屿舟这张嘴是撬不出什么实话,盛遇背着他翻了个白眼,让他等一会儿,快步上前敲了雷克萨斯的车窗。   车窗后的年轻男性有一张宽和的脸,今年已经在盛家工作八年,盛遇该叫一声小吴叔叔。   “小吴叔叔,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小吴叔叔笑了笑,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董事长希望屿舟少爷回家跟老夫人吃顿饭,这么久了,屿舟少爷就回过盛家一次,老夫人挺想见他。”   “?”   盛遇表情刷地成了空白。   “不是,”他有点难以置信,“什么叫只回过盛家一次?”   小吴说:“跟董事长见面都在车上,回老宅的次数并不多,我每次来接,屿舟少爷都——‘有事’。”   “……”   真相大白了。   盛遇心说,怪不得盛开济狗急跳墙,活脱脱是路屿舟把他逼急了。   他稍微站直,不知道说什么,看向路屿舟的方向,那位始作俑者懒散地靠着文具店门口的冰柜,对上他的目光也一派坦然,神色淡淡的,半点不见心虚。   盛遇眼皮子抽了一下,微叹一口气,俯下身跟小吴叔叔说:“你先回去吧,他今天不会跟你走的,爸爸问起来——就说他要帮我补课。下次要安排吃饭,尽量放在周末。”   吴叔本来也准备走了,总不能真的把少爷敲晕扛回去。小少爷好歹给了个不错的说辞,他回头跟董事长有得交代。   至少不用说‘出车祸死了’这种鬼话。   雷克萨斯绝尘而去。盛遇过了马路,撑伞回到文具店门口,路屿舟刚好站直身子,将书包往肩膀挂,提步准备走。   盛遇越过他拉开冰柜,拿了瓶水,说:“你要回学校吧?我不去上晚自习,咱俩不同路。”   路屿舟步子猛地一顿,慢半拍回头看他。   盛遇抓着塑料水瓶猛灌了两口,感觉活了过来,才掏出手机扫墙上的付款码,“没别的事,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路屿舟:“……晚上有英语提高课。”   “我知道。”   手机滴地一声,盛遇低头付款,声线有点轻,像低低的嘟哝:“基础还没抓住,提哪门子高……”   而且说句不谦虚的话,他其他科目都没底,唯独英语,还成。   付完款,盛遇把手机塞回口袋,一抬头,发现路屿舟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还有事?”   路屿舟被这一嗓子喊回了神,目光渐渐移到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猝不及防地,路屿舟蓦然伸手,探了一下盛遇的额温。   “体温有点低。”很短暂的触碰,盛遇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见路屿舟收回手,插兜站着,单手摁掉了雨伞按键,怼着一旁的墙收回了伞骨,“去棋牌室坐会儿吧,我给你泡杯感冒灵。”   “?”盛遇幻视自己被打火机燎了一口,温度高得有点诡异,“你不是要去上课吗?”   “没说要去。”   盛遇歪头看着他身后,“那你背个包干嘛?”   “负重散步。”   “……”   盛遇第一次觉得自己胡说八道的功底弱了点。   路屿舟不是很喜欢‘解释’这个环节,说完就撇过来脸去,把雨伞抓在掌心,低垂的睫毛沾着雨雾的湿润,让他那双毫无情绪的黑眼珠子看起来比平时柔和。   “豆角肉沫还是青椒肉丝?”   “……”   盛遇短暂地迟疑了一秒。   “都要。”   -   出于对同龄人厨艺的不信任,在进棋牌馆前,盛遇其实做好了吃泡面的准备。   但出人意料的,路屿舟口中的‘豆角豆沫’和‘青椒肉丝’,竟然不是泡面口味。   ‘通宵’棋牌馆有两层,这一片跟喜鹊巷一脉相承,随处可见自建房,最高不过五六层,建筑上方密密麻麻的电线。   橡胶帘一掀,先看到的是被屏风隔成四五个区域的大堂,靠门右侧有一张半人高柜台,就是简陋的服务台。   今天大堂不营业,难得清净,钱大妈坐在柜台后刷短视频,见他们进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栩栩如生地疑惑,“诶呦,小路,你刚刚不是出门了吗?咋又回来啦?”   其实她半小时前就贴着门偷听,路屿舟看到了。   但钱大妈也没什么坏心,她这个年纪,儿子不管女儿不理,就只能拿街坊四邻的八卦当消遣,平日谁找她帮忙,再麻烦的事也从不拒绝。前几年棋牌馆生意好,姨妈没空照顾路屿舟和夏扬,他俩在钱大妈家吃了一学期的饭。   人家还不肯收钱。   路屿舟承她的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门办点事,办完了。我先带同学上楼。”   他身后隐约有半张侧脸,雪白得跟纸一样,微晃了一下朝钱大妈点头,是个礼貌的颔首。   俩人个子都高,长腿一迈风风火火,钱大妈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小同学的模样,只感觉带着雨水味的清爽少年气从面前掠过。   一楼是棋牌馆,几个卧室隔出来做了自助棋牌室,此时正营业,路过能听到男人的高谈阔论。   二楼才是夏扬一家平日的住处,楼道口有门,反手一锁就是清净的一方天地。   路屿舟径直带盛遇拐进了二楼最靠里的那间卧室。   卧室不大,跟路家老宅子差不多的格局,靠墙摆着一张上下床,床边是一张老式带抽屉的实木摆桌,路屿舟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一会儿,拿了遥控器开空调,说:“我给你拿一次性毛巾。”   棋牌馆囫囵也算个服务业,经常有客人通宵,服务台常备着一次性毛巾和牙刷,有需求说一声就行,钱到位了啥都有。   路屿舟开完空调就出了门,他走后,盛遇贴着门站了会儿,脑子渐渐清醒起来。   你就缺这一口饭吗?盛遇质问自己。   办公室的事刚过,他心里头那口怨气没那么快散,但嘴瓢应约的也是他自己——   “面条行吗?”   盛遇吓了一跳,几乎是从门上弹起来,转头看去,半掩的门扉被推开,路屿舟手指抓着门框,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条崭新的塑封着的毛巾。   半天没声音,路屿舟下意识皱起眉,但见眼前人跟惊弓之鸟似的,又挑了一下眉,有点饶有兴致。   “面条行不行?”   “行。”   算了,来都来了。   盛遇自来熟地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拆开塑封,顺嘴说了句:“你家一次性毛巾质量真好。”   路屿舟正要离开,驻步回了句:“不是一次性,是我的,没用过。”   盛遇一顿,“一次性毛巾没了吗。”   “不是。”路屿舟头也不回地说:“一次性质量不太好,你娇气,我怕赔钱。”   盛遇:“……”   盛遇发誓自己早晚要毒哑路屿舟这张破嘴。   空调开着,室内不一会儿就热起来,到底是六月份,哪怕刚淋了一场雨,体表还是觉得闷热。   盛遇抖着衣领站在空调风口下,摸着衣服差不多干了,他关掉空调,推窗通风。   卧室明显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上床铺盖叠得整齐,鞋子一排摆在床底;下铺像是刚挨了轰炸,被褥枕头T恤袜子随机组合成几团乱麻……   光是这么一看,盛遇就能区别哪张是路屿舟的床,哪张是夏扬的床。   盛遇站在窗边,盯着那张窄小的单人上铺看了会儿,忽然感觉很闷。   他归结于空调开久了,转身出了门。   厨房在二楼走廊尽头,能听到排气扇工作的动静,很好找。   路屿舟正背着门口把锅里的面条搅散,盛遇靠在门边,没出声打扰。铁锅上空翻腾着白雾,被橙色的排气扇叶片绞走,余下一部分,包裹住了路屿舟握着筷子的清瘦指尖。   盛遇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回盛家住?”   筷子嗑在铁锅边缘,发出铿然一声轻响。   路屿舟没回头,挑出一根面条夹断试了试软硬,“要准备竞赛,盛家离学校太远了。”   盛遇心说我可去你的吧,刘老师都说了你最近没竞赛。   敷衍也不知道用心点。   但他没反驳,心知两人没熟到可以说实话。   面条很快出锅,路屿舟从冰箱里拿了两个玻璃罐,盛遇没看清,凑了过去,下一秒哽住,“……这就是‘豆角肉沫’和‘青椒肉丝’啊?”   路屿舟:“你不吃?”   盛遇:“双份加倍谢谢。”   玻璃罐里赫然装的是提前炒好的浇头,凝了一层白色的油脂,盖在面条上头迅速融化,菜香立马散开。   简陋了点,但比泡面好。   厨房里就有一张简单的折叠餐桌,路屿舟把面条端过去,趁着盛遇咽口水的功夫,转头拿了一杯感冒药。   “放凉了,应该不烫,喝了再吃吧。”他把玻璃杯推到盛遇面前。   顶着一张冷漠厌世的脸,净干些细心体贴的事。   盛遇在心里蛐蛐他,豪迈地把感冒药一饮而尽。   正是饭点,路屿舟顺道给自己也下了一碗,没什么胃口,面条上只盖了两三根青菜。   盛遇吃饭的时候很安静,餐桌礼仪不允许他乱来,吃到一半,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路屿舟已经放了筷子,低头刷着手机,陪他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盛遇突然很有说话的欲望。   他咽下面条,问:“这个菜是你炒的吗?”   屏幕冷光映亮路屿舟的眉眼,“不是,姨妈做的,怕我们突然饿,冰箱里一直有做好的码子,下点面条就能吃。”   “姨妈?”盛遇突然反应过来,坐直身说:“那个,我是不是该去打个招呼?”   血缘层面来说,路屿舟口中的姨妈,也是他的姨妈。   路屿舟划手机的动作一顿,手指长久悬停在屏幕上方,“姨妈不在,这两天出门有事。”   盛遇哦了一声,挑了一筷子面条吹凉,“那我过几天再来拜访。”   路屿舟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还没跟姨妈说盛家的事。”   盛遇脑子短路了一刹那。   “啥叫没说?”   路屿舟凉薄地抬眼:“他们还不知道我的爹妈另有其人。”   得。   意思就是姨妈还不知道有盛遇这个‘亲生侄子’的存在。   盛遇有点悻然,但也能理解,毕竟他自己也跟盛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十几年的亲情,哪能说舍就舍,说换就换。   他低头喝了一口面汤,说:“没关系,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   吃过饭,路屿舟送盛遇出门。   雨已经停了,但天色完全沉下来,盛遇四处张望一圈,问:“大黑呢?”   路屿舟既然没回盛家住,大黑应该就在身边带着。   “野狗,不知道去哪儿野了。”路屿舟拿了个手电筒,开了又关,确定没问题后递给他,“拿这个走吧。别管它,它到点自己会回来。”   电筒上还有路屿舟掌心的余温,盛遇接过来,有点迟疑,“这样放它出去不会出事吧?”   路屿舟:“比如?”   “被别的狗欺负了怎么办?”   路屿舟:“……”   大黑算是盛遇养的第二条宠物。盛遇很小的时候捡过一只猫,偷摸养在房里,后来受惊扑了客人,就被盛开济送去了宠物店寄养,至今还是宠物店的年费VIP。   那之后,盛开济就不允许家里养宠了。   大黑虽然脾气差、长得丑、就养了两天,但盛遇还是生出了点慈父心,很怕好大儿在外面挨揍。   “你见过它挨欺负吗?”   盛遇:“呃,没,它骂我倒是很尽兴。”   路屿舟一挑眉。   “那你操心什么?只有它揍别狗的份。”   ……大师哇。   盛遇一下就醍醐灌顶。也对,就大黑那狗脾气,方圆百里谁来了都得尊称一声丧彪。   盛遇放心了,摁开手电筒,说:“那晚安,明天见。”   出于礼貌,路屿舟站在门口目送他,盛遇一直走出很远,偶然回头,还能看到棋牌馆门口有一道安静修长的影子。   不知道算不算关系变好的预兆,当天晚上,盛遇刷朋友圈,第一次看到路屿舟发了一条不是推销的动态。   【鬼混回来了。】   配图是满身泥巴,叼着饭盆讨饭的大黑。   盛遇把那张照片放大又放大,第一次见死狗露出这么憨厚的表情,心里顿时有点不平衡,但还是给这条动态点了个赞。 第12章 洗衣机   隔天早读,盛遇一落座夏扬就问:“你昨儿问我家棋牌馆干嘛?你有牌瘾啊。”   盛遇张嘴就来:“是啊,打不到牌我就想吊死在学校门口。”   放下书包,盛遇朝后看了一眼:   “他人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后桌座位空着,黑色书包孤零零放在桌面上。   “哦,一大早就让榕姐逮走了,可能又有啥竞赛吧……”夏扬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俩一起的?”   盛遇拿了只笔,拨开笔帽,撒谎不脸红:“猜的,你俩下课总是走一起啊。”   夏扬不爱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盛遇这么说,他也就这么信,说道:“我俩是亲戚,家住得也近,不过倒是让你说中了,他最近真跟我住一块儿,不知道把家里老宅子给哪个狐狸精了,非跑来跟我挤一个房间。”   狐狸精盛遇:“你们是亲戚?”   夏扬:“对啊,我是他表哥。”   “……”   盛遇不说话了。   夏扬砸吧一下嘴,说:“你这是啥眼神?我是他哥,又不是你哥。”   高中生论资排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能力强的才能被叫哥,这种血缘里的连结反而不被看重。夏扬对外总说他们是发小,所以班上没多少人知道他们是表兄弟关系。   盛家查到的资料盛遇就看过一眼,根本不知道路屿舟还有个表哥,就连姨妈也是路屿舟自己提起的。   这叫啥。   这叫对面相逢不相识。   盛遇:“哥。”   夏扬:“滚。”   盛遇翻了个白眼,把脸转回来,心想你以后别求着我叫。   第一节是刘榕的数学课,她晚了几分钟,担心是钓鱼执法,班上反而安静得可怕,大家都在埋头写作业。   盛遇划着高三教材的重点,听到后门开关的声音,紧接着刘榕从他旁边走过,上了讲台。   他下意识看了眼后门,余光发现后座多了道身影,路屿舟貌似回来了。   正要再看,台上刘榕已经打开了小蜜蜂扩音器。   “来,都把月考试卷拿出来——”   身后窸窸窣窣,慢腾腾的节奏听得出身后人的心情不大好,盛遇刚准备回头,就听刘榕在台上敲了一下讲台。   “有些人啊,升旗都被记了名字,还不长记性,是谁我就不点名了,那头发啊,长得能去拍电视剧。眉毛底下挂两蛋,额头外面帘子盖,你生怕那俩眼珠子看清黑板是吧?啊某位同学,你说是吧?”   说着不点名,其实就差指名道姓了,升旗被记名的就俩,还都坐在一块儿。   一时间班上的目光纷纷看向后排。   盛遇也很懵,坐直了点,就差喊一嗓子“青天大老爷啊”!   “没说你,你不是故意的,下课来我办公室领校服。”刘榕隔空点了一下盛遇,把他撇出去,然后话音一转:“可能准备把自己给班级挣的那三瓜两枣荣誉分都扣掉,是吧最后一排那位同学?”   周围同学的目光又往后挪,落到路屿舟那张四大皆空的帅脸上,有点没绷住,发出了看热闹的笑声。   盛遇慢半拍,笑声停了才回头,第一眼就愣住了,感觉哪儿不一样。   刘榕继续说:“相信大家也听说了电视台采访的消息,这次跟以往不一样,采访名单里有全国十六所重高,我们市一中排第一。这就好比杂志的封面,所以接下来这半个月,你们都给我脑袋别裤腰带上,保不齐哪个找你问路的就是记者。都精神点,回头真上了电视,不求你们争光,但求你们别丢脸,好吧。”   台下微哗。   “别哇了,尤其是男生,这段时间头发长了就给我剪,来,数学课代表,你站起来给他们打个样。”   椅子刺耳地一划拉,路屿舟站了起来。   他今天穿的是夏季校服,短袖polo衫,领口平整,肩背挺拔平阔,板正得像一棵青松。   大家以为刘榕指的是他的衣着,前排的柴翰举起手,不服道:“报告榕姐,我也穿的校服!”   刘榕扔了个粉笔头过去,“说的是校服嘛!让你们看头发,以这个长度为标准。”   于是大家又看,把路屿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十多遍,终于有道声音恍然道:“哦……榕姐你压着我们班草去剃头了。”   确切来说是修剪。   路屿舟原先发尾大概在锁骨位置,前额发有点遮眼睛,经刘榕这么一督促,发尾及颈,刘海搭眉,成了不长不短的标准发型。   大家平日里被知识折磨得头昏脑涨,哪有闲心去关注别人的头发,而且乍一看跟之前并没有太大区别,最多也就是比以前利落一些。   “别说的好像我强迫他一样啊。”刘榕一挑眉,不乐意地说:“路屿舟,你自己说。”   路屿舟撇开脸去,“我自愿的。”   刘榕满意了,“对喽,你有这个觉悟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嘴上说着自愿,但浑身都是不情愿。   路屿舟明显不喜欢被强迫,要不是之前扣了班分理亏,绝不会老老实实站在这里当摆件。   盛遇别着头,盯了他那张绝世臭脸片刻,忽然没憋住笑了一声。   “哦对,数学课代表前面那位,你别笑,你也站起来打个样。”   盛遇:“……”   路屿舟撇着脸,无声地勾了下嘴唇。   看盛遇也站起来,刘榕指着他俩道:“你们回头要是不知道怎么剪,怕剪丑了,就拿这两位的校卡照片当模板,让理发师复制粘贴。”   “靠——”   夏扬在旁边笑了半天了。   他举起手,晃着椅子说:“榕姐,出厂设置跟不上咋办?”   刘榕:“什么出厂设置?”   夏扬:“脸啊!”   周围人笑疯了。   一堂课45分钟,刘榕作为班主任,讲仪容仪表讲了15分钟,盛遇和路屿舟就像稀奇的大熊猫一样被提出来,成了围观的对象。   盛遇还好,他向来随遇而安,身后那位最烦吵闹的数学课代表就不太行,脑袋抵着墙壁,没两分钟就半死不活,似要西去。   好不容易刘榕指导完,两只大熊猫被特赦坐下,路屿舟拉开椅子,准备自闭一会儿。   前桌的人忽然回头,拿试卷掩着下半张脸,唇角的笑还压不下,露出一颗雪白的虎牙。   “挺帅的。”盛遇飞快说了一句。   从路屿舟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笑弯的眼尾,睫毛长而直,眸光亮亮。   -   晚自习盛遇不上,准备回去看网课。   他前脚刚走,后脚路屿舟也站起来,掏出书包收拾东西。   “你干嘛去?”夏扬从后门冒了个头。   这货刚从食堂回来,口袋里还装着给好哥们偷渡的饭,纳闷地看一眼路屿舟的书包,“我妈又不在,你回去吃空气啊,给,我在小卖部给你买的六个核桃,多喝点补脑。”   饭菜用塑料袋装着,一眼看去像呕吐物,路屿舟没接,懒懒道:“不是说不用给我带么。”   “嗨。”夏扬说:“今天食堂难得开荤,有红烧肉,我带一份回来给你开开眼。”   路屿舟将书包肩带往肩上一搭,说:“不用,我回家下面条。”   夏扬:“你不上晚自习?”   “有别的安排。”   眼看他要走,夏扬赶紧抄起桌上的六个核桃,扬声道:“饮料带走啊,我特意给你买的。”   路屿舟的声音远远从门外传来。   “我这脑子还需要补?你自己喝吧。”   夏扬:“……”   靠,最烦装逼的人。   到家第一件事,盛遇掏出了刚领到手的校服,准备过一遍水,他实在不想再被当成猴子围观了。   家里有洗衣机,在二楼阳台放着,上面蒙着编织的防尘布,不是市面常见的滚筒类型,而是顶上开口的波轮洗衣机。表面泛黄,一眼看去就很“德高望重”。而且不知道是接水管还是哪里坏了,需要手动接水,洗起来很麻烦。   刚搬家那几天事多,盛遇没空跟洗衣机较劲,重要的衣服手搓一下,不重要的直接扔脏衣篓。   时间还早,盛遇把攒了几天的脏衣服也翻出来,把机筒填得满满的,然后拎着塑胶桶去浴室打水。   打了三桶,洗衣机满了。   他插上电,有点摸不准哪个按键是开始,年头太久,机子表面的印记全掉了,只能凭手感。   他凭手感摁了第一个。   洗衣机滴地一声,给了一个开始的信号。   盛遇放下心来,蹲下身拿手机拍了一下机子左上角的logo,打算去淘宝找网店,然后从客服那儿薅一份使用手册。   刚拍完,洗衣机猛地震动一下。   盛遇倏地抬头。   怎么回事?地震了?!   老房子一片宁静。   盛遇不安地左顾右盼,等了半分钟,没听到第二波动静,心脏慢慢落回胸腔里。   他刚要起身,面前的洗衣机忽然蓄满了力——   安宁祥和的喜鹊巷,爆发了一阵天崩地裂的动静。 第13章 卖艺   有事是假,跟着盛遇回来是真。   路屿舟拧开了桌上的护眼灯,拇指按压着圆珠笔,瞥一眼放在手边的手机,思索着怎么开口。   答应给盛遇补课的那晚,他就翻了之前用过的教材,一中重数理,除了通用教材,还会额外加一套教师组自编的课件拓展知识面,光自学肯定没法涵盖这么多,有些疑难题型课本上都找不到例题。   他本来懒得管,但昨天的事一出,他就欠了盛遇一个人情。   路屿舟不太擅长低头,一个人久了,没什么可以低头的对象。   他伸手捏了一下后颈,有点犯难。   正打着腹稿,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划开来看,正是令他头疼的元凶。   盛遇:【晚上好,吃了吗≧▽≦】   路屿舟盯着屏幕,有一秒钟迟疑。   路屿舟:【有事?】   盛遇:【哈哈哈没事啦,这个点你应该在学校叭,我就不打扰你学习了(=^▽^)】   对面今天格外嘴碎,七里八里鬼扯一堆,不清楚想表达什么。   路屿舟:【有事说事。】   盛遇:【真没啦,哦对了我要是不小心把你的东西弄坏了你会生气吗?^_^】   路屿舟:【什么东西。】   盛遇:【贵重物品。】   路屿舟:【说人话。】   盛遇:【洗衣机( ^ v ^ )】   “……”   路屿舟皱起眉,切了语音功能,把话筒递到唇边,说:“什么叫把洗衣机弄坏了?”   对面静默少顷,发来一个视频。   点开来看,只见视频中央一只泛黄的洗衣机在抽了疯似的抖动,频率高幅度大,连带着旁边的置物架都在晃。   盛遇:【你家洗衣机疯了。】   盛遇:【能来救救它吗?】   路屿舟沉默两秒,回:【你拔电源。】   这次对面安静的时间更长了。   几分钟后,对话框弹出一条语音,说话的人声线带着笑,但好像是已经疯了:“电源在洗衣机后面,我不太敢,哈哈哈……有什么办法让我这儿停电吗……”   路屿舟:“……”   喜鹊巷。   盛遇刷新着再无下文的对话框,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直接喊维修工了。   老房子隔音不好,他在卧室,还能听到阳台轰隆轰隆的声响。   窗外挂着弦月,天色已暗,虽然不是深夜,但喜鹊巷好像已经万籁俱寂,这里的住户以中老年居多,再这样下去八成会被投诉。   盛遇把手机扔开,挽了两道袖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又似乎有点赴死的决心。   区区洗衣机——   他拿了角落放着的伸缩晾衣杆,一把拉到最长,有岔口的那端向外。   ——看我把这妖孽拆成九九八十一份。   拉开房门,搁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也亮了一下,盛遇注意到了,但暂时没理,他要出征回来再处理这些琐事。   远处隐约有自行车铃,电筒光在二楼一滑而过。   刚走到阳台边,楼下响起几声异动,盛遇探头看,正看见一道身影攀着墙边的榕树,手掌在墙头撑了一下,就轻松翻进了院子里。   靠!有贼。   果真是祸不单行,盛遇摸了一下口袋,空的,偏巧他把手机忘在了床上。   能不能突然来个警察?什么物种都行,黑猫也行。   下一秒,来人的手电光直直对准了二楼阳台,盛遇不适地眯起眼,听到一道冷沉的嗓音问:“还需要援救吗?”   盛遇听出了这道声音。   哦。   路屿舟。   -   二楼。   盛遇拿晾衣杆远远指着洗衣机告状:“它一插电就这样了,我怀疑你家有什么脏东西,反正不关我事,我都严格按操作手册来的……”   至于操作手册谁制定的那你别管。   洗衣机还在哐哐当当地响,路屿舟忽略盛遇的指控,径直上前,盯着小红点闪烁的频率端详片刻。   少顷,他说:“你摁了筒自洁。”   “……”盛遇迷茫,“那也行啊,它一边自洁,一边帮我把衣服洗了。”   路屿舟:“……”   自洁,我要怎么跟你解释自洁呢。   没再说话,路屿舟直接抬手把电源拔了。   洗衣机的转速缓慢降低,轰鸣声渐渐化为机器的细微呜鸣。   掀开顶盖,只见机筒像早高峰地铁线一样,满满当当塞入了远超承载量的衣物。   “……”实在没忍住,路屿舟无声叹了口气。   盛遇伸长脖子看,觑着他的脸色,神色心虚,“应该没坏吧……”   “没坏。”路屿舟伸脚勾过来一个空着的塑胶桶,把衣物抓出来,说:“机器不重要,但衣服这么洗容易坏,以后少放点。”   盛遇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挽起袖子,按深浅分了两桶衣服,又检查接水管的连接处,用白色胶带加固几圈。   等洗衣机再插上电,一切就完全正常了。   舒缓的进水声令盛遇如闻仙乐耳暂明。   “摁这个快洗,这个甩干,这是暂停。”   路屿舟拿了一支油性笔,在按键下面用“α、β、?”给盛遇做标记。   写完,他盖上笔帽,站直了说:“家里没有烘干机,洗完可以晒到窗外,夏天一晚上能干。”   盛遇连连点头,“嗯。”   忙完这一切,分针已经转了大半圈。   盛遇送路屿舟出门,见山地车就歪倒在墙边,意识到人家是风驰电掣赶过来帮忙的,顿时羞愧:“不好意思啊,这么小的事,还麻烦你跑一趟。”   路屿舟扶起山地车,冷淡道:“还好,住得近。”   “你等我一下——”   盛遇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就跑进了屋。   路屿舟单腿撑着地面,另一只脚踩着踏板,垂眸听着院子里忽急忽缓的脚步声。   等了片刻,脚步声混着清脆的钥匙响逼近,盛遇匆匆小跑,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盛遇提起钥匙串对光分辨了一下,旋出其中两个,“这个你拿着吧,家里还有不少你的东西,需要的时候自己进来拿。”   路屿舟垂眼一瞧,是这套老房子的大门钥匙和正门钥匙。   他顿时别过脸去,手指无意识地拨了两下车铃,唇角不太自然地抿起,说:“给我干嘛?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   这人倒奇怪。   找他帮忙他不扭捏,释放点好意的信号他就别扭起来了。   盛遇古怪地瞄他一眼,迟疑说:“那个,以后能不能不翻墙?这可能是你们喜鹊巷的习俗,但我不太习惯,还以为遭贼了呢。”   “……”   路屿舟的脸色陡然变得很臭。   他抓了盛遇递过来的钥匙塞进口袋,脚下一蹬,校服下摆灌着风闯进了夜色里。   回到卧室,盛遇才看到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是路屿舟发的:【开门。】   欧呦,误会了。   原来提前吱了一声。   盛遇抠着手机壳边缘,琢磨半天,发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别生气,今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发完他就没管了,扔了手机去洗漱,结果晾完衣服回来,屏幕上赫然又躺了一条新消息。   路屿舟:【不用。】   咦。   今天太阳打东边落的?   路屿舟回信息的规律非常奇妙,疑问句回,陈述句不回;毫无营养的疑问句——如“吃了吗?”要分情况,如果他恰好上线发了动态,就有50%的概率会回。   ——这还是刚加上联系方式的时候,盛遇热脸贴冷屁股总结出来的规律。   一句话阐述,这人就不爱没营养的废话。   盛遇抓着毛巾擦了擦发梢,稀奇地戳进路屿舟的朋友圈——果然有一条新动态,那勉强合理了。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可能有点草率。   这条动态内容竟然是:   【买三减五,买五减十,买十罐赠送任意科目辅导课一期,‘一期’的解释权归本人所有。】   附图是一个什么纯手工榨菜。   ???   虽然路屿舟是很爱发一些推销的朋友圈,同学也很给面儿点赞,但盛遇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拿自己当赠品。   现在大环境太差了,路屿舟都开始卖艺了?   盛遇暗叹一声,起身去吹头发,吹完回来,这条动态底下依旧没有一个人留言,甚至点赞的都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大环境太差了。   路屿舟卖艺都不吃香了。   盛遇怀揣着对‘经济下行’的慨叹上床睡觉,一夜安眠。   -   隔天早读,后桌那位破天荒在补觉。   一推开门,盛遇差点以为走错了教室,退出去看了一眼——实验一班,没错啊。   夏扬听到动静,回头招呼他:“吃早饭没?我带了包子。”   盛遇摇摇头。   夏扬注意到他身上崭新的校服,摁着笔转了两圈,说:“奇了怪了,你俩穿怎么就这么好看呢……你不会背着我们偷偷改尺寸吧?”   “跟谁俩呢。”盛遇拉开书包,从里拿了两本书,说:“保证原装,没办法,核心配置太高了。”   核心配置’指的是他自己的脸。   这种鬼话也就盛遇敢说,说出来还不惹人烦。   “没说我。”夏扬哭笑不得道:“哥们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说的是你和老路,全校就你俩穿得最好看。”   说着,他忽然上手摸了一下盛遇的校服衣摆,仔细辨认,“嗯,没换料,看来是原装的。”   盛遇看了一眼黑板上的课表,刚要拿书,就听夏扬一惊一乍道:“等会儿!你用的啥洗涤剂?”   “怎么跟老路之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   似是为了确定,夏扬探出上半身,在盛遇周身拱了拱鼻子,愈发怀疑,“没错,就是一个味儿。”   盛遇不自觉朝后瞥,后桌还是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学神大人死活没醒。   路屿舟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只手抓着头发,腕表和手串一起滑到了小臂。   能不一样吗。   用的同一罐洗衣粉。   “香水,现在这种香水味早烂大街了。”怕夏扬不信,盛遇熟练地转移话题:“他昨晚干嘛去了?不会熬夜刷题吧。”   “怎么?有危机感。”夏扬特好糊弄,立刻顺着盛遇的话接起了茬,“刷题倒没有,就突然跑出去,然后回来整理了一晚上的高三知识点。他最近总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说。唉,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盛遇一手抵着路屿舟的桌面,撑着下巴笑了一声,说:“这跟刷题有什么区别?最烦有天赋还努力的人。”   夏扬学着他的姿势,深以为然地点头:“最烦有天赋还努力的人。”   说话间,早读铃响了,夏扬回头扒拉语文课本,盛遇正准备收回手,那个乌黑的后脑勺动了一下。   路屿舟把脸别了一下,欲醒不醒的侧脸露出来。手指抓着头发,无意识地用了点力,可能抓疼了,他困倦地睁开眼皮,坐起一点,就对上盛遇近在咫尺的目光。   “……”   两人的距离比手掌还近,但没有暧昧,因为路屿舟的怨气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重。   盛遇默默缩回手,心说学习真是害人不浅。   他把脸转了回去,刚翻开语文书,后肩胛骨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   盛遇以为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路屿舟的东西,拖着椅子往前面挪了点。   但很快,后心又让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紧接着是另一边肩胛骨、蝴蝶骨、后腰……   不儿,追着杀啊。   盛遥猛地一回头,始作俑者还没来得及把凶器收回去,那只笔往前伸了一下。   路屿舟上半身还维持着那个半趴的姿势,坐没坐相,睡眼惺忪地支着脸,脸颊被手指挤压得变形。   不仅学疯了,好像还学傻了。 第14章 对比   盛遇头一次把路屿舟和‘幼稚’划上等号。   见他回头,路屿舟又坐直了些,缓缓皱起眉,像是有话要说。   刷拉——窗户猛然被人拉开。   刘榕把脸凑到栏杆前,看看路屿舟,又看看盛遇,微笑着特别和蔼地说:“我盯你俩十分钟了,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嗯?让我也听听。”   路屿舟:“……”   盛遇:“……”   他们属于说小话未遂,刘榕暂时放了他们一马。   凭空被打断,路屿舟好像就没了说话的兴致,之后再没‘骚扰’过盛遇。   下午放学,路屿舟作为数学课代表又被刘榕拎走打工,夏扬只得跟盛遇结伴回家。   “你今天不上晚自习啊?”盛遇单肩背着书包,一步跨两个台阶。   “嗨,这两天没课,在哪儿学都一样。”夏扬好胜心特强,盛遇迈两个,他就要迈三个,一不留神劈了叉,捂着档嚷嚷起来:“我的胯,我的胯,妈呀我要断子绝孙了——”   盛遇趁机超过他,小跑出了教学楼,教学楼前有一片空地,南风在绿化带间穿梭,香樟树婆娑作响。   他一下子跑出老远,然后停在原地,做出起跑的姿势,看着特别欠。   夏扬捂着档蹦出教学楼,扭头朝楼上喊:“老路,出来当裁判,我俩今天要一决高下!”   盛遇一惊,朝上面望,在三楼连廊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路屿舟就站在连廊边缘,拿围栏当桌子,摆了两沓练习册,右手握着笔,看姿势是在批改。   距离远,看不清神色,但被风吹得凌乱的黑色短发下依稀能见眉眼。   他定定地看着两人,唇似乎是动了一下。   夏扬不管,权当他答应了,小跑追上盛遇,活动着脚踝,“我数一二三,谁先跑到校门口谁赢。”   第八节课刚打铃,每层走廊还有不少学生在走动,留意到这一幕,有人吹了个口哨,很快走廊边三三两两聚起了人头,全是看热闹的同学。   这个年纪很奇怪,自尊心强,抗拒着一切丢脸犯蠢的活动,又会为一个没理由的比赛欢呼喝彩。   有人把这叫少年气。   夏扬:“一、二……”   话音未落,盛遇已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靠!”夏扬指着盛遇的背影,大声跟路屿舟说:“裁判,他抢跑!”   裁判不在裁判位,被喊了才现身。路屿舟不知从哪儿抓来一个扩音器,递到唇边,淡淡地说:“裁判没看到。”   同学们:“喔——”   夏扬冲路屿舟比了两个中指,然后一扭头,蹭地一下消失在原地。   两道身影飞快冲进银杏大道,疾跑的风卷起落叶,贴上雪白鞋面,又豁楞楞地被掀开。   进了银杏大道,他们的身影就看不清晰了,走廊上的学生也就看个热闹,对输赢不感兴趣,人群很快散去。   凭借着不要脸的耍赖功夫,盛遇稍微领先夏扬一小段,出了校门,他站在树下撑着膝盖喘气。   夏扬迟了一会儿才从闸口出来,还被反应过来的门卫拦了一下,让他别在校园内乱跑,容易撞到人。   走到近处,盛遇哥俩好地勾住夏扬的脖子,神采飞扬地说:“我错了我错了,下次让你一秒,走呗,请你喝汽水。”   夏扬骂了句脏话,笑着说:“服了。”   “那这局算我赢。”盛遇说:“问你个问题,真诚地回答一下,就当是我的战利品。”   夏扬跑得没力气,懒懒说:“问,知无不言。”   盛遇斟酌片刻,“路屿舟朋友圈老卖东西,他是不是经济方面有困难啊?”   “就这?”两人走到校门口的小超市,夏扬拉开冰柜拿了一瓶橘子汽水,示意盛遇买单,说:“这种小事你自己问他啊。”   “有点冒昧吧,毕竟是私事。”盛遇也拿了一瓶汽水,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夏扬:“那你问我?!”   盛遇:“这不是看你俩关系好么,我好奇啊。”   夏扬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说:“帮我妈发的。”   盛遇哦了一声,追问:“棋牌馆营收不好吗?”   夏扬突然笑了一声,像是笑一张天真得不谙世事的白纸,“跟营收没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算了,说来话长,我从头给你讲吧。”   两人往前走。   街边电摩飞驰,鸣笛此起彼伏,红灯闪了一下,转绿,马路渐渐空了。夏扬就在这样尘埃落定的安静中,思索着回忆:   “你也知道,我俩是表兄弟,他家里没人后,一直跟着我们家过。我爸死了留下一屁股债,都说祸不单行,赶上国家政策变动,他留下的棋牌馆没营业执照,被关了。家里没生计,我妈带着我们两个小的去摆摊。   “什么都卖,夏天卖糖水,冬天卖手套,逢年过节弄些土特产,包装得特别高大上,卖给那些有钱的冤大头。   “可能是那会儿穷怕了,后来棋牌馆重新开张,我跟老路吃穿不愁,我妈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搞钱,不知道听谁糊弄,说手工的东西特别值钱,店里人少的时候,她就学着网上做什么‘古法榨菜’‘古法豆腐乳’‘古法毛笔’……然后定价特贵。”   说到这里,夏扬又灌了口汽水,可能觉得难为情,露出点尴尬的神色。   “我跟老路当时刚上初中,初中生什么德性你懂吧?刚迈入青春期,自尊自负,还有点虚荣,我妈让我们发朋友圈卖货,这不是把脸往太平洋丢吗?   “她那定价摆明就是坑人的,以后在班上都抬不起头,反正我不肯。老路起先也不肯,他人特傲,比我傲多了。后来不知道哪一天,他晚上起夜,撞见我妈坐在厨房抹眼泪。   “那之后,老路就开始发这种朋友圈了,我还是不肯。拧了好几年,我妈总算打消了把我发展成下线的念头。老路里子面子丢光了,好歹给了我妈一点盼头。   “但我后来问过班里人,那些坑人玩意儿根本没人买,老路每个月固定的那两三单生意,是他自己掏的钱。   “他当时跟我一样大,把自尊心就这么囫囵着丢了……至今我都觉得亏欠他。”   一中后门的林荫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夏扬的声音像蝉鸣,拉长了调子,永久地在耳边盘旋。   汽水要冰的才好喝,盛遇却迟迟没有动作,手指间化了一层冰雾。   夏扬突然从记忆里回神,说:“话有点多了。老路是风云人物嘛,这些事以前也有人问过,他就在这片儿长大,一打听就知道,这些事玩的熟的朋友心里都有数,但我们班经常有普通班爬上来的新人,解释起来麻烦,也忌讳交浅言深,他们一问,我都说老路帮邻居发的,你可别说漏嘴。”   盛遇垂着眼睛,很轻地笑了一声,神色恢复如常,“那完了,我跟你一样是个大漏勺,回头让路屿舟知道,不会给咱俩灭口吧?”   “要灭也是先灭我。”夏扬戚戚然道 :“我要不是他哥,已经死在他手里很多次了……”   盛遇坐公交回喜鹊巷,夏扬有山地车,两人在公交站口分道扬镳。   回家后盛遇先冲了个澡。   不知道为什么,他头有点疼,听完夏扬的叙述后,更是头疼欲裂。   要说感同身受……不太像。   他跟路屿舟并没有多少相似的经历。   只是他们人生像藤蔓一般缠绕,一听路屿舟的故事,盛遇就免不了有错位感,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富裕安逸的十七年人生。   一对比……就不好受。   难得有一晚,盛遇不打算熬夜补课,想给自己放个假,刚吹完头发爬上床,门外传来异响。   那异响一阵阵地,带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像鬼片里的音效。   盛遇啧了一声,翻身坐起,抄了晾衣杆,冷着脸出门去。   他正烦着呢,打只鬼炖汤。   异响是浴室传来的,盛遇拧着眉一推门,不知哪来的水流当头滋了他一脸。   ……水鬼啊?   后退两步,抹了把脸,透过湿漉漉的睫毛望去……原来是有处水管爆了,水压不小,不断地把水流挤滋到门板上。   盛遇撂了晾衣杆,去路屿舟留下的一大堆抽屉物件里翻找片刻,找出一卷胶带,上楼给爆管的位置缠了十来圈。   水漫金山的盛况暂时止住了,只是胶带边缘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回到卧室,盛遇那股沉积心头的郁气蓦地散去。   被这破水管一扰,他似乎冷静了点。   朋友圈里,夏扬的头像跳到了最上面,他发了一条动态,在晒刚洗干净的大黑美照。   照片旁边有一只手,腕骨戴着黑色腕表和一串手串。   看来路屿舟已经回来了。   盛遇又冷静了点,推敲再三,给黑色头像发去了一条信息:   【你家水管爆炸了,没关系,我明天再叫师傅来修,晚安,好睡哦^^】 第15章 有鬼   十点半,忙活着给大黑洗了澡,吹干燥,回到房间的路屿舟划开锁屏,看到了这条信息,太阳穴登时突突一跳。   他原地站了片刻,心想这样下去,哪天听到喜鹊巷被炸了都不稀奇。   夏扬提着两瓶矿泉水上楼,在楼道口跟路屿舟擦肩而过,他好哥们拎着一串钥匙,裹着风往外跑,脸色还冷着,不知道谁惹到了他。   “大晚上的你干嘛去——”夏扬扒着楼梯扶手喊。   他好哥们已经不见了,仅剩大门口一闪而过的衣角。   -   爆了的水管已经缠上,不再有明显的声响,但水珠快速滴落的声音,还是清晰地越过一面墙,敲击着盛遇的耳膜。   他揪了两团棉花塞满耳朵,世界总算清净了点。   十点半的喜鹊巷万籁俱寂,路屿舟按了两下老化的门铃,没人应;手机里十分钟前发出的短信也没有下文。   等了两分钟,他不耐地啧了一声,走到院墙边,熟练地目测好位置,正挽着袖子,忽然摸到口袋里两件冰凉冷硬的物什。   ——家门钥匙。   在月色下站了片刻,路屿舟面无表情把袖子撸下来,掩饰性地后撤两步,假装自己在欣赏绣球花。   余光微微朝二楼瞥,确定那里没人看着,稍微舒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他高看盛遇了。   牙酸的铁门活页响听不见、开门后哐当关上听不见、不小心踢到椅子刺耳地滑出一段也听不到……一直到他上二楼,整栋房子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哪是睡着?这是死了吧。   盛遇睡觉开静音,但软件音量和来电音量是两码事,刚眯着没多久,急促的来电音就把他从睡眠中仓促地拉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豁然睁眼,胸膛急促地起伏。   缓了会儿,捞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路屿舟。   ?   这么晚,打电话干嘛?   盛遇半是困倦半是烦躁地把脸埋回枕头里,按了接听,瓮声瓮气地说“喂?”   那头路屿舟的声线格外清凉,语调拉得慢,有点意味深长的劲儿。   他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   这是什么问题?   盛遇不懂,但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啥都没听到。   他反应过来,抬手把耳朵里的棉花抠掉,又听了一下。   “嗯……有踩水声。”   他把滑到床尾的薄被用脚勾起来,夹到膝盖间,脸颊蹭了蹭枕头,说:“你去海边了?”   听筒里有短促的一声笑,像是对他气定神闲的一种夸赞。   路屿舟说:“盛遇,你回头。”   盛遇把手机移开点,半信半疑地回头。这间卧室朝向不好,月光斜洒进来,积了一层水的地板映得波光粼粼。   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的水,第二眼看到的是门边的鞋。   顺着那双鞋往上看,路屿舟一手搭着门把手,一手握着电话,开了一小半的房门将他整个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仅露在外的下巴线条冷冽而紧绷。   安静持续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盛遇沉稳地朝电话那头说:“路屿舟,你家有脏东西。”   路屿舟:“……”   盛遇:“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站在门边看我。”   路屿舟:“你先下床洗把脸。”   盛遇:“他还跟我说话!”   路屿舟:“……”   -   老房子地漏下水慢,积水蔓延了整个二楼,所幸楼道口有做防水处理,暂时没有祸及一楼。满地碎月,目测水深得有两三厘米。   盛遇听见的踩水声正是路屿舟走动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捋清来龙去脉,盛遇难堪地搓了两下脸颊,回头望着一片昏暗的走廊,“我先开个灯——”   话音刚落,手腕被人捉住了。   路屿舟的手指透着凉意,眼皮薄薄地垂下,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待着吧,我来。”   很快能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没过片刻,盛遇听到他问:“上次给你的手电筒在哪儿?”   “手电筒?”盛遇思索了下,提起湿哒哒的裤脚,艰难地走到楼道边,“不记得了。”   路屿舟:“……”   盛遇生活常识匮乏了点儿,但脑子还是有的,知道路屿舟不让开灯一定有他的原因,于是思索两秒,说:“我拿手机给你打光行不行?”   也只能这样。   重新用堵漏膏把爆裂的位置堵住,路屿舟抓了一下被水浇湿的刘海,说:“这里今晚不能住人,你有没有别的住处。”   盛遇微微一怔,说:“我可以将就一晚。”   路屿舟皱着眉摇头,“很危险。”   这片区域都有电路老化的毛病,之前就有人家漏水泡坏开关,引发了触电。   他下楼第一件事就是去关了电闸,但不能保证完全安全。   盛遇听劝,立马就说:“那我回屋收一下书包。”   整理好明天要用的卷子,又拿了两件换洗衣物,盛遇抓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小跑下楼。   路屿舟站在客厅里低头划拉手机,手机电筒已经关了,但他手中多了另一抹光源,照射在墙壁上,令大半个客厅亮若白昼。   “你找到手电筒了?”盛遇吃惊地走过去,“哪儿找到的?我自己都没印象。”   路屿舟站直身子,稍微回头,漫不经心地指了一下玄关。   盛遇嘟哝:“我进门的时候怎么没看见……”   路屿舟又指了一下,这次不是玄关,而是玄关的垃圾桶。   盛遥:“……啊?”   路屿舟:“在垃圾桶找到的。”   盛遇表情空白,“……我为啥要把它放垃圾桶?”   “这得问你啊。”路屿舟眉梢一挑,有几分好整以暇的玩味,“可能防贼吧,贼进来翻一圈,两手空空地出去。”   -   盛遇没回盛家,而是就近订了个酒店。   送佛送到西,路屿舟送他过去。   喜鹊巷附近多巷道,又窄又阴冷,两人并肩走着,影子打落在墙沿,像两株纠缠而生的植物。   盛遇在APP上跟前台沟通房间,低头盯着屏幕,匀称的手指飞快敲字。   路屿舟垂着眼睛,注视着手电光的光圈。   旁边的人走得慢慢悠悠,只穿了一双拖鞋,纤细的踝骨就在光圈边缘忽隐忽现。   一片寂静中,路屿舟出了声:“你不考虑,搬回盛家吗?”   正动着的踝骨蓦地一顿,身旁的影子跟着停下。   盛遇扭脸看着他,有些意外地说:“你还关心这个?没关系,我在老房子住得挺好的。”   你是挺好。   老房子可能不太好。   路屿舟是真心怕他给房子炸了,也是真心担心他的安危。   盛遇生活经验趋近于零,而老房子刚巧是个危机四伏的不定时炸弹,两方一碰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砰——   “建议你搬回去。”路屿舟向来说话说半截,眼皮一垂,张嘴就是刻薄:“这儿容不下你这种大佛。”   “……”   盛遇难以置信,37度的嘴怎么能吐出这么冰冷的话?   他气得咬牙切齿,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小发雷霆。把手机揣进口袋,怀揣着怨气快走两步,“谢谢你的好意啊,我考虑一下……”   路屿舟打着手电跟在后面,不急不缓。   一分钟后。   路屿舟:“考虑得怎么样?”   盛遇:“……考虑好了,我就要住这儿。”   路屿舟:“买份人身意外险吧,有保障。”   盛遇更气了,恨恨嘟囔:“人心中成见是一座大山……”   喜鹊巷附近有一家评分较高的连锁酒店,两人抵达的时候,前台歪在大堂沙发里,四仰八叉地眯觉,听到门铃响,快速擦了口水站起来:“欢迎光临宾至酒店,让您宾至如归——”   盛遇是未成年人,前台需要登记并且核实各种资料。   好不容易办完手续,一回头,路屿舟懒散地歪在沙发里,手指间夹着一沓不知道哪儿来的便签。   盛遇现在对这人有点小意见。   说话太直了。   没情商。   他怀揣着微弱的怨气走过去,路屿舟垂着眼睛站起来,手里是一只初具雏形的小纸船。   “办完了?”   “嗯。”   路屿舟把搁在沙发上的书包提给他,说:“时间不早,我回了。”   盛遇顿觉不好意思,“我送你吧。”   “别了。”路屿舟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说:“送来送去没个完,不用这么礼貌。”   说罢把便签递给盛遇,“前台的,帮我还回去。”   盛遇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目光掠过他另一只手——空的,纸船没了。   大概这人就是喜欢折,折完就扔。   盛遇没放在心上。   直到进了房间,他习惯性把前台送的小礼品塞进书包侧袋,手指却率先摸到一只有点棱角的纸制品。   掏出来一看,是那只纸船。   他第一反应是垃圾。   ——路屿舟这王八蛋把垃圾扔我书包!   找到靠墙的垃圾桶,刚准备扔,纸船随着手指一翻转,筒灯映清晰了表面的一行字:   【最好别拆。】   盛遇:“……”   那我就要拆。   毫不犹豫将纸船翻开,顺着纹路铺平,便签纸内页有一行十分惹眼的字:【不建议继续往下看。】   这简直是魔咒。   盛遇往下看,在右下角找到一行缩略版的小字,非常隐蔽。   【要补课吗。】   盛遇:?   好长的燕国地图。 第16章 低头   盛遇琢磨了一晚上,没明白路屿舟要干嘛。   叠个小纸船,放得这么隐秘,就为了问他要不要补课?   在重高这种环境,没人不想要更好的成绩。   ——但路屿舟未免有点走火入魔了。   盛遇把那张便笺纸搁到房间西北角,拿了两碟游戏光盘镇压,生怕被同化。   但第二天,他提着书包出门,临行前还是被这张便笺纸硬控了半分钟。   他站在门口,迟疑又迟疑,还是扭头回去把路屿舟的‘一片心意’捡了回来。   去学校前,他先回了一趟老宅子,二楼已经干透了,毕竟是夏天,水雾蒸发得快。   不确定电器和家具有没有泡坏,盛遇暂时没开电闸,潦草地清理了地面的脏污,在公交上做了点攻略,找可靠的APP预约了个晚上的电路检查。   他到的早,班上人不多。   值日生在打扫;前排几位苦学僧在埋头刷题;后排几个男生在对昨天英语阅读理解的答案。   夏扬的位置空着,不用想,路屿舟八成也没来。   盛遇拉开书包拉链,把带回家的作业一沓沓摞到桌子上,然后把书包塞进桌肚,拎了本英语短篇精选翻开,另一只手肘搭着路屿舟的桌子,侧身靠着墙壁,把两条腿抻出去。   这姿势还是跟夏扬学的,这货总说自己腿长,位置不够宽,自习的时候就这样两手撑着上半身,把腿大剌剌地搁在过道。   不过也有坏处,收脚收得晚了,容易被路过的同学踩。   盛遇吸取了夏扬的教训,看书的时候竖起两只耳朵,一旦过道有动静就立马把脚挪开。   今天他刚摆好pose,脚边就蜿蜒过来一道影子。   盛遇瞥了一眼,把腿缩回来。   等了几秒,来人还站在那里,不走也不出声。   盛遇抬眼一看——   “你看哪儿呢?!”柴翰炸毛。   哦,弄错了。   盛遇赶紧把目光移下来。   平时抬眼看路屿舟和夏扬,习惯了这个海拔,一时间来个迷你版的,还真没反应过来。   “有事吗?”盛遇记性不错,扫了两眼他的脸就想起升旗仪式上一面之缘,“柴翰同学。”   “你说话怎么文绉绉的。”柴翰夸张地搓了搓膀子,从旁边的空位拉了张椅子坐下,“叫我柴翰就行。我来是问你点事,就是,你上次说……我骨架还没长开,有可能哪天蹭——地一下就长高了,这个说法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啊?”   柴翰期待地看着他。   盛遇:“没有。”   柴翰:“……纯胡说啊?”   盛遇:“纯臆测。”   柴翰表情垮了下来,盛遇看他丧丧的,只好说:“骨架没长开是真的,多吃肉蛋奶肯定有用。”   柴翰摸着下巴琢磨几分钟,恍然大悟地说:“不对,没那么简单。”   他倏地站起来,一侧身就从别人座位里挤过去,中间遇到一个值日生提着水桶进来,一猫腰从人家咯吱窝下钻了过去。   盛遇:“……”   哥们,你有这身手长高干嘛,去当特工啊。   柴翰跟夏扬是一个类型——不走寻常路。   一班有五十个人,按照班上的不成文规定,每人能占有座位附近的一小片空地用来放书,真正供学生活动的区域只有50%,再去掉课桌、讲台、人的占地……班上平时都是寸步难行。   但这条规则在柴翰这儿不成立。   他从盛遇这儿,折回他前排的座位,再返回,只用了不到十秒。   “你有没有玩过单板滑雪?”等柴翰一屁股坐下,盛遇把英语短篇收起来,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   “滑雪?我只会滑冰,那种六只轮子的滑冰鞋。”柴翰头也没抬,很快翻了一页空白的草稿纸,说:“我问你答,行不?”   盛遇点点头,心说可惜了。   这核心、这平衡力……   天选单板选手。   滑雪反而不适合个子高的人玩。   “请问您昨天早中晚都分别吃了什么?”   盛遇刚想答,忽地一哽,狐疑地看他,“你问这干嘛?”   柴翰:“研究你的一周食谱。”   盛遇:“……然后呢?”   柴翰:“一比一复刻。”   盛遇深吸了一口气,把脸撇过去,忍着笑说:“你怎么不去研究姚明呢?”   “我研究过啊,试了半年,没用。”柴翰没觉得哪里不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两眼,想起班上还有一个高个子,边说边把草稿纸翻了一页,“哦对,还有路屿舟,麻烦把路屿舟的食谱也报一下。”   这话就有点诡异了。   盛遇把脑袋转回来,纳闷地说:“路屿舟的食谱我怎么知道。”   柴翰:“你们不是关系好吗?”   盛遇更纳闷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眼睛。”柴翰弯起两根手指,凌空比了比自己的眼珠子。   盛遇不想争辩这种无意义的问题,话音一转:“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我不敢。”柴翰怂得堂堂正正,怂得理直气壮,“我不敢跟路屿舟讲话。”   “……”   fine。   盛遇其实一直没懂一班同学对路屿舟那种似有如无的疏离感是从何而来,虽然是流动班级,但至少也能接触半年,怎么会这么不熟?   好像在大家眼中,路屿舟一直跟“不好相处”是划等号的。   这就有点扯了。   路屿舟属于面冷心热的款,哪怕是两人关系最生硬的时候,盛遇也没觉得他是个难相处的人。   最多是刻薄了点。   “那你去买路屿舟的榨菜。”思绪有点飘远了,盛遇仰头靠上墙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给柴翰出馊主意:“他前几天不是发朋友圈吗,说买十罐榨菜送一期辅导课,你就让他辅导你长高。”   “你在讲什么屁话?”柴翰说:“他好几天没发动态了,上一次发还是那条狗,榨菜是两个月前发的。”   盛遇把路屿舟的书挪了个位置垫着脑袋,睫毛懒洋洋地垂下来,说:“你怎么把他的朋友圈记得这么清楚?”   柴翰悻悻的,“据说他喜欢临睡前发动态,我观察他的作息时间,方便我模仿。”   “那你再看一眼,就前天发的,晚上十点多,我还点了赞,那条就我一个人点赞……”   话音戛然而止,盛遇睫毛抖了两下,蓦然睁开眼来。   他望着虚空,像是突然哪路神仙点了一下天灵盖,陡然开了窍。   柴翰:“盛遇?”   “嗯……啊?”盛遇踩着桌子的底杆,毫无逻辑地晃了两下,他强压笑意的模样跟平时不一样,唇角抿着,低下头去,长睫毛错落地遮着眸光,反倒给人一种不爽的错觉。   柴翰还以为自己把人问烦了。   “那我先回去了,下次聊。”   等无关人员走远,盛遇随手抄了路屿舟桌上一本书,翻开,把脸深深地埋进去。   他闷着嗓音骂了一句:“神经病。”   -   盛遇今天心情挺好。   夏扬都看出来了。   第一节课铃响,夏扬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门,准备接点热水给自己泡杯咖啡,走前敲了两下盛遇的桌面,“要喝水吗?我给你带。”   “唔,等下。”盛遇快速把最后一行笔记记完,微舒一口气,哼了两句民谣小调,在桌肚里扒拉两下,掏出一个塑料瓶,“你那速溶咖啡还有吗?”   “……咋?你要喝?”   “帮我泡一杯。”手指捏着笔转了一圈,盛遇把塑料瓶怼他怀里,弯起眼睛,“谢啦。”   夏扬赶紧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路屿舟桌上的书被碰挪了位,不快地抬起眼来,“你干嘛?”   夏扬:“看一眼天上有没有下红雨。”   路屿舟:“……有病就吃药。”   “有病的是这位!”夏扬指着盛遇,超夸张地说:“他一整节课都在晃椅子,刚刚还哼歌,而且!他竟然让我给他泡一杯速溶咖啡!速溶哎!他之前从来不喝的速溶哎!”   正晃着椅子的盛遇倏地停了。   路屿舟抬起眸光,看到前桌有点不自在微蜷起来的脊背线条,从桌肚里掏了另一个塑料瓶给夏扬:“给我也泡一杯。”   保姆夏扬:“……”   夏扬一走,路屿舟就拿笔戳盛遇的背,“回头。”   盛遇侧腰是敏感部位,每次一戳就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这次也一样,但他弹起来一秒,很快又把脸趴了下去。一只手臂屈起来,用来埋脸;另一只手挡在背后,生怕路屿舟又偷袭,“干嘛。”   嗓音也闷闷的,不知道是憋着笑还是憋着坏。   路屿舟:“一上午了,你在乐什么?”   盛遇闷声说:“没乐。”   纯粹是觉得好玩。   人的大脑怎么能想出这种馊主意?   深吸一口气,盛遇平复了呼吸,若无其事地回了头:“你昨天给我递的小纸条我看了。”   “……”路屿舟一下收回了笔,佯装冷漠地垂下目光,道:“嗯,需要吗。”   盛遇脸上被压出了两道红印,他侧坐着,托着腮沉思片刻,“你干嘛突然关心我的进度啊。”   这是他最疑惑的问题。   上次在办公室还老大不乐意,怎么突然上赶着要给他补课?   “称不上关心。”路屿舟把他推歪的书山整理好,淡声说:“怕你一直生气,气出毛病。”   盛遇:“……”   话不是很好听,但他瞬间懂了。   路屿舟平日走在路上,左脸写着“关你屁事”,右脸写着“关我屁事”,但这位跟大黑一样的纯恨战神,骨子里其实是个挺细心敏锐的人。   大概是上次办公室后他太恼火,让路屿舟捕捉了几分端倪,这个年纪的男生,面子比天大,在哪儿下的面子,就要从哪儿找回来。   表面上是补课,其实更像是一种低头。   别人低头是请客、说开、和好三件套。   路屿舟比较特别。   他不请客也不吱声,一会儿发条仅某人可见的朋友圈,一会儿往人家书包里塞个小纸条,像长了根刻着‘示好’的小触手,时不时伸出去戳一下,等着对方看到触手上的字。   盛遇没懂路屿舟态度软化的原因,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这操作好笑。   他紧抿着唇,没敢在路屿舟面前露出分毫。   前后桌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赌博,把整个后背的命门毫无保留交出去,人家一爪子就能给你戳上天。   “哦,那……”   教室外天色正好,路屿舟支着额头,眼皮抬着,眼珠边缘映了一圈剔透的光。   盯着盛遇看了两秒,他忽然眯起了眼。   “盛遇,你耳朵红了。” 第17章 心动(小修)   “……”   盛遇脸红通常分两种情况。   害羞或尴尬。   这属于第三种——想笑憋的。   “……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肉眼可见地,他耳根越来越红,这下是害羞?尴尬混合plus版了。   但他神情还是很镇定,好像只要他不露怯,就没人能敲掉这层八风不动的壳子。   路屿舟挑了一下眉,明显不信。   但别人的私事,他没有太大探求欲,因此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抓起笔低头做题。   见他没追问,盛遇卸了防备,没两分钟,椅子又兴致盎然地晃了起来。   路屿舟:“……”   前桌疯了。   上午有一节体育课,刚下了雨,塑胶跑道潮湿打滑,体育老师点了人数就让他们自由活动。   盛遇躲到主席台后面,看四周无人,直接从兜里摸出手机,塞上耳机看起了网课。   他这位置隐蔽,夏扬找了好一会儿才摸过来,往他身边的空地放了一瓶汽水,“不是吧,你就拿电子设备干这个?”   盛遇:“不然干嘛?”   夏扬:“当然是干一切有助于身心健康的活动。”   盛遇拧开汽水拉环,低头抿了一口,视线还紧跟着屏幕,“这哪不健康?我大脑皮层都舒展了,像漫步在那什么森林。”   夏扬跟这种脑子里只有学习的人没有共同语言,转头撺掇了几个男生打球。   主席台后的角落再度回归静默。   不一会儿,有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跟了过来,盛遇没听到声音,却捕捉到了影子,心思分了一缕出去,很快看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简单的白色球鞋。   盛遇摘下一只耳机,抬头朝路屿舟伸出手,“我的吃的。”   路屿舟跟夏扬一道儿去的小卖部,有同学懒得动,就让他们捎几样零食。   夏扬记了一整张便签纸,揣着那张便签去小卖部进货。   盛遇也让他们带了点东西,刚刚夏扬来过一趟,没交货,盛遇猜自己的吃的应该在路屿舟这儿。   今天气温低,路屿舟校服外面罩了件衬衫当外套,门襟敞着,下摆被风吹到了后腰,仅靠肩骨撑起了薄薄一片的上半身轮廓。   听到盛遇说话,他伸手在裤兜里一摸索,摸出一支巧克力。   重高生这个身份对大脑的消耗巨大,一班人人课桌里都塞了一罐子速溶咖啡,血管里淌着的不是血,是冰美式。   盛遇跟大家习惯不一样,他不喜欢速溶的味道,学累了喜欢来点糖分。   “黑巧?没别的了?”盛遇接过,端详着包装纸上的字体,感觉已经提前尝到了那股子苦味,“比我命还苦……”   “巧克力就剩这个了,小卖部不怎么进。”路屿舟垂着眼皮解释了两句,忽然又从另一只兜里掏出来一样东西,“这个行不行?”   盛遇抬头一看,是一板奶片糖。   “你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盛遇诧异道。   这种糖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后来就没见过了,超市里也很少有卖。   “货架上,一直都有。”   盛遇掰了一颗扔进嘴里,又掰了一颗给他。   “……”路屿舟其实对糖分毫无兴趣,但见盛遇眸光明亮,颊边被奶片顶起一个幅度,像只兴致勃勃跟朋友分享食物的仓鼠,还是没好意思拂他面子,伸手接了过来。   嚼碎几颗奶片,盛遇尝着满口腔的奶味,递了一只耳机给路屿舟,“帮我看看这道题。”   主席台后方延伸出一片顶棚,雨水被阻隔,湿润和干燥交接出一条分明的线。   盛遇指尖拉着进度条,“这是去年高二联考卷的网课解析,学校给出的解题思路很跳跃,你看这儿……”   说着话,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两人本就站得近,路屿舟看不清他的屏幕,把头偏了过来,另一只手还压着耳骨里的耳机调节音量,黑线似的睫毛就垂在盛遇眼前。   衬衫衣摆没个正行,随着动作碰到了盛遇垂在身侧的右手,然后呼啦一下裹住。   鼻端涌进一股平淡冷冽的味道,是某个牌子的清爽香洗衣粉。   盛遇思路卡了一下。   “这是拓展题,书上没有,但有概率会出现在高考卷上。”路屿舟点了左下角暂停键,思索着说:“我们去年二轮复习的第六套试卷里也有。”   盛遇一下拉回了思绪:“……你们一中还要记每张卷子的内容?”   “没要求,这是拓展课件里的一道典型例题,我前两天复习,记住了。”   盛遇就哦了一声,说:“你今晚给我补课吧。”   路屿舟习惯性点头,“自习你来找我。”   应完才觉得哪里不对。   路屿舟蓦地抬了睫毛,说:“又要了?”   “……也没说不要啊。”盛遇依旧看着屏幕,下眼睑一片冷白的光,把眉眼轮廓描摹得异常柔和。他抿着唇,嘴角无意识翘了一下,像是没压住笑意,“要买十罐榨菜吗?”   顿了顿,盛遇又补充:“你也没说这是单独给我开的优惠套餐。”   路屿舟:“……”   北京时间11:12,世界上最尴尬的人诞生了。   盛遇眼尾余光扫过去,看到路屿舟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垂下来的睫毛快速抖动,仿佛正在绞尽脑汁想一个合适的说辞。   刚刚刷网课前他翻了一下路屿舟的朋友圈,那条卖艺的已经删掉了,显然路屿舟发现这方案行不通,已经进行了毁尸灭迹。   此刻被点破,就异常不自在。   盛遇换了个姿势,把脚伸出去,踢了一下路屿舟的鞋尖,两只鞋码差不多大的鞋面挨在了一起,像两只窃窃私语的小怪物。   “商量一下,能打个折吗?”   另一只脚抵着地面辗转片刻,没挪开。   “几折?”   盛遇说:“免费吧。毕竟你看起来挺想收我这个学生的。”   说这话的时候,盛遇微不可查地扬起了下巴,这是他跟人臭屁时的习惯动作,像一只翘尾巴洋洋得意的孔雀。   路屿舟时常见到,但很少主视角见到。   一见了他,盛遇就敛了一切的张扬跳脱,变得安静、低眉顺眼,偶尔说话,还附带几分小心翼翼,摇身一变,从在哪儿都能翘尾巴的孔雀,变成了一只察言观色的小猫。   仿佛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意气飞扬——盛家十几年,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意气飞扬。   第一次,盛遇在他面前舒展了筋骨,如此放松。   于是路屿舟不自觉在他脸上多停留片刻,见他抿着唇笑,虎牙时隐时现,一弯眼睛清亮如月牙,又觉得别扭,更用力地把脸偏过去,说:“那不行,最多打九折。”   “也行,等会儿我顺便给你包个拜师红包。”盛遇不挑,有折扣就行。   操场响起了绵长的哨音,是集合哨。   路屿舟瞬间收敛了情绪,站直身形,见盛遇没动,抬手盖住了他的手机屏幕,手指一转,利索地摁了锁屏键,说:“别看了,追进度也不急这一时,大马猴这两天到处巡逻,当心被他撞上。”   盛遇听话地收起手机,摘了耳机放入充电舱,收整完一抬头,路屿舟已经先走了两步,站在阶梯边等他。   或许是天光太亮,照得路屿舟侧颈皮肤有点泛粉,不仅脖子,耳垂也有点。   盛遇忽然感觉很有趣,面前展开的像是一个大冒险的地图。   路屿舟这人吧,挺闷骚。大多数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冷淡,但盛遇觉得,比起‘冷’,他骨子里更多的成分是‘淡’。   少失怙恃后,他客观意义上成了孤家寡人,幼童时期最重要的行为模仿一片空白,导致他心理上也成了个孤家寡人。   夏扬说过,路屿舟好像没有依靠过谁。虽然名义上姨妈是他的监护人,但棋牌馆生意稳定后,路屿舟还是一个人搬回了家里的老宅,摸索着长大。   相比与人结伴,路屿舟更擅长独来独往,茕茕孑立一个人走,就这样沉默地、寡淡地走到生命尽头。   他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   盛遇觉得那太乏味了。   操场上,体育老师吹着哨催促学生把步子迈大点,同学们行尸走肉般从各个角落冒头,像一群被抄了家的地鼠。   路屿舟蓦地感受到身后有风过来,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带着凉感的手腕箍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打折就撕票。”   这道嗓音凑得很近,玩闹似的压低了,藏了点按捺不住的笑意。   路屿舟一绷腰,站直了,眼睫刚一垂,干坏事的人就迫不及待从他身后探出了脑袋。   那是一只乱蓬蓬的脑袋,像只炸毛蒲公英,盛遇总这样,思考时要抓点东西,手指比脑子还忙,这儿搓搓那儿碰碰,没穿几天的新校服已经被他搓出线头。   路屿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盛遇:“那怎样,你报警啊。”   这是个很寻常的姿势,班上男生经常这样勾肩搭背地玩。   但路屿舟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转过头没再说话,直接迈了步子,试图宣告自己的不为所动,让盛遇知难而退。   然而下一秒,身后的人一使力,风一样轻盈地跃上自己后背——   这也是个寻常的姿势。   这个年纪的男生,经常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压制性行为。   路屿舟的大脑却短暂地空白了一秒。 第18章 路老师   路屿舟和盛遇一前一后离开,回来时就成了挂件和他的挂件杆,非要勾勾搭搭地挨着。   一班学生看得稀奇,但谁都不敢先问。新来的转学生倒是好相处,跟谁说话都带着笑,但路屿舟不一样,在不少人眼中,这位大佬是珠穆朗玛峰上的一捧雪,跟他讲话,得先攀登一座中国最高峰。   两人浑身散发着有故事的味道,但满朝文武大臣,无一人敢言。   “撒开。”路屿舟压着声音。   “不撒,我现在穷,花不起补课的钱。”盛遇也自唇缝里挤出字。   这段话不知触到路屿舟哪个笑点,他忽然迅速别过脸,喉结肉眼可见地滚了两下。   盛遇:“看戏也该有个赏钱,我都把你逗笑了,给我免费,快点!”   路屿舟倏地把脸转回来,神色平淡,“没笑。”   盛遇:“……”   就这么僵持片刻,正当盛遇挨不住,想松手时,夏扬回来了。   他跟几个球友一起回来的,本还在嘻嘻哈哈,一转脸看到这一幕,笑声戛然而止。   夏扬看看路屿舟,又看看盛遇,难以置信:“你俩变成小团体了?!”   盛遇:“……”   路屿舟:“……”   半节课的僵持顿时味如鸡肋,盛遇心平气和地松开手,好心地拍拍路屿舟被揉皱的肩领,说:“我本来没觉得丢脸,现在有点了。”   路屿舟侧过了脸,与世无争地闭上眼睛,“他就这样,习惯就好。”   -   路屿舟嘴上说得铁面无私,但盛遇转去的红包一个都没收。   晚自习下课,盛遇打开了手机电筒,慢吞吞走在喜鹊巷附近某条窄巷里,盯着聊天记录里一连串的【已退还】,发:【路老师,做人不能太清贫,偶尔收点贿赂没事的。】   路屿舟和夏扬都有山地车,通勤时间比他快半小时,这边刚下公交,那边估计已经冲完澡在温书了。   果然,到家的路老师网速就是快:【不敢,怕你回头举报我。】   静谧的巷子乍然响起少年一声短促的闷笑。   盛遇装无辜:【冤枉啊大老爷,我不是那种人。】   路屿舟:【红包】   盛遇好奇地拆开一看,哟,挺吉利,88。   路屿舟:【别给我发了,有这钱省省,拿去买五三。】   盛遇:【真不收?】   路屿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委实没绷住,盛遇停了步子,盯着最后一条信息笑弯了眼。   谁说路屿舟无趣的啊。   这人太好玩了。   人类对路屿舟的开发不足百分之一。   乐了一会儿,他继续往前走。   路灯的光愈发稀疏,手机电筒微弱地照亮前路。   这段路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有盏路灯坏了,一整条巷子深不见底。   前段时间他不上晚自修,到家早,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两天物理老师疯了似的加课,全是新内容,盛遇没敢缺席。于是经过这条小巷的时间,从六点半变成了晚十点半。   十点过后,喜鹊巷及方圆五百米宛如进了一个结界,静得可怕。   跟路屿舟的聊天恰好中断在这个时候,盛遇抽神出来,立刻就注意到两侧黑黝黝的窗洞,以及夜风中呜咽作响的旧门框。   ——喜鹊巷常有这种废弃的老房子,不知道放了多少年,木头都朽化了。   他潜意识停了步子,望向一片晦暗的前路,手心开始冒汗。   盛遇怕的东西不多,黑算一个。   九岁那年出了意外,后来就不太敢一个人呆在黑和封闭的地方,前两年密室逃脱在青少年群体间风靡,向来喜欢凑热闹的盛遇一次都没去过。   他也很少跟人提起这点小毛病,大多时候忍一忍就能过去了,有些话说出来反而矫情。   “呼……”   深吸两口气,盛遇按了按擂鼓般的胸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回视线,打开音乐APP,给自己放了首强军战歌。   铿锵有力的前奏响起,盛遇一下觉得心定不少,腰杆子都挺直了,一边低头念着歌词,一边抡起两条长腿,风驰电掣地杀出了这条巷子。   路灯到了头顶,盛遇才终于恢复了平稳的呼吸,这才注意到音乐APP上方还有一条不久前的新讯息。   路屿舟:【到家没?】   盛遇抓了两下衣角,把掌心的汗蹭掉,冷静地回:【刚到。】   -   两人关系明显更进一步,盛遇把这归功于自己善解人意。   要不是他聪明颖悟,一下就想通了关窍,光靠路屿舟那个木头,不知道几百年才能把意思完整表达。   除了他,谁还能如此幽默风趣?见微知著?   “……你又在乐什么?”   对自我的欣赏毫无征兆被打断,盛遇握笔的手顿了一顿,随便在草稿纸上涂划了几个符号,说:“没有,我在思考。”   夏扬端着水杯进来,听见这句,凑到书桌前瞄了一眼,没绷住笑了:“报告,路老师,这题他看了半小时了,刚刚你给俺俩煮面的时候他就在看这页。”   叛徒。   盛遇抓起桌上的草稿纸砸向夏扬,说:“喝你的水吧。”   ‘路老师’捏着笔,后倾靠上椅背,对两人的打闹没太大波澜。   高二的课程还算张弛有度,至少周末有一天休假,体育老师也还没‘体弱多病’。今天周六,下午全是自习,走读生可以告假。   一班学生普遍自制力满分,自习时间针落可闻,盛遇前几天晚自习试着问了路屿舟两道题,周围倒没说什么,他自己先觉得吵了。   于是两人换了个地点,下午放学双双拎书包走人,来棋牌馆写作业。   以往都就着台灯刷题,盛遇半张桌子,他半张桌子。交流不太多,说是补课,其实就是换个地点自习。盛遇有自己的一套学习逻辑,并不喜欢被人左右,仅仅是遇到疑难题型时找路屿舟划个辅助线,大多时间都在自己捋教材。   路屿舟也没有给人当爹的爱好,于是就没管盛遇,只是把熬夜整理的那些资料和刘榕送来的笔记放在一起,供盛遇需要的时候翻找。   今天倒是个难得的白天,明亮天色无视玻璃窗,将卧室映得宣亮。台灯窝在角落,暂时成了看客。   夏扬被冷落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嚎着“我不是你们最要好的朋友嘛!舟子!遇子!等俺——”   就这样死乞白赖地挤进了两人的学习时间。   “半小时,一个解字都没写,是有什么心事吗?”路屿舟抽走盛遇压在胳膊底下的那张卷子,在后者心虚的眼神中扫了一眼,平淡地说:“嗯,画了两朵大龇花,栩栩如生。”   夏扬:“噗——”   盛遇连忙把试卷抢回来,“刚吃完饭,闹饭晕呢,又不是不会做。”   这话路屿舟是信的。   盛遇在学业上从不较劲,不懂就是不懂。要是真不会,半小时前路屿舟就收到他的求救了。   他是非典型的好学生,越难的题越琢磨兴起,反倒是简单的题,心中有数,看半小时也懒得下笔。   或许这是敏黠之人的通病。   学什么像什么,也意味着对什么都感兴趣,随时可能被分走注意力。   盛遇跟夏扬——两人一碰面就跟狼见了狈一样,那叫一个臭味相投。   在学校还有学习氛围压着,在这儿……   就差把房顶掀了。   “你忙吗?”路屿舟忽然看向夏扬。   夏扬正在床上翘着腿看漫画书,“不忙啊,干嘛,提前说好啊,我没兴趣当你们play的一环,你们要过二人世界就过,当我不存在就行。”   夏扬说话向来老不正经,两人谁也没当真。路屿舟拿起一旁的手机,手指敲了几下。   夏扬拿起手机一看,疑惑地翻坐而起:“红包?干嘛?”   路屿舟说:“渴了,出门给我买两碗冰豆花。”   夏扬啧了一声,往床边挪了点,屈起一只腿靠着垂直梯,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儿三个人,就买你和我的,让盛遇怎么想?”   “……”   路屿舟沉默了好片刻。   ‘我是把你忘了’——这种话没必要放出来,有损兄弟情谊。路屿舟又拿起手机,发了个新的红包过去,“三碗,一人一碗。”   夏扬这才领了两个红包,恨铁不成钢地指了两下路屿舟,推门出去。   最闹腾的一走,卧室瞬间安静,总算是有了点学习的气氛。   盛遇把那几团铅笔画的简笔画擦掉,随便抓了只水性笔,在空白位置写了个解。   身旁椅子忽然挪动,盛遇慢半拍转头看,路屿舟已经走到门边,手指搭着锁边,下了反锁的闩。   “……”盛遇:“我就画了两朵大龇花,不至于把我关起来吧?”   路屿舟搭着门锁,喉咙底隐约是笑了一声,他最近笑的频率越来越高,但总转过脸不让人看。   盛遇听到他声线低低地说:“要是这样你就能老实写题,我不介意在外面多浇一层铁水,把这间屋子焊得严丝合缝。”   不就是内涵他坐不住嘛,还长篇大论的。   盛遇撇撇嘴,悻悻的。   “学累了脑子要休息,我能怎么办……你囚禁得了我的身体,囚禁不了我的灵魂。”   路屿舟:“……”   毫无意义的拌嘴,路屿舟没吭声,回到位置拉开椅子坐下,翻了一张难度五颗星的提高卷。   “趁着夏扬没回来,做一下这套真题,计时两个小时。”   盛遇抓过来扫了一眼,顿时就想骂人,“……虽然我确实很聪明,但你也不能急于求成,这里面大半的题我见都没见过。”   “都是变形题,不难。”路屿舟摘下腕表,调到计时器页面,按了开始,“及格有奖励。”   他手腕上原先有一只普通的运动腕表和一串木珠子,腕表被取后,就只剩下孤零零一串木珠,搭着起伏的骨骼。   盛遇盯着那串木珠,心不在焉地问:“奖什么?”   “你先做。”   盛遇又撇嘴,把椅子挪正点,扫了一眼,往第一道选择题填了个C。 第19章 严格   夏扬回来时发现房门紧闭,顿觉不妙。   他好兄弟又开始搞小团体了!俩人合伙孤立他!   他拎着几碗豆花,抬手就要敲门,还没碰到,门霍拉一下被人从里拉开。   路屿舟扶门站着,神色很淡,挺拔身形恰巧挡住了门内景象。   夏扬探头朝里张望,说:“大白天的锁门干嘛?豆花买回来,一起吃——”   往里挤的动作被他好兄弟拦住了。   路屿舟力道不轻地按着他的肩,朝门外抬了一下下巴。   把夏扬拦住,紧接着路屿舟也走了出来,力道很轻地合上门,站在门口语调轻缓地说:“反正你不看书,去外面玩会儿,不行把大黑牵回来,别又让它混一身泥。”   夏扬:“……我有病吧!这大热的天,我不在家里吹空调看漫画,溜达个锤子!”   路屿舟:“……也不知道谁说最喜欢夏天。”   夏扬:“那是因为我妈会买冰棍……也罢,往事已矣不可追。”   路屿舟:“把进度条拉回到那时候。”   “……”夏扬听明白了,就是不让自己进去呗,他一琢磨,想清楚了关窍,“哦,你闲我吵到盛遇看书了?嫌吵就嫌吵,干啥拐弯抹角。豆花给你,我去楼下房间,正好有间棋牌室空着。”   路屿舟接了豆花,垂下眼皮,回头拧了门钥匙。   刚下两级楼梯的夏扬忽然一转头,“你俩最近……”   路屿舟松了门钥匙,门神似的站在门口,等他说完话。   “……怎么变得这么,呃……要好?”夏扬费解半天,没法对两人的状态进行一个合适的归纳,勉强拿‘要好’来形容。   真实情况绝对比‘要好’要高一个等级。   仿佛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事件将两人无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让这两个明明刚认识不久的同学,潜意识里把彼此当成了最信任的人。   盛遇对路屿舟的依赖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而路屿舟对盛遇的依赖……更隐晦。   夏扬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受,就假如路屿舟今天拿了一个特别有成就感的奖,他第一个打电话的很可能不是自己,而是盛遇。   就很怪异。   他问得别扭,路屿舟听得也别扭,理解片刻,皱着眉说:“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重修下语文吧,还是占高考较大比重的。”   夏扬懒得问了,就是个灵光一闪的问题,看老路的样子,好像自己也没察觉到,指望这种呆子给什么回答。   “哎吃你的吧,老子自己玩去。”夏扬摆了摆手,转头下了楼梯。   路屿舟回到卧室,盛遇正在试卷第二面鏖战。   他耳里塞着两只白色的蓝牙耳机,余光捕捉到路屿舟的影子,摘下左边那只,问:“夏扬回来了?我刚刚听到你们说话。”   路屿舟把豆花放在桌沿,说道:“嗯,你别管,刷你的题。”   盛遇把笔一搁,扒拉着塑料袋拿豆花,“我先吃,吃完再写……”   哒——   手腕骨被笔尾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写完再吃。”   盛遇:“……”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套卷做到尾页,日天渐渐西沉,天色有了将暮的征兆。   填完最后一个答案,盛遇把卷子翻过来检查,再度确定不会的那些是真的不会,把笔一扔,拿起路屿舟放在桌上的手表暂停计时。   1:43。   一个半多小时。   反正他尽力了。   身旁的椅子空了,路屿舟不在。做题做到一半,盛遇的专注度就提到了顶峰,根本没留意周围的动静,有个人死在脚边他都未必知道。   护眼灯亮了起来,散发着温柔的明黄光晕,想必也是路屿舟开的。   盛遇伸了个懒腰,听着骨节细微的脆响,起身站了起来。   他把那块表戴到自己左手,准备出门找路屿舟讨赏。   甫一开门,男男女女混合的嚷叫吵闹倏地钻进耳郭,像是被一块厚布兜头蒙了,盛遇脑子霎时嗡地一声。   他站在门口,有几秒思维是空白的。   “做完了?”迟钝间,路屿舟端着一杯清水走过来,背景音过于聒噪,他音量不由得也提高不少,皱着眉说:“先回房吧。”   刚出门闯荡两秒的盛小少爷被吵回了房间。   关上卧室的门,那股子嘈杂喧闹依然在,盛遇揉了两下耳软骨,奇怪地问:“今天怎么这么吵?”   “不是今天,一直都吵。”路屿舟把水杯放下,说:“节假日比现在还吵,棋牌馆都这样。姨妈回老家省亲,店子关了几天,那几天的安静才是反常。”   安静也是一种财富。   为生计所迫的人,没资格享受这种财富。   盛遇揉着耳骨,头低了下来,路屿舟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把桌上的冰豆花挪过来,说:“吃点东西吧。”   别胡思乱想了。   ‘通宵’棋牌馆所在的这条街,叫风铃北路,盛遇以前觉得这名儿特有意境,后来才知道还有风铃南路、风铃东路、风铃西路。   而这几条街环绕的主干道,叫风铃大道。   风铃北路有一家店面不大的嬢嬢豆花,远近闻名,路屿舟吃过几次,不感兴趣,倒是很多网红来这儿探店,网上炒得很火。   嬢嬢家的豆花偏甜口,像是盛遇会喜欢的口味。   “好好吃啊!”   果然——   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在卷面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印。路屿舟把另一碗也推到盛遇面前,执笔的手抵着下巴,挡住微勾的唇角,“吃吧,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盛遇吃得直哼歌。冰豆花已经没那么冰了,但不损口味,舀一勺抿进去,满嘴入口即化的豆香,豆花里还藏着各种小料,葡萄干、红豆,小芋圆……咬到哪个都是惊喜。   “这家有外卖吗?”他问。   路屿舟已经把卷子批改完了,在正面写了个112,说:“没有,只能现场买。”   盛遇有点遗憾,“那算了,我不爱动。”   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分数,淡定地说:“哎,好低,我给实验班丢脸了。”   这套卷难度高,112其实已经不错,实验班中游,年级中上游。   不到一个月,进步堪称神速。   而且他相当有规划,不会做的题空着,能拿的分拿了个干净。要是让刘榕看到,保准要从卷头到卷尾全夸一遍。   路屿舟清楚这一点,盛遇自己也清楚。   他说着“给班级丢脸了”,脸上云淡风轻,其实就差举两个小旗去外面敲锣打鼓炫耀,左边小旗写:我112分!右边小旗写:夸我!   “……还成。”   如此平庸的评价,盛遇不甘心,装模作样地说:“路老师说什么?一般吗?也对,我这种资质平平的学生……”   路屿舟快速别开脸,又转回来,笑意没来得及掩盖,“有完没完?”   盛遇捧着豆花长叹一口气,“啊,好没信心啊!虽然很多知识点都还没学就能考112甚至剩下了十五分钟,但我还是!好没信心——唉!”   话没说完,后颈被人握住,几只带着薄茧的手指搭上了颈侧,盛遇浑身一激灵,瞬时缩起了脖子。   他能感知到脖子上那只手加了力道,却不知为何没使劲,停留半晌,也只是威胁性地摩挲了下,然后松开。   “我说你很棒。”路屿舟抵着唇,看不出笑没笑,但眼尾是上扬的,“听清了没?”   盛遇听清了,完全听清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得意了。   -   棋牌馆一开张,他们的自习就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对盛遇影响尤其大。   楼下喊“胡了!”,盛遇捏着笔转了一圈;楼下有人起哄,盛遇晃着椅子发呆;几个人算钱不均在棋牌馆门口吵架,盛遇支着额头,眼神直接空了。   更关键的是,姨妈回来了。   盛遇第n次起身去厨房倒水,路屿舟放下笔,屈指一敲桌面,指着桌上一排没喝完的塑料水杯,问:“你要把自己喝成巨人观?”   “……”走到门口的盛遇霎时顿住,摸着门把手,尴尬中还有点不知所措。   “姨妈这会儿忙,没空见你。”路屿舟下意识抬腕看表,空的,他在桌上扫了眼,没看到自己的表,于是拿起手机摁亮屏幕,“七点半是我们的晚饭时间,我跟她说了,你今晚要蹭饭。”   盛遇:“……哦。”   给了一个确切时间,盛遇反而冷静不少。   不管怎么说都是长辈,虽然暂时没有一个合适的坦白契机,但总有一天他要叫一声“姨妈”,还是期望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种紧张,也可以理解为近乡情怯。   不到七点,二楼厨房响起隐约厨具碰撞的声音。   很快盛遇嗅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   身旁座位一空,门轻微开合。   ——路屿舟走了出去。   盛遇把笔夹在手指间晃,磕磕绊绊写完这周末的物理作业,终于坐不住,把笔一扔,出了门。   房门刚拉开,他就撞见一名个子高挑、穿花哨家居服的中年妇女,身前系了条暗红色的围裙,边走边朝厨房嚷喊:“记得帮你老娘把案板上的辣椒给洗了!剥两瓣蒜!看着点锅!”   远远听到夏扬的应声:“知道了——”   她走路不看路,差点跟怔在门口的盛遇撞上,“哎呦我老天奶——”   盛遇神不知道在哪儿游,愣是没说话。   路屿舟说过,姨妈全名叫文秀,那年代读书艰难,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她自认成绩不如妹妹,小学没毕业就离家打工。   盛遇脑海中对她有个隐约雏形,今日一看,姨妈本人……跟设想中不大一样。   但又在情理之中。   也对。   能在那种年代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庭,生生拉扯出两个优秀的孩子,她就该是这样,风风火火泼辣爽快。   “你是小舟同学吧,盛遇?我就叫你小遇了……”姨妈把他上下打量一遍,露出那种长辈见小孩长得高,十分满意的眼神,拍拍他的肩说:“小舟去帮我打酱油,等会儿才能回来,你自己回房间坐会儿,等下姨妈喊你吃饭。”   盛遇下意识跟了一步,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姨妈在阳台的花盆里掐了一把嫩葱,粗粝的手指拂着葱须,似乎想到什么,背对着盛遇咯咯笑了两声。   “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而且小路说了——”   盛遇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说你是拆家大王,进厨房就能把屋子点了,让我千万别支使你干活。”   盛遇:“……”   污蔑!   这简直是污蔑!   他明明就烧了个锅! 第20章 欢迎回家(二更)   饭桌上,盛遇一直盯着路屿舟看。   他搞小动作避着人,所以姨妈和夏扬都没察觉异样,只有路屿舟识别出了他眼神里的“凶狠与警告”。   “老路?”夏扬第三次顺着路屿舟的视线看向泛黄的墙皮,有些疑惑,“这墙有什么好笑的,过年也没见你笑成这样啊。”   盛遇:“……”   他还敢笑?   姨妈夹了块排骨给盛遇,稀罕地说:“你一个人偷乐啥呢?小扬,把他脸掰过来,我也瞅瞅。”   她刚问完,路屿舟就转回头,若无其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在想题目,没笑,夏扬胡说的。”   姨妈点点头,路屿舟的确不是爱笑的人,但夏扬百分之一万是胡说八道的货。   “别盯着别人看,吃你的饭吧!”姨妈不客气地敲了一下夏扬的碗沿。   夏扬:……   我早晚会冤死在这个家里。   姨妈家的餐桌氛围跟盛家很不一样,他们边吃边聊家常,聊近日棋牌馆的生意;聊一中的大事小情;聊等会儿要干的家务;聊饭菜的咸淡……   就连路屿舟,被刘榕确诊为“八竿子打不出一声响”的人,也会时不时应上一声。   盛遇觉得很新奇,但他闭麦惯了,插不上嘴。   吃完饭,姨妈拒绝了盛遇洗碗的提议,让路屿舟和夏扬把他拎回房间,别在这儿呆着。   “呆着”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姨妈更想说“别碍事”。   管她干什么,这小同学都眼巴巴跟在她屁股后打转,洗碗要跟,喝水要跟,上厕所……哦这个没跟。   瞧着挺帅一小伙儿,怎么呆头呆脑呢。   路屿舟和盛遇先回了卧室,夏扬溜下了楼,说要干一件大事。   盛遇坐回书桌前,随便点开了一个群聊,屈着一只脚踩着椅子下面的横杆,盯着群消息出神。   等路屿舟倒完水回来,页面还停留在这个群聊。   路屿舟定睛一瞧。   【屁大点事互助会】   天知道他哪加来这么多奇怪的群。   “还好吗?”路屿舟在他眼前搁了一杯清水。   “嗯?哦……”盛遇放下手机,端水抿了一口,问:“夏扬呢?”   路屿舟拉开椅子坐下,“去偷冰棍了。”   盛遇:“?”   “字面意思。”路屿舟说:“楼下有两个冰柜,一个放饮料,一个放冰棍。夏扬爱吃冰棍,不过他专挑贵的吃,姨妈嫌他败家,把冰柜上了锁。”   盛遇:“……”   “实在馋了,他只能背着姨妈下去偷两根。”   “……”   这太抽象了,盛遇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幸路屿舟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转头从书柜抽了一本辅导书,说:“我看书了,有问题问我。”   盛遇连忙回神,把桌面上乱成一片的本本册册分门别类收起来。   路屿舟随口问:“都写完了?”   盛遇露出非常深沉的表情:“语文、外语、化学……”   路屿舟:“……如何?”   “都没写。”   路屿舟轻呼出一口气,放下笔,指节无意识屈起来,轻敲了两下,“明天换个地方吧。”   盛遇:“哪儿?”   路屿舟:“学校图书馆。”   ……   一中图书馆是赫赫有名的鬼故事刷新点,平日里没人去,去一次多一个校园怪谈。盛遇虽然才来没多久,但对此早有耳闻。   他也知道路屿舟是为他好,棋牌馆太吵了,戴着耳机也能听见声音,他的确不习惯这样的环境。   盛遇仰着头望了会儿天花板,又把头低下来,弯起一只手臂,把脸趴进去,试图通过这样杂乱无章的举动汲取灵感,“唔……要不去喜鹊巷吧?”   路屿舟侧眼看他。   盛遇抓了两下头发,把脸侧过来,黑色腕表在他脸颊底下勾陷出一个弧度,可能不舒服,他蹭了两下腕表,兀自说:“图书馆好远,直接去我家吧,离棋牌馆也近,你我都方便。”   路屿舟没说好不好,而是伸出手指,提醒似的拨了一下他虚蜷的手指,“先把我的表还我。”   “哦!”盛遇立刻坐起来,但很快低头解表带的动作顿住,“……我的奖励呢?”   路屿舟:“嗯?”   盛遇啧了一声,说:“及格奖励,你自己说的。”   盛遇抄起了那张112的卷子怼到他面前,超了及格二十多分呢!   “……没忘,你要这只表?”   盛遇其实没有确切的需求,但路屿舟提了,要一下也不是不行。   “对。”   路屿舟又把脸转过去,语调难得有些拘促,“一只旧表,又不值钱,要它干嘛。”   “无所谓啊,奖励嘛,图个意头。”   路屿舟思索片刻,朝他伸出手,“表带用旧了,我给你换一条,过几天再给你。”   盛遇懒懒地趴下,把他的手推回去,“都说了,图个意头。”   夏扬创业未半而中道被抓,一只雪糕都没偷到,还挨了老妈一顿打。   他近来成绩波动也大,快要掉出实验班,姨妈对他的容忍直接到了极限值,多看一眼都脑仁疼,正好烟柜空了,让他滚出门去进货。   路屿舟送盛遇出门时,他还没回来。   客人一满,一楼就被二手烟味充斥,盛遇跟在路屿舟身后,穿过烟雾缭绕的大堂,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直到门外,他都感觉鼻尖残留着那股臭味,喉咙痒痒的。   “明天别来了。”路屿舟把亮着的大功率手电筒递给他,“我去你家。”   盛遇这么提议的时候,路屿舟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路家老宅子几近辗转,从他的、变成盛遇的,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那里都像一个独特的安全港,没有大人,只有少年。   “一起学习”和“偶尔帮忙”不同,他需要在那栋房子一直停留,这让他有种与盛遇共享安全港的错觉。   很……怪异。   “行啊。”盛遇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揉蹭着鼻尖,说:“明天周末,你不去学校吧?过来前给我发条信息,我等你。”   说罢,他接过路屿舟的手电,那光亮堂堂的,顺着方向一直延伸到道路尽头。   盛遇不期然想起放学路上那段窄巷,冒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要是他一直有这盏手电就好了。   “这手电能留给我吗?”   路屿舟:“留给你扔垃圾桶?”   “……”   这破嘴,真烦人。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还你。”盛遇很不高兴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说:“你进去吧,明天记得来啊。”   路屿舟还是习惯站在门口送他,盛遇偶尔一回头,看到他还在原地,会莫名地安心点儿。   临睡前,盛遇收到了路屿舟的讯息。   看得出来是仔细推敲过的,字里行间都透着慎重:   【抱错的事,这两天我跟姨妈聊一聊,她这人反应大,兴许会一惊一乍,你做好准备。】   盛遇一下没了睡意,琢磨片刻,问:【盛家没派人去过吗?】   路屿舟:【没找过姨妈。】   聊天框短暂沉默。   个人层面,盛遇完全能理解路屿舟,盛家这事儿办得太突然了,也是盛开济一贯的作风,啥也不说清楚,就把一纸亲子鉴定摆在人面前,说你是我儿子。   任谁都傻眼。   盛遇:【干说啊?姨妈听了觉得你发癔症吧,找个盛家大人出面呗,可信度高一点。】   对话框上方亮起“正在输入中”,但路屿舟并未有下文。   盛遇贴心说:【看在师生一场的份上,这事我来办,保证让盛开济老老实实本人到场。】   【你爸来了室温都得低三度。】路屿舟开了尊口,说:【不必。】   盛遇纠正:【那也是你爸,你们两性格一模一样,没发现吗?放心,我最擅长对付你们这种人。】   路屿舟:【……谢邀。】   一提到盛开济,路屿舟就一副吃了粑粑的表情,语气也变得半死不活。   真是冤孽。   偏偏两个最像的人最不对付。   盛遇继续说:【他是个工作狂,最近应该抽不开身,反正都这样了,不急这一时,过半个月我把人给你压过来。】   重新认证亲属关系的手续特别琐碎,需要双方监护人一起出面,到时候顺便把手续办了,才算尘埃落定。   盛遇抱着手机,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他说:【你觉不觉得我们两现在像一条船上的蚂蚱?】   大人们总担心他们不合。   其实他们偷偷达成了战线,躲在被窝里敲字,商量怎么对付那些顽固的老古董。   这很有意思。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像背着全世界偷情。   【嗯。】路屿舟第一次如此快速地领悟到他的意思,【那我们要装一下针锋相对吗?免得他们起疑,大人的脑子跟我们不一样。】   盛遇在被窝里笑出鹅叫。   【不至于吧,但我们关系太好他们肯定奇怪,要不然装一下不熟吧。】   路屿舟:   【怎么装?】   盛遇:【这还不简单,少说话呗。】   路屿舟后来回了句什么,又撤回,盛遇捕捉到了一眼,没什么印象。   他就这样抱着手机睡了过去。   -   翌日,盛遇起了个大早。   他勤劳地拿扫帚把能看见的地方都扫了一遍,虽然路屿舟称不上客人,但待客之道不能省。   扫完又拖,干没干净不知道,反正地面冒着水渍,一看就知道他干了活。   这叫工作留痕。   拖完地,他回二楼,把走廊立柜的抽屉都拉开,一顿乱翻,总算找到了搬来第一天扔进去的钥匙。   二楼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是路屿舟的卧室,另一间做了书房。路屿舟搬走后,盛遇把他的卧室上了锁,从阁楼搬了两样家具放进书房,就这么凑合着住。   除了逼仄点,倒也没觉得很差。   既然路屿舟要来。   这间卧室也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老式门锁不灵便,盛遇捣鼓着把钥匙塞进去,门一开,淡淡的闷潮味散开来。   格纹床铺叠得整洁,靠墙置着带有年代感的二三家具,窗帘拉了一半,扬尘在天光下跳跃。   楼下门铃叮咚一响。   握着门把手的盛遇瞬间回神,连手机也来不及拿,三步并做两步冲下了楼。   路屿舟意思性地按了一下门铃,从包里拿出钥匙,自力更生地开门。   ——盛小少爷不着调,发过去的信息半天不回,这个点不知道睡醒没有。   路屿舟已经做好了提供叫醒服务的准备。   岂料钥匙刚进凹槽,锈绿色大门吱呀一下从里拉开,男生穿了件松松垮垮的T恤,敞着一截细瘦的锁骨,头发被风扬起,露出张扬明媚的眉眼,嗓音比春天的喜鹊还脆亮:“欢迎回家——”   盛遇两手抓着门框,像是向路屿舟敞开了一个热烈的拥抱。 第21章 火灾   “……”   路屿舟迟迟没动作,盛遇猜测他可能起大早,没睡醒,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醒一醒——”   这间院子不大,绣球花墙就开在盛遇身后,挤挤攒攒花团锦簇,但都没眼前这个人亮眼。   路屿舟垂了眼皮,觉得得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心脏老乱跳也不是个事。   “醒着呢。”他抬起手,把手指勾着的塑料袋提到盛遇眼前,“带了冰豆花,喝吗?”   盛遇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喝!就一碗啊,你不吃吗?”   路屿舟低头换鞋,“我不喜欢甜的。”   房子维持着他搬走时的模样,几乎没做改动,换完鞋,路屿舟站在玄关处,手指抓着书包带子,罕见地怔了几秒。   之前回来过几次,但多是晚上,光线并不清晰。   此刻才有了几分曾住在这里的真实感,好像他只是出门远游几天,回来一切都没变,老房子还在这儿等他,角角落落里,藏着模糊的童年记忆。   盛遇先一步上了楼,站在楼道口朝他喊:“豆花怎么没送勺!给我拿把勺。”   “你自己拿。”路屿舟习惯性怼了一句,下一秒却老实地摘了书包,往厨房的方向去。   拿了一把不锈钢圆勺,他上楼时,盛遇已经搬了一把新椅子搁在书桌前,单人书桌长度不够,放两把椅子显得拥挤。   盛遇就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侧边,支着额头的那只手还在玩笔,窗外明亮的日头给他侧脸弧度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路屿舟把勺子搁在他面前,回头看了一眼,“你把我房间打开干嘛。”   盛遇解着题,头也不抬,“你也说了是你房间。”   “我又不在这儿住。”   “午休能用啊。”盛遇把册子翻到后面对答案,满意地给自己打了个满分的勾,将笔一扔,“给你开着,你想睡就睡,不想睡就不睡呗。”   路屿舟:“你不觉得……”   “觉得什么?”盛遇把习题挪开,拆了豆花的塑封盖,往嘴里舀了一勺,小幅度地惬意地晃着脑袋。   “……没。”   你不觉得边界太模糊了吗?   你给了我家门钥匙,在独属于自己的安全港里给我留了一隅空间,这并不是同学间该有的分寸感。   放到广义里看,更像恋人关系。   但看盛遇没心没肺,满脑子都是豆花,路屿舟又把这点不合时宜的敏感压了下去。   -   期末将至,刘榕公布了大概的考试时间,让一班学生合理安排复习时间。   盛遇这辈子就没倒数过,掐着手指一算时间,登时危机感暴增,自修时长拉长了一倍,那间开着绣球花的老院子,进入了两三点灭灯的拉锯战。   路屿舟倒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对他而言,数理竞赛才是正餐,期末考只是开胃小菜。   夏扬开始临时抱佛脚,不再闲着没事挤进盛遇和路屿舟的“二人世界”,听说两人在一起自习,也只是嚎了两嗓子“三个人的友情,我却偏偏没姓名”,但隔天就忘了。   这天下课晚,盛遇戴着耳机,行尸走肉般溜达到公交站,站台就他一个人,影子延伸进绿化带,惊起了嘶哑的蝉鸣。   路屿舟正巧经过,脚踩着地面,山地车微斜着停在盛遇面前。   摁了一下车铃,路屿舟问:“你坐公交?”   “嗯。”盛遇摘下一只耳机,连续一天的课,将他摧残得双目放空,像被丧尸吃了脑子,“你怎么还没走?夏扬呢。”   “……我们一块下的课。”路屿舟说:“夏扬要吃夜宵,我懒得等。”   “……哦。”盛遇揉揉脸颊,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学懵了。”   路屿舟便撇开脸,望着没几辆车的空旷马路,说:“25路末班车是10点半。”   25路是盛遇回喜鹊巷常坐的班车。   盛遇还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困倦地抬手看一眼表。   表盘没亮。   余光里有一道阴影压了下来,骨节匀称的手指骤然出现在表盘上方,覆盖了盛遇的视野。   路屿舟轻声说:“老式电子表,按了才会亮。”   地面有一道倾斜的影子,是路屿舟倾身过来替他调表。   夏夜闷燥,路屿舟的手指却是凉的,像一碗解渴的冰水,从手腕触碰的位置迅速蔓延到血液,让盛遇整个人清醒不少。   “……哦。”   他回了神,继续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一十二,离末班车还有……”   ?   十一点一十二?   那还有个锤子末班车。   “清醒了?”路屿舟把山地车扶正,挑了一下眉。   盛遇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   “商量一下,载我一程?”   “……”   路屿舟坐直了些,轻压下巴,示意他看,“没座位。”   山地车跟寻常自行车不同,虽然也是自行车的一种,但车速更快,操作更流畅,因此也舍弃了一些功能,譬如后座。   盛遇站起了身,久坐令他的动作略有滞缓,慢悠悠晃到山地车前,伸手敲敲座位前的横杆,“我看过别人骑,这儿能坐人。”   “……”路屿舟更加静默。   坐是能坐。   他没带过,但据说一趟下来尾椎骨能重度骨折。   手指搭着车把手,路屿舟无意识抓了一下刹车,说:“这儿不是坐人的,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盛遇:“……”   连续两次拒绝,再问就没劲了。   盛遇点了一下头,“那算了,我打车走吧——”   转身的步子刚迈出去,手腕被人抓住了,那只手略带力道,盛遇重心不稳退了两步,几近是砸在路屿舟怀里面。   甚至带起了细微的一阵风。   没料到盛遇今天如此弱不禁风,路屿舟显然错愕了一瞬,甚至轻微拧起眉。   但还是反应极快,迅速扶住了他的侧腰,掌心贴合的位置,内收出清瘦单薄的一把腰线。   “……”   非常荒谬的一个姿势。   两人对了一下视线,各自仓促又慌乱地移眼。   “……可以坐,难受不要怪我。”路屿舟把他扶稳,收回的手指有点局促地塞进了口袋,垂下眸光注视着柏油地面,若无其事地说:“我能送你到家门口。”   “哦。”   思索片刻,盛遇有点混乱地问:“行车不规范……万一被交警抓了怎么办。”   “……”路屿舟:“那我们就去坐牢。”   悸动在仓促间发生,又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像蜻蜓在湖面短暂停留,了无痕迹,只余下细微的、扩散的涟漪。   坐上这辆黑车时,盛遇对路屿舟所说的‘难受别怪我’尚且不以为然。   五分钟后。   盛遇木着脸,了无生趣的嗓音顺着风声灌给身后的路屿舟:“还有——多久——到——”   风声模糊了音量,他是扯着嗓子喊的,配合要死不活的语调,很有喜感。   反正路屿舟就没绷住,胸腔低沉地震了一下。   盛遇:“……”   哪里好笑?   山地车载人,对被载者的要求相当高,相当于蜷缩在骑行者的怀里,侧坐,仅靠着一根横杆承担重量。   如果是体量娇小的女性,尚有可行性,可惜盛遇是一个营养充足发育良好的男生。   六七十公斤的体重,压在一根横杆上……他屁股快烂了!   “十分钟……”   呼啸而过的风,将路屿舟的尾调拉长,听起来意外温柔,“我尽量骑平稳,不颠到你。”   过了主干道,就是七拐八绕的巷子,山地车停了下来,路屿舟反手在书包侧袋里翻找,拿出一个手电交给盛遇:“帮我照明。”   盛遇正努力趴低身子。路屿舟和握把中间的空间就这么点,他如果趴得不够低,后背就会碰上路屿舟的胸膛……亲密到能感知到呼吸起伏。   这哪里是载了一程,这是他的公开处刑全过程。   “还有多远?”盛遇头也没回接过手电,摁下开关,嗓音无精打采,听得出来的郁闷。   “快了。”   路屿舟拉好书包拉链,目光在他拱起的脊背弧度上短暂勾勒,莫名觉得怀里揣了一只北极兔。   站起来大大的,团起来小小的。   一进巷道,盛遇就跟吃了哑药一样安静。   途径一条漆黑的巷子,手电光的落点开始偏移,几次没照路,照着两侧墙壁。   路屿舟放慢了速度,侧头一瞥,发觉盛遇已经闭上了眼睛。   “……你怕黑?”   寂静的巷道中骤然响起的说话声把盛遇吓一跳。   他的装死大法就这样被打断了。   “有一点。”   怕黑有点丢人,但嘴硬更丢人。   盛遇把眼皮抬起一条缝,调整了手电筒的位置,让路屿舟可以看清前路。   “从小就这样吗。”   “倒也不是,八九岁开始的,我小时候什么都不怕。”盛遇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感受到路屿舟的呼吸铺洒在颈侧,有些别扭的歪歪头,但心跳却在感知到身后这个人的那一刻,奇异地稳定下来。   路屿舟垂下眼皮,问:“为什么是八九岁?”   “八九岁……开始懂事了呗,懂事了就懂得害怕。”   这样解释也合理。   路屿舟没再问。   -   盛遇脑子发蒙,上楼就往床上扑,大门还是路屿舟给他捎带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才发觉玄关处多了一个手电筒,手电筒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放抽屉,别扔垃圾桶。】   ……烦死了!   出几次糗而已,这人到底要念多少遍!   心里是这么埋怨的,但盛遇意外心情不错,把手电筒塞进书包,哼着歌出门上学。   手电筒暂时没派上用场,因为天杀的物理老师今天不在,去外校听课,一班学生涕泗横流,互相掩面痛哭,庆祝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晚自习。   六点回家的作息又吻上了盛遇。   可惜他今天值日,在校耽搁了半小时,不然到家时间还能更早点。   难得时间还早,盛遇在校门口买了两杯奶茶,边走边给路屿舟发消息:   【路老师,约吗。】   路屿舟:【……哪种约?黄赌毒我不碰。】   盛遇咬着吸管闷着嗓子笑。   自此他们变亲近,对话记录就有点百无禁忌,让别人看到,怕是要报网警给他俩抓起来。   盛遇:【啊(T^T)这太龌龊了吧,我只是想约你学习,你想到哪儿了。】   路屿舟:【去你家?】   盛遇:【总不能为了学习,去酒店开房吧。(T^T)】   路屿舟:【……】   盛遇给手中的奶茶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说:【路老师,给你带了贡品。】   对话框沉寂片刻,路屿舟也发了一张照片。   是某条空旷无人的街道,有些眼熟。   路屿舟:【出发了,给你买香火的路上。】   盛遇:【……】   预计到家时间在七点左右,正好是饭点,路屿舟在附近某个小餐馆订了两份盒饭,预约了七点送达。   盛遇看他一个人在家呆得挺自在,也没有起先几日那种拘束收敛,于是又给他派了个任务:【亲爱的路老师,忙吗,不忙的话,去小卖部给我拿下快递呗。】   亲爱的路老师回他:【你回家不是正好经过小卖部?】   盛遇:【我懒。】   路屿舟:【……】   很坦诚了。   路屿舟让他发取件码,盛遇直接给了手机尾号,让路老师直接去机器上搜。他经常买些没用的玩意儿,具体有几个包裹自己也不清楚。   这段对话结束,路屿舟就没再冒泡。   中途下公交盛遇还给他报备,说:【您的小徒弟已抵达公交站。】   路屿舟还是没回,不知道在忙啥。   今天的喜鹊巷格外热闹,巷子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盛遇被堵在路边,听大爷大妈们交换情报,似乎是有间房子起了火,有人被困,火警正在实施救援。   鸣笛声萦绕着这条老巷子。   听到前半句,盛遇一颗心登时提起来,随机抓了一名大爷追问:“起火的是哪一家?几号?”   大爷不是喜鹊巷居民,散了一公里步来看热闹,哪知道这里的门牌号。   “不清楚咧,说是有很多人打麻将,还卖东西的一家。”   听描述像是小卖部。   盛遇悬着的心可耻地放下一些——跟我没关系,幸好。   无能为力的天灾面前,人总是自私的。   他又问:“有人受伤吗?”   “不清楚。好像发现的早,人都散了,但有个男生压在货架下面,不知道救出没得。”   人群密集如潮,严丝合缝堵死了去路,有火警在这儿,围观的人也帮不上忙,盛遇看了一会儿密攒的人头,绕远路回了家。   路家老宅子与小卖部离得很近,中间只有两三户人家,警戒线刚好拉到前面那户。   大火已经扑灭,空气中能嗅到火灭过后的余烬味道,刺鼻又呛人。   盛遇怀揣着庆幸和沉重开门进屋,第一时间喊了一声“路老师?”,试图找人分担这种五味杂陈的情绪。   无人应答,回音幽幽地回旋、沉寂。   盛遇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在门口愣了两秒,忽地甩下书包,三两步猛冲上楼——   两间卧室房门敞着,属于他的那间桌上放着一个黑色书包,书包旁边有两碗叠放的豆花,沁出的水雾打湿了透明塑料袋。   而另一间,留给路屿舟的那一间——   半开了一扇窗,熟悉的格子布窗帘卷打窗框,窗外枝头沙沙作响。   床头柜搁着一个黑色壳子的手机。   人不在。   盛遇在微凉的风声中停滞了思绪和呼吸。   少顷,他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痛楚敲醒了灵魂的警钟,耳膜嗡嗡作响,散乱的思绪出现了一个线头。   顾不上深思,盛遇像只骤然加载成功的小机器人,风似的往外跑——   如果他真是机器人,这一刻所有的电量应该都用作奔跑了。   因为大脑一片空白。   警戒线拉得远,看不清具体景象,盛遇抄了条小路绕到小卖部门口,那间老旧却欣欣向荣的二层小楼房烧成了一片黝黑,外壳勉强完整,内里一片废墟,宛如一只烧没了血肉只剩骨架的大怪虫。   火势向外蔓延,把周遭的杂草烧毁一圈,像留下了一个半圆的疤。   盛遇挤到最前方,拉起警戒线就往里钻,没跑两步,有人带着硝烟味扑过来,死死把他压制住。   “哪来的蠢仔!里面火烧火燎的,烫死人呢,你跑进去送死啊——”   扭头一看,是老板娘。   头发烧焦了,满脸黑尘,但她眼睛还是很亮,骂人气势跟以前一样充沛,“滚,给我滚回去——”   盛遇摔坐在地上,膝盖有点疼,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猛地抓住老板娘的胳膊,大声说:“我朋友在里面——他出来了吗?个子很高的一个男生,住那边有绣球花的房子——他叫路屿舟,你们肯定见过——”   “叽里咕噜说啥呢,什么路什么街?”周遭声响嘈杂,火警和救护车的喇叭响彻耳畔,警戒线外还有人群交头接耳。   老板娘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推着他的肩膀往外搡,“你先出去!你朋友肯定没事儿!”   “等等——”   少年很狼狈,地上滚了一圈,满身灰尘,脸上沾着汗湿成一绺绺的头发,仰头望着她,眼眶倏地红了。   “你肯定记得他,他在这条街长大,刚刚来帮我拿快递——”   戛然而止的陈述过后,少年眼眶湿润,小声说:“不是有个人被压在货架下面吗?你让我看一眼,我看是不是我朋友……”   “盛遇?”   平稳而熟悉的一声呼唤。   时间停滞了片刻——   盛遇把那道声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霍然抬头。   路屿舟就在不远处站着,提着水桶,一样的浑身狼狈,表情里有疑惑。   “……没事了。”盛遇闷着嗓子说了一句,然后松开老板娘,试图站起来。   没成功,腿是软的。   他索性就这么瘫坐,两手向后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喘息,仰头望着天上,妄想把那些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   “……他是你命啊!”老板娘没好气地骂一句,继续去帮忙了。   路屿舟不是他的命。   但盛遇切实地体验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像自己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一片喧嚣中,路屿舟朝他走过来,蹲下身,宽阔的肩背阴影骤然笼罩了盛遇。   “你怎么在这儿?”路屿舟声线很低,“你怎么进来了。”   “不小心被挤进来的。”盛遇一边鬼扯,一边低下头,嗓音沙哑,没了平时的清亮,“你在这儿干嘛?”   路屿舟回头看看,“刚刚人手不够,我帮忙灭火。”   盛遇哦了一声,“……一直联系不上你,有点担心,我就来这儿看看。”   “抱歉。”路屿舟垂眼注视他毛蓬蓬的发旋,说:“没多远,就没带手机,原以为很快就能回去。”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盛遇重重地抹了把脸,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出异常,只是眼眶有些微红,鼻音略重。   “还需要人手吗?我也能帮忙。”   路屿舟:“应该不需要,我正准备走。”   盛遇便哦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说:“那我们回家吧。”   -   ——起火的原因初步判定为电路老化,类似的问题常在老小区出现,作为历史遗留问题,区政府该担起直接责任……而作为房屋使用者,赵某和孙某红或被追责……   ——本次事故0死1伤,伤者已及时送往医院,小腿轻度骨折,浑身有两处浅二度烧伤……目前已知的伤势暂不影响日后生活……   盛遇一则一则地翻阅着区群里的新公告。   他简单地冲了个澡,正躺在床上乘凉,冰豆花在桌上放了一个小时,路屿舟看他没胃口,提走放进了楼下冰箱。   风扇在床尾吱吱呀呀,闷燥的风吹不散膝盖的疼痛。   两只膝盖各破了一块皮,脱下裤子的刹那,他差点蹦起来,扭头还得在路屿舟面前嘴硬:“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的,我现在不是很怕疼了——”   个屁。   他疼得快撅过去了。   翻过来又翻过去,盛遇在床上烙煎饼,房门被人敲了三声,他立刻不动了,把自己死尸一样铺的平平整整,镇定说:“请进。”   路屿舟拿了几样破皮的外用药进来。   盛遇余光瞥着,视线中心却一直落在屏幕上,假装自己很认真地玩手机,“没事,这种小伤放一段时间就好,不必特意上药……嗷——”   他像条抽疯的鱼弹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路屿舟。   “嗷什么。”路老师将沾满碘伏的棉球覆盖在他伤口,淡淡地说:“又不是酒精,你不是说现在‘不是很怕疼了’吗?擦个碘伏而已,干嘛这么大反应。”   “那你——”   盛遇哽了一下,有点委屈,“也不能这么大力啊……”   路屿舟没说话,按在伤处的棉签却轻微卸了力道。   盛遇安然地躺回去。   虽然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这么躺着让人上药还是有几分羞耻,盛遇抓过枕头边的小黄鸭抱枕,圈在怀里,以此避免跟路屿舟对上视线。   天色已经晚了,夜幕低垂,窗外有几颗不甚明亮的星子,卧室没开灯,只有书桌上台灯亮着,残阳余晖斜着在地面留下几道光块。   沙哑的蝉鸣间,路屿舟说:“包裹没拿到,应该烧干净了。”   一提这个,盛遇心情不免沉重。   “没事。”他抱紧小黄鸭,举着手机说:“起火点就在百米之内,我们只烧掉几个包裹,我们是幸运的人。”   路屿舟换了一只药膏,冰凉的膏体涂上去,盛遇浑身都抖了一下。   “……”   停了动作,路屿舟眸光上移,落到小黄鸭上,盛遇的脸就在小黄鸭后面藏着,平日看起来很大一只,却总是一挡就能挡住。   “你一直这样吗?”   路屿舟问。   盛遇没听懂,挪了下小黄鸭,露出一双明亮的询问的眼睛。   “冒失、莽撞、想到哪儿是哪儿……情绪上头,火场也敢冲。”   听起来真不像好话。   所幸盛遇心大,自动归纳将其为‘口是心非的关心’,翻了个身说:“这不关心则乱嘛,正常人都会这么联想啊,刚巧起火的小卖部有个被压住的男生,刚巧你不在……我如果不去找,真出了事,后半辈子睡觉都不安稳。”   路屿舟垂着眸,撕掉方形创可贴的薄膜,覆盖住伤口。   “真出了事,那也是命,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盛遇手指用了力,小黄鸭抱枕被掐出几道印子,望着天花板说:“让你去拿快递的是我,让你来家里补课的是我,再往前推一点……害你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是我。算一下,如果世上没有我,你压根不会遇到这场火灾。”   简直荒谬。   路屿舟说:“盛遇,你是不是傻,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   “跟我有啥关系。”   盛遇冤枉极了,拿抱枕遮住眼睛,只露出一张线条绷紧的下巴,“我也觉得跟我有啥关系,可这都是事实啊。”   他是事实的既得利益者。   他事实地占了便宜。   事实地亏欠路屿舟。   从第一面他就该矮这人一头。   因为要给真少爷规划未来,就赶鸭子上架来了完全不熟悉的重高。   这些都是正确的,理智的。   ——但好冤枉啊。   “我什么也没干,怎么就欠你的?我搞不明白……”天色越来越暮,昏沉的余晖中,盛遇呼吸节奏变得紊乱而急促,平坦的腰腹快速起伏,声线里藏着细微的鼻音。   路屿舟拿开抱枕。   抱枕后是一张被汗和泪浸湿的脸,睫毛湿透了,没了平日的生机勃勃,看起来很可怜。   盛遇在哭。   “想哭就哭吧。”路屿舟静默片刻,说:“有想说的话,就说出来。”   他不信盛遇一开始就能接受新的身份,或许只是没有倾泻的口子,就一直装作毫不在意,把情绪掩埋。   否则他第一次见到的盛遇,不会那么委屈。   “……我吓死了。”兴许是路屿舟平稳的声音太有安抚性,盛遇没忍住,眼泪流得更快,抬手捂住眼睛,无声地崩溃,“进家门没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就想,完了。干嘛让你去拿快递,干嘛让你来喜鹊巷,干嘛跟你当朋友——欠你的债,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路屿舟没有否认,他知道盛遇这会儿需要的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这见了鬼的人生,跟唱戏似的……不是,谁给我写的剧本啊,我答应出演了吗,我答应不当少爷了吗?我本来是计划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谁给我改的这破结局。   “凭什么我要转去重高……课难死了,我看数学就烦,老房子跟我不对付,大黑狗跟我也不对付,还有你……路屿舟,你跟我最不对付。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以前我都人见人爱的,烦死你了……   “烦死了……你要是真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屋内氛围压抑。   少年压制的哽咽一声声掉进黑暗。   咔哒——   路屿舟倾身,打开了床头灯。   光一亮起,盛遇更显得狼狈,小臂遮住了流泪的眼睛,遮不住哭得涨红的下半张脸。   “知道了,我长命百岁行不行。”路屿舟说:“我长命百岁的话,你能不能好受一点。”   哽咽戛然而止——   仅仅只是顿了几秒,床上的男生更剧烈地颤抖起来,盛遇的声线里有掩饰不住的哭腔,“路屿舟,你干嘛这么说话——”   “那我要怎么说话?”   你要冷淡的、刻薄地、不留情面的……   这么温柔。   不成心惹人哭吗?   兴许是发泄到位了,这句话后,盛遇没哭多久就停下来,嗓音比平时低八度,沙哑得不能听:“路屿舟,你真的会长命百岁吗。”   “嗯。”   “那我也要长命百岁。”盛遇抹了把脸,总算是挪开了胳膊,一张脸狼狈又凌乱,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我不喜欢这个结局,我想风风光光地长命百岁,你也要,你要跟我一起风风光光到死。”   “……好。”   应下这个承诺的时候,路屿舟心脏有一瞬间停拍。   明明应答的是他,被打动的好像也是他。   他在光下看盛遇,看盛遇被泪浸湿的侧脸和鬓发,几次想伸手擦一下,又觉得怪异,最后只是生疏地拍拍盛遇的肩膀,勉作宽慰。   他们还太年轻。   不懂伸出又克制的手意味着什么。   -   喜鹊巷失火的消息很快登报,在见到报纸前,盛遇和路屿舟的手机已经被各方人马打爆炸了。   其中盛家占比最多。   “喂?祖母,我没事,嗯,火没烧到这儿……”   “换房子?不用,爸爸,我挺好的,已经习惯了,不,我说不要,您接我干嘛——”   “hello哪位?我是盛遇,现住喜鹊巷,并未被火灾波及,还有事么?”   ……   就连刘榕也贴心地打电话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请一天假。   盛遇有点纳闷:“这个‘我们’指的是,我和路屿舟吗?”   “对啊。”一提这个,刘榕也显而易见地疑惑:“你爸爸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你受了惊吓,明天要请一天假……然后他说路屿舟也要请一天,我询问他跟路屿舟的关系,他说……他是路屿舟爸爸。”   刘榕:“呃,冒昧问一句,你跟路屿舟的关系是——”   盛遇:“……”   挂断电话,盛遇直接找到盛开济的聊天框,开了个消息免打扰。   他当然知道这对盛董事长造不成任何实质伤害,但就跟在学校一样,他们不敢当面骂大马猴,不代表不能背地里蛐蛐两句发泄。   扔开手机,盛遇看了眼表。   十一点多。   还没吃晚饭,他修仙算了。   趿拉着拖鞋出门觅食,刚出房门,盛遇就留意到对面半掩的门缝,昏黄的光线延伸在走廊地板上。   ——是哦,路屿舟还没走。   可能是被他开闸的情绪绊住了脚步,路屿舟一直没走,盛遇中途去厕所洗了把脸,还听到路屿舟在阳台跟姨妈打电话报备:   “嗯……跟朋友在一起……今晚住他家……”   随后他就遭遇了电话轰炸,路屿舟那边同样的待遇,两人各寻了一个角落跟来关心的人报平安。   迟疑了两秒,盛遇先按下脑子里心心念念的饭,上前敲响对面的房门。   “进。”   老宅子推门总带音效,开也吱呀,关也吱呀。   路屿舟背朝着他坐在桌前,听到吱呀声,没有回头。   路屿舟的卧室没有书桌,放不下,但有一张学校用的那种单人课桌,不知道哪儿淘来的,充当床头柜放一些杂物。   此刻桌面的杂物都被清理开,桌子挪到了窗边,侧面的小钩子挂住了路屿舟的黑色书包,一盏老旧的拉式台灯亮着,为桌前的男生打下一道清瘦的剪影。   盛遇是第一次看见这间卧室有主的样子,站在门口打量片刻,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我下去吃饭,要一起吗?”   “好。”路屿舟没回头,说:“等我两分钟。”   盛遇有点好奇地走过去,“在忙什么?”   桌上放着一把镊子,几管丝线,还有盛遇几样看不懂的工具。   “长命百岁。”路屿舟给了个非常抽象的答案。   但盛遇定睛看了两秒,竟然诡异地领悟到了抽象里的意思。   “这串檀木珠子,是我妈去世后,我爸去寺庙里给我求的,说是能保证我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他有段时间特别信这些。”   两串一模一样的手串搭在路屿舟手指间,他吹了下灰尘,对着灯光打量,片刻后便敛了眉眼,这个角度看他低垂的睫毛,有种平时难见的温和与缱绻。   盛遇盯着他出神了几秒,才把目光移回到手串,“你爸爸的遗物,你拆了干嘛?”   原先这手串应该是老山檀,凑近能嗅到淡淡檀香,颜色低调的木头珠子正好绕手腕一匝,不多也不少。   现在一分为二,空出的位置拼接上了淡绿的和田玉。   “你不是要长命百岁么?”路屿舟将其中一串取下来,搁到桌面边缘。   玉珠和木桌相碰,清脆悦耳。   “分你一半。” 第22章 同住   这是能随便分的?   盛遇皱了眉,直接说:“我不要,你自己戴,这种求平安的手串拆了可能没用了。”   “我已经拆了。”路屿舟不愧是刘榕钦封过的‘大犟种’,压根不听人说话,手指稍微一展,剩下那串就顺着滑进腕间,另一串孤零零在桌上搁着,“穿回去麻烦,你不要就扔了吧。”   盛遇难得也犟一回,抓起路屿舟的手,将手串往他腕上套,“那叠戴呗,反正我不要,这种东西,不能随便换主人——”   “我爸不是你爸?”路屿舟低垂着眼,意味不明地说:“这串手串本来该是你的,我俩之间,早就分不清楚了。哪天死了,黑白无常站我俩中间都不知道勾谁的魂。”   “……”   呸。   晦气。   盛遇拨弄着手串上的珠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有些心里话他本来一辈子都没打算说出口,搁在心底深处,日积月累地消化,总有一天会变成轻描淡写的玩笑。   ——“哦,那事啊,其实我当时恨死你们了。”   说出口的刹那,他才算真的放下。   但今天事赶事地来,他没能控制住情绪,朝路屿舟撒了泼。   交浅言深总是不合时宜的。   “我之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路屿舟垂眸收拾桌上的工具,问:“哪句?”   盛遇一噎,“每一句。”   路屿舟:“我看起来像有健忘症吗?”   盛遇一下子也不扭捏了,握着手串坐上桌子,伸出脚踢了一下这王八蛋的椅子腿,说:“干嘛,这么点破事又要记我一辈子?”   路屿舟不否认,抬了一下眼皮睨他,冷飕飕道:“记到你不烦我为止。”   “……”   就不该跟这小气鬼说实话。   虽然这人依旧欠打,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这一出,两人都寻到了最舒适的状态。   撕开了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好像将时隐时现的边界感也擦掉了。   他俩这下真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卧室里流淌着令人心安的静谧,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片刻,盛遇骤然从神游中挣脱出来,看向路屿舟,说:“刚刚刘老师给我打电话,问我们明天要不要请假,我顺嘴请了,你明天没什么重要的事吧。”   路屿舟皱眉:“新闻这么快?”   “不是新闻。”盛遇有点幸灾乐祸,“盛开济往学校打了电话。”   “……”   路屿舟那张帅脸瞬间就瘫了。   盛遇莫名感觉扳回一城,把手串当成战利品,学着路屿舟以前的样子,戴在黑色腕表的上面,檀木绿玉跟纯黑腕带放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我饿了,吃东西去。”盛遇屈指敲敲桌面,口吻愉悦,“送你样礼物。”   路屿舟正在收拾东西,懒得分眼神,淡声问:“什么礼物。”   “一起下去呗,看了就知道了。”   正好收拾完,路屿舟起了身,说:“希望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当,当当当当——”   厨房。   盛遇举起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平底锅,从后面探头,特兴奋地跟路屿舟说:“当时把你的锅烧穿,我去小卖部买的,正好你今晚在这儿吃饭,试试?”   完全不懂他在兴奋什么,路屿舟接过平底锅,在手中掂量两下,评价:“中看不中用。”   “怎么会呢。”盛遇弯腰从橱柜里抱出另一个砂锅,随口说:“老板娘说这是压箱底的货,花了我五千大洋才拿下的。”   他费劲拆着砂锅外面的塑料膜,一旁戴山檀木串子的手拿了手机递过来。   “报警。”   盛遇扭头。   就听路屿舟正色地说:“这是敲诈,谁卖给你的?送他坐牢。”   “……”   对金钱没太大概念的盛小少爷沉默了。   “小卖部老板娘。”犹疑两秒,他老实地说:“她还给我升级了VIP。”   路屿舟脸色顿时木了,一副想骂又不好骂的样。   老板娘无奸不商,逮着机会就坑人,但人家家中刚失了火,路屿舟还真没法在这时候找她算账。   “……留着。”他一脸不爽地把平底锅塞回橱柜,冷着表情说:“等她缓过劲,找她退钱。”   盛遇没打算算账。   但路屿舟这副要引爆全世界的烦躁样子太好玩了,他没忍住,弯起眼睛煽风点火:“行,咱俩把她告上法庭,让她知道高中生的厉害!”   -   家里多了一个人,虽然只是暂住一晚,但两人显然都不适应。   凌晨三点,盛遇才回完所有信息,又发了条仅七大姑八大姨可见的动态,内容是:【值日……回家晚,没撞上火灾现场,更幸运的是住处也没被波及。】   配图是个很可爱的表情包:可达鸭冲刺.jpg   发完他习惯性刷新朋友圈,往下滑,给几位夜猫子同学的哀嚎点了赞,在四五条之后发现一条跟熬夜气氛截然不同的动态。   黑色头像分外惹眼。   路屿舟:【活着。】   一看就是被问烦了。   窗外蝉声阵阵,盛遇歪在椅子里,支着下巴笑了一声,笑完点进头像,下意识打了一行字:【你还没睡】   打到一半,他蓦地想起路屿舟就在隔壁。   手指蜷了一下,盛遇把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删掉。隔着一面屏幕,他能跟路屿舟插科打诨,但人就在面前,他反而束手束脚。   或许面对面容错率太低,太容易暴露真实情绪,反倒让人不安心。   看了一眼表,盛遇把手机放下,准备下楼喝口水,然后睡觉。   刚拉开房门,隔壁洗手间也开了,男生发梢滴水,肩头搭着毛巾,抬手摁了排气扇,就这么裹着一身水雾跟站在走廊的盛遇对上目光。   “还没睡?”路屿舟愣了一秒,把湿润的刘海往后脑抓。   “嗯。”盛遇说:“过了点,睡不着。”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太远,走廊空间就这么大。   盛遇能嗅到水雾中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蜜橘味儿。   像沐浴露这种私人用品,少有人喜欢用别人的,路屿舟搬的时候,把能带的都带走了,这款沐浴露是盛遇后来买的。   买的时候,超市推销员着重强调了“香味清雅,留香持久”。   盛遇用了一个月,没什么感受。   现在却突然从另一个人身上体悟到了。   “要不要做两套题?”路屿舟抓着毛巾一端擦发梢,水雾里的眉眼似乎在笑,为这个歹毒的建议,“反正明天请了假,今晚搞个通宵。”   盛遇一张脸顿时丧了。   “我有病吧。”他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有一天假,还刷题,这书怎么不念死我呢?”   他扭头要回卧室,“要刷你自己刷,我没空陪你闹——”   咔——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门把手,利落地关了门。   那股蜜橘香味顷刻间近在咫尺。   路屿舟微倚着墙,一手搭着门把,一手从他手中拿过玻璃杯,水雾和清香侵略性极强地笼罩住盛遇,声线里含着笑:“开玩笑的,我错了。冰箱里有牛奶,要不要给你热一杯助眠。”   -   微波炉被发明前,劳动人民早有自己的办法加热饭菜。   路屿舟烧了一壶热水,倒到合适的容器里,然后把装了牛奶的玻璃杯放进去,热水瞬间从容器边缘溢出来,模糊了玻璃杯的杯沿。   “烫五分钟。”路屿舟回过头,跟盛遇说:“看着点时间。”   这人没了手表后,有一小段时间很不习惯,时常抬着空空的手腕,一脸茫然。但很快他就适应了,并且有了新的习惯——问盛遇。   盛遇就是他的表。   盛遇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矿泉水,把手伸出去,“你自己看。”   路屿舟也不客气,捏住那把清瘦的腕骨,左右晃了一下,找了个清晰的角度,“三点十七,希望你明早还能起得了床。”   盛遇单手拧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刚刚只是玩笑,现在是真没睡意了。   “无所谓,反正明天不上课。你有什么快速入睡的小妙招没有?”   路屿舟垂眸思索了下,“夏扬有一个。”   盛遇:“请赐教。”   “看竞赛卷,五分钟内秒睡。”   “……国情不一样。”盛遇婉拒了,“我解不出题一晚上都睡不着。”   路屿舟理解地点头,“那数星星吧。”   盛遇苦恼地皱了一下眉,“略有耳闻,但有用吗?”   “试试呗。”   随口出的馊主意,路屿舟也没放在心上,等他试完温、把牛奶端出来,盛遇已经趴在厨房洗手池边,望着窗外的天幕,数到了第二十六颗。   “……”路屿舟抬起手,冷不丁偷袭,在那个黑乎乎的天灵盖上敲了个爆栗,说:“没让你真数,星星这玩意儿,谁能数得清。”   换做平日,盛遇挨了这一下早就“嗷——”地弹起来了,今晚罕见地没炸毛,而是歪了一下脑袋,避开路屿舟的‘黑手’,视线依旧望着窗外,有几分新奇地说:“我知道,但……星星好漂亮。”   路屿舟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确实漂亮。   天幕低垂,星光如钻,细碎地镶出了一条星光熠熠的银河。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路屿舟把温热的牛奶搁到盛遇面前,说:“早点睡吧。”   事实证明,牛奶是个废物。   它对助眠毫无用处。   凌晨近四点,盛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一骨碌起身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又开始数星星。   数到一半,他给路屿舟发了条消息:   【比个赛吗,看谁先数到一千颗星星。】   发这条消息时,他是怀着坏心眼的,要是姓路的睡觉不关静音,他就能吵醒一个,跟自己一起失眠。   可惜坏心眼落空了。   路屿舟:【赌注呢?】   盛遇斜靠着窗框,稍微把头探出去一些,享受着夜风里婆娑的树响,和发尾被吹得凌乱的感觉,【你还没睡?】   路屿舟:【嗯,过了点,失眠。】   盛遇很轻地笑了一声:【赌注没想好,你要什么?】   路屿舟:【没想好。】   盛遇:【那可不行,万一输了,不能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现在定好。】   【放心吧。】隔着屏幕都能想象路屿舟那慢悠悠的语气:【我又不是土匪,跟某人不一样,什么旧东西都要。】   显而易见的内涵,但盛遇竟然又笑了一声。   盛遇:【那就请客吧,谁输了谁请吃饭。】   路屿舟:【现在开始?】   盛遇琢磨了下,三两个快步来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冲着幽静的走廊说:“我数一二三……?”   回音在走道间萦绕,少顷,对面房门传来了两声轻叩,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一,二……”   喊了两声,盛遇一滋溜缩回房里,先行开赛。   久久不闻第三声落下,路屿舟就知道这人又耍赖了,发了条信息:【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   不要脸咋了。   反正他每回不要脸都能赢。   越想集中注意,反而越容易睡着,这或许是一种定律。   没数到一百,盛遇就眼皮子打架,抱着枕头歪睡过去。   好消息是,他这一晚睡得香甜。   坏消息是,他输了。   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是路屿舟发来的。   先是一张星空图,应该就是隔壁卧室拍的。   随后附字:【一千零一颗,我赢。】   发送时间,凌晨五点。   -   路屿舟某些时候真是个驴玩意儿,不知道哪来那么充沛的精力,盛遇日上三竿爬起来,这人已经洗漱完毕在给绣球花施肥。   盛遇把脸搓得发红才打起点精神,垂着两条胳膊丧尸似地溜达到庭院,看见路屿舟穿了件无袖背心,蹲在花坛边侍弄花草。   “醒了?”路屿舟闻声回头,手指间沾了泥巴,神情还是那样,除了眼下有点青黑,几乎看不出睡眠不足。   “……你是不是背着我吃大补丸了?”盛遇质问。   “天天睡不醒的人才有问题。”路屿舟甩甩手站起来,手臂线条紧实,薄肌覆盖了骨骼,清瘦之余又颇有力量感。   “该去医院看看了,总这么肾虚也不是个事。”   盛遇:“……”   他懒得跟路屿舟掰扯,反正打嘴仗就没赢过,扭头进屋叼了个牙刷,含糊地说:“你身上八成有点说法,反正我没见过哪个高中生跟你一样……”   路屿舟站在水槽前洗手,急促的水流冲刷掉泥土,他又弯下腰去,捧着水洗了把脸,说:“习惯了。”   竞赛生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两年前,他被选进了市里的集训队,整队就他一个高一,一个个刷题刷得比驴还狠。   年龄虽然小了点,但路屿舟心气高,没两天就成了这种魔鬼作息执行者——不,他刷得更狠。   缺失的经验,要用更多刻苦的时间来填补。世间天才不计其数,能留到最后的,永远是更努力的那一类。   那段时间天天能见着日出,去厕所洗把脸,转头八点钟还得上课。   就这么练了一个寒假,路屿舟脑子都练瓦特了,但竟然适应了这种强度。   可惜当时他接触竞赛不到半年,经验太空,最后还是没能进复赛。   “这个点可能没有早餐了。”路屿舟拽着衣服下摆擦脸,睫毛润湿了,整个人格外平和,“赶紧洗漱,出门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捡两片菜叶子。”   盛遇视线一挪,不小心瞥到他露出来的小腹,线条收得特别紧,蒙了一层薄薄汗意,一看就是仰卧起坐能做百来个的那种腰。   盛遇赶紧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还行,有点腹肌。   虽然没那么明显,但至少也有,盛遇觉得自己没输。   他叼着牙刷溜达到水槽边,含糊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第23章 回盛家   巷口的早餐摊都空了,两人去的时候,只剩下卖油条的老王还在营业。   盛遇:“两根油条两杯豆浆,一杯放糖一杯不放糖。”   老王有个小早餐店,虽然他总爱在店门外摆摊,但摊子后面那间摆满桌子的厅堂也是他的财产。   早餐店没有名字,甚至没有牌匾,喜鹊巷的居民直接管这儿叫老王早餐店,有时候买了油条不急着走,就去屋子里坐会儿,慢慢泡着豆浆小米粥吃。   盛遇今天难得不急,扫了码付款,一掀帘子就进了屋。   两侧墙上有几把风扇吱呀呀地转,立式空调竖在角落,勉强制冷,像个颤巍巍的老工人,一顿操作猛如虎,一测室温,就降了两个度。   但总比没有强——   盛遇随便寻了张空桌,刚落座,跟后厨出来的女人对上了目光。   老板娘比昨天精神点儿,烧焦的头发在后脑扎了个小啾,一见盛遇就挑起来那双攻击性很强的纹眉。   “哟,蠢仔。”她跟盛遇打招呼。   下一秒,路屿舟紧随其后进来,她又挑了一下眉,赐名:“蠢仔的命。”   盛遇:“……”   “什么?”路屿舟没懂这个暗号,蹙眉问:“什么命?”   老板娘哼笑一声,没答,转身抱着托盘进了后厨。   冲火场确实有点犯蠢,盛遇已经丢过一次脸了,不太想旧事重提,赶忙转移话题,“您怎么在这儿?”   门口的老王收了摊,提着剩下的几根油条乐呵呵进来,说:“他们租了我家二楼,我没儿没女,没爹没妈的,给谁住都一样。”   临近中午,早餐的生意早结束了,老王闲得没事,摇着把蒲扇,坐在另一张桌子边跟盛遇两人唠嗑。   老板娘姓孙,叫孙晓红,早年间外省嫁过来的,夫妻双方家境都一般,这些年经营着喜鹊巷小卖部,还算有声有色。   他们没有别的房产,就一处小卖部,靠这房子吃饭,靠这房子活。这把火一起来,就把两人多年攒下的家底烧了个一干二净。   “昨天政府来了人,说虽然他们是受害者,发现起火,疏散得也及时,后续一直在补救……但作为房主以及房屋使用者,还是要对他们追责。”   盛遇大概听懂了,皱紧了眉。   路屿舟低头喝了一口豆浆,安静听着,也没做声。   老王说:“我没啥文化,听别人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怪不了别人,他们只能认命,没出人命已经是万幸。好像说具体的决策还没下来,但夫妻俩没住处,我一寻思,早餐店楼上刚好空着,我平时也不住,就先让他们落个脚。”   老板娘坑人也讲基本法,雪中送炭的她不坑,算了一晚上,按市价给老王转了一笔钱,不仅租下了楼上,还把店面下午到晚上的使用权租了下来。   老板以前干过厨子,做饭手艺还行,他们准备就着这些锅碗瓢盆,卖些盒饭,主打量大管饱。   命这玩意儿,他们是信的,但不认。   盛遇听了有些难受,起身来到后厨门口,说了一句:“节哀。”   他本意是安慰一下老板娘,顺便问问有没有啥能帮忙,结果老板娘一掀帘子,瞪了他一眼,说:“节哀个屁,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娘哀了?”   盛遇:“……”   闷头喝豆浆的路屿舟溢出了一声笑,显然早知道会这样。   她系上了围裙,抱着一大盆蔬菜往门外走,边走边说:“你俩要实在没事,回头我开业了,你俩一左一右给我站一天,人来了你们就鞠躬,微笑,‘欢迎光临’——哎,等会儿。”   不晓得冒了什么鬼点子,她忽然把洗菜盆往桌上一搁,用那种打量商品的目光把两位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盛遇心头直突突。   “干嘛?”   “你俩这种长相,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吧?”孙晓红摸着下巴,“如果我把盒饭摆到学校门口……左边一个帅哥……右边一个帅哥……上边儿挂个横幅——秀色可餐……”   盛遇:“……”   路屿舟:“……”   孙晓红:“嬢啊!我发了啊!”   老板娘来真的,煞有其事地跟他们讨论了半天工资,两人差点被赶鸭子上架。   王叔瞧了个乐呵,看两人一脸为难,还是出声制止了一下。   老板娘明显没放弃,送两人出门时还一直说:“考虑一下——考虑一下——常来啊!”   -   考虑不了一点。   老板娘的商业版图很长远,摆摊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打算把他俩打造成“盒饭西施”。   路屿舟一听这名儿脸就麻了,盛遇龇着的大牙登时收了回去。十七八岁的男生,心气儿正傲,谁乐意顶着这么个标签招摇过市。   婉拒是婉拒了,可回去的路上,盛遇越想越好笑。   “诶。”他咬着冰棍,肘击了一下旁边的路屿舟,“你们喜鹊巷人是不是都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路屿舟插着兜,被肘击也纹丝不动,“你问谁?某个姓盛名遇的吗?”   盛遇就看不惯他这稳稳当当的死样,故意落后两步,然后三两下冲上去勾住他的脖子,“路老师你一天不阴阳人会死啊——”   跟盛遇不同,路屿舟很不习惯跟人勾肩搭背,通常有人勾上来,他第一反应是站直,凭借着超高海拔令人知难而退。   这次也是如此,但微微僵持一秒后,他奇妙地稍微弯了腰。   盛遇勾得不舒服,但没过一会儿,手底下硬邦邦的躯干忽然软化,变成一个可以晃来晃去的随便摆弄的气球人。   路屿舟被他勾得低了头,嗓音里闷着笑,“不知道是谁半夜三更数星星……”   盛遇:“你一说,提醒我了,我还欠你一顿饭呢,想吃什么?我请客。”   烈日斑驳地穿梭在枝叶缝隙,两人沿着小路走,影子胡乱地缠在一块儿,左摇右晃,看起来随时能摔一跤。   “都行。”   盛遇细品了一下这两个字,馊主意涌上心头,“那我亲自下厨吧?”   “……”   路屿舟蹭一下站直了。   “老板娘家的盒饭不错,回去吧,买盒饭吃。”   “她还没开业!”盛遇松开勾脖子的手臂,转而快走两步,转到路屿舟面前,双手合十,放软了腔调:“我试一下,不会把你家烧了的。”   有些人就是反骨多,盛遇正是其中翘楚。   路屿舟要是让他干,他反而自知高低,不敢动手;可路屿舟死活不让他进厨房,盛遇就有点跃跃欲试。   “你没试过吗?”路屿舟饶有兴致:“你烧掉了一面锅,然后被人坑了五千块。”   “那也才烧掉一面锅,侧面论证我闯不下把屋子烧了的弥天大祸……”   路屿舟:“你也知道是闯祸。”   两人边走边说话,树荫亲吻着朝气蓬勃的少年躯体。   但很快,话音一顿,和谐的气氛一扫而空——   巷子里前面某个交叉路口停了一辆加长林肯,加长车型占据了大半车道,中午行人少,没惹来多少注目礼,但盛遇和路屿舟只远远一瞥,就下意识停了脚步。   无他,这辆车两人都认识。   车上的人留意到在不远处踌躇的二人,很快前座开了门,年轻的助理下来,走到两人面前,撑开了一把遮阳伞。   “少爷,屿舟少爷。”他微微朝两人颔首,不卑不亢地说:“听说喜鹊巷失火,董事长推了国外的会议连夜赶回来,下午一点半抵达机场,派我提前来接,希望能与两位少爷,在老宅共进一顿午餐。”   盛遇和路屿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   最近集团事多,盛开济忙得脚不沾地,盛遇委实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能连夜把盛开济召唤回国。   两人坐在加长林肯后座,俱是一脸梦幻。   盛遇呆了一会儿,陡然回了神,摸出手机给盛嘉泽发去信息:【你人在哪儿?】   盛嘉泽8g冲浪选手,回复很快:【酒吧。】   没事了。   盛遇回:【玩去吧。】   没通知盛嘉泽,说明没别的大事,盛遇放下心来。   熄灭屏幕,他一抬眼,看见路屿舟已经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拿了一份新出的杂志在翻看。   盛遇摸过去,挨着路屿舟坐下,觑着他手里的杂志,说:“你不是不爱回老宅吗?这次怎么这么淡定。”   “习惯了。”路屿舟把杂志翻了一页,说:“他经常这样。”   盛遇还有些印象,记得司机说过,路屿舟和盛开济见面总在车上。   听路屿舟话里的意思,这不是第一回莫名其妙被“请”上车。   长辈们事忙,总是小辈为长辈的时间让步,盛遇早习惯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路屿舟这么说,他忽然有点微妙的心虚,有种自己爹在外面造孽还拦不住的错觉。   “听歌吗?”为了掩饰尴尬,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蓝牙耳机。   “没兴趣。”   “哦。”   盛遇取出两枚耳机,刚戴上一枚,旁边人的手出现在视野里,轻松拨开他微蜷的手指,在他掌心摸索一圈,把另一枚扒拉走了。   “……”盛遇扭头看旁边的人,“你不是不听吗?”   路屿舟脸色冷恹,眼皮轻垂着,显然对这突然新增的行程感到很厌烦,但又不想对着盛遇表露,很小幅度地侧过了脸,说:“路程要一个多小时,不找点事干,等会儿我就跳车了。”   盛遇没忍住,抿着唇溢出了一声笑。   他打开手机连上蓝牙,用肩膀撞了一下路屿舟,笑眯眯说:“我有好多个歌单,你想听什么风格?”   路屿舟低头调整着耳机位置,随口道:“挑你喜欢的。”   选择权一到盛遇手中,他就想捣乱。   但一想到等会儿要跟盛董事长吃饭,那可是一场硬仗。   蠢蠢欲动的坏心眼被压下去,盛遇把拇指从“重金属摇滚”歌单上移开,随便点了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   昨晚睡得晚,上车没十分钟盛遇就仰着脸昏睡过去。   后座座位是横向的,空间虽然宽敞,但睡起来跟普通的四座车没区别——不一会儿就四仰八叉。   他印象里自己睡得很端庄,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路屿舟洁白的领口。   路屿舟也在眯觉,后倾靠着椅背,头朝他的方向歪着,刘海凌乱。   盛遇眯了一下眼睛,想坐起来,双臂位置传来不容忽视的阻力——   低头一看。   手肘处一边多了一只手,五指虚虚圈着他的手臂,但他一动,这双手就猛地合拢,冷白手背瞬间跳出了几根青筋。   盛遇:“……”   咋,我被逮捕了啊?   他一动路屿舟就醒了,眉宇细微地皱起,又松开,喉结滑了两下,望过来的眼珠子满是倦怠。   盛遇颇有耐心地等这位‘阿sir’清醒。   好不容易扒开眼皮,路屿舟还没看清眼前景象,就听一道声音在耳边阴阳怪气地问:“我刚刚是把你揍了吗?”   “……”路屿舟醒了点神,视线在他脸上定了几秒,说:“没有。”   盛遇哈地笑了一声,旋即垮了脸,超不爽地问:“那你把我箍成这样干嘛!”   顺着他的指控,路屿舟视线一垂。   揍人倒没有,但车上睡觉,显而易见不太舒服,盛遇的脑袋左边滚到右边,右边滚到左边,最后滚到了他肩头。   拿他当枕头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往前倾,差点脸朝下摔出去,路屿舟扶了几次,实在烦了,箍住了手臂把人固定在位置上。   做的时候不觉得,现在醒了来看,这姿势倒有点奇怪。   好像他故意把人箍在怀里。   路屿舟倏地一下松开手指,欲盖弥彰地看看窗外,过了几秒才回过头,捏捏眉心,说:“到哪儿了?”   话音刚落下,车噪陡然一停,中控音响递来前座助理的话:“少爷,到了。” 第24章 来往   车停在庭院里,助理撑着伞把二人送进去。   盛开济还没到。盛遇睡得七荤八素,感觉急需要洗把脸清醒一下,佣人来问他要不要茶水,他便直接说:“送到我房间。”   快步上了二楼,走出一段距离,盛遇才忽然不适应,感觉少了点什么。   回头一看,路屿舟竟然还站在门口,身边站了一个佣人,像是在给他指路,他垂着眼睛,听得安静又冷漠。   对了。   路屿舟在盛家没有房间。   只能去待客室。   盛遇啧了一声。   “……直走,尽头右转第一间就是待客室……屿舟少爷,要不还是我带您过去吧?”指路指到一半,佣人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议。   “不用。”顺着她的指向,路屿舟大概记了一下路线,收回目光潦草点头,“你忙吧,我自己过去。”   佣人欲言又止。   刚一转头,有道身影疾冲过来,带着惯性刷地停在他面前,带起的风扑了路屿舟一脸。   盛遇冲呆立在一旁的佣人说:“没事,我负责他。”   还在愣神,路屿舟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捉住了,盛遇拽了一下他,力道不大,像是个起跑的信号。   “跟我走呗。”这人稍微弯起眼睛,眼珠映着天色,清透明亮,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包你满意。”   “包你满意”指的是盛遇的卧室。   有一段时间没住,卧室依旧宽敞明亮,家具没包防尘布,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   盛遇给路屿舟指了一下沙发,说:“先坐,我去洗把脸。”   路屿舟没坐。   大约停顿了两三秒,他靠着房门,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   ……真信了他个邪。   这跟待客室的区别在哪儿?   路屿舟想把几分钟前相信盛遇的那傻缺自己给掐死。   另一边,盛遇冲了把脸,拿毛巾擦干水分,很快从浴室走出来。   出来时,路屿舟正靠在桌边,抬眼端详书架上的一些典藏本。   这间卧室是套间,有浴室有客厅,空间很大,七八岁的时候,祖母在客厅落地窗的侧边给盛遇辟了个书房角。   盛遇有段时间喜欢窝在摇椅里看书,后来阳台上就多了好几把形状各异的摇椅。   书房角靠墙是一面很大的书架,上接天花板,最上面的书要搬梯子才能拿到。   路屿舟在看书,盛遇抱着胳膊,靠在浴室门口,看他。   “……不出声是想吓人吗。”路屿舟忽然冒了一句,旋即转过身,撑着书桌边缘,稍微后靠,伸长了腿。   卧室里有两面大落地窗,但书房角刚好位于两者的夹角间,是个阴影位置。   路屿舟就呆在阴影里,表情似乎冷着,又似乎有点隐晦的笑意。   盛遇依旧靠着门框,懒懒地笑了一声,说:“不是。”   就是突然冒了几个思绪。   路屿舟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他没有搬回盛家,多半是因为盛家在他的认知里,还不属于安全点,难得回来一趟,也只是客气又疏离地去待客室呆着。   但路屿舟在他卧室,貌似还挺自在的?   路屿舟把老房子分了自己一半。   有来有往。   盛遇觉得也可以把自己的私人空间,分给路屿舟一半。   “董事长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咱们……”   刚要邀请路屿舟观览一下自己的卧室,房门被敲响了。   佣人端着新鲜出炉的茶点站在门口。   盛遇在托盘上扫了一眼,扬声问:“今天的茶点是马卡龙,你吃吗?”   路屿舟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漫不经心地应:“都行。”   盛遇思索了一下。   他接过托盘,冲佣人说:“让后厨切点新鲜瓜果,再泡一壶黑咖啡,尽快送上来。”   关上门,他摸了一枚马卡龙叼在嘴里,抱着托盘走到书架前,扫了一眼路屿舟手里的书,两腮鼓鼓,模糊地说:“这本是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你喜欢啊?送你啊。”   “……随便看看。”路屿舟垂着眼皮,大略扫过两行英文,说:“比阅读理解好看。”   盛遇哼笑了一声。   可不嘛,做题的时候天书都比阅读理解好看。   路屿舟真是随便看看,扫了两眼就把书合上,转而望向书架上方一本本晦涩难懂的外语著作。   “好像还有法语和俄语,你都能看懂?”   马卡龙齁得慌,盛遇把托盘放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抿了一口,说:“还行吧,大多数能看懂,看不懂的翻词典呗。”   刘榕说过,他有一口流利的英语,擅长多个语种。   想到这儿,路屿舟迟疑地皱了下眉,“盛家原本应该是准备把你送出国留学吧?突然之间,转来重高干嘛。”   盛遇一时松懈,顺口道:“祖母怕我跟你撞上呗,国际高都是二代,嘴碎的人多的是,咱俩当时关系又不好,常碰面不是更容易闹僵吗。”   “……”   盛遇又抿了口茶,这才发现周围静得可怕。   狐疑地一抬眼,正撞上路屿舟复杂的眼神。   他顿时反应过来,不自然地低下头,说:“我胡猜的,嗨……好不容易有一天假,你别跟我聊学校啊,聊一句我跟你急。”   “……那位董事长什么时候回来?”   路屿舟略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   “助理说飞机晚点……可能还有半个小时吧,要不要下楼吃点东西垫垫?”   路屿舟径直往沙发的方向走,声音懒散中透着点不爽,“不吃,犯困,我眯一会儿。”   他走到沙发边,顿住了脚步,一只手塞在口袋里,这时想起来是人家的地盘,于是半侧过身,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沙发能躺吗?”   装。   盛遇学着他的样子,很客气地说:“不太方便,您老人家要不重新寻个地儿吧?”   路屿舟步子一转,“那我去你床上睡——”   “哎,别别别——”盛遇三两步扑到沙发边缘,抄起一个抱枕砸过去,妥协道:“沙发给你沙发给你……”   他没那么讲究。   但床这玩意儿还是太私人了一点。   也就是个玩笑,路屿舟没有睡别人床的习惯,接了盛遇砸过来的抱枕,很轻地挑起眉尾,露了点微不可查的得意。   三座沙发搁不下两条长腿,路屿舟屈起了一只脚,另一只顺着沙发边缘垂踩地面,把盛遇砸过来的抱枕垫在脑后,仰面躺下,一只手遮住了眼睛,挡住过烈的日光。   地面垫了厚实的地毯,中央温控无声运转,在燥热的夏天开辟一个舒适宜人的空间。   盛遇又进了一趟卧室,不知道翻找了什么,过了会儿才出来,充电器碰撞插头的声音细微又清脆。   路屿舟听到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像是有人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坐了下来。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   他没睁眼,又静静地等了片刻。   很快听觉捕捉到一些响动,但不是电子设备的按键声,而是纸张翻页的沙沙。   路屿舟终于睁了眼,移开遮光的手指,往旁边看去。   盛遇坐得很近。   背靠着一个单人沙发,盘膝坐在地毯上,手指间捧了一本书。   日光勾勒着他的手指,纤细笔直,捏着书页边角,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   盛小少爷垂着眼睛看书,睫毛晕着金色。   “……在看什么?”   “嗯?”   盛遇小幅度偏了一下头,视线还胶着在书上,听路屿舟一问,习惯性翻到封面看了一眼,道:“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你要看吗?”   路屿舟:“……不认识法国字。”   盛遇被这个说法逗乐了,笑得晃了两下,像只重心不稳的不倒翁,说:“那我念给你听,要不要?”   路屿舟闷着嗓子“嗯”了一声,声线很低,听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盛遇并拢膝盖,把书籍翻到第一页,清了清嗓子。   “Longtemps,je me suis couché de bonne heure……”   念法语的时候,盛遇的声线显得比平时略低。   不同于平日里的清亮悦耳,更多的是娓娓道来,窗外日光正炽,他精致流畅的侧脸,有一层雾蒙蒙的金边。   路屿舟盯了几分钟,没舍得收回目光。   -   下午两点左右,盛董事长的车进了大门。   比人先到的是助理的消息,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地一声响,盛遇放下书,拿起来看了一眼。   “嗯?到了。”   “谁?”路屿舟听得正出神,冷不丁被中断,不自觉皱起了眉。   “还能有谁,盛董事长呗。”盛遇果断起身,鞋都没穿,跑到窗边一看,“快进门了,走,我们下去。”   路屿舟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手指搭着后颈,捏了两下凸起的骨节,不快道:“他是皇帝啊,下个车还要人夹道欢迎。”   豪门大宅多少有些规矩,毕竟人多,万一办个晚宴,跟菜市场一样吵吵嚷嚷,脸可就丢大发了。   盛遇习惯了,趴在沙发边缘找自己的鞋,说道:“礼貌而已,他是长辈,你姨妈回家,你也得出门问个好。”   路屿舟没说话,弯下腰去,手肘撑着膝盖醒神,刘海下的眉眼有点冷沉,不知道困的还是烦的。   盛遇没找到拖鞋,懒得找了,抄起桌上的手机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他迟疑了一下,扒着门框道:“那我帮你说一声,你别下来。”   关门之前,路屿舟的表情像是想把盛开济撞死。   然而刚下一层楼梯,盛遇就听到二楼有门关上的声音。   盛小少爷在楼道口探出脑袋,看到路屿舟像个活体炸弹似的往这边移。   活体炸弹脸色臭得要死,手里竟然还提了双鞋。   盛遇不跑了,站在楼梯前等他,强压着笑:“你不是不来吗?”   远远听到路屿舟一声冷嗤。   “我看一下是哪国皇帝这么大排场。”   走得近了,这位脸很臭的哥们弯腰将手里提的鞋往地上一搁,没好气道:“鞋都不穿,冻死你拉倒。”   这么一说,盛遇才认出路屿舟手里提的是自己没找到的拖鞋。   “谢谢你啊好心人。”   他脚趾头夹住边缘往自己的方向勾了点,胡乱踩上去。 第25章 谈话   盛开济下了车,最先看见的是百米冲刺跑过来的小儿子。   小儿子带着风刹在自己眼前,拖鞋差点跑飞,慌乱地把鞋子踩好,抿着唇朝自己露出个笑,“爸爸。”   盛开济顿住了脚步,镜片后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变得柔和。   盛遇天生有种让人心情变好的魔力。   盛遇出生那年,盛开济尚是个愣头青,与联姻的妻子相敬如宾,不懂得怎么照顾爱人,更不懂照顾孩子,只能转头把不足一岁的幼子交给了母亲。   后来妻子过世,几位同胞兄弟接连自立门户,家里人越来越少,他忙于事业,鲜少回家。   偶尔回家,就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在他进门前,风一般跑到大门口,安静又乖巧地目送他上楼。   盛家大门口有一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盛遇每次就站在那个位置,一开始还没画框高,现在已经像拔节的竹子,往画前一站,挺拔的骨架能将油画上的人物遮个严实。   “吃饭了吗?”   盛开济站定,扶了一下眼镜,习以为常地拿出名利场上那些寒暄。   “还没,不太饿。”盛遇熟悉这种说话的调调,手指垂在身侧,在手机壳侧面摩挲着,尽量模仿着这种寒暄,“路上辛苦了。”   盛开济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忽然留意到走廊尽头不疾不徐走过来的一道身影。   打眼看去,身量与小儿子差不多,但肩型更宽阔,隐约已经褪去青涩,有了青年男性的雏形,走路的时候一只手塞在口袋,称不上吊儿郎当,但这种随意的走姿,在盛家是极其少见的。   盛开济眉眼微沉了一秒,随后想起来这是哪尊大佛。   ——他的另一位小儿子,‘真正的’小儿子。   “我跟路屿舟一起过来的。”觉察到气氛不对,盛遇开口圆场,“我俩现在不是在一个学校嘛,顺路。”   盛开济的目光又移到盛遇身上,目光在他头顶停留片刻,禁不住露出点笑意,“长高了。”   盛遇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头顶落了一只手,动作略带生疏,像幼时那样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步入青春期以后,盛遇就对这样亲昵的举动避之唯恐不及,但老爹难得回家……   算了,宠他一下。   盛遇稍微低下了头。   父子俩互动的功夫,路屿舟这尊派头很大的大佛总算是走到了门口。   盛开济刚跟盛遇来了一把父子情深,父爱正充沛,见路屿舟站定,悬停的手顿时转了个向,特别慈爱地伸向了路屿舟肩头——   路屿舟刷地一个侧身,避开了。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盛董身后跟着的两名助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空气。   盛遇反应了两秒,手指蜷缩起来,有些踌躇。   和稀泥倒是简单,但这是他们俩的事,贸贸然插手好像不太好……   纠结间,盛董事长已经收回动作,若无其事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神色看不出端倪。   “既然都到齐了,先用餐吧。”   这顿午饭拖到了两点多,祖母年纪大,等不了,先用了餐。   说是人到齐了,其实也就他们仨。   餐厅的实木长桌足有十米,能同时容纳二十多个人,可人一少,就显得冷清。   菜还没上,盛开济用毛巾擦了手,询问盛遇的近况,大多是一些“学校如何”“进度能不能跟上”“喜鹊巷起火的情况”“是否需要换个住处”……   老掉牙的问题,盛遇都答腻了,可一年到头盛开济也只有坐在饭桌上的这一小时间能与儿子面对面闲聊。   烦腻归烦腻,盛遇答得很认真。   问完盛遇,盛开济把目光投向了路屿舟。   依旧是这些老掉牙的问题。   “学校还适应吗?”   “念了两年了,再不适应就完蛋了。”   “……听说你成绩不错。”   “听谁说的?”   盛开济放下了刚拿起的刀叉,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我与你班主任聊过,目前这个阶段,并没有需要准备的竞赛。你准备什么时候住回家?”   路屿舟切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说:“我一直住在家。”   “……”   这天聊不下去了。   盛遇也不敢吱声,他不懂其中关窍,冒失开口,很可能反而是往火里添柴。   吃过饭,盛开济让盛遇去看看祖母。   就是个支走他的借口,盛董事长明显有些话要单独对路屿舟说。   盛遇在二楼溜达一圈,再下楼时,两人已经不在餐厅,问过佣人才知道他们去了露台。   他捧着饭后水果在客厅来回踱步,实在有些担心,趁人不注意,悄摸摸溜去了露台。   露台的玻璃窗没关严,虚掩着。   几缕热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敲打着薄纱窗帘,盛遇放轻了脚步,竖起耳朵贴过去。   这个角度看不清露台外的光景,盛遇也没指望能偷听到什么——他确认这两人没打起来就安心了。   可刚把耳朵贴过去,就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关键词:“……助理说,你大学比较倾向于建筑专业……这与家里对你的长期规划相悖……当然,你的意愿更重要,我让特助做了一份报告……这几个院校的建筑系和商科都不错,你可以从中挑一个。”   ……?   盛遇微微一愣,立刻把其他问题给忘了,使劲将耳朵往窗缝边凑。   盛夏,午时,别墅静谧冷清,偶有一阵风掠过,庭院中的绿树沙沙作响。   “不去。”   路屿舟的声线照旧冷淡得冻人。   模糊的风声里,盛开济似乎是微舒了口气,宣告着他的耐心告罄。   “说出你的想法,说服我,你就能自己做决定。”   “……没有你们之前,我也活得好好的,没被饿死。我的未来我自有规划,凭什么成了你们盛家的儿子,我就必须豁下擅长的一切,学那劳什子商科?”   起先路屿舟的嗓音很淡然,像是在陈述一个不以为意的事实,然而微微一顿就,他口吻中忽然染上了一点锐利,像是棉花里藏着讥讽的针。   “明年就要升高三,这种关键时刻,你要我转去国际高,准备留学……我们前十七年的人生,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如同废纸一张,无足轻重,随意可弃?”   “我……们?”不愧是董事长,对字里行间的细节颇为敏锐。盛开济微微眯起了眼,问:“你说的是小遇?”   偷听的盛遇跟着一怔,猛地正过了脸,一不留神被落地窗嗑到鼻梁,疼得他龇牙咧嘴。   露台上谈心的人并未被这点看不见的插曲影响。   “无可奉告。”路屿舟又被问烦了,起身换了张桌子,离这便宜老爹十八万千里远。   露台矗立着七八把罗马伞,伞下是错落有致的茶几和座椅。   路屿舟换了一个位置,刚巧换到了盛遇视野里。   盛遇能看到他风雨欲来的侧脸,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写着不爽。   盛董事长自然不会跟着小辈的脚步挪窝,平稳的声音依旧在露台的角落:“盛世集团涵盖的子产业数不胜数,你可以选择你心仪的专业,但商科学习也是你作为接班人必不可少的一环,否则日后你无法胜任集团事务。”   路屿舟:“你们盛家其他人死绝了吗?”   盛开济的声音也淡下来。   “我可以不选你接班,可你不能没这个能力。”   炎炎夏日,露台这一方天地却安装了两台制冷机,三两句话让空气如坠冰窟。   盛遇在屋里听傻眼了。   他可算知道这俩人怎么把关系弄得这么僵了。   这么个谈法,没打起来都算彼此脾气好。   生长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思想理念更是截然不同。   路屿舟不能接受盛开济结果至上的行动方针,盛开济仅有的一些愧疚,也在路屿舟的执拗里消耗殆尽。   要不是亲父子呢,一个狗脾气。   “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关怀和照顾。”气氛冷了几分钟,反而是路屿舟先开了口。   然而随着他几句话落下,氛围不仅没有缓和,反而如骤然绷紧的丝弦,一触即发。   “很抱歉,您对我的人生规划,并未得到我本人的采纳。‘路’这个姓氏我用得很顺口,没有改的打算,不如我们还是一切照旧?或许十七年前的意外,正是天意认为我们不合适,短暂的父子情谊,不如到此为止。”   “……”   路屿舟耐着性子说完了最后几句,说完就要走,起身幅度过大,座椅甚至滑出一米远。   盛开济原地没动,不悦地沉声道:“与长辈告别时,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路屿舟都快把盛家大宅炸了,还管什么礼不礼貌。   盛遇都怕他扭头对盛开济说一句:直视我,崽种。   眼瞧着路屿舟就来到窗前。   盛遇躲在窗帘背后,慢半拍地意识到该跑了,刚一转身,撞上走廊侧边的摆台,上面的薄胚花瓶左右一摇晃,哐当——   砸了下来。   “……”   满地花瓶碎片。   盛遇抱着一碟子水果,心虚地朝后看。   正对上了落地窗外,路屿舟愕然和疑惑糅杂的目光。   怔愣了片刻,路屿舟把视线移到地面,又移到盛遇脸上。   他那张刚发完火的帅脸诡异地舒展了些,挑挑眉,满脸写着:你、又、闯、祸、了。   两分钟后,盛遇和路屿舟一起站到了露台外面罚站。 第26章 不同   天幕一片湛蓝,悬挂着艳阳。   这个时间点的露台,可着实称不上舒适。   盛开济身体后倾,靠着椅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慢慢敲击着,似乎在思忖从哪里问起。   “小遇,你……”   刚吐露几个音节,站在盛遇旁边,充当背景板一样的路屿舟就忍不住了,皱眉开口道:“冒昧打断一下,我们能先坐下吗?”   盛开济一诧,反应过来扫了一眼两人晒得发红的脸颊,连忙颔首:   “当然。盛家没有体罚的传统。”   盛遇没想到这层面,跟着愣了一下,回神的时候,已经有把椅子被拖到身后,硬质的铁艺椅子腿很轻地磕到了他的脚踝骨。   盛遇扭头看了一眼,路屿舟已经大爷似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   太狂了。   这就是野生玩家的气势吗。   盛遇顿时挺直了腰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塌下来有高的顶着——盛董事长真生气,此处也有更欠揍的吸引火力。   他安详地落了座。   露台开阔,微风从南到北,席卷走了艳阳下的燥热。   有片刻没人说话,诡异的静默笼罩了三人。   盛开济翻阅着自己带来的文件,眼镜滑落到鼻梁,露出镜片后冷静的、审视的目光。   他低着头,边翻边说:“既然你不介意小遇在这儿旁听,那我就直说了。”   这话是给路屿舟的。   盛遇不用回头,也知道旁边这位大爷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路屿舟支着额头,半垂眼皮,敷衍地:“嗯。”   “全球建筑学名列前茅的院校,都在报告里,选择送你留学,是因为国外商科的专业水准更适应集团的运营模式,家里本意是希望你多修一个学位,强迫你更改志愿,没有的事。如果你实在抗拒,今天就暂时不谈这些,但我有一点提醒你,赌气归赌气,别拿前途开玩笑。”   路屿舟快睡了。   盛开济倒也不恼,跟这位便宜儿子打了一段时间交道,他早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克自己的,要是每回都生气,早晚被这位克星气死。   “报告我放在这儿,你拿回去看看。忘了说,留学可以不走国际高,只要愿意,重高学生也可以申请,明年升高三,你还有一年时间好好考虑。”   盛开济微吐出一口气,上半身后仰,陷进了单人沙发里,这样的姿态使他看起来有股无形的压迫感。   “现在,我们来谈谈重新认证亲属关系的问题。”   身份确定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除了盛遇主动搬回路家老宅子、路屿舟偶尔来盛家走动,一切好像没怎么变。   盛遇还以为大人们忘了世上还有法律,还有身份证,还有户口本。   今日一听,方才知道,导致僵持的竟然是一个非常微小的点。   ——姓氏。   “我理解你对父母的感情,也无意强迫你割舍之前的生活,‘屿舟’二字完全可以保留,但盛家的姓氏必须加上。”盛开济两手交叉,“这并非什么冠姓情节,只是我不希望日后向外人介绍你,还得车轱辘话,告诉众人你为什么姓路。改个姓氏就能解决的事情,没必要弄得很复杂。”   看,最大的理念分歧出现了。   盛开济看重效率,改个姓就能省无数口舌功夫,在他看来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买卖。   所以他不能共情路屿舟的执拗。   但……   人活这一辈子,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死吧。   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两件小事,是值得浪费光阴的。   “爸爸……”   盛遇试探着举起来手。   两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他身上。   盛遇:“我也要改吗?”   突如其来、看似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却令气氛瞬间冷寂。   盛遇是典型的孩子心性,看问题有失偏颇,盛开济很少把小儿子的建议放在心上。   但此刻却被这些小孩儿剑走偏锋的切入点提醒了一件事。   ——这不应该是他一个人就拍板决定的事。   就连路屿舟也顿了一下,稍微把目光偏回来,余光很淡地落在身边人地侧影上。   盛遇满脸纠结,斟酌半晌才说:“我能不改吗……我觉得路遇……不太好听。”   也不是不好听。   准确一点说,是不习惯。   姓名是社会关系的一部分,改掉姓名,社会关系就会进入一段漫长的适应期。   大人是方便了,他跟路屿舟麻烦大了。   没想到这一点,盛董事长罕见地沉默下来。   盛遇继续说:“改姓这件事,老实说,一开始我完全没想过,又不是改回来,那十七年的意外就不存在,都叫了十七年了,就继续叫着呗。改不改我都是您儿子,同理,改不改他都是路屿舟。”   难得跟盛董事长辩论,盛遇有点把握不好尺度,说到一半停下来,又推敲半晌,“可能有点绕,我就是想说……路父路母都去世得早,没给他留什么东西,姓氏算一件……认个亲生父母,不至于把养父母的遗物也丢掉吧。”   “而且……”盛遇皱了下眉头,音调降了下来,悻悻地嘀咕:“路遇这名儿太奇怪了,还不如叫偶遇……改姓偶,小名就叫偶巴……”   盛开济:“……”   路屿舟:“……”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路屿舟,他撇开脸,喉咙底又轻又闷地滚出了一声笑。   盛董事长接不上这种脑洞,中年男人孤独地沉默。   笃笃——   哑得听不真切的两声敲击,从落地窗的方向传来,盛遇敏锐地捕捉到了,回头看去,盛开济的助理恭谨地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董事长,有您的电话。”   盛开济立刻起身,颔首说:“这些事日后再议,都回房吧,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你们自便。”   盛遇跟着站起来。   走到门口,盛董事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望向盛遇,目光冷淡中透着几分无奈。   “下次不许偷听别人讲话。”   盛遇习惯性哦了一声,哦完才反应过来。   “不是,你俩也没关门啊!”   盛董事长的步子又是一顿,差点踩到满地的花瓶碎片。   盛遇老实了,安分地低下头。   偷听他不认。   但确实闯了点祸。   -   离开露台,盛遇直奔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脱了碍事的拖鞋,咸鱼似的瘫倒在沙发里。   路屿舟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途径洗手间,从架子上拽了条毛巾,远远扔给沙发上的咸鱼。   “擦一下汗吧。”   盛遇懒得动,拿毛巾蒙住脸,瓮声瓮气地说:“你俩有病吧,大热的天,去露台谈话,合着你俩全是制冷机,就我一个活人遭不住。”   “没什么好谈的,说来说去就这几件事。”路屿舟坐在单人沙发里,弯腰把盛遇乱踢的鞋子并拢放到一边,“地点是我挑的,他非要谈,挑个不太舒服的地方,他下次可能就懒得找我谈心了。”   盛遇把毛巾从脸上抓下来。   “这么点破事,你俩谈了几个月还没谈妥?”   路屿舟一挑眉,“我拒绝了,你看他接受了吗?”   盛遇一撇嘴。   诉苦不在路屿舟的人生字典里,见盛遇表情异样,他立刻话音一转,说:“应该没别的事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院子里的绣球花刚施完肥,这两天得多注意。”   盛遇长叹一口气,翻身坐起来。   “现在走吧。”   就他这惰性,再坐一会儿能睡一觉。   “诶,说到绣球花——”   房门一开又一关,卧室恢复宁静,灿金光线中有浮动的灰尘粒子,逐渐下沉,等待着房门再一次开启,空气再一次流通。   盛遇清亮的碎碎念在走廊回荡。   “这花怎么养啊,我不会,只浇过水,你教我一下,免得哪天蔫了……”   “施肥挺麻烦的,你就浇水吧,省得回头给它们弄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   转学一事,路屿舟道心坚定,纹丝不动,但临走前盛开济还是把那份文件塞给了他,说:“无论转不转学,这些资料都可以作为你挑选大学的参考。”   路屿舟拗不过,也懒得拗了,接了过来。   回到喜鹊巷,夕阳将落未落,天色已经有暮的迹象。   路屿舟快速在卧室换了一件无袖,先一步下楼,去庭院侍弄花花草草。盛遇简单冲了个澡,也跟着下楼来。   绣球花已经浇完了水,路屿舟蹲在花盆前观察枝叶,拱起的背骨像一座小山丘,尚有青涩和单薄。   他听到身后人走动的声音,没回头,指着绣球花,耐心地讲了几点注意事项。   盛遇拿了根冰棍,刚拆开,只捕捉到一句话——   “你要亲自过来捯饬这些花?”   路屿舟站起身。   这种天气,稍一活动就起一层薄汗,他走到水槽边洗脸,说:“不然呢?这一排绣球花、二楼的向日葵、后院的小葡萄藤……什么时候施肥,怎么打理,你记得住吗?”   记倒是记得住,但盛遇是个生手,还是个仙人掌都能养死的生手。   这些花花草草至今没蔫,一靠上一任主人路屿舟打理得好,二靠这些植物生命力顽强。   “靠我肯定不行,但你来来回回,这也太……”   盛遇靠在门口啃冰棍,边啃边纠结。   他想说,这也太麻烦你了。   喜鹊巷和风铃北路虽间隔不远,可来来回回,又要兼顾学业,怎么看都浪费时间。   路屿舟洗完脸,把头发往后抓,睫毛垂了下来,似在思索。   片刻的沉默过后——   盛遇:“要不你搬回来住吧——”   路屿舟:“确实挺打扰的……啊?”   盛遇又啃了一口冰棍,大概听清了路屿舟未竟的那句话,皱了皱眉,“我没觉得打扰,就是怕浪费你时间,这里原先就是你家,你要是不嫌我烦,搬回来呗。”   “……”   路屿舟站在水池边,好半晌无语地笑了一声,微微挑起眉,潮湿的眉眼有点似笑非笑的意味,“我还以为你要把这些东西拆掉……搬回来就算了,这套房子就这么大,挤两个人不方便,你住吧,棋牌馆挺好的。”   盛遇觉得他逻辑有问题,“房子不小啊,你跟夏扬还挤一间房呢,没见你嫌弃过。”   “那不一样。”路屿舟懒散地应了一句,重新蹲下身,拿起剪子,修剪绣球花的枝叶。   盛遇追问:“哪儿不一样。”   剪子咔嚓一声,路屿舟下意识答:“你跟夏扬不一样。”   “……”   盛遇天塌了。   路屿舟要是故意讽刺,他还能当没听见,毕竟这人无差别攻击,那嘴属鹤顶红的,不刺挠一句不痛快。   偏偏路屿舟是无心说的。   庭院安静了好一会儿,盛遇舔着化成糖水的冰棍,莫名有点尝不出滋味。   冰棍有点怪味,涩涩的。   “……也是。”静默了几秒,他把剩余的冰棍咬碎了咽下去,泰然自若地找补:“你跟夏扬认识多久了,咱俩才认识多久,不能相提并论。”   话是这么说,可盛遇心里已经有一把巴雷特,瞄准点就在路屿舟额头,要是这人敢说一声“是”,下一秒就把这王八蛋突突掉。   友情是不讲先来后到的。   盛遇有很多朋友,不乏幼时相识,十多年的交情,但那些朋友跟路屿舟都不一样。   路屿舟在他这里,有一个很特殊的位置。盛遇以为这种特殊是相互的,就像他们心照不宣地在夏扬面前装刚认识,其实私底下约着一起刷题吃饭甚至数星星。   但路屿舟现在把他排出了亲密朋友的范围。   这让盛遇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不是这个意思。”路屿舟总算反应过来话中的歧义,站起了身,拎着剪子回头看他,“重点不是我嫌不嫌弃,你住惯了套间,家里再塞一个人会不自在,会打扰你,夏扬不会,我跟他小时候就这么应付着过来的。”   盛遇哦了一声。   他很想说,怕打扰别人,也是一种隐形的排斥,人只会打扰自己潜意识里更信任的人。   但转念一想,这话未免有点钻牛角尖,不像他的作风。   “逗你玩的。”盛遇弯起眼睛一笑,口吻轻松愉悦,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能逼我们惜字如金的路大帅哥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我可真牛逼,没事,我就提一嘴,反正钥匙在你手里,你啥时候要打理这些花,自己进来就行,不用提前跟我打招呼。”   路屿舟紧盯他片刻,敏觉地捕捉到笑容背后的低气压。   “不是——”路屿舟欲言又止地逼出两个字,又顿住。   他想反驳,但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一时之间还真说不上来。   是啊……两人有什么不同?   他有刹那的茫然。   坚固的自我认知似乎被盛遇的追根究底敲开了一个小豁口,一点点细微的思绪在豁口一闪而过,但太快了,他没捕捉到。 第27章 群聊   见他沉默,盛遇也没多说什么,走到垃圾桶前把冰棍包装纸扔掉,拍拍手说:“我上楼歇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就叫我。”   路屿舟还顿在原地,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   灵光一现太难捕捉,一直到修剪完花枝,上楼冲了澡,路屿舟还是没想通自己当时突然卡顿的原因。   夏日炎燥,有风,短发不用吹,一会儿就干。   草草擦拭几遍湿润的发梢,路屿舟出了卧室,微湿的肩头搭着一条毛巾,准备去阳台把自己晾干。   房门刚阖上,咔哒声在寂寂的走廊里回荡,路屿舟动作一滞,耳根骨轻微地动了一下,陡然意识到,一向喜闹的盛遇已经好半天没动静了。   他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眉心再度皱了起来。   盛遇喜闹,他不一样,习惯空旷寥落、能听见回音的冷清,所以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此刻才慢半拍地察觉到,盛遇……貌似,可能,大概……有点心情不好?   就因为他不肯搬回来?   念头刚冒出,路屿舟就觉得太鬼扯了,必然不是。兴许是突发了什么不便宣之于口的心事,朋友之间,也不是每件事都能倾诉的。   他没有去打扰盛遇的清净,做完自己的事,天幕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昏黄光线依稀映着二楼几扇窗户。   老房子在夜色里格外安静,无端有几分萧条。   难得时间空闲,路屿舟拎了把躺椅去阳台,坐下后点开了视频APP,把攒了一段时间的英剧翻出来看。   太久没看,他已经接不上前面的剧情,看了两集索然无味,心不在焉。   退出APP,路屿舟习惯性回头一看,那扇房门依旧紧闭,隔音很差的老房子,不到十米的距离,他竟然听不到盛遇摇椅子的声音。   今天心事这么重?   迟疑半晌,他还是收回了目光,手指在屏幕上兴致缺缺地悬了一会儿,循着肌肉记忆点进了聊天软件。   某个沉寂多日的群聊弹到了最上方。   翻身长工把歌唱:   夏扬:【这把手气好臭……再开两把,我要把我失去的豆都赚回来。】   林嘉嘉:【我不打了,随堂小测还没写,明天榕姐要讲,被抓到我就完了。】   夏扬:【别啊,我跟盛遇两人咋玩?】   捕捉到熟悉的名字,路屿舟眉尾抽了一下,往上翻聊天记录。   17:25。   盛遇:【有人一起开黑吗?】   夏扬积极应约。   18:03。   夏扬:【我靠,遇到两个傻缺队友,把我跟盛遇坑死了。不打了,越打越火大,斗地主有人来不?】   盛遇积极应约。   18:44。   盛遇:【好无聊,有没有别的玩法,斗地主斗腻了。谁会打麻将,教我。】   夏扬积极应约。   19:12。   夏扬:【这小程序不行,全是广告,下次来我家打吧,线上还是玩斗地主爽,来不来。】   盛遇积极应约。   林嘉嘉腼腆应约。   路屿舟:“……”   打了两个小时,你们真的有什么心事吗?   新消息还在不断+1,路屿舟直接滑到底,看见了那位心事大王刚刚新鲜出炉的几条回复。   林嘉嘉:【你们随堂小测都做了吗?借我参考,有几道题不会。】   夏扬:【没做。】   盛遇:【没做。】   林嘉嘉:【……榕姐检查怎么办?】   盛遇:【看命^^】   夏扬:【看命^^】   林嘉嘉:【……】   路屿舟气笑了。   他戳开对话框,迅速而冷酷地敲下几个字,发送。   路屿舟:【明天会检查。】   夏扬:【咦?老路你啥时候在线的,刚刚盛遇还说联系不上你,老子以为你在朋友家吃香喝辣,把咱这些狐朋狗友给忘了。】   路屿舟:【……】   罪魁祸首很安静,在群里不吭声,在屋里也不吭声。   路屿舟收回目光,踩着地板,摇晃了两下躺椅,没戳穿:【没看见消息。】   夏扬:【哦。】   夏扬:【你咋知道明天要检查?】   盛小少爷浑水摸鱼:【对啊对啊,你咋知道?】   路屿舟:【我是课代表。】   夏扬:【……】   此言一出,群内的气氛像进入了冰河时代。   好一会儿,夏扬率先打破僵局,说:【纪律委员把这人踢一下,我们小老百姓要抄作业了。】   盛遇:【踢出去!】   纪律委员林嘉嘉冒泡。   把路屿舟踢出了群聊。   “……”   看着屏幕上‘你已退出群聊’几个大字,路屿舟又笑了。   他抓着手机起身,这次毫不犹豫地敲响了盛遇的房门。   门很快拉开一条缝,盛小少爷露出半张有点心虚的脸,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有事吗?”   路屿舟被踢出了点火气,但还不至于发作,又见盛遇这副自知理亏的样,最后一丝不爽也散了。   他伸手拦住门框,大有你敢关门就夹死我的意思,话音又慢又顿,像是在尽力掩饰某种咬牙切齿,“快八点了,要不要吃饭。”   盛遇从门缝里端详他的表情,见他不像真生气,顿时放下心来,把门完全拉开,“吃啊,我正好饿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客气了。”路屿舟很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眼尾余光淡淡地在他脸上扫过,凉嗖嗖地说:“我是课代表,哪能占你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便宜。”   盛遇:“……”   真的好小心眼一课代表。   -   晚九点,路屿舟又被夏扬拉回了群聊。   群内一派和谐,大家装作无事发生,积极地讨论题目,不仅有林嘉嘉,几个潜水的牌友也冒了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两天的作业。   夏扬:【啊!数学!迷人的数学!我的身、我的心,都完全为你折服!感恩教导我们数学的榕姐,更感恩,时时监督我们做作业的,伟大的数学课代表!】   盛遇:【感恩!】   数学课代表不吱声了。   盛遇歪在床头消食,眼瞧着群里沉默了三四分钟,数学课代表像是掉线了,忍不住一翻身坐起来,贴着门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   外面没动静。   他有点疑惑,于是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刚朝外望,就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珠子。   “……”   路屿舟拿着一个玻璃杯,另一只手还搭着门锁,刚好推门外出,正撞上在这儿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盛遇,动作一下顿住,表情沉默而无言。   对视了大概有两三秒吧。   盛遇直起身,倏地就把门关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猥琐,还有点丢人,于是滚上床把脸埋在枕头里,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没两秒,门口响起敲门声。   梦来找他了。   “我下楼倒水。”路屿舟抬指敲了两下门,说:“要不要给你带一杯。”   盛遇正不自在呢,也不抬头,埋在枕头里喊:“不用,谢谢。”   很快,缓慢而均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盛遇翻身一骨碌坐起,正好搁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一边念叨着“忘掉这段忘掉这段”,一边解开锁屏。   来信的是盛家的管家。   祖母这几年身体不好,每况愈下,一般不是天大的事都不会惊动她。家里人达成了共识,联系祖母前会先拨个电话给管家,以免打扰老年人难得的安眠。   盛遇没拨电话,直接给管家发了短信,问祖母这周末方不方便一起吃饭。   管家例行记录,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事。   盛遇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她老人家吃个饭,顺便聊聊路屿舟。最近发生了挺多事,我跟他关系还不错,嗯……他是个哑巴,不会跟人商量,我想替他说两句心里话。”   两人处境相似,这世上要说谁能理解路屿舟,盛遇一定是其中之一。   他就当一次翻译机,把路屿舟想要的、不想要的、执着的、抵触的,完完整整表达给盛开济。   在盛家活了十七年,别的不敢说,盛家这条食物链,哪一环克哪一环,他最清楚。   他怵盛开济是真的,他擅长对付盛开济也是真的。   无他。   会告状尔。   -   路屿舟倒完水上楼,正要进门,对面紧闭的卧室忽然一下刷拉地开了。   “?”   盛遇大剌剌站在门口,一点不见刚才的鬼祟和局促,下巴微扬着,长长的睫毛遮了眼神,但还是依稀能见几分骄傲和得意。   他浑身上下就写了三个字:膜、拜、我。   路屿舟一脑门问号,想不通这短短倒个水的功夫,是谁又让盛遇又开了屏。   “不闹情绪了?”路屿舟挑了一下眉,松开了压着门把的手,懒散地靠上门框。   盛遇立马想起那句“你跟夏扬不一样”,神色顿时不爽了点,但紧接着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属于以德报怨——   哇塞。   我也太高尚了。   刚刚有所收敛的孔雀尾巴又哗啦啦地开了屏,盛遇沉浸在自己的魅力里,矜持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心情好得很。你准备一下,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请我吃饭了。”   路屿舟手指抓着杯沿,稍微偏头注视着他,感到好笑,“你这是抽什么疯?”   怎么说话呢。   盛遇顿觉没劲,没人配合,只得收敛了神色,“白天在盛家,听爸爸说,你想读建筑系?”   路屿舟:“怎么突然聊这个?”   盛遇:“你想去哪个学校?”   见盛遇表情正经,路屿舟只得默默压下了上翘的唇角,斟酌片刻说:“第一志愿是清北。”   盛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一直参加竞赛,是为了拿到保送名额吧?”   刘榕似乎在哪堂班会上说过,进入国家集训队,就能保送清北,任选专业。   “……是。”   这些打算路屿舟没跟人说过,但有心之人稍一观察就能看出来。譬如刘榕,譬如盛遇。   盛开济一开始提议留学时,他并不抗拒,只是高中两年,参加了大大小小的竞赛,他不想就这么无疾而终。   盛董事长误将他的婉拒当成了没把握,直接说可以捐楼,只要他想,考个零蛋都能入学。   那一瞬间路屿舟觉得没劲极了。   他读了十七年书,不是来看盛家砸钱的。   或许再过几年,他会变成一个理智的大人,甘之如饴地接受这种馈赠。   但他十七岁。   他拥有在任何一条路上撞得头破血流、又重头再来的勇气。   “我懂了。”   盛遇打了个响指,说:“反正就是,你有自己的规划,并不希望家里插手——那我就这么转达了。”   短短一瞬息,路屿舟脑海里有几百个思绪,但都被盛遇这个响指打回了神,他皱了下眉,问:“转达什么?”   大漏勺盛遇:“……”   事还没半撇,差点半场开香槟。   盛遇低头蹭了一下鼻尖,讪然找补:“咳咳咳……那啥,你看群消息没?夏扬找你呢,我转达一下他的……思念之情。”   作者有话说:   看到很多读者问有没有破镜重圆,是不是he啥的,我统一回复一下:   1.没有破镜重圆[笑哭]真没有,但因为一些原因(你好,这里不让早恋),他们肯定要成年了毕业后才在一起,可能会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物理意义地分开一段时间,但不是破镜重圆。   2.是不是he。包的孩子,包的。   这几章可能看起来比较沉重,但作者只是想写他们在两个家庭之间的无措和磨合,没埋刀子啊啊啊啊(清汤大老爷!)   两个饱饱就是会努力地手牵着手一起走下去啊!!! 第28章 采访   一听就是假话。   不过路屿舟也没追问,回到房间打开群聊,见群里还在讨论随堂小测的最后一个小问,大有解不出来今晚不睡的架势。   他思忖两秒,慢吞吞地打了一行字:【超纲题,榕姐挑出来给我们见世面的,不会做没关系。】   他兴许自带什么冷场buff,一开腔群里就安静了几分钟。   还是夏扬先开口:【不是说要检查?】   路屿舟:【做了就行。】   林嘉嘉:【……】   赵立明:【……】   夏扬:【……】   文静:【……】   对最后一小问抓耳挠腮半小时的各位群友皆沉默了。   夏扬跟他关系好,损起来不客气:【你刚咋不说?】   路屿舟:【你们不是热爱数学吗?】   夏扬:【……】   林嘉嘉:【……】   盛遇:【……】   哇塞。   哇塞哇塞。   夏扬:【纪律委员,纪律委员呢!把他踢出去!】   盛遇:【有时候真的很想……】   路屿舟一挑眉:【很想什么?】   盛遇:【揍你。】   随着这条消息弹出来,隔壁传来椅子滋啦移动的声音,有谁站起来,重重地蹦了两下,震动沿着地板,清晰传达到这间卧室。   身下的铁架子床在同频共振。   群里在附议。   夏扬:【揍他。】   林嘉嘉:【路哥,你……】   赵立明:【太欠了,路哥你怎么是这种人。】   路屿舟抓了个枕头塞在后腰,支起一条腿,靠着床头铁架,引用了盛遇那条“揍你”,在底下回:【可以,你现在来啊。】   新消息不断弹出,很快将这条耐人寻味的回复压下去。   不到半分钟,群聊消息停止了。   ——“你已被移出群聊”。   路屿舟切出了聊天APP,看了一眼电量,起身翻找充电器。   刚充上电,首页跳出了盛遇的新消息。   盛小少爷截了一张图,图片中心就是他发在群里的,只有两人能懂的那句“可以,你现在来啊”。   然后盛小少爷引用了这张图,对他的挑衅,回应了一个冷漠的竖中指表情包。   这次的‘排挤’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至少第二天清早,两人拎着书包去学校前,路屿舟还没有被拉回翻身长工群。   他懒得回棋牌馆骑车,跟盛遇一起坐的公交。   公交绕了远路,进校门基本是踩线,不过踩线对争分夺秒的高中生来说向来是常态,他们进校门前,门外还蹲了一堆吃早饭的走读生。   盛遇没胃口,在门口小超市买了两只巧克力。路屿舟拿了一瓶冰水,掌心握着冰凉的瓶身,要醒不醒地往校内走,眼睫还困懒地垂着。   他俩走路都不看路,没留意到今天校内气氛异常地亢奋,直到被人拦住。   记者举着带logo的大话筒怼到他俩面前:“hello,方便做个采访吗?”   盛遇:“……”   路屿舟:“……”   路屿舟眼皮一垂,微弯了腰,张嘴就说:“不好意思——”   后半截话音没来得及吐露,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抓了一下。   两人靠得近,盛遇隐晦地碰碰他的手指,又朝外勾了两下,像是在提醒什么。   他抬起眼,就见盛遇转过脸,小幅度地抬了一下下巴。   路屿舟顺着示意一看。   大马猴正在不远处,背着手,微笑而慈祥地看着两人。   “……”   得,还是强制性的。   路屿舟站直了身,微吐出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说:“方便。”   记者身边还跟了一位扛着大炮的摄像师,不像是寻常的街头采访,非常专业,设备上的logo还有些眼熟,盛遇好像在电视上见过。   哦想起来了。   刘榕天天耳提面命,说“最近有电视台采访”,让他们管好自己的仪容仪表。   没想到是这种形式。   盛遇还以为会挑出一两个有代表性的尖子生,打扮得整整齐齐,去棚子里录提前对好的采访稿。   在他们进校前,记者已经‘抓’了不少学生。此刻银杏大道附近人来人往,一下子成了热门打卡点,学生们溜达来去,都在看热闹,但只要记者的目光一扫,他们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   笑话,大马猴就在门口盯着,一个没回答好,等着穿小鞋吧。   记者是个身材匀称的女性,穿一身职业装,一开口,每个字都字正腔圆,“两位同学是哪个班的?”   盛遇弯腰凑近话筒,“实验一班,我们都是。”   他一弯腰,别在胸口的校牌就晃来晃去。   女记者注意到了,让摄影师给了两人的校牌一个特写,凑近一看,玩笑说:“哇,证件照都这么好看,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有眼福了,来,两位帅哥跟我们观众打个招呼。”   “众所周知,我们a市一中是百年老校,文理通杀,去年更是包揽了省前十的八席,想问一下,两位同学最喜欢的科目分别是?”   话筒直接递到了路屿舟嘴边。   他沉默两秒,低头说:“语文。”   记者:“为什么呢?”   路屿舟:“可以神游。”   “……”   不远处的大马猴:“……”   记者:“很可爱的回答啊哈哈哈,这位同学还是很幽默的,哈哈哈,那旁边的同学呢?”   盛遇思忖了一下,说:“英语。”   没为什么,能神游。   刚要这么回答,他余光里瞄到了踱着步走近的大马猴。   大马猴还在微笑,看起来很慈祥,其实手里的记名板都快捏碎了。   盛遇悻悻地把话咽了回去,换了个官方点的答案:“我觉得英语很有魅力,学起来很轻松。”   “哇。”记者兴致勃勃地提议:“看来这位同学对自己的外语很有信心,介意给我们来一段即兴的外语自我介绍吗?”   这也太尬了。   盛遇想拒绝,但他看到大马猴又走近了点。   “……”   fine。   他接过记者递来的话筒,清了清嗓子:“My name is Sheng Yu,in fact,my grandmother was French……(我叫盛遇,是一名普通高中生,事实上,我的祖母是一名法裔,而我的曾祖父是英格兰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以各式各样的语言对话,相对而言,英语是我更擅长的科目……)”   话筒的作用不是放大,而是收音,但盛遇甫一开口,银杏大道似乎被谁按了静音键。   简短的一段外语,没有太多生僻词,令人惊艳的是盛遇的发音。   非常纯正且舒适的英式发音,这在应试教育中是非常难得的。   女记者从他手中拿回话筒,兴趣也被挑了起来,“Mind having a conversation in English?(介意用英语对话吗?)”   盛遇看向路屿舟。   路屿舟:“Please feel free(随意)”   记者:“What do you think is the meaning of education?(请问你们觉得接受教育的意义是什么?)”   女记者看出来了,这两位同学互为代表,同一个问题,只要其中一个人答了,另一个人一定不会再吭声。   所以她直接把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其中一个。   “……”   盛遇:“……(对我而言,在于获得不同的视角,启发、拓宽或重塑我们的思维方式,“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尼采这么说过,所以,教育是认识世界非常重要的一环。”   记者:“……(那么,你们如何定义“成功”?)”   这次话筒怼到了路屿舟脸上。   他在公交上补了会儿觉,还没完全醒,听记者这么问,先拧开冰水,仰头灌了两口。   两口冰水下肚,他眼皮掀开了点,接过话筒,先看了一眼盛遇。   换做平时,他是不喜欢这种跟人家探讨这种哲理性问题的。没什么意义,还容易引来大段辩驳,浪费时间,浪费口水。   但盛遇答得很认真。   路屿舟突然觉得多说两句也行。   口水挺多,浪费一点也没关系。   路屿舟:“……(“成功”无法被定义,教育打破了信息壁垒,让我们站上了相似的起跑线,但成功不是相似的,这取决于个人的家庭、观念、特长……好比一张考卷,我们都有不同的分数,但你的答案,只有你自己能定义)”   他并没有盛遇那么抓耳的发音,但吐词清晰,发言流畅,很显然也是外语这门的尖子生。   “……哇哦。”   女记者露出欣赏的眼神,说:“You guys are excellent(你们很优秀)”   上课铃将响,女记者留意到正往教学楼跑的学生们,转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兄弟吗?刚才采访一直用眼神交流,哈哈哈哈我都看到了哦,看来你们很有默契啊,心有灵犀。”   这个问题轮到盛遇答,路屿舟别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被镜头对着,盛遇卡了一下。   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定义两人的关系。   兄弟?   当然不是。   朋友?   不够精准。   推敲半晌,盛遇扶着话筒,垂眸笑了一下,给了个很模糊的结论。   “我们同一天出生。”   -   不知道是谁录了个两人采访的第三视角,不到一上午,视频传遍了一中的大小班级。   各班英语老师在班群呼天抢地:“学学!学学!你们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口语!老师就不用天天跟语文老师抢早读了!”   记者抓了十来个学生,从第一个学生开始就有人围观,盛遇和路屿舟这个采访视频亮眼得一骑绝尘。   前两节课是物理老师的课,一班物理老师是个惨无人道又严厉的中年男人,课堂秩序之严苛,苍蝇进来都得立个正敬个礼再走,学生们的亢奋暂时被压制住了。   直到第二节课间。   昨晚下了雨,塑胶跑道湿滑,课间操集合铃放到一半,又取消。   按照一中的习惯,这时候广播里会放二十分钟左右的听力短篇。   学生们三三两两回教室,还未落座,温和的英文女声被滋啦一声中断,广播里响起了很轻的两声敲击。   “喂,喂喂……”   一班学生站的站,坐的坐,都是一脸懵地看着广播的方向。   “亲爱的小伙伴们,你们好,经政教处侯主任准许,今日不放听力,将为大家播放几首好听的歌曲。”   是道清甜的女声,很耳熟,中午和晚上广播里总能听到她念稿子。   “第一首,实验一班的盛遇、路屿舟同学,实验二班全体学生为你们点了一首《父亲》,他/她们说:‘希望你们继续大放光彩,从颜值、实力等等层面,干死其他十二所学校’。”   一直到音乐前奏响起,一班还没反应过来。   教室后排,刚回到座位的盛遇跟路屿舟对视一眼,然后一扭头,跟全班同学大眼瞪小眼。   “靠——”夏扬忽然大叫一声,“二班偷偷升辈分!占我们便宜!”   随着这一声哗,整个一班陡然活了过来,离门近的几个学生直接冲了出去,冲隔壁喊:“谁!哪个王八犊子夹带了私货——”   像是就等着这句,刚刚鸦雀无声的隔壁忽然群魔乱舞,欢呼震天,临走廊的一排窗户都开了,男生女生胡乱地冒头,朝他们的方向乱喊:“哥们,帅啊——”“两位大佬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谁是盛遇?盛遇同学——我朋友说你声音苏死了!”   被点名的盛遇正被一班学生堵在座位里,不知道谁上了手,抓着他的肩膀搡来搡去。   盛遇觉得自己像团浆糊,已经被摇匀了。   他下意识向路屿舟求助,刚转过头,发现路屿舟椅子都被人抢走了,这人没地方坐,靠在墙壁和后门的夹角间,表情淡淡的,像一只任人摆弄的玩偶。   很明显他反抗过,只是失败了,崩掉了两颗扣子的领口就是他抵死不从的证据。   两分钟后。   歌曲被按了暂停键。   大马猴在广播里愤怒地喊:“我没有允许!谁在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   把英文也放上来行文会很累赘,所以几个太长的段落,就把英文省略了,只用一个……带(),()里面是翻译,应该还挺清楚的叭[让我康康] 第29章 起哄   短短一个上午,一班门槛快被踩烂了,全是来围观的学生。   这下真成了风云人物。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两位朋友——盛遇和路屿舟,即将登上大电视,开启人生的新篇章,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   夏扬拿了个矿泉水瓶当话筒,站在自己椅子上,摆了个主持人的pose,向各位观众宣读了自己两位好朋友的获奖宣言。   “好!”   “光耀一班,自我辈始!”   周围一圈同学很给面儿,话音刚落就鼓掌,拍得贼起劲,一脸与有荣焉。   盛遇被闹了一上午,有点蔫了,拿外套卷成枕头,半张脸埋在里面,闷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是个采访……”   “昨晚我掐指一算,你最近有大运,你看,这不让我说准了。就凭你俩这颜值,铁定当封面用。”夏扬从椅子上下来,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虽然只是你人生的一小步,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苟富贵勿相忘啊,以后赚钱了记得养我,哥活这辈子没别的,就靠兄弟养。”   盛遇把脸埋在外套里,无语又无奈地笑了一声。   大中午,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教室里人不多。   林嘉嘉霸占了盛遇前桌的位置,仗着这会儿没老师,鬼祟地低着头,在桌子底下刷手机。   一中有年级群,由学生会和政教处两位老师管理,她很荣幸也是管理之一,所以每个群她都在。   那个视频早已不止在高二几个班级之间传播,高一高三都在讨论,甚至校友群都小有水花,不知道谁传到了网上,带了‘a市一中’的tag,她很轻易就刷到了。   视频没火,不过镜头里两位校服男生的颜值简直惊为天人,虽然浏览量一般般,但是评论区很热闹。   以彩虹屁为主,也有一小搓被一个细微的点吸引了注意。   林嘉嘉看完评论,很轻地推了一下盛遇的桌子,问:“什么叫‘你们是同一天生的’啊?”   桌子小幅度地偏了点儿,这姑娘劲儿还挺大。   盛遇直起身,把桌子推回原位,说:“字面意思啊,我们同一天出生的。”   林嘉嘉迅速地朝盛遇身后看了一眼。   路屿舟正靠着窗,翻一本错题集,一边胳膊支在窗栏上,刘海下的眼睛有点恹地垂着,乍一看脸色臭得要死。   她立马把视线缩了回来,不敢打扰高冷的大佬,于是又推了一下盛遇的桌子,八卦问:“不是啊,我意思是具体指什么,你俩是刚出生就认识,竹马之交?”   盛遇把桌子推回去,一只脚踩上桌底横杆,尽量抵住力道,免得被这姑娘掀翻,说:“之前不认识……也不对,刚出生那天见过面,但称不上认识。”   这时夏扬好像也发现什么,鬼叫了一嗓子,从桌肚里拿出手机,屏幕怼到路屿舟面前,“啥叫你俩同一天出生的,我咋不知道?!我咋又不知道!”   路屿舟把错题本合上,懒懒地移了一下目光。   夏扬打开的是一班的小群,群名叫“聚是一坨史”,群里没有老师,堪称净土。目前人数64个,有一部分是上学期掉出实验班,但还没来得及退群的同学。   大群静悄悄的,这里倒是热闹得要死。   聚是一坨史:   【啥叫同日生?】   【啥叫同日生?】   【啥叫同日生?】   ……   底下接了一排。   如果一开始大家只是为两人的优异表现而亢奋,那么经过一上午的讨论,随着视频广泛传播,同学们的关注重点开始天马行空,盛遇最后一句话,成功把重点给带偏了。   【人家问你们什么关系,你答‘同一天出生’……哇塞,闻到了小秘密的味道。】   【哥们一直就觉得你俩不对劲,不像刚认识的,说说吧@盛遇。】   大家柿子捡软的捏,不敢艾特路屿舟,吭哧吭哧@盛遇。   盛遇开了静音,暂时没发现自己成了话题中心。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路屿舟收回落在屏幕上的目光,微一偏头,越过手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夏扬,“我们活到十七岁,突然发现世上还有一个人跟自己同一天出生,血型也相同,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所以我们相见恨晚,一见钟……一见如故,不只是普通朋友,懂了吗?”   他差点嘴瓢,扔了个‘一见钟情’出去,所幸脑子反应得快。   空气有点安静,林嘉嘉抓到了重点:“不只是……普通朋友?”   夏扬大为震撼:“不只是普通朋友?”   “……”   就连盛遇都有点愣,坐直了转回头。   路屿舟这种生人勿近,熟人滚开的角色,一句‘不只是普通朋友’,翻译翻译,等同于‘我们天下第一好哒’。   反正夏扬没听他跟别人这么介绍过自己,被雷得里焦外嫩。   “……”   果然,解释就是世上最没劲的事。   见周围一圈人的目光都向自己投来,路屿舟有点后悔多这句嘴,随手抄了一本大号习题册,翻开举到眼前,物理地隔绝了这些目光。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手指抓住习题册边缘,扒开了一点。   盛遇从缝隙里觑了一眼,转头跟大家说:“他脸红了。”   路屿舟:“……”   “我靠!”夏扬蹭地站起来,假惺惺地挽了两下袖子,瞄准机会,一下抽走了好哥们挡脸的书,“稀罕事啊,你还会害羞……等等,哪儿红了?”   路屿舟还是那张死人脸,情绪欠奉。   唯独盛遇能注意到,他颈侧的皮肤在缓慢泛粉。   但面对夏扬一连串的质问,盛遇也没有多说。问不出个所以然,众人很快转了话题。   等大家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盛遇才转过头,冲路屿舟指了指脖子的位置。   他神采飞扬地笑,眼尾扬了起来,眸光里是两个人才懂的、心照不宣的揶揄。   路屿舟懒得理他,想从他手里抽回书。   盛遇不肯松。   路屿舟只得余出一只手,像镇压作乱的小妖怪,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窗边天光晴好,两只清瘦的手腕叠在一起。   一只肤色冷白,绷着几根青筋,另一只五指纤细,捣乱似的挠来挠去。相同的是,他们腕骨上箍着一模一样的手串。   -   下午最后一节下课,实验二班外面站了一排违纪的学生。   夏扬一出门吓了一跳,打听才知道,播音员是二班的人,他们连假传圣旨这一环都跳过了,自立为王,搞了波大的。   大马猴气得要死,查了一下午,把出主意的都逮了出来,不仅罚站,还要扫银杏大道。   他们起哄起得尽兴,认罚也心甘情愿,拿了作业搭在围栏上,弓着腰写。   不知是谁的作业没压稳,被风吹到了楼下,二楼有个男生扯着嗓子喊:“忧郁吗喽——谁是忧郁吗喽——”   一个女生从罚站队伍中溜出来,红着脸去楼下捡作业。   大家不见得多在乎这个采访的结果,只是沉闷的学业里,总要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十二所学校的参与,刚好点燃了高中生那股幼稚的好胜心。   盛遇和路屿舟又偏偏长了两张非常拿得出手的脸。   不吹是傻子。   晚上到家,盛遇才看到群里一大堆的@。   话题已经转了几轮,突然插嘴不好,但他实在不想天天被同学追问“同一天出生”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准备发条动态。   他点进了相册,这时才发现自己跟路屿舟一张合照都没有,下意识起身来到走廊,站在对门门外,刚抬手,阳台过来的穿堂风把他吹醒了。   ……不对。   路屿舟今晚回家了。   盛遇在紧闭的卧室门前怔了会儿。   明明路屿舟没住几天,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路屿舟的存在。   果然,比起一个人住的宽敞,他还是更喜欢有人陪。   盛遇垂下手,扭头回了房间。   这点一闪而过的情绪没有太影响他,发出来的动态倒是一如既往活泼:   【同一天出生就是同一天出生啊^^,比起同学,不如说我们是命中注命的同伴。】   发出没两秒,获得了第一个点赞。   来自路屿舟。   盛遇得了一种一看见黑色头像就乐的毛病,他也搞不清自己在高兴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嘿嘿地笑着,点进了路屿舟的聊天框。   盛遇:【还没睡?】   路屿舟:【还早。】   盛遇:【作业写完了?】   路屿舟:【嗯。】   盛遇:【那你怎么不睡?】   路屿舟:【还早。】   聊了十多分钟,对话内容大致如上,重复且毫无营养。   盛遇根本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在床上滚了一圈,问:【你晚饭吃的什么?】   路屿舟:【忘了。】   盛遇:【我吃的外卖,好难吃,服了,外卖软件里除了鸡还是鸡,黄焖鸡大盘鸡鸡公煲……猪肉到底动了谁的蛋糕?】   路屿舟:【喜鹊巷偏僻,能送到的商家不多。】   盛遇:【你以前是怎么活的?】   路屿舟:【有时间就自己做,没时间来棋牌馆吃。】   盛遇:【……】   路屿舟突然问:【老板娘的盒饭开业了,你尝过吗?】   盛遇:【吃过一次,还成,但我懒得出门。】   路屿舟:【知道了。】   盛遇也没问他知道了什么,兴致勃勃跳到另一个话题。   直到第二天下午,盛遇放学回家,刚在客厅放下书包,就听到门外响起了三轮的车铃。   盛遇纳闷地探头一望,正见老板娘开着那辆眼熟的小三轮慢慢悠悠从巷子尾驶过来。   “蠢仔,放学了?”   老板娘刷地在他面前停下,打开旁边座位搁着的保温包,边翻边嘀咕:“时间卡得还真准……”   在盛遇满是疑惑的眼神中,老板娘从保温包里提了一份塑料盒装的盒饭出来。   “喏,你那个‘命’给你点的,以后我每天晚上给你送一次,大概就这个点,你要是没回来,我就放门口。对了,有什么忌口的回头记得发给我。”   盛遇伸出一根手指,迷茫地勾住了外塑料袋。   他有点糊涂,见老板娘要走,下意识拦住了,“欸等下,我没给钱,等我回去拿个手机——”   老板娘摆摆手。   “小路给过了,包了半年呢,不然我哪来的闲工夫给你送饭上门,这可是尊贵的VIP会员才有的待遇……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样东西。”   她又掀开了保温袋,提出了一小碗透明打包盒装的豆花。   “刚好有个客户住在那附近,小路让我给你带一份这个,说你喜欢吃,看看是这款不。”   豆花刚出品不久,碗壁冰凉,盛遇端过来时,手指间化了一层冰雾。   老板娘说:“这个也不用付钱,小路给过了,我走了。”   盛遇盯着冰豆花,魂还在外面飞,听到小三轮的启动轰鸣,习惯性说了一句:“谢谢啊。”   “不用谢,毕竟小路给了我三倍的配送费,这应该的。”   盛遇:“……”   哇塞。 第30章 放学回家   继盛遇被老板娘坑了五千块后,路屿舟也踩进了同一个坑,而且心甘情愿。   没办法,喜鹊巷周围能吃的几家店屈指可数。   盛遇在吃的方面其实不挑,也没太多忌口,但每晚那一碗冰豆花他是真喜欢,以至于一到放学,就他溜得最快。   让路屿舟大出血,他有点不好意思,试着转过钱,但无一例外被拒收了。   第n次拒收后,路屿舟给他甩来了几张图片。   是几张未兑换的支票,和几位盛家长辈的聊天记录里,往下滑不到底的大额转账。   路屿舟:【家里给我们的零花钱。】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盛遇正窝在阳台的躺椅上乘凉,一时没忍住,蹬了一脚围栏,躺椅抽疯似的摇晃起来。   他回:【这么多啊,分我一半。】   盛家没什么穷养富养的概念,每月给小辈一笔基础开销,剩下的需求让他们自己提,只要不动摇根基,基本予取予求。   盛开济更是这种理念的严格执行者。   他不会多给,但孩子来要钱,也不会多过问。甚至不需要解释用途,就能得到一张签了字的大额支票。   盛嘉泽是典型纸醉金迷的富二代,成天在外面散财,十天半月就得来家里支一次钱,支完还附赠一顿二叔冷冰冰的训诫,或者老爹的竹笋炒肉。   盛遇就正相反,一直在祖母膝下长大,缺什么都有管家及时添置,所以物欲很低,找盛开济要钱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多张数不清零的支票。   路屿舟直接甩来一句:【给我卡号。】   盛遇:【……逗你玩的,我有钱,很有钱。】   说完他退出聊天框,打开了某银行APP,把余额截了发过去。   不用多说,是盛董事长给的零花钱。   虽然没那几张支票吓人,但已经是非常可观的一笔财富。   一方面,他这段时间天天跟数理化鏖战,没什么闲心去玩;另一方面,也是微妙的自尊心在作祟,他总觉得不是盛家的人,就不该再这么心安理得地花盛家的钱。   就这么攒吧攒吧,竟然攒了不少。   路屿舟大概也知道他现在心境尴尬,聊天框上方“正在输入中……”持续良久,最终也没能憋出什么好听的话,只应了一声:【嗯。】   -   真让夏扬说中了,那个惹得全校热闹了一段时间的采访,还真有下文。   这天晚上没课,盛遇拎了书包就要跑,刚拉开后门,迎面撞上一道影子,他刷地止步,单肩挂着的书包哐当甩在门上,勒出少年青涩的肩胛骨线条。   “赶着投胎啊?”刘榕踩着矮高跟退了两步,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盛遇乖乖靠墙,给她让开一条路。   刘榕手里还拿着两份文件,往靠窗的几个座位瞅了一眼,见都空着,她回了头,手一伸,就把准备开溜的盛遇抓了回来,“回来,找你有事。”   盛遇刚迈了一个大阔步,冷不丁被抓住了书包,只得乖乖倒退。   教室闷热,空调聊胜于无,他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头发胡乱地贴着脸颊,看着有点埋汰,但眼眸明亮,更多的是风华正茂的朝气。   刘榕抓着他的书包,把他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忍不住点点头。   还真俊,怪不得人家点名要。   刘榕揪着盛遇的后领把人带到了办公室。   他们进门时,办公室的老师都没忍住笑,因为刘榕比盛遇矮一个脑袋,揪学生后领揪得非常费劲。更好笑的是盛遇还在配合,低着脑袋半歪身子,一双眼睛茫然地乱转,一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先认错的老实模样。   刘榕把他抓到自己的工位前,松了手落座,问:“跟你同一天生日的那位呢。”   盛遇提了一下书包,站直,清楚她问的是路屿舟,回道:“我不知道啊,我们回家不同路。”   刘榕诧异地挑挑眉,说:“还不同路,不是天天形影不离的时候了?上回跑操,侯主任说逮了两个早退的学生,其中一个是年级第一,我赶过去一看,年级第一旁边就站着你!还有上上次,门卫室逮了一批带早饭的,在校门口站一排,去之前我右眼皮就跳,果然有你!往你旁边一看,还有个路屿舟!”   盛遇冤枉极了:“您怎么全记这些不好的啊……”   采访视频在校内流传了多久,盛遇和路屿舟就被打趣了多久。   哪怕在老师们眼中,同一天出生又同血型也是莫大的缘分,有时候罕见地看到他们独自一人,第一反应就是问:“那谁谁谁呢?”   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连体婴一样,一直呆在一块儿。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刘榕没好气地说:“分则各自为王,合则混世魔王……”   盛遇理亏地低头蹭着鼻子。   刘榕找他来明显有事,但谈话前还是习惯性地问了问他近来的成绩,进度。   期末考临近,没什么比学习更重要。   “你聪明,一点就通,各科老师都反映你进步很大,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天找你是另一件事。”   刘榕在桌上翻找了一下,找出一个日历,“这学期上课大概上到七月下旬,你们暑假有什么安排吗?八月初……或者八月中旬,能不能抽一周的时间给学校?”   们?   盛遇一懵,还没说话,刘榕像是注意到什么,越过他看向门外,“你别走,对,就你——”   办公室门外站着莫名其妙被喊住的路屿舟一枚。   他今天值日,刚倒完脏水,还提着一个塑胶桶,疑惑地皱了下眉,目光在盛遇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把桶搁在门口,走了进来。   刘榕跟路屿舟沟通就直接许多。   “你八月份有时间吗?”   路屿舟:“没有。”   “……”   太直接了。   刘榕:“是正事。”   路屿舟:“您先说,说完我再考虑有没有时间。”   看得出他被抓过几次壮丁,已有了很高的警惕性,盛遇抿了一下唇,有点想笑。   “你别笑,跟你也有关系。”刘榕说道:“上次的电视台采访,你们的回答非常有深度,那名女记者回去以后提了个方案,希望每个学校能派一个代表,在宣传视频出来前,录一个先导片。   “原则上每个学校只出一个人,但你们比较特殊,表现一样出彩,外貌一样出众,嗯……还是同一天生日。   “综合多方面考量,省里希望你们两人能一起出镜,目前暂定录制时间是八月初,时长为一周,当然,真正录制可能只需要一天,省里拨的经费比较充裕,干一天,玩六天,就当公费旅游了。”   “人选截止时间到下周,你们考虑好给我答复,如果你们不去,学校会另外选人。”   “……”   盛遇和路屿舟一人抱着一个人文件夹出了办公室,表情一样空白。   盛遇迟疑地说:“我只听清了前半段……你呢?”   路屿舟云淡风轻地说:“我一段都没听清。”   刘榕的老毛病了,讲话节奏越来越快,到后面宛如机关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盛遇赶紧低头翻了翻文件,松了口气。   还好,书面介绍很清晰,里面囊括了大致的安排,录制地点,还有领队、负责人……   “你去吗?”   “不知道。”路屿舟提起放在门口的塑胶桶,文件夹拿在手中,甚至懒得看一眼,明显不怎么上心,“你现在回家?”   “嗯。”看他没放在心上,盛遇也跟着把这事撂到脑后,“一起走吗?”   路屿舟点点头。   “等我。”   -   虽然同学们总戏称他们是连体婴,但其实两人一起回家的次数并不多。   落地余晖斑驳地染黄了银杏大道,值日生扛着大扫把躲在灌木丛后面偷懒,蓝色校裤露了一角。   出了校门,盛遇先往停车棚看了一眼,说:“你骑车还是坐公交?”   路屿舟:“坐公交。”   盛遇哦了一声,说:“那你跟我走,我给你刷公交卡。”   盛小少爷把刷公交卡说出了豪掷千金的气势。   路屿舟抬手抓着书包肩带,忍不住侧过头,微压的睫毛看着懒散,但总给人一种心情很好的感觉。   去公交站要经过自行车棚,盛遇转头看了一眼,问:“那你车怎么办?”   路屿舟:“今天没骑车。”   盛遇一下顿了步子。   “那这是什么?”他指着一辆眼熟的红黑配色山地车说:“被贼偷了。”   路屿舟:“……”   抓着肩带的手指一下垂下来,有点无措地蜷了两下,他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眉心瞬间皱起。   他向来不爱口舌之争,经常在一堆话里挑字最少的一种,别人总说他瞎三话四。   也没说错。   盛遇问出这句前,他只知道自己今天不想骑车,就想坐公交,至于为什么,懒得想。   盛遇一问,他才发现,这个念头有点不对劲。   “……夏扬骑来的,我不知道。”路屿舟不自在地把手伸进口袋,摸索一圈无果,又掩饰性地拿了出来,拽着书包的带子,用手指缠了几圈。   盛遇一指旁边:“夏扬的车在这儿。”   路屿舟:“……”   他撇开脸,望向了别处,眉眼低沉了下来,说不上是生气还是窘迫。   放在以前,盛遇发现了他话里的错漏,也不会多嘴,毕竟人际交往间,点到为止是基操。   但现在盛遇只觉得兴奋,两三步冲上去,一只手搭在路屿舟肩头,没骨头似的往这人身上靠,用一种很欠揍的语气说:“说谎也走点心嘛,一下就被我看出来了,你今天就是偷懒,不想骑车对吧!”   “……关你屁事。”路屿舟歪开了脑袋,不太适应地避开他带着蜜橘香气的气息,说:“能不能好好走路。”   “我这不是走着嘛。”盛遇很乖地松了手。   紧贴着的朝气蓬勃的躯干没了,路屿舟眉头皱得更紧,自己都理不清哪儿不对,手倒是诚实,先无意识地往旁边抓了一下。   没抓到人,抓到了一个纤细的手腕。   他抓着盛遇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了点儿,冷静地说:“好好走路,别乱跑。”   -   25路坐到喜鹊巷,大约有半小时的路程。   盛遇养成了生物钟,一上车就眼皮打架,没两分钟就歪在路屿舟身上睡过去。   路屿舟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   一天不看,手机里多出了好多条未读消息。   少部分来自盛开济,大部分来自盛嘉泽。   上周末,他意外了接到盛家老太太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并不如想象中苍老,反而温柔而和缓,咬字间与盛遇的腔调有几分相似。   老太太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路屿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了。   老太太温和地说:“没关系,学习重要,小遇近来和我发牢骚,说数理好难,你能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背后必然下了苦功夫,好孩子……”   路屿舟没见过她的模样,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母亲的声音应该也是这样的。   虽然他没听过。   老太太闲聊了些家常,没说太多便挂了电话。   路屿舟以为这是个小插曲,可第二天,盛开济一反常态地给他发了一个表格。   表格内容涵括:忌口、饮食喜好、特殊习惯、心仪的装修风格、衣着偏好、性格优势、性格劣势……等。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招聘呢,择优的当儿子。   路屿舟自然没回,但盛开济俨然没放弃,白天路屿舟要上课,不方便接电话,他便挑着半夜打过来,开口便问:“睡了吗?”   睡到一半被电话吵醒的路屿舟:“……”   死了,谢谢。   如此尝试四五次,不见成效,盛开济只得找了个外援。   ——盛嘉泽。   年轻人总是会有话题一些,盛嘉泽又是个人精,没两天就摸清了路屿舟的路数,废话不多说,就跟他聊清北,聊专业,聊竞赛。   路屿舟就是个傻子也懂了其中的意思。   盛嘉泽的聊天节奏很诡异,大概类似于老奶奶说梦话,想到什么说什么,今天又发了一堆过来,最后一句是:【家里要给你装修卧室,你挑个风格。】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掠,路屿舟扶了一下盛遇的脑袋,手指往上滑。   【竞赛应该挺难吧?】   【董事长说清北也可以捐楼,我拦住了。】   【小遇的卧室几年前重装过一次,是他自己挑的装修团队,他审美很牛,你要不要问问他。】   路屿舟走马观花的视线倏地一停,目光落在‘小遇’两个字上,脑海里忽然有灵光一掠而过。   他忽略了对面发来的大段文字,点进对话框,径直问了一个问题:【盛遇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什么?】 第31章 旧事   盛嘉泽:【……?】   盛嘉泽:【这是什么重点?】   公交猛地刹车,盛遇脑袋一歪,稀里糊涂地睁开了眼,瞳仁里布着困倦的红血丝。   他朝窗外看,先看到的是路屿舟线条利落的下颌,于是想起来自己今天不是一个人,不用担心睡过站。   “……到了?”盛遇坐直了点,微哑嗓音问。   路屿舟被拉回了思绪,余光微移,瞥了他一眼,然后摁了息屏,又摁了个静音,神色如常地说:“还有两站。”   盛遇低下头,狠狠捏了两把脸颊边的软肉,勉强清醒了。   他睡得糊涂,没留意到旁边人明显有些异常的神色,一问一答后,打着呵欠摸出手机,随便找了个群聊开始水群。   水雾模糊了视野,盛遇没有察觉到,路屿舟一直朝他的方向偏着头,眸光淡淡地垂落,隐晦又专注地盯着他看。   老房子和棋牌馆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他们在喜鹊巷外的一个路口分道扬镳。   盛遇水了一会儿群,有些无聊,下车就把手机关了,塞回口袋,望着尽头的小巷子跟路屿舟说:“你今晚有事吗?没事的话,能不能来找我写作业。”   喜鹊巷站没有座位,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路牌,路屿舟就站在路牌旁,落日勾勒出的影子和站牌杆一样笔直。   他今天话格外少,听盛遇这么问,也只是说了句:“我七点半过去。”   盛遇点点头,刚迈了一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倏忽转了个身,垂着眼睛走回来。   路屿舟看着他像只没头苍蝇似的来来回回。   路屿舟:“干嘛?”   盛遇:“没,感觉你不太对,但我现在脑仁疼,容我思考一下。”   他就这么垂着眼睛思索半晌,脸颊线条都随着纠结拧了起来,像只长皱了的小丑橘。   路屿舟:“……可能不是脑仁的问题,别为难它。”   盛遇:“……”   对味了。   “你今天话太少了,也不跟我拌嘴,搞得我有点不习惯……”盛遇抓了一下后脑勺的头发,靠细微痛感把自己扯回神,“不知道在说什么,可能我真的没睡醒吧。”   路屿舟虽然话少,却是罕见的攻击型人格,遇事不决先讽两句。   但今天盛遇从在公交上醒来开始,就没听到过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不管说什么,都能得到平淡而冷静的回答。   像是哪路神仙把这人的刺给拔了。   “我走了……七点半准时到啊,不然我死给你看。”没多想,盛遇冲他摆摆手,往前小跑两步,很快过了马路,背上的书包一甩一甩,跳得轻快而冒失。   刚要进巷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摸出来一看,两人直线距离还没有十米,路屿舟竟然多此一举地拨了个电话过来。   盛遇握着电话转身,可能对面也没想到会接通,第一句竟然是:“你怎么不关静音。”   “……”   隔着一条马路,盛遇站在巷子口往对面望,烈日余晖尚且热烈,地面大片灿金。路屿舟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侧脸落了一大片暖黄色,反而看不太清情绪。   盛遇遥遥朝对面招了一下手,冲话筒没好气道:“都放学了肯定不静音啊,你干嘛?还有事?”   像是在斟酌,好片刻,通话里只能听到深深浅浅的呼吸。   某个瞬间,听筒传来模糊的几个字音。   跟路屿舟平素的声音不太一样,尾调拖着,咬字放得很轻,像贴着耳边说情话:   “……谢了。”   盛遇听清了,愣了几分钟。   这啥由来?   盛遇的大脑飞快转啊转,转半晌也没明白。   望着马路对面的路屿舟,他欲言又止,很迟疑地问:“谢我给你刷公交卡吗?”   路屿舟:“……”   -   虽然没有从谁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但路屿舟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   盛嘉泽比他还懵圈,发来了一堆信息轰炸:   【为什么是小遇说了什么?】   【二叔就让我弄清楚你对未来的规划和对盛家的想法,别的没多说……】   【你跟小遇关系很好?】   【怪了,你俩怎么是这种走向……】   大堂哥实在太能叭叭了,而且话题乱飞,路屿舟并不是每条消息都回复。   简单吃了个晚饭,路屿舟把换下来的校服塞进洗衣机,拿着书往外走时,刚好看到最后一句。   他站在棋牌馆门口,眼皮淡淡地垂下,思索片刻,散漫地问了一句:【什么走向?】   姨妈正在收拾一楼空出来的棋牌室,听到他出门的动静,探出来看了一眼,“又去同学家啊,最近作业这么多?早点回来啊,我给你留门。”   路屿舟嗯了一声。   刚洗完澡的夏扬蹭地一下蹿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趴在扶手边,难以置信地问:“你又出门?!你那同学谁啊!男的女的,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话音未落,姨妈扔过去一条抹布,虎着脸说:“管好你自己先,下学期要是掉出实验班,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夏扬便缩了回去,楼梯间隐约还回荡着他不平的嘀咕:“我早晚要逮住你们约会的证据……”   夏至已过,天色暗得越来越晚。   路屿舟走在喜鹊巷里,天空湛蓝如宝石,视野里低矮的平房影影绰绰,还残余了几分可见度。   盛嘉泽:【我以为你们俩会有点疙瘩,毕竟……嗨,早说嘛,早知道你们这么熟,我就找小遇打听了,他可比你好说话得多。】   路屿舟手指往下滑了一段,没有更多的消息。   他低着头走路,盯着这条看了片刻,突然问:【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盛嘉泽:【算不上,我很早就出国了,但盛家这一代他应该跟我最亲。】   路屿舟:【他喜欢什么?】   盛嘉泽:【喜欢……嗯?你说话一直这样吗?】   路屿舟:【怎样?】   盛嘉泽:【出其不意,不期而至。】   这叫直切重点。   路屿舟:【你不知道?】   盛嘉泽:【我当然知道,他小时候尿了几次床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干嘛。】   路屿舟:【送礼。】   盛嘉泽:【什么礼?】   路屿舟:【把前面的话多读几遍,拾掇拾掇放到脑子里。】   盛嘉泽:【……你需要润唇膏吗?我这里有一瓶502,拿走,多涂,不用谢。】   话是这么说,但盛嘉泽还是把答案给了他:【亮的东西。】   这是什么喜好?   路屿舟皱起了眉,抬头一看,老房子已经近在眼前,忙问了一句:【具体指什么?】   盛嘉泽:【亮堂堂的东西。灯,手电,会发光的衣服,会发光的鞋,都行。功率越大越好。】   路屿舟:【还有别的吗?】   盛嘉泽:【没有,打小到大他没要过什么东西,就落下了这一个毛病,送他灯吧,睡觉能安心点。】   这段话说得耐人寻味,路屿舟草草扫了一眼,心里头古怪地一跳,连忙问:【什么叫落下了毛病?】   发完这句,他重看一遍,觉得问得不够清晰,又打开了对话框:【是不是有什么忌讳?我知道他有怕黑的毛病,不过他说不严】   打到一半,还没来得及点发送,锈绿色的大门被人拉开了。   盛遇抓着门框,刚洗过澡,皮肤沾了水,白得像块莹亮的玉。   他探头朝路屿舟身后看了一眼,纳闷地问:“隔着几十米我就看见你了,来了怎么不进?我以为你等谁呢。”   路屿舟眼睫毛一垂,把手机和手指一起塞进口袋,指腹条件反射地摁上了删除键,大段文字跳跃着消失。   “没,我忘带钥匙了。”   盛遇哦了一声,往屋里走,“下次给我打电话,别傻站着。”   路屿舟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夕阳已沉,天幕如壁,光线尚未完全暗淡。   但面前老房子已经灯火通明。   二楼两间卧室,一楼客厅、厨房、浴室……整套房子,除了日常不用的三楼阁楼,有一盏算一盏,灯全亮着。   ——‘就落下了这一个毛病’。   盛嘉泽的话冷不丁又跳了出来。   路屿舟站在明亮的房子前,心情如同哔了狗。   -   盛嘉泽不靠谱。   大堂哥还过着美国作息,最后一个问题还没答,人就联系不上了。   翌日,路屿舟进校门前,特意打开聊天框看了一眼,最后几句都是他的询问,对面一句没回。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你怎么了?”第一节课下课,夏扬去后面接水,路过他的课桌,见他心事重重,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喝咖啡?我新买的,特香。”   路屿舟单手支着额头,脸色说不清是冷还是恹,总之不好看。   “等会儿。”他还没说话,前面的盛遇突然出声,摸了个矿泉水瓶放到桌上,眼也没抬,说:“帮我泡一杯,谢谢。”   热情且乐于助人的夏扬接了这个水瓶,转头问:“你呢?”   路屿舟:“……不用。”   夏扬不说话。   过了两秒,路屿舟忽地一抬头,发现夏扬还在自己课桌边站着,露出了一种看变态的目光。   路屿舟:“……有事?”   “这话该我问你吧。”夏扬拿矿泉水瓶指了一下前面的盛遇,说:“你没事盯着人家看干嘛?他背上写字了啊?”   当事人盛遇懵了几秒,也转过头,一脸疑惑:“你看我干嘛?”   被两个人目不转睛盯着的路屿舟:“……”   算了。   “我没看你,我在思考。”也不管两人信不信,路屿舟从桌肚掏了个矿泉水瓶,冷着脸塞给夏扬,“帮我泡一杯,谢谢。”   晚上有刘榕的加课,理论上可以不上晚自习,但没人敢实践这个理论。   上到一半,刘榕给他们扔了一道拓展题。   路屿舟做得很快,抬眼时班上全是埋头苦算的脑袋。   讲台空着,刘榕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把草稿纸拨开,翻出了这两天的作业,这两天时间空闲,此刻翻出来一汇总,才发现都写完了。   捏着笔转了一圈,路屿舟在刷套卷和刷题型之间,选择了掏出手机。   开机的光亮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路屿舟垂下眼睛,一只手放在课桌下,指腹小弧度地切换着页面,先点进了某购物APP,在搜索栏输入了:【灯】   盛嘉泽:【刚睡醒。】   刷到一半,某位大堂哥千呼万唤地出来了。   路屿舟:“……”   他几乎下意识地抵了一下后槽牙,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扫视四周,没见到老师,便换了个更隐晦的姿势,低下头看新消息。   盛嘉泽这一觉睡得挺久,但一醒,消息回得很迅疾。   路屿舟分神几秒的功夫,对话框里多了好几条回复。   盛嘉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一点心理阴影吧。】   盛嘉泽:【盛家高低是个豪门,总有一两件破事……好像是七年前,还是八年前,反正小遇当时才九岁,背着个小书包出门上课,放学就遭人绑了。】   盛嘉泽:【那会儿盛家的管理有点松散,有人冒充司机带走了小遇,然后管盛家要赎金。二叔第一时间就报警了,那伙人为了躲追捕,把小遇塞在后备箱,十四个小时没停车。】   盛嘉泽:【小遇在后备箱关了十四个小时,被救回来以后有点ptsd,家里联系了国内外好多个顶尖的心理医生,联合给小遇做了两三年心理疏导,勉强好了个七七八八。】   盛嘉泽:【现在情况我也不清楚,他自己说不怕了,但这几年,没见他去玩过什么密室鬼屋,我估摸还是没好全。】   盛嘉泽:【你就给他送灯吧,那两年生日我们都给他送灯,那种丑得要死但发光的衣服他最喜欢,还有特别大功率的灯泡,歘一下天都亮了那种,他超爱,不知道哪个憨货送了他一个,现在还在他的保险柜里珍藏。】   ……   路屿舟不清楚自己是以什么心情看完的,总之思绪有些乱,看完他一抬头,面前座位空了。   ……?   五感慢半拍回归,路屿舟这才发觉,貌似已经下课了,周围喧闹而嘈杂,同学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聊天。   他感觉太阳穴直跳,将手机塞进桌肚,抓了旁边跟人笑嘻嘻打闹的夏扬问:“他人呢?”   “谁?”夏扬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哦,盛遇,他回去了啊,后面没课了,他收拾东西溜了。”   路屿舟:……??? 第32章 扯平   很担心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的盛遇提前溜了。   一中并不在繁华区域,到了晚上很难打车,当然,他也不想再蹭路屿舟的山地车,坐一次屁股疼三天。   想舒舒服服地回家,只能提前开溜。   公交停在站牌前,灌木丛里蝉鸣嘶哑。   盛遇下了车,闷燥的夜风迎面裹来,把残余的空调凉爽一扫而空。   他很快起了一层薄汗,在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瓶冰水,边喝边进了巷子。   虽然没在教室自习,但该吃的学习的苦还是要吃。路灯零星几盏照亮前路,盛遇低着头,打开了网课。   屏幕里的男教师上了年纪,吐词不太清楚,盛遇反手从书包里摸出了蓝牙耳机,塞进耳软骨,视线还盯着PPT里展示的例题,冷光映亮的眉眼沉浸而专注。   他不用抬头看路,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网课放到第二个小知识点,四周的光陡然暗了一个度。   盛遇知道,又到了他一晚一度的惊心动魄时刻了,他没抬眼,这种时候越看越害怕,反手拉开了书包侧链,伸手掏来掏去找自己的手电。   不到半分钟,盛遇平静地把侧链拉上,知道手电又玩失踪了。   他通常把手电放书包里,因为是常用品,放书包好找,但并不是每次都能找到,偶尔就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意外——关键时刻掉链子。   蒜鸟,蒜鸟。   手电有自己的想法。   他抬手把耳机塞紧点,关掉网课,打开手机电筒,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放了一首强军战歌。   兴许是走的次数多了,这次竟然没有预想中害怕,还有闲心开玩笑,偶尔一抬眼,瞥见两侧黑洞洞的窗框,心脏突地一跳,又莫名很快安定下来。   走完这条巷子,不需要两分钟。   盛遇已经有了经验,放好歌立马切到了班级小群,给自己分散注意。群里正在讨论今晚的拓展题,刘榕只给了题,还没讲解,一群学霸得出来几十个不同的答案,在群里对得抓心挠肺。   盛遇点开时,群里正在满世界找数学课代表。   夏扬:【@路屿舟,你干甚去了?!】   一班是群全自动起哄机,有夏扬带头,底下立刻复制了二十来条,队形整整齐齐。   盛遇浑水摸鱼,点了个+1。   盛遇:【@路屿舟,你干甚去了?!】   他就是凑个热闹,但这条消息发出的下一秒,页面上方弹出来一条来自路屿舟的私聊。   路屿舟:【给你送手电来了。】   盛遇一愣,步子蓦地停了。   他走得入神,没注意周围的细微变化,此刻才发现,巷子里除了自己幽微暗淡的手机光,还有另一道光源,落点在自己脚底下,向周围大范围辐射,把这一片区域照得亮若白昼。   盛遇久久没动,大脑有点宕机,好片刻才抬头,下意识望向了前面的路。   那道光源随之上抬,随着他的目光,照向了更远的前路。   “……”   盛遇终于懂了这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是什么意思,扭回头看,巷道尽头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没背书包,挺拔肩骨抻平了宽松的夏季校服。   也就思索两秒的功夫,路屿舟打着手电,走到了他眼前。   “不走吗?”   这人晃着手电,漫不经心地问。   盛遇没听清,赶紧把蓝牙耳机摘了,耳道里仿佛还回荡着强军战歌的旋律,“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手电。”路屿舟不咸不淡地复述。   这句盛遇听清了,不仅听清了,还敏锐地捕捉到了停顿间细微的喘息。   “你跑过来的?”盛遇探头朝他身后看,“你车呢?”   “打车过来的,没骑。”   路屿舟撇开脸,昏暗的光线里,他头发有些乱,黏成几缕贴在脸侧,颈侧全是亮晶晶的汗意,喉结一动,就有汗珠随着线条滚进敞开的领口。   “……哦。”盛遇垂下眼,表情空白,总觉得有点荒谬,大脑已经分析出来最合理的答案,但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求证。   路屿舟翘了晚自习,就为了给他送手电……?   见了鬼。   要么他,要么路屿舟,总有一个疯了。   身旁有了人,盛遇就把强军战歌掐了,摘了耳机塞进书包。   巷子冷清深寂,两人并肩走着,那盏手电一直在路屿舟手中,光线笔直地延伸出去。   盛遇不太喜欢这种安静,随便找了个话题:“手电怎么在你这儿?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   已经过了最暗的路段,路灯柔和地悬在头顶,路屿舟的样子显露了出来。   他时常出汗,但盛遇还是头一回看到他那么狼狈,校服后背湿透了,发梢潮湿,睫毛上都挂着汗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没在我这儿,在你桌肚。”路屿舟垂下了眼睫,汗珠子顺着睫毛末梢滑落,像掉了一滴泪,“碰巧看见了,想起你怕黑,就给你送过来。”   盛遇:“哦。”   这简直是件天大的蠢事,但他竟然没从路屿舟口中听出嘲讽意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只得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路屿舟也没再多话。   盛遇丢三落四的毛病从没改过。   人都走了,手电落在桌肚,后排几位同学打闹,不小心撞了出来。   路屿舟当时正在写题,心不在焉,一个眼熟的手电骨碌碌滚到脚底下,脑子里登时嗡了一声。   他最近时常搞不懂自己的行为逻辑,总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做完了。明明盛嘉泽说过,盛遇怕黑的毛病已经好了七八成,但等他回了神,自己已经抓着手电冲出了教室,书包都没带。   “其实我没那么害怕,就是一点点,没必要大张旗鼓……”盛遇笑了两声,尽量让口吻听起来很轻松,“对了,你想吃冰棍吗?我囤了很多冰棍,等下一起吃吧。”   路屿舟抬眼瞥他一下,睫毛湿润了,显得尤其黑,这一眼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把手给我。”路屿舟说。   盛遇:“啊?”   路屿舟:“抬手。”   盛遇眨眨眼,还没问理由,手腕就被人捉住了。   掌心有点痒,他低头一看,路屿舟已经掰开了他微蜷的手指,把他汗津津的掌心暴露在光线下。   似乎是为了提醒,抓着手腕的那几根手指绕过来,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一按。   他听见路屿舟说:“盛遇,你手心湿透了。”   盛遇:“……”   “‘没那么害怕’,不代表不害怕,只是出于种种原因,让自己表现得不害怕。”路屿舟的声音离得很近,刚出完汗的躯体热烘烘的,有点侵略性的少年期荷尔蒙笼罩过来,盛遇脑子发晕,“盛遇,害怕不丢人。”   他一下僵住了,有种被人戳破心事后的窘迫,维持着这个姿势顿在原地,不敢抬眼睛。   路屿舟攥住他的手腕,往前拉了一下。   盛遇看起来变成雕塑了,其实还是能拉动的。   路屿舟拽一下,他就往前走一步。   两人就这么磨磨蹭蹭走了一段路,盛遇忽然颓然地说:“你是不是知道我小时候被绑架的事了?”   路屿舟:“嗯。”   盛遇为自己发声:“我没有觉得丢人,就是听起来像卖惨,我懒得说,怕别人觉得我矫情……”   路屿舟:“我不觉得。”   盛遇一下卡了壳,干巴巴说:“哦,那你很善良……”   路屿舟懒得接这种废话。   盛遇盯着他汗得半湿的后脑勺,蓦地反应过来,“你是因为知道这事,才跑过来给我送手电的吧?我说呢,你平时没这么少见多怪,怕黑而已,又不是小孩子,还至于……”   路屿舟:“你再给我嘴硬,手电没收了。”   盛遇:“没有少见多怪,非常至于,谢谢你好心人。”   这段路不长,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但只要在走,就会抵达终点。   开着绣球花的老房子已经近在眼前。   路屿舟冷不丁出声:“盛遇,你想不想散步?”   盛遇:“?”   盛遇的手腕还被路屿舟攥着,就这么走了一路,谁也没察觉不对。   两人在路灯下驻了步,光线温和地停留在两人眉眼之间,路屿舟轻扯了一下,盛遇就被力道带着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我们散会儿步吧,聊会儿天。”路屿舟抿抿唇,神态略微不自在,侧过脸去,“聊点小时候的事,我说一件,你说一件,我们来交换。”   盛遇呆了,“为什么要聊这个。”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你跟夏扬聊到过我小时候的事吧?关于朋友圈,还有以前一段比较艰难的日子。”   盛遇想起来了,有这回事,他蓦地瞪圆了眼睛,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不是我要问的,是夏扬,他说着说着就说到这儿了——”   路屿舟:“你当时怎么想的?”   盛遇:“……”   “你是不是觉得很对不起我?”路屿舟淡淡地垂下眼,说:“现在扯平了,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你。”   “……没有的事。”盛遇总算回了神,怕给路屿舟留下心理负担,于是慌乱地打着哈哈:“我就是没穷过,听夏扬这么说,有点心疼你……”   路屿舟:   “扯平了,我也心疼你。”   “……”   盛遇把手悬在空中,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接话,最终只能沧桑地长叹一口气,“哎,这话题还是太复杂了,不是我们小孩儿该聊的。”   路屿舟挑了一下眉,盯他两秒,而后别开脸,没好气地笑出了声,“你才小孩儿,我不是。”   他把关了的手电放在门口小邮箱上,说:“我走了,以后晚自习回家记得喊我,我陪你。”   盛遇诶诶诶了几声,“去哪儿,不是散步吗?”   路屿舟已经走出几步,闻言转身,手指还插在兜里,黑眼珠子被光映着,像剔透而缱绻的宝石。   “不是不去?”   盛遇:“我哪儿拒绝了?”   他摘下书包,扯开拉链说:“等我拿钥匙,进门放个书包……”   音还未落,书包被人拿走了。   路屿舟抓着书包拉好拉链,后撤两步,一抬手就把书包从墙边扔了进去。   盛遇两手空空地在门口发愣。   几秒过后,他陡然反应过来,怒喊:“我钥匙在书包里!”   “我带了——”   路屿舟已经走出几米远,散漫的嗓音散在风里,某个瞬间转身回头,似乎在笑,遥遥冲盛遇打了个响指。   “跟我走吧。” 第33章 窝囊   这晚,夏扬半抄半写地糊弄完作业,爬上床睡觉,睡到一半听见隐约的有人开门,眯着眼睛一瞧——他失踪一晚上的好哥们终于回来了。   路屿舟动作很轻,来到书桌前拉开了台灯,整个人都捎带着外面的暑气,领口敞开,微湿的眉眼半是冷清半是热燥。   像是打哪儿出了一身汗,又去哪儿吹了风,汗意要走不走,给平日没什么情绪的人加了一层鲜活的滤镜。   夏扬眯着眼睛瞄了一眼,就卷着被子翻了身。   “今天这么晚……还是那个朋友?啥作业啊,把你俩折磨到凌晨……”   路屿舟没答,把提着的塑料袋放桌上,“给你带了夜宵,吃吗?”   “啥夜宵?”   “你最喜欢的那家卤味。”   夏扬咂咂嘴,“放冰箱,我明早起来吃……你怎么记起孝敬我了?”   手机响了两声,路屿舟拉开椅子落座,低垂着眼皮打字,随口回:“刚好路过,买了点。”   那家店离这儿有近两公里,还没外卖。   夏扬睁了一下眼皮,没两秒就沉沉地压下去:“你朋友住那么远啊。”   路屿舟口吻淡淡:“散步,不小心走到附近了。”   ……?   夏扬直觉哪儿不对,但实在犯困,灵光闪了一秒,就被睡意淹没,“有病,大晚上的散步……”   卧室维持着凉爽的温度,窗外树影幢幢,街道偶尔有车灯掠过。   更深人静,一切都蒙上了黑布,这时候发出的声响就格外清晰,像是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   路屿舟打开简易衣柜,随便拿了两件换洗衣物,出门洗漱。   过了两分钟,他突然折回来,把落在桌上的手机拿上了。   万籁俱寂,棋牌馆静得瘆人,路屿舟却没太感受,因为屏幕另一头,还有一个正在跟他发消息的盛遇。   手机摁了静音,但偶尔一亮屏,就能看到不断弹出的新消息,像有个嘚啵嘚啵的小人活在了手机里:   【今晚的聊天不许透露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涉及我的隐私了,一句都不许往外说。】   【商量一下……你睡一觉然后忘了呗,明天起来咱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浴室不大,还放着洗衣机,路屿舟脱了校服上衣扔进机筒里,打开了淋浴头,等热水的期间,一条条往上面翻。   他们沿着马路一直走到了附近一个小公园,可能气氛太好,盛遇本来就关得不太严的话匣子完全打开了。   “其实以前我们家司机很多的……我出事以后,裁了一半,剩下的都是老人,合同一签就是几十年,方便我们认脸。”   “有段时间我不敢坐车,家里没办法,找了一辆旅游的观光车,没门,四面漏风的,你见过那种吧?每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展览的猴子,就这么哔啵哔啵地到了学校,一路上经过的人都看我。”   “有段时间我总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觉,我就抱着枕头到处溜达,溜达累了倒头就睡,有次睡到了盛董事长的书房,不小心把他特别喜欢的一个台灯给砸了……第二天,我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赝品放进去,现在还在他书桌上摆着。”   盛遇的幼年时光平淡得像童话,趣味总围绕着小事来展开。   讲的时候不觉得,等回了家,盛小少爷好像又后悔了,想撤回这些有损自己形象的糗事。   路屿舟又不是机器,删不了记忆。   他一条条往上翻完,热水已经放了小半桶,水雾蒸腾上升,模糊了屏幕。   路屿舟:【在呢。】   路屿舟:【具体要忘哪段?你坐哔啵车的那段,还是你砸了台灯了那段,亦或是你不敢在家里吃垃圾食品,买了辣条藏保险柜,放了一年结果过期了的那段?】   盛遇:【……】   盛遇:【记性太好了路老师。】   路屿舟:【谬赞。】   盛遇:【这些事咱们就悄悄搁在心里,我知道你不会跟别人说,但也别老提,真挺丢人,求你了。】   看着这条消息,路屿舟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   【求人的态度呢?】   盛遇:【我请你吃饭。】   路屿舟:【婉拒了。】   盛遇:【……你好难伺候啊。】   路屿舟:【嗯。】   对话框安静下来。   路屿舟暂且撇开手机,拿手指试了水温,把水龙头往凉的方向拨了一些。   【盛遇邀请你语音通话……】   突然弹出的邀请让他有些诧异。   抓起手机点了接通,半夜两点多,对面的声线照旧活力满满,开口第一句就是:“哎?有水声,你在洗澡啊。”   路屿舟抬手关了淋浴头,说:“没有,你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表现一下我求人的态度——”话到这儿,听筒里的嗓音忽然软下来,尾调九转十八弯:   “求求你了路屿舟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路屿舟耳根麻了一下,立马移开了话筒。   盛遇就是故意讨打,把声音捏得非常夸张,要是换个人在这儿,可能已经骂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吓死你了没?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可恶心了……”这端一阵沉默,罪魁祸首在电话对面狂笑,像只抽疯的鹅。   ……幼稚。   明明不是正经的撒娇,音色都捏得怪腔怪调,路屿舟却有一瞬间心脏停拍。   热水开久了,浴室很闷,他转头打开了排气扇,然后掩饰性地掐了一下耳根,把那点怪异的酥麻感掐掉。   “没事我挂了。”路屿舟盯着地砖缝,很轻地嗤笑一声,说:“你报复的手法,还真窝囊。”   盛遇:“……”   -   因为这个评价,盛遇单方面跟路屿舟冷战了半天。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太阳已经进了云层,没有上午那么晒,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立马攒了两支队伍打球。   盛遇深谙劳逸结合的道理,又摸到主席台背面看网课,准备把视频看完再去玩。   视频看到一半,夏扬摸了过来。   主席台两侧是延绵向上的石阶,夏扬中场休息,瘫在石阶上当死尸,盛遇藏在主席台后面,两人就两三步远,刚好是个能聊天的距离。   “别学了,兄弟,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夏扬半死不活地望着天空,“我要是有你这刻苦劲儿,我妈做梦都能笑醒。”   盛遇戴着耳机,没怎么听清他的抱怨,胡乱附和:“哦,是吗,那太糟糕了。”   “……”   见盛遇无心闲聊,夏扬慢慢安静下来。   等盛遇从复杂的知识点中抽神出来,旁边又多了一道声音,在跟夏扬交谈,声音很低,慢条斯理的。   “……坦白从宽,昨晚到底干嘛去了……”   “你烦不烦……”   “哥们,不是我管的宽,你最近是不是早恋了……”   “……跟谁?亲爱的套题吗。”   盛遇余光一瞥,瞥到一个剪影,正好视频看到了尾声,他抬手摘了耳机,转头看去,果然是路屿舟。   这两人也不嫌台阶晒,一坐一躺,聊得兴起。   盛遇切换到备忘录,在上面记下几个容易丢分的点,顺口加入聊天:“什么套题?哪一科的,新作业吗?”   “……”夏扬仰躺着,翻了个白眼,“你俩在一起吧,锁死,不要祸害我们没被知识污染的纯洁心灵。”   盛遇不接这口锅:“我对当第一没兴趣,但不能吊车尾,这是我的铮铮傲骨。”   夏扬一骨碌坐起来,说:“行,傲骨,你来评评理,现在期末的关键时期,你会闲着没事,半夜两点跑出去散步吗?”   盛遇一时没过脑子:“我有病啊。”   夏扬:“你看!”   气氛一时静默。   安静了一个世纪吧。   盛遇后知后觉抬头,对上了路屿舟一言难尽的目光。   “……说了,学累了散心。”路屿舟收回视线,手掌撑着台阶,散漫地伸出两条腿,像是被两位二货朋友折磨得心累,“又不是没跟你说,大惊小怪干嘛。”   夏扬捂了一下胸口,痛心疾首:“哥这是怕你被人拐了啊!你那个朋友八成图谋不轨,要么馋你身子,要么馋你脑子里的知识——”   图谋不轨的盛遇:“……”   “过了啊。”路屿舟神色淡下来。   “哎呀,开玩笑的。”夏扬驾轻就熟地撤回那句越线的话,笑嘻嘻打听:“要不然你说说,你那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盛遇垂眼盯着手机屏幕,看似专注,其实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路屿舟:“娇气。”   盛遇:“……”   哇。   还没忘呢。   盛遇气极反笑,打开备忘录页面,不爽地敲下了一行标题:路屿舟是个怎样的人?   1.小肚鸡肠。   路屿舟:“幼稚。”   盛遇噼里啪啦地敲字,心说真是快哉快哉。   2.刻薄。   路屿舟:“毛病很多,但不记仇……而且特别好哄。”   这人的嘴就应该上交给国家,当鹤顶红的原料……嗯?   盛遇正在疯狂蛐蛐路屿舟,忽听到这句,整个人都卡了壳。   夏扬没劲地咦了一声。   “这么笼统……你消遣洒家吧。”   他也没当真,拍拍裤子站起来,说:“老子打球去了,今天一起回家不?”   路屿舟眸光移到主席台后面,“看情况吧。”   作者有话说:   夏扬每天:他干甚去了?!他又干甚去了! 第34章 热闹   等夏扬走了,盛遇从主席台后面走出来。   他这人一向大度,路屿舟虽然蛐蛐了他几句,但后面也没忘替他挽回形象,还特意说了他不记仇,再斤斤计较,就显得他很小心眼。   简直是捧杀,偏偏盛遇还吃这一套。   “买点喝的去?”他走了几步,顺手捡了一个不知道谁掉落的易拉罐,扔到垃圾桶里。   路屿舟还坐在刚刚的位置,左侧有颗刚移栽不久的小树苗,挡了一些日光,但尚不能成荫,傍晚霞色错落地穿林钻叶,刺得男生微微眯起了眼。   “喝什么?”   “不知道,反正下课还有那么久,去看一眼呗。”   路屿舟就点了头,说:“拉我一把。”   盛遇从垃圾桶边溜达回来,不客气地嘲笑:“这都站不起来?你好垃圾啊。”   路屿舟两手后撑,长腿无所适从地伸出去,这个姿势使他看起来没有平时板正,肩胛骨松弛地向内扣,“坐久了,脚麻。”   盛遇便走过去,一边朝他伸手,一边把手机往裤兜放。   也就一瞬间的功夫,盛遇觉得眼前一花,伸出的手没人握,反倒是放在口袋里的那只遭了袭击——   路屿舟这王八犊子看起来正正经经,干起坏事一件比一件熟练。   “你刚刚在主席台后面噼里啪啦地告状,我都看到了。”就这么一晃神,路屿舟抢走了他的手机。   这人丝毫看不出腿麻的迹象,单手一撑就站了起来,灵敏地躲开他抢夺的攻势,微挑了眉,逗猫儿似的慢慢后退,“作案工具,没收。”   屏幕还没熄,备忘录就这么明晃晃地露在视野里,盛遇瞥了一眼,眼睛顿时圆了,“诶别碰,我笔记在上面——”   路屿舟条件反射地侧目一看,正好跟水灵灵一大页控诉对上了目光。   他沉默了。   “我以为你……嗤。”路屿舟把屏幕移到面前,面部肌肉很古怪地抽动一下,像是忍俊不禁,“合着你敲半天,就敲在备忘录上啊?”   他还以为盛遇找谁告状去了,还寻思那人是谁,毕竟两人的情况,知情者不多。   “知足吧,世上像我这种以德报怨慈悲为怀的大善人不多了。”盛遇站在两三步开外,忽然一个健步冲上去,几个厮杀扭打就把路屿舟摁住了,不知道谁先摔了个屁股蹲,两人一下从站着变成了坐着。   盛遇把手机抢了回来,先检查了下自己珍贵的随堂笔记,确认无伤,赶快关了机塞进口袋,跟路屿舟算账:“咋,就兴你蛐蛐我,不兴我记个小仇啊?”   “可以,可以。”路屿舟把头偏开了,脖颈线条不断收紧,还是没压住几声笑,“没有任何人受伤的记仇方式诞生了。”   这货变着法说他窝囊。   盛遇不爽极了,一把抓住路屿舟的手腕,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启了一场推搡角力。   等回过神,盛遇发现自己两只手腕都被攥住了,路屿舟无奈的嗓音近在耳畔,“我认输,别打了小少爷。”   他一抬眼,差点撞上路屿舟的鼻尖。   两人齐齐一愣。   这姿势很怪异,刚刚抢手机没站稳,路屿舟坐回了台阶,盛遇跨在他膝盖的位置,没有触碰,还算正常。   忽然间打闹一番,为了压制对方,盛遇把重心伏低了,迫使路屿舟往后躺倒,自己则像只八爪鱼贴了上去。   导致现在他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路屿舟的下巴。   “……不起来吗?”路屿舟说着话,胸腔的细微震动,被盛遇捕捉,并且感知。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像在拥抱,微妙的氛围顷刻间蔓延开来,四周静得能听到彼此的鼻息。   盛遇搭过路屿舟的肩,抓过这人的手腕,甚至冒昧地扑上去挂在人家身上。   这些打打闹闹他都觉得正常,但拥抱,不正常。   砰——   不知哪儿砸过来一只篮球,就砸在主席台侧面,骤然打断了两人微妙的僵持。   盛遇几乎是呲溜一下站起来,拍拍自己膝盖上的灰尘,望着远处,又不知道具体在望什么,视线移了两遍才道:“你看着这么扎实,怎么一下就被推倒了,我都没使劲……”   路屿舟慢吞吞坐起来,上衣下摆卷了起来,闹得有点凌乱,校裤边缘也被扯动了一点,松紧带歪歪斜斜。   头发也乱了,还沾了点草屑,他把后背的衣物扯斜看了一眼,无语道:“盛遇,看你干的好事。”   地面不干净,也只有夏扬那样的埋汰人才敢往地上躺,路屿舟后背黑黑灰灰蹭了三四道,他从来没这么脏过。   盛遇觑了一眼,有点心虚,但一想战火明明是这犊子挑起来的,顿时腰杆直了,摊摊手,一副“你有本事揍我啊”的嚣张表情。   他往操场跑,顺手捡起了地上的篮球,远处几个男生看到了,笑着朝他招手,把手卷成喇叭大喊道:“哥们!扔过来!”   刚要扔,又有一个人喊:“盛哥,一起打不?!这边人数不够。”   盛遇把篮球抓在手中,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眼时间,突然冒了个坏主意。   他转身看向路屿舟,篮球在他手中落了地,又精准弹回手中,像个无需言明的挑衅。   “时间还早,比一场?”   路屿舟看着他,慢慢挑起眉。   -   这个年纪的男生,七七八八都会玩篮球,只是技术有高低而已。   这节体育课没什么人,偌大一个球场只有一班,原先分了两批,分别占了对角线两个球场,听闻盛遇和路屿舟要玩,登时原地解散,闹哄哄地凑过来,非要掺和这个热闹。   夏扬在人群中央点兵点将,“你跟老路一队……你跟盛遇……”   没人比他更清楚班上各人的实力,就这么凑吧凑吧,没两分钟就凑出两支战力均衡的球队。   盛遇跟路屿舟当然不在一队,他们好胜心一冒头,就非要比个输赢。   人群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一散而尽,进行赛前准备。   路屿舟蹲在篮球架下系鞋带,校服布料紧贴着拱起的背骨,几个深浅不一的灰尘印清晰可见。   盛遇拿了瓶水过去,跟着蹲下,欠兮兮地说:“哎,等会儿你要是输了咋办,好歹是篮球首秀,会不会太没面子?”   盛遇转来以后,还没跟班上同学打过球,路屿舟更夸张,他读了两年都没参加过这种课外活动,问就是不会,当然,私底下跟几位熟悉的朋友也会打,但大多数人没见过他这一面。   一听说两人带头比赛,一班瞬间燥了起来,就连角落里歇凉的几个女生也凑过来看戏。   路屿舟瞥他一眼,哂然说:“杞人忧天。”   好狂啊。   盛遇想了一想,说:“定个赌注吧,没奖品没意思。”   “赌什么?”   盛遇使劲想。   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你记得榕姐让我们去录的那个先导片吗?”有人从器材室找来了记分牌,场边一片嘈杂,同学们七嘴八舌争着要当裁判。   篮球架下却很安静,仿佛抖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盛遇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眼尾扬了起来,“我赢了,你就陪我去。”   路屿舟斜着看向他,眸光讶异,“你想去?”   “谈不上,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去。”盛遇狡黠地眯起眼睛,“就当是惩罚,认赌要服输。”   路屿舟的确不想去,所以他垂下眼,懒散地嗤了一声。   盛遇这个提议显然是含着坏心眼的,可能他也幼稚,并不是很想让对方如意。   “谁说我不想去,我想去极了。”路屿舟蓦地站起来,带起的风擦过盛遇耳尖,“改一下——如果我赢了,你就陪我去。”   “哎——”盛遇愣了一秒,连忙站起来,知道这人就是故意的,“你不能这样,万一你故意输给我,这找谁说理去,我不同意,不同意啊……”   容不得盛遇谈好赌注,哨声一响,对决已经开始。   林嘉嘉好心地搬了张桌子过来给他们放记分牌,由不上场的一男一女充当裁判。   第一节打得平和,夏扬组的队伍虽然均衡,但大家并不是经常约着打球的球友,需要一定的磨合。   尤其是路屿舟。   这哥们是拿分狂魔,三分投篮准得出奇,但他貌似不常跟人配合,总忘记自己还有四个队友。   反观盛遇和夏扬,没半分钟就找到了手感,连连拿分。   中场休息,盛遇接了队友扔过来的水,坐下休息,笑吟吟地跟旁边的人击掌。   路屿舟拽着校服下摆擦汗,余光瞥了过去。   球场上的盛遇比平时都要吸引人。   盛遇本性像只跳脱的兔子,爱玩爱闹爱笑,日常会收敛一些,怕冒犯了谁。但球场不需要礼貌,只有最直接的输赢。   一上场,他好像撕掉了一层乖巧的皮,眼眸如星,雪白脸颊上燃烧着沸腾的胜负欲。   投篮的时候稍微后倾身,手臂和腰腹一齐绷紧,像只敏捷的幼豹。   这短暂的一场四节赛里,他是不容置疑的视觉中心。   ——结论不是路屿舟得出来的,是看客们的直接反应。   场边人山人海,女生们的目光或欣赏或倾慕,直白得像团火。   路屿舟仰头灌了一口水,这时才觉得,这场球赛,打得有了一点意思。   第二节,路屿舟赢。   第三节,路屿舟赢。   第四节……下课铃响了,没打完。   盛遇输了。队友们还好,还沉浸在刚刚的酣畅淋漓里,一个劲复盘,还约着下次一起打球。   受伤的只有盛遇。   他浑身是汗,靠在计分桌边,假模假式地消极:“人人都不看好我……偏偏我也不争气……”   夏扬:“你哪不争气了?打得挺好啊。”   盛遇:“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己也上不去……”   夏扬:“青云志是哪儿?”   盛遇充耳不闻,就继续嚎,直到路屿舟拎着一瓶水走了过来。   “又要干嘛?”路屿舟露出习以为常的神色,“直说,别搞这些虚的。”   盛遇一下有力气了,扒着桌子站起来,“请我们喝饮料!”   路屿舟一扬眉,“谁?”   “打球的传统,赢的人要请客喝饮料。”盛遇伸出手指,慢悠悠转了一圈,“这里起码有三十个人,也别算了,一班五十个人,一人一份吧。”   周围人听得一头雾水。   有这种传统吗?   还是林嘉嘉先反应过来。   她觑了一下路屿舟的神色,这位大神刚打完球,下巴挂着汗,脸色比平时红润些,没那么冷。   刚刚喝彩的余韵还在,她下意识接了口:“请客,请客——”   起哄的一开始只有一两人,很快变成整齐划一的声浪。   “请客,请客,请客——”   路屿舟被围在正中心,捏着矿泉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有点茫然。   请客倒是可以,但他没见过这种场面。   虽然在一班呆了两年,但一班学生一年要洗两次牌,路屿舟至今还没认全所有人的脸。   性格使然,他不爱交朋友,久而久之,班里能说上话的人不多。   人们对不熟的人总是客气,路屿舟恰巧一直处于大家“不熟”的范围里。   没人叫他请过客——夏扬那几个不要脸的除外。   路屿舟在声浪里懵了几秒,貌似察觉到什么,敏觉地看向了盛遇。   盛遇混在人群里,笑得神采飞扬,冲他眨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不用谢。   路屿舟懂了。   他故意的。   -   路屿舟交出了自己的校卡,让他们自己刷。   同学们得了逞,总算散了,率先抢到卡的几个男生风火轮似的往商店冲,远远还有人朝这个方向喊:“路哥,希望你余额足够,我们爱你——”   盛遇笑得想死,搭着路屿舟的肩道:“信不信我?以后你大出血的机会多的是,盛董事长再也不用担心我们钱花不出去了。”   路屿舟被闹了一通,眉眼懒恹,无声地勾起唇,说:“怪谁?”   “反正不怪我。”盛遇看了一眼天边的霞色,说:“今天晚上没课吧,走呗,一起坐公交。”   路屿舟问:“几点了?”   盛遇熟练地把手腕伸出来。   路屿舟用手指捏住,垂下眼皮看了一眼,说:“还早,今天你能自己回去吗?我有点事,想尽早办完。”   盛遇受不了这股哄小孩的语气,“我又不是残废……手电在我书包里,那我先走了啊。”   路屿舟办完事,直接回了棋牌馆,时间尚早,天色还白着。   锁好车,他径直上了二楼。   夏扬慢半拍听到动静,跑到棋牌馆外面看了一眼。   路屿舟人已经不见了,树下停着他的山地车。   夏扬看了一眼,正要上楼,忽然觉得不对。   他难以置信地把目光移向了那辆很酷帅很有品味的红黑配色山地车。   两分钟后,棋牌馆响起了夏扬的怪叫:   “妈——老路给山地车后边加了坐垫!” 第35章 奖励   夏扬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往霸气酷炫的山地车加后座。   他蹲在山地车旁边仔仔细细看了半晌,越看越丑,哀嚎着冲上了二楼,“妈,妈,你管管老路——”   他妈正做饭,热油滋啦乱响,呛鼻的辣椒香蔓延开来,压根没听清他嚎了什么,“啊?干什么?!什么卤牛肉?”   正好路屿舟从卧室出来,夏扬换了一个折磨对象,猛冲上前勒住好哥们的脖子,勾带着往楼下走,“来来来,哥问你个事……”   路屿舟一偏头就避开这只咸猪手。   “干嘛?”   骚扰失败,夏扬翻了个白眼。三步并两步下了楼,站在能看到门外树下山地车的位置,手指着那个方向,“你安后座干嘛?你说,哥们给你挑的山地车安这么丑的后座,你想干嘛!”   两人的山地车是升高一那年姨妈给买的,挑选的时候路屿舟不在,夏扬挑的,至今还把这辆山地车视为自己审美的映现。   路屿舟站在楼道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夏扬,神色有些无奈。   “哪里丑了……”   夏扬:“哪里都丑。”   “……”   路屿舟只好下楼来,两人走到门外,山地车靠树停着,前轮胎栓了链条锁。   “我载人用的。”路屿舟下巴一抬,示意了一下侧面收上去的踏板,说:“美丑不重要,能承重就行。”   加的是常见的铝合金后座,黑色漆面,简洁普通,一眼看去并不突兀。   夏扬咋咋呼呼,单纯因为这辆车是他挑的,要说多丑真不至于。   “.欲.言.又.止.载谁啊?”   路屿舟:“盛遇。”   夏扬:“哦,那还行。”   他第一反应是‘合理了’,毕竟这两人关系显而易见的好。他跟路屿舟虽然是一起上下学的关系,但在学校,路屿舟跟盛遇待在一起的时间绝对更多。   “为什么不直接买一辆?山地车又不贵,坐后座……你俩不觉得小家子气吗?”夏扬疑惑地问。   路屿舟回道:“他不能一个人走。”   可能是好哥们的表情太平静,太有说服力。夏扬完全没有搞懂其中逻辑,但还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问完没?没事我上去了。”   路屿舟扭头要走,刚一转身,忽然又停住,盯着不远处一个帽子口罩的男人眯起了眼,“那是谁?”   “谁啊。”夏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认识,路人吧,不过这副打扮……”   男人中等身材,身量较矮,手里拿了一个相机,见两人视线望过来,立刻假装欣赏风景,望着墙缝里的野草视线闪躲。   夏扬:“他不热吗?”   路屿舟蹙了一下眉,“我刚刚看到闪光灯亮了,好像在拍棋牌馆。”   夏扬立刻后退几步,盯着棋牌馆上方几个老旧的字牌,错愕道:“这年头棋牌馆也有人探店吗?图什么啊。”   被两个身高体壮的男生直盯着,那中年男人捱了一会儿,转头灰溜溜走了。   路屿舟收回目光,“闲的吧。”   -   路屿舟的校卡在外流浪了一晚上,第二天早读还没回家。   第一节课是英语。这科目能拉的分差很小,所以学生们的重视程度完全不比数理。上节课英语老师留了五篇阅读理解,说了这堂课要拆讲,眼瞧着马上要打铃,同学们还在奋笔疾书。   盛遇也没写,半节早读都在补作业,目前进展到最后一篇。   他算写得快的,有些人写不完,已经放弃了,正在到处讨答案。   这么一讨,就讨到了路屿舟这儿。   “路哥。”赵立明嬉皮笑脸地冲路屿舟比了个心,说:“如果昨晚我没有刷你的校卡,你会对我另眼相待吗?”   路屿舟手肘支在桌上,一只手懒洋洋地转着笔,抬了下眼皮,说:“那你刷了没?”   赵立明:“刷了。”   路屿舟:“……去找关二爷敬三炷香,就说我跟你恩断义绝。”   “别啊!”赵立明扯着嗓子嚎起来:“我就刷了两瓶汽水,那群住宿生拎着去食堂打了满汉全席,陛下,臣冤枉啊!”   这么一嚎,几个拎着试卷的同学立马围了过来,不知道谁眼尖,瞄到了路屿舟桌肚露出的试卷一角,伸出两根手指闪电般一探——   “拿到了!拿到了!”那男生抢完就跑,其余人乌拉拉地跟在他屁股后头。   路屿舟只觉得眼前一花,桌子歪了,卷子没了。   “……”   他一言不发地把桌子挪正,忽然感应到一道视线,目光一抬,就跟前桌的盛遇对上了视线。   盛遇屈着两根手指抵着下巴,看好戏地看着路屿舟。   “怎么样?”   路屿舟神情平静,“问什么?”   盛遇:“跟同龄人打交道的感觉,怎么样?”   路屿舟被这个说法惹得哂笑一声,“真稀奇,说得好像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跟同龄人打交道,夏扬不算人吗。”   “那不一样。”盛遇换了个姿势,侧过身来,把手腕压在他的书上,“咱们这年纪又没有别的事,每天除了念书就是念书,你竟然跟每天见面的同学都不太熟,这什么破毛病……以后大家忆青葱岁月你都插不上话。”   路屿舟微叹了一口气,“你一天到晚怎么那么操心。”   盛遇扬了一下眉,“你又不是别人,咱俩什么交情。”   “什么交情?”路屿舟随口接了一句。   “……”   盛遇刚张了嘴,忽然卡顿。   是哦,哪怕交情匪浅的朋友,也不该这样自作自张吧?   可他做的时候完全没多想,甚至隐隐觉得路屿舟并不会生气。   ……路屿舟还真没生气。   不知想起什么,盛遇忽然低头笑起来,另一只手抵着鼻尖,手指缝里能看到勾起的唇角和雪白整齐的牙齿。   在路屿舟不明就里的眼神中,他抬起头,清了清嗓子,压在书上的手腕移了一点,跟路屿舟的手腕碰了一下,蜻蜓点水。   “闯过火场的交情,一起长命百岁的交情。”   手串碰了一下,清脆低鸣。   -   一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路屿舟的校卡还流落在外。   他都懒得找了,靠着盛遇的‘救济’过了一天,准备过段时间重新补办一张。   课间,盛遇去办公室问了补办校卡的流程,听完两眼一黑,觉得旧的校卡还能再抢救一下。   “你等会儿!”出办公室前,刘榕貌似想起什么,把他喊住了,“录那个先导片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   盛遇想了一下,扒着办公室的门框说:“公费旅游就算了,给我们一个确切的录制时间,我们去那一天就行。”   刘榕没好气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省里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哪天去、住什么酒店、去哪些地方,都有老师盯着,你说改就改啊。”   盛遇扣着门框,有点犹疑,“那我得问问路屿舟……”   “不用问他。”刘榕摆摆手,说道:“他一早就来我这儿报名了,说打赌赢了……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   盛遇一愣。   “他真去啊?”   刘榕:“现在就等你了,你要是没想法,我就把他一个人报上去,反正学生代表选来选去,估计也是落到他头上。”   “我去。”   刘榕:“……这么突然?”   盛遇站在门口,笑了笑,“我打赌输了,按约定,我得陪他去。”   第八节课打铃前,盛遇替路屿舟在‘聚是一坨史’群里发了个失物招领。   盛遇:【谁见到路屿舟的校卡了吗?跟卡说一声,它主人在教室后排很想它,懂事点就自己走回来。】   发出没两秒,就有个女生说:【报——两节课前就被夏扬拿走了!他说要拿去包养小卖部,让我们悄悄的,不要声张!】   路屿舟:“……”   盛遇:“……”   下午都是自习,刘榕占了两节课,考了一张教师组自己出的试卷,不是正式考试,所以流程简单,第六节课考完,第八节课就出了成绩。   盛遇拿了139。   他自己没多大反应,这个分数在意料之内;路屿舟也很平静,甚至觉得低了。   其他同学也没觉得不对,虽然盛遇转来后,还没有经历过正式考试,但平时交流、课堂表现,都能看出他基础扎实,肯定不是什么学渣。   实验班全是学霸,多盛遇这一个,不稀奇。   真正觉得天都塌了的是柴翰。   “你不是说你数学72吗?”放学铃一响,柴翰像个被负心汉欺骗的怨女,站在盛遇的课桌前,不可置信地问:“说好的身高是数学成绩换来的呢?你怎么考139,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吗?”   “哎。”盛遇摆摆手,老神棍似的高深莫测,“人固有过去,也总会成长,你面前的盛遇,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只学到高二的普通学生了。”   柴翰拉了张凳子坐下,满脸虔诚,“大师,你看我还有可能进步吗?我太想进步了。”   盛遇:“哪一方面呢?”   柴翰:“身高。”   盛遇一哑,掐指算了几下,道:“一念离真,皆为妄想……”   柴翰:“大师我想听中文。”   盛遇:“意思是你别纠结这些小事了!事有两面,说不定矮是你的优势呢!”   柴翰听完两眼一翻白,狂掐自己的人中,“大师,大师,我听不得矮字……”   盛大师赶紧从抽屉里给他掏了瓶水,好说歹说才给这位脆皮送走。   柴翰一走,盛遇就桌肚里摸出那张139的试卷,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会儿。   不以为意是假的,其实他还挺高兴,至少说明他的学习方法已经走上正轨,正在适应重高的强度。   “路老师。”他一得意就有点翘尾巴,扭了头,把试卷铺到路屿舟桌上,摆出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唉,才139,这么点分,这可怎么办啊……”   路屿舟懒懒地睨他一眼。   又搞这死出。   “谁说你低?”   盛遇愁眉苦脸,“还需要人说吗,这不是一看——嘶,唉,说话归说话,别掐我后脖颈——”   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住了盛遇命运的后颈,他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左弓右蜷,缩得虾米似的,止不住地笑:“唉唉唉,痒……”   路屿舟泰然自若地把最后一笔写完,说:“我给你备了点东西,就当是奖励,等会儿放学一起去看吧。”   盛遇挣扎得厉害,他没抓稳,手指歪了一下,刮过一道有点突出的瘦削锁骨。   路屿舟眼皮抖了两下,把手收了回来。 第36章 奔跑   “奖励就这?”盛遇跟山地车后座大眼瞪小眼。   “那你想要什么。”路屿舟从书包里摸了钥匙,蹲下去开锁,说话间装腔作势地轻叹一口气,像是感叹‘小少爷真难伺候’。   盛遇听出了弦外之意,撇撇嘴,上前敲了敲后座的焊接处,不放心道:“能行吗?结不结实啊。”   链条锁垂在地上,一天下来蹭得有点脏,路屿舟捏着看了一眼,很事儿精地从书包侧袋掏出了一包纸巾,“加固了,焊接的师傅说能承重80kg,你别变胖就行。”   盛遇坐上去试了一下,觉得还行,踏板高度也合适。   “谢谢啊,心意我收下了。”   他这大摇大摆的口吻,更像在说:朕很满意,跪安吧。   路屿舟顿了一下,有点好笑,扭回头说:“这次不说请我吃饭了?”   盛遇很爱拿请客来报答人家的人情,一说谢谢,八成下一句就要请人吃饭,而且这还不是一句客套,他真会放在心上,找时间把人情还回去。   路屿舟听得最多,耳朵都要起茧子。   “当我傻啊,你钱比我多。”盛遇说:“以后都你请我,反正盛家不会因为我俩花太多而破产。”   路屿舟拖着尾音:“行——”   “夏扬呢?”   “他跟朋友约了打篮球,不一定什么时候散,让我们先走。”   “哦。”盛遇就应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抬头张望。   对面公交站聚了几个人,刚散学的一中学生坐在长凳上,三三两两闲聊,还有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肩头挂了一个相机包,正在低头调相机的参数。   盛遇目光移开,下一秒觉得不对,倏地移回那男人身上。   “看什么?”好不容易开了锁,路屿舟拎着链条站起来,见盛遇直勾勾望着一个方向,不由跟着看过去,“你认识的人?”   盛遇:“……不认识,但他背了个相机,而且好像在盯着我们看。”   路屿舟低头拉书包,把车锁扔进去,不甚在意地道:“可能拍学校吧,最近网上不是很多自媒体博主吗,拍个校门又不违法。”   盛遇扯了一下嘴角,反手把书包扯下肩头,粗暴地扯开拉链,摸夹层里的手机,“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话音未落,他瞥到对面树后有什么亮的东西一瞬闪过。   真哔了狗。   不止一个。   “路屿舟,你见过狗仔吗?”盛遇突然问。   “……嗯?”路屿舟疑问地皱了下眉,“应该没有,问这做什么。”   盛遇把书包甩回背上,原地弹跳两下,露出了在球场上才出现过的,蓄势待发的表情。   “没见过的话……今天要见到了。”   他用很轻的声音呢喃着,下一瞬伸出了左手,精准扣住路屿舟垂在身侧的手腕。   “跑!”   路屿舟只听到声色俱厉的一声低喝,下一秒已经被人拽着跑了起来。   路屿舟:“我车——”   盛遇:“别惦记了,先进校门!”   跟平日在校内冒冒失失的穿梭不同,盛遇跑得风驰电掣,刘海全扬了起来,校服紧贴前胸,下摆在跑动间灌进了风。   路屿舟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跑得一点不含糊,中途甚至超过盛遇,反客为主拽着人家跑。   经过的同学只觉得眼前一晃,被风扑了一脸,下一秒两人就出现在了校门口。   盛遇停下来喘了口气,朝后一望,脑子还没开机,但视线已经迅速锁定了四五个可疑身影。   有两个见好就收,意识到被发现了,立刻低眉缩眼地藏到了角落。但也有那么一个嚣张的货,正越过马路直追二人而来。   盛遇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路屿舟正跟闸机进行一场人脸识别的僵持,盛遇搡了他一把,说:“别管了,又不高。”   说完,盛遇手掌搭着机器,一个利落的侧身翻跃,就从上方跳了过去。   门卫室的门卫:“……”   盛遇刚蹦过去,隔壁一个闸机开了,路屿舟趁着空挡侧身挤过去,问:“去哪儿?”   盛遇没答,继续朝校外望。   那男人一边跑还一边举相机,他顿时低骂了一句,精准抓住路屿舟的手,随便指了一个方向,道:“不管,先跑吧——”   两人风风火火地开启了第二场逃亡。   门卫看着两人跑远,虽然不懂现在年轻人的乐趣,但还是不禁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哎,那边那个,社会人员不让进。”刚收回目光,他就看到一个黑帽子男人准备翻越闸机口,动作笨拙,还被闸机板卡了裆。   听到门卫的呵斥,那男人回头,龇牙咧嘴地举起手中的相机示意,说:“我是记者。”   最近确实挺多电视台人员在一中走动。   门卫没起疑,起身打开了门卫室的窗户,惭愧地说:“诶呦,不好意思啊……”   正要给‘记者’开特殊通道,刚跑远的两个男生折了回来,其中一个举着个从值日生手中抢来的竹制大扫帚,把脸挡了,朝这个方向清亮地喊了两嗓子:“叔——别让他进——他是个偷拍的——”   “……”   门卫开闸机的手一下停住了。   他看向‘记者’,‘记者’也看着他。   两秒后,黑帽男人僵硬地咧开一个笑,率先行动,顾不得被卡的裆,愣是把伸进去的一条腿扯了出来,往路边跑,慌不择路。   门卫抄了对讲机追出去,“对,校外不明人员,我正在核实……”   -   盛遇指的方向,是学校宿舍的方向。   这一带偏僻,这个点没什么人经过,两人闷头跑了一路,直到完全看不见校门,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够了,别跑了,那些人进不来……”盛遇撑着膝盖缓劲儿,刚刚跑猛了,停下来脑袋有点发晕。   两人跑出了一身汗,一样的浑身狼狈。路屿舟稍微好点,还能站着,压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朝盛遇伸出手,“还好吗?”   “……没事,喘口气就行。”盛遇抓着他伸过来的胳膊,站直,一只手塞进口袋拿手机,说:“咱们歇会儿,我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然后让司机来接。”   附近有个长得茂密的灌木丛,盛遇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低头翻着通讯录。   路屿舟站在两三步远,插兜倚着一棵歪脖子树,放哨。   盛开济经常有会议,不是每次都能打通,祖母身体欠安,手机常年关机。盛遇翻了一会儿通讯录,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集团秘书组。   接电话的秘书听完他的叙述,立刻道:“小少爷稍等。”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像是被关了话筒,再有声音,就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喂,小遇。”   盛遇松了口气,“爸爸。”   盛开济嗯了一句,道:“我听秘书转达了,狗仔追到了学校,你们人没事吧?”   盛遇:“我们能有什么事?狗仔而已,又不会打起来,大不了被拍两张呗,而且我反应快,应该没拍到什么。”   那头静默少顷,道:“盛家抱错孩子的消息在圈内并非秘密。主流媒体跟集团达成了意见一致,不会刊登相关消息。但还有少量行事偏激的街头小报,和要钱不要命的娱乐狗仔。我这就让人去查来源,在此之前,你跟屿舟找个清净的地方呆着。”   盛遇下意识点头,说:“我等下就联系司机,先回盛家大宅。”   打完电话,盛遇也歇够了,捶捶大腿根站起来。   路屿舟一直充当背景板,旁听了全程,此刻电话挂断,才靠着树干,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被狗仔拍到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盛遇嗤笑一声,“找集团要钱呗,谈不拢就放出去。其实也没什么大影响,民众又不傻,别人上学下学吃饭坐车有什么好看的,爆炸性的新闻才值得蹲,比如真假少爷。不过还好,他们就图个钱,被拍了盛家也会买下来,我就是不喜欢被当成价码,任人敲竹竿,所以每回都跑,跑成条件反射了。”   路屿舟便点点头,“看来我很快就要体会到你的感受了。”   盛遇:“啊?”   “棋牌馆好几天前就有人偷拍,我们想不到狗仔,还以为是什么博主网红。”他提了一下书包,用云淡风轻的表情说:“我跟夏扬盯了他半天,用正脸。”   “……”   路屿舟是个还没曝光过的香饽饽,最值钱的就是正脸。   盛遇脑子蒙了一下,刚要说话,余光里什么东西一闪。   “谁?!”   墙角有一道矮小的身影,闻声就缩了回去,看打扮,不像校内老师。   路屿舟的角度更清楚,歪头盯着瞧了两秒,淡声说:“不用问了,扛着大炮,跑吧。”   正门有狗仔蹲守,这会儿出去无异于送菜。   他记得宿舍附近有一道围墙很低,可以翻出去。   跑了两步,不知道谁习惯性伸了手,两只手就抓到了一起,掌心相贴的位置有黏腻汗意,和不知道谁更燥热的体温。   他们跑进树林,脚底踩碎了枯槁的枝叶,领口灌满了迎面而来的风。   盛遇狂奔了十来米才回了神,仰天长嚎一嗓子:“他们怎么混进来的啊——”   下午六点半左右,沉寂已久的一班班群,跳出了几条似是而非的言论。   张良:【大家有没有发现,今天学校混进了几个有点奇怪的人啊。】   张良:【校门外也有,一直在拍。】   张良:【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嘶……好像有点复杂,大神@路屿舟,我能说吗?】   张良:【@盛遇,能说吗?】   一班是流动班级,群聊管理员是班主任和几位班干部,偶尔清人不及时,掉出实验班的还会在群里。   张良是上上学期掉出一班的。   他说要感受一班的氛围,刘榕就没踢他。   一班学生不怎么爱在大群聊天,这几条消息起先没人理会。   等盛遇发觉的时候,已经发酵了。 第37章 遮掩   夕阳正在下沉,余晖洒满了矮墙。   盛遇蹲在墙头,朝下望了一眼,立马撇开脸:“还是算了,我觉得狗仔也没那么可怕……”   “放心吧,地上有草皮,摔不伤。”   路屿舟站在墙下说话,这货先一步翻过了围墙,纯纯站着说话不腰疼。   此处的围墙年久失修,墙皮斑驳,顶上面的砖头已经松了,被好事的学生扒下来,堆在墙角,余下的墙高不足两米,拿砖头垫吧垫吧就能爬上去。   因此成了一中著名的越狱墙。   盛遇爬的时候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此刻蹲在墙头左右一望,顿时觉得不妙。   他有点怵。   一米多听起来很简单,实际看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其中辛酸只有蹲在墙头的人才知道。   盛遇再度探头一望,心有戚戚,决心不再为难自己,摇头说:“我不跳,我爬下去。书包先给你,这玩意儿影响我发挥。”   路屿舟慢悠悠走上前来,弯腰捡了掉落在墙角的书包。   盛遇扒着墙沿,尝试着把腿放下去,由于没找到着力点,悬了一会儿,两条腿在空中扑腾扑腾,像一尾搁浅的鱼。   路屿舟抬眼见了,不由得好笑地哎一声。   “别扑腾了,砖头等会儿被你扒坏了。”   盛遇涨得脸通红,声音都闷哑了,“那你倒是帮忙啊!”   路屿舟目测了一下他脚底跟地面的距离——不到十公分。   幸好抓得牢,不然就落地了。   心里这么吐槽,可路屿舟还是挪开两人的书包,走到围墙边,把眼前挂得腊肉似的少年上上下下端详一遍,目光迟疑着落到了腰上。   他有点生疏地伸手,一左一右,从腰侧环绕过去,虚虚地拢住,然后说:“可以松手——”   人有时候就是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   刚摆好姿势,围墙上掉了几抹灰尘,路屿舟抬头一望,顶上的几块砖头承受不住盛遇的扒拉,连接处喀拉一下断裂了。   两人一下重心不稳,多米诺骨牌似地往后倒,摔在草坡上,又抱着一路滚到草坡边缘。   盛遇眼前一黑,视野再清楚,看到的就是熨烫整齐的校服领口,第一颗扣子解开了,领口上方是青涩又格外显眼的喉结,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他感受到了路屿舟的鼻息,急促地扑在耳骨处,像一根挠来挠去的小羽毛,很痒。   两人都有点摔蒙了,维持着这个叠罗汉的姿势,一时片刻都没动。   刚奔跑过的高中男生体温异常高,不一会儿,盛遇就嫌烫,可能是跑累了,腿有点软,他脑子里想的是站起来,但躯干只是在路屿舟身上蛄蛹了一下。   路屿舟的嗓音近在耳畔,哑然说:“……盛遇,你有病吧。”   盛遇颇觉尴尬,又蛄蛹了一下。   同龄的男孩子,骨架发育都差不多,像两块向外突出的锋利积木,没人会想着把这种积木搭在一起,但不小心卡在了一起,那些平日里相似的棱角,就变得尤其硌人。   蛄蛹了两下,盛遇觉得哪哪都怪,顿时不敢动了,安分趴在路屿舟身上当尸体。   忽然,他看到路屿舟头发上沾了几根草屑。   再一看,自己也一样潦草,小臂上全是泥巴灰,手指缝里还有砖屑。   盛遇忽然觉得这一天好抓马,抓马到好笑的程度。   “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叠着,他一笑,身下的路屿舟被迫感受这股胸腔震动,听了片刻,懒洋洋地说:“摔傻了吧你。”   盛遇还在笑,嗓音收敛了一些,音色闷闷的:“我听人说过,一个人丢脸是丢脸,两个人丢脸就是乐趣。以前我被记者追,只能一个人跑,以后咱俩一起跑,他们只能拍到我们牵着手狂奔的后脑勺……这么一想,还挺好玩的。”   路屿舟先是不说话,少顷才哂了一声,说:“你倒是乐观。”   盛遇:“我没劲,你能不能给我翻个面,放旁边去。”   路屿舟:“……你当烙饼呢。”   盛遇也觉得这要求苛刻,没忍住笑了两声,总算是一蓄力,从路屿舟身上滚了下去。   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像一块准备被烤熟的饼。   很快,路屿舟把两人的书包捡了回来,看他仰躺着发呆,懒得多说,把两个包都背上了,问:   “来接我们的车什么时候到?”   盛遇不想起来,就这么有气无力地掏出手机,举到面前,“我打电话问问……”   天光惹人目眩,解了锁屏,先一步弹出来的是数不清的未接电话。   盛遇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把通知栏拉下来,眯着眼睛看未接电话的备注。   竟然不是盛家的来电,少数来自刘榕、大马猴,多数来自夏扬。   夏扬?   还未深思,这哥们的来电通知弹了出来。   盛遇没多想,点了接听,把听筒移到耳边:“喂?”   打了几十个电话,陡然接通了,对面兴许也没料到,反倒哑口无言,就这么哽住了。   “喂?”盛遇又重复了一声,“有事吗?没事挂了。”   “老路在你旁边吗,他手机关机,打不通,让他接电话。”那头总算开了口,跟夏扬平日的口吻不一样,太平稳了,反倒像是压制着什么情绪,有点沉重。   盛遇不明就里地看了一眼屏幕,一骨碌翻身坐起,懒叽叽地把手机递出去,“夏扬打来的,找你。”   路屿舟垂了一下眼皮,伸手接过。   “喂?”   “路屿舟你他***!老子刚刚接到盛家人的电话了!老子全***知道了!你**人呢!死哪儿去了?!马上**给我滚回喜鹊巷!老子***要把你那中看不中用的舌头扒下来,日的一声打成糊糊——”   愤怒的叫嚣刺破听筒,震得路屿舟耳膜生疼,不等对面吼完,他连忙把手机移开,盯着屏幕,神情有点疑惑。   盛遇问:“他说什么?”   “没听清。”路屿舟皱起了眉:“只听到他骂我。”   盛遇愣了一下,抓着路屿舟的手站起来,自来熟地凑到话筒边,问了一句:“你骂他干嘛?”   夏扬:“你**——咳咳咳咳,盛遇啊。”   听筒里一下熄了火。   “没事。”夏扬又变回成那种很古怪的平稳腔调,甚至憋出了点播音腔,不伦不类地问:“你们现在在哪里啊。”   盛遇神色古怪地挪开听筒,跟路屿舟对视一眼,做了个口型:他好像鬼上身了。   路屿舟微一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在学校外面。”盛遇打量了一下四周,“你打完球了?要来找我们吗?我给你发个定位,路上带两瓶汽水。”   夏扬:“什么时候了还喝汽水——”   盛遇:“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喝汽水。”   夏扬忽地语调古怪,像是察觉到他们的一无所知,“你们没看群?”   “哪个群?”盛遇瞬间警醒:“榕姐是不是又临时通知补课?”   “……”   夏扬含糊地说:“那就别看了,先回喜鹊巷,我有事找你们。”   -   晚了。   即便不看群聊,电话挂断后,盛遇也会看到微信里爆炸般的私聊消息。   路屿舟不遑多让,刚开了机,手机就震个不停,差点被消息给轰炸了。   盛遇随便挑了两个人的信息扫完,大致知道出了什么事,垂了睫毛,气压有点低。   路屿舟心态稳得要死,看完信息,毫无波澜,倒是一抬头,见面前人愁眉苦脸,忍不住跟着皱了一下眉。   “没事……大不了,让盛开济发个声明,就说都是小道消息,其实没有抱错,你就是盛家亲生的。”   他很不会安慰人,每一个字都是硬挤出来的,磕磕巴巴,全然没有平日胡说八道的流畅。   盛遇被这个馊主意逗笑了,眼角眉梢一下舒展了些,说:“我的老天,集团公关部要是听到你这话,得集体吊死在你面前。”   路屿舟撇开脸,淡声道:“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与其任人拆解,不如用一个谎言带过。反正我无所谓,在我眼里,你更适合当盛家的小少爷。”   盛遇一下哑然。   他听得出这话是真心的,正是因为真心,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回应。   “唔……夏扬让我们回一趟喜鹊巷,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我好渴,想喝汽水。”   围墙后面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开发区,出了开发区,两人随便挑了个奶茶店,小店没座位,两人一人捧着一杯柠檬茶,蹲在街边,边喝边翻群消息。   盛遇点进群聊的时候,流言已经历经了苗头、发酵、议论、偃旗息鼓四个阶段。   简而言之,他看的时候,群里已经风平浪静了。   一路往上翻,盛遇翻到了六点半左右,一位昵称为张良的同学,发的几条极具煽动性性的发言。   “哎。”盛遇咬着吸管,肘击了一下路屿舟,问:“张良哪位啊?我好像对他没印象。”   路屿舟也在翻群聊,闻言移来目光,盯着那几段话看了半晌,眉心越皱越紧,“我也不认识。”   盛遇:“……这是我们班班群。”   路屿舟于是拧眉沉思起来,好半晌才道:“好像是上学期还是上上学期的掉出一班的一个男生,可能榕姐忘了踢出去。”   盛遇哦了一声,继续翻。   这几条消息起先没人理,大约在七点左右,也就是盛遇两人亡命天涯的那段时间,有人回了。   【什么奇怪的人?】   张良:【狗仔。】   回得飞快,两段消息间连时间差都没有。   便有人说:   【哦,那你喊门卫,赶出去。】   张良:【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当然啊,但是大家不好奇吗,狗仔拍什么啊,我们学校有什么名人?】   有人便顺着这话往下问,像咬了钩的鱼儿。   但也有人是这个反应:【你不都@了吗,@盛遇@路屿舟,谁不知道他们上次那个采访火得一塌糊涂,有几个私生粉也正常。】   张良:【……我问了,人家是狗仔,不是什么粉丝,人家拍豪门恩怨是为了换钱。】   【谁是豪门?】   张良:【哈哈哈哈当然是路哥,两人十七年前抱错了,路哥现在被盛世集团认回去,变成了富n代,唉,可怜路哥,过了十七年苦日子。】   【……】   【……】   【……】   学生们被这个消息激出了一连串省略号。   就这样刷了一排六个点,终于有个人反应过来。   赵立明:【我日,你发达了@路屿舟?】   赵立明:【@路屿舟,给我钱。】   ……   【@路屿舟,给我钱。】   【@路屿舟,给我钱。】   没人关注事情本身,都在伸手要钱。   大约从这会儿开始,水群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于是有人捕捉到‘抱错’这个关键词,展开了一段讨论。   【谁跟谁抱错……】   【好像是盛遇跟路屿舟……】   【我靠,好像小说啊,什么真假少爷的。】   【怪不得盛遇突然转学,我一直纳闷他一个国际高的少爷来我们重高干嘛。】   【不会被养父母赶出来了吧……】   【靠!盛遇和路屿舟同一天生的!我靠靠靠靠!他们亲口说的!】   【闭环了闭环了@盛遇@路屿舟!你俩出来说句话啊!】   【八成是真的,我一个远方亲戚在盛世集团上班,确认过了,而且谁还记得路哥几个月前拿过盛世集团的一个助学奖金?董事长亲自颁的奖,据说父子俩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做了亲子鉴定报告。】   【我晕……】   群里像沸腾的水,叽叽喳喳吵了半晌,直到一道言论出现。   柴翰:【你们疯了吧?】   柴翰:【在公共群聊里面讨论同学的个人隐私,我的妈。】   柴翰:【小嘴巴,闭起来!】   群内静了片刻。   张良:【哈哈哈大家就是好奇,聊聊没什么吧,他们长得那么帅,平时校内讨论度就很高啊,你别反应过度。】   柴翰:【讨论你长得丑和你内裤什么颜色是一种性质的吗?!】   柴翰:【啊!look my eyes!tell me why!】   柴翰:【回答我!】   张良:【你这就没劲了。】   【说说而已,应该没事吧,又没说什么坏话……】   【呃,不在这里说也会私下问啊。】   赵立明:【那你去问路哥,别在这儿说。】   赵立明:【刚刚就想问@张良,你是不是觉得不在一班了,只管挑火,不用顾别人死活?】   赵立明:【一个班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把这种家长里短扒出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关我们什么屁事啊。】   赵立明:【那谁谁谁,你爹妈离婚了,你乐意拿到群里给大家开开眼吗?】   赵立明:【你们聊,继续聊,等路哥回来翻聊天记录,你们都得在他那儿记一笔。】   文静:【倒不是怕路哥记我,就是……路哥和盛遇既然没提,那就是不想说,一直追根究底干嘛呢……】   林嘉嘉:【我也。】   群消息从这儿断档,断了十来分钟。   很显然,不好奇的不会继续问,好奇的听劝,直接转战两人的小窗。   但一个七八十人的群聊,不会只有一种声音。   张良:【我服了,好心搞点小道消息给大家解惑,还成我错了,行,你们不好奇拉倒,好奇的自己来找我,】   明显,他这段话还没发完,还有后半截。   但没看到后半截,倒是先看到一个提醒。   【“张良”被“柴翰”移出群聊】   【……】   【……卫生委员在干嘛?】   柴翰:【扫垃圾。】   【“李翔”被“柴翰”移出群聊。】   【“赵钱”被“柴翰”移出群聊。】   【“孙宁”被“柴翰”移出群聊。】   ……   连续踢了七八个人,全是刚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刘榕:【严正声明:此事到此为止,群内不允许讨论任何同学隐私,违者扣学分,造成严重后果者,记过处理。】   【“刘榕”被“柴翰”移出群聊。】   【……?】   【卫生委员疯了。】   【hhh救命啊,一班班主任被卫生委员踢出去啦!】   【“柴翰”邀请“刘榕”加入群聊。】   -   群内关于他们身世的讨论,就这么惊鸿一现地掠过,又如海边沙砾般被冲刷掉。   盛遇翻完全部群消息,有些五味杂陈。   正好柠檬茶见了低,他晃了晃杯子起身,问身旁的路屿舟:“喝完没?要不要我帮你扔。”   路屿舟摇摇头,杯子里的茶还有大半杯。   盛遇好奇地凑过去,“在看什么?这么专注?”   路屿舟稍微偏头,给他让开一点位置,眸光里有很轻的笑意。   “看一群傻缺。”   a市高二年级群:   张良:【靠!柴翰你**疯了吧,***不让我说我非要说!高二实验一班那两个同一天出生的是抱错了!他们抱错了!又被换回来,所以两人才同一天出生!】   【“张良”已被“学生会林嘉嘉”移出群聊。】   【“学生会林嘉嘉”已撤回一条消息。】   【啥啊……没看清……撤回了什么……】   赵立明:【你们有钱吗?有钱没钱都给我点。】   【你们有钱吗?有钱没钱都给我点。】   【你们有钱吗?有钱没钱都给我点。】   ……   一连复制了数百条,那条不合时宜的消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无人在意。   【靠,一班那群复读机来了。】   【***谁把他们招来的。】   a市高一年级群:   张良:【***高二一班那群神经病搞一言堂,我就要说!】   这次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林嘉嘉踢了出去。   a市高三年级群:   【“张良”被“学生会林嘉嘉”移出群聊。】   【?】   【干嘛啊?】   盛遇:“……”   几乎是同一时刻,几个年级大群弹出一条新鲜出炉的公告:   政教处侯平:【严正声明:社交群内不允许讨论任何同学的隐私,请尊重每一名学生的个人隐私安全,违者扣学分;造成严重后果者,记过处理。】   一切的流言戛然而止,或许这桩小说似的真假少爷事件,日后还会出现在某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里。   但都不重要了。   至少,还有人在意他们的情绪,用一些看起来很蠢的方式替他们遮掩。   热闹看完了,柠檬茶也喝完了。   路屿舟几口喝完剩下的饮料,捏着空杯起身,说:“天快暗了,要不直接打车回去吧。”   盛遇跟着站起来,唔了一声,忽然没站稳似的晃了一下,变成了一只蜷缩的虾,蹲在路边。   路屿舟还以为是低血糖,立马弯腰去看他的脸色,皱眉说:“需不需要我去买块巧克力。”   盛遇摆摆手,没说话。   他抓了两下头发,手指深深地没进发间,抓完又松,松完又抓。   最终,他哽咽了两声,顶着一头乱发抬起脸来,声线哑了,眼神却是明亮的,满脸笑意。   他说:“路屿舟,我们找时间请大家吃饭吧,这次……欠了好多人情啊。” 第38章 吃饭   司机来得慢,周围几个小店亮起了灯牌,黑色轿车才姗姗来迟停在街边。   两人上了车,盛遇已经收起了刚刚的情绪,咬着一杯新的冰柠檬茶,低头翻看着微信里各路人马的留言。   消息实在太多了,他挨个回复,敲得手指起飞。   “爸爸刚刚来电话说情况控制住了,集团正在处理,我们不用回老宅,那现在去哪儿?”   路屿舟也在低头看消息,跟盛遇不同,这种大致集中在一个话题上的消息轰炸,他不会一条条回。也就简单扫一眼,知道人家在问什么,然后就退出来,继续点进下一个聊天框。   跟皇帝批奏折似的。   不出意外,等会儿他又会发一条所有人可见的动态,那就是‘皇帝’的朱笔批复了。   “喜鹊巷吧。”路屿舟说。   盛遇咬着吸管,意料之内地点点头。   不知道去哪儿的时候,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喜鹊巷。   盛遇降了前后座中间的挡板,告诉司机换目的地。   谈到喜鹊巷,他就想起了夏扬,群里闹得这么大,夏扬不可能没看到,怪不得疯了一样给两人打电话。   盛遇说:“你要不要先给夏扬打个电话,我怕他太激动,把屋子给炸了。”   路屿舟抬起头,眸光扫过来,跟他对视,皱起了眉,像是这时才想起这一号人物,问:“他先回去了?”   盛遇靠回椅背,吸了一口柠檬茶,脸颊鼓起来,又瘪下去,“没说,就说在喜鹊巷等我们。”   路屿舟便低头打开了通讯录。   盛遇余光瞥着,看到他点进了夏扬的号码。   “喂。”电话很快接通,车厢内回荡着路屿舟言简意赅的声线:“你现在在哪儿?”   密闭空间太静谧,盛遇不用刻意听,也能清晰捕捉到对面的回答:“学校呢,听说你们被狗仔堵了,我回学校找你们,你俩现在在哪?”   路屿舟沉默一秒,“喜鹊巷见吧。正好你在学校,能不能帮我件事。”   “说。”   路屿舟:“我的山地车停在校外,锁链开了,你替我骑回去,免得被偷。”   盛遇:“……”   这是安抚吗?   很显然,电话那头的夏扬也是一样的想法。   “……没别的要说吗?”有点失真的听筒里,对面长吸了一口气,“等会儿见面,老子真的会剪掉你的废物舌头。”   路屿舟平静地说:“知道了,我提前打120。”   随即他就挂了电话。   “……”   盛遇原来只有一点点担心老房子,现在升到了十分,他十分担心地降下挡板,跟前排司机说:“叔叔,开快点,我据点可能要被人端了。”   -   车停在巷外,盛遇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喜鹊巷116号,在锈绿色的大门前刷地止步。   他警惕地看看四周,没看到可疑人影,顿时长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夏扬蹬自行车不够快。   盛遇反手找钥匙,摸了个空——完了,下车时好像没拿书包。   心刚提起来,巷子尽头慢悠悠出现一道身影,路屿舟右肩挂着两个书包,不急不缓地朝这个方向走。   两个书包都很沉,走动间几乎不晃。一个纯黑色,用久了有些磨损;另一个是某大牌的黑白拼色双肩包,拉链上还挂着一个萌萌的黄色可达鸭。   盛遇会买点毛绒绒的玩偶,平时放床头、摆桌面、挂书包,都没有太大违和感。   但一到路屿舟身上,就显得很好笑,像是‘大润发杀鱼十年,心如草莓味碎冰冰一样冰冷’。   盛遇把提起的心压回肚子里,蹲在门槛上歇凉。分岔路口有几棵参天巨木,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郁葱葱地盖住了老房子门口的一大片空地,这时有风,难得凉爽。   路屿舟看着走得慢,但腿长,没片刻就到了门口,垂眸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单手托腮的盛遇,问:“据点风平浪静,安心没。”   盛遇犯懒,也不起身,就维持这个姿势,舒眉展眼地说:“夏扬速度不行,我们都在路上堵了十来分钟,他竟然还没到。”   路屿舟找出钥匙,又把包背回背上,说:“两条腿和四个轮子不能比。”   盛遇站起来,等路屿舟拧开锁,他就上前把门推开,一边推一边笑着说:“你上次载过我,记得不到二十分钟啊,夏扬还是不行……”   锈绿色大门朝两侧开,盛遇笑着说着,余光扫了一眼庭院。   然后他就不笑了。   两人讨论的主角——夏扬同志,正盘膝坐在庭院中央,拿着几颗碎石玩抓石子游戏,听见动静也不抬眼,就淡淡地说:“回来了?”   那语气跟鬼似的。   夏扬同志旁边还有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盛遇还没回神,就听大黑狗汪汪汪——   他被汪出了条件反射,一呲溜就跑了,躲在路屿舟身后,只冒出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夏扬摸了一下大黑的后背,像是安抚,于是大黑乖巧地坐回原位,虎视眈眈地盯着……路屿舟。   “我等你们半天也不见人影,就翻墙进来坐会儿,大黑从狗洞进来的,不介意吧?”   盛遇:“……”   谁敢说介意。   哥们这个阴气森森的状态,死了都得变成厉鬼。   庭院安静半天,路屿舟身后探出了一张笑脸,眼睛弯弯,牙齿雪白得像贝壳。   盛遇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夏扬平静地恍然大悟,“原来真是你住在这里,看到群消息时我就在想,老路也没几个知心朋友,该不会喜鹊巷住的那位、平时一起做作业、莫名其妙散步买卤味的……都是盛遇吧。”   盛遇:“……哈哈哈哈是我是我。”   夏扬点点头,抓起旁边用来修剪花枝的大剪刀,起身说:“没别的事了,路屿舟,你跟我出来一趟。”   剪刀咔嚓一声——   盛遇心里头咯噔一跳。   路屿舟还是那副天塌了当被子盖的死样,闻言点头,抬步往屋里走,说:“我放下东西。”   盛遇不想独自面对一条大黑狗和一个神经病,小跟屁虫似的,追在路屿舟身后进了屋。   进了屋,盛遇微送一口气,进厨房拿了几瓶冰水,自己拧了一瓶,问客厅的路屿舟:“我看夏扬有点生气,等会儿怎么说啊,毕竟我们理亏,要不老实一点让他骂一顿吧。”   路屿舟还真是进来放东西的,摘了书包放椅子里,视线低垂着,说:“你别管,跟你没关系。”   盛遇已经做好了同甘共苦的打算,听他这么说,有点不乐意,“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是当事人啊。你先跟我交个底,等下准备怎么说,我尽量配合你的行动。”   “不说。”   盛遇:“啊?”   路屿舟来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找出常备的药箱,手指拨开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挨个检查了余量。检查完盖上药箱,垂眸说:“我跟夏扬不讲废话,这次我理亏,挨一顿揍就行。打完视情况而定,要是严重给我拨个120,不严重,你就给我上点药。”   “……”盛遇人都听傻了。   男生打架很常见,但放在路屿舟身上不常见,盛遇难以想象他跟别人肉搏的场景,忍不住道:“呵呵呵好冷的一个笑话,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没必要动手吧。”   路屿舟站起身来,表情不似玩笑,“所以我说,你别掺和。”   其实细数起来,路屿舟跟夏扬打架的次数并不少。   青少年总有叛逆期,像路屿舟这样少年老成的人,性格里也有棱角。有一年……不记得是多大的时候,反正那段时间他们特别不对付,三天一打两天一骂。   当时是下半学期,学业压力大,路屿舟搬回了棋牌馆蹭饭,夏扬不知在哪儿交了一群社会上的朋友,天天出门当街溜子,三更半夜才回来。   有天路屿舟熬夜刷题,见他推门进来,衣服上都是烧烤的油渍,忍不住说:“赶紧洗澡,脏死了。”   夏扬阴阳怪气地一哼,说:“你爱干净,有本事别住我家啊,老子还嫌你占地儿呢。”   路屿舟懒得跟他废话:“脏衣服不许往衣柜扔。”   当晚。   路屿舟刷完题上床睡觉,发现搁在床边的板鞋被踩了几十个鞋印,他冷嗤一声,心说真幼稚。   随后他看到了自己枕头边散发着诱人清香的臭袜子。   七只。   路屿舟扭头就下了床,看着下铺睡得香甜的夏扬,一脚把这牲口踢飞了。   第二天两人脸上都多了几块淤青。   这样的小事数不胜数,两人性格并不合拍,常有摩擦,渐渐大了,才懂得彼此体谅。不知道谁先定的规矩,反正从前几年开始,一旦发生争执,他们会先找块空地,说急眼了,直接挥拳动手。   但一旦动了手,这件事就得揭过,不能再提。   路屿舟理亏,他打算干脆让夏扬揍一顿,好久没打过架了,也不清楚夏扬如今的本事,得做好喊120的准备。   盛遇还在消化话中的信息量,路屿舟已经转身走到了门口。   夏扬倒是颇守武德,一直站在庭院里撸狗,看路屿舟准备好了,才悠悠然站起,捏着指骨关节,又活动了脖颈,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盛遇心说:不妙,他俩来真的。   盛小少爷有点蒙,他没应付过这种情况,脑瓜子嗡嗡的,飞速旋转想找出一个方案。   转了半天,啥方案都没想出来,只是在夏扬挥拳的刹那,还是本能地冲进厨房,拿了一个锅铲一个锅盖——   “不要打不要打,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盛遇抄着武器,风风火火地跑到门口,然后呃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扬挥出的拳头停在路屿舟面门前,路屿舟也不躲,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像被人点了穴道。   盛遇有点索然无味地放下锅铲,见两人静止一般,还是没忍住插嘴:“hello?两位还在地球吗?”   早说你俩是假打啊。   吓人够呛。   夏扬缓缓收回手。   他眼眶有点红,情绪万千也只是骂了一句:“路屿舟你**个王八蛋,这么大的事——”   话没说完,夏扬赶紧转过头,有点丢脸地抹了一把眼泪,说:“晚上我跟你算账,妈在家里等我们吃饭,先走吧。”   这场约架,就这么高高扬起,轻轻放下了。   盛遇抱着锅铲,有点怅然若失。   兄弟俩带着大黑出了门,盛遇拆开老板娘送来的饭菜,也准备吃饭,刚掀开豆花的盖子,走远的人折了回来。   夏扬站在门口,很纳闷:“你不走啊,吃饭了。”   盛遇:“啊?”   夏扬露出一种‘爸爸刚认出你但爸爸爱你’的慈爱眼神,说:“我跟我妈说了,你今晚要去棋牌馆吃饭,她也在等你呢。” 第39章 默契   盛遇是被‘抓’走的。   他还没回神,就被夏扬搭住了肩膀,走出一段路才发觉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个人,手里还捧着豆花。   今日的夏扬格外安静,去棋牌馆的路上,一直抓着大黑的牵引绳走着最前,偶尔摇头晃脑,不知道是不是那口怨气还没散。   盛遇落后两步,跟路屿舟并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会是鸿门宴吧?”   路屿舟倒是笑了一声,懒散地问:“怎么个鸿门宴法?”   盛遇没想到。   他就是觉得这兄弟俩挺莫名其妙的,刚刚还喊打喊杀,突然一下转到了家庭频道,话题一转就要回家吃饭。   “怪怪的……搞不懂你们。”盛遇低头把豆花喝完,咂咂嘴,路过垃圾桶,把塑料碗扔了。   两个地点间隔不远,步子快的话,十分钟就能到。   三人抄了近道,从岔路口钻出来,一眼就看到路边停着的豪车。   有些豪车要靠眼力辨认,有些豪车就差写个‘豪’字,此辆就是后一类——它是一辆亮红色的敞篷。   盛遇打眼一扫就知道车主是谁,喃喃道:“盛嘉泽……”   夏扬也很纳闷,他走的时候家门口还没这辆车。   三人揣着疑问掀了橡胶帘,不等谁先出声,沉重气氛扑面而来,抢占了每一缕缝隙,吓得他们把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   平日热闹的棋牌馆被清了场,地面还有残留的瓜壳纸屑,大堂的屏风摆得乱七八糟,只有一张桌子坐了人。   那张桌子只坐了两个人,坐在主位的是这间棋牌馆的主人,文秀。桌上摆了些纸质资料,女人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阅读,阅读很费劲,令她揪起了那双稀疏的眉,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看得很认真。   她对面坐了一个年轻男人,很俊秀,着一身得体西服,像只穿得人模狗样的泼猴,端端正正地坐了没两分钟,就忍不住翘了二郎腿。   看资料的是姨妈。   泼猴是盛嘉泽。   女人粗粝的手指在纸张上移动,移到某个字时,她那双眉皱得更紧,于是把文件推到年轻人面前,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盛嘉泽连忙坐正,一看。   “根据孟德尔遗传学规律……呃,这些都是论据,不重要,您直接看结论就行。”   他帮忙翻到某一页,指着‘支持盛开济为路屿舟的生物学父亲’,又觑一眼面前的女人,小心道:“这段话您能看懂吧……”   文秀皱着眉:“啥叫论据?”   盛嘉泽:“……”   正不知如何作答时,面前的女人忽然抬了眼,看向门口,“回来了?饿吗,要不要先吃饭。”   这种时刻谁想吃饭。   三人站门口,不敢搭腔,齐刷刷摇头。   文秀就继续看资料,说:“那先上楼,这是大人的事,你们别管。”   到了楼道口,盛遇不小心跟盛嘉泽对上了目光,连忙动了动嘴皮,无声问:你来干嘛?   盛嘉泽扯扯嘴角,欲哭无泪。   他也想知道他来干嘛。   一个小时前,两家通了电话,大致讲清了来龙去脉,把姨妈和夏扬吓得不轻。   路家的人不知情,盛开济是知道的,为免对方觉得是场闹剧,所以口头知会以后,他又找了个盛家人,送去几份纸质资料。   这个盛家人就是盛嘉泽。   他忙着处理那些狗仔,抽不开身,抓了盛嘉泽当壮丁。   资料里除了亲缘鉴定报告,还有盛遇六岁起始的大小事件,包括哪所小学毕业,拿过什么奖……罗列得清清楚楚,活像一本个人简历。   盛开济就这样,喜欢把简单的事情程序化,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有时真叫人头大。   盛嘉泽现在头不仅大,还疼。   没人告诉他这位看报告这么认真啊!   好不容易看完鉴定报告,文秀拿起了那份冗长的‘盛遇人生简历’。   她看第一行就停住了,问:“这个‘遇’字有什么含义吗?”   这可把盛嘉泽问住了。   “呃,这个……”他答不出来,开始胡说八道:“五行,对,我五行缺水,所以叫泽,小遇他……缺木。”   “就这?”文秀不太满意,“当时屿舟出生,我都查了半个月字典,乡下老人说,凶名报凶祸,吉名致吉祥,你们那么大一家子人,怎么那么没用,只注意到五行。”   盛嘉泽:“……”   文秀又往后看了几段,越看越不高兴,最终文件夹一合,冷着脸说:“算了,看得我上火,八岁的孩子每天上五节兴趣课……幸好屿舟没长在你们家。”   盛嘉泽哪敢说话。   “你回吧,这几页纸留下,我慢慢看。”女人豁楞一下站起来,椅子滑出老远,摆摆手下了逐客令:“菜做得不多,就不留你吃饭了。”   -   另一边,上了楼的三人扒着楼道口的门缝偷听。   ——主要是夏扬和盛遇偷听,路屿舟没这种兴趣。   “这人谁啊?你认识吗。”夏扬把耳朵怼在门缝边,问身旁的盛遇。   盛遇扒着门缝朝外看,视野里只能隐约看到两人的腿,看不见上半身,闻言便回:“盛嘉泽,我哥。”   “哦。”夏扬先是应了一声。   下一秒反应过来不对,扭头不爽地纠正:“你哪有别的哥,就我一个。”   “……”   盛遇不吱声。   夏扬琢磨了一下人物关系,忽然笑起来,转头看向倚着窗台,事不关己的路屿舟,说:“喂,你亲堂哥,不过来看一眼吗?”   路屿舟靠着窗台站直,刚要说点什么,偷听的两人忽然作鸟兽状散,一个抄了个扫把假装扫地,一个拿着鸡毛掸子掸掸掸。   下一秒,楼道门被人推开,姨妈站在门口,一语不发。   可怕的静默持续了近五分钟。   夏扬不想扫了,但也不敢停,就这样撅着个腚给地板挠痒痒。   盛遇更不敢回头,假装认真地掸灰,边掸边走,横跨半个小客厅,挪到了路屿舟身边。   他有点紧张,需要一个熟人压阵。   天色还有几分余明,路屿舟靠窗背光,神色模糊而浅淡。   盛遇刚站定,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握住了。   跟平时那种互相借力的抓法不同,路屿舟力道很轻,微凉的手指轻易挤进指缝,十指交叉,蜷握起来。借由这样微小的动作,递给了他一些安全感。   二楼没开灯,视野昏暗而模糊,没人留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只听到路屿舟淡漠的嗓音,平稳流畅,如同打了一万遍腹稿:“是我的问题,我跟盛家没谈拢,所以一直瞒着你们;我不适应盛家,所以把局面弄得很僵。盛遇一开始就希望能跟你们正式地见一面,是我从中作梗,尊重我的意愿,他才一直隐而不发……”   洋洋洒洒一大段,满室寂静。   夏扬眼睛瞪得像铜铃,扫把都吓掉了。   “所以呢?”姨妈啪地一声按下灯光开关,还算冷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白炽灯骤然亮起,路屿舟不适地偏了一下头,对上盛遇‘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   盛遇总这样,好事不往上凑,坏事非要一起扛。   委屈也不说,安静地找个角落窝着,像只冬眠的小动物。   路屿舟能看出,他很喜欢姨妈。   按照盛小少爷的设想,姨侄俩的相认应该是在一个良辰吉日,他穿着得体的衣服,领口鞋子都干净整洁,带着自己大大小小的奖状证书,在一个或许并不高档、但一定安静的环境里,郑重地表明身份。   好笑的仪式感。   路屿舟不置可否,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希望盛遇有时间去捯饬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狼狈仓促,还要被怒火波及。   “我想说,是我的问题,您别怪他。”尾音方落,路屿舟堪堪抬了一下眼睛,姨妈就转瞬间出现在眼前,一个巴掌高高扬起——   啪!   拍在了他胳膊上。   “我真是——老娘上辈子欠你的……”姨妈气得吭哧吭哧喘气,指着他的手指不住颤抖,“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啊!是什么?!是非不分的文盲吗!怪他干啥!老娘真想锤死你!”   “你完全不懂我为啥生气是吧?啊!”   路屿舟抿抿唇,“……知道,这么大的事,我没跟家里说。”   姨妈瞪着他,眼眶霎时就红了,“知道你还废话!咋,我现在管不了你了?!你才十七岁,一个人跑去跟大人谈事,你怕不怕啊!万一其他人不喜欢你,不认你,下你脸子,你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姨妈骂人翻旧账。   说着说着,突然开始忆往昔,从路屿舟穿开裆裤的年纪开始,一直骂到还没个边的七老八十。   盛遇起先还惴惴不安,到后面已经听麻了,甚至有点无聊,玩起了路屿舟的手指。   他们最近牵手的频次直线上升,一开始还会避讳,只抓手腕,后来一慌乱,就没想那么多,横竖都是男生,牵个手不算什么。   放在一年前,盛遇或许都不会这么坦然,但他跟路屿舟实在经历过太多,相较而言,牵手似乎只是一件能汲取力量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路屿舟中指指节有一段茧,那是握笔的位置,摸起来很粗粝。   盛遇也有这种茧,但范围没路屿舟大,所以他对这段茧还挺有兴趣,用指腹感知的时候,像是在感知一个独属对方的印记。   路屿舟可能被挠得痒,用指甲刮了一下他的掌心,意思是安分点。   “……你俩干嘛呢?”   姨妈正骂得酣畅淋漓,一转头,见两人牵着手,挠来挠去,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路屿舟立马松开,一脸正色:“他说他饿了。”   姨妈卡了壳,“这孩子……咋不说呢。”   她立马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领,目光落到盛遇脸上,想好的说辞忽然忘了,眼眶涌起酸意。   “你跟你妈……挺像。”她有点局促地抬手,可能是想摸盛遇的头发,不知为何转了个向,拍拍小孩的肩 ,“走,跟姨妈吃饭去。”   一整天的闹剧总算落幕了。   路屿舟松了口气。   五分钟后,他被姨妈抄着大扫帚从棋牌馆赶出来,方知这口气松早了。   -   夏扬经常被他妈赶出去,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路屿舟被赶出去。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幸灾乐祸,可很快就变成了忧虑——大晚上的,老路能去哪儿啊。   “你操什么闲心,他能着呢,跟你不一样,还能跟董事长谈事,身世有问题,也不用告诉大人,自己就能做决定啦。”姨妈捏着筷子,阴阳怪气。   这顿饭吃得平静,夏扬忧心忡忡,但不敢多说,盛遇起先忧虑,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松了眉眼,乖乖坐下来吃饭。   姨妈擅长做家常菜,不至于多好吃,但浓油赤酱,保管下饭。   盛遇扒第二碗饭的时候,姨妈开始跟他闲聊。   “你现在住哪儿?”   “喜鹊巷,就是路屿舟之前住的房子。”   “哦……”姨妈点点头,“那房子还行,比棋牌馆清净,但你记得锁好正门和阳台,那附近围墙低,容易遭贼。”   盛遇点头。   “你在哪儿上学?”   “市一中,跟路屿舟一个班。”   “那挺好,说明你成绩不错。”   一顿饭下来,姨妈就把盛遇的近况摸了个清楚,比盛家送来的那些废纸好用。   吃完饭,盛遇准备回喜鹊巷。   姨妈打着手电,在门口送他,神情总有些怅然,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见他个高腿长,发育良好,禁不住点点头,欣慰地说:“真高,真乖,长得真好。”   盛遇朝她笑了一下,说:“随您啊,您不是说我像母亲吗,四舍五入就是像您。”   “你这孩子。”姨妈自然知道这是哄人,但还是被哄得找不着北,“我年轻时确实也略有几分姿色啦……”   一直到盛遇拐进了小路,还能听到她在门口喊:“常回来吃饭啊——”   -   盛遇抓着手电,一路小跑回了老房子。当然,并不是因为害怕。   他远远就见到二楼有光,顿时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直接冲刺到门口,差点没刹住车。   他没带钥匙,上前摁了门铃,又后退两步。   不消片刻,阳台果然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盛遇霎时露了笑颜,微扬了嗓音,跳着朝二楼招手,嚷喊道:“快下来给我开门!我没带钥匙!”   男生在二楼阳台,撑着围栏边缘看过来。   夜里有风,他头发被吹乱,神色很淡,模糊间藏着笑意。   “来了。”路屿舟应道。 第40章 惦记   锈绿色铁门朝里打开,庭院昏暗,屋里延伸出来几个斜斜的亮块。   路屿舟换了一身松垮的常服,手指塞在口袋里,领口往一侧偏,遮不住清瘦的锁骨。   盛遇被一点光亮吸引了注意,垂眼看去,“这什么?”   路屿舟手里拿了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在发光,外面裹了一层像棉花的材质,使散发的光亮均匀而柔和。   “小物件,刚做的,阁楼闲置了不少旧家具,拆一拆就能用。”路屿舟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问:“你书包呢?”   盛遇吐槽:“在客厅,我连钥匙都没带,你今晚要是不来,我得找人开锁……”   路屿舟上下把他扫一眼。   盛遇穿的是校服,裤头是带裤袢的松紧带。   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路屿舟微俯下身,一伸手指,把他上衣掀起来点,勾住裤袢,迅雷不及掩耳掩耳地把那发光玩意儿挂了上去。   “……”盛遇低头盯着自己发光的裤,裆。   这下倒是看清了,那貌似是一个手工的小挂件,内里发光的应该是灯泡,链条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龙虾扣,可以随便挂在什么物件上。   “什么意思?”盛遇捏着挂件细看,不能理解。   路屿舟没应答,插着兜往屋内走,好半晌散漫的声音才遥遥传来:“挂件。建议你挂书包上,当然,你要是喜欢,也可以一直这样。”   盛遇切一声,也不取,回头快速关了大门,猛地三两步冲到路屿舟身侧,一把勾住了后者的脖子。   路屿舟歪着头,声线偏低:“干嘛?”   “这玩意儿太丢人,我得拉着你一起丢。”盛遇闷声说。   路屿舟便笑了一声,压着喉咙滚动,低而模糊。   “这又没别人……”   盛遇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拆台:“你几岁啊,怎么还做这种布灵布灵的手工品,幼不幼稚。”   路屿舟:“你几岁?还爱穿发光的丑衣服。”   盛遇:“我那不是是怕黑……”   路屿舟:“这不正治你怕黑的毛病。”   这话一出来,盛遇就懂了。   进门时没注意,老房子一楼也亮着灯,光线透过了窗户,给院子添了几分清明。   像是特意开着,在等他回来。   留意到这一点,盛遇心下微动,松开了压在路屿舟肩头的手,“……谢了啊。”   路屿舟总算得以站直,搭着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说:“别谢,这时候回去姨妈怕是要揍死我,收留我一段时间。”   话倒是说得客气。   盛遇切了一声,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进门前问呢,澡都洗完了,衣服都换好了,搁这装模作样。”   别以为他没闻到这人身上的沐浴露味。   路屿舟挑挑眉,“那我给你洗衣做饭,抵房租。”   盛遇一下乐了,说:“又卖艺啊?也行,我这人不挑。”   -   小灯制作简单,往玻璃瓶里面塞灯串,连一个电池,开关露在外面,再按喜好制作外形。   盛遇那个挂件,白天把灯摁了,就是一个普通的棉花挂饰。   气恼归气恼,姨妈也没打算让路屿舟在外面流浪,九点不到,就派了夏扬打电话过来。   “喂,老路,你在哪儿呢,啥时候回家啊——”夏扬嗓门很大,一听就是替某些人问的。   他们通电话的时候,盛遇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路屿舟搬了一张桌子在阳台,零零散散放了一些工具,估计是要做什么新东西。手机开了免提,就放在桌上。   见他出来,路屿舟抬了一下眼,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让他过来帮忙。   盛遇轻手轻脚走过去。   “在喜鹊巷,跟盛遇在一块儿。”   夏扬:“……那你吃饭没有?我给你留了菜。”   路屿舟眼也不抬,“吃了,放心吧,我不会饿着自己。”   此言一出,那头就隐约有了女人的声音:“管他干嘛!他又不是没钱,没地儿住就去酒店,饿了就去饭店,老娘管不着——”   几声斥骂过后,电话挂断,只余嘟嘟嘟的尾音。   盛遇正举着一个扳手比划,忍不住插嘴:“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下好了,姨妈知道你有地方呆,有饭吃,更不会让你回去了。这种时候就该卖惨,说你是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   路屿舟没想这么多,闲闲道:“你很会啊。”   盛遇道:“长辈们都吃这一套。”   桌子上摆的都是一些旧东西,有不知道哪儿拆下来的具有设计感的木雕、一些实木板、旧灯罩、不同型号的灯泡……   路屿舟天生没有卖惨那根筋,懒得搭话,把手边一个小玻璃瓶推到他面前,“做吧。”   盛遇:“做什么?”   路屿舟:“灯。你不是嫌我做的幼稚?灯泡已经塞好了,外面可以粘棉花、废纸、布料……我看看你做得多成熟。”   哇塞。   此人之记仇,盛遇生平仅见。   盛遇又笑了,纯属气的,他就说嘛,路屿舟要是不跟他吵架,那才叫被人夺舍了。   “我不做……我手指头金贵着呢,只能拿笔,干不了重活。”盛遇撇着嘴把玻璃罐推回去。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他确实没有点亮太多动手天赋,受伤的概率,远比做出一个手工品的概率大。   路屿舟低着眉眼笑了一声。   虽然干不了活,但盛遇也没走,转头掏出手机打游戏,主打一个陪伴。   白日体力消耗巨大,情绪波动剧烈,此刻一歇下来,盛遇不免眼皮子打架,没一会儿就趴在桌上,没一会儿就看不清屏幕。   朦胧间,路屿舟似乎离开了一会儿。   盛遇觉得自己没睡,但他是被人叫醒的。   “盛遇?”   有人的手指很轻地落在他头上,起先是试探地摩挲,后面又稍微加了点力道,生疏地揉了两把。   盛遇被rua醒了,还未睁眼,先抓住了一只罪魁祸‘手’。   他一抬眼,果然是路屿舟的狗爪子。   “干嘛?”一开口,盛遇才发现自己带了点鼻音,还真睡着了。   桌面上多了几盏灯,有大一点的壁灯,也有小一点的摆灯,以黄色光为主,温和地照亮了阳台一隅。   路屿舟的神情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弄完了,回去睡吧。”   盛遇这才松开他的手,慢吞吞坐直,感觉肩头有点重,侧目一看,不知道谁给他搭了件外套。   不对。   家里也没别人。   盛遇觉得自己真是睡昏头了,除了路屿舟还能有谁。   他站起来,伸了个噼里啪啦的懒腰,打着呵欠把外衣递给路屿舟,鼻音厚重地说:“那我先回房间了……明天见。”   路屿舟接过外套,低头整理桌面散乱的工具。   盛遇行尸走肉一般回了房,掀开薄被,盖好自己的小肚子。   睡前小憩果然是大忌,方才他明明困得要死,现在却只觉得头昏脑涨,太阳穴跳得睡不着。   闭着眼睛假寐片刻,房门被敲响了。   盛遇翻了个身,背朝门口,“进。”   路屿舟踏着很轻的步子走了进来,停在几步开外,“这盏是放卧室的,你想摆在哪儿?”   盛遇卷着薄被,又把自己翻过去。   不太清晰的视野里,他看到路屿舟拿了个比小挂件大一圈的夜灯,散发的光晕暖和柔软,依旧是用棉花黏在外层,不同的是,这次的夜灯貌似有造型。   盛遇定睛看了两秒,闷闷地吭哧一声,“好丑的熊猫……”   棉花打底,加了几个黑色的圆圈,勉强能辨识出是熊猫。   路屿舟把光线调小一档,淡声说:“有造型就不错了。”   盛遇哼了两声,说:“放桌上吧。”   他似乎不太在意,可等路屿舟走远,又忍不住睁开眼,在睫毛的缝隙里,跟桌上那只丑丑胖胖的熊猫灯对视。   路屿舟动手能力无敌,只是审美有待提高。   不管是二看,再看,一遍遍看……盛遇都觉得丑。   但他又忍不住笑。   摆了一桌子的东西,都是做灯的材料。   做灯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反应过度……”盛遇闷着嗓子嘟哝,扯起被角把脸盖住,翻了个身,避免让熊猫灯发现他其实心情很好。   他早过了需要有灯才能睡觉的时期,盛家花大价钱请的心理医生多少有用,非特殊环境,他几乎不会感到不适。   但被人细心惦记着的时候……   总是说不出‘我很好’这种话。   -   第二天清早,路屿舟去棋牌馆把自己有后座的山地车蹬了回来。   盛遇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呵欠连天,直到山地车刷地停在眼前,才总算是醒了点神。   “我不会摔下去吧?”他持怀疑态度,“不然我还是坐公交……”   路屿舟淡声打断他:“你今天起晚了,不想迟到就上来。”   “……”盛遇抿抿唇,把踏板拨下来,小心翼翼地跨坐上去。   清早的风很凉爽,晨雾里有早点香气,山地车经过大街小巷,把嘈杂人声撇在耳后。   盛遇很少坐这种车,坐得僵硬而板正,两手死死抓着座位,生怕不小心影响到路屿舟,两人一起栽到阴沟里。   行至一半,他稍微放松了点儿。   “你刚刚回棋牌馆,见到姨妈了吗?”   山地车车速不快,但耳畔掠过的都是风声,前面的人很难听清后面的人说话。   路屿舟:“啊?”   盛遇扯着嗓子:“你见到——姨妈——了吗——”   路屿舟肩胛骨小幅度地上下起伏,像是忍着声音在笑。   “见到了,她让我滚。”   盛遇忧心忡忡:“这么生气吗——要不你——认真道个歉——”   车速忽而慢了下来,轮胎慢悠悠地打转,路屿舟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许多:“她在气头上,过几天吧。”   盛遇皱眉:“这段时间你岂不是一直回不去?”   路屿舟懒淡道:“可能。”   盛遇就叹了口气,“没事,明天让老板娘多送一份饭,回头让夏扬给你收拾几件衣服,大不了一直跟我住。”   -   出发前盛遇还担心自己打瞌睡,从车上摔下去。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杞人忧天。   后座照样硌屁股!!!   夏扬早早到了,没进校门,一直在车棚处等着,盛遇一下车,他就提着几个塑料袋冲上来,先看一眼路屿舟,又看一眼盛遇,见两人都挺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路上没遇到什么坏人吧?”他往盛遇手里塞了一袋包子,说:“我昨天熬夜恶补了盛世集团的背景,我靠,那么有钱,你俩就是行走的取款机,以后不能随便乱晃,容易出事。”   盛遇接过豆浆,抿了一口,有气无力地说:“没那么严重,现在是法治社会。”   相比于被勒索,屁股疼才是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要不是人来人往,他真想揉两把。   路屿舟锁好了车,三人往校内走。   盛遇早上没胃口,那袋包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夏扬手中,秉持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被门卫拦在门外的夏扬朝两人摆手,说:“先进去,我吃完就来。”   三人行变成了两人行。   一进校内,盛遇忽而紧张起来。   流言遏止得快,按理说没几个人知道,更没多少人讨论。   他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但临了到头,还是怕世俗的目光。   不怕流言蜚语的是圣人。   路屿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平日里恨不得离活人两米远的人,第一次主动把手搭上了他的肩。   两人‘勾肩搭背’地进了教学楼。   进教室前,两人先被蹲守在楼道口的刘榕喊住了。   班主任没带两人去办公室,而是就近寻了个空着的教室,看了一眼表,语速和缓地说:“趁着还没上课,老师跟你们说两句话,关于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那位姓盛的父亲已经告知我了,我们年级组昨夜连夜开了个小会,针对目前的情况。第一,校内安保将进行全方面加强,决不会再让学生被校外人员追着跑;第二,此事传播范围不广,我们商讨觉得,这种私事不需要做出回应,以后有人问你们,你们也不必回答,他们要好奇就来找我,我赏一个记过;第三,一班的学生几乎都是知情者,但我昨晚问过几个人,大家讨论度不高,你们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实在不舒服,老师可以为你们协调转班。”   盛遇:“……”   路屿舟:“……”   每回被刘榕约谈,两人就像在枪林弹雨里走了一遭,出来时满脸空白。   盛遇:“你听清多少?”   路屿舟:“第一,第二,第三,六个字。”   ……那很会抓重点了。   被刘榕抓着聊了一顿,两人进教室前,铃声已经响了。   教室后门关着,他们只能从前门进。   教室静得针落可闻,前门甫一有人,坐面前的几个脑袋齐刷刷抬起来。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盛遇又蒙圈了,下意识停步,手往旁边伸,抓住了路屿舟的手指。 第41章 煎熬   路屿舟手指蜷了一下,人多,没握回去。   两人就这么杵在教室门口,当了至少两分钟人形立牌。   “干嘛?”   前排一个男生纳罕的询问打破了寂静。   他感觉光被挡了,从试题里抬头,一眼就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没太明白,“炫耀你们的同款手串吗?”   这么一出声,中后排的学生也跟着抬头,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一秒,就转到交握的手上。   意识到不对,盛遇刷一下把路屿舟的手甩开了。   真甩开。   路屿舟明显没反应过来,手腕向后扬,又轻轻垂落在身侧。   路屿舟:“……”   盛遇松得快,但还是不少人留意到那一幕,有人思索了一下,自觉悟了:“你俩是不是被扣了班分?榕姐让你们站门口丢人现眼?”   这完全是刘榕干得出来的事。   如果班分是两人一起扣的,她还会让两人牵着手罚站。   合理了,一下就合理了。一个坐在后排的男生站了起来,靠了一声,没忍住掏出了桌肚里的手机,“别动别动,我拍一张……你俩站那儿跟模特似的,我要发到群里当头像……”   大家三言两语,插科打诨,盛遇那点不安像暴露在天光下的雾气,一下被驱逐得干净。   他拽了一下书包带子,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正要加入话题,后脑勺蓦地被人敲了一下——   “打铃了不进去,给我当门神啊,要不你俩上讲台站着呗。”   敲完盛遇还不算,刘榕又把书卷紧了点,给旁边的门神二号路屿舟,也来了一下。   盛遇和路屿舟两脸懵。   刘榕扒开两人的肩,从两个大高个的缝隙中挤进去,整理着扩音器的位置:“这层楼就咱们班最吵——”   说完经典台词,她眼皮子一抬,看到了靠窗一个座位上高高举起的手机。   “……赵立明。”刘榕冷笑一声,把扩音器调到最大,说:“手机交上来,你人,滚出去。”   手机收得不够快的赵立明:“……”   -   赵立明不长记性,一年交上去的手机能塞满刘榕工位柜子,被骂了下次还敢,下次还带,他被缴手机,大家都见怪不怪。   有老赵‘珠玉在前’,刘榕下课全教室无死角搜剿了一遍,又搜出三部,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赵立明没了手机,索然无味,下课就来教室后排骚扰路屿舟。   “常言道,江湖险峻多凶险,义气相扶才能行……”   路屿舟在补作业,昨晚一个字都没动,今天要交,他跟盛遇都在埋头苦干。   路屿舟:“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立明抢了个凳子,放到过道,贱兮兮地一屁股坐了上去,瞅瞅盛遇,又瞅瞅路屿舟,先挑了比较熟的那一个。   “那个,首先声明,我肯定不往外说,但我好奇,那事儿……是真的假的啊?”   他觑着路屿舟。   前面埋头苦写的盛遇霎时停了笔,一语不发,捏着笔在手指间转了两圈。   学生时代正是好奇心最强的时期,大家不提、不谈,是出于边界感和尊重,可大家又没有失忆症,不可能这么快把一件事从脑子里抹去。   微信里的消息,只要不是恶意的,盛遇几乎都回了,但他也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通常只是语焉不详地回一句:“不重要。”   “这重要吗?”路屿舟停了笔,掀着眼皮反问。   盛遇愣了一下。   “我不觉得重要。我是谁,盛遇是谁,都不影响我们会成为朋友,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有个答案。”   这几乎就是路屿舟的人生态度。   他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扰,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看出问题所在,常有人说他寡淡,可盛遇觉得,这种冷漠的理智正是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   赵立明咂咂嘴,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行,算我多嘴。”赵立明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思索着道:“那下次别人问你们啥关系……”   “上次不是已经问过了吗?”盛遇听了半晌,到这儿终于插了嘴,靠着墙面回头,跟路屿舟微微一碰目光,笑意深了点,“同一天出生的呗。”   好奇者不在少数,一到下课,两人的课桌边就总是会出现一些‘恰巧经过’的打水的同学。   “哥们我飞快一问你飞快一说——”男生端着水杯,在盛遇桌前停住,用特务接头的警惕性小声说:“就群里那事儿……”   盛遇:“不重要。”   男生:“好嘞。”   路屿舟就更直接了。   “路哥我问问……”   “别问。”   “就你俩……”   “同一天生的。”   “不是这个……”   “无可奉告。”   几个平日相处还不错的同学来溜达了一圈,问不出个所以然,就没放在心上。   令盛遇意外的是,柴翰竟然不在其中,像对此完全不好奇。   卫生委员的日常就是安排值日,这活儿吃力不讨好,不过一班生态很神奇,大家不会为这种小事为难班干部,柴翰的人缘竟然还行。但他不爱凑热闹,只跟同寝的几个男生比较熟络,在班上总处于一个若即若离的位置。   盛遇把跟柴翰的几次交谈都从记忆里翻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这哥们现在都是他半个恩人,道谢前还是得小小地酝酿一下。   趁着午休空档,盛遇在小卖部刷了两罐冰汽水,掐着点儿进了教室门,眸光一扫,柴翰果然正在自己位置上刷题。   午休铃还没响,但也快了,学生们到处翻衣服,团在桌上,努力把等会儿要趴的‘窝’建得柔软又舒适。   盛遇走近,把汽水放在柴翰桌面,压了音量,以一种接近无声的口型道:“……谢了。”   柴翰正在解题,瞟一眼渗着水雾的汽水,抬眼看他,纳闷道:“……谢什么?”   盛遇噎了一下,怕惊扰到周围同学,指了一下桌面的草稿纸,示意把纸笔递过来。   他弯下腰,龙飞凤舞地在草稿纸上写:谢你在群里帮我说话。   柴翰皱了眉,从他手里抢过笔,也写:本来就不该聊这些。   盛遇:你把同学踢出了群,没关系吗?   柴翰:榕姐罚我干两天值日,问题不大,那几个嘴碎的都扣了学分,划算。   盛遇忙写:我帮你干吧?   柴翰思索了一下:用不着啊,林嘉嘉也被罚了两天值日,你帮她吧,榕姐说我们两个滥用职权,要正一下风气,也就是意思意思。   盛遇:我让路屿舟替你,这次真谢了。   柴翰拧不过他,把草稿本抓走,翻了个白眼,用口型说:“……随便你。”   盛遇出去一趟,带回来两份值日的工作。   鉴于上午刘榕缴走了几只手机,正处于疑神疑鬼阶段,以往热闹的班级小群也跟着沉寂,一整天都没人敢使用电子设备,生怕刘榕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盛遇和路屿舟做完值日才出校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银杏大道没什么人,门卫室门窗紧闭,越过玻璃,能看到门卫大叔脸上盖着个帽子呼呼大睡。   一出校门,盛遇就反手在书包里摸手机,还没拿出来,开机音效已经响了。   路屿舟去骑车,他站在树下,飞快浏览了新消息,看到班级小群后面缀着的99+,顺手点了进去。   聚是一坨史:   【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   盛遇的习惯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1,这次也一样,想也不想先跟个队形。   盛遇:【谢谢老板。】   这句刚发送出去,队形变了。   赵立明:【你谢啥?@盛遇】   其余人开始复制粘贴,盛遇被一大堆@炸得头昏脑涨。   他一直往前翻,翻到了半小时前,也就是第八节课刚下课的点,路屿舟往群里发了八九个大额红包。   第一个红包备注是:【请大家喝饮料。】   几个手快的先点了,点完又发了一堆感恩感谢的表情包,才起哄道:【封口费是吧,咱懂,另一位呢。】   【@盛遇。】   于是路屿舟又发了第二个。   路屿舟:【我替他发。】   人在起哄的时候是不要脸的,群里这群牲口领完又闹:【怎么你的红包没有路哥大?@盛遇】   于是路屿舟又发了第三个。   零零数数发了十个,三个是路屿舟自己的,七个是代盛遇发的。   自然也有人调侃:【不是吧,你们账号都通用,那以后我找盛遇,是不是可以直接戳路哥的聊天框。】   路屿舟:【不至于,他手机没电,今天是意外。】   ……没电个屁。   盛遇细看了一下消息发出的时间,当时他应该正在提水拖地,快累瘫了,完全没留意到路屿舟正在旁边散财。   这下好了,露了个大馅。   聚是一坨史:   【这就充上电了?老板?】   【哥,你们钱包共用啊?吓呆.jpg】   【见过关系铁的,没见过这么铁的……】   盛遇看了几条,有点头疼,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又发了个红包封口:【路哥请大家吃冰棍。】   发了五十个红包,差不多人人都能抢到。   聚是一坨史:   【谢谢两位老板!】   ……   消息被顶了上去,没人再讨论细枝末节。   发完消息,山地车也停到了路边,盛遇小跑过去,先往路屿舟肩头捶了一拳,说:“你在群里发红包怎么不告诉我?!这下好了,大家都说我们共享钱包!”   路屿舟很配合地晃了一下,踩着地面的鞋底却纹丝未动,“你当时不是说‘好累,好想死,手都不想抬’?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一起发了就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   盛遇:“那你发完怎么没跟我吱一声。”   路屿舟:“吱。”   盛遇:“……”   太幽默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很煎熬。   盛遇觉得自己早上可能坐伤了,尾骨那一块儿都是疼的,虽然没扒裤子看过,但他严重怀疑有淤青。   坐一两次还能忍,一直坐下去,他可怜的臀部要么长茧,要么烂掉。   盛遇觉得烂掉的可能性比较大。   又是一个减速带,剧烈的颠簸顶着坐骨,盛遇忍不住喊:“路屿舟——”   山地车降了速。   路屿舟:“嗯?”   盛遇纠结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明天能坐公交吗?”   路屿舟:“理由。”   盛遇:“我想看风景。”   “……”   这谎话拙劣到没必要深思。   路屿舟拧了刹车,山地车缓缓停靠。这是一条僻静的街道,旁边就是小区居民楼,道路两侧是间隔均匀的香樟树,枝叶遮顶,偶有蝉鸣,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不想坐车?”   盛遇不好意思直说,一方面丢脸,另一方面浪费人家一番心意,“没有没有,我就是怕累着你……”   路屿舟:“说真话。”   盛遇:“屁股疼。”   刹那间两人都安静了。   路屿舟握着车把,第一反应是好笑,但他怕笑出了声,后边那位羞恼之下直接跳车逃亡,所以好歹忍住了。   他回头看,盛遇表情已经垮了下来,拿下三白眼瞪他,活灵活现地写着‘你非要问!满意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路屿舟收回视线,笑意压在喉咙里,害得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有打趣的意味。   “……你怎么那么娇气?”   娇气?!   盛遇为自己抗辩:“我又没有嫌弃这个座位,本来就疼,我两瓣屁股是软的,座位是铁的,你明天让夏扬坐一趟,看他疼不疼……”   辩手还未结束发言,路屿舟已经踩下了脚蹬,山地车猛然一斜,盛遇重心不稳,跟着滑下了车。   路屿舟没多说,径直取下书包,搭在车座上拉开了拉链,低头翻找。   不消片刻,他找到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扯出来,稍微一叠,叠成了个小方块。   在盛遇茫然的眼神里,他把外套铺到不锈钢后座上,手指压在上面试了试软硬,然后直起身,略微无奈地说:   “先这样垫着,将就一下吧,小少爷。” 第42章 挤挤   路屿舟都这么说了,盛遇也不好意思再挑剔。虽然他觉得垫了外套铁架子还是很硌。   回程的路上盛遇小小地反思了一下,发觉自己挑三拣四的毛病好像又犯了。   搬回喜鹊巷,避免不了生活质量要下降。他一直适应得不错,兴许是最近过得太滋润,好像怎么挑刺都有人兜底,让他有点蠢蠢欲动兴风作浪,也不知道这种错觉是哪来的。   盛遇决心收敛一点,他可不想一辈子都挂个‘娇气’的标签。   山地车一路颠簸,盛小少爷愣是一声没吭。   进了熟悉的老巷子,车轮晃悠悠轧过几个分岔口,停在锈绿大门前。   路屿舟手指抓着刹车,一条长腿踩在地面,稳住了车身,回头冲盛遇说:“钥匙带了吧?我去办点事,半小时内回来。”   盛遇利索地从车上下来,也没多问:“行,那我等你一起吃饭。”   等路屿舟的背影跟山地车一起消失在巷子尽头,他才舒了口气,一边在钥匙串里找大门钥匙,一边飞快抓揉两下僵硬发麻的身后。   没抓两下,他就被自己猥琐到了,嫌弃地啧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自作主张的爪子,手背泛起了淡淡的红。   坐的时候疼,下了车倒还好,不影响行走坐卧。盛遇也没娇气到真要扒裤子检查,即便有淤青,三五天也就散了。   他换下了校服,去门外提了老板娘送来的餐食,用锡纸裹了两层,免得凉了。   其实夏天饭菜,几个小时内都有余温,但他也不知道路屿舟几时回来,裹上保险点。   保护好盒饭,盛遇端着自己的豆花上楼做功课。   老板娘今天送了两份盒饭,豆花也有两份,可能微信里没说清,她以为全都要×2。   白日余热未散,卧室闷得慌,盛遇敞开了窗户,把那盏丑得很抽象的熊猫灯摆上了窗台。   他边喝豆花边写作业,写得眼睛累了,看窗外放空的时候,刚好能对上两个丑丑的小熊猫眼。   盛遇捏着笔转了一圈,没忍住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给路屿舟。   盛遇:【走错赛道了,它应该拿去辟邪,往窗边一放,鬼都得退避三舍。】   他不知道路屿舟在干嘛,不过消息倒是回得很快。   路屿舟:【有就不错了,别挑。】   盛遇:【谁挑了?我夸你心灵手巧。】   路屿舟:【嫌丑?自己加工一下。】   盛遇:【不想动手。】   路屿舟:【……你也不动手,就纯动嘴。】   看到这句,盛遇窝在椅子里笑了起来。   他没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但聊天记录一滑下来,全是他单方面找茬。   盛遇:【那我不说了。】   盛遇:【乖乖闭麦.jpg】   闭麦没几分钟,豆花见了底。   盛遇抵着椅子摇晃两下,还是没忍住拿起了手机。   盛遇:【路屿舟^^】   盛遇:【路屿舟?】   盛遇:【路屿舟~】   路屿舟:【……你把家里炸了?】   盛遇闯祸的时候才会发这种带颜文字的消息,不怪路屿舟往这方面想。   盛遇:【没有,我就是问问你,老板娘今天送了两份豆花,我能吃你的吗?】   盛遇:【人与人之间贵在信任,别老是怀疑我,影响咱俩的感情。】   路屿舟:【吃吧。】   路屿舟:【我不是很想干涉你的饮食习惯,但得提醒你一句,豆花是凉的,吃多了闹胃。】   盛遇回了一个表情包,扔开手机下楼。   刚从冰箱里把豆花端出来,门外响起了门铃。   他心头一跳,心说不是吧,路屿舟就回来了?   豆花还没进嘴呢。   他捧着碗出去开门,拉开门栓前,正好掀开碗盖,低头嘬了一口豆花,嚼着小料心虚地抬头:“虽然你回来了,但豆花我已经喝了一口,除非你不嫌弃……”   话到一半,他愣住了,木然地嚼了几口,把食物咽下肚,“爸?”   来人是盛开济。   -   盛董事长是走过来的。   喜鹊巷就是一视同仁,任凭你坐的什么豪车,到了巷口,都得下车步行。   似乎刚结束什么商务宴会,盛开济还穿着西装,外套脱了搭在臂弯,袖口解开了,祖母绿宝石熠熠生辉。   他把盛遇上下端详一遍,又朝屋内望了一眼,貌似不太满意,习惯性皱起了眉,但开口前又想起什么,那些话生生咽了回去,扶着眼镜生硬地说:“……放学了?屿舟呢,我有事找你们。”   盛董事长无事不登三宝殿,电话里能说清的事,他一般不会上门,上了门,就说明他此行的事情重要到需要面谈。   “他有事,等下就回。”盛遇匆匆抹了把嘴,道:“您先进来吧。”   两三口喝完了豆花,盛遇去厨房洗了手,而后三两步飞奔上楼,抄起手机给路屿舟打了电话。   他狂喝豆花的时候,盛董事长一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正常情况这时盛遇已经挨骂了,可今天盛开济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跟路屿舟通完电话,盛遇连忙下楼,当着盛开济的面,把客厅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一根茶叶。   “不用忙了。”盛开济站在他身后,淡声说:“我又不是来视察的,上楼做功课吧,等下屿舟回来,我再喊你。”   那能对吗?   盛遇没干过把长辈一个人撂在客厅的事,拿了两瓶冰矿泉水,敷衍道:“功课做完了,没事,我陪您坐一会儿。”   冰水显然不符合盛董事长的健康理念,放在茶几上,没动过。   父子俩就这么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觑了五分钟,门外响起山地车铃,路屿舟回来了。   这次的会面跟以往都不一样,不在车上,不在席间,在一个……呃,没有空调沉闷燥热的客厅。   风扇的作用微乎其微,盛开济额头很快起了薄汗,董事长把袖子挽了起来,先问了遇到狗仔当天的细节,又问了事发后两人在学校的处境。   听闻没造成什么影响,他显然松了口气,   “屿舟近期屡次出入盛家大宅,有人注意到了,你的身份并未公开,媒体最喜欢挖这种遮遮掩掩的料,当然,你们放心,集团已经处理妥当。根源还是盛家过高的公众关注度。我这几日细细考虑过,你说得对,没有盛家的前十七年,你也活得很好。”   说到这儿,盛开济顿了一下,直身往后靠,金丝镜框后的眼神沉静又理性。   “我被惯性困住了思维,倒没想过,你不搬回盛家,反而是更好的方案。既能避免一些恶意关注,也能自在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我想了又想,或许只有你们自己才清楚,什么样的状态最舒适,所以日后,是否搬回盛家,要不要转去国际高,要不要改姓……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懂一些公司运作的基本原理,双修商科,或者到时间去分公司实习……都随你。”   盛开济是精英教育下的产物。   他喜欢效率化地解决问题,因此缺乏了几分人情味,但不代表他没有人情。   其实这些决定,他也思虑了良久,直到此次狗仔事件,像把磨得光亮的刀子,一把划开了遮羞布,让他的记忆一瞬间回到了盛遇被绑架那年。   他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同样是长篇大论,盛董事长跟刘榕不同,节奏很缓,给足了思考时间。听完,盛遇和路屿舟几乎是同一瞬间抬眼,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怪不得他今天没骂我吃垃圾食品呢。   盛遇心想。   “嗯……知道了。”路屿舟神色有点不自在,撇过脸去。   他吃软不吃硬,习惯了跟盛董事长针锋相对,这么温和的交谈,他一时间还真不适应。   气氛就此变得缓和,盛开济又问了几个日常的问题,路屿舟一一答了,没再夹枪带棒。   没坐多久,盛开济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晚饭你们自己吃吧,钱不够就给爸爸打电话,记得常回去看望祖母。”   今日的谈话重点在路屿舟身上,盛遇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   但他送盛开济出门时,这位中年男人又欲言又止地停了步。   “你想转回国际高吗?”盛开济问。   盛遇脑子差点炸了,“又转?!”   见他如此惊恐,盛开济反而淡淡地笑了一声,“只是询问,转学的决定下的仓促,我们都没问过你的意见,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重高的氛围……不习惯的话,现在转回去还来得及。”   盛遇思忖片刻,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用了吧……这边同学人都挺好的……”   盛开济微微颔首,便道:“小遇,刚刚那番话不止是说给屿舟听的,你也一样,你的人生……可以自己决定。”   盛遇抓着门,愣在了微凉的晚风里。   -   夜里下了一场雨。   这种天气,一下雨气温就骤降,盛遇半夜凉醒了,把脚缩进被子,听到外面有微弱的脚步声。   这房子隔音不好,有人在外面走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盛遇听了一会儿,却不大清晰,像是走动的人特意放轻了脚步声。   片刻过后,他的房门被人很轻地打开。   盛遇微眯着睁开眼,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先闷哑地嘟哝了一句:“路屿舟……?”   来人没打灯,身形略微模糊,声线却很有辨识度,低声问:“吵醒你了?”   这绝对是路屿舟的声音。   盛遇放心地翻了个身,说梦话似的嘀咕:“来我房间干嘛……”   “雨下得大,从窗户飘进来,把我床铺打湿了。”路屿舟捏着门把手,朝窗户看了一眼,“我看看你关了没。”   盛遇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关窗。   但路屿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替他关窗,想必是关了的。   房门咔哒地合上。   窗外雨声激烈,卧室却安宁静谧,微黄的灯光映亮了天花板。   盛遇睡了一会儿,忽然掠过一个思绪。   他睁开酸涩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心想不对。   路屿舟铺盖湿了,那他睡哪儿?   就这么平静地躺了两分钟,盛遇一骨碌爬了起来,刷地拉开房门,刚好撞见路屿舟抱着枕头,从卧室出来。   盛遇要醒不醒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打量了一下路屿舟这副装扮,皱眉问:“你干嘛去?”   路屿舟很轻地合上卧室门,“去躺椅上将就一晚,你回去睡吧。”   躺椅?   睡一晚不得成僵尸啊。   “你跟我睡呗。”盛遇说着还打了个呵欠,眼眶里漫上了水雾,把自己的房门推开点,带着鼻音说:“床比较小,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挤挤。” 第43章 揉腹   盛遇很少跟人同床共枕。   哪怕是被绑架后夙夜难寐的那段时间,他也只是抱着枕头到处溜达,走累了就找个房间睡,没想过跟谁挤一张床。   来人的躯干带着降温后的寒意,窸窸窣窣在他身旁躺下,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他压在被子外的手臂。   盛遇没睁眼,假装困顿地翻了个身,把手缩进被子里,面朝墙壁。   适才在门外叫住路屿舟的时候他还是困的,睁着眼睛也像在说梦话。等他邀请完滚回床上,听着路屿舟抱着枕头进门的动静,一举一动、一声一响都近在咫尺,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混着男生独特的荷尔蒙裹挟而来……他忽然有了被入侵的实感。   身下的床是被淘汰了扔在阁楼的铁架子床,一翻身就吱呀乱响,宽度一米五左右,盛遇没确切丈量过,毕竟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这张破床还能挤两个人。   旧风扇开到最大,发出规律的噪音,盛遇面壁了好一会儿,全然没了睡意。   他老实不了,没过几分钟就觉得姿势难受,一骨碌翻了回来。   “睡不着?”路屿舟低声问。   盛遇只得睁开了眼。   小熊猫灯察觉不到气氛变化,一如既往地亮着,低功率的暖色调光,足够盛遇看清视野里的一切。   路屿舟没躺下,只是半靠床头在玩手机,说着话便侧过脸来,鼻梁给侧脸打了一道阴影,半垂的睫毛下是黑沉的眼珠。   可能是光线错觉,盛遇觉得他的眼神比白天要柔和。   “嗯,醒了,睡不着。”盛遇换了个舒服的侧躺姿势,屈起手臂压在脸下,把视线垫高点,懒洋洋地去觑手机屏幕,“你在看什么?”   路屿舟的睫毛垂得更低,在他挤压成一团的脸颊肉上停留几秒,淡声说:“天气预报。看明天下不下雨,下雨的话,我们得早起坐公交。”   盛遇哦了一声,说:“那下雨吗?”   路屿舟:“不下。”   盛遇又哦了一句,有点失望。   他还挺想念公交车的,能睡觉,座位也舒适。   谁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默了几分钟,路屿舟的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   盛遇忍不住问:“你不睡吗?”   路屿舟:“你不也没睡。”   盛遇懂了,这人跟自己一样,半夜醒了睡不着。   那聊个天吧。   他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感觉有点热,把被子踢开,一条腿不安分地伸出去,试了几个位置,最后大剌剌地搭在了路屿舟膝盖上。   后者瞥了一眼,移开目光,没吭声。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建筑?”盛遇问。   路屿舟正在刷新闻资讯,冷光映亮了下半张脸,情绪淡淡的,“感兴趣。”   盛遇:“感兴趣就要深造吗?”   路屿舟:“看你自己。”   盛遇思索片刻,“我比较爱吃,要不我以后当个厨师吧。”   路屿舟:“……”   不等被质疑,盛遇突然笑了两声,幅度略大,身下的铁架子床跟着摇晃,说:“……开玩笑的。”   他笑了一阵才收敛笑意,盯着天花板,慢吞吞开口,语调里带了几分认真,“我没想过‘未来’,一般都是听家里的,家里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们总不会害我,慢慢的……好像就很少自己做决定了。”   他完全遵循自我意志做出的决定,貌似只有一个——搬出盛家。   十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眼下盛开济突然问他的意见,盛遇根本不知道怎么答,放眼望去,各个选择都迷雾障路,看不清走向。   “……那就先不选。”话没说完,路屿舟已经奇特地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说:“做不出的题就先放着,说不定哪一天,就在其他地方知道了答案。”   盛遇觉得有道理,但又被这个比喻逗笑:“那我一直空着,交卷前还做不出来,岂不是要拿零分?”   路屿舟一挑眉,“谁给你定的交卷时间?谁给你打的分?”   “……”盛遇抿抿唇,说:“也对,你之前采访说过,人生这张卷子,只有自己能给自己打分,我没听进去。”   路屿舟垂眸盯他,见他神情比刚才松弛了些,便移开视线,淡声道:“想通了就睡觉。”   “我不。”   聊了几句,盛遇反而更清醒了,挣扎着坐起来,“睡不着,你看什么呢?我也要看。”   路屿舟看他被床头铁架硌得龇牙咧嘴,便把自己腰后的枕头抽了,递给他,“新闻,没意思。你要是睡不着,看场电影?”   盛遇垫了两个枕头,总算坐舒服了,点头说:“拿你的手机放。”   两人的电影品味倒是差不多,就俩字——随便。   路屿舟把视频APP里近期上线的电影挨个点开,看一遍简介,随便挑了一个两人都没看过的电影。   是个欧美特效片,可能3d效果出彩,所以票房不俗,但在手机上看真是索然无味。   开了个两倍速,盛遇还要时不时伸手拉进度条。   北京时间凌晨3:24,整个城市沉浸在深睡中,老城区的老房子,还有两个少年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看一部没劲的电影打发时间。   电影看到一半,盛遇闹了胃疼。   他喝了两碗豆花,晚饭没胃口,只草草扒了两口白米饭。   现在报应来了。   路屿舟嗤他:“我有没有提醒过你?”   盛遇顺着枕头滑下去,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生无可恋,“help……我要救护车……”   比救护车先到的是找到药的路屿舟。   半杯温水和两颗胃药下肚,盛遇咂咂嘴,惊奇地说:“神医啊,我活了。”   大约是豆制品吃多了,又是冰的,有些消化不良,远不到要进医院的程度。   盛遇吃完药,有点犯懒,但又不困。   屏幕就这么大,他要看清,只得紧挨着路屿舟。   屋外还在下雨,卧室门窗紧闭,充斥着闷热,盛遇坐得没个正行,脑袋歪在路屿舟肩上。   路屿舟在呼吸,气息偶尔扑到他脸上,偶尔又移开一些。   薄薄两层布料全然挡不住体温,都是气血充沛的男生,这么靠在一起,就像火炉撞火炉。   盛遇盯着屏幕,眼也不错,问:“路屿舟,你怎么这么热?”   路屿舟:“……知道热,你还挨着我。”   盛遇:“没关系,我不嫌弃。”   路屿舟:“……真是谢谢啊。”   把路屿舟气无语了,盛遇很有成就感,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轻弯了眼尾笑起来,胸腔沉闷地震动,带得路屿舟也在晃。   影片很快到了尾声,久违的困意席卷了盛遇,他眯着眼,想看完电影的结局。   历经磨难的男主和女主拥抱在一起,两人深情地拥吻、抚摸、纠缠……   ?   盛遇怀疑自己的眼睛。   但扬声器里清清楚楚的呻/吟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   卧室无声,影片音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在两人耳畔,甚至带一点回音。   盛遇僵住了,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结束了要先打一炮。   而且,为什么……   拍得这么细?   要露这么多?   路屿舟也是一样的反应,盛遇能清晰感知到倚靠的躯干在变僵变硬,停顿片刻,温热的鼻息忽然远离,应该是路屿舟移开了脸。   “咳。”路屿舟嗓子有点哑,肩胛骨不自觉微微耸起,像是突然对盛遇的贴近手足无措,“我跳过这段了。”   盛遇目光发直:“嗯。”   跟同性一起看‘动作片’……这种事儿他只听别人说过,据说那群充不到电的住宿生经常这么干,但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谁发明的?   尴尬死了。   这种尴尬直至半小时后还紧紧地缠绕着他。   又是一个翻身,铁架子床晃了两下,活页响得得耳根泛酸。   身侧的人轻声问:“睡不着?”   正烙煎饼的盛遇霎时僵住,没想到路屿舟还醒着,顿时不敢再动,小心地问:“……我吵到你了?”   “没有。”路屿舟道:“认床,睡不着。你怎么回事?”   盛遇耳根有点烫,总不好说是跟你一起看了小黄/片现在不自在,只能胡乱道:“胃有点难受……我缓一会儿,你先睡吧。”   路屿舟:“……你会揉腹吗?”   盛遇:“啊?”   只听很轻的一声叹,薄被就被人掀开了一角,路屿舟的手摸索着伸了进来,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腕,然后顿住,像是敲了门在礼貌地等主人回应。   “揉一下会好一点,你要是不会,我可以帮忙。”   “……”   盛遇一整晚都稀里糊涂的。   出门喊住路屿舟的时候就没睡醒,然后稀里糊涂看了场电影,气氛稀里糊涂变得古怪,再然后,路屿舟的手就搭在他肚子上了。   路屿舟似乎并未把刚刚的意外放在心上,举止毫无拘谨,揉按的力道不轻不重。   他如此坦然,盛遇顿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心态逐渐松懈。   仙人揉腹要从心窝位置一直打圈按到小腹,路屿舟总是碰到裤带就停。   盛遇不懂这些,他觉得还挺舒服,而且路屿舟体温挺高,刚刚他嫌热,但胃不舒服的时候,这种体温就是个天然的暖胃贴。   揉了几分钟,盛遇像只被撸舒服的猫,脑子飞走了,蓦地掀开睡衣下摆,把路屿舟的手塞进去,“你这样揉——”   刚刚力度适中的手指陡然一僵,这种僵硬从手指绵延到手臂,短短刹那间,路屿舟整个人成了一块铁板。   略带薄茧的手指直接贴着腰腹的皮肤,这跟揉腹压根不是一回事,盛遇脑子空白了几秒,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他紧抓着路屿舟的手腕,扯出来也不是,撂着也不是。   盛遇的腰腹是很紧实的。   此刻绷紧了,有明显的线条感,手指摸上去,光洁而瘦韧。   路屿舟扯出来也不是,撂着也不是。   两人就这么窘迫地僵持片刻,还是路屿舟先开了口,嗓音微哑,像声带里掺杂了一些嶙峋的沙砾:“挺简单的,你自己揉吧。”   盛遇哦了一声,松开了手。   路屿舟翻了个身,背朝着他。   盛遇也翻了个身,盯着墙壁。   两人背朝背,各自烧成了一只被煮熟的虾子。 第44章 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熬过了头,盛遇一整晚都睡不沉,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被闹钟吵醒的时候,他恍惚地一睁眼,没明白怎么刚眯着就天亮了。   “……”   夏天日头出得早,天色透过了格子窗帘,卧室明亮。   盛遇瞪了两秒天花板,又闭上眼睛,困倦地去摸闹钟,闹钟没摸到,先碰到一只微凉的手臂。   扭头一看,旁边有个侧躺的背影,腰上搭了一点被角,手臂随意地屈起来,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哦。   昨晚下雨,他好心收留了路屿舟来着。   最先被闹钟吵醒的是盛遇,但先爬起来的是路屿舟。   盛遇还在努力地开机,路屿舟已经伸手摁掉了闹钟,一翻身坐起,脚垂到床边踩住了拖鞋。   他又抬手看表,旧表被抢走这么久了,这习惯还是没能改过来。看一眼空空的手腕,忽略掉面前的闹钟,睡眼惺忪地回头问盛遇:“……几点了?”   盛遇把手腕伸出去,他就捏住,眯着眼睛辨认一番。   毫无疑问,两人起晚了。   路屿舟是个睡仨小时都能续航的驴玩意儿,很快踩着拖鞋楼上楼下地走动,盛遇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在庭院里搭简易晾衣架,把昨晚淋湿的垫被铺平晾晒。   这个点,常坐的那班公交已经跑出十万八千里,盛遇也不做什么逃离山地车的美梦,再忍几天,等暑假他学会骑自行车,就让路屿舟滚后面坐去,体验一把屁股颠烂的感受。   他游魂似的爬上后座,一坐才发现触感不对,豁然站起来,低着头打量。   路屿舟摁了一下车铃,懒洋洋催促:“快点,要迟到了。”   盛遇有点蒙,说:“路屿舟,你后座变真皮的了。”   路屿舟又摁了一下车铃,“嗯,还有个靠背,您老人家满意吗?”   盛遇赶紧下车查看。   后座的基础上加了黑色的皮质坐垫,大约7cm厚,用螺丝固定,带一个黑色的靠背,触感软而不塌。   啥时候加的?   盛遇有点糊涂,等车子移动了几百米远,他才扯了一下面前人的衣角,微探出头,在薄雾和晨风里问:“你啥时候装的这东西——”   车速慢下来,路屿舟散漫地回:“你说我做的小夜灯丑那会儿。”   盛遇:“……”   后座被垫高了,扶手的高度就变得局促,盛遇换了几个地方抓,都借不住力,踌躇会儿,把魔爪伸向了路屿舟的腰。   山地车猛地一晃,车头拐了几个s形大弯,路屿舟勉强稳住车子,语速比平时急,模糊地能听出一丝慌乱:“……干嘛?”   盛遇差点被甩出去,怀疑腰是路屿舟的敏感点,一摸就抽疯。   他改为抓住路屿舟的衣摆,大声说:“没事,我不碰你了——”   路屿舟:“……”   两人勉强相安无事地抵达了学校。   -   期末在即,学生们被题海淹没,一个个像被吸干了精气的僵尸,脑门上贴着知识的符,每天两眼发直,再没闲心讨论什么八卦。   就连大马猴说最近有人早恋,也只在学生们脑子里停留了一个升旗仪式,升旗一解散,大马猴说了啥?无人在意。   盛遇和路屿舟的身世,还没刘榕换了一个新发型有讨论度,真真是如海边的沙堆,浪潮一打就了无痕迹。   日子过得平静又充实。   盛遇偶尔会回棋牌馆吃饭,姨妈对他多有亏欠,每回他一去,就差摆个满汉全席,多夹了两筷子的菜,下一次就会堆成小山出现在饭桌上。   有天他落了东西,几个小时后想起来,回了一趟棋牌馆。   棋牌馆还没关门,大堂没有客人,灯光昏暗,只有一楼几间自助棋牌室亮着。   盛遇掀开橡胶帘的时候,姨妈正坐在柜台后面,捧着一个有词典那么厚的文件夹在看。   见他折回来,姨妈让他等着,非要把刚炸好的花生米给他带一罐。   盛遇闲得无聊,看了一眼柜台上摊着的文件。   只看一眼他就认出来是盛开济的手笔。   于是他好奇地朝前翻了一下……应该是盛开济亲自做的一份他的人生履历,排版简洁明晰,内容细致,几乎涵括了他前十七年的全部经历,每个板块还附带照片。   不过姨妈进度缓慢,目前才堪堪过半。   过了几天,盛遇又过来吃饭,听见钱大妈在棋牌馆门口跟别人谈笑,说文秀最近特别用功,天天窝在柜台后面看书,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于是盛遇进门时又瞄一下柜台上的文件夹,比上次见,刚过去十五页。   他的前半生是一本厚重的书。   姨妈认真地看了很久很久。   -   大约‘逐出家门’的第二周,姨妈终于大发慈悲地原谅了路屿舟。具体表现在容许他回家吃饭了。   这天放学早,盛遇和路屿舟直接来了棋牌馆。   夏扬听见车铃的动静,飞奔着从二楼下来,路过大堂还摸了三根冰棍,往两人怀里一人塞一只,撕着冰棍包装道:“可算来了,我妈最近更年期,看谁都不顺眼,你俩来了正好分担火力。”   盛遇撕开冰棍尝了一口,蜜桃味,有点腻。   他咂咂嘴,眼尖地瞥到路屿舟是原味,提议道:“诶,你喜欢蜜桃吗?我跟你换一下。”   路屿舟正弓着身锁车,头也没抬,示意了一下放在后座上的冰棍,“你自己拿。”   等锁完车,路屿舟收好钥匙站直,一根撕了包装纸的冰棍已经递到了面前。   定睛一看,缺了一角。   路屿舟:“……我不要,你自己吃。”   盛遇只当他嫌弃自己咬过的部分,拿到面前看了一眼,含糊地说:“沾了口水的位置我刚刚掰掉了……剩下的挺干净的……”   “不吃。”路屿舟一听,更不乐意了,生硬又别扭地别开脸,提着书包快步进屋。   盛遇唉了一声,“我吃不完两根!”   路屿舟已经先一步进了门,活像有炸弹在身后追,语调也带点忙乱,“随便给谁,给夏扬——”   盛遇:“……”   夏扬从临近小超市买了两大瓶芒果饮料,正好见到最后一幕,不禁笑了一下,问:“你们闹别扭了?”   盛遇满脸冤枉,“我没招他。”   路屿舟最近经常抽风,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盛遇都怀疑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这人一直不喜欢肢体接触,最近尤其严重。放学路上,盛遇下意识搭他肩膀,不出两秒就会被拱下来;半夜打游戏,累了在他床上躺一会儿,他也不乐意;有一次家里停电,盛遇热得受不了,穿了一件他的无袖背心,路屿舟当时没说什么,可后面那件衣服再也没出现过。   综上种种异常,大概是从上次半夜不小心一起看了小黄/片开始的。   盛遇合理怀疑他在害羞。   第一次跟人一起看小黄/片,别扭也正常。   合理。   盛遇微叹了口气,也没多说,跟夏扬并肩进了屋。   姨妈在二楼烧饭,楼道里有呛鼻的辣椒香。   一段时间没回来,卧室成了夏扬的天下,路屿舟推门进去,没两秒就折返出来,冷着脸挽起袖子,把书包放在客厅,凌空点了夏扬,说:“进来收你的臭袜子。”   盛遇还没当回事,叼着冰棍,跟在路屿舟屁股后面进门,口齿不清地说:“很乱吗?我来帮你……”   帮不了一点。   卧室乱得像鸡窝,左一件上衣右一条裤子,杂乱堆沓,窗户紧闭,年轻男生的汗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充盈、发酵,那种气味直逼胸腔口腔鼻腔上颚,天灵盖都蠢蠢欲动。   盛遇站在门口,微醺了两秒,扭头就走,“打扰了。”   卧室的门又关上,路屿舟逼着夏扬一起清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场。   盛遇坐得无聊,又实在不想闻那股味,索性搬了把小椅子,进厨房坐着。   姨妈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边煎排骨,偶尔会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锅铲刺耳的划拉声慢慢停歇,排骨炒熟了,姨妈往里倒了一碗话梅水,扣上锅盖,转小火慢炖。   盛遇跟同学开了一局斗地主,专注地算豆子。   周遭安静下来,雪白雾气升腾,他突然听到一句闲聊似的对话:“盛家对你咋样?”   “……”   盛遇茫然地抬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冲蹲在垃圾桶边剥蒜的姨妈笑了一下,说:“很好啊,叔伯们都很疼我,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姨妈背朝着他,坐在小板凳上剥蒜,手上动作一直没停,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找人打听了,盛世集团很有钱……这种家庭,一般小孩都过得勾心斗角,提心吊胆的,兄弟间恨不得彼此去死,我看你的资料里没写这些,问问。”   市井小民对豪门的认知很匮乏,姨妈这段时日四处打听,加上一些自己脑补的艺术加工,盛遇在她眼里,已经是一个‘娘早死爹不疼,做小伏低,打小没有亲情,只有金钱’的可怜小孩。   盛家送来的资料很平和,不符合艺术加工,她半信不信,怀疑姓盛的做局骗她。   盛遇琢磨了下,顿时啼笑皆非,“您打哪儿听来的?您说的这些……也有,但这种情况我也只是听说,没亲见过。更何况盛家人少,斗来斗去早绝后了。”   他亲口说的,姨妈还是信了三分,紧拧的眉头微松,说道:“没有就好……我这两天老梦到你妈,她就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丢了十七年,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还得人家主动来通知我,她在梦里一直哭,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不靠谱……”   盛遇一听,气氛不对,连忙把手机收了,拖着小板凳坐到姨妈旁边,歪着头一觑,姨妈果然眼睛红了。   他眨巴两下眼睛,笑起来,说:“那您跟她说呀,就说,孩子虽然丢了,但在外浪了十七年,又自己长腿跑回来了,他可聪明了。”   姨妈一听这话就没绷住,转过去拭了一下眼尾的湿润,哭笑不得道:“油嘴滑舌,你跟谁学的……”   生命中很多大事,不只有一瞬间的冲击,还有漫长的余震。   盛家找上门来那天,文秀感受不深,只觉得多了一个孩子,挺乖的,挺好。   后来她在街上看到一双球鞋,白色的,好看,适合盛遇。   付钱的时候,老板问要多大的鞋码,她愣住了,不知道。   那时文秀才意识到,这个本来应该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真的丢了十七年。   他的前十七年是一个可怕的空白。   当天晚上,她就开始翻盛家送来的文件……那群挨千刀的有钱人,不说人话,老用一些奇怪词汇,她只得一个个上网查,看了半个月还没看完!天杀的!   “不对。”一想到盛家人,姨妈又皱起了眉,把手里的蒜一放,拍拍手指间的碎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豪门大宅,肯定争家产,你以后要小心点,虽然你已经不算盛家人,但指不定谁暗中给你使绊子。”   盛遇没话好讲,笑道:“行,有人害我,我就赶紧跑。”   姨妈在围裙上擦了手,在口袋里摸索,掏半天,掏出一张银行卡。   “我跟那个姓盛的通过电话,姓盛的说,你和屿舟的花销都由他负责,但我觉得吧,人还是得自己有钱,才有底气。我给你和屿舟都备了一张卡,就当是你们的零用钱,哪天你要是跟盛家人吵架,别怕,腰杆挺直了,姨妈和棋牌馆就是你的退路。”   盛遇连忙推拒:“不用不用不用……盛家给的钱很多,够用,真的。”   姨妈瞪着他,一针见血地说:“你要是能安心花盛家的钱,你早前会搬来喜鹊巷吗?!”   “……”   盛遇舔着唇,有些心虚。   姨妈把卡塞他怀里,训斥道:“小孩子花大人钱咋啦!别的不说,你给姓盛的当了十七年儿子,收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我一看他那个面相,子孙缘薄,捡着你算他撞大运啦!”   盛遇竟然有点被说服了。   别的不说,盛开济真是挺难相处的。   他揣着银行卡,摩挲着凸起的纹路,好半晌才轻笑道:“对,捡着我,算他撞大运。”   盛遇一直觉得,这桩身世是老天爷看他日子过得太舒服,凭空降的一道雷。   直至今天他才觉得,这或许是一种好运。   他好运地成为了两个家里的孩子。   盛遇把银行卡收下了,排骨出锅前,姨妈给他夹了一块,想起点什么,朝门口觑了一眼,低声嘱咐:“屿舟比你少一点,别跟他对账。”   盛遇咬着排骨点头。   姨妈又说:“这事儿别跟夏扬说,他没有。”   盛遇:“……”   -   盛遇和路屿舟就这么在喜鹊巷住下来。   姨妈倒是想让他们都搬回来,但棋牌馆二楼只有两间卧室,她住了一间,孩子们只能挤一间。   三个人挤一间,那还不如去学校住宿。   况且棋牌馆不如喜鹊巷安静,对在重高念书的几人而言,不是个自修的好地方。   但也有坏处。   自从没有了路屿舟的监督,夏扬迟到的频率直线升高,天天在校门口被大马猴逮。   他想了个馊办法,每天上学前绕一圈来喜鹊巷,如果刚好碰到盛遇两人出门,就还有戏;如果两人已经走了,那不用想,保证迟到。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就不走校门,直接翻围墙进去。   这招虽馊,但百试百灵。   上学路上多了个伴,路屿舟心情如何不知道,盛遇觉得挺有意思。   夏扬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会突然慢下来,又突然超过路屿舟,然后嚣张地大喊:“追我啊追我啊——”   路屿舟从不咬钩,每回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智障。   但盛遇很配合。   “追啊!再不追跑远了。”   路屿舟:“……”   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不远处就是上坡,坡度陡峭,夏扬已经在爬坡,慢慢悠悠,像是笃定两人不会跟上来。   路屿舟在路边刹了车,把书包摘下来,交给身后的盛遇,问:“真要赢?”   盛遇也就是当个气氛组,但既然路屿舟这么问了,他自然说:“要赢,不能输给夏扬。”   路屿舟便点点头,说:“背好书包,抓稳。”   几乎是话落音的下一秒,山地车冲了出去,在平地蓄足了速度,猛地冲上小坡。   路屿舟站了起来,微微伏低身形,敞着的外套装满了风,猎猎地向后翻飞,像只舒展的鹰。   盛遇只用了一秒就跟上节奏,在风里张开双手,跟夏扬擦身而过时,不忘大声挑衅:“你好慢啊——”   尚是清晨,路上行人不多。   天边有初升的朝阳,滚动的云层里酝酿着灿金。   过了坡顶,是一段相对和缓的路段,路屿舟不再冲刺,坐回座位,速度控制得稳而快。   只听夏扬在后面大骂:“我靠,路屿舟你个驴玩意儿——”   加了坐垫后,后座只比主座矮几公分,说话的时候,盛遇只需要往前凑一点,路屿舟就能听见。   今天他略显亢奋,不小心凑过头了,呼吸就贴在路屿舟耳边:“你有点帅啊——”   山地车又拐了一个s形大弯。 第45章 三人行   考试的前几日,院子里的葡萄藤挂了果子。   路屿舟对绣球花和向日葵打理得很用心,这几株葡萄藤就更像随手栽下的,有时间就照料一下,没时间就不管。   盛遇第一次见真的长在藤上的葡萄,特别新奇,每天上学前都要看一眼。   实验班的考试排得密,英语数学都有附加卷,还有一套额外的理综卷。这次没有假期给学校嚯嚯,为了跟普通班对齐时间,第一天的考试排到了晚上。   考完已是九点多,路屿舟刚出门就被刘榕逮走了,一到期末,这些课代表都格外忙。   盛遇独自一人往校门走。   普通班今晚没有自习,慎行楼拉了闸,一片暗沉,偌大一个学校,只有宿舍楼的区域还有几分喧闹。   走到一半,夏扬追了上来。   大表哥临危受命,拿了路屿舟的车钥匙,被嘱咐要安然把盛遇捎回家。   “今天发挥怎么样?”夏扬熟络地搭着盛遇的肩。   盛遇考完就忘,心态超绝,“不知道,我题都记不清了。”   夏扬也就是随口一问,见盛遇状态还行,一些蠢蠢欲动的馊主意开始冒头。   “时间还早,吃个夜宵去?”   盛遇意动,“吃什么?”   “看你啊,想吃烧烤还是吃卤味,我都行。”   后街倒是还有几家店开着,但据夏扬这个老江湖说,味道一般般。   盛遇把决定权交给了夏扬。   夏扬一脚自行车,蹬了六公里,找到了一家开在巷子最里端的苍蝇馆子。   他兴致勃勃:“我老在网上刷到他家,馋好久了,今天吃个过瘾!”   盛遇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来的路上他看了一眼导航,从这里回喜鹊巷坐车要二十分钟,蹬自行车,大概得半小时往上。   ……他有种今晚要挨骂的预感。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去。   这个点吃夜宵的人不少,但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两人在店铺外找了一个相对较偏的位置。夏扬想点啤酒,盛遇没让。   “明天还得考试呢,姨妈说了,这次要是掉出实验班,打断你的狗腿。”盛遇说。   夏扬悻悻地把啤酒旁边的勾划掉了,叹息说:“谁家夜宵不配啤酒啊。”   a市沿海,菜单一眼扫去全是海鲜,种类丰富。   两人点了几个招牌,第一口下去,夏扬就知道今天这趟白来了。   “网上都是骗我的。”他哀戚地说。   味道不咋地,干吃又没意思,夏扬提议玩掰手指游戏,谁输了谁扒一碗小龙虾。   盛遇兴致勃勃地举起了手。   游戏简单,也叫我有你没有,大家轮流说一件自己有,而其他人没有的事。其他人如果确实没有这种经历,就要弯下一根手指。先用完十根手指的人输。   夏扬:“我吃过没洗干净的猪大肠。”   ……上来就玩这么大?   盛遇不甘不愿地屈了一根手指,思索道:“我打碎过价值几百万的瓷器。”   夏扬是真不爱扒龙虾,瞄了一眼桌上的海鲜,想赢的心达到了顶峰,“我有一个被抱错过的弟弟。”   盛遇气笑了,“我本人被抱错过。”   夏扬:“我小时候学自行车摔断过腿。”   盛遇:“我在汽车后备箱待过十四个小时。”   夏扬:“我差点……等会儿,为什么要在后备箱待这么久啊?捉迷藏?”   盛遇正在兴头上,催促他:“先玩,等下我再解释。”   胜负欲有时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很快,盛遇险胜,乐颠颠地把小龙虾推到夏扬面前,说:“快剥,认赌服输。”   夏扬戴上塑料手套,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对那个十四小时耿耿于怀,“你骗我的吧?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待十四个小时,肯定得闷出毛病,你是不是添油加醋了?其实是四个小时,四十分钟?”   盛遇拿筷子夹他剥好放在碗里的龙虾肉,不太在意地说:“不是啊,是真的。”   他简略地把九岁那年被绑架的事说了一遍,尽量加上一些玩笑般的细节,免得气氛太沉重。   夏扬接受能力比路屿舟好一些,倒是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皱着眉点头说:“那确实,每一件事都有两面性,有钱是有钱了,也容易招来祸患。”   此后夏扬就没有再发表意见,沉默地剥虾。   中途路屿舟给盛遇发消息,问他们在哪儿。   盛遇低头回复的功夫,夏扬点了两罐啤酒。   盛遇再一抬头,啤酒已经只剩易拉罐了。   对面的夏扬打了个充斥着酒气的饱嗝,脸上有两团红晕,看不出醉没醉。   “……”   盛遇觉得不能指望这货把自己蹬回去,连忙跟路屿舟说:【我把你的车锁在附近介意吗?夏扬喝了酒,我不敢坐他的后座,等下打车捎他回去。】   路屿舟:【……给我定位。】   盛遇觉得这种程度没必要来接,但还是发了定位。   啤酒度数不高,夏扬就喝了两罐,虽然有点上脸,但没有醉的趋势。   他们蹲在路边等路屿舟。   夏扬掐了朵小野花,捏在手指间转圈,说:“那之后那群人被抓了吗?坐了几年牢?”   盛遇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还在刚刚的话题,回忆着:“肯定被抓了,刑期多久我倒不记得,就记得很长,这辈子基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夏扬点点头,说:“你没留下什么创伤吧?”   盛遇倒是想说没有,但隐瞒有时是一种不必要的欺骗。   “有一点点,不严重,看了好几年心理医生,这事路屿舟知道。”   夏扬总算抬头,恍然大悟地哦一声,“怪不得老路说你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盛遇啼笑皆非:“哪有那么严重,你听他鬼扯。我一个人打手电完全没问题。”   夏扬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拍拍盛遇的肩,怅然道:“可怜的孩子。”   路屿舟到得很快。   出租车停在路边,男生从后门下车,还在跟谁打电话,视线一扫就捕捉到路边的两人,提着书包走近。   盛遇站了起来,说:“车锁在路边了,正好你来了,要不骑回去?”   他站姿正常,眉眼清明,一看就没喝。   路屿舟定睛看他几秒,把视线移向了蹲在地上当蘑菇的夏扬,静默片刻,面不改色地冲电话那头的姨妈说:“嗯,见到他们了,夏扬没惹祸,盛遇跟他在一起学习。”   正在学习的盛遇:“……”   学啥?剥虾吗?   挂断电话,路屿舟总算露了点无奈的神色,看向盛遇,说:“考完试不回家,跑这儿来干嘛?姨妈炖了大补汤,一直没见喜鹊巷亮灯,就知道夏扬带你出来浪了,幸好我反应快,不然你俩都得挨骂。”   盛遇有点心虚,“我们就是想吃夜宵……不小心跑远了。”   路屿舟也没说什么,上前踢了夏扬一脚,淡声问:“还能爬吗?”   “……能,但是老路,能不能不要踹我屁股。”夏扬脚蹲麻了,晃悠两下才站起身,不满地控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哥。”   路屿舟懒得多话,掏出手机打车。   夏扬往旁边挪了两步,搭上盛遇的肩膀,窃窃私语:“老路这人,性格不讨喜,我们少跟他玩,免得被同化……”   “……”   盛遇万分怀疑这货醉了,伸了两根手指比划,问:“这是几?”   夏扬挑眉嗤笑:“二。能放心了吗?”   哟。   还真没醉。   盛遇放心了。   路屿舟没骑车,跟着一起上了出租。等出租车抵达目的地,一路风平浪静的夏扬,终于开始作妖了。   车子停在喜鹊巷和棋牌馆中间,盛遇先下的车,盘算着走慢点,等路屿舟把夏扬送回家,他们刚好能在路上碰头。   结果刚下车,夏扬跟着爬了下来。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走。”夏扬几步跟上盛遇,勾着后者的肩膀,眉头皱紧,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说道:“路上巷子特多,你指定害怕,哥今晚跟你一起住,哥保护你。”   盛遇:“?”   夏扬的情绪有一个滞后性。   就像盛家打来电话的那天,他知道了路屿舟的和盛遇的身世,起先只是愤怒地指责,后面对峙的时候差点没绷住,泪淹a市。   这回也一样。   一开始听着,只是感慨,偶尔附和两句。   等下了车,他回过味来,忽然就眼泪鼻子都酸了,拽着盛遇说:“你咋不早说,你早一点说,老路要是没时间,我就送你回家啊,我是你哥啊……”   此人像一块浆糊扒在自己身上,盛遇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艰难往前挪:“好好好……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夏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忘我了:“怪不得我一看你就觉得对胃口,咱俩有血缘关系啊,我怎么没早一点认出你呢……”   盛遇:“不迟,不迟,你先撒手……”   夏扬:“老路都比我称职,我咋这么粗心——”   路屿舟跟在两人后边,打着一盏手电,光线不紧不慢地在盛遇脚边转悠。   他也不插手,任由夏扬八爪鱼似的扒在盛遇身上。偶尔盛遇一回头,模糊的光影里,能看见他微扬的眉眼,似乎在笑。   盛遇和夏扬推推搡搡地回了喜鹊巷。   进了门,夏扬非要跟盛遇睡,说要来一场兄弟间的秉烛夜谈,加深感情。   不知道他是脑子抽了还是酒劲犯了,总之浑身酒气,回棋牌馆只怕要挨揍。   盛遇一时心软,说:“行,你跟我挤吧。”   夏扬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上上下下给自己捡装备。抢了条路屿舟压箱底的毛巾,又拿了件盛遇的T恤,还从闲置衣柜里找出一条未拆封的底裤。   路屿舟洗完澡出来,倚在卧室门口,听着楼上楼下咋咋呼呼的动静,神情平淡。   盛遇拿了两瓶矿泉水上楼,正见他压着眼皮,盯着自己卧室门口,漫不经心又有些怔忡,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不……我们三个,今晚打地铺?”   盛遇只当他被撂在一边,孤单了,颇为热心地建议。   路屿舟霎时像听了什么笑话,挑起眉,下巴一抬,指指夏扬,“他?我有病吧。”   笑完路屿舟又摇摇头,转瞬收敛了那些晦涩神色,说了一句“晚安”,便转身关门。   当时盛遇还不知道路屿舟的嫌弃意味着什么。   北京时间凌晨1:12。   盛遇听着耳畔雷鸣般的呼噜声,懂了。   他望着天花板,安慰自己,忍一忍,没关系的,睡着了就听不到了……   十五分钟后,完全睡不着的盛遇抱起枕头敲开了对面的房门。 第46章 朦胧   路屿舟已经睡了,开门时眼皮往下压,黑眼珠里有几分倦意。   “怎么了?”这人抓着门把手,慵懒地往门框上靠,声线里还有刚醒来的沙哑。   盛遇毫不客气,一把就把他推开,抱着枕头挤进了卧室。   “夏扬打呼,我睡不着,来你这清净一会。”   路屿舟闻言便笑出了声,早有预料地道:“他睡得越沉呼噜声越大,今晚喝了酒,肯定很吵,你还收留他。”   卧室门关上,隔绝了对门忽高忽低的鼾声。   一回头,盛遇已经滚上了床,趴着在看手机,胸口下压着他的枕头,腰上搭着他的被子,像个敲锣打鼓的小霸王。   路屿舟瞟了一下,移开眼,来到书桌前拧亮了台灯,拉开椅子坐下。   盛遇起先还没发觉,等了几分钟,身边都没有人躺下,才抬起头,盯着桌面昏暗的台灯呆了几秒,看向路屿舟支着额头的侧影,“你不睡啊?”   桌上摊着一本作文精选集,一看就是打发时间用的,路屿舟随便翻开一页,手指里夹着圆珠笔,指腹时不时按一下顶端。   “你不是要清净一会?床暂时让给你,你走了我再睡。”   盛遇有点呆,过了会儿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伸出食指指着对门,“那边都地震了,你指望我回去啊?”   路屿舟视线微移,眼尾余光略显迟疑,“你要在这儿睡?”   盛遇懒得答,很自觉地滚到靠墙一侧,在空出来的位置上拍了两下,示意路屿舟滚上来。   不知为何,路屿舟并未应答。   良久,盛遇等得都困了,眼皮打架,才听到又轻又低的一句:“你睡吧,我去楼下。”   盛遇一激灵就清醒了。   他倏地睁眼,正见路屿舟弯下腰来,要拿他压在身下的枕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扣住了这人的手腕,精神还糊涂着,脾气先冒了出来:“干嘛?不就看个小黄/片,躲我这么多天,差不多得了啊路屿舟。”   卧室昏暗,台灯孤零零一盏,只能映亮周围一圈。   两人瘦长的影子打在墙上,其中一道俯下了身,某一瞬鼻尖碰到了另一道影子的眉眼,像个青涩的吻。   路屿舟垂下眼皮,手腕试着用力,想挣脱桎梏。   盛遇却不肯,难得执拗,一边皱着眉,一边死抓着路屿舟的手腕,指尖都泛了白。   他力气不如路屿舟,平时肯定按不住这头犟驴,今晚可能武曲星上身,超长发挥了一把,僵持了几分钟,竟然是路屿舟先卸了力。   “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睡。”路屿舟只得抿着唇解释。   盛遇:“放屁。”   没有任何证据,他只是直觉路屿舟在撒谎。   他真想不明白,那事儿过去都一周多了,路屿舟再害羞再纯情也该到头了,但这人的症状完全没有要消失的迹象,言谈举止倒是一如往常,可一旦有肢体接触,就会不动声色地把人撇开——这个‘人’特指盛遇。   盛遇心里门儿清,只是没有戳穿。   他寻思路屿舟活得像座孤岛,对这种事避之不及很正常,反应比他大一点也正常。   但如果这份特殊待遇只针对他一个人,他就有些不爽了。   咋呢?他又跟夏扬不一样了?   “看的又不是gay片,你躲我干嘛?几个意思,我是女的啊?”路屿舟卸了力,盛遇也就松了手,但还是气不过,一把翻身坐起,瞪着面前的人,手臂搭着屈起的膝盖,气得狠咬了一下腮帮子。   “你今天敢出这道门,咱俩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可能没见过这么直白的无理取闹,路屿舟静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因为电影。”   听起来要秉烛夜谈,盛遇连忙靠后,换了个舒服点、适合谈心的姿势。   路屿舟并不喜欢这样似是而非,但那些麻乱的想法他暂时还没整理顺畅,不方便拿出来说。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窗外蝉鸣陡然嘶了一声,把路屿舟有些混沌的思绪拉扯回来,他下意识抬眼,还未来得及整理思路,视野里先出现了一片白。   盛遇的睡衣下摆随着动作掀了起来,一小片腰腹暴露在空气中,他自己尚未发觉,还翘着二郎腿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处皮肤很薄,薄而匀称,隐藏着爆发力,摸上去时,身体的主人会轻微地抖一下。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路屿舟猛地蜷起手指,顿觉难堪,飞快把视线剥离,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他喉结攒动几下,话音变得又低又哑:“算了,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盛遇:“……”   你还挺勉强?   解释不如不解释,总之盛遇听完,不爽更甚,眼见着路屿舟熄灭了灯,单薄身形站在床沿,被清冷月色勾勒得薄削一道,忽然间恶从心里。   他猛然伸手,拽住了路屿舟上衣领口,力道极大地把人往床上带。   路屿舟果然失去重心,踉跄着栽倒。   盛遇的视角,只能看到一道宽阔的阴影朝自己笼罩而来,眼前天旋地转,视野再定住,已经是昏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身上多了一具颇有重量的躯体。   作妖还是作到了自己身上。   盛遇被扎扎实实压住,动弹不得,但还是想笑,感受着路屿舟近在咫尺的呼吸,自己也凌乱地喘了几口气,平复着说:“你要是再敢说我跟夏扬不一样,我就跟你绝交。”   盛遇总嫌路屿舟记仇,实则自己毫不逊色。   兴许是摔蒙了,路屿舟许久片刻没动弹,手肘支在盛遇身侧,勉强支着上半身,“……你为什么非要跟他一样?”   他气息微乱,缓慢炽热地撩拨着盛遇的颈窝。   盛遇被喘得痒,撇开了脸,清晰的颈侧线条暴露在月色下,随着呼吸缓慢收紧,又放松,像一件具备了生命的艺术品。   “我把你当特别重要的人,有来有往,你也得单独辟一个角落放我,至少,得跟夏扬齐平。”   友情里的占有欲分毫不逊于其他感情。   盛遇不喜欢剃头担子一头热,他把别人看得重,那他在那人心里也要有同等的地位。   这才公平。   路屿舟嗤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整个躯体都在细微震动。   盛遇不满地推了他一把:“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压在一块儿,几乎没有缝隙,燥热的体温和气息彼此纠缠,像两块互相融化黏在一起的黄油。   一点点轻微的动作,都会异常鲜明地传达到另一具躯体上。   路屿舟稍微使力,翻坐起来,往一侧挪了些距离,双手后撑,眉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色冷清晦暗,模糊了他比平时显得温柔的神色,红透了的耳根也被夜色掩盖。   “睡吧。”他说。   “我不躲你。”   -   这晚过后,盛遇和路屿舟又恢复成从前的相处模式。   盛遇非常喜欢跟人勾勾搭搭,肢体语言是他表达情绪的一个重要途径,经常走在路上没事就用肩碰一下夏扬,等夏扬反应过来,他已经神采飞扬地跑远了。   当然,他最爱撞的是路屿舟。   路屿舟的反应跟夏扬不同,这人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每次盛遇挨边,他就会闪电般探出手。   有时抓盛遇的手指,有时抓盛遇的后颈。   十次里面,盛遇大约有两次能避开。   跟路屿舟玩这种‘比比谁更快’的游戏,成了枯燥学习里唯一的乐趣。   盛遇乐此不疲。   作为重高,一中不负众望地剥夺了他们的假期。期末考完,刘榕站在讲台上语重心长:“高二,是最重要的一年……”   然后宣布了要补课的消息。   大家早有准备,只是长嘁一声,下了课便成团地凑到公布栏前,看新出的课表。   战线比预想中要长,要拉到八月十几号,相当于多上半个多月的课。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一天,院子里的葡萄熟了两颗。   具体排名要到下周才张贴,盛遇特意找刘榕要了试卷,拿回盛家给盛开济和祖母看了一眼,然后才回的喜鹊巷。   他自觉考得不错,一路是跑回来的,还在门外就嚷嚷着:“路屿舟路屿舟路屿舟——”   大门虚掩,盛遇径直推门进去,然后反手关了,又风风火火跑进了屋,在客厅猛地刹住脚步。   厨房岛台前有一道背影,清瘦颀长,一看就是路屿舟。   盛遇甩了书包,一溜烟进了厨房,从路屿舟身侧探出个脑袋,撑着台面问:“你在做饭啊?”   台面上摆了一大盆肉馅,路屿舟手边放了一沓擀好的饺子皮,他正戴着手套,给饺子掐边。   “姨妈说三伏天要吃羊肉,喏,这盆里就是。”飞快捏好一个,放到洒了面粉的案板上,路屿舟叹气说:“买多了吃不完,她要把多的包成饺子,冻在冰箱里,让我们饿了随时煮着吃。”   盛遇咂舌,“这得包多少啊?”   路屿舟轻笑了下,说:“这只是冰山一角,姨妈把这盆分配给我们两了,棋牌馆还有一个大澡盆,都是夏扬的任务。”   盛遇也不推脱,挽起袖子,“手套呢,我来帮忙。”   家里没有多的,只能紧急征用医用手套,盛遇在医药箱里翻找,起身时被窗外一抹紫吸引了注意。   他微眯起眼,定睛一瞧,葡萄藤上的青葡萄竟然紫了两颗。   他瞬时兴奋起来,把手套一扔,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声音才慢半拍响起来:“路屿舟!葡萄熟了——”   路屿舟闻言探头看了一眼。   他前几年随手埋的葡萄籽长成了藤,爬在院子里一根闲置的竹竿上,他也没管,叶子倒是青翠欲滴,但这几年从未长过果子。   盛遇来的第一年,葡萄藤就迫不及待开花了。   盛小少爷对这几颗葡萄很感兴趣,每天都问什么时候能吃,路屿舟天天听着,不免对葡萄多了几分留心。   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这两颗还是青的。   估计还不能吃,但盛遇此时哪听得进去,飞快扒着竹竿,把那两颗微紫的葡萄摘了下来,搁外面水槽洗净,甩着手进了厨房。   “一人一颗,你先尝。”盛遇殷切地把葡萄递到路屿舟唇边,眸光期待中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他不确定酸不酸,一旦路屿舟露出半分异样,剩下那颗葡萄休想进他嘴里。   路屿舟沉迷包饺子,没细看,侧过脸来咬住了那颗葡萄,不小心咬住了盛遇一点点指尖。   他反应极快,立刻偏了脑袋,跟盛遇的手指拉开安全距离,连皮带葡萄含进嘴里,淡淡地嚼了两口。   盛遇:“甜吗?”   路屿舟没尝出味。   “还行吧。”   他表情平静,应该没强忍。   盛遇顿时放下心来,剥了葡萄皮,咬了半颗进嘴,好奇自己种的葡萄跟市面上的葡萄有什么不同。   嚼第一下他还没品出味,第二下不对劲,第三下……   盛遇脑仁炸了。   他酸得表情失控,一只眼睛上下眼皮抽搐似的合拢了,对着路屿舟连眨几下wink。   酸死了!   路屿舟这混蛋做局阴他!   路屿舟吐出葡萄皮,看着他原地转圈圈,迟疑道:“我吃着还好,可能你这颗比较酸……”   尚未说完,半颗带着牙印的葡萄递到了他唇边。   盛遇道:“太酸了我吃不下,你把这半颗吃了。”   路屿舟猝不及防,下意识张了嘴,皱着眉后退两步,臼齿碾出了葡萄汁液。   盛遇盯紧他的神色,发现他一如方才,面无表情。   盛遇确信了,这人不是故意骗他,就是单纯没味觉。   “我去喝口水。”   他酸得牙根疼,连忙摆摆手,拉开冰箱门拿了一瓶矿泉水狂灌。   路屿舟嚼了一会儿,依旧冷着脸,把剩余的葡萄皮吐了出来,扔进垃圾桶。   他神色冷淡,动作平静,如果忽略蔓延了一片血色的颈侧的话,倒的确没什么异常。 第47章 习惯   包饺子严格来说也是项技术活。   盛遇听说过,但没参与过,一到这种时候,盛小少爷就像个刚下凡的神仙,对一切烟火气息都很感兴趣。   包的几个饺子无一例外破了皮,歪歪扭扭搁在案板上。   盛遇弯着腰,跟破了洞的饺子皮对视,被自己的杰作逗乐了。   “我不干了,路屿舟,剩下都是你的。”   他拧开水龙头,洗净手指上的面粉疙瘩,果断当起了甩手掌柜。   路屿舟早有预料,接过他扔来的手套,淡淡说:“冰箱里有西瓜,切好了,去吃吧。”   西瓜切成均匀小块,放在透明碗里,看起来多汁可口。   盛遇不干活,但也不走,端着水果碗,偶尔叉一块塞嘴里,懒散地靠着台面,围观群里同学吐槽这次期末难度。   他突然想起自己书包里的试卷,一边在群里+1,一边跟路屿舟说:“我拿到数学卷子了,路老师,猜猜你可爱的学生这次拿了多少分?”   路屿舟垂着眼睛给饺子捏花边,不消片刻,案板上摆了一排内馅饱满花样百出的饺子。   此人在家务上效率奇高,一看就经过了姨妈的精心调教。   “多少?”   盛遇啧了一声,不满他口吻平淡,“好歹你就我这么一个嫡传弟子,能不能重视点,万一我考砸了呢?”   路屿舟淡声说:“你要是考砸了,刚刚就不会一路喊着我的名字进来。”   盛遇一想也是,又觉得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考砸了什么样?”   窗外大片天光,路屿舟背朝着他,看不清神色,只是颈侧线条隐约攒动,不清楚是否在笑。   “还用想?考砸的话,你就直接上楼刷题了,不闭关一周不会出门。”   完全是他的做派。   这回答让盛遇没了邀功的兴致,却多了几分‘他果然懂我’的欣慰,不再故弄玄虚:“136,榕姐说,这次班上上120的就十个,她没想到有我。我也觉得还成,刚刚拿回去给祖母看了一眼,碰上盛开济在家,我给他也看了一眼。”   盛遇洋洋得意。   他就这样,从不故作谦虚,骄傲但不自满,虽然时常翘尾巴,却不惹人讨厌。   孔雀翘尾巴的时候,只需要鼓掌喝彩就好了。   路屿舟道:“我知道会有你,因为你很用功。”   盛遇长了一张不能吃苦的脸,其实比谁都勤奋,一旦认准了目标,甭管多苦多累,都是他路上的风景。   盛遇美滋滋讨了个夸,见好就收。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各人有各人的话题,有些讨论成绩,有些讨论暑假课表,叽叽咕咕混在一起,不多时消息就99+。   还不到五点,窗外天色正明,余燥正在消退,老房子外有鸟雀啾鸣,蛙声偶尔伴奏。   盛遇和路屿舟一人占据了一个角落,各干各的事,偶尔搭一句话。   盛遇:“暑假课表没周末了,好吓人。榕姐说补课前学校会放两天假,不知道什么时候兑现。”   路屿舟:“一中向来这样,习惯就好。”   盛遇:“晚自习不会也补吧?”   路屿舟:“不会,暑假期间不开放晚自修。”   群消息翻完了,盛遇切出聊天软件,开了一局游戏。   第一局刚结束,新消息就弹了出来。   盛遇点开看了一眼,冲专心包饺子的路屿舟说:“姨妈让你单独分一份出来,内馅加点辣椒,她要送去给钱大妈。”   路屿舟打开橱柜,找出辣椒粉,问:“加多少?”   盛遇噼里啪啦给棋牌馆那边发消息,过了一会儿,答:“姨妈说你看着调。”   “……”   路屿舟试着洒了辣椒粉,搅拌均匀后,用干净筷子沾了一下,放到嘴里尝味。   他对吃的向来不挑,细微的差别尝不出来。   犹豫了下,他换了筷子,沾了点汁水递到盛遇嘴边,“尝尝。”   盛遇在跟人打游戏,眼睛紧盯屏幕,凑过来抿一口筷子尖,咂咂嘴,“不够辣,再加点。”   过了五分钟,路屿舟用筷子沾了新调好的馅料,又递过来,“尝尝。”   盛遇细细一品。   “成了,包吧。”   路屿舟便背过身继续包饺子,动作利索,这样日常的情景,把他勾勒得格外有活人气息。   盛遇打完游戏才发现这一幕,抱着胳膊靠在台边看了许久,回忆着两人刚才的对话,忽地笑起来。   “路屿舟,你觉不觉得,咱俩这样……特别像……”他脑中忽然冒了个神奇的词汇,似乎不合适,又十分妥帖,“老夫老妻?”   “……”   路屿舟还没说话,盛遇先觉得离谱。   他们才十七岁,老夫老妻个鬼,把人都说老了。   “撤回撤回撤回,我还年轻呢……”盛遇连连摆手,把吃空的玻璃碗放进水槽里,跟路屿舟说:“姨妈让我去拿新的饺子皮,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捎过来。”   路屿舟思索片刻,垂眸说:“拿点面粉,不用太多。”   盛遇打了个响指,表示得令。   盛遇一走,老房子恢复了静默。   路屿舟起先不觉得怎么,他一个人住了十几年,熟悉这套房子的每一个四季,在他的印象中,老房子的夏天就一个字,热。   最热的那一年,两个小时就得冲个澡,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记忆。   可今天他忽然发觉,老房子的夏天竟然是吵闹的。   谁人家在放电视综艺;谁人家在做饭;孩童们三两成群在家门口穿梭,笑闹声惊飞了枝头的鸟雀。   环境里的一切声音,都生动且嘈杂,于是衬得老房子空空荡荡,静得可怕。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   路屿舟只觉得听觉异常灵敏,能清晰听到外边大门随风摇晃的吱呀。   他似乎在等谁回来,一把推开那扇大门。   路屿舟捏饺子皮的手指顿住,随即抬起眼来。   虽然慢了几拍,但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在想什么。   ……他只是想盛遇了。   明明那人才离开五分钟。   -   期末考试的排名,是在正式补课第一天张贴的。   就贴在班级前门公布栏上,从班级排名到各科具体分数,清晰明了一览无余。   盛遇排22,一个不高也不低的名次,老实说,他有些不满意。   语数英倒是没有太大短板,不过时间太短,重心放在了主科上,其他科目没追得上,稍显逊色。   点名物理。   两套理综卷,盛遇都被物理拉了后腿。   看完成绩,盛遇长叹一口气,回了位置,跟路屿舟吐槽:“我不会进局子吧?”   一班物理老师姓程,大家叫他橘子,被物理老师叫到办公室训斥,统称为“进局子”。   路屿舟手指间夹了张黄色便笺,翻来覆去,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垂着眼睛淡声说:“放心,有夏扬给你垫底,他掉到42名了。”   盛遇干巴巴笑了一声,无语道:“这是一码事吗。”   “别管了,送你样东西。”路屿舟敲敲桌面,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盛遇摊平了掌心,一艘淡黄色的小纸船就躺在了他手心里。   “……”   对上盛遇惊讶的眼神,路屿舟挑挑眉,说:“拆开看看。”   上一次折纸船,路屿舟扭扭捏捏,希望他看见又怕他看见;这次倒是直接。   盛遇沿着折痕拆开,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要补物理吗。】   要的。   要的路老师。   盛遇笑弯了眼睛,把便笺攥在手里,闷笑着说:“这次怎么没有燕国地图?”   路屿舟整理着桌面,“太长了,懒得写。”   名次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一班教室上空笼罩着一股莫名高亢的气氛。考好了自然高兴,没考好的学生则出现了短暂的奋发图强,学习气氛反倒比考试前更浓厚。   夏扬就发奋了一个上午,下午打回原型。   下午,学习公布栏张贴了年级前百的排名。   夏扬一看,虽然自己吊车尾,但竟然没掉出前百,顿时觉得又行了,又能浪了。   盛遇压根忘了这码事,直到夏扬打来语音电话。   “盛遇,你知道自己的年级排名吗?要不要我帮你看——”   盛遇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山地车后座,在晚风里“啊”了一嗓子,下意识问:“我在前百吗?”   夏扬:“废话!你不在前百不就掉出实验班了吗?”   盛遇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喝,终于想起自己呆的是重点班。   他让夏扬帮忙看。夏扬说这会儿公布栏周围人多,等他挤一挤。   不知公布栏是个什么盛况,直至快到家时,盛遇才收到夏扬冒着生命危险拍下的照片。   照片里人头攒攒,夏扬被严实地堵在四层人群之后,要不是他个子高,还真不一定能拍到。   盛遇点开图片,放大,看清排名的一瞬间,后脑勺难以自禁地发麻。   班级排名22,他不怎么满意;   可要说年级排名36,他顿时就跟夏扬一个念头。   ……他又行了。   他的情绪变化太明显,山地车进了巷道,路屿舟特意放慢车速,慢条斯理地拉长语调:“又高兴了?”   盛遇把照片怼到路屿舟眼前,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说:   “路老师,这还不是我真实水平,等我把其他科目补上了,可能就要跟你抢年级第一的宝座……做好心理准备啊。”   路屿舟听着近在咫尺含笑的声线,忍不住偏了头,余光瞥回去,能见到一双暮色中照样明亮的眼睛。   少年意气风发最动人。   而盛遇……永远意气风发。   -   盛家有一个家族群,群名很土,叫【相亲相爱一家人】,是某年春节大家为了发红包拉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什么人发言,死水一潭。   这晚九点方过,沉寂半年有余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冒了一条新消息。   似乎是误发,不到两分钟消息便被撤回。   这群平日连个响都没有,唯一热闹就是过年发红包,很幸运地不在大家的屏蔽范围内,那条消息虽然撤回迅速,但还是有人看见了。   盛博闻:【小遇考了年级前百啊,恭喜恭喜!撒花!撒花!】   随后发了个红包。   红包一出,再死的群聊也活了,接二连三有人冒泡,年轻人不爱在亲戚多的群聊里吱声,回消息的都是中年人,发言朴素,有一种没被网络侵蚀的美感。   相亲相爱一家人:   【太棒了小遇!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小遇一直很优秀。大拇指.jpg】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当事人盛遇正在喜鹊巷脚趾扣地。   那张图毫无疑问是这次的年级前百排名,他还在上面标了个特别显眼的红圈,本来是发给盛嘉泽的,不小心发错了。   他是有点臭屁,但还没臭屁到要在群聊里显眼,第一时间撤回了图片,没想到大伯眼尖,愣是看到了。   群里都在聊他,于情于理他得出来回应一下。   盛遇深吸了一口气。   他性情讨喜,跟长辈们关系都不错,身世被挑明后,这些久经沙场的成年人们心照不宣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给路屿舟的礼物,通常也会给他备一份。   盛家把他和路屿舟当成了双胞胎来养。   盛遇又不是石头,心里清楚这些事,路屿舟不在意,他就不该继续拧巴。   眼下这样,纯是尬的。   盛遇:【谢谢家人们夸奖^O^】   盛遇:【消息发错了,不小心发到群里了,小遇会再接再厉的!下次一定拿下年级第一!】   便有人问:   【你本来要发给谁啊?】   盛遇总不能说发给盛嘉泽吹牛皮。   盛遇:【我爸爸^^】   他很快后悔自己的胡说八道。   相亲相爱一家人:   【@盛开济。】   【开济,小遇这次考得很好,记得奖励他。@盛开济】   【@盛开济,你有个好儿子啊,不像我家那个。】   盛遇:“……”   不要啊!! 第48章 拉扯   盛开济不爱看微信消息,通常有事会直接打电话。   群里艾特千百遍,他都没有回应。   盛遇视奸了一会儿,没见董事长冒泡,渐渐松了口气,在群里发:   【董事长这会儿应该在办公。】   【没事,我会一直发信息直到他理我为止!^^必须让他包一个大红包!!】   盛开济性格死板,不怎么接地气。   亲戚们平日聚在一起也叫他董事长,小辈们有样学样,也这么喊。   相亲相爱一家人:   【董事长大忙人。】   【哈哈哈哈盛开济你儿子也叫你董事长。】   【小姑先给你包一个@盛遇。】   群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红包潮。还有几个长辈特意给盛遇私发了红包。   盛遇领了几个,然后说自己要上晚自习,装模作样地下线了。   同龄人的群里,他都是发红包的那个,有时候凑热闹领了,他就会立马发一个新的。家族群里自然不能这么干,只能领完乖乖道谢,再这么谢下去,他表情包都不够用的。   中年人还是不爱线上活动,盛遇假装下线没多久,群里就没再刷新出消息。   盛遇以为这个手滑导致的失误到此为止,可十一点左右,他竟然接到了盛开济的电话。   电话弹出来时他正在打游戏,刚结束期末考,他有心放纵一下,跟夏扬约了线上通宵。   喜鹊巷wifi有点卡,盛遇打游戏时会开个人流量。盛开济的电话先是打断了网络,游戏音效戛然而止。备注弹出来的一瞬间,盛遇差点手抖,把手机扔出去。   他陡然升起了一股微妙的干了坏事的错觉,有些心虚。   甚至电话一接通,他先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喂?写题呢,哪位?”   盛董事长没有怀疑,声音有种风尘仆仆的沙哑:“是我。刚下飞机,打扰你了?”   盛遇连上wifi,夏扬的消息疯了般炸出来:【你干甚去了?!站那一动不动干啥呢?】   盛遇开了免提,一边切回游戏给自己挂了个机;一边敷衍道:“没有没有,就剩一个小题,快写完了。”   盛开济嗯了一声。   “群里的消息,爸爸刚看到,考得不错。”   盛遇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盛开济会把这些没用的群聊全屏蔽呢。   “没有没有。”盛遇犹豫一下,还是觉得这种邀功的行为太弱智了,索性实话实说:“我发给盛嘉泽吹牛的,不小心发到群里了,您不用管,当没看见就行。”   又不是小孩子,考个满分还要奖励,十七岁囫囵也算半个成年人,反正盛遇干不出来要红包的蠢事。   “发给我也可以。”盛开济说:“你小吴叔叔说,他儿子每次考得好都有奖励,你想要什么?”   “……”盛遇哑然,“爸,小吴叔叔他儿子才八岁。”   盛开济没觉得哪儿不对,重点还歪了,“嗯,你读高中,是比小学难一些。”   ……这对吗?   盛遇替自己尴尬的毛病又开始犯了,温情版本的盛开济果然令人难以招架。   他说服不了盛开济,想了半晌,祸水东引:“我给您发一下年级排名,您再看看……最上面,排第一的那个……您瞅瞅是不是叫路屿舟?我觉得他也需要红包。”   -   路屿舟进校门前会将手机关机,一整天都不见得拿出来。直至第二天下午,他才看到盛开济的信息。   盛开济:【考得不错。】   盛开济:【想要什么奖励吗?】   后面接着几个大额转账,备注【红包】。   路屿舟:“?”   暑期课程表排得密,唯一的好处是不上晚自习,盛遇几人每天都能在日落前回到喜鹊巷。   今天放学得早,难得时间充裕,盛遇和夏扬拎着水管,在院子里给大黑冲澡。   路屿舟看到这两条消息时,两人一狗正在院子里混战,偶尔能听到盛遇清亮的呵斥:“坐下!我是你爸!坐下——”   董事长又抽什么疯?   路屿舟盯着屏幕皱眉,略一思索,似有所感地朝门外望去。   盛遇被溅了一身水,崩溃地挽起裤腿,拎着水管追着大黑跑,一面冲夏扬嚎:“哥们你倒是摁住它啊——”   夏扬跟着嚎:“哥们摁不住啊——”   某一个停下来喘息的瞬间,盛遇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挂着水珠的睫毛眨了一下,看向屋内。   路屿舟立马移开视线,他不清楚自己在逃避什么,只是本能告诉他不要多看盛遇的眼睛。   但晚了,盛遇已经注意到他,扔了水管,趿着湿漉漉的拖鞋进屋,一路留下带着水渍的脚印。   “你有事吗?”盛遇喘了一口气,发梢往下滴水,打湿的睫毛格外黑润,“没事过来压制一下大黑,它脏死了,身上都结了泥巴痂。”   路屿舟朝屋外望:“很严重吗?不行送宠物店吧。”   盛遇摇摇头,“不严重,水一冲就行,但它不配合。”   路屿舟便点头,垂眸点开那几个大额转账,准备退还回去,“等我一下……”   “盛开济也给你发了?”盛遇眼尖,瞥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一把拨开他的手指,湿润的脸颊凑了过来,“红包……哈哈哈哈哈哈哈盛开济这个神经病……”   路屿舟垂下眼睛,瞥向他,“也?”   “嗨,我昨晚手抽,把成绩单发家族群了,挺尴尬的,亲戚们把我当三岁小孩夸,夸得人头皮发麻。”盛遇手指伸入发间,将湿的头发往耙,余光瞄一眼路屿舟,笑着解释:   “盛开济非要给我发红包,我觉得丢人,就把你的成绩单发了过去,这下好了,咱俩一起丢人。”   听完来龙去脉,路屿舟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利索地给第一个红包点了退还。   盛遇眼睁睁看着他退了两个红包,“……你一个都不收啊?”   “不需要。”   盛遇:“……”   盛遇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拨开他的手指,给最后两个红包点了接受。   哪有人不需要情绪价值?哪有人不需要正面反馈?路屿舟不是不需要,他是太独立了,习惯了没有这种东西。   “数额不大,至少对盛开济来说九牛一毛,你不需要有心理压力。”   盛遇点完又叹了一口气,他的手指沾着水珠,触碰别人的时候,会带来鲜明的凉意。   当然,他自己察觉不到,他也并不知道,他这样抬着眼睛,认真夸人的时候,有多让人不知所措。   “年级第一非常优秀,次次都年级第一……简直是个可怕的概率。路屿舟,你要正视一下自己的成就,全国重高有几个能保证年级第一的,拉出来看,有几个比你帅?榕姐每回变着花样夸你,你都当耳旁风么?奖学金能拿,盛开济的红包怎么就不需要,你就得要,这些赞美都是你应得的。”   路屿舟:“……”   盛遇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微凉;   他清晰地注视着盛遇因为正经而略圆的眼睛,睫毛乌黑,眼珠沾了水,比平时要亮,倒映着屋外一点天色,像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可能是这双眼睛太亮,路屿舟反倒有些走神,等周围都安静下来,那些话才慢慢悠悠地钻进他耳朵里。   他其实没有太大感触,很多习惯,无法在三言两语间化解。   但他知道盛遇在拼命拽住他。   盛遇不止一次说过,他这人活得孤僻,没什么人味,像是生来就不爱热闹。   路屿舟自己是无所谓的,但盛遇不喜欢这样,总拉扯着他去人多的地方。   一开始盛小少爷还会礼貌地问一问他的意见,后来就不问了。只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他身上砸,什么友谊啊亲情啊,活人味啊归属感啊。   路屿舟一直是知道的,但他从未像此刻一样……   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他忽然想握一下盛遇的手,或者碰一下眼前人的鼻尖。   说不清为什么,兴许是心跳太快了,他有些躁动,总觉得哪儿吊着一根线,驱使着他去做什么。   但具体要做什么,他全无头绪。   或许感知到盛遇的体温或呼吸,能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   自作主张替路屿舟收下那个红包后,这人就上了楼,再没下来。   盛遇和夏扬在院子里追着大黑跑,好不容易把死狗冲干净了,两人浑身狼狈地瘫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我要宰了路屿舟……”盛遇向后撑着,仰头望天,累到半死不活,“这王八蛋,把大黑扔给我们,自己上楼躲清闲……”   夏扬不拘小节,直接躺下了,半湿的衣服蹭了泥灰,脏得不能看。   他艰难歪头,朝楼上望了一眼,说:“你刚刚跟老路说什么了?我感觉他上楼的时候,表情怪怪的。”   盛遇摆手,“跟我没关系啊,他最近一直这样。”   倒也不是奇怪,就是偶尔会神游。   时不时就望着虚空某一点,像是发呆,又似乎是思索。   有时候会皱起眉,像是碰到了什么超难超纲题,绞尽脑汁地拆分题干。   不过这种思考经常到一半就被人打断。有时是突然指派任务的刘榕,有时来问题目的同学,有时是夏扬,有时是盛遇——   学业紧张,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多独属于自己的时间。   细细算来,路屿舟这个状态维持一周多了。   什么题目啊?差点给我们年级第一难死。   休息了一会儿,盛遇胡乱踩上拖鞋,说:“我上楼拿个吹风机,给死狗吹干。”   夏扬躺着点点头,懒得动弹。   盛遇打算先换件上衣,他想要路屿舟的无袖,那玩意儿穿起来特凉快。   “路屿舟——借我一件无袖——”   他嚷嚷着上了二楼,卧室房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没人。   盛遇敲了敲门,没听见回应,过了会儿,二楼通往三楼的楼道口响起一道冷而平淡的声音:“在衣柜里,你自己拿——”   哦。   盛遇往楼道口看了一眼,喊道:“那我进你卧室了啊!”   “你进。”   阁楼有轻微的走动声,听起来路屿舟是在找什么东西。   路屿舟是无袖爱好者,衣柜靠右上角有一个位置专门放无袖。   盛遇随便扯了一件黑色的,料想路屿舟一时半会不会下来,也懒得去浴室换,直接将窗帘一拉,三下五除二脱下半湿的T恤,搭在椅背上。   他把黑色无袖拎起来,正区分正反,身后房门开了。   路屿舟站在门口,抓着门把手,看清盛遇的一瞬间,手指猛然合拢,攥得发白。 第49章 变化   “……”   有那么一刹那,路屿舟想扭头就走。   他近来状态不对,模模糊糊总在躁动,感觉骨缝里有一把火,不时地出来燎一口。   可怕的是这种躁动只针对盛遇,于是他轻易就知道问题的源头在哪儿。   他可能是有点……喜欢盛遇。   很难分清,这是青春期的一时冲动,还是形影不离导致的错觉一场,甚至可能只是‘吊桥效应’下,不合时宜的产物。   他们情况太特殊,正如盛遇所说,他们不是兄弟,也不是普通的朋友,是难以一言蔽之的‘同一天出生’的缘分。   大多时候,他们的交集来自于他们站在同一架吊桥上,同样举步维艰地走向对岸,某一个契机令他们意识到彼此的存在,于是便互相交握了手。   脚下是万丈悬崖,唯一令人安心的,只有身边这个人。   不记得哪节宣讲课,大马猴苦口婆心地讲早恋的危害,其中有一句是“年轻的时候,冲动莽撞都正常,但得有个度,别害了自己,更别害了别人”。   一中宣讲课都在阶梯大教室,大马猴在台上唾沫横飞,路屿舟坐在最后一排,挡着脸补觉,旁边是拿着本子玩五子棋的盛遇和夏扬。   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宣讲课,对学生们而言是难得的放松。大家在底下各玩各的,拆了封的零食传来传去,空气里小范围地散发着辣条香味。   路屿舟中途醒了几分钟,半醒不醒的时候,桌面上被人搁了一颗糖。   盛遇竖着本子,脸颊被糖塞得鼓起来,觑一眼台上的大马猴,做贼似的催促:“快吃,这个口味最好吃,我特意给你留的。”   路屿舟眯着眼睛,困倦但照做。   两个小时的宣讲课,他就醒了那么几分钟,唯一听到的一句话,就是这句——   “别害了自己,更别害了别人。”   心动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兵荒马乱,路屿舟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真心。   他怕自己胡作非为,到头来把盛遇拖下了水。   所以他思考了很久,想知道这究竟是冲动、错觉、吊桥效应……   还是真心。   如果不是最后一种,他觉得没必要让盛遇知道。   -   “……你在干嘛?”   有那么几分钟,卧室内鸦雀无声,拉了帘子的屋里昏暗朦胧,直到路屿舟突然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语调有些哑沉,像是艰难挤出来的几个字。   盛遇第一反应是拿衣服遮住自己,然后觉得好笑,又把衣服扯开。都是男生,有什么不能看的,遮来遮去反而忸怩。   卧室门一开,有风灌进来,盛遇起了一点鸡皮疙瘩,赶忙背过身去,扫一眼杵在门口的人,总觉得光线原因,路屿舟眼珠子格外黑深。   “在你房间换个衣服,不介意吧?先把门关上,凉嗖嗖的。”   “……”   路屿舟攥着门把手,紧了又松,末了动作很轻地合上门。   盛遇不想承认,虽然理智在脑子里说“没关系这无所谓”,可他其实很不自在,套了半天还没套好的无袖就是证据。   凑合着把脑袋塞进去,盛遇听到身后有轻慢的脚步声,登时更紧张,三下五除二把手臂抻进去,抓着衣摆往下撸,耳根被布料刮得发红。   路屿舟手里拿着几样工具,螺丝钉子什么的,还有一大块防水布。   他今日有点钝,没了平时的边界感,直到关上门,进了卧室,把零散的工具放在书桌上,才觉得哪儿不对。   ……他进来干嘛?   一回头,盛遇已经穿好上衣,正低垂着头,把有折痕的地方捋平。   路屿舟扫了一眼:“穿反了。”   盛遇低头看去,这件无袖前后是一样的图案,区分正反靠领口,刚刚他一通手忙脚乱,确实没细看。   怪不得勒脖子呢。   盛遇没想那么多,又或者是路屿舟就靠着桌子边盯着,他没法想太多,捏着衣服下摆,一抓一撇,两秒就把衣服脱了下来。   卧室有点暗,但并不是全无光线,窗户没关,微风掀起一角窗帘,光线斜斜地漏了进来。   盛遇低着头找正反,能感受到一道视线一直停留自己身上。   他不介意在路屿舟面前换衣服,但路屿舟一直盯着他,这就很尴尬了。   可能是急的,胸前的皮肤染上了淡淡的血色,盛遇耳根子发烫,捣鼓几下都没找到衣服的口子,干脆转过身,把后背让给路屿舟。   看吧,让你多看两眼,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你刚刚上楼找什么去了?”气氛太安静,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盛遇实在受不了,朝书桌的方向瞄了一眼,主动开口。   “找点东西,搭个雨棚。”   盛遇一愣,心想搭哪儿啊,院子里搭起来,绣球花不就晒不到太阳了吗?   “这两天又不下雨,干嘛要搭雨棚?”   “搭窗外。”路屿舟声音很淡,透着点漫不经心的烦闷,“怕下次雨又漏进来。”   盛遇觉得离谱又好笑,“你关窗不就行了?”   “怕意外。”   盛遇一想,也有理,上次不就半夜下雨,打湿了铺盖,害得路屿舟只能跟他挤一床嘛。   但搭个雨棚委实有点大动干戈了。   “要不然你跟我换个房间?”盛遇提议:“我房间窗户小,不容易飘雨进来,就是朝向不好,比你这间热。”   说话间,折腾半天的无袖总算是妥帖地上了身,盛遇扯着领口,想找毛巾擦一下脖颈的汗,结果一抬眸,正对上路屿舟专注的视线。   “……”   消退的羞耻感再度席卷而来,盛遇搞不懂他在盯什么,一把上前抓了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机,没好气道:“怎么?没见过这么好的身材啊?进门就盯着我看……十多分钟了啊,再看交钱。”   路屿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皮,有点呆。   他好像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经盛遇提醒才回了神,却依旧垂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盛遇,倒是脸皮,诚实又迟钝地涌上一点红色。   “我偏看。”他慢吞吞地说:“谁让你跑我房间换衣服。”   盛遇觉得这话含义古怪,却没多想,问:“要不要换房间?夏扬还在,咱们可以喊他帮忙。”   路屿舟盯着地板缝隙,说不清是走神还是思索,好片刻,他总算把焦距放到了盛遇脸上,还未说话,先忍俊不禁地叹一口气。   “……不用了。”他垂眸哂笑:“其实跟雨没关系,是我随便憋的一个馊主意……”   盛遇很稀奇,“你也会有馊主意啊?”   路屿舟:“总会有犯蠢的时候。”   盛遇便点头,也没多问,说道:“那我下楼了。”   -   打这天开始,盛遇敏锐地察觉到,路屿舟看自己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具体变在哪儿,盛遇又说不上来。   举个例子。暑假没有晚自习,他们经常把功课带回家写,路屿舟的书桌不够大,两人便经常摆两张椅子,挤在盛遇的房间写。   讨论题目,写着写着挨在一起是常有的事,可突然从某天开始,路屿舟把自己的椅子移到了侧面,把更宽的位置留给了盛遇。   又比如一件小事。   老房子有两个洗手间,楼上一个楼下一个,排气功能都一般般。两人谁先洗完澡,下一个进去的,一定会被前一个人留下的热气扑一脸。   不知从哪天起,盛遇发现,先洗澡的一定是自己,而路屿舟会避开他刚用过的那个洗手间,选择另一个。   ……   跟上次看完小黄/片后的惊弓之鸟又不同。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像是情窦初开以后,第一次意识到男女有别的愣头青。   【对!】   夏扬深深赞同:【他有时看你的眼神黏得拉丝!我服了,他简直像个男同!】   盛遇:【……】   两人共同好友不少,但这种心事也不方便跟人说,盛遇只跟夏扬提过一嘴。   在这一点上,作为旁观者,夏扬比盛遇更有发言权。   夏扬:   【每次你俩呆在一块儿,就像有个看不见的结界,谁都插不进去。】   【我有怨念很久了。】   【你们给俺个说法。】   夏夜有星,盛遇刚洗完澡,在阳台的躺椅上歇凉。   已经十点多了,喜鹊巷只剩聒噪的蛙鸣。   盛遇晃了晃躺椅,把夏扬的消息反复看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对:   【谁跟你聊眼神了?路屿舟那个眼睛,看狗都深情。】   【我是问问他跟你避嫌没有。】   【跟你也避嫌的话,那就没事了。】   盛遇才懒得管路屿舟突如其来的少年心事。   他只在乎自己的待遇跟夏扬是不是一样。   夏扬:【……谁?你说谁?你说谁看狗也深情?!】   夏扬:【他是看你深情吧!】   夏扬:【他看别人都看狗似的!】   盛遇摇椅子的动作蓦然一顿。   是哦。   他怎么会对路屿舟有这样的误解。   盛遇没想明白,哑然地笑了一声,继续晃躺椅,给夏扬发:说错了,可能是我的错觉,但……   字没打完,他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路屿舟洗完澡出来了。   盛遇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下意识把手机往肚子上一压,闭上眼睛假装小憩。   当然,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馊主意。   装睡的人非常好认,更不用说他这拙劣的演技。   果然,路屿舟很轻地问了一句:“盛遇?”   见没有回应,便怀疑地朝阳台的方向走来。   盛遇琢磨要不要突然睁眼,或者突然蹿起来,吓路屿舟一大跳……要是真吓到对方,还能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他在心里盘算着各种小九九,完全没留意到路屿舟停留在自己身侧的时间太长了。   忽然一道呼吸扑在盛遇脸上。   温热的,均匀的。   近得可怕。 第50章 懵懂   “……干嘛装睡?”   带着一点沐浴露香味的气息洒在耳畔,路屿舟的声音离近了听,有种冷调的磁性。   盛遇条件反射般睁开眼,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色眼睛。   “……”   果然被识破了。   盛遇自觉犯了个蠢,也不狡辩,跟路屿舟对视然后笑了两声,平躺的姿势使他声线比平时低,带着笑的余韵说话,像在跟人撒娇:“想吓你来着,被发现了。”   于是路屿舟移了一下视线,目光又轻又慢地落到他眼皮上方一点点,说:“你睫毛很长,一动就明显。”   盛遇不自觉地眨了两下眼,睫毛动得飞快。   “……”路屿舟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还维持着那个俯身观察的姿势,眉眼带了热腾腾的水汽,比平时舒展,似乎心情不错。   盛遇不期然想起刚刚夏扬说过的鬼话。   ——他看你的眼神黏得能拉丝。   可能夜晚就是容易滋生一些莫名的错觉,刚刚闭眼,感受到呼吸的一瞬间,盛遇有那么一刹那,也曾飞快而荒唐地掠过一个念头:他不会亲我吧?   ……最近学业压力还是太大了。   盛遇心想。   他把夏扬那几句胡扯撇出脑海,伸手抵了一下路屿舟的肩头,示意让开,“就知道你难骗,起开。”   路屿舟配合地直起身,肩头搭着毛巾,他也懒得擦,任由发梢滴水,顺势靠上栏杆,玩起了手机。   天气热,晚上有风,在阳台待一会儿头发就能干。   盛遇下了楼,溜达两圈啥也没干,最后拎了瓶水上来,抓着自己的卧室门把手,装模作样地说:“我睡了,晚安。”   路屿舟倚着围栏,眼睛被垂着的头发挡住,依稀是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睡个屁。   他们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   盛遇关了灯,一个翻身滚上床,给夏扬发消息:【上号!】   期末考刚结束,就进入了紧张刺激的暑期补课,连周末都没有,谁家青少年这么过日子?真把高中生当立本人整。   明年就升高三,正是关键节点,道理盛遇都懂,但不妨碍他劳逸结合,给自己找乐子。   早先刚转学,怕跟不上进度,他几乎摒弃了娱乐,一门心思扑到学习上。   但现在期末考完了,还是能暂时放松一下。   他要把自己失去的游戏全打回来!!!   【又打?】夏扬还在线,并且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你去找看狗都深情的那位,哥们今晚要早睡,没法奉陪了。】   盛遇:【……】   连续打了三晚,虽不是通宵,但也熬到了凌晨。之前考前冲刺阶段也是这样的作息,盛遇适应得很好,并且有发扬光大的想法。   他拉着路屿舟熬夜刷题的时候不亏心,可不知为何,这种‘堕落’的活动,就不是很希望路屿舟掺和进来。   不是怕被说教。   路屿舟不爱管闲事,逼急了也只是提醒一句,盛遇待在喜鹊巷很放松,就是因为这里没人管他吃不吃垃圾食品、几点睡……   说来说去,大约只是知道,如果他邀请,路屿舟一定会陪他鏖战到天明。   哪怕路屿舟并不喜欢打游戏。   盛遇:【不行,不能喊他。】   盛遇:【你没给他发消息吧?】   盛遇:【你不打拉倒,我找别人,别吵路屿舟。】   【……】   夏扬的无语快要溢出屏幕了:【你买瓶水都要喊他一起去小卖部,打游戏怎么就不能一起?】   盛遇去斗地主群里吆喝了一嗓子,等人组团的期间,切回来,回了夏扬一句:【他最近不是备考数竞预赛吗,挺忙的。】   夏扬:【老天爷啊,他参加数竞跟回老家一样,你操心什么?这两年大大小小的竞赛都是榕姐给他积累的经验,这哥们哪需要备考,他开局就参团!】   盛遇不理会:【多睡点总没坏处,他就是头驴也不能这么使。】   夏扬不说普通话了,疯狂给他发六个点。   群里不多时就有人应声,看来大家学业压力也不轻,很快开了一局,可能是斗地主打多了有后遗症,大家偏爱在群里发言,群消息一条条弹出来,聊得热火朝天。   盛遇连上蓝牙,把无线耳机塞进耳骨。老房子不隔音,若是平日,他会清晰地听到路屿舟不急不缓地踩着拖鞋,从阳台回到卧室,再关上门的声音。   但今天戴了耳机,他也没留意到路屿舟是何时回的房。   等他眨着酸涩的眼皮从不知道第几局游戏中抬眼,窗外已经万籁俱寂,摘下耳机,蝉鸣也歇了,耳畔像塞了棉花,捕捉不到任何声音。   群里同学在吆喝着开下一局,盛遇回了一句:【我歇会儿,下一局叫我。】   他把手机扔开,活动了片刻关节,然后有气没力地仰躺下去。   世界一片岑寂,铁架子床的摇晃格外刺耳,盛遇躺完还僵了一下,竖起耳朵尖听外面的动静,像是怕被谁发现。   等卧室安静下来,他抬手看了眼表。   凌晨四点多,路屿舟肯定睡了。   他放心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感受着困意席卷而来。   虽然很想把游戏玩个回本,但盛遇也没疯到不眠不休,困了就睡。   他拿起手机,往群里发了一条:【下一局也别叫我,我被资本做局了,要睡了。】   那群夜猫子半点没有要睡觉的兆头。   翻身长工把歌唱:   【你今天不太行啊。】   【中式资本你赢了,竟然给盛哥喂安眠药……】   【这一晚的心满意足只有盛哥自己知道。】   盛遇看到了几条,暂时没理,踩着拖鞋去了洗手间。   阳台有一扇木门,白天不关,季风从门外灌进来,穿堂而过,能驱散整个二楼的炎热。   盛遇一个人住的时候,还以为这扇门关不了,后来路屿舟搬来,每晚临睡前都会把卡着门边的向日葵花坛搬走,落锁后又拿花坛抵在门后,据说是防贼。   盛遇已经习惯了,因此今晚甫一出门,他便觉得不对。   走廊有风,比平时都要凉快,吹得他睡衣往身上贴。   盛遇握着洗手间门锁,愣了一下,看向阳台。   阳台果然没关。   他和路屿舟都喜欢在阳台乘凉,所以阳台有一张直径60cm左右的小圆桌,面积很窄,大约只能放两本铺平的五三,只能容纳一个人趴着睡觉。   现在那儿就有一个人在趴着睡觉。   阳台没开灯,所幸今晚月色不错。路屿舟穿了一件白T,背脊骨弓起,一只手垫在脸下,另一只手屈起来,搭着自己的后脑勺。   是他在教室补觉常用的姿势。   视野不是很清楚,月光冷清一片,那人趴伏的身形显得格外寥落。   盛遇就这样在走廊顿了半分钟,才想起来要过去问一下。   他不确定路屿舟是故意在这儿睡,还是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步子放得很轻。   ——虽然他觉得以上哪种都很抽象。   离得近了,才发现小圆桌上还有一点幽微的冷光,是路屿舟亮着的手机。   手机就搁着路屿舟脸旁边,屏幕还亮着,盛遇的目光实在没管得住,瞟了一眼。   瞟完他觉得这事更抽象了。   屏幕上赫然是正在热聊的【翻身长工把歌唱】。   凌晨四点不睡觉,在这儿窥屏,窥着窥着还睡着了。   这货八成有病。   盛遇没忍住,抵着后槽牙嗤了一声,就这么轻微的一声,趴着睡觉的人蓦然惊醒了。   路屿舟动了动手指,倦怠地把脸转了个向,慢吞吞睁开了眼皮。   “……”   他跟盛遇对上了目光。   看得出来他刚睡没多久,即便阳台没开灯,凭借着月色和寡白的手机光,也能看清他眼底一整片的红血色,还带着几分怔忡。   “干嘛呢?困了怎么不进去睡。”盛遇碰了一下他裸露在外的手指,冰凉。没忍住皱眉,又碰了碰他的额头。   盛遇的体温是热的,但路屿舟的温度比平时都要凉。手指一碰即离,像短暂的火与冰的交锋。   “你在这儿呆多久了?浑身都是凉的。”   接二连三的询问,路屿舟出逃的神智终于回归,慢慢坐起身,捏着眉心眉眼困顿地说了句:“没多久,不小心睡着了……你找我有事?”   盛遇嘴角一抽,“路老师,凌晨四点了,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看你一个人趴这儿,看望一下你,免得你在寒风里被吹傻了。”   路屿舟像是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手机,拿起来切出群聊,嘴角懒淡地勾了一下,“凌晨四点……能打到这个时间,你也是厉害。”   “……”   盛遇霎时反应过来。   “你在群里蹲我啊?”   “不是。”路屿舟长舒一口气,可能没睡醒,没了白日里的分寸感,望着远处的眸光有些飘忽:“看看你在干嘛。”   盛遇:“……”   “开玩笑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句话把话题带过,然后站起身,靠着围栏活动脖颈,眼皮散漫地下垂,似乎在醒神。   “期末考都结束了,我打两把游戏咋了。”盛遇心情有点异样,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只是一想到刚刚路屿舟都在窥屏,他就有点难受。好像一个人出去浪了个高兴,把路屿舟给落在家里了。   “要不下次喊你一起?”也没了睡意,盛遇跟着靠上围栏,在沉寂的夜色里跟路屿舟闲聊。   身旁的人闷闷地笑了一声:“看情况吧……”   他一露出这个死样,盛遇就知道他压根不感兴趣,敷衍而已。   盛遇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边的弯月,说:   “学习要劳逸结合,好歹结束了一场大考,你也给自己找点乐子,放松一下啊。”   路屿舟:“知道了,祖宗。”   盛遇:“你知道个屁,闲着没事不去睡觉,在这儿窥屏。”   “睡不着。”路屿舟说话有点石破天惊,而且声线有点低,像是一场缱绻的梦话,“看你聊天,心情会好一点。”   “……”   盛遇愣了一秒,然后表情空白地扭头看旁边的路屿舟。   树叶一直飒飒作响,除此以外,鸦雀无声。   “……开玩笑的。”   路屿舟脑子不清醒,倒是对他的眼神很敏感,立马站直一些,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话题:“不睡吗?再不睡,明天我们可能一起栽沟里。”   夜色太深了,一切太过朦胧的东西,都变得晦涩,看不真切。   盛遇有一瞬间的异样感,不知哪个方向的风一吹,冷得他回了神。   他抬起眼睛,看见路屿舟已经往屋里走,顿时撇嘴:   “我坐后座,不影响航向,栽了也不能怪我。”   说完他便快步追上去,拍了一下路屿舟的肩膀,问:“你明天真的还能骑车吗?”   路屿舟嗓音淡淡,混着风,“大不了摔一跤,又摔不死。”   盛遇:“我不想跟你一起摔啊!”   路屿舟:“那你来蹬……” 第51章 缺席   倒是没栽沟里,不过第二天,两人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进的教室。   刘榕上午没课,大课间来教室溜达一圈,一跨进门就觉得针落可闻,放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脑袋,祖国花朵们像被割了的麦苗,一水儿倒在桌上补觉。   她被这盛况气笑了,但还是放轻脚步,幽灵似的来到后排,敲着桌子把盛遇和路屿舟喊醒。   先醒的是路屿舟,课代表眼下青黑一片,冷白的皮肤显出了几分病气。   刘榕一愣,刚要问:“你昨晚做贼去了?”就见前面的盛遇顶着两个大熊猫眼坐了起来。   有些学生睡眠不足会熬出眼袋,盛遇不一样,他熬狠了,色素向上眼眶蔓延,均匀地在眼周刷了个黑色的圈,像香港恐怖片里,脸白眼黑的小僵尸。   小僵尸眼皮都睁不开,先在桌肚里乱摸一气,没摸到想要的,不虞地啧一声,就这这个姿势靠上路屿舟的桌子,懒叽叽地抬起手,手指飞快地屈了两下。   路屿舟从桌肚拿出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放到这只手心里。   刘榕:“……”   班主任看着两位学生互动,心想还挺默契,也没打断,等盛遇咕嘟咕嘟灌下半瓶矿泉水,她才扭头敲敲路屿舟的桌子,说:“来一趟我办公室。”   刘榕来找他们商量电视台录制的行程。   一中是这次录制最特殊的一所学校,一下子出两个代表,还都是门面级别,校领导挺看重。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高中生就是忙忙碌碌,最缺时间的生物。   “录制时间定下来了,跟你数竞预赛撞了。”   刘榕手里捏着两张时间表,对来对去地看,“你去的话,只能赶上最后两天,考虑到那两天你刚考完,身心可能不在状态,学校特许你反悔。你要是不去,就派盛遇一个人去。”   预赛定在8.5,录制是8.1到8.7。   路屿舟扶着工位挡板,站姿懒散,但听到最后一句,还有些混沌的精神倏然就清醒了。   “……不能再争取一下吗?”他皱眉问。   数竞预赛一般是六七月份,今年晚了点,定在了八月初,偏巧就跟电视台录制撞了个正着。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把电视台录制排在竞赛前面,学校忖度良久,也只能让路屿舟先考完,考完再参与录制。   “电视台那边也得平衡各个学校的时间,只能协调到这种程度。不过还好,我看行程上前几天很宽松,主要是自由活动,缺席也没什么,真正的录制在最后一天。”刘榕从黑镜框后瞄他一眼,带着笑道:“老师知道你的水平,预赛只是开胃小菜,应该没什么压力,所以还是希望你能参与一下——哪怕只去两天。”   路屿舟连一秒都没有犹豫,便道:“我去。”   刘榕明显松了口气,“那太好了……这两份新的文件你带回去,盛遇我就不单独通知了,你俩坐得近,替老师捎个话给他。”   她倒是想把盛遇喊来一起通知,但那位僵尸困得人事不省,实在不像能听进去话的样子。   盛遇睡了一个大课间,路屿舟没吵他。   第三节课下课,拿到崭新时间表的盛遇一脸懵,以两人为中心,方圆四五张课桌掀起了短暂的哗然。   “靠。”夏扬一把抢过时间表,粗略一看,震惊道:“意思就是我们在这儿苦哈哈地补课,你俩放了个七天的长假,包吃包住……还能公费旅游?!”   霎时间哀嚎遍野,赵立明仰天长啸:“不——说好一起苦,凭什么我兄弟开路虎——”   盛遇还没看清具体的行程,懒得跟夏扬抢,一扭头,把路屿舟桌上那张扯过来些,歪着头细看。   前几天主要是自由活动,没什么重点,有两场模拟辩论赛,主要是拍一些素材,展示各个学校的理念碰撞……另外就是第五天下午,要拍宣传照……   “宣传照?”盛遇转笔的手指蓦地停了,抬了眼看向路屿舟,好笑道:“我不是很信这些官方电视台,他们拍照都求真务实,感觉会把咱俩拍成丑八怪,留下十七岁最丑的样子。”   路屿舟从办公室回来以后话就很少,此刻也只是垂着眼皮,说话前还拧开水瓶喝了一口,薄唇不动声色地抿着,似乎心神不定。   他把盖子拧紧,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过了会儿才道:“丑一下,换七天的公费旅游,划算。”   盛遇听笑了,说道:“谁缺这七天的省内游了,我高中一个夏令营就去了十多个国家,旅游……在我看来没什么吸引力。”   公费也不重要,盛家又不缺钱。   话是这么说,可他歪斜着上半身靠过来,眼神专注地在那张时间表上移动,唇角细微地翘起,踩着横栏的脚上下晃动,打着不知道哪首歌曲的拍子……   显然对这个行程很期待。   路屿舟问:“那你当时干嘛答应刘榕?”   “嗨。”盛遇勾勾唇角,摆出一副慷慨的样子,“这不是人家点名要嘛,再说……我来念一趟书,总要留点痕迹。说不定学校以后拿我们录的视频招生,学弟学妹一看,哇塞,宣传照上两个好大的帅哥……”   他说得兴起,手指里的水性笔转出残影,一只手屈着,支住了额头,兴奋和期待从长睫的缝隙里溢出来。   盛遇甚至在思考到时候能不能请摄影师帮忙p一下图,他跟路屿舟建模都不错,应该微p就行。   他想给自己加个滤镜,免得素颜上镜没气色,至于路屿舟……   得p个笑。   “噗嗤——”脑补的画面太辣眼睛,盛遇笑弯了腰,弓着背骨把脸藏起来,好不容易控制住表情,他怀揣着饶有兴致的心情朝后一望——   路屿舟把一整瓶矿泉水都喝完了,正低垂着眼睛,两手握着水瓶两端,一点点把瓶子绞紧。   盛遇愣了一下,笑意慢慢敛去,趴低了一些,去觑路屿舟的眼睛,问:“你不高兴啊?”   难为他能从一张死人脸上看出来不高兴。   “没有……”   周围几人闹着要他们请客,路屿舟的声音在这样的聒噪中听不真切,“可能前几天得你自己……”   盛遇被吵得听不清,飞快嘀咕一句:“你等下——”然后转过头,无可奈何地看向众人,“榕姐都不给我们放假,哪有时间请客,别闹了。”   “你有七天假!你们能公费旅游——”   赵立明又开始嚎:“这么好的日子能不能让我过一过啊——”   夏扬从门外一个漂移杀进来,干脆利落地停在盛遇面前,喊道:“我刚去厕所搜了,那是个旅游城市,美食特别多,给俺们带点特产回来。”   同学们一呼百应,七嘴八舌地嚷嚷:   “我想要纪念品……”   “替我多拍两张照片,回头我要发九宫格。”   “听说电视台有一面打卡墙,替我写个‘×××到此一游’……”   盛遇被吵得头昏脑涨,递了个草稿本出去,让大家把‘心愿’写上,不忘玩笑道:“经费超过二十块的不干啊!”   同学们一拥而上,盛遇周围总算空旷了点,他想起路屿舟,回头一看,对上一双格外沉默的黑眼睛。   路屿舟盯着他,某一瞬间眉尖蹙了一下,又舒展,好片刻才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道:“盛遇,我去不了了。”   教室回荡着夏扬等人的怪叫,盛遇觉得这句话有些轻,混在噪音里被冲散了,于是他第一反应是笑了一下,盯着路屿舟开合的嘴唇,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去不了了。”路屿舟望过来的眸光比平时软和,藏了几分内疚和隐隐约约的宽慰:“时间撞了,我只能去最后两天。”   -   盛遇差点被路屿舟吓死。   其实他听到了第一句,“去不了”几个字嗡嗡地在脑子里打转,把他CPU卡得有点顿,才下意识追问了一遍。   还好,只是缺席五天。   “谁教你这么通知的?!”盛遇瞪圆了眼睛,想把面前一脸无辜的王八蛋给掐死,“我差点以为就我一个人去,怎么跟榕姐撂挑子都想好了!你给我来个大喘气!”   看他情绪还不错,路屿舟抓了一个橡皮捏在手里把玩,视线低垂着,比刚刚放松不少。   “一个意思。”他淡声道:“跟不去没什么区别。”   ……盛遇掐死他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不过倒是巧合地达成了破窗效应,一旦盛遇为‘他只能去两天’感到失落,脑海中就会迅速浮起另一个念头:‘幸好还有两天’。   盛遇就这样五味杂陈地度过了一天。   刘榕给了他们领队老师和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让他们跟家里打好招呼。   其实早在答应录制的时候两人就往家里说了,只是当时时间没定,现在有了确切的行程表,还得再跟家里报备一下。   吃过晚饭,盛遇在阳台给盛开济打电话。   一旦涉及到通知家里,盛遇和路屿舟就会默契地一人负责一边,这样能节省很多口舌。   “是吗,想必会是一场难忘的经历。”电话那头有嘈杂的车流声,盛董事长连人带车被堵在了市中心,“出门在外,一切小心,有什么需要就跟爸爸说。”   盛遇刚洗完澡,头发微湿,手肘撑在围栏上,不一会儿就沾了小石砾。   “嗯,我知道……每天都有老师查房,感觉跟住宿没什么两样,放心吧。”   “没几天了,护照行李都准备好没有?”   “没呢,离得近,坐高铁,不用护照。”   盛开济:“别跟以前一样,衣服乱七八糟塞一堆,少带几件,不够落地了再买。”   以前盛遇也经常听到这样的念叨,不过是来自祖母,祖母这几年身体不好,念叨就少了,不知何时被盛开济接了棒。   盛遇其实不是很爱被盛开济管束,因为董事长的嘱托总是带着命令的成分,可能最近交流比较多,父子俩寻到了比以前更合适的相处方式,盛开济的口吻,在他听来竟然有点暖心。   “……知道了。”盛遇在电话这头无声地笑了一笑,捻着围栏上的小石粒,没过脑子地道:“塞不下我就往路屿舟箱子里塞,他应该不会带很多。”   盛开济:“屿舟不是要晚几天吗?”   盛遇:“……”   是哦。   还是他刚刚亲口通知的盛开济。   盛遇突然感觉索然无味,好像小时候闹着要去游乐场,想玩海盗船,好不容易去了,却发现海盗船在维修中,玩不了。   像谁把旅途中最期待的一个环节挖空了,即便其他项目玩得畅快,却始终无法弥补那种遗憾。   盛遇拿‘好歹还剩两天’宽慰了自己一天,直至此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以后,才发觉自己一整天脑子都是绷的,一旦松开思绪,那些影影绰绰的失落就会占满脑海。   他跟路屿舟朝夕相处久了,习惯了随时左右一看就有路屿舟的身影,分开这件事……在他看来竟然有点难以忍受。   虽然只是五天。   草草跟盛开济聊了两句,盛遇挂断电话。   夕阳沉下山线,天幕一片蓝调的时候,路屿舟洗完了澡,从楼下上来。   盛遇听到了脚步声,但没回头。   他专心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时而划拉一下。   修长的手指搭上了躺椅,糅杂着沐浴露的水汽笼罩了盛遇,头顶有很轻的询问:“在看什么?”   盛遇没抬头,把屏幕朝路屿舟的方向转了点,“看高铁,你是第六天到对吧?来得及吗?刚考完会不会很赶?”   “还好,预赛难度不大,对我而言家常便饭。”路屿舟目光追随着屏幕,两手撑着躺椅,倾身去看,发尾的水珠滴落下去,砸中了盛遇的锁骨。   盛遇抓着领口胡乱擦了一下,“上午到还是下午到?”   路屿舟思索一下,“上午吧,前一天考完,第二天一早就能走。”   盛遇就哦了一声,声音变得轻忽,有几分故作的不在意,“那你坐几点的车?”   路屿舟:“不知道,还没看。”   盛遇假意滑了一下屏幕,滑到底,又滑上来,“有一趟十点的,还有十二点的,还有八点的……你打算坐哪一趟?”   路屿舟似乎听出来什么,眸光垂下,看向他若无其事的侧脸。   “你觉得呢?”   盛遇沉默一下,轻声说:“八点吧。” 第52章 置顶   八点和十二点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能早一点见面而已。   话出口的瞬间,盛遇意识到这个念头有多幼稚,他甚至升起了一点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又不是小孩子,分开几天,至于要死要活么。   “好像有点早……你应该起不来,不然十点吧,十二点也行,你刚考完试,需要休息。”盛遇紧急撤回了那句话,挨个戳开十点和十二点的车次,像个推销员一样插科打诨,比对着两个车次的优劣。   路屿舟的目光又落到他脸上,轻淡地、缓慢地,带着点思索。   “到时候再看吧。”看盛遇不自在地舔下唇,路屿舟打断了这个话题,说:“我考完再买。”   憋了一天,憋了满脑子馊主意。盛遇都觉得自己有病,回房拿了个枕头把脸埋住。   窒息感涌上来,缺氧让他整个人带了一层血色,鬓边的小半张侧脸红得发烫。   刷半天票务软件,就琢磨着怎么让路屿舟早点到,他咋想的?   放在枕头边的手机一直震,盛遇缓了一会儿,抓起来解开锁屏。   班群里正在哭爹喊娘,隔空对着路屿舟嚎。   聚是一坨史:   【路哥,你好狠的心……】   【凭啥把我心愿单给划了?!】   【你不去盛哥去啊!让盛哥给我带!】   【哈哈哈哈嫉妒,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盛遇长了记性,虽然很想凑热闹,但没看明白前没应声,而是一条条往上翻,直到翻到几个小时前。   他的草稿本流落在外,列了几十条心愿清单,一眼看下来眼花缭乱,拍照打卡都算正常的,还有什么中心广场标志性雕塑拆了捎回来、省教育局在隔壁市,局长的印章去偷一下……   说狮子大开口都低估了他们,这群瘪犊子要上天。   列了几十条,这群王八蛋总算舍得放过他的草稿本,拍了张照发在群里。   算算时间,当时盛遇应该在洗澡,没注意看,先回应的反而是路屿舟。   路屿舟:【不予通过。】   路屿舟气人的本领是天生的,纯纯的天赋型选手,这句一出,以赵立明为首的大冤种们顿时炸开了锅。   路屿舟也不理会,就这样挨骂,中途可能上了线,凉嗖嗖地应了几句。   知道他也去不了,群里的风向又是一换。   聚是一坨史:   【啊这……】   【哈哈哈哈哈哈哈路哥别难过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这一点点怜悯之心而后悔。   因为路屿舟把那张心愿清单保存了下来,用相册里自带的红色涂抹笔,从左上角笔直地划到右下角,附了两个大字:   【不干。】   心愿清单是盛遇的‘任务’,路屿舟又不去,同学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在帮谁拒绝。   聚是一坨史:   【我不信,盛哥人帅心善,休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你谁啊?不ins你,从这个群里出去。】   盛遇把那张心愿清单放大又放大,一条条细看,没忍住嘴角一抽,明白了路屿舟为啥要全划掉。   哪怕只是从中拎十条来满足,这七天假期他也得花费一大半在路上。   盛遇:【谁在乱写?我说了啊,经费超过二十的不干。】   聚是一坨史:   【偷印章要什么经费,零成本。】   【把电视台的签名墙也搬回来,上面有很多明星签名,一定很值钱。】   盛遇:“……”   一群瘪犊子。   他引用了路屿舟那条【不干。】,说:【这是我的代言人,他说啥就是啥。】   群里短暂地闹了一会儿,几条与众不同的发言混在其中,像沙砾中不显眼的碎钻。   赵立明:【……靠。】   赵立明:【你俩什么时候能代表一下自己。】   赵立明:【就算都是男的,我也觉得你们有点暧昧了。】   盛遇一眼掠过,正好瞟到这几条信息,明明群里无人在意,可他还是慌乱了一秒,飞快地切出了群聊。   -   心愿清单作废,但一班全是白磷人格,逮着一点热闹都要闹个尽兴,哪有那么好敷衍。   盛遇被闹得烦,答应了请客吃饭,时间地点大家定。   班群接连热闹了几天,全在商量怎么狠狠宰他一顿。   偏巧,盛遇决定大出血的第二天,刘榕就宣布了放假,之前学校画的两天假期大饼,就这样提上了日程。   “老规矩,不许下水游泳,不许去网吧开黑,危险的事别干,把这份假期安全承诺书填了,第一排往后传。”   刘榕拿了一沓协议书让班长分发。   刚刚上课拆解了两道疑难提醒,学生们还蒙着,听到放假,个个一脸梦幻地抬起头,你看我我看你,教室里肃然无声。   “干嘛?高兴傻了?!”刘榕调了一下扩音器,小蜜蜂响起一声滋啦难听的乱流,她扫视着一张张呆滞的面孔,边笑边骂。   “放假!”   前排有个男生率先反应过来。   参差交叠的欢呼顷刻间笼罩了整个教室,不知道谁先想起来盛遇要请客的事,怪叫了一嗓子,喊:“我的满汉全席!我的满汉全席有着落了!”   于是欢呼稍微变了味,变成了某种起哄,盛遇呆了两秒,靠上了路屿舟的桌子。   他神情怅然,似乎已经预见了钱包的结局。   “大家随意。”   欢呼再一次掀翻了屋顶。   怕学生们静不下心学习,通常这种放假的消息都是能压则压,有些班主任甚至要到假期前一晚才会公布。   高一已经放假,高三已经毕业,全校只剩下命很苦的高二还在留守,不出一个上午,消息席卷了全年级,整栋慎行楼一扫半死不活的样,有了些许生机。   一班最兴奋,白天用嘴讨论,晚上碰不了面,就在群里讨论,反正中心主旨就是怎么让盛遇大出血。   喜鹊巷楼房低,像一块被城市遗忘的净土,一到傍晚,夕阳落下去,天幕就成了一块巨大的暗蓝色宝石,澄澈透亮,窗外透进来的光也泛着蓝调。   “服了。”   盛遇坐在桌前写作业,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低头看着群里接连不断的新消息,忍不住笑。   刷完消息一抬头,路屿舟戴着两枚白色无线耳机,垂着眸还在专注地刷题。   盛遇没有打扰他,俯身调亮了台灯,然后开始整理自己一团糟的桌面。   还是他们习惯的坐法,盛遇占了大半桌面,路屿舟把椅子拉到了窗边,只占了书桌的侧面。   盛遇有意放轻动作,但收效甚微,几乎他刚把水性笔盖上,坐在窗边的人就抬了眼,瞳孔带了几分天色的暗蓝,像块剔透的玻璃。   “做完了?”路屿舟问。   “嗯。”盛遇应了一声,将杂乱的试卷叠好收到一起。   路屿舟似乎没听清他说话,眼神在他唇上停留片刻,然后摘下了一只耳机,问:“要睡了吗?”   “没呢。”盛遇捏着笔,开始百无聊赖,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盯上了路屿舟手指间的耳机。   “你在听什么?”   “随便放的。”   盛遇摊开掌心,手指微弯,“分我一只。”   其实他这会儿不想听歌,可能只是因为耳机是路屿舟的,他就想抢一只……   或者说,他就是想闹一闹路屿舟。   路屿舟倒是宽容,问都没有多问,把耳机放进了他掌心。   耳机里正放着一首英文情歌,节奏舒缓,歌词缠绵。盛遇以前听过一次,觉得旋律一般,不抓人,可这时再听,竟然听出了娓娓道来的滋味——或许这种情歌就应该在朦胧安静的夜晚听。   他听着歌,无声地哼着拍子,低着头玩手机,后颈突出了瘦削的一节骨骼。   耳机里的音乐其实不怎么流畅,路屿舟的手机一直有新消息刷出来,缱绻的英文女声总是被突然打断,音量骤降后又恢复正常。   路屿舟并不被这种打断影响,总是眼也不抬,解完一道题,才拿起手机看一眼。   很奇怪,听了十多分钟断断续续的音乐,盛遇竟然心情不错,一旦余光瞥到路屿舟拿起手机,他就会把摇晃的椅子踩住,探着脸过去,“谁啊,谁啊。”   有时候是同学,有时候是刘榕,有时候是姨妈。   “姨妈。”   这次是最后一位。   路屿舟把屏幕转给他看,点了一下最末那条语音,姨妈的大嗓门炸了出来:“屿舟啊——我想给你们弄点炸酱带着,怕你们吃不惯那边的口味——你问问小遇,想要辣一点还是咸一点——”   盛遇没绷住笑出了声,侧目看去,路屿舟垂着眼皮,神色懒散,很轻地舒一口气,一副习以为常,但完全没辙的样子。   盛遇琢磨了下,半边身子压了过去,指腹按住说话键,冲对面说:“姨妈,是我。我想吃辣一点,但我不想带过去,怕其他学校的代表跟我抢,您做好了就放冰箱哈,等我们回来吃。”   回完他习惯性右滑了一下,微信跳回了首页,顶上有一个对话框的颜色比其他人略深,是置顶的标志。   盛遇没看清头像,就看到路屿舟给这人的备注是个数字,六位数的,前四位貌似是0811。   他有点好奇,但还没有动作,一只手就迅速地压了过来,宽大掌心轻易盖住了整个屏幕,也压住了他的手指。   ……有点热。   哪根神经麻了一下,盛遇微屈了手指,手背直观地感受到了路屿舟略高的体温。   他有点怔愣地抬眼。   光线愈发暗,路屿舟直直地看着他,却又在他抬眼的一瞬间撇开视线,落在桌面某处,眉骨和睫毛留下了错落阴影,显得格外沉默。   很明显,这是不方便看的意思。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置顶。”盛遇玩笑着说。   路屿舟:“嗯。”   盛遇:“谁啊?”   路屿舟:“……”   交叠的手指捂出了微潮的汗意,盛遇没有抽出来,他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个念头,有的念头说牵那么多次了,再牵一下怎么了;有的念头说这不是牵手,就是碰到了而已……   念头驳杂,他犹豫着,没有抽出来。   路屿舟也没有松开手,就这样不轻不重地压覆着他的手背,脸却撇向了窗外,嘴唇抿得很薄。   盛遇吞咽了一下,舔着下唇,胡乱猜道:“是姨妈吗?”   “……”   盛遇:“总不会是盛开济吧?”   “……”   路屿舟又露出经典的被狗咬了的表情。   盛遇喉咙滚了一下,溢出很轻的一声笑。   其实他对置顶的人是谁没有太大兴趣,好奇也就一瞬间,是人都有隐私,没必要追问不休。   只是他脑子里念头太多了,驱使着他一直说话,掩盖这种慌乱。   “都不是。”   路屿舟终于开了口,把脸转回来,视线极快地在他脸上滑过,而后垂下。   交叠的手松开的瞬间,盛遇感觉手指被人捏了一下。   轻得像错觉。   路屿舟神色平淡,“不是家人,别问了。” 第53章 仪式感   假期在周末,赵立明几人闹着要去市中心新开的冰雪王国。   不是每个学生都有这种活力,放假还跑去聚餐,盛遇在群里开了人数接龙,大家刷刷地加+1,场面很壮观,但仔细一数,只有半个班的人头。   懒得动的大多是寄宿生,在群里吆喝,让聚餐的人给他们觅点食回来。   盛遇看得好笑,索性往群里发了几个大额红包,备注【自己点外卖】。   于是群接龙变成了一水儿的【谢谢老板】。   喜鹊巷偏远,离市中心有一定距离,盛遇和路屿舟打了车过去。车程大约半小时,路屿舟塞着耳机小憩,盛遇无聊地水群。   水到一半,群消息断了供,大家各忙各的,不再扯闲,于是盛遇换了一个群聊。   是这次电视台录制负责人拉的群聊。   群里只有十来个人,13个代表全在里面,还有三名领队老师,一名负责人。只在拉群当天,大家礼貌性地发了个问好的表情包,此后再无水花,整个群像死了一样。   看得出来,大家都很高冷。   盛遇退了出去,正要重新挑一个群宠幸,余光一瞥,瞥到联系人那一栏多了几个小红点。   是几个新的好友申请,挨个点开一看,来源那一行明晃晃写着通过群聊“8.1先导片录制”添加。   其中一位兔子头像的哥们发来的自我介绍非常亢奋:加我!加我!拉你进没老师的群!   盛遇顿时就笑了,他就说嘛,一个普通录制,打哪儿凑来那么多寡言少语高中生,原来只是在老师们面前装腔作态。   他刚通过申请,那哥们就给他发来了群聊邀请。   群是昨天拉的,目前只有八个人,剩下几个因为没有通过好友申请,无法邀请进群。群里聊得热闹,盛遇一进去,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不知道哪个人才取的群名,叫【F13】,据说是F4的拆解版。   F13:   【终于来了!组织欢迎你!礼花.jpg】   【咱们这群啥时候才能聚齐啊……】   【男的女的?哪个学校?】   【我靠,你朋友圈一张照片都没有。】   盛遇:【男的,a市一中。学习忙,没空记录生活。】   其实也不是一张照片都没有,他以前挺爱拍照,但那些朋友圈过一个月再看就中二得脚趾扣地,他又舍不得删,只得开了一个月内可见。   转学后假期骤减,没什么时间出去玩,照片就这么断了层。   十三个人都是各个学校的精英,能被派出来当代表,成绩单要漂亮,性格也不会太内向。之前在有老师的群里想必憋坏了,现在终于有地方聊,八个人聊出了八十个人的架势,不消片刻消息就99+。   盛遇简单总结了一下,主要就是酒店伙食、当地口味、游玩攻略……   看起来他们是真把这次当公费旅游了。   a市和b市一个省,离得近,口味也大差不差。正是因为太近了,盛遇一直没把这次录制当成一次重要行程,总觉得跟坐地铁去隔壁二大爷家串门差不多。   听大家聊了半晌,才慢半拍意识到,大家原来不是同一个地区的,天南海北聚在一起,各有各的忌讳和口味。其中好几个只能坐飞机过来,护照都得提前半个月办理。   他有点感慨,于是切出去快速找了几份最认可的饮食攻略,转发到了群里。   F13:   【兄弟,你真是好人。】   【宣传照那天我帮你盯着摄影师,包不丑的。】   b市电视台赫赫有名的死亡镜头,大家答应录制,多少带了几分视死如归。   话题就这么一转,聊到了b市电视台的各种死亡角度。   盛遇一条条点开大家发在群里的经典翻车案例,跟着乐。   直到旁边响起路屿舟微哑的询问:“还有多远。”   盛遇下意识打开打车软件看了眼,说:“七八分钟吧。”   说完才抬起眼,扫了一下路屿舟。   路大帅哥有点狼狈,头发被自己抓乱了,眼睛很红,右脸有几条不太显眼的压痕,额头一直抵着窗玻璃,被嗑红了。   盛遇想起电视台的翻车案例,顿时乐了,心想这人平时这么板正,就该留两张黑照作纪念……   但他很快想起,按时间路屿舟是赶不上拍宣传照的,到时候a市一中的栏目封面,只会有他一个人。   “谁惹你了?”路屿舟捏着后脖颈,瞥他一眼,忽然问。   盛遇从跑远的思绪里回神,“啊?”   路屿舟懒懒地说:“你表情像是丢了几百大洋,想找还不知道往哪儿找。”   很神奇的一个比喻,盛遇想笑,但末了只是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有点牵强的弧度,“没,就是要大出血了,心疼钱包。”   路屿舟挑了一下眉,不知道信是没信。   目光收回去的时候,他留意到盛遇亮着的手机,在‘宣传照’几个字眼上停了一秒。   车辆停在商场侧门,盛遇低头付了车费,支付成功的一刹那,一条新消息跟着弹了出来。   盛遇看了眼备注,抬头看身边的人,无语道:“面对面的,啥事还得发消息?”   今天天气微凉,路屿舟搭了一件衬衫当外套,恰巧站在风口的位置,下摆猎猎地卷起来。   他头发被吹乱了,神情很平淡,又好像在笑,“你先看看。”   盛遇就点进去,好家伙,一个四位数的转账。   数字格外眼熟,像是刘榕前两天才在课上说过的,学校给各位竞赛生的补贴奖励。   “……干嘛?”   路屿舟微挑了眉,率先往入口的方向走。   “给你回血。”   -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盛遇在车上觉得自己没啥胃口,下了车,又觉得自己还行。   他真挺善变的。   这么说有些矫情,可盛遇最失望的点,就在于宣传照,他觉得宣传照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脸,是件天大的憾事。   可能跟骨子里的仪式感有关,盛遇以前跟朋友出去玩,哪张照片少了一个人,他p都要把人p上去。   照片是一种纪念,他怕时隔数年翻出来,自己都忘了这人来过。   “……你翻什么呢?”   夏扬往他碗里捞了一大勺肉,凑过来瞅了一眼,啥也没看清,就看见搜索栏里的‘大头贴’。   “没事。”盛遇匆匆抬头,把屏幕摁灭了,扫了一圈,问:“路屿舟呢。”   玩之前先吃饭,吃的火锅,预定了三个并排的大包厢,这群饿鬼正在捞锅里的肉,包厢里回荡着抢到的、没抢到的、被溅了汤汁的,各方势力的怪叫。   一堆同龄人凑一块,就没个安静的时候。   夏扬瞄着锅,眼疾手快抄了两颗虾滑,往盛遇碗里拨了一颗,剩下一颗塞嘴里,被烫得口齿不清:“买饮料去了……隔壁包厢的牲口非要喝柠檬水……”   盛遇看了一眼凌乱的桌面,感觉吃得差不多了,拿着外套站起来,说:“我去买单。”   按照这群瘪犊子的习惯,吃完八成还得聊会儿,盛遇买完单没立刻回去,而是出了店门,低头打开了导航引擎。   商场里一般都有拍大头贴的仪器,他刚刚在导航里搜到了,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几楼。   翻了一会儿,没个头绪,盛遇索性摁了屏幕,准备一层层找。   他刚出店门,班群又喧嚷起来,几个人疯了似的@路屿舟。   聚是一坨史:   【@路屿舟,你人呢。】   【你没带钱被人扣了?】   【快半小时了,大明湖畔你的同学们还在等你。】   【盼归@路屿舟】   ……   路屿舟也不知道在干嘛,一直没应声。   盛遇转悠了三层楼就有点后悔了,商场面积宏伟,转一圈要挺久,他想着节省时间,一直是疾走状态。   体力倒还跟得上,就是掌中宝有点疼。   到了地下负一层,他终于找到了大头贴机器。   前面有一对情侣在拍照,盛遇靠在栏杆边等待,飞快给路屿舟发消息:【来一趟负一楼。】   路屿舟:【?】   盛遇直接问:【你现在在哪儿?】   路屿舟:【旁边b座商业楼18层。】   盛遇:【???】   哥们,你要远航啊?   他刚想吐槽,路屿舟又发来一条:【骗你的。】   盛遇:【……】   这人今天有病吧。   他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没一会儿就接通。   路屿舟:“喂。”   盛遇:“别喂了,来一趟负一楼,我给你发定位。”   路屿舟慢吞吞道:“去负一楼干嘛?”   盛遇:“……”   他突然哽了一下。   余光一移,旁边机器上面还有几个粉底白字:情侣大头贴。   “……拍个照。”盛遇吐词忽然就滞涩起来,此地无银地说:“就是正常的照片……我们还没有合照,拍一张,到时候p宣传照上面。”   听筒里只有很轻的呼吸声,路屿舟一直没说话。   盛遇:“喂?你卡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笑,短促低沉,像是实在没藏住溢出来的。   路屿舟说:“你回头,我在你后面。”   盛遇悚然一惊,猛地扭头。   电梯门开,路屿舟走出了电梯口,垂眸掐了通话,大阔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两个人间隔也就十来米,一眨眼的功夫,路屿舟就走到了面前。   “拍这个?”路屿舟看向旁边的机器。   盛遇匆忙收起手机,扫了一眼他空空的手指,“柠檬水呢?”   路屿舟面不改色:“点的多,店员还在做。”   盛遇点点头,没怀疑,余光又扫过‘情侣’二字,有点尴尬地移开视线,说:“没找到别的拍照机子,就这一个,将就拍吧,咱们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那对情侣从里面走了出来。   女生看看两人,好心地说:“机子坏了,拍不了,你们换个地方拍吧。”   盛遇一愣。   路屿舟皱眉问:“那你们进去干嘛?”   情侣:“……”   女生嘴唇上花掉的口红足以说明一切了。   盛遇做作地咳嗽两声。   路屿舟总算明白了,抿紧了唇,不自然地把目光挪开。   情侣走远了。盛遇低头打开了手机,一手抓着头发,头疼地嘟哝:“这上哪儿找啊……”   “还有多久?”路屿舟突然问。   盛遇:“啊?”   路屿舟:“赵立明他们,还有多久吃完?”   盛遇皱眉算了算,“快了吧……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完了,估计在等你的柠檬水。”   路屿舟也低头看手机,瞳孔里映着点冷光。   盛遇好奇地瞄了一眼,发现他打开的是某奶茶小程序,上面显示他的23杯柠檬水预计十分钟后取货。   群里已经快催疯了。   “算了。”盛遇叹一口气,“时间来不及,咱们拿手机随便拍一个吧。”   路屿舟眼睛垂得很低,似在思索。   盛遇把手机塞回裤兜,刚要转身,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人捉住了。   路屿舟握着他的腕骨,蹙着眉尖道:“我找到一家不错的证件照馆,要要不要试一下?”   “……”   盛遇没空想他啥时候找到的证件照馆,错愕道:“现在?”   路屿舟便笑起来。   他平日冷静寡言,这种时刻竟然显出了几分少年气,笑的时候眉眼还会微挑,唇缝里是半隐半现的虎牙。   “b座商业楼18层,今天没客人,我跟老板说好了,到了就能拍。”他张扬地说:“十分钟,试试?”   -   盛遇和路屿舟出去一趟,回来脸上都是汗,气都没喘匀。   路屿舟把柠檬水放到桌上,让大家自己拿。夏扬盯着他额头的汗意,纳闷问:“这么久,你干啥去了?”   路屿舟敷衍地说:“上厕所。”   紧接着,盛遇也回了座位,夏扬盯着他脸上的汗,又问出了那个灵魂问题:“你也那么久,你又干啥去了?”   盛遇笑了一下,“上厕所。”   夏扬:“……”   座位完全被打乱了,盛遇随便找了把椅子落座,过了会儿,他感觉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有人挨着自己坐下。   盛遇不需要抬眼,他看一闪而过的木头手串就知道是路屿舟。   他们急着走,没时间等出图,留了地址,让证件照馆的老板之后寄给他们。   老板效率很高,他们刚走没片刻,就把p完的电子档发给了盛遇。   盛遇低着头一张张选,背上还有未散的汗意,把T恤打得半湿。按理说他现在很狼狈,但他竟然只想笑。   “哎。”盛遇心情很好地捣了一下旁边的人,问:“你怎么知道我想拍照?”   “猜的。”路屿舟扯着纸巾擦汗,慢声说:“你一直这样,没仪式感就闹脾气,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靠。”盛遇小声地骂他:“我哪有闹脾气,而且我也没冲你闹!”   什么话,好像他是个矫情鬼,盛开济都没说过他“闹脾气”!   “知道。”路屿舟还是那样淡淡的,扯了张纸巾递给他,“但我看见了,就哄一下。”   盛遇:“……”   人麻了。   盛遇不跟他打嘴仗,埋头挑照片。   拍的就是普通的蓝底双人照片,时间仓促,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的就是普通的T恤。   拍了两组,第一组跟消消乐似的,没啥区别。老板看他俩太僵了,提议第二组放开拍。   于是第二组就五花八门……有互相搭肩较着劲的、有一起踮脚非说自己更高的、有盛遇突然一个肘击怼得路屿舟只剩头顶的……   有一张比较特殊。   当时两人正在抢镜头,摄影师突然喊一二三,两人非常迅速地把脸怼到镜头面前,脸贴着脸,各占了二分之一江山。   拍的时候不觉得,只顾玩了,成图出来,盛遇才发现这张格外生动。   两人都在笑,路屿舟脸颊被挤压了,眯起了一只眼睛,笑意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明显,唇边还有一颗很白的虎牙。   盛遇盯着这张照片一直看,觉得两人当时都有病,但又很喜欢。   他把这张图保存下来,转发给路屿舟。   路屿舟的手机搁在桌上,下一秒就亮起来。盛遇瞥了一眼,看到了自己曾有一眼之缘的那个备注。   锁屏页面的消息提示依旧看不见头像,但他看清了备注,六个数字,081115。   这数字他熟啊,他跟路屿舟的同一天生日。   盛遇瞥了一眼,收回视线,觉得路屿舟抽疯,给别人备注还备注自己的生日。 第54章 抵达   证件照挑了四张,打印了两份,老板叫了同城跑腿,第二天就拿到了。   盛遇拿着剪刀,一一把照片裁剪下来,蓝底的光面相纸在书桌上列了一排,整整齐齐。   他撂了剪刀,支着额头跟这一排照片对视,突然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本意只是想要几张合照,电子档纸质档都行,纸质的更有纪念意义。但双人证件照太正式了,大头贴可以发朋友圈,证件照就不行,闹得跟结婚官宣似的。   闹不明白,盛遇扭头喊:“路屿舟——”   对面房门开了,路屿舟手里还抓着笔,倚着门框问:“干嘛?”   盛遇也不说事,就喊:“你来一下。”   他的房门没关紧,半掩的门缝被人推开,走廊丝丝缕缕的热风跟着窜了进来。   路屿舟推开了门,闷头往里走,没走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心小幅度失衡,手指一下没抓稳,中性笔沿着地板纹路骨碌碌滚到了床底。   他无意识拧眉,站稳后扫量周围一圈,看到了半敞的衣柜,和满床杂乱,有些衣服没搭稳,沿着床沿滑落在地。   “……盛遇。”路屿舟倒吸了一口气,说:“你衣柜被贼掏了。”   盛遇从书桌前扭过半边身子,礼貌地微笑:“这是我正在收拾的行李。”   路屿舟弯腰捡起一件掉落在地的花衬衫,挑眉问:“这是什么路数?”   盛遇:“沙滩风,很难懂吗?”   “懂。”路屿舟勉强点点头,把花衬衫抖平整,搭上一旁的衣架,绕过地上几个小收纳袋,径直走到了桌边。   盛遇收拾行李主打一个面面俱到,翻译过来就是这也带那也带,总觉得可能用得上,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塞进箱子里,所以盛开济才会说他‘乱七八糟带一堆’。   眼下这一堆,正是他‘计划’用的上的东西,可惜计划太多,略显拥挤,他还没找到全塞进箱子里的方案。   “照片到了。”盛遇用手掌把其中四张照片刮下来,简单对齐了,捏着边角给路屿舟展示:“这份给你。我想半天,都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早知道就只要电子档了,省得浪费钱。”   盛遇在抽屉里倒腾,准备把这四张照片跟自己的一寸照放在一起,他独自忙活,没留意路屿舟就一直站在原地,垂眸盯着照片,盯了很久。   等他收完照片起身,路屿舟已经站在床边,俯身捡他乱堆一气的衣服。   “这些都要带?”捡了一手衣服的路屿舟问。   盛遇笃定点头,“都用得上。”   路屿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单手插腰,低头盯着22寸的拉杆箱,静默半晌,无奈地舒了口气,说:“你去我那边待一会儿,我来收。”   盛遇登时就觉得有救了,强忍着翘起来的唇角,客气道:“谢谢啊,我去歇会儿,要是忙不过来,随时喊我……”   实则他溜得比耗子还快。   路屿舟的卧室开了窗户,窗外天色明媚,正午的知了没精打采,鸣叫是断断续续的白噪音。   桌上用词典压了几张试卷,卷角被风刮得哗啦哗啦,盛遇脱了鞋,直接滚到路屿舟的床上瘫着。   这次录制的十三个学生总算在小群里聚齐了,大多是今天抵达,到得早的已经入住了酒店,正给其他人实时报告酒店环境。   今天一中上课,刘榕从下午开始给盛遇批假,他两点多的高铁,算算时间,应该是这批人里最后一个到的。   群里正在聊自己最近的旅游经历。   盛遇看了一会儿,有点不解:   【你们都不补课吗?】   他记得这十二所学校都是重高,课程压力比起一中应该只高不低,哪来那么多时间旅游。   F13:   【……?】   【你们这么快就要上大一的课吗?】   【老天!不是刚刚高考完吗!】   盛遇听出了几分不对味:【你们都是高三毕业生?】   头像是兔子的男生道:【……你不会才高二吧?】   盛遇:【哈哈。】   笑一下蒜了。   一般这种全校擢选的活动,确实高三生被选中的概率大一些,不管怎么说都多读了一年书,算是小屁孩里不那么幼稚的一批小屁孩。   盛遇是被钦点的,没想过自己可能才是特殊的那一个。   显然先入为主的不止他一个,大家火速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这才发现这次拢共只有四名高二生,其他都是已经毕业撒欢了的高三生。   F13:   【怪不得昨天晚上聊到恋爱话题,有几个人一声不吭……】   【吓死我了,没带坏小朋友吧。】   【@盛遇,你们a市一中这次不是出两个吗?剩下那位呢?】   盛遇:【一样,我们一个班的,命很苦。】   回完他放下手机,心说怪不得这些人一到晚上就叨叨什么男朋友女朋友。   他寻思早恋呢,一声都没敢吭。   -   路屿舟下午得赶回去上课,没时间送他。当然,盛遇也不需要人送,婉拒了盛开济,自己一个网约车打到了高铁站。   电视台地处偏僻,附近没有太多高档酒店,负责人就近定了一家,相较酒店,外观来看更像某些高端民宿。最高只有六层,一楼有泳池,泳池边支着罗马伞,二楼露台隐约有人影走动。   盛遇到得晚,落日把远处山脉镀了一层金黄,云层绚烂,泳池折射着霞光,波光粼粼。   进了大门,还有一个铺着草皮的庭院,往里走数十米,才能看到一道玻璃门。推开玻璃门,门口的风铃会响一声,门后就是酒店大堂。   盛遇在前台放了箱子,低头给领队老师发消息。   门外有两台自动贩卖机,他赶了一下午路有些口渴,见老师一时没回,就拉了玻璃门来到外面,打算买瓶水喝。   这种自动贩卖机有线上支付的屏幕,也有投放纸币的收银口。一个穿黑色背心的男生正蹲在贩卖机前,拍打着出货口,像是遇到了什么故障。   两台机子贩卖的商品不一样,盛遇草草一看,点了一下屏幕,正要扫描。   “哎,别扫,这台坏了,只收钱不交货。”黑背心男生在玻璃里看到他的倒影,提醒道:“可能是那个线上支付坏了,我付了两遍,里面根本没动静。”   盛遇想了一下,伸手掏口袋,掏出了两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找零的纸币。   他把纸币塞进去,选了矿泉水。   出货口咕咚一声,滑出来的是一罐汽水。   “我真服了。”黑背心男生目瞪口呆,“我五分钟前选的,你现在才给我吐出来,机器大老爷,你中病毒了吧?”   盛遇听得好笑,又塞了一张纸币进去,选矿泉水。然后弯腰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罐葡萄味汽水,手指抓着易拉罐,碰了一下黑背心男生的肩膀。   男生回头,看到面前的汽水,显而易见懵了两秒,随即目光上移,在他脸上停了好一会儿。   “喏,你的。”盛遇说。   黑背心男生笑了一下,“虽然咱俩都被坑了,但说到底这罐应该是你的,我就不拿了,等下找前台退钱。”   盛遇跟着笑了一下,“我不喜欢这个口味,请你喝吧。”   男生挑挑眉,总算没再推辞,站起身接过了汽水,拨开拉环喝了一大口。   盛遇拧完瓶盖,低头划开了锁屏——领队老师还没回消息。   正当他寻思要不要打个电话,黑背心男生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蓦地问:“你是不是来录制的?”   盛遇一愣,“是。”   男生啧了一声,朝他伸手,“曾途,咱俩应该加过好友,兔子头像那个就是我。”   -   今天值班的领队老师有事外出了,但房间早已安排妥当,只需要前台登记就能入住。   学生们的房间都在三楼,都是两人间,唯一的单人间安排给了一名女生。   “我们老师说这次经费充足,我信了,我琢磨着不说总统套房,至少能住个豪华单间吧,结果到这儿一看,又是两人间,要不是这边房间小,塞不下多的床,我怀疑我们要四个人挤一间……”   酒店虽矮,但五脏俱全,两人坐着电梯上了三楼,一路上曾途都在吐槽。盛遇听着,时不时煞有其事地附和一句。   其实酒店整体条件不错,但跟学校吹嘘的那些委实有些差距,校领导就这样,五分的东西给你吹成十分,放到试卷上,又要求他们把十分当五分看,不要骄傲。   盛遇拿到的门牌号在走道尽头,曾途一路热情地把送他到了门口,盛遇还以为这哥们天生外向,乐于助人。   直到他进门前,曾途忽然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那啥,你有女朋友吗?”   盛遇不懂这个跳跃的话题,抓着门把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没有。别告诉我老师临时加了感情方面的辩论赛,那我得临时查资料。”   “那倒没有。”曾途抓抓头发,像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支吾片刻,石破天惊地问:“那你有男朋友吗?”   “……”   盛遇表情空白。   前一个问题他没懂,但这个问题一出来,他就是个傻子也听懂了。   “没有。”虽然很意外,但有些事件的处理法则是通用的,盛遇很快转过弯,拿出了以前收到情书时最常用的模板,带着笑说:“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曾途长吁短叹地走远了。   习惯了学校里偷偷摸摸递纸条的表白,冷不丁有个人当着面问他有没有男女朋友,盛遇还真有点不适应。   但他没放在心上。这两天看其他人在群里聊天,总谈到恋爱话题,归根结底不过是乍然没了顾忌,心里那点小火苗燎了原,蠢蠢欲动地想试一试以前没试过的滋味。   不一定有多认真,不过是年少躁动,迫切地想跳出象牙塔,幼稚地模仿一些大人行为。   就像有些学生毕业聚餐第一件事就是喝酒,灌来灌去,非要把自己和其他人都灌醉。   他们喜欢喝酒吗?不一定,只是到了能喝酒的年纪,报复性尝试而已。   房间面积不大,预计三十平上下,两张1.5的床,靠窗有一张长书桌,另外还有一张两人座的沙发。   盛遇放好行李箱,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先点开微信,给盛开济和姨妈等人报了平安。   中规中矩地给长辈们发完,他歪进沙发里,点开了路屿舟的聊天框。   这个点是第六节课,按理路屿舟应该不在线。   但盛遇还是鬼使神差地发了一个:【在?】   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话框里弹出一个白条。   路屿舟:【在。】   盛遇踢了鞋子,拿了一个靠枕抱着,脸上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浅淡笑意:【我到了。】 第55章 当局者迷   报完平安,盛遇又瞟了一下右上角的时间。   没看错啊,这会儿第六节课还没打铃呢。   盛遇:【你没上课?】   路屿舟:【在上。】   盛遇:【……谁的课?】   路屿舟:【榕姐。】   盛遇:【……你胆挺肥,等下被缴手机就老实了。】   可能被恐吓到了,路屿舟安静了几分钟。   但几分钟过后,对话框又弹出一条新消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狗胆包天。   路屿舟:【图片】   路屿舟:【老师在板书,没看我。】   不用放大,盛遇一看那个背影就知道是刘榕,满黑板的板书已经接近尾声,她随时有转过来的风险。   盛遇一瞬间就给自己代入了,身临其境到头皮发麻,仿佛自己现在就坐在教室,手机明晃晃地举着,下一刻就要挨刘榕的骂。   他飞快连发了三条信息。   盛遇:【关机。】   盛遇:【快点。】   盛遇:【晚上再聊。】   路屿舟还在慢慢悠悠地打字:【知道了。】   盛遇偶尔真的会想挠他两爪子,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稳的心态。   他到得最晚,和缺席五天的路屿舟毫无意外地分到了同一个房间。领队把房间分配表格发到群里时,盛遇盯着并排的‘盛遇,路屿舟’两个名字,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不介意跟陌生人挤一间房,但如果有得选,还是跟熟悉的人呆在一起更放松。   另一张床是路屿舟的,盛遇顿时没了顾忌,箱子里弄乱的换洗衣物没地儿放,也懒得重新叠,就一囫囵堆在路屿舟的床上。   他占完人家的地盘还要拍张照,发个消息过去,再配两个插腰狂笑的表情包,嚣张地作威作福。   路屿舟没回,可能关机了。   酒店包晚饭,味道一般。大家第一次见面,彼此还有点生疏和拘谨,一顿饭吃得寡淡如水。领队老师看了出来,推脱说自己有事,让他们自己去露台消遣一会儿,可以玩点小游戏,前台有纸牌,甜点饮料一直提供到晚九点。   老师不在,气氛立马活络许多。   盛遇一直以为自己性格外向,今天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曾途就是传闻中的社交恐怖分子。   大家还在试探着递话题,这哥们直接抓着人玩猜拳,输的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还得有亮点,平平无奇的不要。一轮下来,大家把开裆裤时期的糗事都撂了。   盛遇运气好,两轮下来愣是没输。   入夜的露台凉爽又惬意,他抿着酒店调的小甜水,歪在沙发里跟众人一起乐。   中途他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看到了几条新消息提醒,想是聚餐太吵,他没能听到声音。   有几条是盛开济的:   【好,安全就好。】   【天气预报说b市明天会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早点睡,聚餐别喝酒。】   还有一条是路屿舟的:   【酒店亮吗?】   这一条跟盛开济老干部似的口吻放在一起,实在有些突兀,盛遇甚至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奇怪地张望一圈——酒店灯火通明,挺亮啊。   他把盛开济的操心一一回复了,然后才切回到路屿舟的聊天框:【亮,咋了?】   路屿舟正在线,没两秒就回了一条:   【没事,问问。】   又道:   【别去黑的地方。】   “……”   盛遇瞬间悟了,舔着唇瓣残留的甜味,回道:【你怎么还记着这事,我早说过我不怕了。】   路屿舟:【刚刚骑车回家经过那条巷子,突然想到的。】   路屿舟:【不怕最好。】   盛遇手指悬停在屏幕上,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   “哎,盛遇——”   有谁忽然喊了一嗓子,盛遇草草回了一句【嗯】,抬起眼,就看到离得近的几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   猜拳早结束了,大家正在聊天,作为唯一一个没自我介绍的成员,盛遇理所当然得到了更高的关注。   “干嘛呢?喊你半天了。”曾途还站着,手里握着一罐啤酒,看阵势是在跟谁pk,看他神情空白,先是疑惑,随后就变成了意味深长:“跟谁聊天啊……笑得跟傻子似的……”   盛遇一愣,下意识抬手推推腮帮子,发现自己真的在笑,笑久了脸还有点酸。   “哦哦哦——”   离得近的几人开始没由来地起哄。   “不是。”盛遇收起了手机,啼笑皆非地解释:“就是一个朋友。我跟你们可不一样啊,教导主任天天开大会呢,给我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谈恋爱。”   曾途不信,“你是没遇到喜欢的,那人真站你面前,什么屁的教导主任,你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盛遇不搭茬,把怀里的抱枕一扔,挽挽袖子,说:“又轮到我了是吧?来——”   曾途端着啤酒告饶:“别别别,哥们我已经自我介绍两遍了,我自罚一杯……您老也透露点个人情况吧。”   盛遇抱着抱枕,又窝回沙发里。   其实自我介绍就是个互相熟悉的方式,别人对你的血型星座啥的真一点兴趣没有,盛遇自己也清楚,支着下巴斟酌半天,说:“我们学校出两个人,是因为当时记者采访,我俩表现比较突出……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因素。”   曾途兴致勃勃追问:“什么别的因素?”   采访视频还未播出,第三视角也只是小范围在校内火了一阵。大家并不清楚a市一中为什么格外特殊,有两个代表。好奇归好奇,不熟的时候也不好意思问。   但这绝对是大家最感兴趣的点。   一时间,十几双眼睛全看了过来。   盛遇:“……我俩当时是一起被记者抓的,一起答的问题,呃,可能电视台想弄点噱头吧,其实我也没懂。”   一个女生忽地举手,脸色因兴奋涨得通红,“我知道!我刷到过那个视频!”   她叫李思云,是一大堆高三生里,跟盛遇一样少见的高二生。性格也是一群e人里少有的i人,话很少,直到盛遇开口,才像找到擅长的领域一样兴致勃勃。   李思云试探地掏手机:“我可以给大家看吗?视频我收藏了!”   盛遇笑了一下,摊摊手,表示随意。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三三两两凑了过去。   曾途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到两个身量相仿的少年,穿着普通校服,肩骨还有点单薄,但已经能把校服撑得挺括好看。   两人五官不像,但站在那儿,偶尔对视一眼,莫名就有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曾途咂舌道:“我知道为啥点名要你俩了,就这两张脸,放在视频封面,点击率至少得多个几百万!”   一个女生看了几分钟,忍不住问盛遇:“你们什么关系啊?”   似乎每次他们一起出现,总会有人这样问。   盛遇熟练地说:“同一天出生的关系。”   记者问的时候,他只是随意找了一个说辞,但后来发觉,这说辞真是一块砖,任何时候都能搬出来。   大家总是会被表层意思吸引,好奇地追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同年同月同日生,得到答案后又惊叹于缘分奇妙,至于他跟路屿舟真正的关系,朋友、家人、还是别的,都隐藏在这层大幕后面,无人在意。   -   盛开济还真说准了,天公不作美,来b市第二天就下了雨。   十二个人大致能分成两拨,一拨是小雨克服大雨征服型,一拨是不下雨也懒得动型。   盛遇介于两者之间,有点想出门玩,但不多。   群里有几个人来疯热衷于景点打卡,昨晚那么一闹,大家熟了不少,出门玩前总要挨个敲一遍房门,问其他人去不去。   房门第五次被敲响时,盛遇人麻了。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想出门我是懒鬼托生您找别人吧——”   曾途:“啊?”   站在门口的是曾途和李思云。   曾途刚从外面回来,后背湿透了,裤脚挽了两挽,湿哒哒地滴着水,对他爽利地一笑:“到饭点了,旁边有个小商场,五楼的火锅店还不错,去吃饭吗?”   盛遇看了一眼表。   打卡没兴趣,但饭还是要吃的。   曾途口中的小商场就两百米远,盛遇随便套了件外套就出门了,踩的还是拖鞋——他怕下雨打湿鞋子。   曾途让他跟李思云先过去,自己要回房换件衣服。   曾途一走,李思云明显松了口气。   “他六点就起了……怎么还那么精神……”   盛遇诧异:“今天又不拍摄,他六点起来干嘛?”   李思云小声道:“他约304房间的那两个男生爬山……人家累趴下了,他竟然还能去吃饭。”   “……”   盛遇震撼道:“坐飞机来另一个城市爬山……高三毕业都这么有精力吗?”   高二的李思云摇头道:“我不懂。”   “我也不懂。”高二的盛遇艳羡道:“希望我毕业后也能这么精神。”   插科打诨两句,李思云放松不少,捏着伞柄小声吐槽道:“我已经点了外卖,但曾途喊我出门吃饭,我以为他没人陪,就同意了……早知道有你,我就不出门了。”   饭点人多,两人上了商场五楼,拿了一张号码在门口等号,没等多久就等到了空位。   曾途提着三杯奶茶姗姗来迟。   “给,不知道你们什么口味,买的经典套餐,随便选,剩下的那杯给我。”   李思云挑了一杯温的,盛遇拿了一杯果茶,不等他找吸管,曾途已经替他撕开吸管纸,笃地一声扎破塑封膜,递给了他。   “……”   盛遇拿了另一杯,说:“我喝这个吧。”   曾途愣了两秒,嘻嘻哈哈地说:“别介意啊,我这人就这样,看见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动道,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放心,不会纠缠的。”   吃到惊天大瓜的李思云:“咳咳咳咳——”   盛遇表情呆滞。   其实他没觉得曾途有多认真,所以没有刻意保持距离,换奶茶只是不喜欢被人手指碰过的吸管口。   李思云把脸埋在碗里,“我什么都没听到……”   曾途:“听到也无所谓,又不是多大的事。”   李思云抬起涨得通红的脸,觑一眼盛遇,见他没有生气,才讪讪地问曾途:“你,你是同性恋啊?”   曾途:“你歧视啊?”   “不是不是。”李思云眼中闪烁着对未知领域的好奇的光芒,“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我看文献上说,很多人成年前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同性恋……”   “多想想就通了。”曾途摆摆手,说:“我以前暗恋过一个人,但我自己没意识到,天天琢磨跟人家当哥们呢,嘴都亲了,我还寻思是探讨两性问题……”   提到这位带自己开窍的朋友,曾途明显有些怅然,“很多事后知后觉,他当时看我的眼神那么明显,我愣是一点没发现,直到有一年翻到他写给我的情书,好家伙,密密麻麻几十篇……可惜我看到的时候,我俩已经失去联络了。”   盛遇烫了块肥牛卷,沾了酱料塞进嘴里。   情感问题他没什么发言权,不熟也不懂,还是按照一贯的作风,当个安静的倾听者。   但曾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这种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别人都说你俩有点那什么的时候,你就要当心了……要是一回头总能看见他在看着你,那也要当心了……要是两人特别好,好得出门几天都舍不得,那更更更要当心了……要是莫名其妙有一些肢体触摸,那完了,百分百有情况……”   盛遇沉迷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些零碎话语在他耳边转悠一圈,没进处理器。   吃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嗡地一震。   他拿出来看,是路屿舟的新消息。   路屿舟:【图片】   路屿舟:【课堂笔记。】   图片里是一个薄薄的活页本,封面没什么图案,只有正中央用隽秀利落的笔画写了两个大字:盛遇。   路屿舟的字很好看,但刷题讲究速度,笔画连在一块儿,看起来就很潦草。   这两个字比他平时的字都要端正。   盛遇盯着活页本看了几秒,曾途那些颠三倒四的话竟然诡异地折返回来,模模糊糊地在脑子里回荡。   他盯着封面的‘盛遇’,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另外两个字。   ——情书。 第56章 词不达意   这晚盛遇做了个梦,梦见路屿舟给自己写了几十封情书,就放在自己书桌抽屉里。他拉开又合拢,就是不拆开看,一转眼,路屿舟站在卧室门口,用一双沉默又微红的眼睛控诉他。   盛遇嘎巴一下就死在这双眼睛里了。   他醒来还有几分晕乎,下意识望向房门,眯起眼睛低声嘟哝:“别哭……”   过了几分钟,神智恢复。   玄关亮着两盏微黄的射灯,全身镜折射着门口的景象,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站着谁。   盛遇盯着射灯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大脑升起眩晕感,他才迟钝地眨眨眼,翻了个身,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大床。   梦里的情绪尚未散尽,他沉默半晌,支起身子,把隔壁大床的枕头抓过来,当抱枕塞进怀里,填充那点渺茫的空虚感。   梦醒总是很快。   就这么醒了一会儿神,盛遇又翻了个身,拿枕头蒙住脑袋,没忍住踢了被子,发泄似的乱蹬两下,心想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他怎么会梦到路屿舟哭呢?   路屿舟那个牛脾气,天下红雨都比他哭的可能性高。   这两天有辩论赛,领队老师早早就挨个来敲门,喊他们起床吃早餐。   辩论赛在电视台录制,用的是传统赛制,正方四辩反方四辩加起来拢共八个人,每一场有四个人能休息。   前两场是正式录制,辩题和正反方名单都由电视台安排,大家还算正经,勉强给各自的学校挣了点面子。后面几场是备用素材,跟花絮差不多,录制室里只剩了几个仪器,领队老师说辩题自选,辩手随意。   让这群野马自便,相当于把缰绳扔了,允许他们策马奔腾。   “未满十八岁不允许打游戏,那么游戏,是/不是属于成.人制品?”曾途念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辩题,鼓励道:“好,想报名的辩手现在举手!”   盛遇很给面子地举了一下手。   曾途:“盛遇同学你来。”   盛遇立马拨了两下刘海,说:“曾途同学你看错了,我这是在整理仪容。”   开玩笑,前面两场都有他,他嘴皮子都快起火了。   其他人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录制持续了一个上午。起先大家还有些干劲,毕竟上电视露脸的机会一生也没有几次。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几场下来所有人口干舌燥,面对新的辩题只想逃。   第二天早上,几乎过半的人出现了喉部病变综合症。   简称嗓子哑了。   “宝娟,宝娟,我的嗓子……”曾途跟个女鬼似的在酒店走道飘来飘去,到处找人要润喉片。   领队老师找来医护人员,挨个敲门,给这群祖国花朵看了诊,确定没事才走了,走前留下一大堆响声丸和枇杷膏,还让酒店备了一锅胖大海茶。   偏偏今天下午还有半天辩论赛。   昨天大家尚且跃跃欲试,今天坐了一排,只是面面相觑。   曾途用破锣嗓子感叹:“这算工伤吗?”   “不算。”盛遇也有些哑,但情况还好,只是音色显得没那么清亮,可以正常说话,“算自作自受。”   破锣嗓子们全笑趴了。   反正还能说话,大家索性硬着头皮上,前两场辩论赛打完,十二个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曾途无奈提议:“抽签吧,抽到的倒霉蛋……啊不,幸运儿上场。”   盛遇手气一直很好,第一个抽,就抽到了十二张纸条里唯四的空白。   曾遇发现了盲点,“不对不对不对,我们有十三个人,得准备十三份,盛遇你代表一下你同学,抽两遍啊。”   “?”盛遇瞪直了眼,“我抗议——”   其他人疯狂附和,有人冲盛遇阿弥陀佛了一声,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小盛,放心地去吧。”   于是曾途拍板定论:“抗议无效,盛遇抽两遍。”   路屿舟真是个邪门的存在,隔着十万八千里,还能一下就破掉盛遇的超绝手气,让他第一轮就抽到了上场签。   从台上下来,盛遇握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掏出手机迁怒地给路屿舟发了一条消息。   盛遇:【记你一次。】   下一场,盛遇又抽中了上场签。   他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给路屿舟发:【记你两次。】   随后更是演都不演了,输了记一次;赢了记一次;辩驳期间磕巴了一下记一次;水瓶子没水了也要记一次……   一下午录制结束,他总共记了路屿舟二十多次。   路屿舟今天回复有些慢,一直到盛遇跟其他人吃完晚饭,回了酒店,才看到黑色头像上面多了一个小红点。   非常言简意赅。   路屿舟:【?】   盛遇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倒舒服了,我替你打了一天辩论赛。   盛遇:【因为你没来,他们都欺负我。】   发完两秒,盛遇觉得哪儿不对,点了撤回。   路屿舟:【?】   盛遇咬着唇角思索:【他们都逮着你没来这个点欺负我……】   还是不对,撤回。   路屿舟慢吞吞道:【我看见了,没必要撤回。】   盛遇:【反正今天挺倒霉的。】   盛遇:【我运气一直很好。】   盛遇:【都是因为你。】   路屿舟发了条语音过来:“……什么意思?记我二十二次跟这有关吗?”   这个点的老房子很吵闹,前两天下了雨,草丛里蛙鸣鸱叫,连成一片。   盛遇在这条语音里听到了熟悉的背景音,忽然就没气了。   房间里有一扇落地窗,窗边有一座单人沙发,他正窝在沙发里,看着远处陌生城市的霓虹亮色、灯火煌煌。   盛遇发了一条消息:【就是想,你要是在就好了。】   发完两秒,撤回。   盛遇苦恼地揪了一下头发。   怎么总是词不达意呢?   他不太想说那二十二次是记仇的意思,毕竟就是个玩笑,他自己也没当真,一下午过去,他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念头支使着他发了这种没头没脑的消息。   盛遇:【没事。】   盛遇:【可能就是单纯想你了。】   后一条几乎是秒撤回。   盛遇:【没事。】   接连两条【没事】挨着,满是欲盖弥彰的味道。   路屿舟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回应,只是在接近凌晨的时候,发来了一条:【晚安。】   -   如果盛遇知道这些话连在一起能解读出另一种意思,他一定不会说什么狗屁的【想你】。   第二天上午没有录制,大家集体睡到了日上三竿,连精力十足的曾途也赖在房间没有出门。   宝娟嗓出现了人传人现象,中午大家约好去商场吃饭,门一开,听取鸭声一片。   曾途:“吃啥——咳咳——嘎——”   李思云:“清淡点吧——”   “我想我妈——”   “好多鸭子啊——”   “我们会不会得流感了——”   “什么流感?”   “禽流感。”   大家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换了衣服下楼,领队老师正在大堂等他们,曾途第一个下电梯,见到老师,故意把声线捏细了,更像鸭子,隔老远就喊:“老师老师老师——”   其他人有样学样:“老师老师老师——”   整个大堂回荡着嘲哳难听的声音,领队老师听得啼笑皆非,头皮发麻。   十二个人至少‘战损’了三分之二,盛遇症状算轻,曾途这种本身就爱嘚啵的,两天下来伤上加伤。   一直到他们出酒店前,领队老师还在殷殷叮嘱:“少说话,别搁那瞎聊天,吃点清淡的!”   一群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离开酒店没两步就吱哇乱聊。   吃完饭回来是两点多。前两天下了雨,今天刚放晴,天色还有些冷蒙蒙的,不见艳阳,只有远处的云层有一线灿金。   盛遇觉得刚吃的日料味道一般,正跟旁边的人吐槽,就听前面一个女生道:“我嘞!那男生好帅!”   盛遇刚抬头,还没搞清在说谁,就对上女生如炬的目光,“小盛,帮姐姐去要个微信,快点快点!”   女生比盛遇大一届,有事没事就喜欢逗一下他。盛遇习以为常了,只当又是什么玩笑,四处张望:“哪有帅哥,哪有帅哥?有没有我五分姿色……”   女生调侃:“不相上下吧,能跟你打个平手。”   她等着盛遇反驳,没曾想下一秒盛遇就愣住了,目光发直地望着那个方向,像被谁敲了一闷棍,完全处于宕机状态。   酒店门口是一条并不繁华的林荫路,柏油路蜿蜒向下,转角的位置,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牌。   此刻站牌边站了一个穿短袖白T的男生,右手抓着一个拉杆箱,正低头划拉手机。   刚放晴的b市还有些阴冷,他们一行人都穿了外套,那男生站在路边,薄薄的白T紧贴在身上,描摹着挺拔的骨骼,看着格外单薄。   盛遇用了一秒钟思考:路屿舟怎么就到了?   他没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回神的时候,身体已经在往公交站牌跑了,耳畔刮过的是凉薄湿润的风。   众人只看见他猛地把奶茶往旁边人怀里一塞,跟阵风似的,倏地掠了出去。   李思云揣着奶茶,一脸茫然。   路屿舟似乎感觉到了,把手机揣进口袋,看着盛遇跑来的身影。   这段路并不长,他抬眼的时候,盛遇已经到了面前。   他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表情、眼神,通通是平静的,只是潜意识令他张开了手,下一瞬间,热烈莽撞的躯体就抱了上来。   “……”   这块儿是个小下坡,盛遇没刹住车,狼狈地扑到了路屿舟怀里。   下一秒盛遇就稳住了重心,拉开点距离,带着笑问:“你提前过来怎么不说!”   “……忘了。”   这个拥抱短暂而巧合,只持续了一秒,随后盛遇站直,贴着自己后腰的手指就移开了。   不远处还有同伴等着,不是个叙话的好时机,盛遇转过身,搭着路屿舟的肩膀,冲几人大喊道:“路屿舟——跑去搞竞赛的那个——”   众人反应了片刻,把一个嗓子还能听的男生推出来,作为代表,冲路屿舟喊:“嗨咯——欢迎——”   -   简单在门口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路屿舟跟着盛遇上了三楼。   回房的路上,他瞥了盛遇一眼,问:“你嗓子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盛遇就有很多话要讲。   “说来话长……我们十二个人来来回回打了十多场辩论赛,大家又爱说话,两天下来嗓子就这样了,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曾途他们挑的辩题多神经,哦曾途,就是群里那个兔子头像的,很活跃的男生…… ”   路屿舟来之前,盛遇还是一群人里少有的老实孩子,记得医生的嘱托,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见面没五分钟,他就把医嘱团吧团吧扔了垃圾桶,感觉嗓子都有劲了,干两杯胖大海他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路屿舟忽然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少说两句吧,我可不想看你变成哑巴小美人鱼。”   盛遇被揉了一下,有点愣。   他跟路屿舟玩得好,但这种亲昵的肢体语言还是少有。   他扒拉两下被揉乱的头发,斜眼觑旁边的人,看路屿舟神色如常,心里有点犯嘀咕。   我太敏感了吗?   智能门锁滴地一声,房门开了,两人进了门,盛遇反手下了锁,蓦地想起来另一个问题。   “你不是明天才能到吗?怎么提前了?”   路屿舟熟门熟路地绕开盛遇摆设的各种‘路障’,把拉杆箱拎到床头,“想走就走了。”   盛遇算了一下时间,“……你不会提前交卷了吧?”   “一点点。”路屿舟放好拉杆箱,说:“放心,我心里有数。提早十分钟出考场,不然怕赶不上高铁。”   盛遇几乎已经预见他被刘榕骂死的场景,“……祝你平安。”   路屿舟忽然转过身,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盛遇:“干嘛……”   尾音未落,站在床边的人忽地出现在眼前。路屿舟没比他高几公分,靠近的时候却总是很有压迫感。   就像刚刚在公交站牌边一样,路屿舟靠过来,蜻蜓点水般抱了他一下。   “蹭蹭你的好运。”路屿舟的嗓音有点懒,调子略长,温热的气息蔓延过来,手臂小幅度地揽紧了盛遇的腰,又很快松开。   “希望不会被骂。” 第57章 玩笑   路屿舟赶上了好时候,辩论赛不用打,宣传照露个脸,半小时完事儿。   盛遇只感觉闪光灯怼着脸歘歘地亮,还没想好摆什么姿势,摄影师就告诉他们,结束了。   盛遇:“……”   那他昨晚对着镜子照了半小时,看哪张侧脸更好看算什么。   算他熬夜。   被各大明星避雷是有原因的。b市电视台,你有这样的拍摄技术做什么都会失败的。   想吐槽的不止他一个人,大家陆陆续续从拍摄间走出来,脸上都带着生死看淡的从容。   “好怕这几张丑照像鬼一样缠上我……不行,我得改名。”   “以后路上遇见了别说我们认识,免得被人翻出这段黑历史。”   “对学校的名声没有任何加成,但对我个人名誉起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路屿舟照例是那副淡漠脸,不参与众人的议论,垂着眼睛靠在墙边刷手机。   盛遇走过去一瞟,看到了一个对话框,另一个头像很眼熟,是他的。   “你一直刷咱俩的聊天记录干嘛?”盛遇咬着奶茶吸管,疑惑道:“我昨晚梦游把银行卡密码发你了?”   路屿舟手指一滑,飞快退出去,淡声说:“随便看看。”   时间还早,不到饭点,但十三个人聚齐了,有人就提议去唱个K庆祝一下,顺便给路屿舟接风洗尘。   盛遇没意见,他替路屿舟答应了。   为了拍摄宣传照,大家都换上了带来的校服。还没到忆高中生活感慨万千的年纪,众人一刻都不想多穿,先回酒店换了衣服,然后浩浩汤汤去商场找KTV。   路屿舟对这种场合一直没什么兴致,安静地窝在角落刷手机。   盛遇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包厢里正在唱死了都要爱,他听得嗓子疼。好听难听暂且不论,唱完这一场,明天到处找润喉糖的估计又得多几个。   他端了一杯菊花茶,挨着路屿舟坐下。   两人窝在包厢的角落,谁都没说话,环境音太嘈杂,没了聊天的欲望。   过了几分钟,路屿舟察觉到旁边的目光,余光收回来,关了刷题APP,直接点开视频软件,放了一个《小猪佩奇》。   “……”盛遇咬着吸管,想攮死这人的心都有了,“看你刷题也不行?”   路屿舟:“那多没意思。”   《小猪佩奇》就有意思了?   盛遇木着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给他一肘击,“不看这个,换回来。”   路屿舟撇开脸,很低地笑了一声。   盛遇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逗自己玩儿。   “几天不见,你比以前更欠揍了。”   盛遇拿出自己的手机,没好气道:“你等着的,今晚别想睡好觉,看我闹不死你。”   “哎,我错了。”路屿舟俯下身来,手肘撑着膝盖,用尾指勾了一下他的指尖,像一只示好的小触手怪。   他的眼尾是挑着的,KTV晦涩昏暗的灯光在瞳孔一掠而过,映出一片笑意,“你想看哪一套路?我刷给你看。”   手机递到了盛遇面前,页面已经切换到刷题APP。   盛遇给他递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把手机推回去,说:“你刷你的,我就围观一下。”   两人低着头说小话,头顶不期然落下一片阴影。   曾途提着两杯奶茶站在两人面前,就着红红绿绿的光线端详杯子上面的标签,“这一杯是……盛遇你的,你上次不是想喝这个?我插了个吸管你就不要了,我又买了一杯。”   他把两杯奶茶分别递给两人,对上盛遇的眼神,还不忘强调:“我没追你啊,没别的意思,看你喜欢这个,顺手买了,其他人都有,我请客。”   盛遇乐颠颠地笑起来,“谢谢学长。我没放在心上,你不用每次都强调。”   等人走了,路屿舟扎开奶茶,吸了一口,轻飘飘地问:“什么没放在心上?”   “他问我有没有男朋友,通俗一点说……就是想泡我。”说到这儿,几分迟到的别扭涌上心头,盛遇搓了两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摇头说:“我当场就拒绝了,他可能怕我误会,每次送吃的都要多解释一句……人还不错。”   路屿舟不说话了。   盛遇看他把果茶放到茶几上,又有点嫌弃似的,远远推开,便问:“你不喜欢这个口味?那要不要跟我换。”   “不用。”路屿舟伸手端了一杯没人喝过的冰红茶,淡淡地说:“我不喜欢这个茶底,有点苦。”   盛遇疑窦地把他的奶茶端起来,端详着标签,“……你这是柠檬汽水,哪来的茶?”   路屿舟:“……酸。”   行。   挑剔鬼。   盛遇啜着奶茶,偏着脸看他刷题。   似乎有什么心事,路屿舟做题速度比刚刚慢一些,解大题总打出错别字,像是输入法被病毒入侵了。   盛遇没忍住插嘴:“……解,解,你打成姐姐的姐了。”   路屿舟拖着尾音应了一声,心不在焉。   眼睁睁看路屿舟靠可怕的心算能力写完两个大题,盛遇盯着屏幕给他对答案,对到一半,耳畔忽然响起漫不经心的询问:“你吓到没有?”   盛遇茫然抬眼,“啊?”   “他突然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吓到。”   盛遇反应过来,哂笑道:“你怎么还在琢磨这事。吓到么,有一点点,毕竟太突然了,我跟他才第一次见面。但怎么说呢……直接说出口,总比这儿一下那儿一下献殷勤要好,至少我能明明白白地拒绝。他要是不说,我可能压根不知道他在干嘛。”   路屿舟手指抓着玻璃杯杯沿,无意识转动着,冰红茶里放了冰块,折射的光线,朦胧地描绘着他微凸的指关节。   他像是笑了一下,侧面看去,喉结小幅度地攒动,嗓音模糊:“你真是呆子……”   包厢吵闹不堪,盛遇偏偏听清了这句,撇撇嘴道:“我又不当海王,呆就呆点吧。”   -   唱到一半,曾途几人点了几打啤酒,要来个不醉不归。   不知谁拿了一副卡牌,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盛遇和路屿舟也被拽着参与游戏。   玩法简单,就是摇骰子,摇到4到6安全,摇到1到3抽真心话大冒险卡牌,抽到什么干什么,实在不想干,就喝一小杯啤酒。   酒店就在旁边,回去就两步路,众人也没那么多顾忌,除了一个酒精过敏的女生,其他人酒杯都满上了。   路屿舟还是有点魂不守舍,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敷衍的后果就是,几轮下来,他摇到的全是小数。   “1!又是小数!抽牌抽牌抽牌!”拿牌的男生把牌洗了两遍,捏着边角摊开,送到他面前,忍俊不禁道:“兄弟,你手气怎么回事,今晚最大输家非你莫属啊。”   路屿舟随手抽了一张,隐约看到是真心话,想也没想端起啤酒一饮而尽。   曾途看得直吸气,“别喝醉了……”   路屿舟把骰盅往茶几中央一推,冷淡道:“不至于。”   他脸都没红,眼神清明,动作流畅。其他人观察他片刻,慢慢放下了心。   也是,这种度数的啤酒,一次这么一小杯,但凡有点酒量都不会醉。   ……盛遇对此持不同意见。   脸是没红,但脖子红透了,耳根烧着一样,红得能滴血。   路屿舟要是没醉他把杯子吃了。   趁其他人玩得正酣,没注意这个角落,盛遇鬼鬼祟祟地给路屿舟换了一个空杯,往里倒了点冰红茶。   “……你在干嘛?”   突如其来的询问吓得盛遇一哆嗦,差点把杯子扔了,扭头一看,某醉鬼支着额头,散漫地挑起眼尾,用一种抓到小孩干坏事的眼神盯着他的手指。   盛遇想给他一爪子。   “我可不想扛着你回房间。”盛遇觑一眼其他人,飞快把冰红茶推回原位,嘲笑道:“又不能喝,还非得倔,你真是头驴。”   路屿舟懒懒道:“我没醉。”   盛遇不听。   酒精起效都需要一段时间,现在清醒,不代表等下还能直立行走。   两人搞了一番小动作,骰子又传到了路屿舟面前。   这次他抽中的牌是大冒险。   牌面有一个电话图案,冒险内容是:给你微信置顶的一个无血缘关系的朋友,发‘我喜欢你’。   一个晚上的接触,已经足够其他人弄清他的性格,拿牌的男生长叹一口气,把酒杯往他面前推了一点,说:“喝吧。”   路屿舟向来看都不看,直接喝酒,这次听人念完牌面,却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众目睽睽下,他把那杯酒搁下了。   盛遇瞪着眼睛。   老子费尽心思给你换的冰红茶!   “哇哦——快发快发快发——”   其余人霎时间激动起来,群魔乱舞地起哄。   有人探着脑袋来看,“我来监督,不能乱发啊!不能是家人,得是朋友!”   路屿舟掏出了手机,一瞬间他就成了视线焦点,几个人看戏不嫌事大地凑过来,直接把盛遇挤远了几个座位。   盛遇拎了个抱枕揣着,打算看看路屿舟到底想干嘛。   拥挤的人群像汹涌的海浪,互相拍打又同时散开,某个瞬间,这些凑热闹的躯体让开了一点缝隙,透过缝隙,他对上了路屿舟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黑,有很多盘根错节的情绪,乍一眼看,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盛遇还糊涂着,路屿舟已经敛了眸光,低头打字。   人群爆发出热烈哄闹的一刹那,盛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一秒。   他没有隐藏消息详情,不用动手点开,他就看到了那条信息。   路屿舟:【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盛遇心里掠过很多个念头,最直观的就是哔了狗了。他怀疑路屿舟临时换了个置顶,拉他出来当挡箭牌——惯性思维总是这样,能在一刹那找到符合常理的解读。   但这念头刚起,他就听到有谁调侃:“什么1115……备注怎么是数字啊,你不拗口吗?”   盛遇:“……”   那点不爽如同破了的气球,眨眼间瘪掉,成了后知后觉的茫然。   哦,那置顶原来是我啊。   也对。   061115也是我的生日。 第58章 变动   各种声音被音响放大,像一大片糅杂黏稠的雾。盛遇安静坐着,发了会儿呆,愈发地蒙头转向。   他悄然起身离席,打算找地方透口气。   刚出门,身后沉重的包厢门被人推开又复位,掀起一小片带着酒意的风。   路屿舟站在他身后,眼珠子蒙了一点水汽,上下眼睑慵懒地并拢,眯出一条狭长的眼缝,“……去哪儿?”   嗓音很低,调子拉得绵长,不知道在耍哪门子赖。   盛遇转回身,忧心忡忡地伸了两根手指在他眼前,“这是几?”   “2。”   盛遇伸了四根手指,“这是几?”   “……4。”路屿舟没好气地攥住他乱晃的指尖,说:“说了没醉就是没醉,干嘛去?”   “买点喝的,不想喝冰红茶了。”盛遇踌躇一下,不跟醉鬼一般计较,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指,“你跟我一块吧,省得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又灌你酒。”   路屿舟欣然同意。   拉扯了一会儿,走出店门,面对迎面而来汹涌的人潮,两人又默契地松了手。   七情不上脸的好处此刻就显露出来了。路屿舟颈侧血红,脸上也漫了淡淡的血色,但他行走坐卧、沟通反应竟然都没有掉线,像是躯体和灵魂各为其主。大脑宕了机,付钱倒是一如往常利落,被店员多刷了一块钱还知道要回来。   盛遇看得想笑。   KTV在三楼,两人不想回包厢,就在三楼休息区闲坐。   盛遇:“你醉了没?”   路屿舟:“没。”   盛遇:“今天几月几号?”   路屿舟:“8.5。”   盛遇:“你银行卡密码多少?”   路屿舟:“……”   盛遇笑趴了。   试探路屿舟醉没醉是件很有乐趣的事,至少对盛遇而言是的。他喜欢看路屿舟露出各种生动的表情,无语的、欲言又止的、咬牙切齿的。   盛遇:“为什么给我的备注是生日?”   一切情绪都敛了下去,像浮于表面的尘嚣散尽,留下来的只剩真心。   有一瞬间路屿舟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他靠着椅背,眼珠转速比平时要快,但他沉默良久,也只是舒了一口气,道:“不知道该给你备注什么。”   盛遇对他来说很特殊,所以他放了置顶,但不知道备注什么,只好备注了对两人来说都意义非凡的一个日子。   可以是盛遇的生日,也可以是他的生日,模糊的另一层含义,是他暂时不知道怎么付诸于口的悸动。   盛遇还有很多问题,但商场人太多,吵闹不休,他只好把那些话按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坐着,聊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玩到一半,曾途出来了一趟,看见他们,远远就兴奋地打招呼。   “他还OK吧?”曾途站到两人面前,看了一眼路屿舟,担忧道:“要不先给他送回酒店?”   路屿舟抬眼:“你出来干嘛?”   曾途:“哦,我输了,抽到大冒险卡牌,要夹个娃娃回去。”   KTV对面就是游戏城,一大排夹娃娃机。   路屿舟偏头扫了一眼,说:“看来他们没打算让你回去。”   盛遇:“……”   路屿舟的嘲讽技能是有门槛的,钝感力太强的人听不懂,至少曾途就没get到,还摸了摸后脑勺,说:“没事,夹不到就找老板买一个,大不了多花点钱。”   路屿舟不太喜欢曾途,盛遇刚刚就察觉到了。不过路老师的抵触很隐晦,撑破天就是不咋跟这人说话,除了盛遇,连曾途本人都没感觉到。   盛遇失笑着道:“好久没见你骂人,都不习惯……但人家又没得罪你——”   话到这儿,他陡然意识到什么,半截话戛然而止。   路屿舟支着额头,半垂的眼睛间隙里逃逸出来几丝眸光,在他脸上打转。   盛遇赶忙喝了一口奶茶,撇开脸视线乱瞟。   很快,曾途拖着一大堆玩偶经过两人,随手给盛遇递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猫。   “老板不单卖,我只能把机器里的玩偶全买了,给,送你一个,见者有份。”   说罢,他看向路屿舟,敞开自己提的大袋子,“挑一个吧朋友。”   他朋友说:“谢谢,不需要。”   曾途也不强求,拖着一大袋玩偶往KTV走。   等人走远,盛遇奶茶也喝完了,站起身来,把小猫玩偶交给路屿舟,说:“我去趟洗手间,给我拿着。”   路屿舟接过了玩偶,表情不怎么好看。   盛遇上完厕所回来,休息区已经没了路屿舟的踪影,四下一看,这人进了游戏城,正弓着身在跟一台夹娃娃机较劲。   “……”   盛遇走了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装游戏币的小筐,里面满满当当一大堆币。   “你想要这个啊?”盛遇转头看一眼机器里的兔子玩偶,意外地问。   抓夹又一次落空,路屿舟站直身,抓了两下头发,表情比刚刚要冷淡,说:“不是,试一下机器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夹。”   他又问盛遇:“你有没有想要的?”   盛遇摇摇头:“这里面没有我喜欢的IP。”   “……”路屿舟别回了脸,没什么情绪地往投币口塞了几枚游戏币。   反正也没事,见他不想走,盛遇就抱着胳膊,倚着另一台机器看他跟娃娃机较劲。   路屿舟百分百醉了。   微醺的路老师比平日更犟,盯着娃娃机的眼神像见了肉的狼,盛遇很少见他在不刷题的时候,露出这种势在必得的眼神。   其实盛遇不喜欢这种商场娃娃机里的玩偶,质量一般,摸起来手感不咋地,但他围观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要一个,于是指了一个呆呆的兔子玩偶,说:“抓这个。”   兔子玩偶也不尽相同,有笑脸有哭脸,还有跟路屿舟一样的死人脸。   路屿舟:“……不是不要么?”   盛遇:“改变主意了,我想要这个,给我抓。”   路屿舟嗤笑了一声,嘴硬道:“你自己抓啊——”   话虽如此,他的手指头比嘴老实多了,飞快往投币机塞了几枚硬币,低下身来,认真地对准了目标玩偶,然后拍了按钮。   一次中。   盛遇都感叹这个神奇的概率,提着玩偶,跟呆呆的兔子眼睛对视,道:“我要挂书包上,这只兔子和我有缘。”   路屿舟退完了剩下的游戏币,把另一只小猫玩偶举到他面前示意,说:“这只呢。”   盛遇想也没想,“收起来呗,我书包又挂不下那么多挂件。”   路屿舟挑挑眉,神情舒展了点,随手把玩偶塞进了裤袋。   -   中途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个饭,一部分人还没玩爽,吃完饭又要去唱k。盛遇一看表,都九点多了,就婉拒了第二场。   他拽着‘看起来很清醒’的醉鬼路屿舟回了酒店。   说来奇怪,一脱离商场那种人来人往的嘈杂氛围,盛遇就隐约有点不安,总觉得像要出什么事。   醉鬼在浴室冲澡,他窝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把手机里的各个APP都翻了一遍。   他非常怀疑哪个软件偷偷扣了他的费,毕竟他预感一直很灵。   挨个翻了一遍,一无所获,盛遇惫懒地盖上手机,看着窗外发呆,眼皮子愈发地沉。   路屿舟出来时,他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发梢的水滴了一滴在眼眶里,视野里混沌一片,路屿舟拽着毛巾擦干,感觉心脏也被这滴水打了一下,受了刺激,暖乎乎地收缩。   盛遇说他醉了,其实不一定。   他从昨晚开始,貌似就没有再清醒过。   对话框里还有无数个‘记你一次’,这些是盛遇眼里的安全对话,逃过了被撤回的命运。但在路屿舟眼里不是这样的。   他不清楚盛遇为什么要记自己二十二次……只是一些隐晦的念头,影响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解读。   也许,可能,每一次……都只是想他了。   当然,这种可能性比中彩票的概率还低,但不影响买了彩票的路屿舟,带着几分希望来刮码。   空调开得足,室温很低,路屿舟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薄外套,无声地走到窗边。   盛遇睡得很沉,睫毛一动不动。   路屿舟俯下身去,目光垂了一下,落在盛遇下巴靠上一点的位置,又移开。   靠得近了,他能感受到盛遇均匀的呼吸。   这个年纪就是青涩,懵懂乱来,脑回路跟常理不一致,像一群没头没脑的苍鹰。   就像此刻,喜欢的人就在面前,路屿舟却只是垂着眼皮,一下又一下地数着盛遇的气息。   数完一分钟,他凑过去,鼻子碰了一下盛遇的鼻尖。   “……做个好梦。”   -   玩卡牌游戏时盛遇也喝了两杯,以为无伤大雅,结果洗完澡倒头就想睡。   他难得一晚上不熬夜,睡得昏昏沉沉,结果半夜突然被一个电话打醒了。   铃声响起的刹那,盛遇心脏猛地一跳,喘着粗气豁然睁眼。   盯着天花板呆了几秒,他才想起摸手机接电话。   接电话前他朝旁边看了一眼,路屿舟背对他侧躺着,腰间搭了一点薄被,窗外清冷的月色洒进来,能看清微微起伏的肩胛骨。   盛遇轻手轻脚下了床,去露台上接电话。   来电的人是盛开济。   “……自发性脑出血,发现及时……手术结束了,情况稳定,但尚在昏迷阶段……”   可能是没睡醒,那些话语断断续续地钻近耳朵,没能连成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盛遇:“谁脑出血?”   盛开济:“……你祖母。”   盛遇哦了一声。   “情况怎么样?”   盛开济:“人在医院,手术很成功,各项数据都平稳。嘉泽说你跟祖母最亲,让我一定记得通知你……但你放心,老人家上了年纪,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病症,脑出血不算罕见,主治医生临床经验充足,手术比预计快了半个小时。爸爸会一直在医院守着,人一醒就通知你。你专注好自己的事,不用担心。”   盛遇又问了几句,父子俩心平气和地交换了信息,挂断电话。   直至回到房间,空调出风口的冷风一吹,盛遇陡然回了神。   他忽然喘了两口气,猛地搓了两把脸皮,想冲回阳台再打一个电话给盛开济——   “盛遇?”   路屿舟低哑的嗓音响在房间里。   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把水,浑身的焦躁都压了下去,盛遇原地僵了片刻,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灯没开,路屿舟就坐在床沿,昏暗中的眸光黑而幽冷,甫一对视,就让盛遇冷静下来。   “……我吵醒你了?”盛遇哑声问。   “不是。”路屿舟微蹙着眉,脸上还有未散的倦意,“口渴了,出什么事了?”   盛遇哑然半晌,“没啥事,就是……盛董事长刚刚通知我,说祖母脑出血,刚做完手术。”   房间静默了许久。   路屿舟忽然挪了一点位置,拍拍自己的床,说:“一起睡吧。”   盛遇无暇想别的东西,像一只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慢吞吞走过去,坐下了才想起问一句:“路屿舟,你酒醒了没?”   路屿舟一顿:“醒了。放心,不会闹你。”   换做平时,盛遇一定要撅他两句,但今天只是低着头,滞涩地说:“不是,我今晚可能睡不着,怕吵到你。”   路屿舟已经脱了鞋上床,拍拍另一个枕头,示意他躺下来。   1.5的床不算宽敞,睡两人绰绰有余,盛遇侧躺着,路屿舟往他腰上搭了一点被子。   侧躺的姿势有时像蜷缩,盛遇就这么缩着,随后路屿舟也躺下来,黑沉的眼睛注视着他,距离近得能感知到彼此说话时呼出的热气。   路屿舟:“情况严重吗?”   盛遇摇摇头:“手术很顺利,盛开济说各项数值都稳定。”   路屿舟:“什么时候的事?”   盛遇:“不清楚,盛开济说是突发性疾病,祖母年纪大了,各种病痛都在她身上打转。”   路屿舟盯他两秒,忽然伸出了手。   盛遇感觉后颈被人握住,脑袋不受控制地上前,抵住了一个微凉的额头。   路屿舟说:“别急,最早的高铁在明天上午,你要睡个好觉,回去见她。”   潮湿的呼吸深深浅浅,扑进了盛遇的领口。   思绪还是很乱,但情绪竟然诡异地平静下来,盛遇迟到的理智回归,蓦地想起来,眼前的人也是祖母的亲人。   他抓住了路屿舟的手指,生疏地安慰:“你也不要担心。”   他们像两只刚刚破壳的幼兽,面对外界的变动手足无措,只能抵着脑袋,互相汲取一点微薄力量。   路屿舟安慰地捏了捏他的后颈,低声说:“闭眼,睡觉。”   盛遇乖乖地闭了眼。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整晚,毕竟以前遇到这种不知所措的情况,身体反应总是最直观。就像刚被通知不是盛家人的那段时间,他数着吊灯上的珠子,珠子都数清了,还是睡不着。   可能是近在咫尺的呼吸太催眠,搭着后颈的手指太有安抚性……   他闭上眼睛,就这样怀着忧虑睡去。 第59章 留学   醒来时,盛遇感觉到手指被人握着,下巴处拂动着清浅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   他睁开眼,对上路屿舟近在眉睫的睡颜,还怔了一下。   他一动,路屿舟就跟着醒来。望过来的黑色眼珠蒙了一层困意,滞顿地盯他片刻,忽地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有点越界的一些举动,但非常时期,盛遇十分依赖这种越界所带来的慰藉。   他们牙都没刷,几个连环夺命call,打通了盛开济的电话。   祖母还是没醒。   盛开济在电话那头谆谆告诫,让盛遇不要关心则乱,专注学业,不要被打乱节奏。   盛遇能听就怪了。   跟学校联系请了假,他定好中午的高铁,撂下手机,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行李。   录制进度过半,学校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一个新的代表,两人只能走一个。   盛遇录完了前五天,路屿舟录最后一天,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接力。   其他代表得知消息,艰辛地从床上爬下来,站在酒店门口送他。睡衣五颜六色,各有风姿,场面一度很壮观。   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领队老师在群里说了,盛遇家里有急事。急成这样,无外乎生老病死,大家难得没吊儿郎当,挨个上前跟他拥抱,很认真地说保重。   天南海北聚在一个城市,实属缘分。世界如此宽广,以后不一定还能再见,潦草又郑重的道别,算是给此行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路屿舟送他到高铁站,把拉杆箱推给他,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站口风大,两人刘海被吹得凌乱,盛遇有点看不清路屿舟的神色,但还是笑了一下,说:“路老师,你很啰嗦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吱两个字都嫌烦的路屿舟,会一遍一遍地叮嘱他注意安全。   盛遇一落地就直奔医院,虽然人还没醒,但他看到老人家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心电图平稳又均匀,提了两天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他每天要来医院一趟,啥也不干,坐在病床边玩手机。   起先只有他一个人,后来路屿舟加入了这项活动。病房里多了一张小书桌,他玩手机,路屿舟在一旁刷模拟竞赛题。   有时盛遇会吐槽:“哪天祖母醒来,看到我跟你鲜明对比,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吧。”   路屿舟就给他递了一张卷子。   盛遇又蔫了,“算了,我还是不务正业点吧,期末刷题刷伤了。”   祖母拢共昏迷了一周多。   盛遇总是嫌时间过得太快,刷一下就从指尖溜走了,打游戏总不够用。这一周他窝在病房里打游戏,却忽然懂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祖母醒来的那天,他跟路屿舟有课,下午六点多才接到电话。   两人打车赶往医院,路上却接到盛嘉泽的电话,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盛嘉泽:“醒是醒了,但有点后遗症……她不记得人了。”   盛遇握着手机,静了一静,“什么意思?”   盛嘉泽:“出血位置主要在额颞区,记忆和情绪都受影响,她得了严重的认知障碍,不仅不认得人,心理科医生说,还有轻微的情感障碍……就是俗称的抑郁。”   盛遇百味杂陈,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没法想象祖母不认识自己的情景……可转念一想,好歹保住了命,好歹盛家有钱,就像他当时的心理障碍一样,大把大把钞票砸进去,总能见到一点效果。   VIP病房在八楼,工作日医院人多,两人挤不上电梯,风风火火地爬了步梯。   两人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浑身是汗,盛嘉泽见到他们都咂舌,感慨道:“年轻人身体素质就是好。”   盛遇没空闲扯,透过门玻璃往里看了一眼,看见祖母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他连忙把盛嘉泽拽到楼道,喘了口气,问:“具体什么情况?”   盛嘉泽朝他一摊手。   “就是不认识人,谁都不认识,盛董事长刚刚来了一趟,被她瞪走了。医生说是逆行性失忆,可能会随着后遗症的减退而恢复,但这个过程要花多久,谁都说不清。”   盛遇:“那她现在记得多少?”   盛嘉泽又一摊手,“记得自己25岁,感觉我们都是人贩子,说她跟一个姓盛的结婚了还不乐意。”   盛遇:“……”   脑出血给祖母留下了严重的认知障碍,她不仅不认得人,今天发生的事,明天就忘,哪怕盛家人在她面前刷了几百遍脸,隔天再来,她还觉得这些人殷勤得莫名其妙,指不定盯上了她哪个器官。   同时她的情绪也不稳定,为免刺激到他,医生建议家人进去看望前都换一身装束。   ——套个白大褂,骗她自己是医护人员。   VIP病房通透明亮,安静得像个世外桃源,阳光折进屋内,浮尘粒子在其中跳动。   锁舌细微地弹响,盛遇做贼一样进了屋。   病床上的人还望着窗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回头。   盛遇总开玩笑,管祖母叫老人家。其实祖母并不显老,纵然皮肤有着岁月的痕迹,可淡棕色的头发里几乎没有白丝,常年规律生活,使她的皮肤白得透明,乍一眼看只有四十来岁。   而如今,那头柔顺的淡棕色卷发被剃光了,头顶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生了一场大病,祖母似乎更瘦了点,病服下空空荡荡。   盛遇带了一束鲜花,直接走到窗台边,准备把玻璃瓶里干巴巴的水仙换下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医生提醒过他们,不要强行给病人灌输记忆,恢复了自然会想起来。   哪怕他真的很想跟祖母抱怨两句,说说近况……也必须按捺下来。   花瓶里的水已经浑浊,盛遇去洗手间换了干净的清水,出来时发现祖母在盯着自己看。   那双碧绿的眼睛没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好奇他在干嘛。   盛遇暗自叹了口气,把修剪好的花束塞进瓶子里,弯腰拎起打包好的垃圾,冲床上的人礼貌道:“您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往门口走,手指压住把手,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小遇。”   ……   盛遇已经很久没哭过了,祖母出事当天他没哭;得知祖母不记得人他也没哭。   可这一声‘小遇’一出来,他忽然感到委屈,撑了半天的伪装瞬间溃不成军,病房锃亮的观察窗倒映出他要哭不哭的表情,眼尾红了一片。   -   祖母谁也不记得,也不记得盛遇,但她知道盛遇就是‘小遇’,盛遇在她这里,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主治医生说她的情感障碍比预想中严重,多日观察下来才发现,她发病的频率非常高。   她总是突然地不肯吃饭不肯说话,并没有其他过激举动,医护人员一度以为这是某种语言障碍。   只有盛遇能看出来,她是在发脾气。   因为盛遇发脾气就这样,啥也不干,被惹了就毛茸茸地走开,找个角落悄悄地记恨。   祖母也这样,他这习惯就是跟祖母学的。   医生试着跟她沟通了几次,推测她发脾气的主要原因应该是不安。   她三十多岁才来中国定居,虽然中文流利,可这并不是她的母语,放眼望去的东亚人,对于空白了一段记忆的她来说,跟突然被拐到缅甸没有区别。   她发脾气的时候,只有盛遇能喂进去一两口饭。   人的大脑是一个宏大的领域,医学界对它的研究至今只有冰山一角。   祖母的情绪像在临界点的火山,随时有爆发的风险,医生也没法给出具体的治疗方案,只能建议家属以安抚为主。   八月下旬,盛遇回了一趟老宅,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叔伯们难得回来串门,家里比过年还热闹。   不知道大人们经过了怎样的讨论,总之八月底,盛遇被通知,家里要将祖母转往法国东北部阿尔萨斯的一所康复医院,那里是祖母的故乡,康复医学比国内更发达。   盛嘉泽有事没事会来喜鹊巷串门,这个决定下来后,他拉着盛遇吐槽了很久。   “我问了朋友,阿尔萨斯的中国食物代购非常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哥可能在国外饿死……你有事没事多来看看我,别空手,带点吃的……”   转去阿尔萨斯是为了祖母的病情,但不可能把老人家一个人撂在国外,家里得派一个人过去。盛开济挑挑捡捡,挑了盛嘉泽,毕竟他一直在国外生活,偌大个盛家就他最闲。   盛家联系了阿尔萨斯一所qs排名前一百的大学,这所院校的商科赫赫有名,业内含金量很高,最可怕的是,超难毕业。   盛嘉泽一听就昏了过去。   有那么一刹那,他也想住进那所康复医院,祖母一个病房,他一个病房,祖孙俩每天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   日子想想就美。   老房子的庭院里放了两把藤椅,盛嘉泽拉着盛遇,从白天畅聊到晚上九点多,聊得口干舌燥了,才拍拍屁股欣然而去。   庭院恢复宁静。   没过多久,盛遇被颈侧突然的冰冷刺得一激灵,豁然坐直看去,先看到了一瓶冰矿泉水,抓着瓶身的手指匀称修长。   一抬头,路屿舟睫毛垂下,散漫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你怎么下楼了?”盛遇接过矿泉水。   路屿舟拉开另一把椅子落座,“学累了,下来歇歇。”   从b市回来以后,两人貌似就再没有过这样安静独处的时间。   盛遇学校医院两头跑,路屿舟要准备竞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抓取了他们的空闲时间,两个才十七岁的男生,就这样被推着走,稀里糊涂忙碌起来。   盛遇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慢慢靠回椅背。   “她还是不记得人?”   盛遇:“嗯,就对我有点印象。”   路屿舟抿紧了唇,靠上椅背,望着惨白月色,神情有几分说不清的复杂。   他这段时间常去医院,大多时候不敢说什么话,只能跟老人家安静地打个照面。   有时他假模假式测完体温要走,兜里会被塞一个新鲜的苹果。   祖母笑眯眯地,问他:“你多大了?”   下一次再去,祖母还是问他:“你多大了?”   “……”   那是路屿舟第一次后悔跟盛开济较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跟清醒的老夫人吃几顿饭,聊聊几岁了,在哪念书,读什么专业。   夜风微凉,绣球花快败了,花香格外浓郁,像盛夏的尾声。   盛遇忽然轻声问:“路屿舟,你觉得,我去法国留学怎么样?”   路屿舟望着院子里的葡萄藤发呆。   藤上只挂过一次果子,还青涩的时候就被摘了,他们至今没尝过甜的葡萄。   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这一刻却忽然有点感慨。   可惜了。   这一个戛然而止的夏天。   “挺好的,去吧。”说话的人声线很轻,路屿舟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没落在实地,“吃不惯那边的食物就发消息,我给你寄。”   盛遇一下被逗笑了,“你是不是偷听我跟盛嘉泽聊天。”   路屿舟跟着笑了一下。   盛遇这几天一直在浏览阿尔萨斯的资料,查看那所大学的专业排名……   他预料到了。 第60章 回国   冬月,阿尔萨斯。   这里的冬天比a市冷,车内空调开得很足,盛遇手指抵着额头,歪在后座昏昏欲睡。   司机用带着口音的法语说:“先生,到了。”   计程车停在康复医院门口,盛遇刷卡下车,抱着一大束白玫瑰,步履匆匆进了医院大门。   前台是位华裔女士,对同为华人的盛遇有种莫名的亲近,一见他进门,就招手笑道:“Shing,你今天迟到了。”   Shing是盛遇的姓氏音译,法国人非常礼貌,相比随便一取的法语名,他们更喜欢叫盛遇中文名,但他们又记不住。没法,盛遇只能取了个简单的音译名。   盛遇歪着头一笑,面露惭愧,“路上碰到教授,喝了杯咖啡,真抱歉。”   前台摊开了一个登记册,他在探望那一栏签了个名,把笔搁下,转头挤上了电梯。   他提议代替盛嘉泽,前往法国留学时,盛开济很是意外。   但盛董事长竟然没有多问,第二天就让助理重新整理资料,投递给了霍尔曼大学招生办。   入学手续办得很快。盛遇在成绩上那点小傲劲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早在高一就拿下过雅思7.5的分数,高二上半年考过sat,分数凑合能看,至少他自己觉得还能再高一点。虽然差强人意,可当做留学的敲门砖已经足够。   由于雅思成绩只能报名英语授课项目,他又临时考了个ETF,挤进了霍尔曼最热门的金融专业。   忙完一切已经是九月中旬,同时期的大一新生已经开始上课,盛遇没法耽搁太久,在棋牌馆呆了两天,听了姨妈两天没歇气的念叨,第三天晕头转向地上了飞机。   时间匆忙,来不及跟每个人道别,他这边刚落地阿尔萨斯,微信就被各位校友轰炸了。   盛遇只得发了条朋友圈,至今还在置顶挂着。   盛遇:【去读大学了,没空瞎聊,不要打扰尊贵的大一学长。】   不出意外,这条臭屁的朋友圈发出后,他又遭受了各方的‘唾骂’。   阿尔萨斯的夏天凉爽干燥,刚落地的那段时间,盛遇还挺不适应,不会一动就出汗,不用每天三四个澡,没有吱吱呀呀的风扇,即便不开空调,室温也维持着20度上下。   他习惯性只盖薄被,结果第二天就光荣感冒,惹得他给路屿舟连打了三个电话吐槽。   “奇了怪了,这边又不下雨,偏偏一到晚上就降温……”   那阵子他还住在学校宿舍,三位室友一个赛一个奇葩,有一位也是华人留学生。   盛遇经常骂学校骂到一半,扭头礼貌微笑,“bonjour。”   这时耳机里就会传来路屿舟低低的闷笑,“你室友又回来了?”   盛遇跟这几个人聊不到一块儿,每到这种时候,他就火速抓起手机溜去楼层露台。   霍尔曼校舍每层有十几个宿舍,每一层带一个露台,面积宽敞,布设了很多铁椅子,每到夜晚打电话的学生都很多。   盛遇从来抢不到椅子,他总是蹲在角落,一边拽着砖缝里的杂草一边跟路屿舟闲聊。   蹲得脚麻了,他就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我得回宿舍了,明天聊。”   次数一多,路屿舟就大概知道了他的血条,每打二十分钟左右,就会主动说:“你回宿舍吧,明天聊。”   盛遇一蒙,“为啥?你有事?”   路屿舟:“你有事才对,脚不麻吗?”   盛遇:“……哦。”   法国是个非常注重社交礼仪的国家,亲身体验和祖母口述有相当大的差别,盛遇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大一的课又密又繁琐,他必须兼顾两者,同时还要抽出时间来探望祖母。   而在他最忙的那段时间,国内的路屿舟拿下了数竞联赛省一,开始准备cmo,参加省队集训。   集训营管理严格,路屿舟只有周末能拿到手机。起先两人每周末还会通一次电话,后来不记得哪个月,盛遇忙忘了一次,周一才想起来,拿起手机一看,密密麻麻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拨回去,那头提示已关机。   盛遇一直对几千里的距离没有实感,他总是屁大点事都要打电话跟路屿舟蛐蛐,而路屿舟总会在第一时间接起他的电话。   除了见不到面,他们好像还在彼此身边。   直到这次,盛遇忽然意识到,九千多公里不是一个写在黑板上,可以随便擦去的数字。   集训应该很累,如果没有他的骚扰,路屿舟或许能得到惬意的半天假期,累了一周,能好好睡一觉。   他总说路屿舟是个不需要睡觉的驴玩意儿,但他比谁都希望路屿舟多睡两分钟。   盛遇开始有意识地缩短通话时间和频率,他还是喜欢跟路屿舟叨叨,但更多时候只是发微信,想起来就往对话框里扔一条,等着路屿舟周末拿到手机‘批复’。   他们好像没有变,却多了很多顾虑,盛遇有一天给路屿舟打电话,发现自己已经被顾虑撕扯到不知道该聊什么。   “……”   听到路屿舟的声音,他甚至有些恍若隔世。   六个小时的时差,还是阻隔了一些东西。   -   病房开了充足的暖气,挂墙电视放着近期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很催眠。   男生声线轻快,人未到声先至:“罗拉女士!我又来看你啦!”   尾音落下,房门被人推开,探进来一张玉面黑发的亚洲面孔,含着笑意,眼尾一弯,像两枚小月牙。   不等罗拉女士回应,男生自言自语地嘀咕什么,推门进来。一边往沙发走,一边摘了碍事的羊绒围巾,露出修长的脖颈。   “给您带了奥斯汀玫瑰,白色,这可难找,我坐计程车在城里绕了几才买到。”男生脱了修身大衣,轻挽起薄毛衣的袖口,针织面料松垮包裹着清瘦的肩骨。   盛遇扒拉两下被静电打得乱蓬蓬的头发,转回头,冲祖母埋怨道:“罗拉女士,您真的很挑剔。”   罗拉是祖母的曾用名。   转来阿尔萨斯治疗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不到半年,祖母的情况已经有了明显好转,虽然记忆还没恢复,可情感障碍已经得到了控制,不再有绝食的情况。   她很不喜欢盛遇叫她祖母,非说自己还没到当祖母的年纪。   盛遇只能叫她罗拉女士。   好在一切都在好转,罗拉女士已经能记住一定时间范围内的事,偶尔盛开济出差来看她,她还能记得这人貌似上个月见过。   盛遇维持着一周来刷一次脸的频率,确保自己在罗拉女士这里不是路人甲。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扔了花瓶里开败的花,把白玫瑰修剪插瓶。   罗拉女士早已习惯他的造访,只在进门时抬了一下眼,之后就一直专注自己的事,没挪过视线。   盛遇醒完花走出洗手间,发现她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腰背板正地坐在窗边,戴着一副垂着银链的老花镜,低头看平板,表情凝重得像钻研什么学术著作。   “看什么啊这么认真……”盛遇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笑意敛了。   这么认真,看肌肉男啊?   罗拉女士打开的是国内的一个社交媒体,用户量超过10亿,很多年轻人在上面分享生活,也有一些博主,不求回报地拍摄自己美丽的身体,分享给广大网友看,是网友心中的男菩萨,但在官方定义里,这类视频只有俩字——擦边。   罗拉女士现在就在看肌肉男擦边。   这个认知让盛遇有一点恍惚。   他呆怔片刻的功夫,罗拉女士已经划了下一个视频。   盛遇定睛一看,还是擦边。   更可怕的是,这几个博主都被点了关注……   是谁点的呢,好难猜啊。   “罗拉女士。”好半晌,盛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祖母的肩膀,谨慎地说:“少看点,纵欲伤身。”   祖母:“……”   罗拉女士不说话,默默把椅子换了个方向,拿后脑勺对着他。   这就说明她不高兴了。   盛遇悻悻地摸了一下鼻尖,扭头回沙发坐着,不敢再劝。   算了。   祖父死了那么多年了,祖母再找一个咋了,她能再找是她的本事。   盛遇拿出电脑,准备赶作业,等开机的空档,他习惯性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CMO时间在这月初,前几天就结束了,成绩还没出来。刘榕给路屿舟批了一周的假,犒劳一下竞赛生饱受摧残的身心。   盛遇想找他聊天,又怕他在补觉。   a市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   纠结几分钟,还是作罢,盛遇随手点进了朋友圈。   右上角的小圈圈转了几秒,姨妈的头像跳到了最上面。   文秀:【昔日寒窗苦读,今日金榜题名。成功没有捷径,付出总有回报……】   文案非常长,长到要展开才能看完全,配了两张图,其中一张是路屿舟站在棋牌馆门口看手机的侧影照。   盛遇扫了一眼文案,看不懂,滑到最下面点开了第一张图。   看完他就靠了一声,切回首页,噼里啪啦给路屿舟发了一条消息:【进国集了?!拿到保送资格了?!回我!快点!】   姨妈配的第一张图,赫然是保送录取的资格确认书。   路屿舟:【在。】   路屿舟:【……你怎么知道?】   盛遇:【姨妈发了朋友圈!靠!你签约保送了都不告诉我!】   路屿舟:【……】   盛遇从这六个点中嗅到一点刻意隐瞒的味道。   盛遇:【……你不会不打算告诉我吧?】   盛遇:【不是,我俩啥时候绝交了,没通知我啊。】   盛遇:【苦恼.jgp】   他连发了六个搞怪表情包来掩饰自己的不爽。   路屿舟:【不是。】   聊天框上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只是像他一贯那样,回归沉默。   路屿舟:【你最近有假吗?】   盛遇:【干嘛。】   路屿舟:【生日快到了。】   盛遇:【……】   盛遇:【放心,我讲义气得很,早就给某个没良心的买了礼物。】   路屿舟:【有假吗?】   路屿舟:【有假的话,我去找你。】   盛遇:【阿尔萨斯?】   盛遇:【……来这干嘛。】   路屿舟:【看看祖母,顺便给你庆生。】   盛遇心头跳了一下,紧张地直舔唇。   盛遇:【最近忙,你别过来了,礼物也收着,等我寒假回去拆。】   盛遇:【……你给我备了礼物吧?】   路屿舟:【……备了。】   路屿舟:【十八岁生日,你不过?】   人一心虚,话就会很密。   盛遇:【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就是生日嘛,我又不是很看重,没事儿,你跟姨妈她们过,我跟祖母过,挺好。】   盛遇:【你别玩什么突然出现的套路啊,我真有安排,不方便招待你。】   这次对面沉默的时间格外久。   盛遇都等困了,手机才重新震了一下。   路屿舟:【跟谁?】   两秒没到就撤回。   新消息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字。   【嗯。】   看着像是打消了来阿尔萨斯的打算。   盛遇松了一口气。   他打开购票软件,看着自己提前半个月买好的回国机票,开始咬牙切齿。   路屿舟你个王八犊子,等我回国的嗷!   成绩出来不告诉我是吧?保送签约不告诉我是吧?   老子要把你活拧成三截!!挂在房梁上风干当腊肉!!   你死定了! 第61章 生日   期末周忙得要死,盛遇死乞白赖从导师那儿磨来七天假期,熬了两三个通宵,提前把要交的作业完成。揣着假条上飞机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神,像被什么掏空了。   来接机的是夏扬。   盛遇盘算着给路屿舟一个惊吓,所以谁都没说,就告诉了夏扬,就怕姨妈又发一条朋友圈,把他抖落出去。   兄弟俩好久不见,勾肩搭背,就近找了个商场搓了一顿火锅,把吃了半年白人饭的盛遇感慨得热泪盈眶,思乡之情一下就涌了上来。   升腾的白雾里,夏扬絮絮地说着这半年的变化。   “这学期开学,实验班洗牌,一班二班都走了一大半,一班剩下的老人也就二十来个,花了一学期,好不容易混熟了,又走了……”   “你出国后,老路也不咋来上课,他不是搞竞赛嘛,不是集训就是去集训的路上,今年下半年没来过学校几次,只有考试才出来亮个相,但这王八蛋每回还能稳坐年级第一……搞得学弟学妹们对他特别好奇,天天在年级群里大佬大佬地喊。”   “你一走,跟你玩得熟的那一批冥冥中也跟着散了,有些去了创新班,有些也跑去搞竞赛,有些掉回了普通班……今年开学,高一竟然有人打听你是谁,为什么在招生手册上。”   “可能就因为这样,老路才不爱来学校。以前虽说高冷,咱俩还能逗一逗,现在就是块臭石头,谁都撬不动……”   一中招生手册封面就是盛遇和路屿舟,用的是两人当时在b市拍摄的宣传照,学校主打一个物尽其用,还特意将采访中两人的片段截取出来,剪进招生宣传片里。   这事盛遇知道,刘榕打电话征求过他的意见,还给他寄了一个招生手册样刊。   包裹在海关卡了一段时间,盛遇一忙就把这事儿忘了,后来想起来再找,运单显示已签收,想必是丢了。   他到现在还没见过自己拍的宣传照。   吃完火锅,夏扬站在商场门口打车,问他去哪儿。   棋牌馆是不能去的,姨妈那个大嘴巴,不到半小时全世界都知道盛遇回国了。   盛家大宅离得远,他懒得来回跑。   夏扬:“要不找个酒店歇一歇。”   盛遇心里升起了滑稽感,摇摇头,“我难得回家一趟,住酒店算几个意思,得了,回喜鹊巷吧,我去埋伏路屿舟。”   路屿舟今天跟集训营的几个同学聚餐,估计要晚上才能结束。夏扬送盛遇到巷子口就走了,下午还有课。   老房子跟记忆中相差无几,可盛遇看了又看,总觉得哪儿陌生。   他在门口站了良久,总算反应过来——哦,绣球花败了。   以前老远就能看到的蓝紫色不见了,枝条被收进了院内,院墙上方光秃秃的,裸露着灰白的顶砖。   夏天过去很久了。   a市入了冬。   盛遇站了一会儿,收拾了百感交集的心情,下意识反手摸书包,一摸却摸了个空。   ……又忘了,他很久不背书包了。   盛遇抓紧空落落的手指,扭头往旁边看。以往他站在这扇门前,旁边总有另一道影子,没带钥匙就朝旁边伸手,掌心就会被搁一个凉凉的钥匙串。   他转了头,却没伸手,目光落向了岔路口的老树。夏天的时候这棵树高大参天,浓荫一路遮到家门口,现在树上的叶子都黄了,只剩干枯的枝桠,遮不了烈日,挡不住季风。   盛遇突然间有了实感,自己这一趟真的走了很久。   -   在某团上找了个开锁师傅,盛遇把拉杆箱靠墙一放,抵坐着低头玩手机。   不到十分钟,提着工具箱的师傅出现在了拐角。   都是老式门,好开,师傅三下五除二给撬了,盛遇正要付钱,就见师傅拿出了备案证明,说:“麻烦小老板出示一下租房记录,或者房产证,我们需要备案。”   正准备付钱的盛遇:“……”   见他表情僵硬,开锁师傅连忙摆手补充道:“不是别的意思,也是为了老板们的安全着想,我们不可能随便什么人都给开,万一遇到贼就出大事了,备案记录是交给派出所的。您只要证明是您住在这儿,房租截图也行。”   盛遇很少被锁在外面,还真不清楚开锁的这些流程。   问题是他没给路屿舟交过房租啊。   房产证在哪儿,他更不知道了。   “在楼上,你等我找找。”   他匆匆撂下一句,三两步跨上楼,推开了路屿舟的卧室。   半年没回来,家里没什么大变化,路屿舟的房间还是原来那样,简单的几个家具,窄窄的床。   路屿舟很有条理,房产证应该不会乱扔,盛遇扫视一圈,直奔几个抽屉,扒拉片刻没找到,又把魔爪伸向了挂在书桌旁的书包。   路屿舟会把重要物品随包带,比如钥匙、身份证……都有固定的区域,方便随时取用。   盛遇没乱翻,直接找到最小的暗袋,房产证没找到,翻出来几张蓝底的证件照。   盛遇怔了一下,花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他们去b市前拍的证件照。   他当时以为路屿舟赶不到,非要拍照,打算回头跟电视台商量,给人p上去……   可路屿舟赶到了,这组照片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非要说跟宣传照有什么不同……   大概就是证件照里的他们,更亲昵点,更鲜活点。   照片用两层透明袋封着,最外层的袋子有点磨损,好像是被经常拿出来。   开锁师傅在楼下催促:“小老板,还没找到吗?”   盛遇迟疑两秒,把翻乱的书包复原,匆忙下楼,“没找到,能用别的代替吗?我跟这家主人是朋友,没交过房租。”   师傅朝楼上看了一眼,有点犹豫,但还是道:“你的身份证也行。”   登记完了,师傅还一直打量他,反复强调:“老板你确定你住这儿啊,确定啊,出事了我要负责的……”   盛遇差点指天发誓。   送走开锁师傅,他提着拉杆箱上楼,习惯性拧开了自己的卧室门。   窗户开了一扇,空气里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家具明净,书桌上的书排列得工工整整。   显然一直有人打扫,不过床铺被褥收起来了,只剩一个空空的铁架子床。   盛遇在门口站了两秒,果断扭头,拎着箱子占领了路屿舟的卧室。   笑话,他才懒得铺床。   a市临海,冬天不会太冷,路屿舟的床还是夏天的标准,盖被薄薄一片。   盛遇这次回来没带太多衣服,20kg的行李都塞满了给大家的特产,他寻思也就七天,几套衣服换着穿就行。   但他忘了考虑天气,a市的十一月比阿尔萨斯暖和太多,他带的那些衣服太厚了。   没办法,明天出门买吧。   盛遇关上行李箱,熟门熟路地拉开路屿舟的衣柜,拿了一件薄长袖和运动裤。   冲了个澡,他麻溜地滚上路屿舟的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夏扬很有当奸臣的潜质,一听说盛遇瞒着路屿舟是为了报复他,馊主意就蹭蹭地往外冒。   夏扬:【哎,我有个好点子,等下我埋伏在门口,老路一进门就套他麻袋,当他被我揍得哭爹喊娘晕头转向时,你就捧着蛋糕施施然出现……】   夏扬:【英雄救美!】   夏扬:【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盛遇翘着二郎腿,点评:【俗。】   又道:【你别公报私仇,我跟他那点事没那么严重,不至于把他揍一顿。】   夏扬:【那可惜了。】   夏扬:【我很好奇,他怎么招惹了你,让你边过生日边报复他。】   一提这个盛遇就不爽,发了一段长60秒的控诉语音。   夏扬:【……】   夏扬:【虽然我很想煽风点火,但你真的冤枉老路了,这事儿我知道一点,去阿尔萨斯的机票还是我帮他看的。他就是想见面了亲自跟你说。】   盛遇:【多大点事,至于熬到见面吗?】   夏扬:【可能还想说点别的吧。】   夏扬:【他这人拧巴,有些话不见面就说不出口。】   盛遇不期然想起书包里那几张护身符似的证件照。   下飞机时他还气得咬牙切齿,这没过几个小时,他那点情绪就散尽了,不知道是被证件照哄好的,还是被夏扬这段话哄好的。   或许两者都有。   灵魂从云端落到了实地,让海风吹得暖洋洋的。   他在这面发呆,奸臣夏扬还在勤勤恳恳地出馊主意。   夏扬:【我有一计……】   盛遇:【算了。】   夏扬:【?】   夏扬:【不报复了?】   盛遇:【我原谅他了。】   夏扬:【啥时候的事?】   盛遇:【刚刚。】   夏扬:【……】   -   人一旦放松,就容易得意忘形。   盛遇原定计划是休息一小时,然后上街买气球和装饰品,布置完客厅就去提自己线上订好的蛋糕……   当他睁开眼发现天黑了,他就知道全完了。   拿起手机一看,晚上11:33。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首页全是夏扬的消息,表哥还当自己是奸臣呢,兢兢业业地为他监视路屿舟。   夏扬:【报——他吃完晚饭了,正要去唱k。】   夏扬:【报——他唱完了。】   夏扬:【报——目标抵达棋牌馆,看起来心事重重。】   夏扬:【报——他嫌我烦,让我滚。监视事业被迫终止。】   盛遇看了一眼,最近一条消息是十分钟前发的,夏扬说路屿舟离开了棋牌馆,正往喜鹊巷走。   盛遇赶紧点开了某团,想联系商家。别的都可以没有,生日蛋糕不能少……   点开一看才发现商家给他送过来了,还拍了照,就放在大门外。   盛遇松了一口气,赶紧下楼拿。   深秋的庭院格外寥落,各种花草都败了,只剩一些青绿的枝叶窝在花盆里,等着来年再开。   路屿舟开了门,随手开了两盏灯,眼也不抬,径直往楼上走。   若是平日,他或许能发觉这间老房子有一些异样,譬如垃圾桶里突兀的零食包装;柜子上挪动过的摆件;浴室桶里多了的两件衣物……   但他今天一直低头看着手机,像是在等谁的消息,以至于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其他。可他表情又很淡漠,不像是高兴。   盛遇拎着蛋糕冲回了房间——路屿舟的房间。   盛遇:“……”   好哇。   自投罗网了。   他站在门后,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又一次被自己蠢笑了,索性把蛋糕往地上一放,扒拉两下头发,准备直接吓路屿舟一大跳。   可他姿势都准备好了,结果路屿舟上了楼,一把推开了对面的房门。   盛遇:“???”   哈喽,那是我房间,你走错了。   他摇摆了一秒,悄悄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尽量没有发出声音。   走廊的灯没开,房间的灯也暗着,路屿舟背朝门口,坐在书桌前摆弄手机。深秋的月不够明亮,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像一把瘦长的竹子。   骨骼线条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可盛遇总觉得他瘦了点儿。   心念一动,盛遇走回床边,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点进某个黑色头像一看,果然是“正在输入中……”。   盛遇想笑,又觉得心软。   大约是默契,他竟也没出声,就这样靠着墙,安静地看着聊天框上面的“正在输入中……”消失又亮起,亮起又消失。   五、四、三、二、一……   路屿舟:【生日快乐。】   盛遇:【你想许什么愿望?】   零点的一瞬间,无数条生日祝福炸响了盛遇的手机,哪怕路屿舟是个半聋,也听到了这嗡嗡不断的动静。   他迟疑了一秒,转回头。   对面的房门被人拉开,蛋糕上跳跃的烛火映亮了来人带着笑意的脸。   盛遇穿了一件眼熟的白色单衣,斜靠在门口,姿势懒散,领口也懒洋洋地往一侧歪。   他穿得休闲,像是一直住在这里,从没离开过。   “哎,姓路的。”盛遇微微一挑眉,“过来许愿。” 第62章 接吻   “……”   盛遇说完这句,对面的人始终没有反应,维持着半转过身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盯着这个方向。   敌不动,盛遇也不动。他靠着门凹造型,端着蛋糕,手都酸了,愣是面无表情。   难得这样闪亮出场,他发誓要等到路屿舟的reaction。等不到他就从二楼跳下去。   大约沉默了有一个世纪吧。   路屿舟挪开视线,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   下一秒,盛遇裤袋一震,他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瞄了眼屏幕,消息是两步开外的那货发来的。   路屿舟:【家里闹鬼了。】   盛遇瞬间炸毛:“你才是鬼!”   他把蛋糕往旁边斗柜一搁,气汹汹地穿过走廊,啪地一下开了灯,站到路屿舟面前,指着自己:“来来来,你摸摸我的脸……这么温暖的触感,能是鬼吗!说话。”   路屿舟没伸手,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盛遇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去,像是忘了呼吸,弓着肩背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他把脸埋进手掌里,看不清表情。盛遇很少见他这么破功的样子,不敢再闹了,担忧地蹲下身去觑他的脸色,“我没吓你啊……是不是最近学累了心脏不好?我就说你不能一直熬夜……速效救心丸呢,在楼下嘛,我去拿。”   盛遇刚要起身,路屿舟抓住了他的手腕。   “没事。”路屿舟抬起头,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就是嗓子有点哑,“聚餐喝了酒,刚刚晕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盛遇瞥了一眼他攥着自己的手指——力道很大,有点疼,压在腕骨上的手指甲用力到发白。   “下午到的,本来想布置一下,等你进门放两个礼炮……但你的床太舒服,睡过头了。”   路屿舟垂下了眼皮:“这是给我的生日惊喜?”   盛遇:“算是吧,可能惊多于喜,毕竟气氛烘托没到位。”   路屿舟低声说:“够了……很好了。”   -   这个季节的喜鹊巷格外安静,没有蛙鸣,没有蝉声,只有风偶尔刮过树叶,婆娑作响。   两人席地而坐,面前就摆着蛋糕,卧室还是没有开灯,明明灭灭的烛影在墙上跳动,谁都没有先说话。   时间不充裕,盛遇只订了一个普通水果蛋糕。   先前聊天,路屿舟像是对十八岁生日很看重,可真到了这一天,他连个蛋糕都没给自己买。   盛遇只得点了两根蜡烛,一根给路屿舟,一根给自己。   盛遇盯着烛光,轻声说:“生日快乐,路屿舟。”   路屿舟很轻地点头,墙上的影子跟着晃动,“生日快乐,盛遇。”   盛遇往后挪了点,靠着床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伸长两条腿,拿出自己漂洋过海捎回来的礼物,“打开看看。”   礼物就巴掌大小,外面包了一层彩纸,路屿舟垂着眼睛,细心地拆掉包装,打开了里面黑色的礼盒。   “手表?”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恶。盛遇斜眼觑了两秒,忍不住紧张地舔了一下唇:“我不是抢了你的旧表嘛……还你一个,我看网上说不能送钟,所以特意挑的电子表……款式很好看的,戴上试试。”   路屿舟低头端详着,道:“那表没这么值钱。”   盛遇:“这个也不值钱,你平时用的上。我听夏扬说了,你现在养成了边做题边掐算时间的毛病,好了你以后不用掐了,你的表来了。”   路屿舟:“这一看就是你喜欢的款式,干嘛不把旧的还我,自己戴新的。”   盛遇:“那不行。”   不经脑子的脱口而出,令两人都安静了片刻。   路屿舟飞快地抬了一下眼,余光往侧边斜了点,又很快敛回来,什么都没说,低头把表戴上了。   他的腕骨很突出,外面是一层冷白的皮肉,能清晰看到缠绕的血管和青筋。现在最突出的那块骨骼被表带遮住,向上看是瘦削的小臂线条,清冷得有点禁欲。   盛遇盯着看了一会儿,对自己挑礼物的眼光很满意,伸出了手,“我的呢。”   “等下。”路屿舟低声说,往前俯身,把挂在课桌侧面的书包拿了下来。   盛遇一见这书包,就想起书包里的证件照。   这像是一个引子,把他脑子里潜藏许久的记忆勾了出来。   他想起自己在路屿舟那儿的置顶,突然问:“你给我的备注还是那个吗?”   正在翻书包的路屿舟一顿。   “什么?”   盛遇抿抿唇,“没事,先把礼物给我吧。”   相似的彩纸,同样的黑色礼盒……他们倒是很有默契。   拆盒前盛遇放在手中掂了掂,嚯,还挺重。   拆开一看,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玻璃瓶。   “香水?”   路屿舟把书包搁在一边,也靠着床坐下,屈起了一条腿,手臂搭着膝盖,低声说:“我自己做的。”   盛遇刚落地阿尔萨斯的那段时间,最适应不了的不是天气,而是法国街头随处可闻的浓郁香水。   喷香水似乎是法国的一种礼仪俗成,每一个人都喷,地铁、拐角,每一个角落都藏着上一个人留下的香气,最可怕的是夏天上课,不出十分钟,教室就会被各色香料交织发酵的味道攻占,吸一口,妙不可言。   这对很少用香水的盛遇造成了巨大冲击。   最折磨的是,出于礼貌,一些重要场合他也得跟着喷。盛小少爷挑剔惯了,市面上的香水大多不合心意,要么太淡要么太熏,偶有几个能闻的,市面上早已泛滥成灾。   太大众化了,小少爷也不乐意。   “你当时说,那些香水还不如喜鹊巷的绣球花味,老房子门口捡两片树叶揣身上,都比某些清冷香浓郁……绣球花落之前,我收集了一点,你闻闻有没有花香和树叶味。”   香水瓶上没有贴标签,盛遇拿出来,往空中喷了一泵,有点发怔。   他不是惊讶于这份心意,只是有些感慨。   白天进门前他还可惜,绣球花都败了,院子冷冷清清的。   但路屿舟又把夏天送给他了——以一种很神奇的方式。   路屿舟:“喜欢吗?”   “喜欢。”盛遇盖上盖子,笑了一笑,说:“你怎么什么都会。”   路屿舟从他微扬的眉眼上收回目光,说:“网上教程很多,学一下就会了……不过有些教程没用,讨你欢心这件事,我一直没学会。”   盛遇只当是闲聊,盖上喷头,一心二用地说:“干啥讨我欢心,你背叛我们伟大的友谊了?”   路屿舟:“算吧,我以前暗恋你。”   盛遇:“……”   空气静默了很久,盛遇长长的睫毛垂下去,一言不发,像是吓到了。   等待片刻,没等到任何回应,连询问都没有。路屿舟把脸别开,望着墙上的影子,淡声说:“我可以把这些话撤回,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当朋友。”   盛遇还是不说话。   路屿舟盯着墙上的影子出神,他的手指垂在地板上,触摸到冰凉的瓷砖,那股凉意顺着指尖延伸到四肢百骸,令他罕见地感到了冷。   等了很久,旁边的人长舒一口气,竟然说:“两分钟过去了,不允许撤回。”   ……?   路屿舟迟钝地回头。   他设想过很多盛遇听到后的反应,但……盛遇的反应,不太一样。   没有震惊,也没有错愕,像是早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盛遇连换了三个姿势,才堪堪把那些热意压了下去,他庆幸烛火并不明亮,否则他滚烫的脸就藏不住了。   “其实我……咳,我知道一点。”盛遇把香水瓶摆在地上,很轻地转动,玻璃瓶和瓷砖碰撞的脆响,稳住了他的神智。   他含糊地说:“还记得b市那晚吗……就是你预赛结束赶来的那一晚,那天发生了很多事,你还被灌了酒……我在窗边打瞌睡的时候……你是不是亲了我一下?”   路屿舟:“……”   他没有特意记过这种小细节,当时他们天天待在一起,像是握住了无数个来日方长。   盛遇这么一提,路屿舟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   “亲的这儿。”盛遇转过头看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等他的视线真落在鼻子上,又不自在地撇回脸,还胡乱揉了两下鼻尖:“我感觉到了一点……我当时睡得很浅,你一靠近就醒了,我感觉到你离得很近,可能想看一下你要干嘛吧,我就忍住了,睫毛没动,我记得你判断是靠这个……然后就感觉鼻子被你亲了一下。”   盛遇想过他会不会是单纯喝醉了,耍酒疯。   但有些事单独拎出来有很多可能性,凑在一起,就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他记得谁说过,有些事想着想着就通了。   祖母生病那段时间他没空想,后来去了阿尔萨斯,他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脑子里转啊转的,都是几件事。   置顶,吃曾途的醋,偷亲……   还有那天KTV里,路屿舟被起哄发过来的一条大冒险。   【我喜欢你。】   盛遇盯着校舍的天花板发呆,眼前浮现的,全是路屿舟的脸。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空气里隐约浮着一些躁动因子。   “哦。”路屿舟轻描淡写地说:“但我还是很喜欢你,比以前更喜欢你,怎么办?”   盛遇脑子嗡地一声响。   转动的香水瓶咔哒倒下去,盛遇的手指悬在半空,然后被旁边伸过来的微凉的掌心握住。   仅仅只是握住,没有其他动作。   两人像两只贴了符的僵尸,丧失了一切行动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盛遇感觉手腕被人拽了一下。   他往路屿舟的方向靠了一点,抬起脸,就有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嘴角。   路屿舟的声音近在咫尺,又低又哑:   “这才是吻……我那天只是碰了一下你的鼻子,嘴唇的触感跟其他东西不一样。”   盛遇定定地盯着他的嘴巴,喉咙有点干涩,于是也凑上去碰了一下。   是不一样。   他想。   路屿舟的嘴是软的,很凉。   很好亲。   -   盛遇的被褥没准备好,只能跟路屿舟挤一张床。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像两块僵硬的铁板,默契地玩起了装睡的游戏。   盛遇还是心大,装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睡前两人还泾渭分明,等盛遇一睁眼,就被路屿舟扣在了怀里。   “……”   天光大亮,窗外的云层白里透金,看日头已经临近中午了。   盛遇发了一会儿呆,感知到了身后路屿舟温热的鼻息,扑在他后颈到蝴蝶骨的那片区域,一下一下地痒。   路屿舟抱人的姿势很要命。   一只手纹丝不动地揽住了盛遇的腰,一只手从腰侧绕到他肩头,斜着按住了他整个上半身。   盛遇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局子的囚犯,活动区域只有身下这一亩三分地,翻个身都困难。   反正也动不了,他懒得挣扎,就这样闭上眼,不多时又睡过去。   等他再醒来,身上已经没了那两只无情铁手,旁边的位置是凉的。   盛遇打着呵欠下楼,看见路屿舟在庭院里支起了简易衣架,正在晒被子。他叼着牙刷靠在门口刷牙,含糊地说:“你也会冷啊,可喜可贺……”   路屿舟头也没回,“给你晒的,你的被子放久了,有点潮。”   盛遇:“我就呆几天,跟你挤也——”   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昨晚的吻,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耳根又开始发烫。   不合适。   男男有别。   他走到水槽边,把牙膏沫吐了,为了掩饰尴尬,胡乱找了一个话题,“你能不能在房产证上面加一下我的名字,昨天没带钥匙,喊了开锁师傅,差点被当成贼,押送派出所了。”   路屿舟拽着被子边角侧了一点身,皱眉的神色里有疑惑,“哪儿的房产证?”   盛遇背朝他漱出一口水,手指竖直指着地面,“这儿啊。”   “……老房子在你名下。”路屿舟搭着衣架,无语地说:“当时做亲属关系的重新认证,这套房子就作为遗产过户给你了。”   盛遇愣了两秒,毫无印象。   那些手续都是盛家办的,他签字就行,一般懒得看具体内容,毕竟太繁琐了。   盛遇冲干净牙刷,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路屿舟的眼睛,又有点脸热,赶紧转过来,干巴巴地说:“那……回头我把你加上去。”   他搁这胡说,话都跑出了二里地,脑子在后面追。   反正路屿舟没搭话。   等盛遇关掉水龙头,才后知后觉这话中的歧义,但晚了,院子里的气氛,已经变得非常古怪。   路屿舟一直不说话,把那张薄被抖了又抖,抖了又抖,不知道要抖出什么花来。   好半晌,他背朝着盛遇,轻声说:“先谈恋爱吧。”   盛遇手指一颤,差点没拿住牙刷。   他往旁边瞥,路屿舟这句话倒是说得平稳,但肩背线条已经完全紧绷起来,像一张拉满的弓。   “嗯。”盛遇放了三遍,终于将牙刷塞进杯子里,镇定地说:“谈吧。” 第63章 退堂鼓   草率了。   回到房间的盛遇满心茫然,心想怎么就谈恋爱了?咋谈啊?我俩谈的明白吗?   毫无头绪地摇晃两下椅子,他低下头,额头慢慢抵住了桌面,冰冷的触感,某种程度缓解了不断涌上来的热意。   这张不听使唤的破嘴……   盛遇没想那么多,他脑子里压根没有‘谈恋爱’的概念,只是看路屿舟一直拽着被子,背脊骨都绷成那样了,怪叫人心软的。   他的cpu还没升级,处理不了太复杂的情感问题,唯独潜意识里不想让路屿舟失望。   盛遇抵着桌子,默念了无数遍‘谈恋爱’,总算是把这三个字听顺耳了。   应都应了。   还能怎样。   谈呗。   今天才是正式生日,按计划两人中午要去棋牌馆吃饭,晚上回盛家。   盛开济原意是想为两人办一场成人礼,不过盛遇拒绝了。   盛家的成人礼是很热闹,那是独属于生意场的热闹,人们推杯交盏,虚伪寒暄,主角像个象征性的符号,在他看来没什么意思。   他宁愿安静地跟盛开济坐在一起吃顿饭。   两人日上三竿才起,午饭是没影了,不过姨妈给他们定了蛋糕,还是得去一趟。   路上盛遇一直玩手机。   不是他手机瘾大……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捅破窗户纸前,他恨不得扒着路屿舟走,可加了个交往的前提,他一下子就变得束手束脚。   像是站在一个神秘的未知领域门口,他想象不出里面有什么,犹豫着不敢迈步,但也没法回头。   平时两人都是并肩走,今日盛遇满脑子乱麻,无意识掉了几步,像个小跟屁虫,晃悠悠跟在路屿舟后面。   路屿舟倒是不疾不徐,背影看不出一丝紧张。   喜鹊巷离棋牌馆就十来分钟步行路程,两人腿长,一眨眼就到了。   中间有几段窄巷,路上都是空置的平房,很少有人经过。眼瞧着要走出窄巷,往前就是大路,前面的人忽然一个急刹车,盛遇差点撞上去。   路屿舟冷不丁转身,抓住他的胳膊,跟他的嘴浅淡地碰了一下。   盛遇:“……”   跟昨晚不同,这个吻只是一个礼貌的示意,就像宣布一下‘我要亲你了’。   仅仅晃神了一秒,盛遇就发现扣着自己胳膊的手指移到了后脑,力道很大,堪称强硬地推着他往前,与之相对的是紧贴上来的重重的厮磨。   盛遇被磨得嘴唇发麻,脑子晕乎,喘不上来气,稀里糊涂张了嘴。他感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一下一下地舔着唇缝,像某种试探,见他不抗拒,就慢慢往里碰。   路屿舟的技巧很生涩,却有种吞吃猎物的攻击性,强烈的逼迫感令盛遇一退再退,忍不住向后撤了两步,脚底发软地靠上了墙。   路屿舟把他摁在墙上亲。   ……   “……还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路屿舟低哑的声音响在耳畔。   盛遇睁开眼,很急地喘气。   他感觉大脑里面也充了血,不然怎么跟架在火上一样,浑身都酥酥麻麻地烧。   “没事。”他低下头,抿紧了唇,又无意识地舔了舔,上面还残留着刚刚留下的口水,他的和路屿舟的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路屿舟的手还压着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抓握,指腹摩挲着头皮,舒缓的节奏逐渐让他放松下来。   “昨晚是不是吓到了?”路屿舟低声问。   盛遇抬眼看去,视野有点模糊,他受了刺激,眼里全是生理性的泪水,不由得眨了两下,就看见路屿舟近在咫尺,垂得很低的眼睫。   路屿舟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但睫毛颤动的频率比平时快,这人情绪太内敛,判断他是不是紧张,只能靠这种很微小的细节。   盛遇能看出来,他现在很紧张,比昨晚还紧张。   “……你怎么了。”盛遇抬手摸了一下他的侧脸,哑声说:“你手心都是汗。”   路屿舟闭上了眼睛,有些倦怠地舒出一口气:“你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   盛遇就愣了一下。   哦。   你察觉到了啊。   还以为我把退堂鼓掩饰得很好呢。   路屿舟说:“我留了余地,怕你骑虎难下,所以说得跟玩笑似的……是我口吻太轻松,你觉得我好像没有多喜欢你?不是的,盛遇。”   盛遇刚转来那段时间,不少人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那会儿盛遇跟班上人还不熟,不知道这些八卦,但路屿舟偶尔会听到一两句。   他记得有人说过,盛遇是死缠烂打就能追到的类型,而他是死缠烂打就会完蛋的类型。   他很认真地在喜欢一个人,所以希望这人能从心,不必死缠烂打,不受什么裹挟,不对什么有愧。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但盛遇奇妙地懂了。   “我知道了,我不反悔。”盛遇嗓子被亲哑了,吞咽两下,把那点干涩咽下去,然后抬手摸摸路屿舟的侧脸,主动凑上去亲了一口,小声又羞耻说:“我跟你……谈恋爱。”   两人在岔路口拉扯了半小时,才整理好仪容,一前一后走出来。   还是路屿舟走得快一些,盛遇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时而拨弄一下微乱的头发。   这次的气氛跟刚才截然不同,那点拘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为情。   刚刚亲得太激烈,后面简直是在互啃,两个毛头小子互相展示了自己稀烂的吻技,目前正处于觉得丢脸的阶段。   盛遇的脸丢得大一点,他刚刚咬到了路屿舟的舌尖。   出了岔路,往前走十来步就是棋牌馆,夏扬在门口蹲守,老远一见到他们就靠了一声,呲溜一下蹿回屋内。   等两人一掀帘,耳畔就是砰砰两声,眼前是炸开的漫天彩纸。   夏扬:“呜呼!生日快乐!大吉大利!百年好合!”   姨妈一下子变脸,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你有没有文化,谁过生日百年好合!”   夏扬天天挨骂,从来不改,耸着肩膀往旁边躲,不忘龇着个大牙冲两人乐。   姨妈和夏扬等饿了,先吃了一顿,大菜都留着没动,就等他们开席。   姨妈做菜主打一个鲜香麻辣,辣椒都一把把地放,路屿舟挑了一筷子鱼肉,一进嘴就嘶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夏扬歪着身子瞄一眼他的脸色,张嘴就是挑拨:“妈老路嫌你做的饭辣!”   路屿舟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纸杯里的饮料,“嘴里有个伤口,辣到了,不碍事,我吃别的。”   他今天是寿星,就是把饭菜挑剔个遍,姨妈也能忍一忍。   “你吃这个。”她将一碟虾仁滑蛋换到路屿舟面前,奇怪地嘀咕:“嘴里有伤口……上火了不成……最近吃啥了……”   路屿舟:“没上火,不小心咬了舌头。”   夏扬忽然咦了一声,盯着对面的人,神色惊奇。   “盛遇,他咬了舌头,你脸红什么?”   三双目光齐刷刷转向盛遇。   盛遇捧着饭碗挑面前菜里的豌豆吃,睫毛垂得很低,脸已经红成小番茄了。   他夹住一颗豌豆,手指一抖又掉进去,如此反复三次,那颗豌豆进了嘴,他细细咽下去,才凑出几分冷静:“衣服穿厚了,有点热。”   夏扬:“……你穿的单衣。”   盛遇:“燥热。”   夏扬:“你也上火……”   路屿舟忽然打断:“食不言寝不语。”   夏扬:“……?”   哇塞。   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规矩?   一顿饭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度过。   吃过饭,姨妈好久不见盛遇,非要拉着他去阳台说话。夏扬留下来洗碗。路屿舟无事可做,一个人进了卧室。   卧室还是那张上下床,他搬回喜鹊巷以后,那张上铺的被褥就收起来了,床板上放了几个装旧棉被的蛇皮袋。   难得盛遇回来,棋牌馆上下都收拾了一遍,自然也包括夏扬这个狗窝。姨妈亲自盯着打扫的,目前还能看。   路屿舟扫了一眼,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高中学业告了一段落,但竞赛还没结束,明年还有国集,跟刘榕的聊天框里全是一个又一个的真题pdf,他需要一定的做题量保持手感。   路屿舟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塞进耳骨,随便点了一个歌单播放,然后拽过来一个草稿本,捏着笔打开了上次没刷完的文件。   写到一半,盛遇进了门。   正在写步骤的路屿舟一顿,笔尖压着纸面,泅出了淡淡墨迹。他没回头,但他知道是盛遇,他分得清盛遇的脚步声。   果然,很快有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过来,搬了把椅子很轻地放在他身边,像是怕打扰他做题,两把椅子间特意留了半人宽的距离。   盛遇窸窸窣窣地落了座。   路屿舟等了片刻,没再听到什么动静,只得撂了笔,精准地拽住椅子边缘,连人带椅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刺啦——   木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很刺耳。   盛遇先僵了一会儿,然后明白了他的意图,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伸出一条腿,让自己的膝盖轻轻碰到路屿舟的膝盖。   路屿舟抿了下唇,终于能继续写题。   过了没一会儿,盛遇又拖着椅子,往他的方向移了一点,于是两人的大腿外侧也贴在一起。   透过薄薄布料传递过来的热度,让彼此都感到安心。   盛遇埋头打游戏,手机习惯性搁在桌子下,路屿舟偶尔余光瞥一眼,会看到他白净修长的手指,和低垂着、在眼睑位置留下阴影的长睫。   结束了一局糟心的游戏,盛遇没劲地抬头,发现路屿舟已经搁下笔,眼神望着窗外,不知道是在护眼还是在发呆。   他一抬头,路屿舟就似有所感地看向他。   短暂的对视。   盛遇明白了什么,往前探,很快碰到路屿舟的唇。两人飞快又默契地亲了一会儿。 第64章 剖白   午饭吃得晚,晚饭没什么胃口。   两人吃完长寿面就撂了筷子,盛开济也没多留,派司机送他们回喜鹊巷。   车窗降下一半,盛遇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糟乱了一整天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掏出手机,抿着唇斟酌片刻,给路屿舟发:【我们这样,是不是不正常?】   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了震动提示音,身旁的人把手机拿出来,对着这条信息沉默好久。   路屿舟:【以什么为基准?】   盛遇瞄一眼前座的司机,做贼似的开了个静音,低着眉眼打字:【同龄人啊,夏扬,赵立明他们……】   路屿舟:【……】   路屿舟:【他们哪里正常。】   盛遇一下没憋住,呛了一声,低低的咳嗽引来了前排司机的关心:“小少爷是不是感冒了?扶手盒里有水,喝一点润润喉咙,很快就到了。”   盛遇拿了凹槽里的水,拧开瓶盖掩饰地抿了两口,正要放回去,手指被人捉住捏了一下。   是路屿舟一贯的力道,不算轻也不算重,能恰到好处地让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盛遇瞄一眼后视镜,心虚地缩回手,欲盖弥彰地把手指塞到了口袋里。   他收到了路屿舟的消息。   路屿舟:【生物学研究表明,性取向受到基因、激素、环境等多种因素影响,是人类多样性的一部分,同性恋就像左撇子一样正常。】   盛遇:【……是吗?】   盛遇:【但我好像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你。】   啪嗒——   旁边人的手机掉了,落进了座位底下,路屿舟弯着腰去捞,前排的司机又关心道:“屿舟少爷,要不要停一下?”   “……不用。”路屿舟声线闷闷的,可能是弯腰的缘故,血液倒流到了脑子里,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平日冷白的脸皮完全是粉的。   司机看一眼路屿舟,又看一眼盛遇,忧心忡忡。   一个热气上涌,一个感冒,两位少爷体质堪忧啊。   路屿舟抓着手机,摁了几次才找到锁屏键。   他垂着眼睛发:【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盛遇:【不知道,这谁说得准,但我跟你亲了一天嘴,要么是我喜欢你,要么是我变态。】   车轮碾过减速带,座位随之颠簸了一瞬,路屿舟的手机差点又没抓稳掉下去。   路屿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盛遇抬手搓了一下脸皮,感觉侧脸火辣辣的,尤其是被旁边那道视线盯着的区域,像有蚂蚁在爬:【我就是跟你说点情话……那天晚上你说喜欢我,我好像没有回应过,补一个。】   路屿舟摁着对话框,想说不能这么判断……又觉得这么判断也没毛病。   他理智惯了,什么事情都跟解题一样,要捋出个步骤123。而盛遇是跟着直觉走的,有时候躯体比大脑敏锐。   想了又想,路屿舟也没能琢磨出答案。   盛遇又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盛遇:【我听夏扬说了,你瞒着cmo成绩,是打算去一趟阿尔萨斯,亲口告诉我。】   盛遇:【你应该不止要说这个吧。】   ……早晚要缝了夏扬那张破嘴,路屿舟想。   路屿舟:【还有点别的。】   盛遇:【什么?】   对话框里是简单的问号,问号背后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路屿舟:【想跟你说一下,我喜欢你这件事。】   盛遇盯着屏幕,这条信息刷新出来的瞬间,他有刹那的耳鸣,什么都听不清,鼓膜只能接收到急促的心跳。   早有预料和亲耳听到是两码事。   路屿舟:【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了,在b市的时候……如果不是突发情况,我可能会试着向你表白。或许很莽撞,很草率,但那时候我真有一点……你或许也喜欢我的错觉。只要有一点点,我就能试一下。】   路屿舟:【但很可惜,你出国以后,我再也没有过那样的错觉。】   拿到保送名额那天,路屿舟心里空落落的,在家里坐了一天,谈不上喜悦,反倒有点空虚。   他说不清那种空虚是来自告一段落的学业,还是远在天边千里之外的某个人,总之没有想象中高兴。   盛遇:【暂停。】   车内空调开得很高,盛遇觉得有点热。   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唇,坐直了腰,借着窗外零星闪掠过的路灯光线,转头看向旁边。   路屿舟也在看着他,视线平静,街灯照亮了半边侧脸,宽松领口下能看见笔直的锁骨,顺着喉结往上,光线明明暗暗地勾勒出一张锋利的薄唇。   盛遇之前不懂路屿舟为啥这么喜欢亲嘴,这一刻有些明白了。   他现在就特别想亲路屿舟。   路屿舟的剖白是没有什么华丽词藻的,甚至没有章法,它是一种突然暴露在天光下的心事,字里行间,塞满了年少时的懵懂错乱、青涩冒失。   但远比凝练的深情更让人心动。   盛遇在昏暗中抓到路屿舟的手腕,轻轻一拽,端坐的人就靠了过来。   盛遇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他就是本能地想要听路屿舟的声音,所以喊了暂停。   踌躇半晌,他盯着路屿舟的嘴,很小声地说:“能不能等会再讲,用嘴。”   -   不记得是怎么从路口进的家门。   只记得钥匙一拧,盛遇就像登徒子一样把路屿舟推了进去,一脚关上门,把人抵在门上,张嘴就往上啃。   啃,纯啃。   没两秒路屿舟就嘶了一声,抬手压住他的腰,声线含着笑意模糊地说:“嗯……出血了,盛遇。”   盛遇也尝到了血腥味,松了嘴,摁着路屿舟的肩,安慰地啄着下唇的伤口,那动作,小鸡叼米似的。   安慰完了,他又霸道地把路屿舟摁回去,凶巴巴地说:“你别动!我还没亲完。”   路屿舟刚表白成功,还抵抗不了这种撩拨,没两下就反客为主。被抵在门上的变成了盛遇。   ……   路屿舟拨开盛遇的刘海,露出那双因缺氧而泛红的眼睛。他的一只脚还挤在盛遇的膝盖间,盛遇敞着腿,不得不将重心降低,站不稳当的时候,就会往他身上滑。   路屿舟又亲上去,断断续续地说:“我一点把握都没有,盛遇……我只是扔开了脑子,想见你一面……”   盛遇急促地喘了几下,像是在玩什么对擂游戏,拽着路屿舟的领子,不甘示弱地重重亲上去,“还有呢……”   路屿舟的叙述很碎,交错在呼吸之间,散乱地溢出,然后抵达盛遇的耳畔。   “起先我真的很茫然,我没喜欢过谁,我甚至怀疑那是吊桥效应……”   “兴许是太累了,又或者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可后来你去了国外,我们不再同进同出,几千里的距离,听听声音都要掐时差。再后来,我考完了,不累了……我还是喜欢你。”   ……   盛遇脑子晕乎,靠在门上努力顺气。   这次接吻堪比打仗,他有他的节奏,路屿舟有路屿舟的节奏,两人频频磕到对方的牙齿,嘴皮子磨得发麻,直到实在喘不过来气,盛遇才抵了一下路屿舟的肩,靠在门上,失神地望着天幕。   十几度的天气,他竟然出了一身燥热的汗。   路屿舟靠过来抱他,下巴抵着他肩头,吐息重而炙热。   “怎么了?”路屿舟摩挲着他后腰处的骨头,哑声问:“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盛遇望着天空,很茫然。   “不知道。”他说:“路屿舟,你一说喜欢我,我就有点兴奋,浑身都紧绷。”   路屿舟滞了一下,呼吸又乱了,偏过脸去亲他的下巴。   这场pk勉强算路屿舟赢,因为盛遇真是亲不动了,他浑身都没力气,要不是路屿舟抱着,这会儿已经顺着门滑了下去。   歇了一会儿,盛遇总算舍得离开这扇冰凉的铁门,攒了力气进屋。   时间已经很晚了,盛遇前段时间熬夜太狠,现在到点就困,洗完澡在阳台歇了会儿,还没回房间就眯起了眼睛。   他丧尸一样溜达回房,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觉得哪里不对。   “路屿舟。”他扭头喊:“我枕头呢?”   路屿舟叼着牙刷从浴室出来,因为要洗澡,上半身已经脱了,只有肩头搭了一条灰色毛巾,尾端垂到胸口。   “放你房间了。”他口齿模糊地说:“床给你铺好了……”   盛遇:“……”   刚刚的激吻列列在目,盛遇看到路屿舟这个造型,总能联想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路屿舟也是一样,侧着脸,机械地刷牙,把着门框的手背青筋显眼。   那种亲密过后的尴尬和无言又席卷了他们。   盛遇搓了搓脸颊,很快地移开目光,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哦……那我回去睡了,晚安。”   路屿舟把着门框,很轻地朝他点头。   晒过的被褥很暖,有股阳光味儿,盛遇钻进去,蛄蛹两下就把自己裹成蚕蛹。   他刚刚困得要死,但真上了床反而没睡意,像是少了点什么。   虽说有点空落落的,但精神上的疲惫还是需要睡眠补充,他闭着眼睛,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半夜,盛遇感觉到房门开了,他睡得不深,迷瞪地眯起眼,就感知到一道熟悉的气息裹了一些深秋的寒意逼近。   路屿舟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说:“盛遇,我睡不着。”   盛遇空了一晚上的心突然就被填满了,打着滚往里面挪,把一人宽的位置让出来,嘟囔:“大半夜的,吓死人了……”   只听身侧窸窸窣窣,一道微凉的躯体贴上来。路屿舟下巴抵着他的后颈,辗转反侧许久而紧绷的身躯,就这么轻易松弛下来。   路屿舟从后揽着他,还是那个要命的姿势。 第65章 约会   一到放假,时间流速总是飞快,盛遇当了五天家里蹲,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没事打个游戏,惬意得不行。   到了第六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不适应——路屿舟假条到期,拎着书包去学校了。   老房子空了下来。   窝在阳台刷了两部新剧,盛遇索然无味地按了退出键。他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闲下来总想往外跑,这几天蹲得那么安详,他还以为自己转性了,沉稳了。原来只是因为家里有一个路屿舟。   数竞刚告一段落,路屿舟也需要休生养息,两人作息一样混乱。日常活动就是搂着一起睡觉,睡醒了翻翻冰箱觅食,吃饱喝足在阳台消化一下,有时双排打个游戏,有时看看攒的剧,玩累了又回房间睡觉。周而复始,像两只过冬的松鼠。   盛遇以前不懂谈恋爱的人为什么总喜欢黏在一起。他住在霍尔曼校舍的那段时间,经常在宿舍楼下碰到依依惜别的情侣,去一趟操场,塑胶跑道上都是牵手散步的男男女女。那么寻常的一些事,他们好像乐在其中。   他现在谈了恋爱,开始理解这些校友了。   这些小事就是很有趣。   他喜欢看路屿舟刷题,笔夹在手指里,思考一会转一圈,如果他凑过去捣乱,会被捏笔的手指弹一个脑瓜崩;   他喜欢听路屿舟踩着拖鞋走来走去,根据脚步声的远近判断方位,离得近了就喊一声‘路屿舟’,等人应了就藏进被窝装死;   一对上视线,两人就跟对上了暗号的特务一样,互相扯着拽着,接个磕磕绊绊的吻。   互相喜欢的人或许能散发某种别人闻不到的荷尔蒙,所以只是待在一起就很愉悦。   关了平板,盛遇同学在躺椅上发了十来分钟的呆,啧地一声站起来,决定去找他那可怜的男高男朋友约会。   国集保送名额出得早,正常校考保送名单在冬季一二月出,路屿舟要跟这一批一起离校,手续没办,还是半个高中生。   另一方面,保送只是数竞途中一个小小的成就点,三月份还有国家队选拔,路屿舟没打算止步于此,一中师资力量强横,留校学习会更有把握。   进了卧室,盛遇拉开自己的行李箱,一心二用地给男朋友发了条消息:【你几点下课?】   只算半个高中生的路屿舟明显飘了,没有以前谨慎,回复很快:   【不一定,看老师,有事?】   盛遇:【没啥事,我过两天就走了,中午一起约会吧。】   他怀疑路屿舟又把手机摔了,因为新消息是一串乱码,没两秒就被撤回。   路屿舟:【发错了,手抖。】   路屿舟:【好。去哪儿。】   盛遇想了一下:【无所谓,跟你在一起就可以。】   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中……”   路屿舟:【看电影吧。】   路屿舟:【约会好像都看电影。】   盛遇赶忙切了个软件搜索:情侣约会看电影须知。   几分钟后,他切回来。   盛遇:【就去学校附近的电影院吧。到了再挑影片。】   路屿舟:【好。】   盛遇:【你要亲我吗?】   路屿舟:【……现在?】   盛遇:【不是,看电影的时候。】   盛遇:【网上说情侣约会要带口香糖,接吻会香香的,我有口香爆珠,要接吻的话,我就带一点。】   盛遇:【亲吗?】   对面憋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呢?】   盛遇思索片刻,说:【看你。】   路屿舟便道:【带吧,多带点。】   -   约了十二点,一中门口见面。   在家蹲了几天,盛遇早忘了要买衣服的事,在自己的箱子里翻一圈,还是转头打开了路屿舟的衣柜。   路屿舟向来不在衣着上费心思,柜子里都是常见的款式。盛遇扒拉半晌,从一堆百搭款中找到一件棕黑色长风衣。   平时怎么穿都无所谓,约会还是得漂亮点。   盛小少爷费劲吧啦给自己搭了一身,满屋子翻找配饰,艰难地找了两串项链戴上,然后给自己喷了点香水——生日那天路屿舟送他的那瓶。   当时没仔细闻,今天再拿出来,盛遇才发觉这玩意儿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成的,前调是清冽的草木香,混着很淡的花香和柠檬味。   他把自己收拾利索,抓上手机就出了门。   约的是十二点,但盛遇觉得自己可以早点到,反正也没事干,给路屿舟一个惊吓,顺带逛一逛高中校园。   校门口的银杏大道正值观赏期,一眼望去满是金黄,树叶铺满了水泥地面。   盛遇还没门就被拦住了——   “站住,社会人员不许进!”   熟悉的门卫室,熟悉的中年大叔,熟悉的乱飞的口水。   盛遇后撤两步,抹了把脸,把搭配用的无度数眼镜摘了下来,试图浑水摸鱼,“我是老师。”   门卫从窗户探出半截身子,叼着牙签呵了一声,“你不是校长吗?”   盛遇张嘴就来:“哈哈哈,慧眼如炬,这都被您认出来了……”   门卫跟着笑了两声,倏而变脸,“真当我不记得你啊!一班那个盛遇!第一次出校门你就这么说的,我记不死你!”   浑水摸鱼失败,盛遇长叹一口气,“难为您还记得。”   门卫上下打量他一遍,像是懂了什么,没好气地道:“是不是请假了?假条呢?”   没假条,毕业了。   盛遇没多说,礼貌地跟门卫告别,拐了几圈,绕到了一中宿舍区那面越狱墙。   这墙比上一次看见更矮,外面也被人垫了几块砖头,盛遇试着爬了一下,很轻易地翻了过去。   翻完他拍拍手心,感慨地想,为了路屿舟,我也是学会爬墙了,爱情果然让人勇敢。   正是上课的点,校内没什么人走动。   路过小卖部,盛遇买了两瓶汽水和几包零嘴,打算等会儿溜进教室投喂一下男朋友,结果没进慎行楼就被截胡了。   “我靠!盛遇——”   半年没见,赵立明几乎没变样,隔着老远就认出他,抱着个篮球屁颠颠地跑过来,身上全是汗。   “还真是你啊,今天什么日子啊,让你大驾光临。”赵立明拽着体育服擦了把汗,端详着他,嘿嘿一笑,“我前几天才看到你回国那条朋友圈,寻思着找你搓一顿,你自己送上门了,不会是特意来看我们这些老朋友吧?嘿嘿,就知道你没忘了我们。”   赵立明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毫不客气地抢了他怀里一瓶汽水。   盛遇眼睁睁看着自己买的爱心汽水只剩孤零零一瓶。   “你抱着个篮球干嘛?”看他大汗淋漓,盛遇索性把另一瓶汽水也给他,然后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问:“今天不上课吗?”   赵立明咕嘟咕嘟灌下半瓶汽水,哈了口气,说:“上啊,但我逃了。”   盛遇:“……”   哇塞。   见他一脸空白,赵立明又笑起来,欠揍地说:“我搞竞赛的,拿到保送名额了,上不上无所谓。老路也拿到了,他没跟你说吗?诶,说到老路,你出国以后,跟他还有联系没?”   盛遇意外地瞥过去一眼,很快镇定下来,“怎么?路屿舟没提过我?”   “不是。”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赵立明拧紧汽水瓶盖,砸吧着嘴说:“他本来就这德性,我是觉得你出国以后,他更沉默了,每次提到你,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担心你俩出国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是不是闹矛盾了。”   盛遇松了口气,“没有,我们经常打电话。”   “经常打吗?”赵立明挑起眉,说:“那他上回喝醉了,哭坟一样捏着你俩的照片看半晌算几个意思,我还以为你们一刀两断了呢。”   “……”哑然片刻,盛遇含糊说:“可能分开太久了,怀念吧。”   三言两语揭过了话题,两人走到楼道口,赵立明忽然道:“你不是来看我们的吧?”   盛遇瞥他一眼。   赵立明顿时明了,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我们这群人里你绝对最惦记老路,是不是挺久没见了,想打个突然袭击?那你找错了啊,今年市里拉了一个竞赛班,就十来个人,由省里下来的教授单独授课,老路是其中之一,上课地点一般在市图书馆,不在这儿。”   也不是挺久没见。   盛遇总不能说我俩搂着睡了五天了,静默片刻,干巴巴道:“那我上哪儿找他?”   赵立明说:“学校给竞赛生开了几间宿舍休息,老路东西都放在那儿,等着,我给你拿钥匙。”   赵立明抱着篮球跨步上楼,盛遇站在楼道角落,倚着冰凉的墙壁,划拉着跟路屿舟的对话框。   赵立明的话让他意识到一个之前没细想的问题。哪怕路屿舟表现得再明显,大家也只会觉得他们闹了矛盾,不会往感情方面想。因为他们的交往,在目前世俗的眼中,还是一件有点出格的事。   路屿舟说同性恋就像左撇子一样正常,但在其他人眼中不是这样的,这是一条越轨的路。   盛遇划拉着手机,想给路屿舟发点什么,又不知道发什么。   赵立明很快下楼,把一个小小的钥匙串交给他,说:“7栋男生宿舍一楼,老路在最靠里那一间,不确定是哪个钥匙,你挨个试试吧。”   盛遇拎着钥匙串去了宿舍楼。   7栋二楼往上有铁门隔断,上面都锁着,一楼辟出来给竞赛生休息,平时不关。   宿管阿姨倚着门口织毛衣,手机里放着小说,音量很大。可能看盛遇眼生,一直打量他,直到看到他掏出钥匙开门才懒洋洋靠回去。   最靠里一间格局跟其他房间不一样,没窗户,看起来像杂物间改的。   盛遇拧开门锁,视野里昏暗一片,他摩挲着在墙上找到开关,灯亮起来,照出这一方狭窄逼仄的空间。   久不通风的空气又闷又潮,靠门的这面墙堆着大量淘汰的桌椅板凳,还有一些卫生用品,和一些七七八八看不出原貌的零件。   怪不得路屿舟会挑这一间,很明显,这间只能住一个人。   给竞赛生用的只有一张上下床和一张课桌,其他地方都被杂物堆得没法下脚,盛遇把门敞着通风,自己绕过杂物走到床边,脱了外套坐上去。   他给路屿舟发消息:【几点下课,我好饿啊TT】   路屿舟:【十一点半。你先吃吧,我尽快结束。】   房间有点压抑沉闷,但路屿舟的被子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洗衣粉混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   盛遇踢了鞋子躺上去,左蹭蹭右蹭蹭,闻了片刻,心满意足举起手机,回道:【算了。我等你,不然没胃口。】   路屿舟:【……盛遇,你别这么说话。】   躺在床上的盛遇冤枉极了:【我说啥了。】   路屿舟:【你收敛一点,别撒娇。】   盛遇:【第一,我没撒娇;第二,我们在交往,为什么不能撒娇?】   男朋友这个身份盛遇适应得很快,路屿舟就不一样了,还不知卡在哪个环节,时常手足无措,多亲一会还脸红。   路屿舟:【算了,先见面吧。】   盛遇撇撇嘴,有点不爽。   啥眼神啊,他哪儿撒娇了?简直就是污蔑。   7栋朝向很好,门敞了没片刻,新鲜空气就取代了那点潮闷。   盛遇起身去关门,临门一个架子上的盖布被风掀起来一点,边角挂在了一个倒扣的椅子上。   他关完门,顺手把那道盖布放下来,没两秒又折回去,哗啦一下掀开了盖布。   是拆下来的半块亚克力公告栏。   一中今年科技升级,公告栏换成了电子屏,内容是滚动的。旧的亚克力公告栏就拆了下来。   这是其中一个板块,印的是一中的立校宗旨,用的宣传照,是他和路屿舟。   公告栏被淘汰,被扔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但路屿舟把它捡了回来,盖上了一块干净的白布。   盛遇一直觉得当初那张宣传照留下了自己最丑的十七岁,现在一看,倒也不尽然。   他是笑着的,稍微侧过头跟路屿舟说话,侧脸线条格外清晰。而路屿舟偏着半边身子,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一眼看去像是同学情。   只有当事人知道,同学情个屁。   盛遇回头看了一眼床铺,又看一眼正对床铺的公告栏,想笑却笑不出来。   每当他觉得路屿舟已经够闷骚的时候,对方就会给他一点新的震撼。   人类的本性是趋利避害,潜意识里会避开令自己难过的东西。如果一份感情暂时不能有结果,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把它掩埋起来,直至被遗忘。   路屿舟不一样,他宁愿饮鸩止渴,自己给自己吊个胡萝卜,也不肯放下一点。   这跟自虐有什么区别?   倔脾气。   盛遇躺回床上,一看时间,十一点半了。   他删删改改,给路屿舟发了一条别有深意的消息:【我吃了口香爆珠,快点。】   -   11:42,路屿舟给他回消息,说快到了。   盛遇站在校门口等待,低头回着赵立明的信息:【可以啊,我请客,地方你们挑。】   老赵属性是个喇叭,不出一节课,半个一班都知道了盛遇回学校的消息。   ——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一班已经只剩下一半盛遇认识的人。   今天是周五,不放假。赵立明攒了一个熟人局,大家一合计,决定上完第八节课,一起翻围墙去商场找盛遇汇合。   盛遇服了:【这顿饭非吃不可吗?】   赵立明:【必须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宰死你!】   盛遇没辙。他低头回消息的时候,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路屿舟从后车门下来。   路屿舟第一眼没认出盛遇。   他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拽着书包袋子匆忙一扫,只看到对面站了一个瘦高的男生,穿棕黑色风衣,戴着一副窄窄的无边框眼镜,头发打了点摩丝,往路边一站,亮眼得不行。   路屿舟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刚要掏手机,迟疑了一下,又望了过去。   真是盛遇。   路屿舟很少见盛遇打扮得这么惹眼,两人一起念书的时候,盛遇总是穿校服,放假了就是T恤加长裤,十七八岁的男生不需要衣着加持,也一样张扬明媚。   他一直知道盛遇好看,但没想到这个好看还有上升空间。   绿灯亮了,路屿舟提了一下书包,往马路对面走。   斑马线走到一半,盛遇发现了他,抬起脸来,收了手机朝他招手。   “这是什么?”   路屿舟牵住盛遇的手,手指勾了一下他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盛遇拍开他的手指,把眼镜往回推,说:“我的造型,你不觉得这样很有高智感吗?”   路屿舟正要点头,忽然嗅到一点好闻的香味,眉尾一挑,忍不住倾身往盛遇领口凑了一点,“你喷了香水?”   盛遇嘻嘻哈哈,“对啊,你送我那瓶,好闻吧。”   路屿舟喉结滑了两下,嘟哝说:“……不一样。”   跟他调出来不一样。   香水贯来如此,调香纸上是一个味道,在人身上是另一个味道。   盛遇没听清,径直拽着他往校门走。   路屿舟问:“不是去看电影吗?”   盛遇:“等会,我饿了,去食堂弄点吃的。”   两人站到闸机前,面对门卫,盛遇指着一旁的路屿舟,张嘴就道:“我是他哥,来探望他。”   路屿舟:“……”   门卫换了班,不是刚才那个,不记得盛遇,迟疑了一会儿,把登记簿给两人递了出来,“登记一下就可以了。”   浑水摸鱼成功,盛遇心情很好。   两人抄小路往食堂走,今天的路屿舟格外安静,一直抓着盛遇的手指,偶尔摩挲两下,像在按捺什么。   盛遇没留意他的异常,絮絮地说着今天的事。   “其实我十点多就来了,然后碰到赵立明,赵立明说你们市竞赛班不在学校上课……我就去了你的宿舍……”   路屿舟:“怎么不告诉我。”   盛遇:“你要上课嘛,我无所谓,自己呆一会呗。”   路屿舟小幅度地侧过头,眸光不动声色地从他脚底移到脸上,在戴了眼镜的眼睛上停留片刻,转过头说:“你带了爆珠吗?”   盛遇一顿,手指一下子蜷紧了,指甲抠着路屿舟的虎口,不自觉抿唇,脸颊有点热,“带了,你要么?”   路屿舟没说话,伸出手。   爆珠装在很薄的盒子里,路屿舟单手拨开盖子,倒出两颗,扔进了嘴里。   盛遇小声说:“一颗就行,你吃多了。”   路屿舟把剩下的揣进自己口袋,冷静地说:“食堂饭菜很难吃,等下我请你吃别的。能不能先去一趟宿舍,我有点东西要放。”   盛遇舔了一下唇,“好。”   -   两道身影匆匆地进了7栋。   宿管阿姨慢半拍探出头来看,只看到最末那间一闪而过的衣角,随即是重重关上的房门。   她收回目光,织着毛衣摇头,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心急。   没开灯的房间很黑,趋近于无光,只有门缝里透进来一丝薄弱的明亮。   杂物间的好处就是到处都是桌子,盛遇没退两步就被路屿舟抱到课桌上,勉强坐了个边缘,岔开的两腿搭在路屿舟腰间。   他感觉眼镜被什么碰掉了,有一瞬间的急切,“路屿舟,我眼镜——”   他的造型!   “先别管了。”路屿舟扒开他的领口,吻了一下他的锁骨,气息微乱地说:“踩坏了我赔你。”   盛遇最里面那件是个半高领黑色毛衣,外面罩了一件敞着领口的白衬衫,再往外才是风衣。衬衣下摆松松地收进裤腰,勾勒出一把漂亮的腰线。   高不高智路屿舟不知道,他只觉得性感。   盛遇在混乱的接吻节奏里晕头转向,他很快没劲,把主导地位交给了路屿舟,一边被动挨亲,一边不满地想:都一样是新手,凭什么路屿舟进步这么快。   几天前他们还互啃,现在就只有路屿舟啃他的份了。   不满归不满,盛遇还是老老实实撑住了上半身,仰起了脸,方便路屿舟吻得更深。   ……   爆珠是薄荷味,很凉,但盛遇身上是热的。   亲了太久,路屿舟身上也沾了香水味,两人体味趋于相似,暧昧难言。   就这样互相抱着,平复了一会儿,盛遇动了动腰,有些尴尬,“路屿舟,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干柴烈火的年纪,碰碰撞撞难免有反应,他们在老房子也经常亲得过火,一般各自找个角落待一会儿,就能冷静下来。   他跟路屿舟都不太懂这些,接吻已经是最大的亲昵,其他事没试过,也不好意思。   可能今天情绪比较激动,他跟路屿舟都有点收不住,冷静了这么久,竟然还……   “没事。”路屿舟声线有点沙哑,他咳了一声,别过头去。虽然没有光,但盛遇觉得他耳朵应该红透了,“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 第66章 分别前夕   盛遇整理了被扯出来的衬衫,把风衣搭在臂弯,咳了一声,压下门锁,准备往外走。   门被拉开前,他迟疑了一下,转头问:“你大概要……多久?”   路屿舟开了手机手电,站在课桌前,弯腰翻找纸巾。偶尔手电光从他自己身上一滑而过,光线穿透了单薄白T,能看见宽松布料里紧绷的腰腹肌肉。   后背的布料皱皱巴巴,是刚刚盛遇混乱之下,揉抓出来的痕迹。   课桌里放了不少日用品,路屿舟很快找到一包100抽的纸巾,站直了扯开包装,脊骨绷得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你先去吃饭吧,我尽快。”   盛遇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房门拉开又重新关闭,把新鲜空气阻隔在外,房间又闷又燥。盛遇人是走了,但混着香水的体味还盘旋在这方密闭空间,像一缕缕纠缠的烟雾,燎得人头脑发蒙。   路屿舟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就着这点余味,垂眸咬住了T恤下摆。   盛遇出去时正撞上宿管阿姨出门倒垃圾。阿姨提着塑料袋,瞥眼瞧他一瞬,惊讶地说:“又是你啊小同学,你是新的竞赛生?”   盛遇还没从刚刚的纠缠里回神,见了人第一反应是心虚,下意识站直了,扯了两下领口,含糊其辞:“哦,嗯……”   宿管阿姨越过他朝走道尽头扫了一眼,说:“就你一个人出来?我刚刚好像看见你跟同学一块进去的。”   盛遇一下脸就热了,余光往那个房间瞟,“他,他不舒服,要一个人呆会。”   宿管阿姨就点点头,“不舒服是该休息,你们这些竞赛生就是太卷了,身体容易垮。”   盛遇强撑着寒暄两句,羞耻地逃之夭夭。   下课铃已经响了,正是午饭的点,食堂里人头攒攒。盛遇站在食堂门口看了一眼排成长龙的队伍,没了胃口,转头进小卖部买了两个面包。   他怕路屿舟没完事儿,揣着两个面包在校内到处溜达。特意打扮过的帅哥在校园里堪比200w大灯泡,什么也不做就能闪瞎人眼。   溜达没过半,就有七八个小学妹上来问他哪个班的。盛遇差点把‘已毕业,有对象’六字刻脑门上,还是没招架住,灰溜溜滚回了7栋。   敲门前他看了眼表,觉得二十多分钟应该差不多了,站到门口侧耳听去,屋里也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   盛遇放心了大半,壮着胆子敲了门。   “路屿舟,是我。”   屋里顿时响起了几声克制不住的闷.哼。   盛遇听出点别的动静,原地僵了几秒,把小面包揣回口袋,直接一个向右转,同手同脚地走出了7栋。   又过了十来分钟,路屿舟给他发了消息:【来拿你的眼镜。】   今天气温不高,操场散步的学生都穿着外套,凉爽的秋风里,盛遇出了一身细密的汗。   他不得不脱了风衣,又同手同脚地走回了7栋。   一中午休不开宿舍,食堂和操场都很热闹,宿舍区依旧寥寥无人。   盛遇进门的时候,门是敞开的,边沿被一个凳子卡住了,方便通风。   房间里的气味已经恢复正常,使劲闻才能闻到一点微不可查的腥.臊。   路屿舟背朝着门口,换了一条灰色长裤,换下来的运动裤搭在床尾。他弓身提出了垃圾袋的提手,手指一绕就打了个结,半透明的袋子能清晰看到里面装着用过的纸巾,搁在桌上的抽纸消失了一半。   盛遇站在门口,一想到这儿刚刚发生过什么,心跳就忍不住加快。   他走到路屿舟身侧,强装镇定地递出个小面包,余光扫到路屿舟脖颈上有一层亮晶晶的湿汗,声音不由得低了,“给你带的。”   路屿舟神情很淡,薄唇抿成一线,细看能看出些不自在,“嗯,你没吃?”   盛遇在床沿坐了下来,说:“食堂人太多,挤不进去,回来跟你一起啃面包。”   路屿舟把面包搁在桌上,说:“我先收拾一下。”   等路屿舟扔完垃圾回来,屋里的味道已经散了。   他开了灯,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挨着盛遇坐下,手指搭着盛遇腰侧的衣料,轻慢地磨蹭。   盛遇正低着头给谁回消息,侧脸专注,被搂了也不动。   好半晌,房间里响起路屿舟拖着调子的询问:“跟谁聊天?”   “哦。”盛遇抬头看他一眼,带着笑道:“赵立明。上午不是碰到了吗,他攒了一个局,要我请客吃饭,我刚刚问他们想吃什么。你去不去?”   路屿舟有点惫懒,坐了没一会就往盛遇身上靠,手臂叠成一线,箍住了盛遇的腰,像只粘人的大号树袋熊。   “晚上没课,我都行。”   盛遇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飞快抬眸往旁边觑了一下,“你去的话,表现正常一点,别拉着张苦大仇深的脸,老赵还以为咱俩有啥矛盾呢。”   路屿舟皱眉思索了下,语气不满,“我哪里苦大仇深。”   盛遇翘起唇角,要笑不笑:“老赵都跟我说了,你喝醉了捏着咱俩的照片哭坟……”   路屿舟:“……”   他坐直了些,好半天,总算是想起这么一档子事,领口的皮肤几乎是瞬间蔓延上血色,偏过脸去盯着墙皮,硬着头皮道:“主要是喝醉了……”   盛遇就问他:“你当时拿的什么照片?”   路屿舟起身来到课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抓了支笔无意识转着,“不记得,随便找的。”   盛遇:“是不是你书包里的那一沓?”   路屿舟的笔就咻地甩出去了。   “我回家那天没带钥匙,找了开锁师傅,师傅问我要房产证,我翻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盛遇抿着唇解释,觑一眼坐在桌前僵成雕塑的人,用了生平最大的耐力忍住笑意,给男朋友留一点面子。   “你把合照随身揣着,是不是方便想我了随时能拿出来看一眼?”   逗路屿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男朋友性格沉闷,喜欢总是藏在细枝末节里,不会开口,更不会流于表面。盛遇有时觉得自己像个寻宝大师,这儿挖挖那儿扒扒,跟在男朋友后面,捡他偷偷藏起来的宝藏。   寻宝这件事本身并不有趣,但举到男朋友眼前,看他大吃一惊的表情,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路屿舟低头在地板上扫视,没找到笔,直起腰从笔筒里取了另一只,又夹在手指间转动。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一眼看去有些冷淡,换个不熟悉的在这儿,说不定会被唬住。   ——前提是忽略他通红的耳朵。   “我没那么矫情。”他转着笔道:“随便放的。”   盛遇一下站起来,装作要拉架子上的盖布,“那我们看看这布后面有什么……”   当然没掀成功,走到一半盛遇就被拦腰抱住了,被路屿舟搂着摔到床上,老旧的架子床激烈地响了几声。   “盛遇——”路屿舟喊了他一声,情绪比平时饱满,说不上是单纯的不爽,还是恼羞成怒,“你别老拆穿我。”   盛遇忍不住笑起来,胸膛跟着震动,“路老师,你每回这样生气都特别可爱。”   路屿舟懒得理他。   逗完了,该哄了。盛遇上半身一使劲,跟路屿舟调换了位置。可能是没料到,路屿舟也不挣扎,就这样半靠着墙,挑眉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的盛遇。   盛遇盯着路屿舟看了一会,心怦怦乱跳,忍不住弯下腰去接吻。   他在纠缠的鼻息里跟路屿舟说:“别财迷似的守着那几张照片……你想要,我随时给你拍……想我了就打电话……”   路屿舟捏着他的下巴,偏过头笑了一声,“那我想见你怎么办?”   盛遇:“咱俩视频。”   路屿舟:“卡啊。”   过去半年他们不是没打过视频,只是每次都卡得不行,最后只能靠挥霍漫游话费来获得一些慰藉。   盛遇亲了一下路屿舟的喉结,抬起来的眼睛微湿,格外明亮,“那你就来见我,或者我来见你。”   路屿舟手指抚摸着他的后背,听到这句话顿了一下。   盛遇说:“a市离阿尔萨斯很远,但我有假就会回来找你。你不要守着那几张照片,像个望夫石一样,想我了就直说,大不了我请几天假,想办法见一面,听到没有?”   路屿舟盯他半晌,罕见地撇开脸笑起来,“知道了……”   盛遇铺垫这么久,总算和盘托出,被路屿舟笑得有些尴尬,忍不住掐着他的脖颈亲了上去。   相比正常恋爱,异地恋总是没那么稳固,盛遇也不知道自己能跟路屿舟能走多远。   可能就像网上说的,是一把散沙,走两步就散了。   但他们这个年纪,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说不定醉着醉着,一回头,一辈子已经过去了呢。   -   两人都是修仙的好苗子,啃了两个小面包就去看电影了,看完竟也不饿,在购票大厅看了一眼排单,又买了另一部电影的票。   六点出头,电影散场,盛遇走出闸机口,腹中空空,慢半拍的饥饿席卷了上来。   他顿时有点走不动路,靠在路屿舟身上,懒唧唧地说:“吃什么?”   路屿舟单手揽住他的腰,垂眸看了眼消息,说:“巧了,老赵也在问我们,到哪儿了?”   盛遇才想起这号人物,表情顿了一下:“他们到了?”   路屿舟:“早到了,在六楼的烤肉店定了包厢,先点好了菜,就等你去付钱。”   盛遇咂舌,摸出手机看了眼,果然有密集的未读消息。   他看电影太专注,给手机摁了静音,没留意。   路屿舟拽着他往扶梯的方向走。   盛遇边走路边回消息,眼睛是摆设,像只被GPS牵着走的小瞎子。他就靠着路屿舟偶尔拽的那一下改变方向。两人就这么牵着手上了六楼。   夏扬在商铺门口买饮料,老远就看到了他两位好兄弟,但没敢认。   那俩人拉拉扯扯,牵着小手,不像他好兄弟的做派。   等两人下了扶梯,朝他的方向越走越近,夏扬的脑子嘎巴一下宕机了。   真是他好兄弟。   路屿舟率先发现夏扬,面不改色,慢了两步,在盛遇耳侧淡淡地说:“我看到夏扬了。”   盛遇耳根一痒,根本没听清,抬起脸来,刚扬起笑意,想骂路屿舟干嘛凑这么近,就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脑子一懵,条件反射地挣开路屿舟,往旁边走了几步。   “……”   路屿舟盯着他,顿在原地,不走了。   盛遇感觉自己像个拔那啥无情的渣男,又抬起了手,想拉一下路屿舟。   “老路,盛遇!”夏扬忽然喊了一嗓子。   盛遇瞬间清醒,把手指缩回去,快步往夏扬那边跑。   路屿舟盯着他跑远的后脑勺,手指蜷了几下,平静地垂到身侧。   夏扬在商铺门口冲两人招手,离得近了,在两人间扫了一眼,大剌剌地说:“你们刚刚是不是牵着手来的?”   眼神那么好呢?   盛遇打着哈哈含糊过去,“哎呀我走路不看路,他拽我一下,不然踩空了。”   合理。夏扬点点头,指着对面的烤肉店,说:“进门直走,看到包厢的标识后往里数第二间。老赵他们已经开烤了,赶紧去,那群饿死鬼可不会给你留肉。”   盛遇连忙应下,转头对上路屿舟的眼神,哽了一下,踌躇片刻,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路屿舟:“……”   他把垂着的手指塞进了口袋。 第67章 异地   盛遇一进包厢,久等的同学们就开始起哄。   “哇塞哇塞,这谁啊,这不是我们跑去上大学的大一学长吗~”   “学长好帅,我瞅瞅这头发……打了摩丝嘞!”   “半年不见,给我盛哥整得人模狗样的。”   来的人不多,去掉有事的和懒得翻墙的,也就十来个,一个包厢就能坐下。   当初盛遇突然出国,没能一起念完高三,大家心里确实有些遗憾。但这混蛋扭头就挂了一条置顶,跟每个人臭屁自己变成了大一学长,把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半年过去了,大家一看到他还是没好气,张嘴就是阴阳。   盛遇也不是故意破坏气氛,他当时真觉得这个点挺爽的,虽然前路模糊,但他摇身一变就比同班同学高一个年级,以前哥们来哥们去的人还得喊他一声学长,可给他美死了。   但他当时孔雀开屏那么久,偌大一个一班愣是没一个人这么叫,又给他气死了。   “好歹我也出了国门,不得打扮得精神点。”盛遇脱了外套,拉开一张空着的椅子,目光扫过一张张没什么变化的面孔,下巴一抬,有些欠揍地说:“都叫声学长来听听。”   “我去你的——”话音未落,赵立明就利索地抓了块毛巾,往他身上扔。   其他人哭笑不得。   “我真服了。”   “学长能不讨打吗。”   盛遇一侧身避开那块毛巾,摘了随着大幅度动作滑到鼻尖的眼镜,说:“凶杀,这是凶杀,幸好我躲得快。”   在他身后,慢了一段路的路屿舟总算掀帘进门。   盛遇的拉开的椅子就在门口,第一个看到进门的路屿舟,在男朋友身上扫一眼,扫到两个又宽又深的裤袋,等两人离得近了,他就流氓似的伸手扯开,把自己的眼镜塞进去。   包厢一片寂静。   路屿舟也愣了片刻,低头望着自己鼓起的裤袋,问:“你没口袋?”   盛遇说:“我身上每一件都是你的,口袋多大你没数啊。”   路屿舟哪记得自己每件衣服长什么样,无奈地挑挑眉,但也没多说,把眼镜拿出来抓在手中,拉开盛遇身侧的座位,无比自然地落了座。   盛遇拆了筷子才发现周围静得过分。他抬起眼,对上赵立明等人见鬼了的眼神。   “你们……互穿衣服啊?”赵立明表情干巴巴的,盯着两人瞅了半晌才道:“看来是没闹矛盾,哈哈哈哈我们瞎操心了。”   两人动作太熟络,一下把怀疑两人有隔阂、还打算打打圆场的赵立明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你看我我看你,包厢里的气氛略有几分微妙。   路屿舟低头倒了杯茶,面不改色:“谁传的?瞎说八道。”   正主开了口,赵立明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下一秒又觉得自己一腔真心喂了狗,气道:“谁瞎说了?谁让每回提起盛遇你就一副奔丧的表情……”   盛遇呛了一下,“咳咳咳咳……”   赵立明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给他路哥留了点面子。   大家聊天的空挡,夏扬悄摸摸夹完了烤盘上的肉,这时才加入聊天,“他俩能闹什么别扭,刚刚还牵着手过来的,给哥们吓一跳,哪天看见他们打啵都不稀奇……”   盛遇这下是真呛着了,“咳——”   夏扬忙给他递了杯饮料,“开玩笑开玩笑,没有冒犯的意思啊,哥知道你是直男,哥不说了。”   赵立明眼尖,留意到夏扬那一碗堆成小山的肉,瞬间炸了,“我日,抢跑,老夏你个王八犊子!”   大家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闹哄哄地伸筷子,抢肉的架势一如以前。   只有两个人坐着没动,一个是盛遇,一个是路屿舟。   盛遇低头猛喝了两口饮料,手指伸到桌底,去碰路屿舟的膝盖。   过了会儿,路屿舟把筷子撂了,空出的右手伸到桌子底下,握住了盛遇试探的指尖。   席间的众人在吵闹争抢,他们把手放在桌子底下,安静地交握。   盛遇能看出来,路屿舟有点不高兴。   这种情绪很轻微,几乎不外露,言行举止也没有任何异常,但盛遇就是知道他不高兴。   “这个果茶很好喝,你尝尝。”盛遇把喝了一半的饮料推给路屿舟,眼睛睁得比平时大,眼珠子明亮水润,有几分卖乖的意思。   路屿舟盯他两秒,把饮料接过来,一口吸干了。   盛遇心头跳了两下,从这个粗鲁的动作里看出几分发泄出来的不爽。   一口把果茶干了,路屿舟扔开塑料杯子,上半身向后靠,垂着眼皮,冷恹恹地给盛遇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成年了。】   包厢里朝吵闹不休,他们隐秘地握着手,却不敢说那些明目张胆的话,只能打下一行行字,借电子设备交流。   盛遇:【嗯。】   路屿舟:【我们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盛遇也往后靠,思忖片刻,说:【我想给我们留点后路。】   十七八岁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揣着一腔孤勇,可以干出无限件蠢事。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朋友,是同学,是两个家庭的交点,一旦出柜,现有的一切都要崩塌重建,那是个漫长而钝痛的过程。   少年时期的喜欢是一种鲁莽草率的产物,连他们自己也不敢说‘一辈子在一起’这种鬼话。   盛遇莽撞惯了,难得理智一次,想给路屿舟留点余地。   日后散了,分手了,没人会知道。   他们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逢年过节,疏离地对视,道一声问候。   “……”   路屿舟捏着手机壳边缘,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他一直是冷静严谨的人,盛遇和他截然相反,随心所欲,随性而动。这是他第一次从盛遇口中听到如此理性的话。   两人就这样各自盯着屏幕,无话可说,但谁也没有撒手。   等赵立明等人抢完肉,注意力转到他们身上,盛遇立刻挣开手,起身说:“去个洗手间。”   -   正是饭点,商场楼层洗手间全是人,还有淡淡的烟味,盛遇在外面看了一眼,扭头就走了。   刚过拐角,他就看到了路屿舟,单手插兜慢吞吞走过来,像是来散步的。   两人擦身而过,盛遇一把就将路屿舟往外拽,说:“全是人,吵。”   路屿舟这会儿倒开始装腔作势了,懒淡道:“厕所当然人多,我不嫌弃。”   盛遇咬紧了后槽牙,“说得好像您老人家真是来上厕所的——”   这个点的商场正热闹,没什么清净的地方,盛遇索性一头扎进了安全通道。   门一关上,楼道里就只剩下安全标识微弱的荧光,盛遇迈着长腿,就着这点光线风风火火往上跑了两层阶梯,然后靠着墙,换了个轻松的姿势等人来。   他等的人很快来了。   盛遇低头划拉手机,假装没发现靠近的人,拇指一个劲地上滑,一个视频还没看清就划走了。   余光里有一道身影,比躯体更先压过来的,是路屿舟混着皂香的冷淡气息。盛遇恍了一下神,几根冷白色的手指就覆盖了他的屏幕,直接把手机拿走了。   盛遇:“哎,姓路的……”   再一抬脸,他就被人堵住了嘴,踉跄着往墙上靠。   路屿舟一边亲他,一边把摁灭的手机往他身上塞。盛遇出门没穿外套,裤子只有很浅的口袋,手指碰进来的时候,会不小心蹭过小腹和腿根。他被碰了两下,整个头皮都发麻,吻得更加没有章法。   他们不是出来上厕所的。   他们是出来接吻的。   昏暗的楼道放大了接吻的声音,混乱而激烈,盛遇上颚被舔了两下,顿时眼冒金星,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天杀的……   他只有一个想法——   路屿舟这王八蛋又进步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将歇。   盛遇埋在路屿舟颈窝,回味似的舔着唇瓣,过了会儿,忽然灵光一现地捕捉到一个念头,懒洋洋道:“路屿舟,你今天没咬到我嘴巴。”   路屿舟扶着他的腰,沿着几块凸起的脊骨从上摸到下,又从下摸到上,散漫道:“亲了那么多次,还咬到才不正常。”   “……”盛遇悻然。   他刚刚就咬到了路屿舟的嘴巴。   他想了两秒,还是不服气,手指缠住路屿舟后脑勺几缕头发,忽而抓紧,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了?”   路屿舟被他扯得吃痛,嘶了一声,微弯的眼尾掠过些许笑意,“撒手,你谋杀亲夫啊。”   盛遇松了手,不满道:“谁是谁亲夫?咱俩又没干过,说不定我才是上面那个。”   路屿舟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句说得顿住了。   话说出口,盛遇又有些害羞,觉得露骨了,揪着路屿舟的头发往回找补:“有些事其实说不准,我都行。但这个不是由很多方面来判断么……”   路屿舟没闷住笑,喉咙滚了两下,“哪些方面?”   盛遇脸发烫,“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偷偷进修。”   他没想那么多,但也没把自己当成下面那个。毕竟他跟路屿舟身形身高都差不多,充其量是路屿舟肌肉明显一点,力气大一点、耐性好一点,肩骨更宽一点……   也没差很多。   万一他在这种事上别有天赋,能压路屿舟一头呢?   路屿舟抵着后槽牙,憋了半晌,还是没憋住,垂下眼睛低低笑起来。   “我也都行。”他兀自笑了一会,偏过头亲亲盛遇的侧脸,哑声说:“看你到时候能不能在上面。”   -   一直到盛遇回阿尔萨斯,两人的关系都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他和路屿舟达成了某种隐秘的默契,在外人面前装好友、装哥们,有分寸地亲近,只有在无人的角落,如喜鹊巷的深夜,他们才敢搂着抵着,接一个肆无忌惮的吻。   他们后来没有再聊过出柜的话题,也许路屿舟已经接受了‘给彼此留有退路’的提议。   回阿尔萨斯那天,盛遇早早去棋牌馆跟姨妈道别,又回了一趟盛家大宅,跟盛开济见面。   婉拒了所有人送机的想法,盛遇跟路屿舟一起打车去了机场。   登机的前一刻,盛遇还在跟路屿舟发消息,直到空姐提示他关机,他把手机揣回口袋,笑意一瞬间敛了下去,忽然有些明白,异地恋艰难在哪儿。   这才刚上飞机,他就有些想路屿舟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用电话和视频填补的,比如接吻的温度,比如手指相扣的力道,比如交错纠缠的鼻息。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会渴求路屿舟的体温,直到他们重新见面。   抵达阿尔萨斯是第二天下午,盛遇转了几趟车才到学校,先去教务室消了假,然后拎着行李箱回到他租在市区的公寓。   收拾完一切,已经是阿尔萨斯的下午五点多。   盛遇打开手机,下意识戳进路屿舟的头像,想跟他聊天。最近一条聊天记录是几个小时前,盛遇算了一下a市的时间,手指停顿了一下,又将那些琐碎的吐槽一一删去。   阿尔萨斯今日大晴,窗外透进来的光明媚又清亮。   盛遇在午后阳光里,跟十二点的路屿舟说:【晚安。】 第68章 寒假   期末忙得人头昏脑涨。   想路屿舟吗?自然是想的。但期末除了累以外,还有一个绝无仅有的优势,就是接档的寒假。盛遇感觉自己像是奔跑在一个能看见终点的跑道,哪怕累得要吐血,看一眼终点,又能行了。   男朋友也没好到哪儿去。盛遇一回阿尔萨斯,路屿舟就把灵魂搬去了图书馆,从早泡到晚,喜鹊巷反倒成了宿舍一样的临时落脚点。   有回跟夏扬通电话,对面聊着聊着,忍不住吐槽:“老路疯了,他真的疯了,这神经病真的想杀进国际奥林匹克……”   大多数学生搞竞赛就是为了保送名额,更高层次的赛事都是顶尖天才的殿堂,容不得他们肖想。拿到保送名额,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就算画下了句号。   ——但这道理在路屿舟这里行不通,他拿到入场券,就要进去闯一闯。   夏扬吐槽的时候,盛遇只是笑,并不说什么。   让他来发表看法,夏扬可能会觉得他跟路屿舟俩人都狂的没边儿了。   路屿舟的想法很简单,跟野心啊目标啊都没关系,纯粹就一句话:他觉得他行。   而盛遇相信他的判断。   这话要让夏扬听到,保准要给这两个狂人一人来一下,唤醒他们溺水的脑子。   行什么行?!见好就收行不行!   当然,盛遇偶尔也会嫌这种生活太紧凑,躺在公寓的床上跟男朋友抱怨:“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比高二那会儿更忙……这对吗?咱们不是毕业了吗?”   他男朋友老气横秋地说:“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盛遇就笑着呸一声,“你算个锤子大人,还没开荤的小屁孩。”   路屿舟在电话那头闷着嗓子笑,低低地、带点撩拨意味地说:“嗯,等男朋友回国,我就能长大了。”   盛遇蹭地一下红了脸,强撑着挂断电话,扔开手机,羞耻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总如此,先挑起话题,又先羞窘破防。   日子像调了倍速的钟,刷一下到了尽头。   盛遇寒假回国那天,盛开济难得有空,亲自开车来接。   按盛遇的计划,他应该一下飞机就扑进男朋友怀里,结果老爹横插一脚,计划赶不上变化,男朋友只能乖乖在喜鹊巷等他到家。   a市是暖冬,车里的温控开得不高。盛遇把外套脱了扔在后座,低头盯着手机里的新消息。主驾驶座的盛开济一边开车,一边挑着话题闲聊,余光时而往儿子身上扫一眼。   “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一个多月吧。”   “什么时候回家?”   “回哪儿?”   “大宅。”   “哦。”不知看到了什么,盛遇嘴角扬了起来,手指飞快地打字,头也不抬地说:“我住喜鹊巷就行,不回大宅了。”   盛开济意外地皱起眉。   这一年他心境有很大改变,开明很多,两个孩子住哪儿他一般不管,但他再开明也是个父亲,孩子过年不回家住,就有些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了。   “屿舟呢?”   “他?也住喜鹊巷呗。”   盛开济:“你们两人单独过年?”   心不在焉答了半晌的盛遇总算回神,抬起头来,在后视镜里跟老爸短暂对视,有一秒的心虚,“哎,不是这个意思,过年我们肯定回盛家,也得去棋牌馆陪姨妈,但假期就让我们自己呆着呗,年轻人跟年轻人住肯定放松些。”   盛开济不置可否,“不说新年当天,小年、除夕、初一、元宵,这些特殊日子,你们都要提前定好在哪儿过,在哪儿过就住哪儿,总不能当天还让司机跑来跑去,小吴叔叔他们也要过年的。”   盛遇一想也是。两家就不是个正常情况,他跟路屿舟也不能劈成两半,两头都去,最好的端水方式其实是他跟路屿舟各去一边,第二年换过来。   可如此一来,接下来每年他跟路屿舟都不能在一起过年了。   好麻烦啊。   盛遇以往很喜欢过年,一到过年,盛家大宅就会住满人,有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走动,他喜欢这样的热闹。   可如今这些热闹却像一个回旋镖,精准地扎中了他。人来人往的热闹,也就意味着他跟路屿舟没多少独处空间。   “……再说吧。”思索许久,盛遇抿紧了唇,还是踌躇:“我回去跟路屿舟商量商量,我们还是想在一起过年,可能先在喜鹊巷呆半个月,然后去盛家过年;或者直接在喜鹊巷住,今年跟姨妈过。”   这个结果显然不是最理智的,在盛开济看来,多少掺了些孩子气的偏向。但他只是颔首,没多说什么,等车开过一个红绿灯,他才从后视镜里瞥儿子长开了的五官,有些感慨地说:“你跟屿舟相处得真让人意外。”   事情刚出时,很多人担心两个孩子无法融洽共处,老夫人甚至不惜在高二关头给盛遇转学。结果他们两人就像世间最合拍的两块拼图,别说闹矛盾,简直黏得像年糕,撕都撕不开,过年都非要凑在一起。   盛开济随口一说,奈何盛遇心里有鬼,立马切出了跟路屿舟的聊天框,摁灭手机,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车子停在巷道外。盛开济许久不见路屿舟,正好路过,打算顺便进去坐坐。   这个想法把盛遇吓傻了。   “不顺便不顺便——”盛遇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摁住他解安全带的手,急赤白脸地道:“等会路屿舟要给我开派对,我们年轻人的活动,你一来就尴尬了。”   盛开济思索了下,“爸爸可以试着融入你们——”   “哎呀今天不行,我刚回来,我们需要一点年轻人的空间。”说着话,盛遇咔哒一声把安全带摁了回去,扭头下车,拿上自己的行李和外套,趁着盛董事长没反应过来,搭着车门说:“过两天我们去看您。再见,路上小心。”   盛开济:“……”   中年男人一头雾水地开车走了。   目送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盛遇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拖着拉杆箱往巷子深处走,匆忙步伐带着急切意味。   过了几个拐角,熟悉的老房子出现在视线里,房子外的窄巷有一个人倚着墙壁,低头划着手机等人。   强烈的冲动崩断了某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路屿舟抬头之前,盛遇将外套搭上了拉杆箱,随手往前一推,自己则快走两步,转眼间闪现到了那人面前。   “路屿舟——”   他清亮地喊了一声,定过型的刘海凌乱地扬起来,沉稳了大半年的性格也一朝回到解放前。有些人骨子里还是那个喜欢挂在朋友身上的幼稚少年,逮着机会就瞎闹腾,一把跳到路屿舟身上,像只撒欢的兔子。   路屿舟堪堪抬眼,视野里就多了一大片阴影,这个时节的风有些冷,但跟着盛遇扑过来的风是暖的。   路屿舟稳住重心,一手托住盛遇的臀部,一手揽住盛遇的腰,电光石火间掠过一个念头:瘦了。   “路屿舟。”盛遇又喊了一声,没什么意义,转而笑嘻嘻地低下头去寻男朋友的唇。   路屿舟想起什么,紧急偏头,那双薄软的唇只落在他颈侧,擦着喉结划过。   盛遇皱起眉,刚要问你躲什么,一旁锈绿色大门忽然被拉开,礼炮冲着两人头顶拧开,大片礼花洋洋洒洒落下来。   “Surprise!”   夏扬从门后面跳出来。   “……”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场面,空气却有片刻的凝结。   谁都没有先说话。   夏扬看着两人这个奇怪的、树袋熊似的抱姿,慢半拍地捕捉到一丝异样,慢慢站直了,在两人的注视下扯扯嘴角,“不惊喜啊?那算了,当我没来过。”   他抱着礼炮扭头进门,过了会儿又退出来,看着挂在路屿舟身上的盛遇,多问了一句:“这是国外的社交礼仪吗?等下你不会也要这样抱我吧?那你得提前说一声,我底盘不行,要先扎个马步。”   盛遇:“……”   路屿舟:“……”   独处又一次被打断,盛遇从路屿舟身上下来,感觉自己都要蔫了。   夏扬不仅是来欢迎他的,还是来喊他去吃晚饭的,据说姨妈做了一大桌子菜,正在棋牌馆等他。   盛遇一点都不饿,非要说哪儿饿了,那也是心饿了,啃啃男朋友就能饱。   夏扬这丫看不懂气氛,还在一个劲地催促:“你快点啊,不然菜凉了,今天我妈弄了一大盆排骨,我跟老路都馋死了……”   盛遇扭头看向路屿舟,眼神很幽怨。   路屿舟从不远处拉回来他撂在半路的行李箱,对上他的眼神,不由得笑了一下,在夏扬看不到的地方,悄悄伸手rua他的后脑勺,指腹带着力道摩挲头皮,又一路滑到后颈,最后安慰地捏了两下。   “就吃个饭,再忍忍。”路屿舟嗓音低低地说。   ……盛遇就是想啃两口,不知为何,被路屿舟这么一说,就好像多了些别的意味。   他不自然地拍开路屿舟的手,抢了自己的箱子进屋。   只来得及放下行李,没多收拾,他们就在姨妈的千呼万唤下去了棋牌馆。   棋牌馆这两天闭店,里外一片清净。盛遇难得回来,姨妈知道他闻不惯烟味,也不习惯一楼吵闹的动静,索性提前几天闭了店。   饭桌上又是那几个老问题。   “这次寒假多少天?”   “一个多月吧。”   “哦,那你在哪儿过年?住哪儿?”   盛遇咬着排骨,眸光很轻地往路屿舟身上偏了一下,垂着眼皮说:“还不知道呢……我跟路屿舟商量一下。我们想在一起过年。”   姨妈也不意外,往他碗里夹了只虾,说:“你别有压力,爱在哪儿过就在哪儿过,盛家条件比姨妈这儿好,你去那边过年肯定舒服些,但你要在那边待得不高兴,随时过来。”   盛遇吐了骨头,快速将口中的食物咀嚼咽下,道:“不是,我们也不一定回盛家……”   他觑一眼路屿舟,斟酌着说:“我个人的想法是轮换着来,假如今年在这边过,明年就回盛家过,主要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能互相照应。但我不知道该先去哪一边,而且我……”   他还没来得及征求路屿舟的意见……   “我也是这么想的。”路屿舟突然开口。   盛遇感觉脚尖被什么抵了一下。   那力道是左侧方来的,很明显是路屿舟,像是递来了一个心领神会的信号。   盛遇飞快瞥过去一眼,使坏的心蠢蠢欲动,趁着姨妈没注意这边,抬脚踩了下去。   路屿舟:“啧——”   姨妈:“咋了?”   路屿舟表情很精彩。痛倒是不太痛,但盛遇突如其来这一下,着实让他始料未及,像是他在调情,对面朝他脸上来了一拳。   他微移眸光,没好气道:“没事,被蚊子咬了。”   夏扬纳闷:“这天气还有蚊子?我咋看不到……”   盛遇赶紧夹了一大块排骨,遮住偷偷上翘的唇角。   姨妈没发觉两人间的暗流涌动,还觉得这主意不错,拍板道:“我支持。等下我跟那啥董事长通个电话,问问他的意见。”   今晚轮到夏扬洗碗,姨妈吃完饭就被邻居叫走了,说是帮忙。盛遇和路屿舟也不好吃完就溜,坐在二楼客厅消食,一人占据了一个沙发,各自低头玩手机。   电视里播着十几年前的古装电视剧,充当着他们玩手机的背景音,厨房有清脆的碗筷碰撞声,夏扬干活粗枝大叶,水流一直没关。   盛遇无精打采地刷着视频,直到首页弹出一条消息。   路屿舟:【进来。】   他茫然一抬头,恰见路屿舟进了卧室,门虚虚地掩上,留了一条耐人寻味的缝隙。   “……”   盛遇当然懂这句话的意思,心跳顿时有些乱,他起身前特意瞄了一眼厨房,似乎谨慎一点,就能掩盖他们在亲人眼皮子底下亲昵的事实。   几乎刚把门推开,他就被捉住了手腕,一股大力拉扯着他踉跄着往门后走,不等他站稳,细微的关门声就传到了耳畔。随后是接二连三的咔哒,路屿舟给门下了三道反锁。   卧室没开灯,窗外的天色有些暗了。   盛遇在暗淡的光线中对上路屿舟黑色的眼睛,还想说点情话,可嘴一张,近乎凶猛地覆盖上来的,就是滚烫的吻。   他呜了一声,很快说不出话。   两个多月没见,对刚开窍的少年而言,是戒断般的难捱。路屿舟没什么技巧地吻着他,舌尖刮过他口腔的每一寸,去碰他的舌根、上颚……以及每一处能令他分泌更多口水的位置。   盛遇也没好到哪里去,很难描述这种感受,他只是被路屿舟亲了一会儿,就好像变成了一簇一点就燃的火苗,脑子发蒙,躯体却在战栗。   ……   天色愈发地暗,盛遇看不清路屿舟模糊的神色。   他被松开,脱力地靠在墙上,嘴巴张久了,有点合不上,盯着窗外墨蓝的半块天空发呆。   夏扬洗完了碗,在客厅转悠,自言自语传到两人耳中:“人呢,洗个碗就跑了,不会背着我偷吃吧……”   盛遇浑身一僵。   路屿舟摸着他的后背,在他耳畔哑声道:“没事,我锁了门。”   其实锁了门才更有问题,但此刻两人的脑子都想不到这一点。所幸夏扬也想不到两位好兄弟会偷偷躲在房间亲嘴,自顾自转悠两圈,拿起手机下楼去了。 第69章 生病   离开棋牌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起了一排,照亮幽深的林荫路。   两人装作镇定地跟姨妈告别,影子中间空出了一条楚河汉界。直到过了拐角,走出棋牌馆的可见范围,盛遇才猛地松了口气。   他故意放慢两步,又是一个跳跃,蹦到了路屿舟身上。   “你个死装!白天一本正经的,刚刚怎么不知道克制点!差点就让姨妈发现了!”   盛遇进门没看表,不知道几点,接吻的时候大脑缺氧,也不太能感知到时间流逝。盯着暮色一点点沉落西山,天空转蓝又转黑,他还被路屿舟摁着,不让走。   期间夏扬下楼又上楼,以为他们不在,抓起遥控器切了台,放了一个搞笑综艺,跟着配音一起哈哈哈哈。   路屿舟就会趁着电视吵闹的片刻,掐着盛遇的脖子深吻,情绪和力道一齐涌上来,像瞬间开闸的洪水。   亲完歇,歇完又亲,盛遇都不知道这人哪来的瘾。   直到姨妈从邻居家回来,问他俩去哪儿了,夏扬摇头说不知道。   眼瞧着藏不下去,路屿舟才松开他的唇,手指还流连在他腰上,凌乱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扑进盛遇嘴里。   手机铃声响了。   路屿舟镇定自若,平静得像是刚知道外面有人,转头冲门外说:“我们在写题,有事吗?”   “我靠!”夏扬凑到门边喊:“你俩在房间啊!老子刚刚喊半天,怎么没人应呢!”   路屿舟慢声道:“戴了耳机,没听见。”   他说谎不打草稿,看得盛遇牙痒痒。   又在屋里磨蹭了半小时,两人才一前一后下了楼。   得亏是晚上,姨妈没注意他们红润的嘴巴,只叮嘱他们路上小心,明天早点起,过来吃饭。   路屿舟早习惯盛遇的突然袭击,身形一晃就站稳了,手掌向后托,直接把他背在了背上,漫不经心道:“不是没被发现吗。”   盛遇就是闹一闹,没想让人背,登时哎了一声,有些难为情,搭着路屿舟的肩膀说:“你放我下来,我挺重的。”   路屿舟:“不重,瘦了。”   比出国前瘦了,腰间没二两肉,腕骨瘦得突出,表带扣到了倒数第二格,上面搭的手串比以往宽松了一指。   阿尔萨斯风水不养人。   盛遇自己没感觉,还以为他开玩笑,“骨架长开了吧,盛董事长今天也说,我婴儿肥好像没了。帅哥都这样,骨架长开了就显得瘦。”   路屿舟偏过头用眼尾扫他,眼睛里有笑意,还有点看不懂的情绪。   夜晚的巷子悄无人声,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像两只依偎的鸳鸯。   僵持一会儿,盛遇那点不自在慢慢散了。也是,路屿舟又不是别人,是他男朋友,让男朋友背一背咋了。   他慢慢俯下身,侧脸磨蹭着路屿舟肩头的衣料,微眯着眼睛说:“我回国前,祖母记忆已经开始逐步恢复,但医生说还得观察观察,可惜了,今年不能一块过年。”   路屿舟:“嗯。”   盛遇:“你经常背人吗?怎么这么稳。”   他俩聊天一贯如此,脱缰野马没个边际,盛遇想到哪句是哪句,路屿舟只是平淡地应上一二。不过平淡也不意味着敷衍,过几天再问他,他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路屿舟:“第一次背。你要是喜欢,可以经常背你。”   盛遇不乐意,“不要,好歹我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帅哥,老趴在别人背上,有损我颜面。”   盛小少爷在国外呆了半年,越来越有偶像包袱了。   路屿舟就微嗤一声,掌心故意掂量两下。惹得盛遇想骂人:“哎你别——等会给我甩下去了。”   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回家。   -   盛遇时差没倒过来,九点一过尤其精神,洗完了澡,打开电脑添加了好几部剧在‘想看’目录,打算今晚来个通宵。   这两天没有太阳,路屿舟没给他晒被子。当然,盛遇觉得铺床这个步骤纯属脱裤子放屁,反正不管他睡哪儿路屿舟半夜都会摸过来。   这不,他连自己房门都没进,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爬上了路屿舟的床。   冬天是a市最舒服的季节,平均气温在十度往上,老房子甚至不需要取暖设备。这两天气温高,盛遇趴在床上看电视,都懒得往自己身上搭被子。   第一集堪堪过半,路屿舟洗完了澡,捎带着一身水雾走进房间。盛遇很快嗅到沐浴露的味道。   “怎么不吹头发?”路屿舟拨弄着他滴水的发梢。   这人五十步笑百步,自己的发尾也湿湿的。两人用的同一瓶沐浴露,同样的香味,在路屿舟身上却有种冷调。   盛遇视线还盯着电脑屏幕,被扯了一下头发,也没多想,顺势扬起头,修长流畅的颈项暴露在某人视野里。   “反正也不睡,自然干吧,懒得吹。”   刚冲过澡,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像块剔透的白玉,脖颈尤甚,那里本来就薄,指甲揩一下仿佛就会刮破。   盛遇刷剧刷得起劲,没注意路屿舟磨蹭头皮的力道在加重。   等他反应过来,脸已经被扭过去,在跟人亲嘴。   跟先前棋牌馆的乱来不同,这会儿的路屿舟显得很有耐心,和风细雨,反倒把盛遇勾得有些躁动。   “你……”盛遇偏过脸,中断了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吻,手指摸索着向下,抓住路屿舟的手,往自己衣服里塞,像某种生涩的邀请。   他脸红得厉害,不敢看路屿舟的眼睛,低着嗓子说话,还磕巴:“别亲了,我们、可以……你不是说……”   路屿舟反倒顿了一下,神色有刹那空白。   过了会儿,他偏过脸去,低声说了一句:“那你等等,我去买……”   那三个字压得极低,颇有些滞涩。盛遇一下抬起头来,眼神呆呆的,“为什么要那个?我又不会怀孕。”   “……”   这怎么解释呢。   路屿舟明显做了功课,但做少了,只知道要戴,说不清由来。   ——他要是真的准备充足,就不会临到头才想起去买这些东西。   说的说不清,问的更懵懂。两人对视片刻,又各自红了脸,窘迫地别开视线。   “最近的药店关门了。”路屿舟看了眼表,眉头微皱,口吻有些憋屈:“外卖送来会很晚……算了,我明天亲自去买。”   盛遇反应了几秒,觉得话里的意思,应该就是今晚作罢。   他有气无力地应道:“哦。”   路屿舟起身下床,趿着拖鞋的脚步声蔓延到楼下,片刻后折回来,房门被带上,下了一道反锁。   盛遇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拆抽纸,他转头一看,路屿舟已经拆了一包新的抽纸,搁在桌上,人站在窗前,伸手拉上了窗帘。   在盛遇疑惑的眼神中,路屿舟单脚抵开椅子坐下,很轻地呼出一口气,盯着盛遇,嗓子哑了:“要试点别的吗。”   盛遇下床时还有点糊涂,等他被按着腰,跨坐在路屿舟腿上,就什么都明白了。   ……   头发还没干,两人体温高得吓人,空气里却是密集的潮湿。   盛遇低头看路屿舟的手指。那双手很白,跟宽阔的黑色腕表形成鲜明反差,一用力就有青筋跳动。   盛遇没想过自己挑的生日礼物会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即便他觉得路屿舟戴这枚表有种冷漠的性感。   今天以后,他很难觉得这双手性感了。   ……没法直视了。   又是冬日,盛遇出了一身汗,不记得第几次扬起头,脖颈到锁骨全是潮湿的汗。   路屿舟用另一只手抽了张纸,擦拭他脖子上的湿意,安慰似的摸着他的后背,沙哑地说:“你自己没弄过吗?”   盛遇把脸埋在路屿舟颈窝里,不想说话。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他确实没试过,经验条一下被路屿舟拉开一大截,这让他很挫败。   早知道就自己多弄几次了。盛遇悔不当初地想。   印象里头发还挺湿的,但等盛遇重新回到床上,已经差不多干了,只有发尾有点润。   路屿舟收拾了残局,熟练地自背后搂住他,嗅着他的发梢,低声说:“真的不用吹一下?”   盛遇浑身的骨头都是软的,没劲再动,“你吹我就吹。”   路屿舟头发早就干了,见他不想动,也就没强求,说:“晚安。”   被子很软,很快被两人的体温烘热。   盛遇完全忘了通宵的计划,说着自己时差没倒过来,可在男朋友怀里窝了一会儿,躯体直接就背叛了生物钟,睡死过去。   偷懒不吹头发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光荣地感冒了。   “阿秋——”盛遇扯了张纸巾擦鼻子,俯身把脏纸扔到垃圾桶,坐回床上,把被子掖实了,还是难以置信:“凭什么咱俩一起不吹头发,只有我感冒?这不公平。”   另一个不吹头发的从外面进来,手中端了一个杯子,杯子里是冒热气的感冒冲剂。   路屿舟靠在门口,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用手背试着杯壁的温度,感觉差不多能入口了,才走过去端给盛遇,“我体质比你好。别嘴硬了,赶紧喝掉。”   盛遇鼻塞得说不清话,瓮声瓮气地道:“我体质也不差啊,一年多没生病了……准是因为你昨天把我裤子脱得太低了,你个色胚。”   凭空被砸了一口黑锅的路屿舟:“……”   哇塞。   生病的人总是有一些无理取闹的特权。路屿舟气得想笑,却没反驳,认下了这口锅,“行,祖宗,我这就去买空调,下次脱裤子前,保准给你烘得暖暖的。”   “空调就不用了。”盛遇抿了口感冒药,小幅度抬起眼,恰好看见了路屿舟腰部往下一点的位置。昨晚的场景从记忆里翻滚上来,他停了一秒,又开始尴尬,小声嘀咕:“你下次快点就行……”   路屿舟受不了他这么说话。   “哎,哎哎哎,别亲——我感冒了。”站在床边的人忽然俯身,凑上来就要接吻。盛遇手忙脚乱地把人推开,皱着眉,苍白的脸上浮现点不悦,“想被传染是吧?”   有句话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路屿舟现在就很想死一死。   “接下来几天咱们都住在一起,真有传染性,你觉得我躲得过?”他凑得极近,微挑起眉,一副生死看命的表情。   盛遇往退后,消化了一下这段话,“你不跟我隔离啊。”   路屿舟:“谁爱隔谁隔。”   盛遇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这样,他还挺惜命的,“万一你被我传染了,然后我好了,你又传染给我……”   “……”   路屿舟不笑了。   盛遇一抬眼,见他一副了无生趣的表情,忽然懂了赵立明口中‘哭坟’是什么样子。   “哎,我喝完了。”盛遇把空杯子搁到一边,握住路屿舟的手,捏着几个凸出的骨节,思忖片刻,放软了嗓音,“我肯定很快就痊愈,所以……弄点好吃的上来呗,男朋友。” 第70章 反复   平时不生病的人,病起来好得特别慢。盛遇就是典型例子之一。   一开始只是普通感冒,到了第二天就成了低烧,养了三天才好转。盛遇对病去如抽丝没概念,好转的当晚就跟夏扬蹲在棋牌馆门口啃了几根冰棍,翌日咳嗽就再度找上门来。   路屿舟是个病毒免疫体,同进同出好几天,盛遇反反复复,他照旧没事人一个,不受影响。   一开始盛遇很担心传染给他,烧得脑壳晕也要回自己的卧室睡。就这么隔离了两三天,第四晚盛遇睡到一半渴醒了,感觉身上沉甸甸的,动弹不得,像鬼压了床,费劲地扭头一看——哇塞,路屿舟这只大鬼。   路屿舟睡眠浅,有什么动静立马醒了,掀着眼皮困倦地跟他对视,第一句话是:“怎么了?难受吗?”   ……盛遇当时想骂人的,这句话一出就骂不出口了。   骂是没骂,可盛遇健康意识很强烈,第二天临睡前,干脆给自己的门下了反锁。   当晚,路屿舟用网上临时学来的撬锁技术,把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老式锁给撬了。   门一开,盛遇坐在床上瞪他。   “……”   没料到他还醒着,路屿舟难得有几分心虚,抓着撬锁工具,无措地摆弄了两下,末了低头蹭蹭鼻子,说:“我梦游你信吗?”   盛遇能信就怪了。   被抓了个正着,那几天路屿舟难得老实,没再往他房间溜。直到某一天,盛遇意外地发觉路屿舟眼下青黑格外严重。   ——学业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他都没熬出这种熊猫眼。   路屿舟自己倒是不甚在意。聊天的时候他正在冲止咳糖浆,低着头试温度,倚着厨房台面,语调倦懒地说:“有点担心你,睡不着……过两天补一觉就好了,小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盛遇哑口无言。   从这天开始,两人又躺回了一张床。盛遇很认真地思考过交叉传染了咋办,最后觉得大不了两人一起去医院挂水,总比男朋友天天熬鹰要强。   虽然反反复复,但情况都不严重,就是鼻塞咳嗽嗓子疼几个症状排列组合,所以盛遇一直没去医院。大概第六天,实在看不下去的路屿舟抓着他去了一趟门诊。   医生问完基础情况,看了检查单子,就是一副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平时喝冰饮吗?”   盛遇:“……喝。”   “饮食辛辣吗?”   盛遇:“我个人觉得不辣。”   “有没有吃鸡蛋之类的发物?”   盛遇:“哈?鸡蛋也算发物?”   一轮问完,医生满脸写着服了。   他径直看向站在一旁的路屿舟,“你朋友管不住自己,你最近多看着他。不要剧烈运动,别喝冷饮,饮食清淡,不要大补,尽量避免进食牛羊肉之类的发物……”   洋洋洒洒一大串。路屿舟大概也是第一次被任命这种‘监管者’的职位,不由得站直了,神色有些空白,过了片刻才跟上节奏,边记边皱眉。   医生开了不少药,给了一张书面注意事项,一直到出了医院大门,路屿舟还在皱眉盯着注意事项。   盛遇开玩笑地说:“这种东西也就听听,不可能落实的,这不能吃那不能吃,难不成饿死我啊。”   路屿舟没说话,垂着眼皮把注意事项收进书包,转头上下端详他几遍,眼神严谨得像个扫描仪。   盛遇登时就有种不祥预感。   路屿舟扫他两遍,忽而上前,一下揪住他领口,将宽松的冲锋衣拉到顶,然后扣住了最上面那颗扣子。   “不能受风。”路屿舟一板一眼地说。   ……完了。   大概没经历过被父母管束的幼年,路屿舟一直对别人的生活是个敬而远之的态度。亲如夏扬,他也只是口头提醒,从没强求干涉过什么。   有句话叫好言不劝该死的鬼,路屿舟就是这种心态。他的社交宗旨就四个字:关我屁事。   现在他把这些都撇开了,将盛遇列进了年度濒危物种的名单里。   姨妈对此有话要说:   “差不多得了。小遇一年到头都在国外,本来就嘴馋,难得过年,你总不能让他瘪着肚子过吧。”   盛遇扯着个破锣嗓子:“就是就是。”   夏扬也附和:“吃根雪糕咋了,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还能被雪糕冻死不成,就该让病毒知道,谁才是身体的主人。”   盛遇嘶哑地赞同:“没错没错。”   路屿舟没拗过他们,暂时放过了盛遇。当天盛遇啃了半碗羊排,第二天起床,直接变哑炮了。   他来棋牌馆吃饭,冲姨妈发出一些气声:“嗨……”   姨妈:“……”   夏扬:“……”   自那往后,姨妈和夏扬再也没为他说过话。   盛遇就这么好好坏坏地病了一周多。   很快到了小年。小年那天,盛开济亲自来了一趟棋牌馆。   之前盛遇说希望和路屿舟一起过年,两家换着呆,他支持这个想法。今年是第一年,在他心里有些特殊,他希望争取今年在盛家过。但文秀女士也想争这个第一年,两方争执不下,最终双方协定,以一个偏商务的奥数比赛来裁决输赢。   ——搓麻将。   这个竞技方式是文秀女士提议的。文秀女士会的不多,搓麻将算绝技之一。   盛董事长不善此道,但还是提前半月培训了一下,小年当天准时应战,还带了一个据说很擅长牌类游戏的助手,盛嘉泽。   棋牌馆这边出战的自然是文秀女士和夏扬。规则简单,从下午两点打到六点,哪边赢得多,哪边就拿到了话语权。   四人占据了棋牌馆最大的一个包厢,各自正襟危坐,气氛里有暗流涌动,硝烟四起。   站在门口的盛遇:“……”   他的确抉择不了今年先去哪边,所以一直住在喜鹊巷,等着长辈们商量出个结果,肯定比他考虑得更全面。   ……结果长辈们搁这儿搓麻将。   早知道这么草率,不如他直接点兵点将,点到谁是谁,还省了一下午功夫。   他看了一会儿,看不懂,直接上楼找路屿舟。   路屿舟在二楼给他下面条。   盛遇还在忌口中,吃得太清淡了,经常没胃口,但这个年纪的男生容易饿,他经常过几个小时就要喊路屿舟开小灶。   这几日气温骤降,路屿舟总算换下了他万年不变的T恤,穿上了薄毛衣,做家务时会把袖子挽两挽,身形修长地站在满是雾气的灶台前。   盛遇靠在门口,忽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好久以前,他们还没那么熟的时候,路屿舟也曾这样给他下面条。那时候他觉得,这人还怪好的,也没表面上那么难相处。   “他们开始了?”路屿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总能第一时间头也不回地知道盛遇的存在。   “嗯……”   盛遇应了一声,溜达过去看自己的面条,看到锅里清汤寡水地浮着几根青菜,顿时丧了。   他嗓子还哑着,像个破了的气球:   “肉……”   路屿舟雾气里的眉眼似乎笑了一下,说:“你去看看冰箱,有没有什么能加的。”   盛遇赶紧去扒拉冰箱,片刻后端着一个罐罐献宝似的捧过来。   路屿舟扫一眼,辣炒扇贝。   “不行。”   盛遇垮了脸,又去扒拉,过了会儿又回来。   青椒鸡蛋。   路屿舟:“不行。”   盛遇两眼一闭,把美味的扇贝和鸡蛋塞回冰箱,挑挑拣拣,拣了个不那么过分的干煸肉丝。   路屿舟眉尾一挑,想拒绝,但看他满眼期待,又有点不忍心,把罐子接了过来,说:“就放一勺……”   有一就能有二,盛遇深知顺杆爬的道理,立马凑上去,把脸怼在路屿舟面前。   路屿舟眸光敛了一下,在他脸上停留,就没按捺住笑意,压着唇角撇脸道:“哎,别闹,下面有人呢。”   盛遇思索两秒,悟了。   他转身把厨房门关了。   路屿舟没懂这是干嘛,侧着身正要疑问,盛遇已经靠近了,冲着他下巴就亲了一口。   “……”   路屿舟退了两步,向后撑着台面,冷静自持:“这样也不……”   盛遇又亲了他侧脸一口。   路屿舟慢慢地深吸气:“别……”   盛遇这回亲在他鼻尖。   最后,盛遇得到了一碗挑了辣椒、但盖满了肉丝的面条。   -   这一场硝烟四起的麻将局还是以盛开济的失败告终。盛董事长人生难得一次一败涂地,输给了国粹。   盛遇一直呆到六点,等他们打完,送盛开济离开。   打了一下午,盛董事长外套脱了,袖口也解开了,整个人看上去很倦怠,但依旧维持着风度,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恼意,只是上车前叹着气跟盛遇说:“你病了那么久,之后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没有佣人,要自己记住喝药的时间……”   正在此时,路屿舟端着一杯止咳冲剂掀帘走出来,往盛遇面前一送,“到点,喝药。”   盛遇应了一声,端起来就灌,也没试一下烫不烫。   喝完药,他把杯子往身后一递,路屿舟接过空杯,又掀帘进去了。   “您说什么?”盛遇疑惑地问。   盛开济:“……没事。”   瞎操心了。 第71章 后知后觉   去了一趟医院,又有路屿舟在一旁管控,盛遇明显见好,过了小年就痊愈了七七八八。   但路屿舟第一次当监护人,有点反应过度,看医嘱里说,病后还得调养一段时间,非压着他清淡饮食。   一直到除夕夜当天,盛遇吃的还是清汤寡水。   他捧着姨妈特制的病号餐,看着饭桌上鲜香麻辣的大鱼大肉,怨气冲天。   姨妈觑他一眼,不说话。夏扬也觑他,幸灾乐祸。   ……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不过了不过了!这日子不过了!   盛遇草草扒两口饭,放了筷子,回喜鹊巷时还耷拉着脸,远远把路屿舟甩在后面,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不高兴。   这几年春节没以前热闹,守岁的传统也没落了,除夕当晚没什么活动,姨妈嘱咐他们早点睡觉,第二天要去寺庙烧香。   虽然在嘴巴遭了苛待,但盛遇还是挺期待这种充满烟火气的过年模式。据说姨妈会带着他们从喜鹊巷巷口出发,一直溜达到巷子尾。一圈溜达下来,夏扬口袋里就装满了零食,就连路屿舟也会在混乱间被塞上几把糖果。   路家这些年没几个亲戚走动,姨妈也懒得到处问候,每年春节就是带着两个孩子去烧香,回来找街坊邻里走动。   今年,姨妈带的孩子里,多了一个啥都好奇的盛遇。   盛家的叔伯们喜欢塞钱,盛遇还没被塞过糖果,担心口袋装不下,提前几天逛街买了一个很大的提包。   他兴高采烈地给姨妈展示:“到时候有人塞糖我就……哎,拉开……”   姨妈磕着瓜子,不懂他在兴奋什么,没好气道:“你上门进货啊?”   夏扬也一脸稀奇,“没听说你喜欢吃糖啊,要喜欢咱自己买呗,这又不值几个钱。”   唯独路屿舟,倚着墙,在满屋的吵闹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微扬的眉梢压着笑意。   -   惦记着明天要早起,盛遇早早爬进被窝。   腰上很快搭了一只手,路屿舟掀开被角挤进来,从后面揽住他,慢慢往他身上靠,直到两具躯体间最后一缕空气被挤压出去,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盛遇蛄蛹两下,在路屿舟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惬意地眯起眼睛。   路屿舟很爱从后面抱住他,这种睡姿有很强的依赖性和占有欲,他有时能察觉到一些。这与路屿舟平日冷冷淡淡的性格有些割裂,所以他拿不准这是男朋友的另一面,还是他过度解读。   “在看什么?”路屿舟蹭着他的后颈,忽然按捺不住,张嘴咬了一口,咬完看见几个浅白的牙印,顿时舒坦了,懒洋洋地问。   盛遇:“随便看看。”   睡衣下摆随着刚才的动作上移,有一小块皮肤裸露出来,路屿舟的手指正贴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磨蹭。   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盛遇哪经得住这么撩拨,很快就乱了呼吸,主动去摸路屿舟的裤腰。   热恋期的少年,这么朝夕相处同吃同睡,周围还没有多余的人干扰,能忍得住的都该改名叫柳下惠。   空气潮湿闷热,被子掉到了床尾。   闹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才喘着气停下来。盛遇浑身没劲,脑袋抵着路屿舟的肩膀,任由对方抚摸他汗湿的后脑勺。   他低着头,偶尔掀起眼睛,会从睫毛缝隙里看到两人汗涔涔的腰腹。   细密的汗珠挂在随着呼吸收紧的腹肌上,很漂亮的一幕。   盛遇好了的这几天,两人时常这么闹。但也仅限于闹一闹,没做到最后一步。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这样已经足够刺激了。   路屿舟平复了呼吸,起身去了一趟浴室,回来时就拿了热毛巾,从盛遇的脖颈一直往下擦。   盛遇把自己摊开,像一只四脚朝天的猫,理所当然地接受男朋友的照顾。   闹完就有些晚了,路屿舟扔开了手机,搂着盛遇,很快涌上了睡意。   但今晚对盛遇而言,是个不眠之夜。   十一点左右,盛遇被枕头下面的手机震动吵醒,第一反应是回头看看有没有吵到路屿舟,而后才缓了神,摸出手机解锁一看——   夏扬:【我们这有个规矩,新年第一天不能骂人。】   盛遇:【?】   夏扬:【你可以现在溜出来吃宵夜,路屿舟明天不能生气,也不能说你。】   盛遇睡意一下醒了大半。   【……真的假的?】   夏扬:【刚刷同城,好些夜宵店搞活动,人多特热闹,买夜宵送啤酒,还能一起倒数跨年,敢不敢跟哥干一票大的?】   盛遇已经猜到夏扬要说什么,但还是克制着兴奋问道:【你要干嘛?】   夏扬:【咱俩溜出去吃点好的,一点之前溜回来,悄悄的,保准谁都发现不了。】   要不是上半身被人搂着,盛遇现在已经出门了,他朝身后一瞥,心里还是打鼓,谨慎地问:【路屿舟真不会生气?】   夏扬懒得废话,直接砸过来一堆美食图。   烤串,烤羊排,大闸蟹,闷猪肘……   盛遇立马坚定了:【我去。】   夏扬发来好几个放鞭炮的表情包,说:【在家等着,我偷我妈的小电驴接你。】   摁灭屏幕,盛遇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捏起路屿舟的手腕,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移开……   “干嘛去?”   盛遇一僵。   路屿舟的嗓音充斥着倦意,看向他的眸光有些散漫。   盛遇磕巴着说:“上,上厕所。”   路屿舟有片刻没动作,似乎在思考,直到盛遇维持着半起的姿态,手都酸了,腰上的手臂才撤开。   路屿舟翻了个身,方便他出去,懒声说:“快点回来。”   盛遇松了一口气。   这一瞬间他冒出个很荒谬的念头——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偷情了。   路屿舟有这种洞察力,应该出门左转打飞的去首都抓间谍。用来盯他真是大材小用。   盛遇憋憋屈屈地溜去了厕所。   保险起见,他真的在厕所呆了一段时间,等路屿舟重新睡着,才换了衣服下楼。   夏扬早在门口等着,电动车灯光照亮了前路。   盛遇戴上头盔,爬上车的一瞬间,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虽然不能偷情,但在路屿舟眼皮子底下偷吃夜宵,他还是挺牛的。   -   凌晨十二点,路屿舟第三次醒来,旁边的位置依旧空着。   他闭着眼睛思索两秒,忽地睁眼,掀开被子下床,拧开了洗手间的门。   洗手间甚至关着灯,幽白月色映着窗户,里面空无一人。   路屿舟:“……”   很难用语言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兴许是没睡醒,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有贼。   有贼,偷了他男朋友。   他回到房间,抄起手机准备拨110,手指却习惯性点进了微信,几下漫无目的的切换,意外打开了夏扬的个人动态。   看清楚最新更新的一条动态,路屿舟切页面的手指蓦地停了。   夏扬半小时前发了一张自拍,自拍里还有另一个人,比了个剪刀手笑得开怀。   足足反应了半分钟,路屿舟才如梦初醒地弓下肩膀,撑着膝盖,脑袋往下低。   没贼。   男朋友自己长腿跑了。   路屿舟点进聊天框,给盛遇发了一条消息。   -   看到路屿舟的消息那一刻,盛遇天都塌了。   路屿舟:【图片。】   一句话也没有,只发了一张站在门口拍的卧室全景,床铺还乱着,上面没人。因为没开灯,整体基调晦暗,唯独靠近门口的区域有一小片走廊的光,其中有一道瘦长的影子,冷冷幽幽地映在地上。   盛遇一看这张图就后背发凉,感觉路屿舟此刻的表情也跟影子一样,冷幽幽的。   他啥也不敢吃了,连忙推搡一旁的夏扬,“走走走……回家,路屿舟醒了!”   周围热闹嘈杂,夏扬啥也没听清,迷茫地转回头:“哈?什么醒了。”   盛遇:“鬼醒了!”   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夏扬戴上头盔才回过神来,打了个酒嗝,眼神呆滞:“我喝了酒,不能骑车。”   盛遇:“……”   他们点了不少,老板大方地送了几打啤酒。   这种低度数啤酒就是解腻用的,盛遇也没当回事,当可乐喝了大半瓶。   当然,就算没喝酒,他也开不了小电驴。   他连自行车都不会蹬。   “打车!”盛遇喊道。   将小电驴锁上,来不及细想,两人匆匆忙忙上了出租。   一上车,盛遇出走的神智就回归了几分,扒拉两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低着头给路屿舟发消息。   盛遇:【我在路上了。】   对面不回。   盛遇:【哈哈,路屿舟,新年快乐。】   还是不回。   盛遇:【我盛某在此指天发誓,再也不会背着路屿舟溜出门吃夜宵,如果一定要吃,也拉着路屿舟一起……】   路屿舟:【嗯。】   路屿舟:【新年快乐。】   路屿舟:【注意安全。】   他像是才看到消息,将盛遇砸过去的话一一回复。   瞧着没生气,盛遇悬着的心落了回去。   他发了条语音:“路屿舟,零点过了,现在是新年第一天,你不能骂我……”   他想跟路屿舟讲道理,奇怪的是,听起来更像撒娇。   路屿舟:【不会。】   出租车停在喜鹊巷附近,盛遇下了车,让司机继续开,把喝了三瓶酒已经糊涂的夏扬送到风铃北路。   他一下车就小跑起来,薄削的身形很快消失在窄巷尽头。   他边跑边斟酌待会儿要说的话,跑进某条熟悉的黑巷子时,脚边多了一道手电光。   ……   盛遇顿住了,脚步逐渐慢下来,顺着那道手电光,一直看到站在巷子尽头,只穿了个薄毛衣的修长身影。   微量的酒意终究还是蔓延到神经。盛遇望着前面,什么都忘了,刚刚一路上想的大堆说辞全消失不见,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模糊地想起来,挺久以前,路屿舟第一次发觉他怕黑,匆匆从学校赶来,手电光也是这样,一路延伸到他脚下。   已经过了很久,可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像生动的画卷,随时能找出来展开。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酒精会导致交感神经兴奋,从而使心跳加快……   他那天晚上没喝酒。   但盛遇清晰地记得,他那天晚上的心跳,远比今天汹涌。   盛遇不走了,停下来,两手撑着膝盖平复呼吸。   远处的路屿舟察觉到他的异样,手电光绕着他脚底晃了两圈,是个无声的询问。   盛遇还是不走,只是抬起手摆了摆,表示自己没事。   没两分钟,面前多了一道影子。   盛遇还没站直,就被路屿舟揽到了怀里。他的手指碰到毛衣的表面,有些凉,带着冷风里的一些湿润,可想而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路屿舟把他揽到怀里,扶着他站直,才低声问:“喝醉了?”   盛遇还是摇头。   他抱上去,把脸埋在路屿舟肩头缓了片刻,有点滞涩地道:“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在交往的两个多月后。   迟钝的盛遇,捡到了自己很久以前的心动。 第72章 新年   盛遇很少思考自己对路屿舟的感情。   很多东西都是量变叠成质变,感情也是,没有人能直观地捕捉到每一个量变的瞬间。等叠成了质变,那些迟到的情绪就会变成开闸的洪水,在顷刻间汹涌地掩埋一个人。   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卧室。盛遇自己把外套脱了,乖乖坐在椅子上,仰着脸让路屿舟亲。   喘不上气了,他就把脸撇开,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微颤,然后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路屿舟:“我还没说完。虽然现在有点迟了,但我还是得说,我真的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一点不比你喜欢我少。如果没有中途出国,说不定咱俩会在学校早恋,然后被大马猴逮住写检讨——”   总是话到一半,就被突然低头的路屿舟堵住。   可能真是喝醉了,盛遇脑子又清醒又乱。清醒在于,他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没有胡说。混乱在于,他不太懂自己的四肢在干什么。   为什么往路屿舟身上缠?   他是猴子吗?   今夜情绪格外高涨,那些点到为止的胡闹似乎不够用了。盛遇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思绪在脑海里四处乱撞,没有章法地寻觅,妄图找到一个发泄口。   卧室一片昏暗。   月色透过了窗玻璃,为室内投下一两分光亮。盛遇被汗湿得睁不开眼,半敛的眼睫里,看见路屿舟捏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塑料包装。他上过两性教育,知道那是什么。   哦……要到这一步了……   盛遇是个充满求知欲的学生,虽然脸皮已经羞窘火辣,但理智还是强迫他紧盯路屿舟的动作,免得等下轮到他,他不会。   等路屿舟重新俯下身来接吻,他连忙伸出手,乌黑湿润的睫毛一直眨:“我的呢?”   路屿舟把他的手压回枕边,说:“你不用。”   盛遇出了太多汗,喉咙发干,不自禁吞咽了两下,脖颈线条跟着滚动,“我不会,你教我吧。”   路屿舟低头咬他的喉结,倒是很好说话,“嗯,我慢慢教,你慢慢学。”   ……   凌晨四点,路屿舟腕上的电子表准时亮屏。   盛遇没了时间概念,直到觑到这一小块亮,才攒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路屿舟……明天要,早起……”   他脸埋在枕头里,甚至没力气去抓身后人的手腕。黑发湿透了,一捋一捋凌乱地贴着脸颊,身上全是汗,像刚泡完澡从浴缸里捞出来的。   路屿舟抓住他乱动的手,一把压回枕边。   盛遇喘了口气,闭上了眼,没力气挣扎。   他一直知道路屿舟力气大,但怎么能这么大……不要钱似的,还有那核心……怎么练的……   有点绝技全使他身上了。   天色还没亮,不知道谁家起得早,街巷里响起了鞭炮声,喜鹊巷外有几抹焰火升空,像一闪而过的流星。   盛遇盯着明明灭灭的窗户,忽然撑起身子,侧过脸去亲路屿舟,齿缝里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新年快乐。”   路屿舟顿了片刻,不受控地抵住他深吻,过了会儿才松开,呼吸混乱地说:“嗯,新年快乐。”   这一晚很混乱,盛遇没什么余暇思考,中途好几次神志不清。直到天色将白的时候,他才觉得哪儿不对。   路屿舟一直把他摁着,这王八蛋压根没想过让他在上面。   ……骗子。   -   第一次没轻没重,不小心就闹了一整晚。   盛遇没睡几分钟,被姨妈电话吵醒的时候,他嗓子还是哑的:“外——”   “欧呦。”电话那头很嘈杂,但姨妈的嗓音还是很响亮,“你们醒了没?嗓子怎么又这样?!是不是又病了?!屿舟咧,让他给你测体温!”   身侧躺的人不见了,被窝里还有余温,枕头凹下去,想来刚走不久。   床头柜上搁了一杯清水,杯子上贴着便笺:去买吃的,很快回。   落款‘路屿舟’。   盛遇撑着坐起身来,忽而觉得有些冷,低头看了一眼,连忙拿被子裹住干干净净的身躯。   他端了那杯清水,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稍微缓解了干涩的喉咙,拿起电话:“没,没病,刚睡醒有点哑。”   姨妈:“哦,屿舟呢,你俩起床没?”   盛遇:“起了。您先吃饭吧,我们收拾收拾就过去。”   挂断电话,他四下巡视找自己的衣服。昨晚明明扔得到处都是,今早就整齐折好放在了椅子上。垃圾袋也换了新的,那些混乱的痕迹都被清理了,卧室整洁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遇探手去抓自己的衣服,他身上很干净,也没什么不适,令他差点忘了昨晚的激烈,直到他穿好裤子,脚底接触到地板,下一秒敦地跪了——   盛遇:“……”   哇塞。   谁把他腿拆了,装了俩面条上去?   盛遇扶着书桌,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大腿根抖如筛糠。   正在这时,罪魁祸首回来了,一把推开房门,手指还勾着几个塑料袋,身上有清晨的雾气。   他一见盛遇就舒展了眉眼,倚着房门,悠闲地打招呼:“早。”   盛遇走动几步,找到了使用这双新腿的诀窍。平地走没问题,但一弯曲就会有剧烈的酸痛感。估计他今天没法上下楼了。   “这是正常的吗?”盛遇指着自己颤巍巍的腿看向路屿舟,满脸迷茫,“我今天可能没法正常走路,咋办。”   路屿舟闻言皱了眉,也不顾上调情,三两步走近,将玉文盐早餐放在桌上,蹲下身握住他的脚踝,指腹上下捏试,“疼吗?这儿呢?……”   盛遇也露出了做实验一样的表情,严谨道:“不疼,就是酸。你记不记得大马猴罚人喜欢青蛙跳?我目前差不多就是跳了五十个的感受。”   路屿舟思索片刻,抬起脸来:“你昨晚没跳啊。”   盛遇:“……”   一提起昨晚,两人一对视,空气忽而就拘束了几分。   好半晌,路屿舟率先反应过来,撇开脸,清了清嗓子,低低地说:“可能是……做太久了。”   ……   哦。   盛遇颈侧涌上一大片可疑的红。   -   盛遇是有些怨气的,但没好意思对路屿舟撒,毕竟昨晚他也没冷静到哪儿去。他被冲昏脑子,主动去蹭路屿舟的时候,可没想过第二天会腿软。   姨妈预约上香的寺庙有些偏,但好在人不多,他们不用起大早跟外地游客挤。   盛遇两腿都打颤,怕姨妈看出异样,提议分开过去。让姨妈和夏扬先走,他们在寺庙门口汇合。   姨妈同意了。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寺庙在半山腰,上山要先爬999层石阶。   盛遇站在山道口,看着蜿蜒向上不见尽头的石阶,想就地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   路屿舟斜着余光,瞥到盛遇心如死灰的神色,顿时笑了。   他把装着矿泉水的简易登山包摘下来,拎在手中,向前一步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盛遇愣了一瞬,有些怀疑,“背个人上山,你行吗?”   路屿舟随口道:“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很正常的一句玩笑,但经历了昨晚的盛遇目前满脑子黄色废料,耳根刷地就红了。   他抿紧唇趴上去,默念了三遍‘色即是空’。   路屿舟真挺行,爬了一半都不见疲态,只是呼吸有点乱。   清早八点多,山道上没几个人,两个年龄相仿的男生互相背着,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按理说晚上没怎么睡,盛遇今天应该会很困,但他这会儿精神还行,一路上都在好奇地问东问西。   “这寺庙求什么啊?”   “不清楚,都能求吧。”   “一般不都有个主打吗?有些求事业,有些求姻缘。”   路屿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这家寺庙好像姻缘最出名,但姨妈喜欢求平安。”   盛遇:“为啥不去专门求平安的寺庙?”   路屿舟:“不知道,她好像更想给我和夏扬求姻缘,但又不希望我们早恋,每回都偷偷摸摸的,可能有什么说法吧。”   盛遇支着的上半身很轻地贴到他背上,轻声说:“这里姻缘灵吗?”   路屿舟这回没说不清楚,“灵。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爬上去的都是心诚的人。”   盛遇顿时有些不安,“那我不爬,等下是不是就不灵——”   路屿舟问:“你求什么?”   盛遇不吭声。   他不知道这些灵不灵,也没什么想要的,非要求的话,他希望能跟路屿舟在一起久一点。   以前他觉得,恋爱关系就跟旅游一样,是一个阶段性的人生经历,不用考虑那么多,随心最重要。要是麻烦到了眼前,大不了他们就分开。   但他现在觉得这事挺大的。   他喜欢路屿舟,希望能在一起久一点,希望听到的都是祝福,面对的都是坦途……   他还想像今年这样,跟路屿舟一起过生日,过新年。过很多个生日,很多个新年。   很多个‘希望’。   路屿舟背着他,继续往前走,低声说:“没事,我替你求。”   盛遇僵直的背慢慢趴下来。   过了会儿,他用手指拨着路屿舟的领子,把嗓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说一个不能启齿的秘密,“……求姻缘。希望我的姻缘稳固一点,以后的日子顺利一点。”   路屿舟别开脸,很轻地笑了。   -   姨妈和夏扬出发得早,半小时前就在寺庙门口等着了。   999层的台阶,盛遇只爬了最后二十层,还是被路屿舟牵着爬的,远远瞥见夏扬的身影,他赶紧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手指。   “盛遇——”夏扬抖着两条腿就过来了,眼尖地发觉盛遇走路姿态有些异常,顿时热泪盈眶:“好兄弟,果然我俩才是一家的,我就说!没人爬999层能不腿抖!”   寺庙门口有一口水井,路屿舟径直走过去,压了两下把手,接了点水往脸上泼。   夏扬哎了一声,问盛遇:“他以前爬完都没啥反应,今天咋出这么多汗?”   盛遇讪讪:“今天比较累吧……”   负重一个人呢。   两人搭着肩膀,各有各的腿抖,颤巍巍地进了寺庙。   爬是假爬,但借口是真借口。接下来一天,无论谁问他腿怎么是抖的,都有夏扬在一旁顷情解释:“嗨,爬寺庙去了,999层台阶呢!”   他下山要路屿舟背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夏扬:“我靠,我也要背,盛遇咱俩轮换!”   姨妈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你跟小遇一样么?他以前是个少爷,都咬着牙上来了,你到半路就撒泼,说爬不动爬不动……你没资格被人背!”   后面找街坊邻居拜年,盛遇也一直搭在路屿舟身上。他和夏扬像两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左一右挂在路屿舟身上,逢人就说:“爬山,腿软。”   新年第一天,盛遇是在路屿舟身上度过的。 第73章 出柜   谁上谁下这件事,盛遇还想再争取一下。   倒也不是因为好胜心,只是他觉得自己跟路屿舟都是男的,体力方面差距不大,这种累活也该轮着来。他不习惯做感情里只接受的那一方,别人爱他,他也要爱回去。   路屿舟干脆地给出了三个字:“没必要。”   盛遇不服。   喜鹊巷的冬天和夏天不一样,没有嘈杂悠长的虫鸣,却有喧嚣热闹的人声。平日寥落的窄巷攘来熙往,他们要拜年、走动、聚餐,偶尔对上目光,视线里挤满了无数道影子。   这世界太拥挤,他们的爱意只能在隐秘的角落发酵,在无声处接一个静默的吻。结束了那些人情往来,他们才能回到独属于他们的老房子,度过一个耳鬓厮磨的夜晚。   少年食髓知味,一旦开了口子就有止不住的渴求。卧室里的架子床质量不好,动起来总响,吱呀吱呀,却压不住其他更激烈的声音。   路屿舟一开始说没必要,盛遇不服。   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以后……   盛遇服了。   被睡服了。   好像只是赖了一会儿床,拿起枕边的闹钟,指针就跳了好多格。   千盼万盼的寒假,还没尽兴就到头了。   -   盛遇回了阿尔萨斯,年后不久,路屿舟也提着行李去了首都集训。   异地恋的日子跟以前大差不差,非要说有什么区别,就是盛遇比以前更忙了。   他准备明年辅修口译专业,得到了导师的极力劝阻。   上学期末,盛遇的综合绩点排在年级第三,他在盛家自小耳濡目染的商业嗅觉在这个专业上展现出了可怕的优势。导师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未来很有可能成为行业内稀缺的顶尖金融分析师。   诚实地说,盛遇对金融行业没什么兴趣,做得好不代表喜欢。这半年祖母的病情渐渐稳定,他心思活络起来,想试试别的领域。   霍尔曼的口译专业同样是大热门,在校方官网专业介绍里占了半壁江山。某次盛遇点开官网,无意点进了口译专业的招生视频,视频里有一幕是已毕业的学长在联合国做同声传译的画面,玻璃外是各国首脑,话筒将口译员冷静的嗓音扩散到整个场内。   盛遇觉得……这一幕很酷。   他有擅长的,也有感兴趣的,他才十八,可以都要。   路屿舟这回集训又是一个多月,好处是不管控手机,白天上课自习,晚上给盛遇打电话聊天。   他状态轻松,一度让盛遇觉得那应该不是很难的赛事。   聊着聊着,路屿舟通过了第一阶段的选拔;聊着聊着,他又通过了第二阶段的选拔。   官方公布国际数学奥林匹克(IMO)国家队名单的那一晚,夏扬给盛遇打了个电话。   他先大肆赞美了一番路屿舟,而后发散幻想:“咱们老城区也是出了一个天才,哎你说我是他哥,会不会我也有一些未被发掘的天赋,我是不是也该去搞搞竞赛……”   盛遇打断他:“哥,哥。你的血缘关系在我这里。”   夏扬梦醒了,“……哦。”   这一届IMO在巴黎举办,时间定在七月初。   这是两人异地以来,离得最近的一次。可惜又赶上期末周,盛遇忙成陀螺也只挤出来四天假期,拎着行李落地巴黎的时候,第一天已经考完了。   赛事堪堪过半,还没结束。他怕打扰路屿舟,索性没见面,在国家队附近找了家酒店入住。   他没告诉路屿舟自己已经到了,只是说:【明天考完给我发消息,我到时候在酒店等你。】   路屿舟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明天我考完的时候,你能连上网吗?】   盛遇:【能吧,我当时应该不在飞机上,咋了?】   路屿舟:【明天考完有一个赛后采访,网络直播,盛开济他们应该会观看,你也看看。】   说完甩过来一个链接。   赛后采访是每名考生都有的勋章,无论分数如何,无论成绩怎样,只要站上这个赛场的学生,都值得一次采访。   盛遇琢磨片刻,觉得男朋友可能是想在自己面前耍个帅,美滋滋地应了:【好。】   翌日,巴黎时间下午五点。   记者问了几个老掉牙的问题,末了把话筒举到男生面前,微笑道:“有什么想对父母说的吗?”   七月份的巴黎燥热难耐,镜头前的男生修长瘦高,模样出挑。他只穿了一个普通短袖,单薄的布料透出平直的肩头轮廓,瘦得有些锋利。   他额头起了薄薄的汗,脸色却是平静冷淡的,睫毛垂了片刻,抬起来,一双没什么情绪的黑眼珠子看向了镜头:   “我喜欢男的。”   “噗——”   电脑前,观看直播的盛遇一口咖啡喷到了屏幕上。   -   直播关闭的半小时后,盛家和棋牌馆一起炸了锅。   当事人还在优哉游哉地给盛遇打电话,问他在哪个酒店,哪个房间。   盛遇捏着电话,有刹那的无措,想问路屿舟这是什么意思,可嘴唇张了张,想问的话太多,一时间反倒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最终抿紧了唇,冷静下来——路屿舟不是胡来的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见面再说吧。   “……pullman,3812。”   不知道盛开济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十来分钟后,一个电话打到了盛遇这儿。   中年男人口吻很疲惫,听起来是真没辙了:“……小遇,爸爸知道你期末忙碌,这些事本不该影响到你,但爸爸实在赶不过去,阿尔萨斯离巴黎最近,你去找一下屿舟,当面问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盛遇:“……”   盛开济:“……小遇?”   盛遇猛然回了神,含糊道:“哦,好,我现在就去。”   夏扬跟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转来转去,也转到了盛遇这儿。   夏扬:【我靠!你看直播了吗?老路喜欢男的!】   夏扬:【老子起一身鸡皮疙瘩!】   夏扬:【他不会喜欢我吧!】   盛遇:【不至于吧……】   夏扬:【你不懂!他这人不干没用的事,说自己喜欢男的,那八成是有喜欢的人了,给人家趟路呢。他身边除了你跟我两个带把的,还有谁啊?!】   夏扬:【……等等。】   夏扬:【你!!!】   夏扬:【我靠靠靠靠我说他怎么天天在你面前献殷勤!对上了!对上了!他肯定看上你了!】   夏扬:【快跑!】   盛遇:“……”   夏扬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堵得他没法回。   看到最后一条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盛遇讪讪地放下手机,起身开门,心说晚了,早跑不掉了。   门一开,来人一把揽住他的腰,反手关门,把他抵在墙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盛遇被抱得很紧,胸腔骨骼有细微痛感,他却没挣扎,而是伸手抱回去,张开了唇缝,任由路屿舟往里扫荡。   “……盛开济找你了?”仓促的一吻结束,两人嘴唇磨得充血,路屿舟清醒了几分,撩开盛遇额前的碎发,哑着嗓子问。   盛遇不自觉抿唇,舔着上面残留的口水,“嗯,他让我来找你,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路屿舟偏着头亲他的眼尾和耳垂,“你不用管。”   盛遇小幅度摇头,问:“我能做什么?”   路屿舟就顿了一下。   两人离得很近,唇瓣似有若无地摩擦着,吐息都扑进了对方嘴里,盛遇过长的睫毛,轻微地刮扫着路屿舟的下眼睫。   睫毛之下,是两双一样真挚的眼睛。   “……你什么也别做。”良久的对视,路屿舟先垂下了眼,情难自抑地去吻盛遇,在一下又一下的接吻空挡里,低声说:“……这条路不好走,我走前面,你先别来。”   出柜后的短短半个小时,路屿舟听到了无数个不同的声音。   巴黎是个包容的城市,记者第一时间为他送上了祝福,但手机里的无数个电话轰炸就没那么美妙。   短暂的震惊过后,同学们发来的都是祝福,老师调侃两句后也为他高兴,反应最大的反而是姨妈。   总是至亲之人最关心你,也最难接受你的离经叛道。   姨妈打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这个顽强如野草的女人,第一次茫然失措:“啥叫喜欢男生啊?是同性恋的意思不?……”   “你为啥喜欢男生啊?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没事,都可以治的,病都可以治,话不能乱说……”   “姨妈上网查了,这个同性恋吧,算心理疾病……回头姨妈带你去大城市看看,咱们看看就好了……”   她的口吻是商量的,带点拘谨。她将‘同性恋’当成了路屿舟人生的一大障碍,试图用她小学没毕业的匮乏认知,来帮路屿舟铲平这个障碍。   路屿舟听得沉默。   他无法在一夕之间改变姨妈的观念,也无法像告诉盛遇那样,云淡风轻地告诉姨妈,同性恋是和左撇子一样寻常的现象。   很多难题只有时间能解决。   所幸他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四年,终有一日,他能让盛遇出柜的时候,得到的只有寻常的祝福。   这是一条难走的路。   他要走在前面,把歧路踩成坦途,等一个春天,路上没有荆棘,都是野花……   等到那时,盛遇可以慢慢来。 第74章 接受   出柜后的第三个小时,盛开济总算拨通了路屿舟的电话。   盛董事长像是经历了一场精疲力尽的心理斗争,开口的腔调都带着叹息:“我最近没惹你吧?”   他还以为路屿舟是那个一身倔骨的少年,碰到了不肯妥协的事,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表达不满。   路屿舟哑然片刻,第一回对着盛董事长笑了一声,“……不是,我真心的。”   三个小时没打通电话,盛董事长已经把自己说服了,“社会对于少数性取向群体的认知在进步,我也不是迂腐老化的人,既然你是真心的,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在商场那么多年,也接触过这个圈子的人,由于没有针对性的法律法条,他们的恋爱关系大多不稳固,甚至可谓混乱,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秤,谈就认真谈。”   路屿舟扭头朝浴室看了一眼。   盛遇在里面洗澡,磨砂玻璃攀爬着水雾,模模糊糊透出瘦韧笔挺的躯干,对着花洒抬起脸的时候,上半身会后仰,像一弯漂亮的弦月。   那是自然。   其实路屿舟没有特意回避盛开济的电话,只是前几个小时被姨妈占了机,没料到能有这样的收获。   “嗯,知道了。”路屿舟转回头,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巴黎夜景,软下了态度,说:“让您操心了,抱歉。”   挂了电话,盛遇也洗完了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盛董事长的电话?”他拽着毛巾一端擦拭后脑勺,拿起酒店准备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   看似随口一问,其实唇瓣已经抿起来了,眸光漫不经心地瞥,“他说什么?”   路屿舟扔开了手机,走过去揽他的腰,“他让我认真谈,别始乱终弃。”   盛遇:“他没生气?”   路屿舟:“只要不胡搞,他接受。”   盛遇垂着眼皮思索片刻,没忍住笑了一声。   放在一年前,谁要说盛开济好说话,他一定觉得那人见鬼了。   但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盛董事长的底线一降再降。兴许连董事长自己也没注意,他对盛遇两人已经妥协到只剩道德要求了。   路屿舟:“笑什么?”   盛遇摇摇头,把矿泉水搁在桌上。   他刚被热气熏过,脸颊透着点色气的粉,微扬着唇角说话,一开一合间,没抿干净的水珠滑下来,挂在下巴。   路屿舟侧目盯了一会儿,没听清他说什么,等话音落了,就上前含住下巴的水珠,然后侧过脸跟他接吻。   “哎,唔——”   相比酣畅淋漓的身体触碰,路屿舟好像更喜欢吻和拥抱。高兴了要亲,不高兴要亲,不爽了要亲,惬意了更要亲。   盛遇经常做着自己的事,莫名其妙被他抓过去接吻。   有时候盛遇会怀疑自己嘴巴里是不是有什么成瘾性物质,不然路屿舟怎么就没个腻,又啃又咬的。   小半年没见面,说不想是假的。   酒店的顶光令人目眩,盛遇被推坐到了桌子上,他在混乱间分出一丝清醒,手指揪住了路屿舟后脑勺的头发,扯得男朋友一声轻嘶。   “……关窗帘。”盛遇单手撑着桌子,微眯起眼睛,刚才的表情还没散尽,光线下眼神散乱,“我买了东西,在我包里。”   路屿舟顿住了动作,轻吻他的下巴,忍耐着拉上窗帘,随即蹲下身打开了行李箱。   看到整整五盒计生用品的刹那,路屿舟也难得愣了一下,挑着眉回头看,“都用掉?”   盛遇:“……”   其实那只是网购的一个套餐,他留着也没用,索性都带过来了。   但路屿舟的眼神实在露骨,盛遇安静两秒,干脆抬手拉掉了腰侧浴袍的结,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你有本事就都用掉。”   带子一松,松垮的浴袍就往两边散,尾端垂在腿弯的位置,年轻的身体一览无余。   ……   盛遇今天格外主动。   这种事两人做过不少,但盛遇一直不是很擅长,只是胡乱地跟着路屿舟的节奏,有时还会‘打架’——觉得自己叫成那样太丢脸,突然踹路屿舟一脚。   他今天心情很怪,干脆把那些包袱都扔了,任由自己在海里溺毙。   一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弄清楚,路屿舟对着镜头说出‘我喜欢男的’的那瞬间,他的心跳停拍,是因为紧张,还是动容。   他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很久呆,想骂路屿舟是个疯子,可血液又在沸腾,叫嚣着淌过四肢百骸,最终把心脏烫得又酸又软。   承认吧,盛遇。   你又被路屿舟帅到了。   -   IMO为期七天,只考两天,后面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参观游览,路屿舟索性告了病假,专心跟盛遇在酒店厮混。   交往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度过如此轻松的二人世界,巴黎是个谁也够不着的城市,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不必掐着时间结束,不必担心过火了被看出端倪,不必遮掩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宛如私奔。   盛遇带了几件合季节的帅气衣服,可惜没有用武之地。他就没有走出过酒店,睡衣和浴袍都是摆设,在他身上挂不过半小时。   他这回被路屿舟刺激得不轻,也有些疯了,两个一样心情激荡的人互相撩拨,可想而知是什么乱象。   有好几个瞬间,盛遇甚至生出了自己会死在这个房间的错觉。   当然,巴黎并非世外桃源,手机信号还能抵达。经常一轮结束,路屿舟用淌着汗的手臂捞过来手机,摁亮屏幕,会看到一排未接来电。   这时他就会长叹一口气,在盛遇安慰的眼神中,围上浴巾到窗边接电话。   “喂?……孩子?我不生孩子……没孩子怎么养老?我不需要,我到点就死……”   姨妈花了三天认清了他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然后从他的中年担心到了老年,连他老年的棺材本都开始操心了。   另一个疯狂打电话的是夏扬。   夏扬:“老路,咱们这么多年交情,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你给我交个底,你惦记上的人,是不是盛遇?”   路屿舟:“嗯。”   夏扬:“……你还嗯!!!”   路屿舟有多冷静,对面就有多抓狂。   夏扬:“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那是我亲弟弟,你这人咋这样!不行不行……事先声明啊,我不会帮你的……你要追自己追……追不上你就寡一辈子,你泡我弟,老子没告密就不错了,绝对不可能帮你!”   这话从免提里传出来的时候,盛遇正趴在路屿舟怀里平复余韵。   要说盛遇什么时候最乖,就是这段时间了,像一团拆了骨架的棉花娃娃,让干嘛就干嘛,摸舒服了还哼唧。   早追上了。   都追上床了。   路屿舟很淡地嗤了一声,对这位大舅兄兼发小表达了嘲讽,说:“用不上你。”   靠你?   那我这辈子寡定了。   几百个电话里,只有夏扬猜出了路屿舟有喜欢的人,并联想到了另一位当事人。   路屿舟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房子,把盛遇藏得死死的。   “真不需要我做什么?”盛遇偶尔也会问。   路屿舟就会笑:“姨妈这个状态,没两三年缓不过来,你要是跟着出柜,她明天就能吊死给我们看。”   盛遇就没话说了。   竞赛成绩在IMO的最后一天闭幕式上才宣布,路屿舟照旧没去,宁愿在酒店开着电视看直播。   ——实则他连直播都懒得开,若不是盛遇好奇结果,他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主持人念成绩的时候,盛遇坐在路屿舟身上,正处于耳鸣阶段,根本接收不到声音。   过了会儿,他缓过神,侧过半边身子去看电视,眩晕的视线依稀捕捉到了路屿舟的名字,后面跟着‘满分金牌’字样。   他没什么力气调动肌肉,只能低下头去吻路屿舟,“恭喜……”   路屿舟说自己不要恭喜……   要奖励。   -   闭幕式结束,姨妈瞪着路屿舟发过来的金牌照片,生生把琢磨了几天的劝告咽了回去。   她暂时跟‘同性恋’三个字达成和解,开始狂发朋友圈,并且把路屿舟戴着金牌的照片换成了自己的头像。   她每天乐呵呵地出门买菜,逢人就说:“哎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家屿舟拿金牌了?……哎呦他就随便参加一下,没想到拿金牌了啦。跟一般金牌还不一样,是满分金牌哦。你说这孩子,这事闹的……我给你看看照片哈。”   夏扬作为唯一的知情者,被路屿舟托付了劝说姨妈的重担。   “我劝说!我劝哪门子说啊!我妈听我的吗!”夏扬快疯了,“你干嘛告诉我啊!我是能藏住事的人吗?!回头我在盛遇面前给你抖落出来,你不全完了?!”   路屿舟:“你自己要问的。”   夏扬:“……我一问你就说??你这么实诚呢!”   无论夏扬怎么反抗,他都成了知情者,被迫跟路屿舟狼狈为奸。   路屿舟随队回国的前一日,姨妈从这种兴奋劲儿中抽离,又开始眯着眼睛查资料,打算等路屿舟到家了,来一个语重心长的促膝长谈。   夏扬跟路屿舟报告动向:【她买了两大盒润喉糖……不说服你不会罢休的……】   路屿舟对着这条信息思索几秒。   路屿舟:【那我找个地方避避。】   夏扬:【……?】   十几个小时后,路屿舟拎着行李箱,落地了阿尔萨斯。 第75章 休息   IMO结束,路屿舟真正意义上闲了下来。   七月也是各大高校放暑假的时间,闭幕式结束再有一周左右,盛遇就能结束最后一门期末考,回到国内。   也就是说再等七八天他们就能相聚。异地久了,几天分别实在不足挂齿,路屿舟熬得住。   偏偏姨妈递来了一个很好用的借口。   盛遇今天有考试,没法接机,男朋友抵达阿尔萨斯的时候,他还在教室咬着笔杆子奋战,落笔神速,可心思已经有一缕飘远了。   等他考完开车冲回公寓,路屿舟已经换了舒适的家居服,倚在门口迎接他,“考得怎么样?”   盛遇哪还记得自己考了什么,一个猛扑上去,挂在路屿舟身上,低头就开始啃嘴巴。   交往了大半年,盛遇吻技还是稀烂,没两分钟唇舌相碰的地方就逸散出了血腥味。   门没关,公寓玄关窄小,两人一边接吻一边移动,哐哐当当撞掉了不少物什。   不消片刻,对面公寓的房门一把被人拉开,一位年轻的亚洲女性眼皮都没睁,皱着眉用母语训斥:“谁啊,大中午的闹什么——”   不等她说完,盛遇喘了几口气,尴尬地回头看:“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学姐。”   女生也是霍尔曼的金融专业留学生,比盛遇大两届,虽然平时不怎么打交道,但关系不错。   “没事,我以为你家进贼了。”她眯着眼睛分辨片刻,确定是盛遇本人,打了个呵欠道:“考试结束了?这位是你朋友?”   盛遇错开一些位置,露出身后的路屿舟,点头说:“我男朋友。”   女生吃惊于这个回答,但也只愣了两秒,就冲路屿舟道:“你好。”   路屿舟也点点头。   靠着门口寒暄两句,学姐还是没忍住好奇,问盛遇:“我记得你刚成年不久,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哪个学校的?”   盛遇咳了一嗓子,“半年前谈的。他是保送生,刚毕业,还没去学校报道呢。”   学姐念了三年大学,身上都有社畜味了,冷不丁听到‘刚毕业’三个字,顿时神色恍惚,“他比你还小一届啊……哈哈,小学弟。”   一直没插话的路屿舟表情顿时木了。   关上了门,盛遇琢磨片刻,实在忍耐不住,靠着玄关笑得前仰后合,“学弟,哈哈哈哈……”   路屿舟别扭劲儿上来了,单手插兜去翻冰箱,后脑勺写满了不快。   盛遇根本不管男朋友死活,兴致盎然地凑过去闹他,“学弟?小学弟……哎呀你叫我一声学长,叫一声嘛……”   路屿舟垂着眼皮,低嗤:“哪儿小?”   盛遇只花了一秒就反应过来,忍不住舔后槽牙,“哪天我变得满脑子黄色,都是被你带的。”   路屿舟手指把着冰箱门,另一只手直接搭上了他的后颈,把人抓过来接吻。   吻得盛遇腿都软了,那张嘴就没力气念叨什么学长学弟了。   -   姨妈做好了唇枪舌战的准备,结果当事人拍拍屁股,跑去盛遇那儿躲难。   “……”   气煞她也。   体谅路屿舟学习辛苦,姨妈暂时放他一马,只是偶尔打电话来,还是忍不住絮叨:   “你不生孩子,以后房子给谁,挣的钱给谁?老了生病了,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现在还能伺候你几年,等我归西了……”   路屿舟每回都答:“我跟您一块儿死,黄泉路上有个伴。”   姨妈:“……呸!你个孽障!”   盛遇在一旁听着,偶尔会忍不住插话:“现在很多人丁克的,他们不是同性恋,照样不生孩子,说明生孩子不是人生的必要程序。”   一碰上盛遇,姨妈的口气就会软下来,变得苦口婆心:“小遇,姨妈不是非要你们生孩子,但你们才十八,还没定性,不多试试,怎么就能确定自己喜欢男的女的呢?对吧?”   盛遇不知道怎么接,只得沉默,缄口不言。   无论国内有怎样的声音,位于阿尔萨斯的两人都能暂时将这些声音撇开,如果不是该死的期末,他们简直幸福得像度蜜月。   盛遇租住的是单身公寓,只有一间卧室,一厅一卫,带一个开放式厨房,他搬进来后,厨房就没有开过火,直到路屿舟来了,那些朋友送的厨具才有了用武之地。   他忙着做开题报告、复习、考试,路屿舟负责投喂他,用仅有的食材保证三菜一汤。   第一次在阿尔萨斯吃到家常菜,盛遇感动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捧着碗跟路屿舟告状:“法国虐待我,你不在的时候,我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路屿舟又气又好笑:“两口饭就把你收买了?”   盛遇嗯嗯直点头:“我要跟你结婚!”   国外交通不便,盛遇早早学会了开车,拿了驾照。   两人每天最大的约会,就是开车到十几公里外的中国食品超市,推着推车逛上半个小时,再提着两人精挑细选的食材开车回来。   当然,还有晚上。   阿尔萨斯的夜晚很凉爽,路屿舟习惯将窗户半开,留一道风口,然后拉上帘子。   风卷打着窗帘,冲进卧室,挥散满室的闷热和湿燥。   路屿舟搂着人,声线是过度愉悦后的低哑散漫:“学长?小吗?”   通常这种时候,盛遇已经说不出话了。   男朋友是个记仇的王八蛋,盛遇一到晚上就会深刻认识到这个道理。   不管再忙,盛遇都保持着每周末去探望祖母的频率,期末也不例外。   这周的探访名单,加了一个路屿舟。   今日值班的前台是那名与盛遇相熟的华裔。她一见盛遇就起身,笑着扫过他空空的两只手:“今天怎么没有给罗拉女士带花……”   话至一半,她看到一名年轻的华人男性跟在盛遇身后进了旋转门,眉眼俊美锋利,怀中抱着一大束洋桔梗。   两人朝她走过来,身高相差无几,抱花的那位肩背更宽阔,就是气质太冷淡,生人勿近。   盛遇走到前台,指节敲敲桌面,扬起笑意,“麻烦给我登记簿。”   她这才回神,匆忙翻开了登记簿推过去,打量的目光一直落在另一位身上,“这位……也是探访罗拉女士?有没有预约?”   盛遇边签字边点头,“有的,我打过电话了。”   签完字,他把笔搁下,对上前台好奇的目光,于是低头蹭蹭鼻子,补充了一句:“他是罗拉女士的亲属,也是我……男朋友。”   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不敢在外人面前牵手,周遭好似有无数隐形壁垒,牢牢困死了他们。   可今时不同往日,路屿舟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打破了其中一面,盛遇也想试试往外探。   慢一点、缓一点……   温水煮青蛙。   前台愣了一瞬,露出真心的笑容,“祝福你们。”   路屿舟抱紧了洋桔梗,心说这趟来得值。   -   祖母的治疗陷入了瓶颈,迟迟达不到预期效果,幸运的是,暂时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   她的长期记忆功能已经恢复,但前半生的记忆还是一片沼泽,非常偶然的时候,会看到一些零光片羽的闪回。   她有时会想起盛遇,第二天又忘了。   “罗拉女士!”   又是人未至声先到,罗拉女士抬起眼望向门口,先看到一大束鲜艳欲滴的洋桔梗,随后门被推开了,那人走进来,年轻面孔带着灿烂笑意。   “罗拉女士!今天给你带的是洋桔梗,你闻闻,香不香?”盛遇走到病床前,把花束递过去。   一年过去,罗拉女士被剃光的头发又慢慢蓄起来,但还是很短,像毛茸茸的动物皮毛,在光下泛着浅金的色泽。   她嗅了一下,然后看盛遇一眼,说:“你近来瘦了。”   罗拉女士每回都这么说,可能骨子里还保留着作为祖母的视角。   盛遇没放在心上,拿起花瓶去厕所换水,顺口介绍了一下另一个人:“那是你孙子,叫路屿舟,可能你不记得了,但他长得跟你很像。”   路屿舟慢半拍推门进来,冲病床上的罗拉女士点头示意。   罗拉女士不高兴,“你才孙子。”   盛遇:“我本来就是你孙子。”   罗拉女士垮起个脸,把头扭过去,目光意外落在路屿舟身上,盯着看了片刻。   “你也瘦了。”她皱着眉嘟哝。   路屿舟还以为这是老人家的口头禅,从容点头,“嗯,骨感型身材。”   罗拉女士瞪他。   盛遇没听到这两句话,把花瓶摆好,扯了张纸巾擦手,说:“我手机响了,出去接个电话。”   病房一瞬间静下来,祖孙两人面面相觑。   路屿舟跟老夫人见过几面,但没有单独相处过,摸不准这位是什么性格,手指搓了两下,有些无措地塞进口袋,“呃……您要喝水吗?”   罗拉女士摇摇头,移开视线,从果篮里给他拿了一个苹果,表情还垮着,有些不悦,“吃这个。”   路屿舟以为她要吃,松了口气,连忙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   盛遇很快回来,一开口就打破了一室宁静,“盛董事长今天要来阿尔萨斯,他前段时间在海外出差,这两天正好有空,想来看看祖母,问我们有没有时间吃个便饭。”   这话是对路屿舟说的。   路屿舟刚把苹果削好,正在切块,低垂的眉眼满是专心,“我都行。”   他盯着苹果,罗拉女士盯着他。   盛遇不由笑了一下,说:“那我让他挑时间。”   路屿舟把苹果切成了整齐的四瓣,放在瓷碟里端给罗拉女士。   罗拉女士却皱眉,“你吃,你瘦了。”   盛遇靠着窗户,低头编辑着发给盛开济的短信,听着病床边两人车轱辘话“你吃,我不吃”“我不吃,你吃”。   他随口插嘴:“你们都不吃,我吃算了。”   罗拉女士思索一下,很公平地说:“你跟屿舟一人一半。”   盛遇笑起来:“行啊,我跟屿舟……”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忽然顿了话音,站直了回头看去,问:“你叫他什么?”   罗拉女士间接性不听人话,此刻就是。她根本不回答盛遇的疑问,而是转头从抽屉里拿出叉子,叉了两块苹果,端详一会儿,说:“你要左边这块,还是右边这块,小遇?”   ……   窗户是开的,室外的风吹进来,给开着温控的室内带来一丝燥热的暖意。   盛遇临窗站着,在季风里嗅到了夏天的温度。   人间春去冬来,四季往复。   走丢在夏天的人,原来会在另一个夏天走回来。 第76章 说服   得知罗拉女士记忆恢复,盛开济压缩了开会时间,提前半小时落地阿尔萨斯。   路上他接到了主治医生的电话:   “ct显示,脑中的血块被吸收了90%……完全康复只是时间问题……她目前的记忆呈现片段式,就像一把打乱的拼图……需要给她时间慢慢拼好……”   虽然不该半场开香槟,但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盛开济在前台签了字,手机搁在边上,直接忘了拿。   他推开房门,VIP病房窗户宽阔,一到晴天,地面满是明净的天光,倒映着三个温情的影子。   三人当中,路屿舟率先发现他的到来,起身致意。   盛开济脱了外衣,站在门边小幅度点头。   盛遇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却没回头,仍旧固执地凑在罗拉女士面前,指着自己,问:“你记得我吗?我是谁?”   罗拉女士:“小遇。”   盛遇:“对,我是你孙子。”   罗拉女士:“放屁!”   祖母生了一场大病,脾性开始返璞归真,有了年轻时候的倔性,哪怕想起盛遇也不肯承认自己有孙子。   盛遇很满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您这样骂人呢,嘿嘿。”   盛开济扶好眼镜,垂手前不自觉摸过领口,理了两下,然后走到病床边,冷静地自我介绍:“妈,我是开济。”   罗拉女士扭头盯他两秒,把脸皱成了苦瓜。   “你不是开济,开济没那么大。”   盛开济知道她记忆混乱,也不强求,从容地说:“您说我该多大?”   罗拉女士:“六斤八两。”   盛遇:“……”   路屿舟:“……”   好家伙,还是个大胖小子。   “咳……爸,我们出去接点热水,你们聊。”盛遇低下了头,抿紧唇才堪堪压住笑意,起身时提醒似的推了一下路屿舟的肩膀。   小辈们礼貌地留出了空间,病房只剩下罗拉女士和她六斤八两的好大儿。   盛开济没有逗留太久,性格使然,他下不会跟儿子相处,上不会跟母亲打交道,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候两句,就出了病房。   他怀着如释重负的心情出门,视线一瞥,就望到了正在走廊尽头说话的盛遇和路屿舟。   亲儿子和养儿子相处不错这一点,盛开济是知道的,不过从未亲眼见过。   不知道在聊什么,许是心情不错,盛遇一边说话还一边比划,像一朝回到了小时候,眼角眉梢都是稚气未脱的笑意。路屿舟一只手肘撑着窗台,不怎么搭腔,但眼神一直专注地跟随着盛遇,从未移开半分。   窗外阳光炽烈,他们的身影被光线眷顾,描出一层金灿的毛边。   如果路屿舟不喜欢男生,盛开济或许会觉得这一幕很和谐,但有些事情被捅破后,那些日常又琐碎的细节,就容易变得耐人寻味。   “爸?”   还是路屿舟先发觉了他,站直了身看过来,神色在瞬间收敛平淡。   盛遇也站直了,某种微妙的气氛随之消散。   盛开济情不自禁推了一下眼镜,怀疑自己幻听了——刚刚路屿舟好像叫了一声‘爸’。   这一声‘爸’,直接让他将那点细微的怀疑忘了个一干二净。   盛遇:“聊完了?”   路屿舟手指捏着一个智能机,递送给他,“您手机落了,我刚刚下楼,前台让我拿给您。”   盛开济一看,还真是自己的手机,接过来塞进口袋,直视着路屿舟说道:“有时间吗?一楼有咖啡厅,喝一杯聊聊?”   这是出柜以后父子俩首次坐在一块谈心,电话里总是言不尽意,有些话要当面才能说清。   盛开济抿了一口咖啡,向后靠着椅背,“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为什么这么问?”路屿舟捏着搅拌勺的手指一下停住了。   盛开济道:“别误会,只是问问。如果有交往对象,可以带来给你祖母看看,她会很开心。”   路屿舟拧紧的眉宇缓慢舒展,没说有没有,只是避重就轻道:“再说吧,先等祖母康复。”   他没否认,盛开济就心知肚明,大概率是有恋人了。   “我这段时间总想起此事,心里有一个问题,或许你不想回答,但我还是得问问。”盛开济长送了一口气,“你到底是喜欢男生,还是喜欢上的人,恰巧是男生?”   路屿舟:“这很重要吗?”   盛开济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你总不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这个答案关系到我如何应对家里的亲戚,也关系到他们日后给你介绍对象是男是女。”   路屿舟挑了一下眉,挺想说自己就一颗心,只能喜欢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这种假大空的话,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别人听了只觉得好笑。   “……他是男的。”路屿舟还是妥协了,垂着眼皮道:“我不需要介绍对象。”   盛开济又舒了一口气,“那我对外就说,你有爱人?”   他对路屿舟的爱人是谁没有任何兴趣,可应对外界的疑问,总得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路屿舟点点头。   一杯咖啡很快见底,盛开济起身说:“我还有公务,先回酒店,晚上吃饭的地址让助理发给你们。”   路屿舟跟着起身:“我送你吧爸。”   盛开济这回听清了,不是幻听,这小子真叫的‘爸’。   他一时竟感到无所适从,对着路屿舟的眼睛哑然半晌,才抬起手,拍拍儿子跟自己相差无几的肩头,说:“不用,你上楼吧,车就在外面,爸自己走。”   路屿舟接连两声‘爸’,直接把盛开济叫了个微醺,看着是大步流星往外走,其实魂在后面飘。   途径前台,年轻的亚裔女士扬着声音跟他说:“先生,您的手机让Sheng的爱人拿上楼了……”   盛开济起先没听清,摆摆手,快步出了旋转门。   站到医院门外,那句话才慢半拍飘进他耳中。   谁爱人?   哗啦一声——   司机撑开了伞,站在他身侧恭敬道:“董事长,请上车。”   盛开济滞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车内温控舒适,司机扣好安全带,按照惯例询问:“现在出发回酒店么?”   这回董事长没答。   盛开济并不清楚自己眼下是什么表情,单看司机坐立难安的状态,他觉得应该不会很和缓。   车内死一般沉寂,五分钟过后,司机顶着压力开口:“董事长,出发吗?”   盛开济:“……走吧。”   车子刚发动,驶出去两百米,盛开济忽而又沉声道:“停一下——”   急刹的轮胎在地面压出一道痕迹。   轿车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棺材,只要停下,就开始死一般安静。   盛开济:“……走吧。”   这次开出了五百米。   盛开济:“停——”   又是五分钟。   盛开济:“回医院。”   司机老老实实掉了头,还没来得及加速,就听到后排董事长又长又疲惫地送出一声叹息。   “等下——”   车子刷地一声,又停了。   盛董事长此刻的思绪就像这辆车一样,没个方向。或许他该回去,问问前台,Sheng的爱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猜想的那样。   但商场多年,他很清楚自己刚刚短时间串联的一切有多么合理,即便他回去再问,估计也只能得到同样的回答。   得到肯定之后呢?   难道他要咄咄逼人地去到盛遇和路屿舟面前,问他们是不是在交往?   那一定不是个温和的场面,盛开济想。   他深吸了两口气,把眼镜摘下来,细致地擦拭,麂皮绒布揩过镜片,像是把他思绪里那些浮尘也一一拂掉了。   良久之后,他重新戴上眼镜,神色恢复寻常。   “转向,回酒店。”   盛遇是他养大的,他懂那个孩子的脾性,不会意气用事,一旦交往必然真心。   路屿舟性格像他,不屑说谎,说是认真的,就一定是认真的。   既然都是认真的,他何必多管闲事。   三次刹车过后,盛董事长又将自己说服了。   -   最末一堂考试结束,盛遇直接订了当晚的红眼航班,转机两次后,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a市。   路屿舟跟他一起回了国,避避风头重点是避一避,总不能一直在外面浪。   两人在喜鹊巷放了行李,然后转道去了棋牌馆。   在阿尔萨斯呆了一周,后面几日姨妈都没有打电话过来,路屿舟还以为她想通了。结果两人进了棋牌馆,上了二楼,门一推,熟悉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不熟悉的穿白裙子长相清秀的女生。   路屿舟:“……”   姨妈啃着半根黄瓜从厨房探头,“回来了?那是你隔壁钱大妈的孙女,比你俩大一岁,今年在这儿过暑假,你钱大妈帮人干活,没空管她,这段时间都在我们家吃饭。”   沙发上的女生连忙站起来,想是性格腼腆,对着生人说不出什么话,直接朝两人鞠了一躬。   盛遇被这礼节吓了一跳。   路屿舟哪里不懂她的用意,没说什么,神情肉眼可见地淡了,淡得有些冷,直接拽着盛遇进了夏扬的卧室。   夏扬正在打游戏,戴了个头戴式耳机。路屿舟一把过去扯了。   “我靠——”夏扬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发小一张冷脸,顿时懂了三分,转头打开挂机,撇嘴道:“外面那女生是吧?我也刚知道啊。人家确实是钱大妈孙女,今年暑假在这边住,住了十来天了,我还跟她一起吃过夜宵……谁能想到我妈那脑回路,竟然想给你们牵桥搭线。”   盛遇扒拉了另一把椅子坐下,忍不住问:“你没跟人家说,路屿舟喜欢男的……”   夏扬:“我说了呀,但她知道没用,得我妈认清事实。我妈不知道查的哪门子资料,觉得世上没有同性恋,只有双性恋。她觉得老路不是只喜欢男的,是没碰到喜欢的女生……”   路屿舟拉门欲走。   夏扬:“哎你干嘛去——”   路屿舟回过头,目光侧了一些,安静地瞥着盛遇,“跟她说清楚,我有男朋友了,再喜欢别人叫出轨。”   夏扬花了两秒钟思考他男朋友是谁。   两秒后,夏扬一个弹跳起身:“你**的,你**真泡我弟,**老子要宰了你——”   后半截话音消失了,因为路屿舟他男朋友一个疾冲过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夏扬瞪着眼睛。   盛遇冲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把食指抵在唇边,“嘘。” 第77章 妥协   路屿舟一走,卧室就剩盛遇和夏扬四目相对。   “……你真跟老路谈了?”夏扬深吸两口气,幻视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就这么被人拔了,他心脏有点疼,“不是,你,你喜欢他?”   盛遇坐回椅子上,装作很忙碌地掏出了手机,片刻才耳根红红地答:“嗯,喜欢。”   ……他这羞涩的小表情露出来,夏扬直接两眼一黑。   倒不是对谁不满意,夏扬只是接受无能。两个弟弟谈恋爱——这段话他怎么念怎么别扭。   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朝夕相处嘛,路屿舟那种闷骚性格,喜欢盛遇这样的人很正常……   他还琢磨给路屿舟使点绊子,还没动手,盛遇已经被攻略了,还说两人是互相喜欢。   互相喜欢???   那每天跟两人待在一起的他算什么?   算电灯泡。   夏扬细细回忆了三人的美好时光,很快发觉有些回忆就不能细想,越琢磨越心梗。他连忙打断了自己,起身道:“不行,你赶明儿赶紧搬回棋牌馆,你俩不能住一起,住一起指不定发生什么,你听哥的……亲亲摸摸就算了,更深层的不能再干了啊。”   盛遇心虚。   “我们……”   什么都干过了。   两人在卧室说着话,外间忽然一阵喧闹,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   盛遇还以为路屿舟挨揍了,连忙跑出去,客厅电视还开着,喧嚣是从楼下和阳台传来的。   姨妈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冲呆愣的两人安抚地一抬下巴:“没事没事,隔壁吵架,估计把什么打碎了,在我们这儿常有的事,屿舟已经下去了,你们进屋。”   夏扬一扫,沙发上坐着的女生也不见了,连忙问:“徐雅呢?吵架的不会是她家吧?”   盛遇这才知道那女生的姓名。   姨妈擦着沾了油污的手,安静片刻,微叹一口气,“不然呢?还能有谁家吵架砸东西?要我说,小雅她爹就是个混蛋……哎,老娘都懒得骂。”   夏扬皱皱眉,步子一迈就往楼下跑。   盛遇也想下去看看,被姨妈拦了:“哎,你别去,有人受伤了,外面一片血龇哇啦,你没见过这阵仗,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来给我择菜吧。”   两人回国第一顿,姨妈备了很多菜,厨房台面堆得满满当当。   盛遇搬着小马扎坐到洗菜盆前,看了一眼盆内的蔬菜,先拿出手机,打开引擎搜索:豆角怎么处理?   姨妈站在锅前炸猪排,滋啦热油模糊了她喋喋不休的吐槽:“你钱大妈命苦,生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不管她,小雅她爹就是个讨债鬼,一年到头回来就是要钱,孩子也不管……”   说了一大串,姨妈总结陈词:“还是你们几个省心。”   盛遇一心二用地听着,听到这儿,忽然若有所思地抬了眼皮,说:“钱大妈要是没生孩子,会不会现在好过一点?”   姨妈:“当然啦!你钱大妈以前也是有养老本的人!”   盛遇便笑:“所以姨妈,生孩子不见得是好事。”   灶台前的女人迟疑两秒,明白了。她啧地一声,没好气地转过身来,“你也给那小子当说客?”   盛遇摇摇头,“其实您跟路屿舟一直聊不到点上。他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掰回去,你也不懂他为什么执着于走一条弯路……人常说三岁一代沟,你跟他差了二十来岁,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姨妈哼了一声,“他被人戳着脊梁骨指点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盛遇认真地比对着豆角的长短,顿了片刻才说:“我听夏扬说,您守寡的时候还很年轻,模样俊俏又开着棋牌馆这种迎来送往的场所,也被人说三道四,您当时是什么感受?”   姨妈:“老娘行得端坐得正,那些话都是**狗屁!”   盛遇垂着眉眼笑了,“路屿舟是您带大的,您都不怕的东西,您觉得他怕吗?”   姨妈把炸物捞出来,关掉火,在灶台前站了少顷。   片刻后,她抓了个小马扎在盛遇面前坐下,捡菜盆里的豆角掐,一掐就是均匀的一截。   她就这么择菜,择完了半盆豆角,才叹着气说:“我就是觉得,明明可以过成被人羡慕的样子,干嘛要走一条窄路……你不许学他啊!别被带歪了。”   盛遇思索一下:“那行,我们换个思路。假如我跟路屿舟截然相反,走上了康庄大道,像您理想中一样事业有成,人人艳羡。可是我没有喜欢的类型,在择偶方面没有任何想法,只要您发话,是男是女都可以,您乐意吗?”   姨妈瞪着他,眉头皱的紧紧的,出现了三道刻纹。   “看,您明明更希望我们幸福。”   盛遇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姨妈脸色僵滞,明显大脑已经过载了,他只能点到为止,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天色将暮的时候,路屿舟回来了。   隔壁争吵间打碎了一扇窗户,钱大妈被碎玻璃割伤了小腿,人也气急攻心昏了过去,幸好几位围观邻居反应及时,送了医院,目前没有大碍。   路屿舟把人背进了急诊室,这会儿T恤下摆全是血印。   姨妈看了一眼,心里直打摆,“这么严重啊?真没事?没什么后遗症?”   路屿舟把头发往后抓,挺直的鼻梁上挂满了汗珠,“我问了医生,没事,没伤到动脉,就是老人家心脏不好,得住几天院。”   盛遇一眼扫到外间的满地碎玻璃,忍不住道:“就这么撂着?不会伤到人吧?”   路屿舟回头看了一眼,说:“我等下去扫。”   盛遇自告奋勇:“我也去。”   两个小的在楼下收拾残局,姨妈回了二楼做饭,过了好半会儿,她想起另一件事,抄着锅铲狂奔下楼,“不是,夏扬那混球——”   她想问问那个消失半天的混账哪儿去了,可站到楼道口,话音忽而一顿。   盛遇和路屿舟蹲在门口捡大块的碎玻璃,兴许是在说什么,脑袋抵着脑袋,距离很近。某个瞬间,盛遇偏过了头,抬起一只空闲的手,替路屿舟拭掉了鼻尖挂着的汗滴。   姨妈:“……”   哪儿怪怪的。   -   夏扬一整晚都没回来,打电话去问,他说他放不下钱大妈,在医院陪床。   姨妈:“……”   好怪。   姨妈觉得最近家里风水很奇妙,明明是大夏天,却好像入了春,到处都弥漫着桃花盛开的香气。   但她暂时无暇管桃花开不开,她辗转反侧三日,堪堪消化了盛遇的话。   第四日,她在饭桌上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口气,问路屿舟:“你真有男朋友?”   路屿舟怔了一瞬,余光不自觉往一侧斜,又强压着收回来,“嗯。”   姨妈抓耳挠腮:“就……改不回来了?”   路屿舟哂笑:“又不是病,有什么改不改的。”   姨妈没辙了,“随你吧,但你暂时别带回家给我看啊,老娘缓一缓,现在带到我面前,我一定拿鸡毛掸子把你俩一起赶出去。”   话虽然不好听,但已经松口了。   路屿舟感到意外,直到饭桌底下的脚被人轻踩了一下,他朝盛遇看过去。   盛遇半张脸埋在饭碗里,偷偷冲他眨右眼,眼尾有些矜傲的笑意,满脸写着邀功,像只翘尾巴的猫。   -   好不容易到了暑假,盛遇自然是想跟路屿舟一起住喜鹊巷。   但他过年也没回盛家大宅,以前在一中念书还能拿距离远当借口,现在……   他跟盛开济提这件事时,底气不足,话音都飘。   出人意料的,盛开济没有多问就同意了。   “我记得那边老房子没有空调,需不需要爸爸找人替你们翻新?”   盛遇啊了一声,睁大了眼满面讶然,“不,不用,我跟路屿舟已经看好牌子了,过几天就装,不劳驾您。”   说完他心头一跳,意识到这段话很不妙,简直像小情侣装修新房,又连忙补充:“我只是住外面比较自在,哈哈,当然,路屿舟喜欢男生,我们肯定是一人住一间房,哈哈哈哈……”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盛开济顿时表情古怪,青青紫紫的,像被雷劈了。   父子俩分别的时候,盛开济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只是偶尔在外面住……家还在这边吧?”   盛遇怔忡片刻,意会错了,冲他扬起灿烂的笑,“爸爸,盛家永远是我家。”   盛董事长生硬地扯起嘴角,看起来不是很信。   -   盛开济一直没有戳穿两人交往的秘密,即便他们举止间错漏百出。   在盛董事长看来,这只是年轻人的一时头脑发热,也是成长的一个环节,他不该插手阻止。当然,他也不看好。   他以为至多不过半年,这段感情就会草草结束。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   两个人在最不定性的年纪,生生谈了三年异地恋。   大三下学期,盛遇在电话里很郑重地跟他说:“爸爸,我今年暑假回来,想跟你介绍个人,可能会让您惊讶……但我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盛开济握着电话,心想,还是到这一天了。   他不惊讶,一点都不惊讶。   他只想知道,两个儿子谈上了,届时结婚,他到底坐女方位还是男方位。 第78章 公开   盛遇反复推敲过,怎么公开能让两个家好接受一些。   他这两年心性见长,已经不是当时那个稀里糊涂的少年,不怕家里反对。实在惹恼了盛董事长,大不了他带着路屿舟私奔,去国外躲一阵,反正他语言学得快,哪儿都能呆。   谁料想盛董事长只是推了一下眼镜,问他们:“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在哪里发展?住哪儿?家里送你们房子买一套还是两套?酒席办吗?在哪儿办?国内还是国外?”   ……噼里啪啦一通问题,把两人砸懵了。   “爸。”盛遇抓紧路屿舟的手,抬起来晃了晃,道:“这是路屿舟,我跟路屿舟在交往,你还好吗?”   他甚至怀疑盛开济是不是气疯了 。   “我知道。”盛开济靠坐在办公椅里,镜片后的目光盯着两人,冷静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几年前我就知道了。忘了说,家里地库新装了监控,下次接吻别选在那里。”   “……”   小情侣双双被轰了个里焦外嫩。   坐车驶出盛家大门的时候,盛遇耳朵还红着,血色退不下去,他支着一只胳膊看向窗外,看似在看风景,其实在回忆他跟路屿舟到底在地库接过多少次吻……   路屿舟比他好点,只是皱眉恍惚了会儿,便伸手过来,安慰地摸他的后颈,低声说:“没事,下次不去那。”   下次?   还有下次?   盛遇伸脚轻踢了一下路屿舟的小腿,带着点泄愤的意味,“下次进房间再亲。”   司机没忍住瞄了后视镜里的他们一眼,又很快收住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装自己是个死人。   相比盛董事长的平和,棋牌馆那边就比较鸡飞狗跳。   大约是在棋牌馆呆的时间比较多,早在他们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意外就降临了——姨妈撞见了他们接吻的画面。   也就是去年寒假的事,当时盛遇念大二,路屿舟去了保送院校,一头扎进了建筑学。学业劳碌,他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挤出假期,好不容易碰面,恨不得连手带脚都缠在对方身上。   那会儿姨妈不知道跟谁学了织毛线,买了一大筐放在二楼客厅,天天勒令几个小的跟她学,说学了能送对象,能为他们的爱情添砖加瓦。   盛遇学不会,窝在沙发里替姨妈理毛线。听到这话,他悄悄抬了眼,果不其然对上路屿舟一双漆黑的眼睛。   ……短暂的两三秒对视,明明没有肢体接触,却好像接了一个滚烫的吻,心痒难耐。   围观一切的夏扬:“……”   很快,路屿舟站起身来,把织好的红围巾叠了几叠,塞到塑料袋里,顺手勾起,装模作样地说:“我织完了,拿去寄给我男朋友。”   起先他一提到男朋友,姨妈就觉得脑仁疼,经过无数次反复提及和强调,姨妈终于脱敏了,顺口提醒:“多发几个红包,单送一条围巾多寒碜。”   路屿舟嗯了一声。   某人刚走没两分钟,盛遇也放下毛线团,跟着起身,若无其事地说:“我下楼买两瓶饮料。”   夏扬牙疼。   他能说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两人要去幽会么?   “我不干了,干不了。”没几分钟,他也耐不住性子,把钩针一扔,火烧火燎地进了卧室。   姨妈:“嘿,一个两个……腚上长了钉子啊,这么坐不住。”   棋牌馆后门有一条很窄很窄的小巷,平日没人来,砖缝里长着杂草。   盛遇岔开了两腿,这姿势让他比平时矮,接吻的时候得仰起脸。他靠着墙,背后裸露的砖块未经打磨,摸上去有粗粝的触感,幸而他出门前穿了大衣,能当个垫子。   大衣前面已经敞开了,路屿舟的手滑了进去,顺着腰线摸他的腹肌。   每回见面,路屿舟都会说他瘦了,这回不一样,说的是:“薄了。”   腹肌倒是有八块,可见平日勤加锻炼,可惜体脂率太低,腰腹薄薄一片,摸上去都打颤,好像能被捅穿。   盛遇咽着口腔里乱七八糟的口水,抬起手给了他一下,说:“回国前特意泡了四五周健身房,你的评价就这个?”   路屿舟侧过脸吻他,笑意压在喉咙底,又低又撩人,“错了,白天看不清,晚上脱光了,我慢慢夸。”   唇舌又吻了上来,盛遇有点缺氧,热度蔓延到了脸颊,整个人都发烫,羞耻地想:这个流氓……   不得不承认,路屿舟对于一切需要动手的技能都天赋异禀。   盛遇还处在接吻会脸红的阶段,他已经能青天白日面不改色地调情,私下无人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羞以耳闻!   胡乱亲了一会儿,盛遇捕捉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感觉脖子一热,低头看去,是一块暖和的红色围巾。   他被亲得睫毛湿润,视野里有一层水雾,看不清围巾的纹路,只听到路屿舟在耳畔说:“织了两天了,送给男朋友,喜欢吗?”   盛遇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个善变的人。   譬如此刻。   他一会儿觉得路屿舟是个流氓,一会儿又特别想跟路屿舟做.爱。   “喜欢。”亲久了,嗓子沙沙的,盛遇抿着通红的嘴唇,说:“等下我就找姨妈学,过两天也织一条给你。”   路屿舟挑起眉。   盛遇被碰了一下鼻尖,抬起睫毛,就看见路屿舟靠了过来,吐息近在咫尺,薄唇张张合合,吐一些模糊不清的词汇。   “别织……别戳到手指……我不喜欢围巾……”   他才懒得管路屿舟喜不喜欢,直接勾住后者的脖子,仰脸吻了上去。   可能是亲出了幻觉,某个心绪激荡的时刻,他竟然听到了姨妈的声音。   “****,你们在干嘛——”   真是个可怕的幻觉。   盛遇把脑子里姨妈的声音撇出去,继续跟路屿舟接吻,用力的、热切的。   直到他的腰被掐了一下。   路屿舟舔着他的唇瓣,把上面那点津液卷走,意犹未尽地在他耳边说:“姨妈来了。”   盛遇:“……?”   扭头一看,还真是姨妈。   文秀女士站在巷子尽头,像刚吃了一整头野猪,整张脸噎得通红,表情五颜六色、色彩缤纷、精彩纷呈……   整条小巷死一般寂静。   盛遇宕了机,脑子里的发条卡在关键节点,续不上去,肢体僵硬如傀儡。   他俩就维持着搂搂抱抱的姿势,路屿舟说要寄给男朋友的红色围巾还挂在盛遇脖子上。   整整两分钟,姨妈终于深吸一口气,捡起了路边一根没人要的棍子。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啊?路屿舟?”她问了一句,也不待人辩解,就柳眉倒竖地疾冲过去,“劈腿劈到小遇头上***老娘揍死你——”   盛遇:“姨妈,您听我说——”   姨妈不听。   棋牌馆后门这条窄巷,爆发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   -   吵闹惊动了在楼上的夏扬,三三两两邻居围在巷外看热闹。   以往都是路屿舟条件反射将盛遇挡到身后,这回成了盛遇张开双臂,死死挡在路屿舟前面。没办法,他不拦着,姨妈真要把路屿舟抽死。   “姨妈。”盛遇温声细语:“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姨妈一听,头顶直冒青烟,拿棍子指着路屿舟,“你还敢花言巧语,给老娘滚出来,快点!”   盛遇:“不是不是,您误会了,其实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姨妈把棍子一扔,扭头就走。   盛遇:“您干嘛去?”   姨妈语调森然:“拿刀,砍了这个很久以前就脚踏两条船的混账。”   ……使不得啊!   盛遇人都晕了,转身看向路屿舟,示意说点什么。   不晓得是不怕事还是不怕死,路屿舟还是一副坦然的表情,在他的注视下微微扬眉,眼珠润而亮。   “我们真心相爱?”   盛遇:“……昂。”   路屿舟抿唇别开脸,“你还是第一次说爱我。”   盛遇:“……你要不然被打死算了。”   姨妈往巷子口走,围观人群一见气氛不对,一哄而散,只剩夏扬抱着胳膊在看热闹。   盛遇见了他,眼前顿时一亮,“夏扬!”   这是拜托他帮忙的意思。   夏扬扯了一下嘴角,回了盛遇一个特别难看的鬼脸,心说你们谈那么久,一直瞒着我,老子凭什么帮你们说话……   盛遇:“哥!”   夏扬:“……”   盛遇很少叫他哥。大概是骨子里的矜傲,路屿舟不爱叫的称呼,盛遇也不叫,不然就好像哪儿低了路屿舟一头。   相认至今,盛遇喊哥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加上这声,大概能有五次了。   “妈,妈,使不得啊——”夏扬一个滑跪就扑了过去,膝盖蹭在泥水里,熟练地抱住了他妈的两条腿,“您就听听他们的解释吧!”   -   怪他们胆大妄为,以为后巷足够僻静,没料到姨妈最近串门喜欢抄小路,正撞上两人亲得如火如荼。   事已至此,再不坦白就要死人了。   姨妈对路屿舟信任值骤降,听他每一句话都觉得是狡辩。   盛遇只得亲自出马,翻着手机里的相册,复习了自己跟路屿舟的光辉恋爱史。   “……”   有劈腿‘珠玉在前’,他俩偷摸谈恋爱这事,文秀竟觉得尚能忍受。   她什么意见也没发表,似醒非醒地去了厨房。   直至晚上,将近凌晨,盛遇被路屿舟搂着,懒洋洋地刷手机,刷到了她的新动态。   姨妈:【两个侄子都有对象了[抱拳]】   配图是不知道哪天拍的,日暮西山的时候,并排往喜鹊巷走的盛遇和路屿舟。   十分钟后,盛遇也拿这张图发了动态。   盛遇:【谈上了[抱拳]】   下面接了一堆共友的嘻嘻哈哈。   赵立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谈上了?这不你跟路哥吗。   林嘉嘉:官宣么?祝福。   文静:[桃心][桃心]   几乎同一时刻,路屿舟发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朋友圈。   路屿舟:【谈上了[抱拳]】   赵立明:我靠,你偷盛遇的文案和图,我要告状!   半小时后,夏扬也发了一条朋友圈,用的还是这张图片。   夏扬:【好兄弟谈上了[抱拳]】   ……   ……   赵立明:不对。 第79章 拆迁   盛遇和路屿舟谈恋爱的消息,就这么平稳又迅速地扫荡了两人的共友圈。   沉寂多年的高二实验一班班群活了过来,一干毕业好几年的老腊肉在群里装嫩,嚎着要盛哥和路哥请客吃饭,好像还是当年那群打完球、起哄抢校卡的王八犊子。   班群起死回生,盛遇也知道了不少老朋友的新动向:   赵立明是物理保送生,毕业后直接去了首都,大二换了校区上课,跟路屿舟的宿舍只隔一条街,每天上完课死乞白赖地找好哥们路屿舟约饭;   林嘉嘉参与了高考,成为那一届的省屏蔽生,目前在北方上学,离a市很远;   柴翰身高没长,但他已经不在意了,这几年在玩单板滑雪。据说高二那会儿盛遇请大家玩冰雪世界,让他一下子发现了新世界。19岁拿下了一块冬奥会银牌,等过几年退役,估计会成为一名滑雪教练。   文静还留在a市,念本地的top大学。   ……   还有很多人,自有精彩的人生,难以一言概括。   至于夏扬。   这哥们是擦线的神,无数次差点要掉出实验班,但就是没掉。高考也延续了这股作风,擦线上了一所211,离a市只有一个小时的高铁,每周回家领救济粮。   盛遇跟路屿舟公开的下半年,他也往家里领了一个人。   女生还是一条白裙子,笑容腼腆青涩,跟当时坐在沙发上拘谨局促的模样相差无几。   夏扬跟三人介绍:“妈,屿舟,小遇,这是我女朋友,舟车劳顿来一趟,大家热烈一点。”   姨妈机械地磕着瓜子,没忍住朝门外看了一眼,说:“隔壁到这儿就两步路,哪来的舟车劳顿?”   女生是徐雅,钱大妈的孙女。夏扬高考那年暑假,徐雅一直在棋牌馆吃饭,两人就这么熟络起来。后来夏扬被第一志愿录取,两人恰巧同校,虽不同专业,但还是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   这一大家子……也不知道谁随了谁,都爱啃点窝边草。   -   盛遇答应了请客,但大家终究不是当年吆喝一嗓子爬墙也要应约的高中生,各有各的忙碌,说好的聚餐,直到27年年末才抬上日程。   这一年盛遇大四,临近毕业,在巴黎的一家翻译公司实习。另一方面,他已经通过了特许金融分析师三级考试,虽然工作经验不满三年,暂时无法持证,但作为顶尖商科出来的顶尖金融分析师,他的含金量毋庸置疑。   工作不像上学,还有寒暑假能盼,上了实习的贼船,盛遇就失去了寒假跟男朋友腻歪的机会。   但这年冬天,盛遇还是挤出了几天假期,回了国内。倒不是因为路屿舟,而是另一个说不上好坏的消息——喜鹊巷要拆迁了。   据说那个位置要建城轨,偌大一个喜鹊巷都划进了拆迁范围,连风铃北路一小片也涵盖了进去。   棋牌馆赫然在列。   姨妈笑得嘴都咧了,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盛遇回国前,她甚至自掏腰包办了三天流水席。   喜鹊巷洋溢在一片喜悦当中。   又是一年冬月,老房子外的绣球花过了花期,枝条被收进去,围墙光秃一片。   盛遇拖着行李箱到了家门口,又忘了带钥匙,低头给男朋友发消息。   路屿舟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巷子尾。   路屿舟今年跟了一个导师的课题组,到处跑施工现场,人都晒黑了,远远勾着钥匙踱步过来,脸到脖子都呈现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唯一的好处是五官显得更深邃。   盛遇做了个起跑的姿势,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路屿舟身上。   “嗨帅哥,一个人吗?”盛遇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啵地一声,像个流氓,“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路屿舟的头发又变长了,刘海被他带起的风撩开,眼睛稍稍上抬,看过来的时候掺着些欲言难止的眷恋。   “好啊。”路屿舟稳稳托住他的臀部,微偏过头吻他的喉结,尾调拖得很慢,说的话也难耐人寻味,“但我男朋友脾气不好,兴许会揍我。”   盛遇装作大惊失色,“天呐,你男朋友怎么这样,不像我,我只会担心哥哥一心二用会不会累。”   路屿舟一挑眉,“你叫我什么?”   盛遇愣了一秒,忍俊不禁扑上去扯他的脸,“路屿舟你个流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异地虽然难熬,但有心的人自会给自己找乐子,他们的通讯依赖于电子设备,电子设备也有电子设备的玩法。   回国的前一天,盛遇还开着视频,面对镜头那边路屿舟直白赤.裸的眼神,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弄,结束时羞得脚趾头都蜷起来了,浑身都是红的。   这种玩法还是盛遇率先挑起的,苍天明鉴,他一开始只是想逗一下男朋友。   大约是去年圣诞,路屿舟实在挤不出假期,两人没在一起过。圣诞当天,盛遇算着路屿舟一个人呆着的时间,拨过去一个视频。   视频完整地拍摄了他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简约款白衬衫,下面没穿,隐约能见瘦韧白皙的大腿。   他很轻地喘着,隐没在衬衣下摆后的手指规律起伏。   “……”   路屿舟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没能憋出一句话。   盛遇一看恶作剧得逞,立马挂断视频。   那时他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知道两周过后,路屿舟搬出了学校的宿舍,在出租屋里装了一面自费购买的100寸激光超薄电视。   打那之后,盛遇每周日就多了一项固定活动。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紧闭门窗,窗帘微微透进来一缕光亮,特意买的电脑摄像头清晰地涵括他的全身。而他窝在电竞椅里,敞着长腿,每一次呼吸都闷燥炙热。   而桌上的显示屏里,是他同样情绪高涨的爱人。   大多数朋友都知道盛遇有一个异地的爱人,总会问他:感情会不会淡?分别久了,会不会寂寞?   盛遇对此只有两个字:   哈哈。   他没被榨干就不错了。   -   路屿舟单手抱着盛遇,另一只手抓住拉杆箱,连人带箱扛进了家里。   小半年不见,路屿舟臂力见长,盛遇挂在他身上,甚至不需要使劲,单靠他一只胳膊托着就能稳稳当当。   “路屿舟。”盛遇蹭着他的颈窝,撇嘴说:“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两人就差了两公分,后面盛遇上了大学,长到了187,堪堪跟路屿舟齐平。可今年回来,他觉得这王八蛋貌似又抽条了一点。   “一点点吧,没量过。”路屿舟散漫地答了一句,俯身抓住箱子,又连人带箱扛上了二楼。   下午四点,窗外的天色很和煦。   拆迁的消息一出,那些外出打工的青壮年都抽空回来了一趟,不年不节,喜鹊巷反倒热闹得很,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别人家饭菜香。   盛遇的箱子被摊开,路屿舟蹲在箱子边,整理那些凌乱的衣物,一件件分门别类,准备放到衣柜里。   盛遇抱臂靠在门口,盯着他弓起的后背看了片刻,忽然问:“你不高兴?”   “……嗯?”路屿舟小幅度地偏过脸,神色平和。   盛遇暗叹一声,走过去把他拽起来,靠上去跟他接了个短促的吻,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回来这么半天,你都没笑一下,说吧,怎么了?”   路屿舟有些意外地撇开脸。说实话,他自己没察觉到这种细节,也没想把这些小情绪带给盛遇。   沉默地僵持几分钟,他先撤了步子,往后靠,抵坐在书桌上。   “盛遇,喜鹊巷要拆了。”   平稳的一句陈述,听得盛遇心头泛酸。   最初得知拆迁的消息时,他也是这样的反应——坐在工位呆了半天,高兴不起来,但也不难过,只是好像哪儿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茫茫的。   电话里他跟路屿舟貌似都很惊喜,见了面才发觉,他们只是默契掩饰了某种无措。   “……没事。”盛遇忍着情绪开口,嗓音却在瞬间沙哑,干涩至极,“我们会有新房子的。”   路屿舟抬起头看他,目光落在他匀长的睫毛上,瞬间明白了什么。   “没事。”路屿舟勾着他的腰,吻他,嗓音压得很低,重复着他的话,“会有新房子的。”   他们把摩擦着彼此的嘴唇,胸膛紧贴,几乎压缩成一个人。好像这样,就能把两个人的空洞缩减成一人份。   接吻的时候盛遇总是记不清时间,大约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会儿,他抵着路屿舟的肩头,垂着眼睛问:“做吗?”   答案不言而喻。   路屿舟这几年养成了某些习惯,他会在各个住处都备上足量的计生用品,同时因为盛遇不定时出差,时而能抽出一天半天时间来见面,他连钱夹里都塞着这种必需品。   他的钱夹第一格是两人的蓝底证件照,第二格就是套。   卧室拉上了窗帘,将画面和声音闷在一间窄窄的卧室里。   视频还是代替不了真刀实枪。前几天盛遇还觉得自己被榨干了,这会儿被碰了两下,他就想死在这张床上。   抽屉直接扯了出来,搁在床头,数不清几盒计生用品码得整整齐齐。   ……   路屿舟亲亲盛遇的耳垂,直起腰,抹掉脸上挂的汗珠,伸手拿了下一枚塑料包装,用牙齿咬着撕开。   盛遇眯着眼,从湿漉漉的睫毛里看他跟脖颈不是一个颜色的腰身,问:“……你还能白回来吗?”   路屿舟眼尾扫他一下:“你喜欢?”   盛遇:“……不是。”   小麦色的路屿舟看起来太性感了……   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到头来完蛋的还是他。   这天晚上,姨妈喊他们去吃晚饭。   两人没去。   翌日,姨妈喊他们吃早饭。   两人没去。   翌日中午,姨妈喊他们吃午饭。   两人还是没去。   他们在老房子呆了一天一夜。 第80章 落幕   盛遇的手机没电关机,整整两天,没人能拨通他的电话。   姨妈差点怀疑他俩是不是被拐了,幸好路屿舟还能联系上。   班群这几天格外闹腾,消息震个不停。   聚是一坨史:   【不是说这两天见面吃顿饭吗?时间呢?地点呢?你俩人呢?@盛遇@路屿舟】   【你们不吭声,哥们可自己挑地儿了啊。】   【进门先点一瓶82年拉菲,结账的时候说waiter,记盛少爷账上。】   【记盛少爷账上。】   【记盛少爷账上。】   ……   【你们都记盛少爷账上,那我记路少爷账上吧。】   【记路少爷账上。】   【记路少爷账上。】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这群旧友更是个中翘楚,随便水水就是上百条新消息。   盛遇醒来时扒拉群消息,扒拉半小时都没弄清这群人在讨论什么。   “路屿舟——”他还犯着困,睫毛恹恹地耷拉,扯着嗓子喊人,嗓音倦懒,“群里说要忆往昔峥嵘岁月,大家统一穿校服,我找不到了,你有备用吗——”   话音落下没片刻,一墙之隔浴室的花洒声就停了。路屿舟来到门口,斜着身子靠着门框,一只手拽着毛巾擦头发,眉心微蹙,“校服?夏季还是冬季?”   盛遇趴回去,“随便。”   这两天活动过度,他脑子有点钝,只听到路屿舟拉开了衣柜,在里面悉索翻找,不消片刻几件旧衣就扔了上来,搭在他腰上。   路屿舟说:“这是你的,我一直留着。”   盛遇反手抓起来翻看,还真是他的旧校服。一中校服料子好,穿了又放好几年,也只是有些泛白,捏着肩线抖开,恍惚还能看到布料底下清癯的少年轮廓。   他身上一丝未着,直接从被子里坐起来,抓着校服就往身上套。   谈了几年恋爱,多少有些长进。路屿舟早已不是当年见他换衣服都不自在的小男生,直接拉了椅子,撑着额头坐在书桌前欣赏风光。   好久没穿这种polo衫,盛遇使劲把自己往衣服里塞,不小心崩掉了领口一颗扣子。   路屿舟弯腰捡起来那颗透明纽扣,认命地说:“我去找针线。”   等他找到针线盒回来,盛遇已经换好了校服,抵坐在书桌边缘,闲适地翻他留在桌上的旧书。   那本书是好多年前,一中发的英语读物,盛遇翻了两页,随意念了两个长难句,捏着书页的手指笔直匀长,皮肤被窗外的天色映照,白得透明。   “……”   路屿舟握着门把手,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年夏天,喜欢的人坐他前面,早读时念英文的腔调很好听。   盛遇随意翻了两页,合上书册,抬起了脸,冲站着门口的他笑:“干什么,傻了啊路屿舟。”   盛遇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没变,睫毛很长,笑起来眼尾微弯,唇角藏着几颗若隐若现的白牙。   老房子窗外有一颗老树,夏天时节枝叶会延伸到窗外,翠绿的叶子在玻璃外沙沙作响。   好多年前,也是这间卧室,盛遇也是这样翻着他的书,闲着没事就伸到窗外掐一片叶子,拿叶子挠他,冲他笑。   “路屿舟?”   他走神了很久。   外头起了风,枝丫晃来晃去,沙沙作响。盛遇背着一片天光,微微偏了头,问他:“你哭什么?”   -   路屿舟被回忆打败,掉了几颗金豆豆,当然,他对此死不承认。   “就是有点感慨。”他假装欣赏窗外的景色,竭尽所能把脸别开,嘴比钻石还硬,“真没哭。”   心动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的,他印象深刻,一看到盛遇穿校服,脑海会不受控地掠过很多个画面。   午后的阳光、小卖部的冰镇汽水、放学路上的车流,脸畔凉爽的风……   盛遇捧着他的脸,觉得嘴硬心软的男朋友可爱得没边,“行,你没哭,那几颗金豆豆是我掉的。”   路屿舟挑起眉,貌似想反驳。盛遇直接吻上去,拿唇舌堵住话音。   聚餐已经定了时间,也定了地点,就在今天下午,群里有定位。这帮老朋友是真的不见外,干脆把账单往群里发,@两个不在场的当事人出来买单。   盛遇在楼下等待,把那张账单放大细看,看到几百块钱的总额,忍不住在群里开嘲讽。   盛遇:【都不会花钱吗?这几个钢镚,付款我都嫌丢人。】   群里霎时骂声一片,都在喊他当面打一架。   盛遇讨了个骂,扭头开了免打扰。   刚把手机塞回口袋,就见路屿舟穿着校服从楼上走下来,右肩还挂着以前最常背的那个黑色书包。   “现在过去来得及吗?”路屿舟拿了冰箱里一瓶冰水,拧开喝了几口。   盛遇低头看表,“兴许能赶上几口剩饭。”   他们没看群消息,知道得太晚了,不过大家难得聚一次,剩饭也得去。   聚餐地点在一中后门,离喜鹊巷不远,步行到巷外,打车过去就行。   没到前盛遇还以为一中周围这几年新开了什么高大上的餐馆,到了后发现,这群人挑的就是他们以前最爱去的一家烤鱼铺子。   一群人挤在一个小包厢里,头顶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盛遇掀着帘子进来,扫了桌面一眼,顿时就笑:“说你们丢人还不承认……长了几岁,口味一点没见长,吃的还是那老几样。”   他跟路屿舟一出现,刚平息的气氛又掀起了新浪潮。   “靠!老子以为你俩私奔了呢!”   “还得是我盛哥,早不来晚不来,买单的时候来。”   “呦呦呦,这不是我们内部消化的两位大帅哥嘛!”   耳畔话语连叠,叙旧的有,祝福的有,八卦的也有。   包厢闷热,盛遇一落座就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短袖夏季校服。   赵立明感叹:“你俩一点没变啊,感觉一下子穿越了,回到哥几个还是高中生的时候。”   四年过去,大家各奔前程,有些人的校服早丢了,聚餐前想尽办法借了一套。   包间的光线有点暗,一眼望去全是熟悉配色。   周围的人吵吵闹闹,这副场景一瞬间将盛遇拉回了好多年前。   他只在一中念了半年。   但提起高中,他下意识想起的,永远是这群人。   -   大四下学期,盛遇申请了国内一流学府的精算学硕士,开始回国发展。同时拿到了翻译公司的转正通知书,向总部申请调任回国,成为国内分公司一名兼职译员。   路屿舟还没到实习阶段,但这一年相当惨烈,不仅要跟导师的项目组,暑假还被盛开济扔到一家投行历练实习。就像一开始说好的,盛董事长允许他们不念商科,但必须懂得基础的商业概念。   路屿舟毫无底子,忙得脚后跟起火,每天不是在跑现场就是给盛遇打电话,问股权融资是什么?债权融资又是什么?财务舞弊又是什么?   善良的盛遇同学抽出几天假期,给男朋友好好补了一课。   所幸路屿舟有可怕的自学能力,不感兴趣是一码事,能不能做好是另一码事。   他只在那家投行呆了两个月左右,没人知道他的身份。起先在市场部,后来他自己申请调去投资部,崭露头角主持了几场收购,表现能看。盛董事长就暂时放过了他。   路屿舟立马递交了辞呈,火速跑路。   九月末,拆迁款下来了,姨妈和喜鹊巷的老邻里都搬到了安置小区,老城区的夏天只剩下寂寥的虫鸣。   安置小区离市中心只有5公里,附近就有大型商超,交通便利。姨妈收养了大黑,每天傍晚下楼遛狗,见到的都是熟人。   盛遇也分了一套房,但他没回国,那套房子一直空置。他不在,路屿舟还是习惯在学校附近租房住。   十月初,气温骤降,盛遇总算忙完,踩着夏天的尾巴,给路屿舟送了一份礼物。   他给路屿舟发了一个门牌号,说朋友给他的快递寄错了,让路屿舟上门拿一下。   小区位置有些偏,路屿舟把车停在大门口,一边翻消息一边步行进了小区。   进门前他看了一眼小区外的马路。一眼望不到头的银杏树,还没到观赏期,叶子黄绿交织——像极了一中校门前那条银杏大道。   他短暂停留了几秒视线,又很快收回心神,拍了一张图,发给盛遇。   路屿舟:【银杏路,比一中还长。】   盛遇:【嘿嘿嘿好看吧。】   路屿舟:【你来过?】   盛遇:【……到哪儿了?】   对面生硬地转移话题,路屿舟也没多想,回道:【上电梯了。】   给的地址在17楼,路屿舟很快找到门牌号。这家的房子像是刚装修过,门口公共区域堆着不少没扔的装修垃圾,新换的智能门还没撕膜。   路屿舟伸手按了门铃,里面有匆匆的脚步声。   盛遇:【等下等下!】   路屿舟垂眸看着屏幕,反应了一秒,懂了:【今天什么日子?干嘛送惊喜?】   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瞬,黑色智能门从里拉开,砰地一声,满天都是彩带。   盛遇:“Surprise!欢迎来到我们的——”   尚未说完,他便被路屿舟拦腰抱住,脚底直接悬空,被抵在玄关的柜子上深吻。   路屿舟亲了个尽兴,才反手关上门,蹭着他的脸颊慵懒问:“干嘛啊,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盛遇精心设计的惊喜part一下被扰乱了,有点憋屈,“以后就是了……新房建成第一天,你给老子记下来。”   路屿舟怔忡少顷,直起了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询问理由。   盛遇说:“你回头。”   路屿舟踌躇两秒,转身看去。   这是一套百平见方的三居室,坐北朝南,客厅有几面大落地窗,采光极好。   盛遇有点兴奋,牵着他往里走,推开几个房间的门,絮絮叨叨介绍:“这间是我们的卧室,这间当书房,可以打一个柜子,放你那些模型,另一边放书……”   很简单的三室两厅,目前只完成了硬装。剩下的他想交给路屿舟,他们的婚房,会成为路大设计师的第一件作品。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介绍完了每个房间,盛遇话音一转,忽然又推开了一扇门。   他站在门口,微微弯腰,冲路屿舟行了个绅士礼,压着嘴角说:“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过来看看。”   路屿舟今天意外地安静,进门就一言不发。盛遇介绍的时候,他一直侧着视线看盛遇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遇催促:“快点啊,大惊喜。”   路屿舟敛了情绪。   门外是一个挑空露台,此刻被一个十平米左右的温室占据了大半面积,里面放了几盆还挂着水珠的向日葵。   今日天晴,玻璃温室折射日光,颜色斑斓,刺得路屿舟眼眶有些酸。   盛遇:“我找了好久,就找到这一个小区带大露台。温室是我找朋友设计的,还没试过,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我们可以把老房子的绣球花搬过来,来年夏天,这里会像喜鹊巷一样生机勃勃。”   他一开始对于买房并没什么想法,盛家的地产多如牛毛,在哪儿工作,随便挑一套住就是。   但喜鹊巷拆迁,让他意识到,房子和家是不一样的。   他要和路屿舟有一个新家,用他自己的钱。   “我今年一直在实习、工作,闲下来就接一些随行译员的单子。你说我今年格外忙,其实是因为我想攒个首付……”盛遇舔着发干的唇瓣,说到这儿,有些难为情,“不是很多,所以只能买偏一点的房子……等以后我们挣钱了,我给你买更好的,换更大的温室。”   路屿舟一直不做声,听到这句,才绷不住似的,很低地笑了一声。   他把手指插进口袋,转过头来看盛遇,眼眶有很淡的红,声线也尤其闷,“盛遇,我好像要爱你一辈子了。”   这是什么话。   盛遇心说。   爱一辈子就爱一辈子呗,大不了我也爱你一辈子……   但他还未出声,腰就被人搂住了,右手中指多了一道坚硬的触感,想是被捏久了,还带着路屿舟的体温。   “我们结婚吧。”路屿舟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吐息温热滚烫,有几个瞬间简直像是眼泪。   盛遇怔怔地抬起右手。   那是一枚白金素戒,没什么花哨的配钻,平日戴着也不惹眼。他的指骨偏细,市面上大多戒指都不合适,这枚却像是精准丈量过,不宽也不紧,刚刚好。   “你……”盛遇吐了一个字,嗓子就哑了,“什么时候买的。”   路屿舟:“上半年就订好了,本来想今年生日跟你求婚,可是盛遇……”   可是盛遇。   真正想求婚的时刻,我来不及准备。   “好。”   盛遇用戴着戒指的手指去勾路屿舟的手指,然后偏过脸跟他接吻,“我跟你结婚。”   -   新房装修花了半年,散甲醛又花了大半年。   直到路屿舟毕业,他们才收拾东西准备搬进去。   喜鹊巷那一片的居民大多已经搬走了,但拆迁工作还没开始,老房子还原模原样地矗立在那儿,只是墙面上多了一个显眼的“拆”字。   今年a市的夏天比往常热,路口的老树长得茂盛,郁郁葱葱。   两人找时间回去了一趟,赶在拆迁开始前,检查有没有遗落什么。   夏扬闲的没事,也来帮忙。   “我靠,你们阁楼上怎么一堆废品——”通往三楼阁楼的小门被打开,夏扬在上面翻腾,一边翻一边嚷:“老路你有收集癖啊,这些都啥玩意儿——”   路屿舟在庭院里移植那几棵葡萄藤,听到这话,没好气道:“旧东西,都说了是旧东西!能用我能给它报废吗!”   盛遇也在上面凑热闹,没过片刻,他扛着一个大物件,艰难地扶着墙走下来,脸上身上都是灰,“咳咳……路屿舟,你把咱俩的定情单车报废干啥,咳咳……我要扛回去当纪念……”   路屿舟从一楼探头看了一眼,才想起还有这玩意儿,叹着气说:“自行车没报废,后来我们都在在外面读书,锁院子里怕被贼偷,我就放进了阁楼。”   盛遇把山地车扛到庭院,抹了一下脸颊,脸上就多了一道黑印子。他整个人像在灰尘里打过滚,T恤脏得要命。   “还能骑吗?”他也不管自己的尊容,眼睛亮亮地撺掇:“路屿舟,你骑一下试试。”   路屿舟拿他没辙。   山地车停在老房子外,路屿舟刚踢了支撑架,后座一沉。   扭头一看,某个脏兮兮的小少爷也爬了上来。   路屿舟:“……不是试一试吗?”   “嗯啊。”盛遇灰头土脸地冲他笑:“我试试后座啊。”   路屿舟:“……”   轮胎缓慢又平稳地转圈,山地车开始移动,耳畔有了凉爽的风。   窄巷子跟那一年别无二致,只是少了住户,幽深安静。   那会儿盛遇每天要经过这些地方两次,早上和晚上的景色不一样,他喜欢盯着人家的墙瓦看,高高低低好像波浪。   前头是拐弯,路屿舟摁了一下车铃。   盛遇忽然就笑了,“路屿舟,你有没有觉得……”   路屿舟侧过头,“什么?”   盛遇贴过去,在他耳边说:“没事儿,骑你的车吧。”   上一次坐山地车穿行在这条巷子里,是五年前。   年少的时候总觉得时间很慢,未来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窝着,连个影子都没有,可一晃眼,他们就走到了未来。   路屿舟。   你有没有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一晃眼,我们就一起走过了好长一段时光。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明天开始更番外!把大家的评论梳理了一下,大概会写事业篇、大学生活、竹马竹马if线(未抱错版)……   还有想看的也可以留言。番外会更得比较慢,两天一更的样子,大家不要等哦。[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