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谣是要付出代价的》作者:羊未   简介:   恶毒受(后期变好)x正人君子攻   ○第三人称   ○受挺坏的,情感淡漠没有心   1,你家境贫寒,但好在你学习优异,一直都是班级里的第一名。   但在今天,班里转来了一个又帅又有钱的新同学,他多才多艺为人谦逊,还在接下来的考试中夺走了你捍卫已久的第一。   2,你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但你在同学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碍于面子,你假意与转学生交好,一直借机寻找转学生的阴暗面……但多日的相处下,你发现转学生是个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   3,你发现转学生洁癖,与女生常年保持距离,你一边与转学生兄弟情深趁机伪造证据,一边造谣转学生喜欢男生败坏他的形象,试图以击溃他的心灵来满足你扭曲的胜负欲。   终于,你的恶意赶跑了转学生,你重新当回了班级的第一。   4,考上了梦寐以求的高校的你进入了寝室,与许久未见的转学生面面相觑,转学生对你笑了笑,说:“好久不见啊,池雨。”   5,大一下学期,你的奶奶生病住院,急需一大笔钱,你把你所认识的人挨个借了钱,但还是没有凑够。   你腆着脸找上转学生,转学生挑了挑眉,“借你可以。”   你感恩戴德地向他道谢,转学生暗示地扫了眼你的全身,说出了后半句话,“我记得你到处与人说我喜欢男的,你说对了,我还真是。”   #专属于天之骄子的陷阱#   ——误狩骄阳   【嫉妒是正常的情绪,但永远不能因为它作恶。】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成长 校园 治愈 腹黑   主角:池雨 何奕宁   一句话简介:是的,我讨厌你   立意: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1章   八月开学的时候,立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宁希的空气中还滚着一层热气,像炎热夏季。   简陋的水泥房里,没有铺瓷砖的地面显得肮脏,掉落的碗在地上滚了一圈,里面装着的水全都洒到了地上,倒映着空中飘散的白烟。   池国林坐在沙发上,手指夹烟不断抽吸,“没钱。”   池雨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双手自然地放在两侧,无视了池国林刚才发火将碗掀到地上的动作,重复了一遍,“爸,老师说今天要交书费,540。”   池国林拿开放在嘴角的烟,弹了弹灰,“你假期不是去打工了吗?赚的钱呢?”   池雨垂了垂眼,“奶奶之前生病买药,全用了。”   “哦。”池国林在心里骂了句“老不死的”,“你不是还有个妈吗?来跟我要钱干什么?老子供你吃供你住,还要花钱让你买堆废纸回来?”   池雨沉默,黑珍珠般的瞳孔直直盯着池国林。   说来也怪,他的长相乖巧安静,一看就是班级里专心学习话少的那一类人。他戴着一副黑色的方框眼镜,笨重的刘海落在额上,姣好的面庞被封印住了般,此时看上去像个纯正的书呆子,放在人群里再普通不过。   但他一声不吭时,与其人畜无害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是,那双眼睛投射出的视线像淬了毒般,被这道目光洗礼的人会觉得浑身发寒。   他一字一句道:“菜是奶奶摘的,饭是我做的,房子是爷爷死后过继给你的,就连你现在躺着的沙发都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亲自洗干净的。从我出生到现在,你敢说你花在我身上的钱超出了五位数了吗?”   气氛刷地凝住。   池雨没有感情地看着池国林,接着道:“你哪来的脸说你供我吃供我住。”   池国林被他看得一怵,壮胆般地将烟头扔在了地上,拄着膝盖起身,一巴掌扇过来,“池雨,你TM的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敢和你老子犟嘴?”   池雨被那巴掌打得脸微微侧着,火辣辣的触感爬满了整个脸庞,他转过头,挑衅地直视池国林,“有种你就打死我。”   池国林打人的手还举在空中,闻言错愕了会儿,赶跑怵意的愤怒越发强盛,他要甩下第二个巴掌的时候,池雨的奶奶从屋里走了出来。   “池国林,你要死啊!”   池雨的奶奶六十多岁,身上一堆病,糖尿病高血压,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医院里,出院后没能安生多久便要再去一次医院。   她蹒跚走到池国林面前,瘦骨嶙峋的手往池国林肩上推了一把,“滚!我当年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池国林压着眉头,心中再怎么诅咒自己亲妈快点死,行为上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双手插进裤兜,吊儿郎当地走出了屋子,“反正老子没钱。”   “池国林,你要是又去打牌,今晚就别滚回来了!”池奶奶的声音像个烂掉的喇叭,洪亮,但听着有些粗哑。   回应她的是池国林砸了门的声音。   池奶奶气得深吸了几口气,放弃了对自己不成器儿子的关注,粗糙的掌心抚上池雨红肿的侧脸,“乖孙儿,不疼吧?”   “不疼。”池雨微微弯腰,好让奶奶抬手摸自己脸的动作不那么费劲。   池奶奶眼里闪着泪光,滚了滚喉咙,肚子里一堆愧疚自省的话在喉咙里上上下下,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要交多少书费?奶奶去跟王大爷借。”   池雨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不用,我跟我妈要吧。”   回想起前些天王大爷来家里做客时那副看不起人的模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恶意。   。   抬着行李箱艰难地走下公交车,站上人行道后,池雨伏在行李箱上微微喘气,脸颊浮上绯红。   宁希市中心是整个城市最繁荣的地方,行人接连从他身旁路过,无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多一刻。   池雨的妈妈杜莲在他六岁时就和池国林离了婚,去外省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返了回来,在市中心开了家理发店,也重新有了自己的家庭。   池雨拖着行李箱走到理发店门口,看向店内笑脸迎客的熟悉面孔,他咬了咬嘴唇,将行李箱拉到墙壁旁,藏在校服里的手捏紧又松开,跨入店门。   “欢迎光……”正好剪完头的杜莲闻声转过头来,笑着的脸在看清人后瞬间垮了下去,“你来我这儿干嘛?”   池雨早已习惯杜莲的冷漠,无动于衷地喊了一声,“阿姨。”   他的声音清又亮,这声阿姨喊得让陌生人听了心中都会生出几分甜蜜。   杜莲扭曲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客气地让客人等一会儿,拉着池雨的衣领将人扯到一旁,压低声音,“你到底要做什么?”   池雨瞟了眼拉住自己衣领的手,眼中倒映着那只手腕上金镯子反射出的光,“我要交书费,1000。”   杜莲吸了口气,松了手,轻蔑道:“你不是有爹吗?”   “你也知道池国林嗜赌成性,钱包比我脸还干净,不然你也不会和他离婚了。”   杜莲被他说得脸色一黑,“高中书费那么贵?要一千?你读的什么黄金学校啊?”   池雨道:“你女儿一年的学费几万块,给我一千你就舍不得了?”   杜莲皱了皱眉,在围腰上擦干净手,翻找钱包,掏出一沓红色的钱,仔细数了数,打发叫花子般塞了十五张进池雨手中,“滚,来找我只会要钱,你当我是你的提款机啊?”   “谢谢阿姨。”池雨收了钱。   杜莲扫过他厚重的刘海,眼皮跳了跳,“把你那丑刘海剪了。”   池雨摇头,“额头上有疤。”   杜莲看着池雨,池雨眼镜反着光,玻璃之下的那双眼睛清澈。她心中被刺了一下,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钱,塞进池雨手里,“生日过了?”   “嗯。”   “今年十七吧?”   池雨点头。   他的生日在八月初,十七岁的生日一如既往,没有蛋糕没有礼物。   杜莲瞥他一眼,正好客人叫她,她留下一句,“明年就成年了,别来找我要钱了。”走向客人。   池雨低头瞧了眼手中的一把钱,往外走去,身后传来杜莲与客人的交谈声。   “你儿子吗?那么大了?”   “哈哈哈,不是我儿子,我只有一个女儿。”   “喔,我看见你给他钱了。”   “亲戚,照顾一下。”   ……   池雨拉住行李箱,走去最近的ATM自助取款机存了钱,留了几张现金交书费。   又去最近的书店买了书和笔,再买了份理综习题册,他拖着行李箱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等车时,眼镜上有污渍,他摘下眼镜,用衣摆认真地擦着镜片。   路过的汽车疾驰而过,卷起来的风将池雨的头发和校服吹得翻飞。   在风中乱摆的黑发与蓝色宽大校服中,那张在凌乱风中不受影响的脸庞白皙隽逸,因为拖拉行李箱劳累的脸上浮着红色,看上去像个陈列在精品店的布偶。   刚好驶过的轿车里。   “你看什么呢?”   何奕宁收回透过车窗落在池雨身上的目光,“看见了穿着宁希一中校服的同学。”   他想:好秀气的男孩子。   心中却泛起痒意,尽管他所坐的轿车早就驶过了公交车站,脑海里还是无法控制地回想起池雨的模样。   “转学了就和同学好好相处,能学就好好学,不能学也没关系,去国外留学家里有的是钱……”坐在副驾上絮絮叨叨嘱咐自家儿子的母亲话头一止,“奕宁,你有在好好地听我说的话吗?”   何奕宁回神,“在听。”   “我们在宁希一中附近买了房子,东西都安置好了,晚上下了自习就乖乖回家。”何母唠唠叨叨地说着,“要是学校的饭菜不合胃口就和妈妈说啊,妈妈给你请个保姆。”   何奕宁无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开车的何父出口打断了何母的操心,“到时候他出国留学,你也跟着去呗?”   “哎哟,可怜天下父母心,你那么放心自己儿子你咋还要亲自开车来送呢?”   “嘘,你话太多了。”   “嫌我话多你干嘛要娶我?”   ……   听着前座父母打情骂俏,何奕宁笑了笑,抱着手靠着后座合眼睡起觉。   到了宁希一中门口,何奕宁下了车,与父母好好道了别,走进校园时,出类拔萃的面貌很快就引来了多人的注意,过路的同学流连忘返,各个张嘴惊讶。   “我靠,宁希一中什么时候有那么帅的帅哥了?”   “开学死掉了一半的心活过来了。”   “啊啊啊好帅,像明星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没带手机!早知道偷偷带进来拍一张了,去表白墙要个联系方式!”   话题中心的人物长相锐利,棱角分明,无论是颀长的身材还是好看的五官都像动漫里主角的建模一样无可挑剔。   早已习惯了他人的注视,何奕宁并没有太多不适,兀自走进校门口。   门卫拦住了他,“同学,你的校服和学生卡呢?”   何奕宁道:“我是转学生,还没有领校服。”   门卫觑他一眼,“转去哪个班?”   “高二七班。”   何奕宁太显眼了。   他站在人群里就像鹤立鸡群,字面上的意思,尤其旁边还有个普通的门卫作对比。   池雨拖着行李箱走进校园时,便被何奕宁抓住了眼球。   人会下意识被美好的东西吸引,但他并没有注视何奕宁太久。比起哪班谁谁谁长得好看这种事,他更关注自己的生活,不像一些脑残,对长得好看的同学穷追猛打。   他慢悠悠地走进校门,路过时刚好听到了何奕宁与门卫的谈话。   “我是转学生,还没有领校服。”   “高二七班。”   转学生转来的是他的班级?   池雨一顿,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何奕宁,何奕宁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了他。   刺眼的阳光洒了下来,金色的光芒成了一个圈,将两人圈在了光芒之中。   池雨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避开与何奕宁对视,拖着行李箱先离开了。 第2章   何奕宁瞥了眼拖着行李箱离去的池雨。   他并未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他路过公交车站时那位让他格外留意的男生。   笨重的刘海,古板的眼镜,周围每个人都穿着的蓝色校服,中等的身高,偏瘦的身材。   现在的池雨,在他眼中不过是个与旁人无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的男生,走入人群一眼就找不到的那类。   一旁门卫道:“这样啊,我联系一下你们班的班主任,让他来领人。”   何奕宁点头应好,随着门卫去了门卫室。   。   宁希一中的宿舍都是八人间,上床下桌,衣柜小得可怜,努力挤挤倒也能放进去几件衣服。   收拾好行李后,池雨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他随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收拾了沐浴的东西正要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在宿舍进门一旁的隔间里,池雨刚推开门。   行李箱轮子滚地的声音从门缝传来,紧接着宿舍门由外打开,池雨的舍友张采文一把甩掉行李箱,扑向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的池雨,“啊啊啊啊雨哥!好久没见,甚是想念!”   池雨蹙眉,一手拿开抱在怀里的盆,一手拦住张采文热情的相拥,简明扼要道:“作业在书包里,书包在我床上。想抄什么自己去翻。”   “嘿嘿,还是雨哥懂我。”张采文知道池雨不怎么喜欢和别人触碰,刚才表现出来的热情也是为了借作业铺垫。   既然池雨开门见山,他也不再死皮赖脸地上演兄弟情深,直奔那个救大命的书包。   卫生间隔音不好,池雨耳边响着花洒的水声,外边是张采文大声的吐槽:“服了,加起来一个月都没有的假期,布置的试卷竟然有四十多套,作业帮还查不到答案!池雨,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池雨简单冲完澡,拿帕子擦着头发往外走来,一层雾气随着他飘出卫生间,“张采文,班里来了个转学生,你知道这事吗?”   “转学生?”张采文手上在奋笔疾书,抬头看了眼池雨,被他没戴眼镜的清秀面庞惊了一下,手中的笔划错了一道,他低头去修正,“没听说过?女的吗?漂不漂亮?”   池雨:“……男的。”   张采文瞬间没了兴趣,带着确认的心理再抬起头去看池雨时,池雨已经戴上了眼镜。   池雨拾起放在床上的校服,道:“你要抄多久?我先去教室了,记得把我书包带上。”   张采文点头,一心赶着补作业,“遵命,雨哥。”   秋季早晚温差大,不过洗了个澡的时间,炎热的气温骤然变冷。   秋风卷着落叶吹来,池雨半干的头发变得冰凉,他裹紧身上衣服,打了个喷嚏。   空中铺满了彩色的晚霞,他慢悠悠地走过从宿舍到教学楼漫长的路,跨上层层阶梯。   很多人将学校当成牢狱,认为在里面的生活苦涩乏味痛苦不堪。但对于他来说,学校才是他逃离牢狱的解放所。   在学校里,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在食堂里吃着同样的饭,听着老师教授同样的知识。只有在这种环境之中,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与常人无异。   学校里存在着一条食物链,不以贫富美丑划分,站于顶端的筛选的只有一个人的能力。他高人一等的智商以及令人惊叹的自律能力让他高高站在了人群之中,他能享受到在社会生活中不能感受到的高度。   没人会讨厌舒适区,学校就是他的舒适区。   因此,他并不讨厌学校。   他跨进教室后,如他所想般,有人走上来向他借作业。   “池雨,借我抄一下,作业帮和小猿搜题都没能找到答案。”   池雨微微笑着,礼貌道:“我借张采文了。”   “呜呜呜,那他抄完后借借我呗。有个学霸朋友真好,我也要和你做朋友。”   池雨笑了笑当作回应,坐回座位上后,班长拿着试卷来问他,“池雨,教我一下这道题呗。我用了好几种解法了,但都没能成功。”   池雨扫了眼在教室里低头狂补作业的同学,拿着草稿纸和班长一同走出了教室。   两人站在走廊上,将草稿本放在窗台上,池雨耐心地带着班长分析题目,潦草地在纸上写下一串条件后,他习惯性地转了下笔。   他从初二开始就养成了写字转笔的习惯,熟稔的动作形成了肌肉记忆,笔早已不会从手中掉落。   但今天有些奇怪——   或许是湿着头发走来教学楼的路上被风吹凉了脑袋,又或许是对他接下来将要进入噩耗的预兆。   笔杆在他的虎口转了一圈,落到了地上,笔尖触地,弹跳了几下后躺平,咕噜噜地滚向走廊的尽头,眼看着就要掉下楼梯。   池雨向班长道了声抱歉,急忙赶过来,弯腰拾起笔,抬头那一瞬,他眼中映入了一张好看的脸。   楼梯狭窄,只能同时经过两个人。   班里好多人吐槽过:“泥稀”一中,花钱用在刀柄上,种花种草挖地修路,就是不修宿舍楼和教学楼。要真突发地震,就高二这种狗都不住的教学楼,起码得四分之三军覆没。   何奕宁左手抱着用塑料袋装好的校服,右手抬着高二上学期要用的课本。他撑住书本的手背青筋虬结,手掌宽大,与他挺拔的身高适配得当。   加起来十多本书,他轻松地揽在手中,挑不出毛病地一笑,“同学,麻烦让让,书要掉了。”   池雨扫了他一眼,收手时将笔尖朝向地,往墙上一靠。   何奕宁从他身边走过,一阵好闻的香味扑鼻而来。   喷了香水?   池雨微微皱眉,慢吞吞地走在他身后。   何奕宁沿着走廊走过来,侧目锁定了班级门口的牌子,走进教室。   安静的教室里瞬间传来一阵骚动。   等在原地的班长瞠目结舌,抬手指了指教室,问池雨:“刚才那帅哥是谁?”   “好像是班里新来的转学生。”池雨不为所动,他敲了敲放在窗台上的草稿纸,将班长心猿意马的思绪拉回没解开的数学题上,“已知条件是……”   他在草稿纸上划了几下,断掉的笔尖勾烂了草稿纸。   笔还是摔烂了。   班长及时送上自己的笔,眼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然后呢?”   池雨将烂掉的笔盖上笔套塞进校服口袋,他接过班长的笔仔细地在草稿纸上写下几道公式,“由……”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谁是班长?”   清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池雨与班长纷纷转头看过去。   池雨微微仰着头,看向何奕宁,在班长出声“是我”后往旁边一退,给两人留出了足够的位置。   “班主任让班长带我去教务处领一下学生卡,麻烦你了,班长。”何奕宁对班长道。   班长点点头,带着何奕宁离开时拍了一下池雨的肩,“我待会儿再来问你。”   何奕宁随着班长的动作看向池雨,习惯性勾唇一笑,“你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何奕宁。”   他已经忘了自己在校门口与池雨的“一面之缘”,只是单纯觉得池雨镜片下的眼睛特别明亮,不由自主地就介绍起了自己。   池雨闷着声音“嗯”了声,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我叫池雨。”   何奕宁重复了一遍,“池鱼?”   池雨在镜片下的眉眼微动,心中闪过一丝不悦,幼稚地起了较真的劲儿,“不是‘殃及池鱼’的池鱼。”   “‘池雨定流萤’的池雨?”何奕宁察觉到池雨掩藏很好的攻击性,放柔了语气。   池雨后觉自己的恼怒有些奇怪,点了点头。   一旁的班长:“……”   学霸平时聊天都要引经据典的吗?   他感觉自己和这两人不在一个大气层。   和何奕宁并肩离开,班长一把搂住何奕宁的肩,哥俩好般热情地介绍自己,“何同学,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何奕宁道:“班主任说过,你的名字是吴天旺。”   “太感动了,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何同学,你家是哪的啊?你为什么会转学?……巴拉巴拉……”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班长大喇叭般的声音并没有随着人远去而消散,时不时从楼下传来几声具有他特色的嗓音。   池雨拿着草稿纸走进教室,将班长的笔放回他的桌子上,抬起头时,周围投来好奇的目光。   窗边的一位男生流里流气地撩了下头发,“池雨,那男的真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是。”   “我听他和你聊天,他叫什么来着,何,何……”   池雨接过他的话,“何奕宁。”   窗边的男生接着道:“嘶,长着一张小白脸,像个明星一样,还挺帅。”   语调阴阳怪气的,明眼人都能听出他的讽刺。   “李航,你可闭嘴吧!”   “是不是嫉妒人家啊?哈哈哈哈,这话酸的。”   “李航,赶紧补你的作业吧。”   教室里弥漫低压,再次回到牢狱一般的学校,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好多人都要被淹死了。   转学生的到来无疑是枯燥灰白中的一抹亮彩,沉闷的气氛骤然活跃起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撕开了低压。   “我当时在低头抄作业,没看清他长什么样。是帅哥?”   “帅!和我担一样帅!”   “我去?真的假的?”   “真的!”   ……   前排两个女生在交头接耳,池雨拖出椅子坐下,他收好桌上的书本,拿出题册刷刷地写了起来。   专注力使他自动隔绝了所有的噪音,张采文和班长什么时候进了教室他都没有印象,上课铃以及突如其来的安静也一同被他无视了。   等他订正完写好的题,合上书时,他抬起头,班主任走进了教室,何奕宁跟在他身后。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拍了拍讲桌,确认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黑板,“我们班转来了位新同学。新同学来自我介绍一下,大家鼓掌欢迎。”   刹那,教室里写字的刷刷声停了下来。 第3章   掌声响毕之后,何奕宁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腕轻转,字迹飘扬。   ——何奕宁。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何奕宁,神采奕奕福寿康宁,是父母希望我光彩明亮健康安宁的意思。”   何奕宁站在讲台上,白炽灯打下来的光照亮了他的眉眼。   俊逸非凡的面孔下,是大方从容的自信。   他外面套了件校服外套,仍难从他身上看出独属于少年人的青稚气息,颀长的身子和轮廓分明的五官,青葱而盛。   他和一旁圆肚油脸的班主任简直不在一个图层。   池雨握紧了手中的笔,不辨情绪的视线锁定了何奕宁。   他出生时,池国林给他取的名字是“池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池鱼。   后来,奶奶将“鱼”改成了“雨”。   一向不屑于理睬别人闲事的他竟然对何奕宁生出了强烈的排斥感。   讲台上的何奕宁简洁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和以前的学校,对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私生活一概不提,内敛从容的样子让人挑不出一点刺。   班主任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往池雨的方向一指,“那里有个空位,坐去那吧。”   池雨一顿,背后传来一句:“操。”   张采文是他的后桌,因为话多已经独享单人座位许久。   看来,他对新同桌的到来好像十分不满。   何奕宁搬起放在讲台上的书,路过池雨时,池雨瞥了眼他,见他落座后便收回了目光。   开学惯例——班主任的毒鸡汤:   “一个暑假不见,咱们班好多人都长高了啊。女生更漂亮,男生更帅气,不愧是咱七班,精神风貌就是好。但是——女生发不过肩,男生刘海不要遮眉。过几天校务处会来查,你们可别被年级主任亲自剪头发啊。”班主任慈祥地笑着,笑面虎般,“看大家埋头苦干的模样,为师倍感欣慰。班长,这节自习下课后就把各科作业收上来,数够人数,缺的记在名单上。”   哀嚎四起,看着同学痛苦的表情,班主任满意地捧着肚子离开。   被假期作业压力冲击威慑的同学瞬间收了玩心,教室里再复传来写字的刷刷声。   早就做完了假期作业的好学生池雨并没因此松驰,提起笔做起了英语阅读。   “铃铃铃——”   “同学们交一下作业。”   下课铃响,没坚持多久的安静瞬间溃败,又是一阵哀嚎。   池雨提着红笔订正完错误,转身对张采文说:“我的暑假作业。”   “呜呜呜雨哥,我还在抄。你别担心,就算你不交作业,老师也不会说你什么的。”张采文写字的手快出幻影,抽空将一张空白试卷递到池雨手里,“别闲着,帮我抄一份。”   池雨:“……”   他无视了张采文手中的试卷,“我要去上厕所,你自己慢慢抄吧。”   不同于张采文咋咋呼呼的平稳语调紧接着响起:“正好,我也要去上厕所。”   池雨起身的动作愣了愣,疑惑地看向何奕宁。   他们认识还没有多久,关系还没好到约着一起去厕所吧?   何奕宁看出池雨眼里的抗拒,道:“抱歉,我不知道厕所在哪。”   池雨点了点头,“那一起去吧。”   厕所的位置无非就在楼道尽头这些好找的地方。   但就算他再怎么不想和何奕宁一起去,也不好得开口说“我不想和你一起去”。   太幼稚了。   “啊啊啊啊!”狂赶作业的张采文看着自己的好兄弟被人拐走,一边加快了手速,一边气得瞪了眼身旁空下的座位。   同去厕所的路上,池雨稍显局促。   他并非善谈的人,除了和张采文这种话痨在一起,他一般不会主动开口说话。   何奕宁道:“你住在宁希吗?”   “是。”   “那还挺好,想家的时候回家也方便。”   “嗯。”   “你住校吗?”   “是。”池雨随口应下,看见厕所的标识后,如蒙大赦。   他能理解何奕宁向他示好的行为,无非就是为了快速融入新集体而与集体中的人结为好友,可他不想做何奕宁的桥,他不喜欢为别人做嫁衣。   洗完手出了厕所,池雨顺势将水擦到衣角,碍于同学情面,他没先走,还是在原地等了何奕宁。   走出厕所的何奕宁正用纸巾擦着手,动作完后将废纸扔进垃圾桶,走到池雨旁边,“走吧,我们回去。”   池雨地扫看过何奕宁垂在身侧的手,再看到那个扔进了纸的垃圾桶,微微垂眸,收回视线。   擦个手而已,浪费纸。   何奕宁道:“池雨,你的刘海有一些长。我知道学校附近有很好的理发店,我可以推荐你。”   “不用。”池雨抬了抬眼镜,“学校不管我的。”   他额头上有个疤,是池国林喝醉后拿烟灰缸砸的。   班主任在高一时就问他为什么不把刘海剪掉,他装作悲伤向班主任道出了真相,果然靠可怜得到了同情,获得了不剪刘海的特权。   如果被人看到了疤,肯定会有人问他疤的由来——太麻烦了,撒谎或是被同学同情都让他觉得头疼。   何奕宁便不再问。   池雨余光扫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其实是因为我不留刘海会更丑。”   算了,毕竟还要做两年同学,又是前后桌,关系还是不要太僵持得好,便说了句玩笑话缓解尴尬。   教室门口,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   张采文还在补着作业,池雨看了眼张采文桌子上交杂在空白试卷里属于自己的作业,拖出凳子坐下。他习惯性翻开课本看书,忽然感觉到身后拥上了一群人。   “何奕宁,你之前在XX一中啊?你是哪个班的呀?”   “你是走读吗?要个联系方式,回去加你。”   “啊啊啊冒昧问一句,你有女朋友吗?”   ……   其中混杂着一些陌生的声音,好像是其他班的人。   池雨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骂了句:脑残吧。不就是个长得好看了些的人,至于吗。   何奕宁被这群突然涌过来的女生的热情堵得面露苦涩,他委婉地将这群女生请出了教室,回来时铃声刚好响起。   池雨抬头看了何奕宁一眼,察觉到周围许多像他一般默默观察何奕宁的视线。   经此一遭,他知道何奕宁很大可能性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班里许多男生记恨。   重新将注意力投入题目上,池雨正为题干发愁时,背后被人戳了一下。   “张采文,你干什么?”他纳闷转头,小声,却发现戳他后背的手修长白净。   张采文埋头写字,旁边的何奕宁伸向池雨的手中握着卷好的纸条,笑容迷人。   池雨顿了顿,接住纸条。   还在补作业的张采文停下了笔,懵圈般看了眼何奕宁,又扫了眼池雨的背影。   才认识第一天怎么就传纸条了!   一个晚上而已,他就被撬了墙角?   怒而瞠目,他咬了咬牙,继续奋笔疾书。   没有完成作业的人不配拥有友情。   池雨并不知道在张采文心中他已经是背叛了友情的叛徒,打开纸条,白纸上的字迹清隽流畅:   班长说你学习优异人品很好,所以我想和你交朋友。   还有,你有刘海也很好看(笑脸)。   不过……你好像是在开玩笑?   池雨体态偏瘦,四肢修长,瘦净的指尖紧紧压住了纸条,平整的纸面被他按出了褶皱。   这个何奕宁是有病吧?   多大点事还要写张纸条,跟个小女生似的。   他烦躁地将纸条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犹豫又犹豫,提笔在上面画了个一模一样的笑脸,转身递了纸条回去。   剩下的时间里,一旦停止学习,他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纸条上的字。   铃声又响,总算下了自习。   同学们的谈话声赶走了池雨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他慢慢守着书,等待踩着班主任的死亡点抄完作业的张采文跑去办公室交作业。   何奕宁站起身,“池雨,我先走了。”   池雨一顿,转头与他四目相对,“你住校?”   “走读。”何奕宁道,“住校不太方便,我爸妈在附近给我买……租了房子。”   池雨眸光微黯,“哦。”   看来还是个富二代。   何奕宁示好道:“周末可以去我家和我一起打游戏。”   池雨抿唇,毫不委婉地拒绝道:“我不会打游戏。”   这个何奕宁好像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   何奕宁习惯了池雨的冷漠,“我可以教你。”   “教什么教?”刚好回来的张采文听了这么一耳朵,“我家池雨是不沾黄赌毒一心向学的好宝宝,你可别给他带坏了。”   池雨:“……”   张采文这张嘴不要了可以捐给别人,说几句话都能这么阴阳怪气。   何奕宁从小跟着父母流连各种交际场所,耳濡目染学会了察言观色。   更何况张采文是个不屑于藏心情的人,张采文对他的讨厌简直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这种恶意与池雨适度的疏离根本不能沦为一谈。   何奕宁并非喜欢自讨苦吃的人,他并没回应张采文的拱火,对池雨挥了手,“明天见。”   池雨:“嗯,明天见。”   看何奕宁出了教室,张采文咬牙切齿道:“装死了,简直就是小白脸,整个晚自习都没有动笔写字,一直在看小说,啧,淡定从容运筹帷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咱们班第一呢。这个转学生说不定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废物。”   池雨心中也认为何奕宁十有八九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但面上还是说了句公道话,“他不像你要抄作业,或许没找到想干的事,看小说就看小说吧。”   之前扰乱他理智的烦躁情绪渐渐平淡。   张采文抓狂,“池雨!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们今晚才认识,你就为他说话了!”   池雨瞪了眼张采文,“赶紧收你的东西,再不回去宿舍要熄灯了。”   教室外,何奕宁折返回来拿落下的外套,意外地看了场自己被嚼舌根的直播,他叹了一声,视线锁定池雨片刻,转身离开。   走出校门,他拿出手机,接通了打过来的电话。   “转学生活第一天怎么样?”   何奕宁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还行吧。”   “新的班级有没有很漂亮的女生?”   “许厉,你思想正经一些。”何奕宁无奈地压下眉头,回忆着在公交车站见到的那个男生,他摇了摇头赶走脑子里让他惊骇的思绪,又难以控制地回想起池雨递回来的纸条上干瘪瘪的笑脸,“遇到个还不错的男生。”   电话另一边的人哑然须臾,“妈的,何奕宁,你十七年没和女生谈恋爱,不会真是gay吧?正常人哪会在回答我那话时说自己遇到了个不错的男生。”   何奕宁敛眸,心跳因恐慌漏了一拍,他装作懒得和许厉一般计较,“除了情情爱爱,你就不能想一些别的单纯的事情了?”   “也是,你要真是gay,我那么优秀,你早对我下手了。”许厉自恋道,“明天晚上下自习后要一起去网吧打游戏吗?”   何奕宁道:“你高三了,收收心吧。姑母要知道了,不得打死你。”   许厉说:“打死我就打死我吧,我还有告诉了她更能让她打死我的事没说呢。” 第4章   何奕宁回了屋子后就去洗了澡。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接连跳出好几条消息,鲜少的聊天消息中交杂了多条好友申请。   出来后,何奕宁用帕子擦着头发,微微蹙眉,略过许多陌生的名字,同意了班长吴天旺的申请。   【吴天旺:何同学,幸好你在线。我给你拉进班群啊。】   进入班群后,何奕宁简单地翻看了班级同学的名单,滑过屏幕的指尖落在了群昵称为“池雨”的头像上。   池雨的头像是个动漫雨点,昵称也是简单的“池雨”,呆板得不像这个世纪热衷于网上冲浪的青少年。   哪有拿真名当昵称的啊。   何奕宁编辑了文字向池雨发送了好友申请,刚要放下手机去洗漱,许厉的微信消息就发了过来。   【许厉:你出名咯。】   消息后跟着一堆截图。   图片内容是名为“宁希一中表白墙”账号发的好友动态,内容都是投稿,大致意思重复多样,有偷拍何奕宁表白他的,有要他联系方式的,不一而论,热闹得仿佛他是什么大名鼎鼎的明星。   他随意滑过一张张图片,翻到最后一张时,他顿了顿。   【何奕宁,我知道啊,原先XX中学的。】   【呃,他爸是XX公司的老板,妈是很有名的钢琴家,妥妥富二代,家里很有钱的。我初中和他一个班的,他会吉他钢琴萨克斯好多乐器,人挺好的,总之和他三年同学,没发现他有什么缺点。】   【因为他出众的外貌,有星探想签他,被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成为公众人物。】   【至于那些幻想成为他女朋友的sb们适可而止吧,他是真王子,你们可不是灰姑娘。】   【匿。】   无视了评论区吵起来的火药味,何奕宁头疼了起来。   许厉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说了句风凉话:   【真王子~】   “真王子~啧。”躺在床上,张采文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作为电子产品深度上瘾者,尽管学校阻止学生带手机的方式层出不穷,但仍然没成功阻拦他带着手机进入学校。   他洗漱完后爬上床,刷手机时习惯性地幻想一波自己奔跑的英姿被人拍到后发到表白墙中。憧憬地打开表白墙的空间,只看到了何奕宁被刷屏的表白。   心里充满了酸味,张采文扯了扯嘴角,将所有表白何奕宁的内容都读了一遍,试图让在场的其他七个人共情他的嫉妒情绪,“那么有钱怎么不去贵族学校读书,这是来我们贫民窟历劫来了。”   其他几人附和。   “嘶……这世界到处都卡颜。没办法,他这种小白脸最讨女生的喜欢了。”   “估计也是个整日搞音乐游手好闲的人,随便读完高中,再被父母花钱送去国外给学历镀金。”   嫉妒心成形,扭曲的心灵产生的不适只有在贬低别人时获得一点渺小的欣慰感时才会得到舒缓。   池雨心中赞同,却无意加入这个话题,他放下蚊帐,盖上被子,上铺传来了张采文的声音,“池雨,你不要被他今晚对你短暂的示好给迷惑了!我才是那个每天和你同床共枕的好兄弟啊!”   池雨:“……快点睡吧,明早数学课。”   灯熄之后,安静随着黑暗一同降临,一夜无梦。   清早,昏晨光弱,池雨在闹钟响起第一声就爬了起来,早晨的空气一如既往的清新。   秋季的早晚微凉,他在走出宿舍门时拉紧了校服,勉强抵御住了寒冷。   他走进食堂,拿了个便宜的包子,一边吃一边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一个包子两块钱,不吃早点的话一个月能省六十块。但自从上次跑操低血糖晕倒被送去了校医院后,他还是放弃了省这没什么用的小钱。   加之长时间不吃早餐容易得胆结石,为了身体着想,他养起了这个好习惯。   进入教室,大半寒冷被门拦在了外面。   坐去座位上,池雨翻开英语单词本默背了起来,专注地记着书上的字母,并不关心之后陆陆续续进入教室的人。   铃声响起,乌拉拉的读书声掩盖了整间教室。   池雨抬起了头,抬手揉酸痛的脖颈时,泛红的指尖将自己冰得一激灵,抬眼,与踩点匆匆进入教室的何奕宁遥空对视。   视线一触即分。   何奕宁跑回座位上,道:“池雨,早上好。”   张采文白了何奕宁一眼,心想:我家雨哥一心向学,才没精神理你这种幼稚的打招呼。   池雨顿了顿,“早上好。”   张采文:“?”   他不满地伸手戳了戳池雨的背,“我呢?我呢?”   池雨莫名,“你什么?”   “你怎么不和我说早上好?”   池雨:“……你有病吧。”   “张采文!”班主任走进班里时恰好看到了张采文缠着池雨聊天的这一幕,十分惧怕张采文这坨墨染黑了他的心头宝,几步赶来,“早自习该背书就背书,该做题就做题,你要真闲着没事干,就把《出师表》抄一遍。”   张采文前科太多,被班主任批评后低着头背起了书,只敢用蚊子般的闷声闷气读出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规律的星期一按部就班。   连上两节的数学课是作用最强的催眠剂,最有用的解药便是下课铃。   “铃铃铃——”   昏昏欲睡的众人瞬间清醒。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无奈一笑,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口头布置完作业后出了教室。   池雨翻看着自己的笔记,身旁的同桌刘颖递过课本,委婉地问道:“池雨,我刚才没听懂老师讲的这个地方,你能和我讲一讲吗?”   刘颖是个温柔话少的女生,和池雨的安静十分适配,两人待在一起,刚成为同桌的时候,一天之内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可以。”池雨拿出草稿纸,细心地讲解着,声音轻柔,并没察觉到投在自己背上的视线。   何奕宁盯着池雨讲题的侧脸,右手下意识地按着按动笔的笔帽,“塔——塔——”   他第一次见池雨时,池雨在跟班长讲题,因为他的打断,两人只能草草结束,也不知道那道题最后有没有讲成。听吴天旺说,池雨成绩优异,几乎是班里第一的常驻选手。   池雨好像挺瘦的,套着宽大校服的背影像随风摆的窗帘般,伸手一握,只能握到风。   这么瘦的人,哪来的营养去供给脑细胞?   “看什么看?”张采文吼了声何奕宁,“知道我们雨哥是学霸,所以视奸他吗?”   何奕宁沉默,收回目光。   他心中的张采文就是只张牙舞爪自以为是狼的哈士奇,没脑子又咋咋呼呼。   池雨刚好讲完题,冷不丁听见自己的称呼,无奈喊了声:“张采文。”   张采文耸耸肩。   池雨抱歉地看向何奕宁,“他这人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   一个家境优秀形貌出色的人忽然闯进了自己习惯了的生活区,大部分人都会有戒备之心,甚至将戒备心发展成为排外的恶意。   他并非圣贤,对何奕宁的排外感自然存在。   但没办法,何奕宁又没有伤害到他的利益,加之他在周围人眼中的形象友好可亲,没必要因为一点嫉妒心就和一个还要相处两年的同学关系闹僵。   权衡利弊,池雨不会像张采文般被原始的草履虫思维裹挟,简单粗暴地将自己心中的不适感转为恶意。   冷静行事,他还能借助张采文的无脑行为衬托出自己的理智和和蔼。   何奕宁道:“我知道的。”   池雨转移话题,“今天早上升旗,不用做体操。”   何奕宁:“那还好,不然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了。”   见池雨和何奕宁聊了起来,张采文相当不满,努力吸引池雨的注意力,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雨哥,可是明早课间要跑操。”   池雨:“……”   何奕宁疑惑:“跑操怎么了?”   张采文扬起了脑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雨哥身体太弱了,每次跑操都要掉队,我都会主动跑出去陪着雨哥慢慢跑完圈。”   何奕宁短暂的出现,哪能比得过他和池雨一年的交情。   池雨哑然,头一次那么深重地感受到了张采文的愚钝。   这是好事吗你就随便说。   何奕宁的目光落在池雨身上,“你是不是挑食啊?”   池雨不悦地蹙眉,快速地恢复正常的表情,“还好。”   “不好好吃饭的话,可能长不高。”   池雨抿唇,“我不矮。”   他敞开的校服领子下锁骨显眼,白皙的颈部皮肤下,埋藏在其中的血脉随着呼吸轻动。   何奕宁移开目光,“是,不矮。”   池雨:“……”   张采文道:“你多高啊你就说我们雨哥矮?”   何奕宁抬眉,“我没说。”   张采文拙劣地煽风点火道:“你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   池雨忍耐性一般较好,但今日对张采文十分不顺眼。   好在铃声及时响起,他吸了口气,转了回去。   语文课上,池雨低头看着课本假装听课,忍不住地心猿意马。   一米七六也不算矮吧,他比班里很多男生都算高了。   但何奕宁好像挺高,他和何奕宁面对面站在一起时,还需要仰头看他。   切,个子高算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等等。   池雨,你是不是和张采文待在一起太久了,连这种幼儿园小朋友都觉得幼稚的事都要想一想?   纠结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须臾,他重新投入到课堂上。   下课,众人起身穿起校服,去操场上升旗。   池雨要走时,何奕宁递给他一瓶牛奶,“多喝牛奶。”   池雨怔忪,仰头看着他,脑海里浮现出张采文的煽风点火: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何奕宁有病吧,他个子矮碍着他什么事了? 第5章   何奕宁拿着牛奶的手还伸在空中,池雨不动声色地咬着舌尖,不情愿地接了下来,“谢谢。”   一旁,张采文两眼一瞪,迅雷之势夺回牛奶丢去何奕宁桌子上,拥着池雨便往教室外走去,“雨哥,你要喝牛奶我给你买,别喝他的。”   这话说的,像极了争风吃醋。   池雨:“……”   张采文行事鲁莽,但却歪打正着地帮他拒绝了何奕宁的“施舍”。   他与张采文一同走去操场,肩挨着肩走进拥挤的楼道。   张采文道:“雨哥,你千万不要抛弃我,我才是七班里你最忠诚的仆人!”   池雨阖了阖眼,“新中国没有奴隶。”   张采文一噎,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靠,池雨,你也会开玩笑啊。”   池雨左手抬起眼镜,右手食指弯曲轻轻蹭了蹭倒进眼睛的睫毛,“开个玩笑有什么好震惊的。”   身旁人许久不出声,池雨放下眼镜,纳闷地看过去,隔着镜片与直直盯着他眼睛的张采文目光相撞。   张采文细细看着他的眼眸,一点也没有偷看人的意思,“雨哥,你睫毛好浓密啊,眼睛又大又黑,像我妹的布娃娃。”   “像你个头。”池雨皱眉。   是个男人都不喜欢被人夸像布娃娃吧。   张采文感受到池雨的恼怒,贱兮兮地笑了声,“池雨,你皮肤白嫩嫩的,头发漆黑,眼睛又大又亮,嘴唇红润。你要换个发型,说不定会有男生喜欢你。”   池雨咬着牙喊了一声,“张采文。”   张采文立刻噤声。   池雨乜了他一眼,提了脚上的速度,将人甩在身后。   张采文屁颠屁颠地追了上来,“好雨哥,我开个玩笑,你别介意嘛。”   池雨站入班级的队伍行列,“不好笑。我要说你是同性恋,你觉得好笑吗?”   异类永远是饱受争议的。   万丛独花会被摘取,白纸黑点会被抹去。   没人在意对不对,大家在意的只有你是否能够融入。   前阵子学校里有一对同性恋情侣在学校相吻被查,两人被通报批评后纷纷转校。   关心他们之后是否还有联系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将贴在校示栏的两份通报当成圭臬,用来约束自己的行为,成为了判决别人的规章制度。   这个年纪的孩子,要么挣脱了十多年的思想牢笼后在混沌中无力挣扎,要么还被蒙着双眼,迷茫地跟着前方的人乱走。   张采文抬手求饶,“我就是嘴贱,雨哥你别介意啊。”   慢了他们几步的何奕宁站到他们身后,误打误撞听了最后几句话,脊背僵硬了几秒,很快恢复了从容的神态,“更准确的来说,池雨应当是年龄很小的样子吧,像家里的弟弟一样,让人忍不住地想关心照顾。”   张采文凶巴巴地看向何奕宁,“我和雨哥说话,你插什么嘴。”   池雨道:“我不小,我十七了。”   “我也十七。”何奕宁稍觉惊讶,“感觉你比同龄人都要小的样子。”   池雨掀起眼帘,莫名生出一股胜负欲,“我已经十七了。你是不是还没到生日?”   周围好多同学的年龄都比他小,何奕宁应当也比他小。   “我一月的生日。”   池雨微顿,“怎么那么大?你留级了?”   何奕宁摸了摸鼻尖,“因为在上小学前花了一年的时间上了学前班,所以比班里人都要大一岁。”还有忙着学钢琴,导致没赶上当时一年级的报名。   有些父母担心自己的孩子不适应读书生活,在送孩子上小学前都会花钱将孩子送进学前班,培养孩子的学习能力和思维模式。   池雨喉间酸涩,低下脑袋。   他也比大部分同班人大一岁,但不是因为什么学前班。六岁那年,他的父母离婚,他正要上小学,双方推脱承担他的学费,导致他没及时报上名,延迟了一年。   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啊。   “喔,那你还挺老的,比我雨哥还老。”被这两人无视太久,张采文好不容易找上两人谈话的空隙,忙开了口,“雨哥,这下你——”不是最老的了。   音箱里传来话筒的机械音,打断了张采文接下来的话,“请各班保持安静,不要再讲话了。高二七班男生第二排个高那个,别讲了,就你话最多。”   张采文:“……”   所有人都能讲话,就他不能讲是吧。   池雨转回身站好,安静地听着主席台上的校长发表演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天道酬勤”之类的鸡汤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升了旗唱了国歌,他和张采文一同走回教室。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真服了,我才反应过来。”张采文热衷于嚼何奕宁的舌根,“他刚刚是不是在炫耀他家境好啊?能上学前班了不起哦,要真那么厉害,干嘛还来高中读书,直接去国外享受人生去啊。”   张采文就像池雨情绪的倾述器,听他将这些恶臭的话说出,池雨烦乱的心才静了下来,装作不在意,“他可能只是单纯解释吧。”   张采文:“哎,池雨,你就是心眼太大了,什么都不在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池雨笑了笑,不置可否。   铃声未响,班主任踩着皮鞋进来,站着聊天打闹的同学不情不愿地坐回座位。   开学来学校总要干些没有意义的事——   班主任拍拍讲桌,讲话的同学安静下来后,他狡黠的目光扫了眼后面乌七八糟的黑板,“为了弘扬班级文化,学校举办了黑板报比赛,以年级为单位评比,前三名可以获得丰厚的奖金。”   池雨无心搭理班主任的话,也没注意到班主任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   “池雨,你字写得不错,要不这次由你负责板报吧。”   池雨猛地抬起头来。   班主任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想参加板报的人向池雨报名。”   池雨张了张唇,镜片闪过一道蓝色光芒,将他眼里表露出来的不愿极好地藏住了。   他不想干这些浪费时间的事。   可惜事不由人。   班主任连问都不问池雨的意愿,说完后就离开了教室。   池雨心烦地转了下手上的笔,随着笔一声掉在桌子上,张采文积极报名,“雨哥,我要加入你。”   赶来凑热闹的班长嘲笑道:“张采文,你那小鸡啄米的字你自己都看不懂,画的火柴人手脚不协调,你来画什么板报?你拆黑板倒还能出一些力。”   张采文一拳捶到班长的背上,“去死吧吴天旺!”   池雨的身旁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刘颖撩起鬓间的头发别到耳后,“我画画还不错,我可以帮忙。”   池雨看向存在感极低的同桌,“谢谢。”   “我画画写字都还不错。”何奕宁毛遂自荐道,“我可以帮忙。”   与吴天旺纠缠打闹在一起的张采文对着何奕宁翻了个白眼,因此错失良机,被吴天旺按在桌子上狂揍。   将张采文的鬼哭狼嚎抛在脑后,池雨扶在桌边的手用力按压着,“多谢。”   张采文见状即刻推开压在身上的吴天旺,赶回来时不忘阴阳一句,“好厉害啊何奕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吴天旺一把搂住张采文,将他压在桌子上,“何同学,你不用管他,他嘴里含着炮仗,见人就炸。”   张采文:“吴天旺!我今天不得打死你!”   这两人你打我闹缠成一团滚去了另一边,池雨翻了翻手中的语文课本,对剩下的两人道:“那我们先确定一个主题吧。”   何奕宁拄着脑袋,宽大的手掌托着半张脸,慵懒但不显散漫,“这些东西就别动脑想了,我今晚回去从网上搜几份板报的模板,明天打印后带来学校,照着画就行了。”   刘颖声音轻低,“这样不是抄袭吗?”   何奕宁纠正刘颖的用词不当,“借鉴。”   池雨点点头,“那我们在今天晚自习前把黑板擦干净。”   “好嘞雨哥!”打闹回来的张采文坐回座位上,抢在何奕宁说话前积极举手,“我来我来!为你效劳。”   。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生物课,与语文可以媲美的理中文科同样使人昏昏欲睡。   池雨强撑着意识听完课,救命的铃才响完,他立刻放弃与困意对抗,摘了眼镜,将头埋入臂弯,眼睛才合上时便被拽进了梦乡。   张采文同样头脑混乱,撑着桌子起身勉强醒神,要喊醒池雨一起去吃饭时,一个男生抱着篮球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背,“走,篮球,认好场了。”   “来了!”作为球疯子,张采文抛弃了他口口声声称为好兄弟的池雨,写了张纸条放到池雨桌上就溜出了教室,奔向操场。   不一会儿,教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何奕宁写着课上没写完的笔记,抬起头时教室空荡荡一片。   他看向前排趴着睡的蓝色一团,轻转手中的笔,“啪嗒”一声,笔落地了。   他并没有转笔的习惯。   ——他在今日抬头看黑板时多次扫过池雨的侧影。   池雨抬头听课时很认真,不会出声回答问题,手中转着笔,但眼神一直跟着老师——何奕宁从池雨随时跟着老师转动的后脑勺发现的。   在老师讲述一些无关紧要的知识时,他会分神地看向池雨的脑袋,随之落到他转笔的手。那么瘦那么白,关节有着淡淡的微红,像漫画里的手。   不知不觉中,他好像受了记忆中池雨的影响,也转起了笔。   前面蓝色那团动了动,似乎是被笔落地的声音吵醒了。   池雨眯着眼睛,一手在桌上乱摸去找眼镜,转头对着后排道:“张采文,我们去吃饭吧。”   落入他模糊视线的人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好像不是张采文。   张采文什么时候长这么眉清目秀了?   摸到眼镜时,他忙戴了上去,落入瞳孔里的画面经镜片的折射变得清晰,他与何奕宁面面相对。 第6章   池雨没有近视的时候,头上也还没留下疤。   一头乌黑的头发总是顺滑地往后梳起来,将额头敞出,黑漆的眸子珠宝一般点缀在脸上,标准的三庭五眼,五官完美地分布在璞玉般白净的脸上。   人类是视觉动物,总是不自觉喜欢看起来好看的东西,小池雨跟着奶奶出去买菜回来,肉肉的脸被街坊邻居挨个捏了个遍。   小池雨不明所以,懵懂地摸着自己惨遭蹂躏的脸蛋,“奶奶,为什么他们都要捏我的脸?”   奶奶会弯着腰,用粗糙的食指刮一刮他的鼻梁,“因为小池雨可爱啊。”   小时候的池雨会因为被人夸可爱而沾沾自喜地抬高头颅。   而现在的池雨只会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幼稚。   可爱有什么用?   因为父母离婚被街坊邻居指手画脚,亲爹喝酒赌钱欠一屁股子债,原本见面都会热情打招呼的友善长辈翻脸无情避之不及。   和同龄人的相处中,大家会因为他长得和蔼好欺就尽情地使唤他,一旦忍让成了习惯,那些并没有道德心的人便会变本加厉。   人善被人欺,这是池雨多年生活经历总结出来的经验。   不能善良,但又不能太坏,毕竟坏人总是会被拉出来评判一番受人指点的。   因此,池雨习惯性地伪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在表面上给自己捏造出了一个好人的皮囊,戴在脸上的镜框和遮住额头的刘海,挡住的不仅仅是他完整的面貌,更是他多年来尘封于深处的自己。   周围的场景将池雨从思绪中拉回。   池雨看着和他一样有些错愕的何奕宁,微愣,“抱歉,我以为你是张采文。”   “他好像给你留了纸条。”何奕宁回神,眼眸微垂,看着池雨转身回去翻找纸条,轻轻扫了眼他的背,“你平常来读书都是坐公交车吗?”   池雨大致看了眼张采文歪三斜四的字,“是。怎么了?”   “我……没什么。”何奕宁往后一倾,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椅背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相贴的食指拇指不自觉地相互摩挲,“要一起去吃饭吗?”   池雨将手中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行啊。”   与何奕宁并肩前去食堂,在公共场合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池雨因旁边多了位长相吸睛的同行者,收获了高中生涯行走在路上时最多的注目。   何奕宁早已习惯了陌生人投来的目光,自然地按了下池雨的肩,在感受到手下之人身子的僵硬后撒开了手,“池雨,你没带手机来学校吗?”   池雨轻扯了下嘴角,“没有。”   何奕宁莞尔,“看着你就很乖的样子。”   池雨抿唇,“……被查到的话比较麻烦,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何奕宁道:“你家里有养宠物吗?”   “啊?”池雨被他突然转移的话题搞得一懵。   何奕宁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刚才那句话,现在想来有些窘迫,但在他淡定的应对下,也没看出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就是想问问,你喜欢小动物吗?”   “还好。”   何奕宁接着道:“我家里养了一只英短,金渐层,很乖。”   池雨:“……哦。”   何奕宁道:“她是个小女孩,叫糖果,很乖,很听话。”   池雨不明所以,没及时回应。   何奕宁说着说着声音就停了下来,“如果你喜欢猫的话,要不周末去我家……”   池雨纳闷,“何奕宁,你是自来熟吗?”   何奕宁微愣,“不是。”   他也知道自己行为有些反常,但他像着了魔般不受控制,莫名想对池雨示好。   他声音刚停,流动的空气静止了一般,两人都意外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尴尬。   何奕宁找补道:“对你可能有些。”   “有些什么?”   “自来熟。”何奕宁虽然不是见谁都能侃侃而谈的人,但也算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多年来学会的礼仪教会他不使人的话落在地上。   自从思想开始成熟,他在与人交际上控制自己的行为算得上游刃有余,还未会出现如此失控的场景,今天还真的是意外。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只对你自来熟。”   池雨觉着不自在,他伸手理了理校服缓解僵硬的五官,就着上一个话题道:“我不喜欢小动物,也不讨厌小动物。”   何奕宁微微侧头,向下倾的脸一半落入阳光中,他低头看着池雨,并不是俯视,而是静静地聆听。   池雨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涩,道:“每个认识的朋友你都要把他带回家看猫吗?”   何奕宁移开视线,“不是。”   话题又止。   两人进入食堂,打了饭后面对面相坐。   “你吃那么少,晚上不会饿吗?”   池雨低着头安静吃饭,对面响起何奕宁的声音,他轻轻吸了口气,不悦地皱紧眉头。   乖乖吃饭不好吗,非要没话找话。   抬起脸时,他不乐的神情荡然无存,还是那副乖巧和蔼的模样,“不饿,我本来吃得就少。”   “雨哥!”   何奕宁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池雨循声望过去,张采文左手抱着篮球,右手拉着衣摆扇动衣服降温,浑身上下冒着热汗,和身旁的同学并肩走来。   他将篮球放到桌子下,和池雨保持了一段距离,防贼般紧紧盯着何奕宁,想要问池雨为什么和何奕宁待在一起,转头想起来是自己先抛弃的池雨,吃瘪般眨了眨眼,“雨哥,我今天去打篮球了。”   不行,他要找机会夺回自己的位置。   池雨细细咀嚼后咽下口中的饭,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看见你留的纸条了。”   张采文和一起打篮球的同学告别,打了饭后坐到池雨身边,又觉自己身上冒着热汗离人太近不太礼貌,往旁边挪了个位置,“雨哥,中秋节学校不放假,要举办晚会。”   池雨不在意地点头回应。   “每班出一个名额,我想毛遂自荐,在青春时期展现一把自己的实力。”张采文一想到自己表演后被人在表白墙疯狂表白的场景,就忍不住地傻笑。   池雨瞥他一眼,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事实,“你确定班级名额就是你吗?”   张采文被问住了,盯着碗里冒着热气的菜神游思外,直到身旁拖动椅子的声音响起,他如同惨遭丈夫抛弃的糟糠之妻,狠厉地看向第三者何奕宁,再可怜兮兮地盯着池雨,“雨哥,你就要走啦?”   池雨抬了抬手中的空碗,“吃完饭了不走,留在这里帮忙打扫食堂吗?”   说完,他无视张采文的哀嚎声,与何奕宁放了脏碗离开食堂。   出了食堂门,清新的空气取代了食堂里浓厚的油烟味,何奕宁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池雨不解,疑惑地看向何奕宁。   何奕宁道:“你平时对同学的态度温和,对张采文还挺凶的。”   “因为和他关系好。”   “关系好……”何奕宁轻轻咂摸着这三个字,“那如果你和我关系好,是不是也会凶我?”   空气凝住。   这是何奕宁今天第二次没经大脑社交筛选工具认真审度说出的话。   “……应该吧。”池雨纳闷了,这个何奕宁究竟是有多想和他做朋友啊?   两人一路东扯西拉地聊着天回了教室,各怀心事。   进了教室,池雨因为不用再和何奕宁单独交流而松了口气,瞥了眼教室后脏污的黑板,并没有打算叫帮手,找了桶接了水,拎起袖子,他独自开始了黑板报的第一步——擦干净黑板。   宽大的袖子在他手肘的地方堆成几折,衬托得他的小臂更加纤细,他一下一下地擦着黑板,脏了的黑水顺着他的小臂流了下来,在快流到衣服的时候,他及时放下手,将帕子扔进了桶里。   落入水中的帕子在水中舒展,肮脏的浑浊扩散开来,他搓了几下帕子后拧干,虎口的位置被摩擦得发红。   何奕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池雨的旁边,低头瞧着池雨发红的手掌,鬼使神差地,他蹲了下来,从池雨手中拿走帕子,“我擦吧。”   池雨还蹲在原地,见笼罩头顶的阴影离去,诧异地扫了眼何奕宁擦黑板的背影,就近拖了张凳子坐下。   既然有人抢着干活,那他就拱手相让吧。   他神游地看着何奕宁在一整块黑板擦得泛起水光,桶里的水已经浑浊不堪,他假惺惺地提起桶,“辛苦你了,我去换水吧。”   等他重新拎了桶干净的水进入教室,何奕宁身旁多了班主任。   “过阵子学校会举办中秋节晚会,每班都要选择一个节目。听说你会很多乐器,要不你组织班里的人搞个节目吧。”   何奕宁点了点头,回答班主任:“好。”   班主任满意地颔首,笑眯眯地离开教室,与站在门口的池雨面面相觑。   他仿若一个健谈的长辈,慈祥地拍了拍池雨的肩膀,“好孩子,除了学习,也要多一些让自己放松的时间。这样吧,何奕宁呢,是咱班新来的同学,他和班里的很多人都还不熟,你作为咱七班最乖的孩子,多和他一起玩玩,帮助他一起完成咱们七班的节目。”   池雨:“……”   高一时,是谁在讲台上耳提命面让大家收收心,多把时间放在学习上?   这高杏林是吃错药了吧?   高二七班班主任名叫高杏林,“杏林”一词本是中医学界的代称,可他却选择了一个与医学媲美的事业——教育。   高杏林抱着油肚出了教室,池雨放下手中的桶,继续维持自己好人的形象,“何奕宁,我来洗帕子吧。”   “没事,我来吧。”何奕宁蹲身搓洗帕子,问,“你想参加中秋晚会的表演吗?”   池雨摇头,冷漠地俯视着他的发旋,声音亲和,“我对艺术一窍不通。”   “我可以教你。”何奕宁抬起头来,“不难的。”   池雨猛然和他对视,猝不及防地眨了下眼,缓和脸上僵硬的表情,“不用。”   这些东西对于你来说自然不难。   你可是被金钱砸出来的富二代啊。 第7章   铃声一响,开学第一天的学习生活就这样过去了。   从教学楼回宿舍的路边灯光明亮,头顶是有着星星点缀的漆黑天空,身旁是一起聊着天的舍友,路上吹来凉风,只有欢声笑语,洗去了一天学习生活的枯燥。   “我服了,凭什么让他来组织我们?”   “凭什么啊!因为他妈是钢琴家吗?”   “会点乐器了不起了?我也会弹吉他啊!”   “这样一点也不公平!我们要公平竞争!”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讨厌何奕宁!”   池雨无意识地用手指转动着钥匙扣,听着张采文在身旁叽叽喳喳地吐槽,心里无动于衷,耳朵听得快起茧子时,他意思地说了句公道话,“这也不是何奕宁能决定的,你要实在不乐意,干脆找老高去理论理论。”   张采文烦躁地揉了把头发。   池雨瞧了眼满脸挂着不爽的张采文,道:“老高只是让他组织,并不是让他一人单独表演。”   张采文扁了扁嘴,“那我和他报名。”   回到宿舍,池雨去水池边洗漱,张采文小心翼翼地从衣柜中拿出藏得很隐蔽的手机,自认为纡尊降贵地向何奕宁发送了申请好友。   好友申请通过的消息刚跳出来,张采文点进两人的聊天页面,编辑文字:我想参加中秋节……   【何奕宁:是池雨找我有事吗?】   张采文对何奕宁的嫌弃就差写在脸上了,主动申请好友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也不怪何奕宁这么问。   张采文手一顿,咬了咬下嘴唇,将输入框的字全都删除,计上心头,他走到正在洗漱的池雨面前,“池雨,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去中秋晚会表演?”   池雨吐出口中的泡沫,含糊不清地回应了一句,“是。”   张采文恬不知耻道:“那你说说,我有什么长处让你这么认为的?”   “……你有病吧。”用清水漱干净嘴巴,池雨拽过一旁的帕子擦掉脸上水,戴上眼镜。   张采文咧着嘴巴,猛男撒娇,“求求你了~”   池雨蹙眉,无奈开口哄人。   见状,张采文藏在背后的手按下了语音键。   “因为你弹吉他和唱歌都好听。”   池雨的声音很干净,像缓缓流淌于溪间的水撞上卧在溪道的石头上,潺潺淙淙,经过电子器械的加工仍然很有辨识度。   手机另一边的何奕宁点开语音,看向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扬声器的声音一出来,他放在鼠标的手点了一下,不小心叉掉了费尽心思找出来的板报图片。   他拿起手机:【池雨?】   【张采文:嗯(叉腰jpg)】   【张采文:别误会,他是在推荐我加入你组织的中秋节晚会表演小组,不是夸你,夸的是我。】   【何奕宁:欢迎。】   发出这两个字,何奕宁垂眸,重新看向电脑页面,找了几份合适的板报图片打印出来。   电脑旁的手机振动,他点开消息。   【张采文:(视频mp4)】   【张采文:我弹吉他很不错的,给你露两手。】   何奕宁随意点进视频,连声音都没开,应付地扫了两眼,刚要退出视频礼貌性地夸几句时,专心弹吉他的张采文身旁走过了一个人。   池雨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短裤,一双长腿笔直地垂在裤子下,他奇怪地扫了眼弹吉他的张采文,背过身弯腰去床上寻找什么东西。   他一条腿跪在床边,右手扶住上铺的床栏,弯着的腰上轻飘飘地搭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劲瘦的腰部有一处凹了下去,若隐若现的腰窝下,是浑圆的臀部。   何奕宁猛地退出视频,给张采文发:【你拍视频时不应该把舍友拍进来吧。】   仿若看了什么恐怖片般避之不及地合上手机,他点开网页接着找板报素材。   估计是因为心不在焉,他刷刷地滑过多张图片,反应过来自己分神后,愣神地点了下鼠标,电脑页面突然跳转。   【寂寞夜色,深闺美女孤身一人在家,等待你的到来。】   配图是肉花花的一片。   何奕宁手忙脚乱退出广告,紧紧阖了阖眼。   看的是黄色广告,为什么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刚才从视频里看到的内容!   他冰凉的手指搭在鼠标上,身体里流过了滚烫的血液,冰火两重天之下,他果断打开高中数学的网课视频,认真听了起来。   另一边,张采文看了何奕宁莫名其妙的回答,气得牙痒痒,“肯定是因为我吉他弹得太好听了嫉妒我!”   池雨:“怎么了?”   张采文拧眉,“我拍了个我弹吉他的视频发给他,结果他让我拍视频时别把舍友录进去。这是什么?不夸我高超的技术,反而找茬,肯定是嫉妒我!”   “你把我录进去了?”   张采文调出视频给他看,“诺,你既没胸又没屁股,拍一下你又不会掉几两肉。那个何奕宁就是没事找事。”   视频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但看着视频中的自己,池雨莫名不适,“你下次再把我拍进去,抄作业去找别人吧。”   “雨哥!别啊!我错了!”   。   清晨,池雨进入了教室。   意外的,今天何奕宁比昨天来得早。   他坐在座位上翻看着昨天上课记的笔记,仰头看向走进教室的池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右手握住一杯豆浆递了过来。   池雨站在原地,低头与他相视,“给我?”   何奕宁道:“不小心给多了钱,老板多给了我一杯豆浆。”   池雨点了点头,接下豆浆,在心中衡量片刻,还是没问豆浆多少钱。   他低头瞧了眼自己握住豆浆的手,才发现杯子并不像他看到的小。   方才何奕宁握住豆浆,在他宽大手掌的衬托之下,杯子都小了一截。   参照物不同,观察对象看上去也会不一样。   他抬了抬手指,视线扫过掌心里的豆浆杯,“谢谢。”   应付性地喝了一口,坐下后将豆浆搁到一旁,池雨翻开了书,没等他完全投入,何奕宁用笔轻轻戳了戳他的背,递来了一沓复印好的板报素材,“给你。”   池雨接过来,随手翻看,“辛苦你了。”   何奕宁回以笑容,友好道:“不辛苦,家里有打印机,还挺方便。以后要复印什么资料都可以找我。”   池雨:“……那真好。”   家里有打印机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日复一日的早读,带着困意叽叽喳喳的读书声,恍若仙乐的下课铃声,紧接着又是让人人头疼的数学课……   两节课完后,到了大课间,操场上传来昂扬的音乐声,催命般地说着:“快来操场上跑步呀~”   池雨扯了下嘴角,脱了校服扔去椅子上。   同桌刘颖腼腆地打趣了他一句,“这歌声都把你弄出ptsd了。”   池雨笑了笑,“是啊。”   “你们女生真好,只用跑两圈。”张采文站到池雨身旁,羡慕地看向刘颖。   刘颖摊了摊手,“可是你们男生体力确实比我们好啊。”   他们做了许久的前后桌,积累了深厚的感情,平时经常互相拌嘴打趣。   班里话最少的池雨和刘颖在张采文聒噪的带动下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谁说的,男生体力也不一定很好。”张采文一把拥住池雨的肩,“雨哥体力可没多好。”   池雨拍开采文的手,“你要真想加入女生,做个手术就行了。”   刘颖捂着嘴笑,张采文当场炸毛,“池雨!”   人群拥挤,走入狭窄的楼道。   池雨与张采文在前方聊着天。   何奕宁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静静盯着池雨的脑袋。   吴天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拍了下何奕宁的肩头,“好巧!”   何奕宁回以笑容   吴天旺唉声叹气,“好讨厌跑操啊。”   何奕宁:“我也是。”   走至操场上,何奕宁的目光很快锁定了站在队伍里与张采文聊天的池雨。他们两人不知聊到了什么话题,忽然笑了起来。   池雨笑起来的侧脸鼓起了一团,像未发育成熟的小孩子。   “怎么样?适应了吗?”吴天旺突然开口。   何奕宁回神,“什么?”   “学校生活,适应了吗?”   何奕宁点头,“适应了。”   站进了队列里,何奕宁被班长安排在了池雨后边,吴天旺拍了拍他的背,“知道你和池雨关系好,让你俩站近一些。”   池雨恍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转头,与何奕宁短暂对视几秒,再瞧了眼吴天旺。   他哪只眼睛看出他们关系好了?   不等他做出反应,一旁的张采文瞪了眼吴天旺,“就你多事。”   在张采文与吴天旺打起来前,体育老师拿着话筒一吼,开启了众人高二上学期的第一次跑操。   跑步其实不算累,但跟着一堆人跑,还要保持队列的整齐,加上速度受领跑班级的影响,跑操成了很多人叫苦不迭十分抗拒的事。   何奕宁的体力并不算弱,他的速度跟上大队伍绰绰有余。   跑的时候,耳边是风声与音乐声的混杂,他总是不受控制地看向前面的池雨,扫过他的后脑勺,他的脖颈,他的肩,他的后背……   被观察的人毫无意识,池雨的肺像烧了一般,又辣又疼,身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迈动双腿上。   他这个假期早起贪黑,白天在外面打工,晚上有时候去给初中生补课,有时候待在家里做一做题,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体力一弱再弱,爬三层楼他都能歇上几次。   体育老师一直在催促大家加速,随着领跑班级速度的提升,池雨渐渐力不从心。   他脚上虚浮,快要掉出队伍时,胳膊被一只手紧紧握住,拉着他往前跑。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感谢的话因体力不支堵在了喉咙里,他心中计划着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得买个小吃感谢一下张采文的帮忙,余光扫到的侧脸却与他记忆中的张采文有所出入。 第8章   池雨的胳膊很细,就算隔着校服握住,也能感受到手臂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肉。   何奕宁一只手掌就能将他的肱骨圈过来。   池雨面色潮红,急促呼吸下,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不知是不是因为跑步耗费体力,人在极度劳倦的时候,神情中会带有攻击,何奕宁有一瞬间感受到了池雨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厌恶。   但只是一瞬间,何奕宁把池雨目光中的厌恶当成了错觉。   池雨的呼吸声响在耳边,音乐声消弭于风声之中,脚步踏在了浮云上,所有声音都被吞入了看不见的云层中。   何奕宁感觉手中握住的那只胳膊如千钧之重,却又精细得易碎,怕太过用力捏碎了那只手臂,一时之间松了些力气。   趁他松了劲,池雨立刻抽出手,艰难地说出“谢谢”两个字。   何奕宁诧异地侧头看向池雨,“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看不起谁啊!   池雨咬了咬下嘴唇,一股无名火烧了起来,灌了铅的双腿被意志力逼迫得动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被火烧了的喉咙如刀割般,他费劲地迈动四肢。   两圈跑完,女生纷纷跑出操场把跑道让开,或站或蹲或坐,看向操场上奔跑的男生。   像化学老师说的一样,异性就是催化剂。   每当这时,男生总像打了鸡血一般,一个比一个跑得还快,非要在女生面前一展雄风。   眼看着周围跑过一个又一个男生,池雨的体力消耗殆尽,踩在塑胶跑道上的脚步越发沉重。   何奕宁慢慢降下速度,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般用龟速“跑”完最后一圈。   踩上终点那刻,池雨像坐了过山车般,大脑眩晕五感乱飞,一时没有顾及太多,猛地拉住身旁人的胳膊,脚步一颤,靠着何奕宁晕了过去。   何奕宁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明知此时情况不对,脑子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个词语——盈盈一握。   池雨太瘦了,腰侧紧绷得没有一点赘肉,摸着有些硌手。   在终点等了很久的张采文看见这个场景非常不爽。   看见池雨掉队时他本来想陪着池雨一起去的,结果一时不察,被何奕宁这小子捷足先登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两人赶回来,他气冲冲地走到他们面前,还没对何奕宁说出什么狠话,池雨当着他的面晕了!   张采文忙扶住池雨,左右四顾后喊了声远处的吴天旺。   吴天旺被吓了一跳,摸了摸池雨还在跳动的脉搏,“应该是低血糖,先去医务室。”   张采文责怪地看向何奕宁,“雨哥身体不好,前两圈你还带着他瞎跑那么快。是不是居心叵测啊你!”   何奕宁没应张采文的话,将池雨往背上一放,“我背他去校医院吧,你们帮帮忙。”   张采文知道孰轻孰重,立马收了自己刻薄的心,撑着池雨的后背,让何奕宁顺利背稳池雨。   来到校医院,何奕宁将池雨轻放到床上,在校医走过来时避让到一旁。   “看来得输液。”校医做检查时,池雨睁开了眼,他嘴唇发白,撑着床坐了起来,剧烈疼痛的大脑片刻恢复正常,“我是低血糖,吃点糖就行了,不用打针。”   校医扫了扫他煞白的脸,“早上吃东西了吗?”   池雨乖巧地点了点头,“吃了。”   病人都说不打针了,校医也不好得说什么,对旁边两个陪护人员嘱咐道:“让他多吃点糖。”   校医才走,张采文一把扑到池雨面前,“雨哥,你刚才可吓坏我了,突然就晕了,幸好你没事。”   池雨摇摇头,手拄在床边缓解全身的不适,察觉头顶笼下黑影,他抬起头来。   何奕宁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糖水递给他,“现在好多了吗?”   池雨轻轻点头,接下糖水,垂眸不去看何奕宁。   早知道就不争这一口气了,脸面没挣到,还差点当着全校人出了丑,把自己又送来了校医院。   他吹了吹纸杯里的热水,抿了一口。   “雨哥,你怎么在医生说要打针时突然醒了。你不会是怕打针吧?”张采文开玩笑道。   池雨避开张采文的目光,“不是,刚好醒了。”   张采文忘了上次嘴巴说出了得罪池雨的话,在池雨的雷区蹦跶,“我还以为雨哥和小孩子一样,也怕打针呢。”   池雨抬眼,冷漠地看向张采文。   池雨发火时不像一般男生问候祖宗,说话时语气也不激昂,脸上平平淡淡不见怒意。   但能人察觉到一股冷气。   何奕宁看出池雨的不悦,解围道:“也不是每个小孩都怕打针,大人怕打针也没什么的。我也怕打针,很怕。”   池雨:“……”   他刚尝了一口糖水,并没有多烫,掌心与纸杯相碰,感受到的水温也不算高,索性一口喝完,起身揉了纸杯扔去垃圾桶,往外面走去。   何奕宁走到他旁边,自然道:“我小时候去医院打针,打的屁股,疼得哭了一天。”   池雨瞟了他一眼,“我不怕打针。”   他只是讨厌打针。   他小时候发烧去医院,杜莲有事出去了,留他一人在输液室,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看着针水没了就叫医生。   输液过程中太困了,他不小心睡了过去,醒来时回了半管子血,他当即被吓哭,护士处理时杜莲刚好赶回来,护士便批评她,说做妈的怎么能把那么小的孩子丢在输液室就出去。   杜莲当着护士的面惭愧地直点头,等一出医院,就将怒气撒到了池雨身上,大街上人来人往,扬手甩下一巴掌,“自己打个针都能出那么多事,我死了你要不要也跟着死啊!”   当时的感觉是什么?   自卑?愤怒?难受?   池雨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很讨厌打针。   何奕宁道:“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便跑去了另一个方向。   池雨回神,听话地站在原地,张采文抱着双手认罚地走到池雨旁边,“雨哥,我刚才又说错话了。”   池雨早消了气,“没事。”   张采文是个蠢货,对于他来说,张采文最大的作用是情绪价值,只要没做出太出格的事,他可以永远和张采文做好兄弟。   张采文还在内疚,“雨哥,我下次要再乱说话,我就穿裙子给你看。”   池雨:“……不用。”   张采文按住池雨的肩,神情诚恳,“那雨哥你别生气了,我要再乱说话,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池雨沉默,等何奕宁赶了回来,如蒙大赦地撒开张采文,“走了,回教室去。”   恍然间吹来一阵风,周围树木纷纷落叶,枯得金黄的叶子蝴蝶般随风在空中飘动,落了地,哗啦几声。   何奕宁的校服被风吹得敞开,头发随着风扬了起来,将他俊朗的五官完整地露出。   他浑身散发着昂扬向上的气息,像天空的太阳,像满地的金黄,像总是朝气蓬勃的向日葵。   池雨觉得心脏有些疼,撇开眼睛时,何奕宁率先走到了他面前,他朝他摊开掌心,手心里是一颗棒棒糖,“低血糖的话,要多吃糖。”   池雨一怔,茫然地接过糖,张采文走了过来,挤开何奕宁,“雨哥,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会得蛀牙。”   池雨没理张采文,握了握手中的糖,将它揣进衣兜里。   回了教室,课已经过去了半节。   池雨坐下,在同桌的提示下翻到对应的页码,心不在焉地听着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讲着文言文的翻译。   还好是语文课,没有耽误学习的进程。   他捞出衣兜里的棒棒糖,盯着它神游了一会儿。   何奕宁干嘛对他这么好?   他将糖扔去笔筒里,转眼瞧见了桌角的那杯豆浆。   该不会是何奕宁在豆浆里下了毒,害他今天跑步时犯了低血糖,何奕宁出于愧疚才给他买糖?   池雨被自己的想法逗到,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趁老师转过去书写板书,刘颖戳了戳池雨的手,递过来一颗糖果,“低血糖要多吃糖。”   池雨瞧了眼刘颖戴着眼镜与他一般木讷的样子,点头道谢。   给颗糖也算不上什么对他好不好吧。   让他苦恼的想法烟消云散,他推了推往下坠的眼镜。   下课后,吴天旺走到池雨旁边,关心地问了他几句后,转头问何奕宁,“中秋节晚会的节目你打算弄什么类型的啊?”   张采文刷地坐直了身,竖起耳朵。   何奕宁想了想,“不如乐器唱歌跳舞结合?”   吴天旺点了点头,“好主意,有弹奏乐器的,唱歌的,跳舞的,那很多人都能参加。唱什么歌?弹什么乐器?你有决定好了吗?”   何奕宁:“吉他吧,张采文会弹吉他。歌曲内容的话,可以让全班同学投票选出。”   吴天旺瞧了眼张采文,“那谁唱歌?”   何奕宁笑道:“看有没有人毛遂自荐?”   虽然老高说的是让何奕宁组织,但吴天旺毕竟是班长,他往讲台一站,全班人的讲话声都静了下来,“咱们班要在中秋晚会前出一个节目,歌曲有以下几首,大家投票选一首,想唱歌和跳舞的找何奕宁报名啊。”   池雨无心管这些事,他靠在椅子上,以一个十分放松的状态坐着,右手转着笔,双眼无神地盯着面前合起来的语文课本。   他前桌的女生出声道:“何奕宁唱啊,他唱的好听。”   全班的目光投了过来,池雨也抬起头,看向周欣怡的背。   周欣怡接着道:“我看过他初中在舞台上自弹自唱的视频,他唱歌可好听了。”   吴天旺无措地看向站在身边的何奕宁,何奕宁礼貌地回答道:“初中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手生得很,调也不准。”   周欣怡站了起来,走上讲台,点开电脑的浏览器,进了某个网站后熟门熟路地调出了个视频。   视频里的光线昏暗,但能看出那是舞台。   舞台正中央的何奕宁稚嫩青涩,未长开的面庞更多的是少年人的稚气,他坐在椅子上,右手轻拨吉他弦,张口的声音青涩好听。   池雨的视线扫过屏幕上那张模糊的脸,落到一旁何奕宁的脸上,心脏被人捏住般,他喉咙一堵。   好不爽。 第9章   何奕宁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暂停屏幕上播放的视频,以一个让双方都不尴尬的方式结束了话题,“百八年前的视频还能让你找到,周欣怡同学你蛮厉害的嘛。”   周欣怡因为何奕宁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有些雀跃,加之她一向直来直去爱憎分明,“我对你挺关注的。”   吴天旺抱手站在一旁,毫不遮掩脸上的八卦神情,咳了声嗽,将周欣怡礼貌地请回座位,“大家先投出喜欢的歌曲,到时候我们再选择负责唱歌的人。”   “雨哥。”张采文戳了戳池雨的背。   池雨转头。   张采文朝讲台上的何奕宁抬了抬下巴,脸上做出嫌恶的表情,“太装了。”   池雨转回身不回应他,低着头,右手转着笔,一下又一下,笔。   没关系的,何奕宁不过是个被钱砸出来的花孔雀,没必要为此难受。   大家投票选出了喜欢的歌曲,根本不关心这些事的池雨跟着刘颖随便选了一首,上课铃响后及时结束了这件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抽出课本,将脑子里的所有杂念赶出。   早上放学后,池雨拿着校卡起身,何奕宁喊住了他,“身体好多了吗?”   池雨余光撇过笔筒里的棒棒糖,“好多了。”   张采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拉着池雨往外走,“走了雨哥,再不冲等下食堂人就太多了。”   池雨被他拉得趔趄几步冲去门口,离开教室前他礼貌性地对何奕宁挥了挥手。   何奕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拎起椅子上搭着的外套,往外走时被一位同学撞到,刘颖的桌子被他撞得一歪,连带着池雨的桌子也晃了一下,那杯被池雨放在角落的豆浆掉落在地,几乎没怎么喝的豆浆倾涌而出。   何奕宁走到那滩液体前,盯着那个在地面轻轻滚动着的杯子,眼眸微动。   池雨不喜欢喝豆浆吗?   撞到他的同学连声抱歉,抽出好几张纸往地上擦着豆浆,何奕宁拉起那人,“你先去吃饭吧,我来处理。”   。   下午的课转瞬即逝,铃声一响,很多人冲出教室抢去食堂,深怕晚了一分钟就吃不上晚饭。   池雨记完笔记合起书,对旁边的三人道:“吃完饭就来教室画板报吧。”   张采文最先附和,“雨哥的话我奉为圭臬。”   “奉为圭臬是这种用法吗?”路过的吴天旺无情嘲讽,“多听听语文课吧张文盲。”   在张文盲冲过去和吴天旺去打架时,池雨慢吞吞地收着桌上的书,扫过桌上空空的角落,突然一顿。   豆浆呢?   他疑惑地蹙着眉,问刘颖:“我有没有往你桌上放了一杯豆浆?”   刘颖同样疑惑,“豆浆?没有啊。”   何奕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天早上放学时我不小心把它撞翻了。”   池雨一只腿踩在地上,另一只腿跪放在椅子上,仰头看他,“……没事,冷了也喝不成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何奕宁直直盯着池雨的眼睛,“你不喜欢喝豆浆吗?”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眼睛真的能看出一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池雨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黑,像繁星灿烂的黑夜。   池雨被他问得一懵,在他脑子里很有逻辑的话听着有些答非所问,“那杯豆浆不是你买多了的吗?”   既然是买多了,那就何必在意他喜不喜欢喝。   “走了,雨哥。”解决完个人恩怨的张采文大摇大摆走了过来,终止了这场他不知情的话题,“听说二食堂出了新的菜品,咱们去尝尝吧。”   “你不去打篮球了?”池雨问。   张采文拍了拍胸脯,油嘴滑舌道:“打篮球哪有陪雨哥吃饭重要。”   池雨无语。   一顿饭下来,池雨听张采文说了无数废话,敷衍的“哦”“嗯”“是的”等话成了他的下饭菜,将脏碗放去清洗区,走出食堂时,他与一旁走出食堂的何奕宁对上了视。   他下意识地转开脑袋,又觉太刻意,尴尬地转了回来,对着何奕宁咧了咧嘴,“好巧。”   池雨的动作何奕宁一览无余,他走过来,微微躬身,重复道:“好巧。”   “巧什么巧?”紧随池雨出来的张采文恶狠狠地瞪了眼何奕宁,非常不客气地挤进两人之间,“你是不是偷听到我和雨哥说要来这里,跟着来的?你这个跟屁虫。”   池雨提肘撞了下张采文,对何奕宁道:“走吧,去教室画板报。”   “不是特意跟着来的。”何奕宁向前探头,歪头看池雨的动作与他成熟的气质大相径庭,“上次和雨哥来这里吃过饭,这个食堂的饭还挺好吃。”   池雨被这一声“雨哥”喊得木了下,避开何奕宁的视线,“好吃那就多吃点。”   张采文粗着嗓子叫了声,“喊谁雨哥呢?雨哥只能我喊!”   池雨:“……”   他心中的那份微妙顿时烟消云散了。   回到教室,刘颖等候他们多时。   池雨把粉笔盒和黑板擦搁到桌上,低头整理袖子,余光扫见一只好看又宽大的手伸过来拿了粉笔,紧接传来粉笔划在黑板上的声音。   他垂了垂眸,故意拖长理袖子的时间,抬起头时,黑板上已经呈现出了一个笔锋精厉的长城简笔画。   何奕宁也将袖子撸了起来,堆叠在肘中,露出的小臂有着健康利落的线条。   他左手拿着打印出来的资料,右手执笔在黑板上作画。他的背影颀长,宽大校服都挡不住的挺拔身材,侧脸俊逸,鼻峰之下,唇色淡淡。   刘颖在角落画了又擦,擦了又画,一只像鸡的兔子总算大功告成。   她自信满满地拍了拍掌心上的粉笔灰,往后一退,看见何奕宁笔下栩栩如生的长城简图,又看向自己画出来的疑似非生物图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果断拿起黑板擦毁尸灭迹。   刘颖走到池雨旁边,眼里闪着崇拜的星星,“何奕宁真的好厉害啊。”   池雨抿唇,口是心非,“是挺厉害。”   被钱养出来的人,当然厉害。   何奕宁停下手中的动作,打趣了句,“就是普通的简笔图而已,再夸我要膨胀了。”   张采文不乐意地哼了两声,抢过刘颖手中的材料,拾了根粉笔就去接着刚才的“尸体”接着画兔子了,“我也可以。”   刘颖和池雨相视一看,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   池雨揉了揉肩头,“那我们还是等他们画完后写字吧。”   刘颖点点头,指指自己的座位,“那我先去做今天的作业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池雨应了好,拿了本单词书坐在后黑板的附近。   毕竟他是这次板报的负责人,把事情都交给何奕宁和张采文,当个甩手掌柜也不太好。   他靠在椅背上,背一个单词就抬头看一眼板报的进程。   虽说他心里总有根刺横在他与何奕宁之间,但不得不说,何奕宁笔下的简笔画还是挺让人心悦神怡的。   至于张采文画出的那只犹如中毒了的兔子,池雨并不想过多评价,打算之后找个不伤人的理由擦了,让何奕宁重新补上。   习惯了校外赚钱校内学习的生活,池雨还是第一次耗费精力在并非他所计划的事情中。   不在他计划中的事,一律被他划在“浪费时间”的行列里。   但浪费时间的事倒也不是想象中的让人心烦,他竟有些放松,来了困意,头靠在墙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另一边,沉迷于作践黑板的张采文斜瞟一眼何奕宁的画,一边画一边作对比,咬了咬牙,捏紧了粉笔。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张采文,我来画吧,我学过画画。”   张采文转过去,周欣怡笑如春风,伸手将鬓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   张采文被周欣怡的笑容迷了眼,一下子忘了自己势要与何奕宁一决高下的目的,拱手让出了手中的粉笔和资料。   他退到后面,看着周欣怡如何奕宁一般熟稔的画技,由衷赞叹道:“好厉害啊。”   周欣怡笑了笑,说话前瞟了眼旁边的何奕宁,“我从小就学习素描,画画的确不错。”   张采文:“哇——”   刘颖星星眼,抬手小小地鼓着掌。   何奕宁:“……”完成了大部分任务,他放了粉笔揉着手腕。   周欣怡凑了过来,眼里的热情满溢而出,“何同学,看你有画画基础哎,你也是学画画的吗?”   何奕宁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我没学过素描,没有你厉害。”   周欣怡说:“你画好了吗?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何奕宁回头寻找着池雨的身影,目光锁定了靠着墙睡着的人。   忽然,他目光之下的池雨打了个喷嚏,头随着动作轻轻一点,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见何奕宁一直不说话,周欣怡道:“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的。”   何奕宁想了想,把手中的纸质资料全都递给了周欣怡,指了指几个图形,“还差这些没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径直走向池雨,轻轻拍了拍睡梦中池雨的肩,“别睡了。”   池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仰着头,朦胧的黑色瞳孔里倒映着何奕宁的脸,“画好了?”   何奕宁的目光扫过他敞开的校服外套,见里面是件单薄的短袖,“秋天早晚温差大,你多穿点衣服。”   池雨刚清醒的大脑还不太灵活,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 第10章   池雨藏在衣领下的肌肤隐隐约约透着红吗,何奕宁别开眼,“风有点大,睡着了的话容易生病。”   “谢谢。”池雨坐直身子,将单词本揣进兜里,揉了揉因奇怪睡姿而犯酸的后脖颈,扫了眼黑板,目光放在提笔画板报的周欣怡身上。   没等他开口,一直在察言观色的何奕宁出声,“周同学热心肠,也想为板报出一份力。”   池雨“哦”了声,起身走到周欣怡旁边,“辛苦你了。”   周欣怡先看了眼站在池雨身后的何奕宁,再看向面前的人,勾起嘴角一笑,“不辛苦。”   池雨的镜片反射过一道蓝光,他抬起眸子,不想牵扯进男女感情的他干脆撂担子,“那你们画吧,我回去看书了。”   何奕宁默默看着池雨坐回位置,对周欣怡道:“你画的很好看。”   周欣怡停住手中粉笔,刚想说些什么时,何奕宁放下了肘中的袖子,“我相信周同学一定能将剩下部分完成得很好,我先去洗手了。”说完,他直接走出了教室。   周欣怡撇了撇嘴,去留不得,只能继续在黑板上作画。   一直陪在旁边的张采文道:“没事呢周欣怡,还有我陪着你。”   周欣怡:“……谢谢啊。”   何奕宁去了水池,弯腰清洗手上的粉笔灰,冰凉触感的水流从他指尖流下,滴落入水池。   他分神了一会儿。   回了教室,坐下后他下意识地看向斜前方池雨写字的背影,轻轻扫了一眼,他也拿起了笔。   铃声还没响,晚自习还未开始,教室里并不安静,谈话声三三两两,可称之为喧闹的环境下,专心做作业的池雨何奕宁以及刘颖三人成了独特的风景。   另一边,在画板报的工作上起到了陪伴作用的张采文回了位置,一看埋头苦学这三人,当即开口,“好啊,我和周欣怡在后边勤勤恳恳地干活,你们竟然跑回来偷偷卷我!”   池雨刚好做完一章的题,难得在学习时开口回应了张采文,“哪偷偷了?”   刘颖笑着附和:“我们明明是在光明正大地学习。”   “行,我雨哥说什么都对。”张采文拖出椅子坐下,痞气地靠在椅子上。   池雨回头瞧了眼黑板,“这就画好了?辛苦你们了。”   没能帮上什么忙的张采文厚颜无耻道:“不辛苦。”   池雨:“……”   何奕宁道:“明天我带着颜料来涂色,到时候池雨和刘颖再去写字。”   池雨点头,坐在他前排的女生忽然转了过来,递了张纸条给他,“周欣怡给何奕宁的。”   池雨接了纸条,递给何奕宁,“周欣怡给你的。”   何奕宁指尖捏住纸条,往回收手时,眸光锁住了池雨的眼睛。   池雨没抬眼,并不知晓此时看向自己的眸光中带着多么深切的在意。   何奕宁无奈地打开了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清秀,符合他对周欣怡的印象,上面写着:何同学,你有女朋友了吗?   因为好看的外貌被人追求对于何奕宁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他认为勇敢追求喜欢的人都是热烈灿烂的。   就算他对周欣怡并没有那方面的念想,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敬佩周欣怡的勇气。   那份热烈灿烂的勇敢,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拥有。   他提起笔,客套地回复:没有。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想好好学习备战高考。不用回我了,做作业吧。   卷好纸条,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没选择递给池雨,反而是交给了前面的刘颖,“帮忙传回给周欣怡。”   刘颖好奇地看了眼卷起来的纸条,没说什么。   张采文一脸惊奇地问:“你和周欣怡聊些什么?”   何奕宁:“关于黑板报的事。”   张采文信了,“哦。”   池雨分神听见他们谈话,写字的手顿了顿。   明眼人都能看出周欣怡对何奕宁有好感,张采文的脑子应当真的被驴踢过吧。   晚自习的下课期间,池雨从厕所回来,见吴天旺在黑板上写下一堆人的名字,从中看见何奕宁的名字,他坐下后问刘颖,“这是干什么?”   刘颖道:“我们班中秋晚会表演人员的名单。池雨,你想不想去?”   池雨抬了抬眉,“我不会唱不会跳的,去干什么?”   刘颖笑了笑。   黑板上表演人员还有张采文的名字,池雨往后一靠,将手搭在后桌的桌边,“你被选上了。”   张采文喜上眉梢,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些洋洋自得,“我弹吉他那么好,我不去谁去。”   “伴舞里还有周欣怡,”刘颖激动地拍了拍桌子,“军训时候看过她跳舞,跳得老好看了!”   闻言,池雨下意识看向何奕宁。   他身子倾靠在桌上,头微微歪着,黑色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往下一滑,将他净白的眉间展露了出来。   何奕宁回视他,平和的目光交缠在池雨的双眼间,交缠的视线并没有多少情绪,但他率先逃离,别开头揉了揉脖子,整理好凌乱的心思,又转回头来,“看我干什么?”   池雨坐直身子,“你也是跳舞的?”   短暂相处这段时间,他对何奕宁的警惕和厌恶消解了大半。对于他来说,只要没有侵犯到他的利益,他与任何人都能友好相处。   何奕宁莞尔,“我四肢僵硬,跳舞不行,跳绳倒还可以。”   “他唱歌的。”张采文伸手捏住池雨的肩,打断两人的聊天,“雨哥,别跟他说话了,借我抄抄今天的数学作业。”   。   晚上回家时,何奕宁出了校门,找了个人少的位置,掏出藏得极好的手机,给许厉发了消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许厉是他的表哥,宁希一中高三学生,走读。   许厉才出校门就脱了他极其讨厌的校服外套,目光梭巡,从人群中迅速锁定了他这位样貌相当出挑的表弟。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单手揽住何奕宁的肩,“走,去你家通宵打游戏。”   何奕宁委婉拒绝,“不要,明天要早起。”   许厉翻了白眼,“夜就是用来熬的。”   何奕宁拿开许厉的手,“你都高三了,还不收收心。”   “我妈教育我就算了,我还不想听你说我。”许厉堵住耳朵,“而且人生又不止高考这么一条路,反正我妈说了,我之后是要出国留学的,努力学好英语,把托福雅思考了就行。”   何奕宁道:“都行吧,你有你的计划。”   口袋里手机振动,他掏出手机,弹出了好友申请:【我是周欣怡。】   许厉随着他的动作低头,瞟到了关键字:“周欣怡?”   何奕宁按关手机放进口袋,因许厉侵犯他隐私的行为有些不悦。   许厉细细品着他的表情,一拳捶在他肩上,“好啊何奕宁,还和我说没有女生追你。”   “许厉,”何奕宁喊了他的名字,“你能不能放弃你脑子里的龌龊思想?”   许厉摊开手,“知道了何大少爷,不揶揄你了。”   和何奕宁并肩走在路上,许厉垂了垂眼,“何奕宁,你之后的人生有什么计划吗?”   路边灯光晃眼,公路上车水马龙,鸣笛声和人声沸腾。   何奕宁道:“不知道。”   他好像一直都没有自己的计划,学钢琴学画画学书法,甚至连转学走读,都是爸妈一手操办的。   他能有什么计划?   许厉用食指指背刮了刮自己的下唇,“咱爸妈都不允许我们和圈子里的同龄人玩,就是怕那群公子哥公子姐带坏了我们。”   何奕宁询问地看向他。   许厉接着说:“有一家公子哥,高中的时候跟一个男的在学校里搞那种事,被逮到后,公子哥就被送去国外了,他逃了倒好,他的小情人被学校开除了,连高考都没能参加。”   何奕宁:“……学校本来就不是干那档子事的地方。”   许厉顿了顿,接着说:“而且很多有钱人在性方面都是男女不忌的,只要脸蛋好看,谁都可以。但爸妈思想太古朴了,肯定不能接受这种事,加之若一直想生活在普通社会里,那就只能普通,不能有一点特殊,不然脊梁骨都得被嚼舌那群戳歪。”   他说了半天何奕宁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一噎,“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就是被舅母和舅父保护得太好了,正直得过头,迟早得折。”   何奕宁回神,道:“正直和你前面说的那些有什么关联吗?”   许厉被他问得卡壳,大笑几声缓解了自己的尴尬,“你不歧视同性恋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何奕宁看向许厉。   许厉目光躲闪,强装出来的镇定很快掩盖了他的慌乱,“好奇,随便问问,没什么。”   两人一路无话,各怀心事走了回去。   枯燥无聊的学习生活全靠与学习无关的各种活动强撑,即将到来的中秋晚会让大家塞满了知识的大脑得以放松。   张采文在得到了吉他演奏的机会后,赶回宿舍后抬起吉他就开始苦练技术,还找了位幸运观众,非要让池雨帮他纠正错误。   音痴池雨对音乐的判断就两种:好听和不好听。   他坐在床边恹恹欲睡,一道刺耳的音乐声炸在耳边,他猛地睁开眼。   张采文按住振动的琴弦,委屈地盯着他,“我弹得难听到让你想睡觉吗?”   池雨打了个哈欠,眼睛泛出生理性的泪光,“我真的是音痴,听不出好还是不好。要不你还是去问何奕宁吧。”   张采文点了点头,打开手机,【有空吗?能打视频么?】   还有十多分钟就要熄灯,他急躁的性子容不得他冷静,没得到回答就拨了过去。   池雨如释重负,叹了口气,收了东西去卫生间冲澡。   忽然,在门口洗漱台刷牙的舍友猛地关了门,对里头大喊了声:“年级主任来了!快收手机!”   张采文一惊,手忙脚乱地放下吉他,冲去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雨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以往有老师来查手机,舍友就会把手机交到他手里,再让他去卫生间假装洗澡。因为他学习好,年级主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查得太严。   但是今天,他是真的在洗澡啊。   池雨:“……”   他擦干净手,门开了个缝隙,将舍友的手机都收了进来。   兵荒马乱之下,卫生间的门被从外面关上。   “张采文,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堆手机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声。   背后水声哗啦,池雨单薄的上身泛着被热水淋出的红,手机屏幕上浮起了一层雾气,指腹触碰上去时,雾气化水,顺着屏幕流下。   他疑惑地找到出声的那个手机,与屏幕里的何奕宁大眼瞪小眼时,视频倏地被对方挂断了。 第11章   许厉到客厅接水,见自己表弟跟个木头一般拄在客厅中央,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   何奕宁将已经息屏了的手机塞进衣服里,“没什么。”   “没什么?”许厉扫了眼他的眉宇,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了水,“没什么你耳朵那么红?”   何奕宁摸了把自己的耳朵,冰凉的指尖被耳朵的温度烫了一下,他抿了唇,坐回沙发上,拿起笔记本欲盖弥彰地看了起来,“想起今天老师讲的知识。”   一向条缕清晰的大脑在刚才接受了刺激画面后就宕机了,书上的知识犹如加了密的天文字体,无论他看多少次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刚才接通视频的那一幕。   池雨到底是有多瘦啊,锁骨才能这么明显。   ……这张采文到底在搞什么鬼?   “张采文,你搞什么鬼!”检查的老师走后,池雨将张采文的手机丢去他床上,用帕子快速擦干头发,“你给何奕宁打的视频电话,他刚刚接了。”   张采文吐出口里的泡沫,“意思是,你刚刚和何奕宁‘坦诚相见’了?没关系啊雨哥,反正大家都是男的,随便看看又不会掉几两肉。”   池雨阖了阖眼,忍住怒气,“跟他解释清楚。”   他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张采文坑得连裤衩子都不剩。   张采文往脸上泼了几捧水,胡乱地搓了几下脸,“遵命,雨哥。”   等到张采文洗漱完上了床后,宿舍的灯刚好熄灭。   他窝在被窝里,给何奕宁回复消息:【刚才老师突然查寝,我就把手机交给正在洗澡的雨哥了。】   【何奕宁:好的。】   【张采文:?】   【何奕宁:?】   【张采文:额,今晚本来是想打视频让你帮我听听吉他音准,给雨哥的时候忘了挂了。】   【何奕宁:知道了。】   【张采文:雨哥让我跟你解释清楚,可能是担心你误会他是那种洗着澡都要跟你打电话的开放性格。】   【张采文:雨哥本来就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他有点害羞,你能理解的吧?】   【何奕宁:嗯。】   手机屏幕外的何奕宁往后一靠,按压发胀的眉心。   完成任务的张采文松了口气,他将头探出被子,对着床下的池雨道:“雨哥,解释清楚了。”   “行。”池雨应了他一声。   他要是知道张采文解释的内容,估计能气到睡不着觉。   翌日早上,池雨与何奕宁在教室见面。   昨天的事还萦绕在脑海里,池雨尴尬地对着何奕宁说了早上好,低头抽出抽屉里的课本时,桌上多了一瓶冒着热气的牛奶。   池雨纳闷抬头,“又买多了?”   何奕宁别开眼,“没有,给你的。”   池雨疑惑:“为什么给我?”   张采文道:“雨哥,他觉得你矮。”   他今天早上难得早起一次和池雨来上课,凳子还没坐热,就遇到了何奕宁撬墙角的现场。   另外两人都没有理会张采文的意思。   池雨觉着有些别扭,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觉得别扭的源头,他大方收了牛奶,把抽屉里的面包递给何奕宁,“礼尚往来。”   何奕宁接了面包,瞧着池雨后颈上细细的绒毛分了会儿神,直到手中无意识转起的笔摔掉在地,他敛起眸子,拾了笔,专心看书。   大课间是跳操,操场上站满人时,去了一趟厕所的池雨姗姗来迟,他在自己的位置站好,余光瞟见身后的人是何奕宁,他微微低头。   从四面八方投来了许多热烈的目光,带着爱慕的,打量的,欣赏的,仇视的……不一而论,聚焦在了何奕宁一人身上。   池雨作为被这些目光忽视的旁观者,轻轻呼了口气。   身后响起了吴天旺对何奕宁热情关心的声音:“何同学,你待会儿能跳什么就跳什么,不会跳也别尴尬啊。”   身后的何奕宁没有回答,应当是点了头。   吴天旺又说:“你可以学着池雨的动作。他跳操有点呆,但动作没什么问题。”   池雨刷地挺直了背,僵硬地转头,严肃地对何奕宁说:“你别看我。”   何奕宁瞧着他的眼,“为什么?”   池雨头皮发麻,“不自在。”   何奕宁勾了勾唇,“好啊,不看你。”   池雨转回头。   音乐响起,池雨像个依照程序运行的机器人,随着音乐的律动进行着僵硬地伸手抬手等动作。   确实有些呆。   但是好可爱。   说到做不到的何奕宁盯着池雨的背影,照猫画虎般地进行着伸展运动。   大脑空白的他并没意料到接下来的动作会向后转,猝不及防地与转过来的池雨四目相对。   池雨眼镜下的眼睛倏地瞪大,一股显眼的红色蔓延上他白净的脸,他小声道:“往后转。”   何奕宁点头,嘴角蕴着笑意,转过了身。   秋日烈如火,早上的寒凉被太阳烧得一干二净。   何奕宁的血液被太阳烤得沸腾,连带着心跳也加了块。   早操结束,短暂的自由转瞬即逝,回了教室里,乌嚷嚷的声音弥补了心跳的缺失。   何奕宁坐回位置,前面的池雨戳开牛奶细细啜饮,他扫了眼池雨的后脑勺,将思绪拉回正轨。   。   周五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   头顶骄阳似火,大地上浮着一层热气。   许多女生都戴上了帽子和冰袖,大部分男生都没做防晒措施。   池雨混在一堆男生里,白得发亮的手臂格外惹眼。   站在前方的体育老师躲在阴凉里,让体育委员清点人数。   “老师,还差一个走读生。”   体育老师怒目,“差谁?开学第一节体育课就迟到,这么一看就是不重视。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你们这群高中生,高考时拼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是体力……巴拉巴拉……”   “服了,又要说一大堆废话。”   “热死了,能不能赶紧上课。”   老师在上边说着鸡汤,学生在下面小声吐槽。   “报告。”迟到的人小跑着过来,站定后道。   池雨抬着手挡着阳光,瞧了眼带着鸭舌帽向老师解释迟到原因的何奕宁。他一来,周围好多女生的眼睛都亮了。   体育老师原本板着的脸在和何奕宁说完话后顿时放松,欣慰地拍了拍何奕宁的背,“快入队,下次别迟到了。”   张采文翻了个白眼,“这大魔王可真会看人下菜,要是我们迟到,他不得骂死我们。这何奕宁和他说了什么啊?就这么放过他了?”   池雨:“不清楚。”   何奕宁入队后站到池雨背后,“池雨,你怎么不戴帽子?”   池雨侧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戴不戴帽子关何奕宁什么事?   忽然,头顶被压了一下,他头上多了顶帽子——何奕宁的帽子。   何奕宁微微躬身,声音响在他的耳后,“今天温度有点高,注意防晒。”   池雨仿佛被电击到了般,后颈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反手摘下帽子递还回去,“我不怕晒。”   何奕宁戴正鸭舌帽,扫过池雨露出衣领的细长脖颈,以及池雨垂在袖子下的两截白净手臂,他又想起了那晚意外视频看到的锁骨。   他紧紧阖了阖眼。   “先去操场上跑步,男的三圈,女的两圈。”体育老师道。   在一堆不满地呼声中,何奕宁深深吸了口气,率先往操场上一冲,洗净邪心去了。   张采文咋舌,任何时候都不忘诋毁何奕宁,“死装。”   池雨咬了咬牙,系紧鞋带,往操场上跑去。   孱弱的四肢在烈日的烘烤下费力运行,跑完一圈后,池雨的呼吸已经乱了。   他努力跟上前面人的脚步,事不遂愿,被第三个跟跑对象甩掉后,他自暴自弃,老人挪步般慢悠悠地跑着。   另一边,运动后丢弃错误思想的何奕宁静了心,还差一圈跑完的他一眼找到了池雨。   他跑到池雨身旁,“还可以吗?”   池雨道:“可以。”   怎么又是阴魂不散的何奕宁。   被何奕宁激发出的斗志撑着他蓄了力,他大口呼吸的同时,提了速,使劲儿迈动四肢。   第二圈,第三圈……   来到终点,池雨站稳,弯腰拄着膝盖调整呼吸,捧着一颗糖的手掌伸到了他面前。   何奕宁呼吸如常,一点也没有跑完三圈后的痛苦模样,“头晕吗?我担心你低血糖,提前准备了颗糖。”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池雨剧烈跳动的心脏随着他呼吸的平和慢了下来,差点着了火的肺也没了灼痛感,他接过糖,发自真心道谢:“谢谢。”   何奕宁递纸给他,“擦擦汗。”   池雨点头,拿过纸擦掉汗,再次道谢。   吴天旺走了过来,一手搭在何奕宁肩上,“何同学,你跑了四圈,看起来体力不错。今年运动会长跑有人选了。”   “四圈?”池雨一怔。   吴天旺漾着笑容,骄傲地拍着何奕宁的肩,“你和何奕宁关系还真好,他为了陪你跑完,还多跑了两圈。池雨,你的体力太弱了,要是能像何奕宁一样身强力壮,肯定会更……”   何奕宁打断吴天旺的话,“班长,体育委员在叫你。”   吴天旺匆匆走了。   池雨摸了摸掌心里的糖,对何奕宁道:“你体力真好。”   何奕宁莞尔,“之前的高中每天都跑步,跑着跑着就好了。”   池雨无奈,“是吗?每天都跑就能有很好的体力?”   何奕宁抓住池雨的胳膊,几乎圈住了整只大臂的手僵了僵,又松开,“你太瘦了,要多吃点东西。 第12章   “雨哥又不是你的孩子,他吃多吃少关你什么事?”张采文闯进两个人中。   池雨收回手,扫了眼何奕宁宽大的手掌,问张采文:“这节课要干什么?”   张采文指了指一旁装了篮球的铁框,“打篮球。”   池雨抬眉,寻找一个可以遮阳的树荫处,“那你们打吧。”   张采文喊住他,“雨哥,老师说期末考试要考三步上篮,男生及格八个。”   池雨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他抿了下唇,对张采文道:“那你教我。”   张采文点头,“教雨哥打篮球是我的荣幸!”   “张采文,打半场,3v3,差一个人,你来吗?”另一边,吴天旺道。   “来!”张采文忠诚的模样一转,恳求地看向池雨,“雨哥……”   池雨忍住呼之欲出的“滚”字,“去吧。”   张采文奔向另一个球场,留下的池雨只能无奈向四周寻找会打篮球的同学。   何奕宁道:“我会打篮球,我教你吧。”   池雨面上无异,点了头,“那谢谢你。”   池雨的手和周围男生的手差不多,不算大也不算小,瘦长手指伸展开来,也能包住一本课本的宽面。   而何奕宁的手应当能包住篮球。   他盯着何奕宁的手,耳朵自动屏蔽了何奕宁讲解打篮球的要点。   何奕宁察觉池雨分神,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因为从小到大一直练钢琴,加上先天遗传,所以手很大。”   “什么?”池雨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讪讪地别开眼,偷看被抓包的尴尬萦绕脑海,“你的手的确很大。”   何奕宁:“……”   池雨扯了下嘴角,找补道:“听说你妈妈是钢琴家,你也弹钢琴吗?”   何奕宁转动手腕,许久未感受到的疼痛好似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一同消失了,“手腕受过伤,不再适合弹琴,就没再弹了。”   池雨漠不关心,但多年来的社交经验促使着他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太可惜了。”   何奕宁睫毛微扇,拉回正题,“我刚跟你说的内容你都没听吗?”   “我分神了,抱歉。”   “我还以为你听什么都会很认真。”何奕宁轻笑,耐着性子重复讲了一遍。   池雨领悟到其中重点,拿过一个篮球试着拍了拍。   何奕宁倾身过来,一手接住球,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在摆弄他的指尖时无意拂过他指腹上薄薄的一层肉,“不是用掌心拍,手指撑开,用五个指尖拍。”   何奕宁的头发并不长,短碎发下是一张人神共愤的脸,挨近时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   池雨被他突然的靠近晃了下神,拉回注意力,在何奕宁的细心教导下,渐渐领悟了拍球的技巧。   “不错,很有天赋。”何奕宁鼓励式教学,“再学几节课运球就没有问题了。”   池雨收了手,篮球在地上弹跳几次后往远处滚去,他伸脚挡在球的运行轨迹上,坦率道:“我们上学期就教过运球和三步上篮了。”   何奕宁:“……”   他顿了顿,“没关系,慢慢来。”   池雨闷声说了句嗯,弯腰拾起篮球,拍球时不由地神游思外。   何奕宁转学也来了几天,这几日的相处下,他发现何奕宁性格确实不错,情商很高,智商也不低。家境殷实,自身能力出众,似乎十全十美……   世界上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   他拍球的动作慢了一拍,球从手中滑落,他回神时急忙补拍了一下篮球,篮球重重砸地,向着何奕宁的方向飞去。   池雨喊了声“小心”,下意识抬手去揽球,何奕宁已经接下了球。   没收回动作的池雨被惯性拉着向前倾倒,他一时没收住脚,往前摔时,被何奕宁及时拦住。   池雨整个人都扑进了何奕宁的怀里,他眨了眨眼,往回站直身子时,瞥见何奕宁校服里的白色衬衫。   白色整洁的布料,纯洁无瑕,像何奕宁一样,没有污点。   池雨指尖一颤,不受控制地,说不上无意地,用有着污灰的手,不经意地往那白衬衫上碰了一下。   白色衣衫上瞬间多出了一抹显眼的乌黑。   池雨往后退了一步,熟稔地装出无辜抱歉的样子,“抱歉,把你衣服弄脏了。”   何奕宁低头扫了眼,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洗一洗就行,我们接着练球。”   阳光无情地烘烤着操场,镜片上反射出刺眼的金光,池雨用手背扶起往下坠的眼镜,轻巧地抬眼,打量何奕宁无异的神色。   真的不介意,还是装的?   何奕宁问:“既然你们上学期学过三步上篮,那你应当知道相关的规则了吧?”   池雨的记忆力一向好,相关内容都还记得,但脑子里的弯绕了又绕,到嘴的话成了:“不记得了。”   正好,远方的教学楼区传来下课的铃声。   何奕宁笑道:“那我下节课教你。”   池雨:“谢谢。”   洗手台处,池雨心不在焉地洗掉手上的灰污,张采文一脸痛苦地跑到他旁边,捂着左手手指,哭丧道:“雨哥,我刚打篮球时戳到手指,好像肿了。”   池雨甩掉手上的水,往衣服上擦干,抬起张采文的手指细细观摩,揉了揉他有些肿的关节,“确实肿了,去校医院看吧。”   张采文嚎道:“我的手怎么在这个时候出事啊!我还要弹吉他呢!”   池雨不痛不痒道:“那你下次小心些。”   张采文倾述着自己的悲伤,池雨随口附和,余光瞥见刚好洗完手的何奕宁用纸巾擦干手上的水,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何奕宁,一起走回去吧。”   被他喊了名字的何奕宁抬起头来,小跑到两人面前,“好啊。”   张采文不满地撇了撇嘴,“板报的颜料都涂好了,今晚是不是就能完工了?”   池雨低头,“应当可以。”   张采文欢呼,想起教室后黑板上恍如杂志插画般精美的板报,全然没有一点自己没努力的自觉,沾沾自喜道:“就这次的板报,咱们班起码能获个奖。”   池雨说了句场面话,“还是何奕宁和周欣怡的功劳大,辛苦你们了。”   何奕宁道:“周末我们得抽出时间去排练一下中秋晚会的表演节目。”   闻言,张采文才想起自己肿了的手指,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疼得龇牙咧嘴。   池雨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兴趣,“那你们加油。”   何奕宁转头,瞧着池雨的侧脸。   池雨刚运动完的脸上浮着一层细汗,细腻的肌肤上,有着一层微小的绒毛。   头顶阳光暴晒,就何奕宁这种天生优势的皮肤都难逃紫外线的荼毒,池雨被晒了四十多分钟,脸上不见一点斑驳。   半晌,何奕宁才开口:“班主任说过,让你多参加一些课外活动。到时候,我能麻烦你来做一下我们节目的观众,帮忙给一些意见吗?”   池雨一顿,下意识想拒绝。   对他来说,这些事都是没有意义的,纯属浪费时间。   更何况,他还要回去给奶奶准备药,以及给初中生补课赚取生活费。   何奕宁见池雨犹豫,接着道:“我可以把糖果接来我住的房子。她真的很可爱,到时候你能摸一摸她。”   池雨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后的皮肤,意识到何奕宁与他主动交好的热情,嘴角上扬,“不了。而且我说过了,我对小动物不怎么感兴趣。”   何奕宁脸上的失落转瞬即逝,笑着说:“可惜了。”   张采文插话:“可惜什么可惜,有我在咱的表演不会出太大差池的。哎,何奕宁你家养狗还是养猫啊?”   何奕宁:“猫。”   看何奕宁反应淡淡,张采文翻了个白眼。   何奕宁以为他喜欢和他聊天啊,真是的,讨厌。   池雨问张采文,“你的手好些了没?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张采文摇摇头,“等上完下午的课我再去看吧。”   下午的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响起了拖动椅子的声音,学生们如离弦之箭般飞出教室。   池雨不紧不慢地收好书包,拉着拉链时,传来张采文的声音,“雨哥,你今晚是不是就要回家?”   池雨看了眼同样在收书的同桌,“是。我和刘颖等会儿要写板报的字,之后我就直接回家。”   站在原位整理书的何奕宁眉尖微抬,慢条斯理地理着课本。   “雨哥,那我先回宿舍收东西了。”张采文转头问何奕宁,“那我们什么时候排练?又在哪排?”   何奕宁拿起桌上的笔,随手一转后塞去了笔筒里,“手机上联系。”   张采文和他们两人说了再见,池雨撸起袖子,往后转身,见何奕宁还没走,扫了眼几乎没什么人的教室,“你怎么还没走?”   何奕宁耸耸肩,“我在收书。”   池雨瞧了眼他干净的桌面,没再说什么,走到后边,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握着粉笔,与刘颖分工协作。   “刷刷——”   粉笔划在黑板上,教室外时不时传来几道欢笑声。   风卷起窗帘拍打墙面,池雨偶尔与刘颖交谈几句。   “这里的字是不是写大了?”   “这里用什么颜色的粉笔写?”   “这样安排可以吗?”   ……   晚秋微凉,暮色渐至。   池雨用手背抵着鼻尖打了个喷嚏,刚要去开灯时,啪塔一声,整个教室亮了起来。   池雨纳闷转头,教室前门,何奕宁的手还放在开关上,他手里提着两杯奶茶和冒着热气的小吃。   池雨合起掌,将泛凉的指尖包在掌心里,“你……”   何奕宁笑着,向他走来,“还好你们还没走,不然我就白买了。”   他将一杯热的奶茶塞到池雨沾着粉笔灰的手里,“热的,快喝吧。”   池雨错愕几秒,低头恍神时,何奕宁敞开校服里脏了的白色衬衫,一下子刺到了他的眼。 第13章   忙完手抄报最后的工程,池雨去水池洗干净了手,教室里刘颖和何奕宁正在聊天。   刘颖戳开奶茶,吸了一口,“何奕宁,你人真好。”   何奕宁直言:“池雨待会儿要回家,我担心他为了赶公交车不吃晚饭。”   刘颖一向腼腆,但在和一些温和的人聊天时大方不少,“也是,他太瘦了。”   池雨抿唇,走进教室,碰了水的手泛着红,何奕宁扫了一眼,撑着桌子站起来,把池雨刚才搁在一旁的热奶茶放到池雨手里,温热的指腹擦过他湿漉漉的手背。   池雨捧着奶茶,被烘热了的掌心渐渐恢复知觉,他往身后椅子上随意一坐,“谢谢。”   吸管戳开,他吸了一口,舌尖尝到甜味,“现在天黑了,先回去吧。”   “那我先回宿舍了。”刘颖拿上自己的书包,和他们道别,“我还打算待会儿去食堂吃夜宵呢,谢谢何奕宁的款待。”   池雨背好书包,左手抬着奶茶,右手提着小吃,与何奕宁并肩走出校门,莫名觉得局促。   他好像被父母接回家的孩子,何奕宁是那个父母。   校门口就有一个公交车站,池雨礼貌性地问了句,“你住的房子在哪?”   何奕宁指了个方向,池雨点头,“那再见了,你早点回去。”   “嗯,下周见。”何奕宁看着他走向公交车站,宽大袖子下的手握了握,静静看着他上了公交车,才转身离开。   公交车里,池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双腿屈在座位前,他怀里放着喝了一半的奶茶和没动过的小吃,身子倾靠在椅背上。   窗外景色瞬息万变,他歪着头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刚好到站。   下车后,他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扔进垃圾桶,双手插进没有拉上拉链的校服衣兜。   走进回家的小路,没有路灯的坑洼小地一片漆黑,他站在路口发愣,感觉空气都变污浊了。   静下心后,他摸黑往里走,早将这个丑陋地方的诸多细节刻画在了心里,并没受黑暗的影响,他熟门熟路地往家里走去。   “有没有人啊……帮帮我……”   与回家路相反的另一条岔路上传来一声呼救,孱弱无力。   是年老的男声,池雨一听便认出这是王大爷的声音。   那个来家里做客时一脸看不起人,总是阴阳怪气地挑刺和诋毁池雨家的王大爷。   池雨掀起眼,径直走过,无视了那道虚弱的求救声。   走至家门,破烂窗口发出微弱的光,他吸了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走上前,邻居家的门忽然打开,王大爷的儿媳妇身上挂着围裙,右手拿着炒菜的锅铲,声音尖细,“怎么现在才回来,!”   看清池雨的脸后,她一改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柔和道:“呀,是小雨啊,放学啦?”   池雨喊了声“婶”,往家门走去。   大婶问:“你有看见你王大爷吗?天黑了还不回来,我怕他出事。”   池雨淡然道:“没看见。”   大婶点头,“嘶,估计又跑去和别人跳广场舞了……小雨啊,在宁希一中怎么样?市一中出来的学生都是大学生呐,到时候咱家这个学习上有什么问题,还得来问问你。”   池雨:“好。”   大婶往屋里摆摆手,“要来家里吃饭吗?你大伯今天刚好宰了只鸡。”   在池雨还没考上高中前,王大爷一家人对池雨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一会儿冷眼相待,一会儿又曲意逢迎,不累吗?   池雨心中已经生出厌烦,他委婉拒绝了大婶的邀约,打开门进了家。   环视一圈,池国林的房间开着门,客厅里也没见他人,估计又出去打牌了。   客厅一旁简陋的厨房里,池奶奶趴在桌上睡觉,她旁边的桌面上放着用碗盖好的菜。   池雨轻轻拍了拍奶奶的背,奶奶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清他的脸时两眼放光,“乖孙,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在学校做了些别的事。”池雨翻开一个碗,盘子里装着冷掉了的菜,“奶奶,不是让你今天别等我自己先吃了吗?”   池奶奶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池雨的脸,“小雨啊,是不是在学校都不好好吃饭?又瘦了。”   池雨叹气,抬起菜去炉子上加热,“没瘦,我在好好吃饭,都胖了。”   菜热好后,池雨给自己和奶奶添了两碗饭,两人坐在桌前,池雨安静地听着奶奶讲述这一周他不在家时发生的家长里短,细细咽下饭后,又乖巧地回应奶奶问的每一个问题。   有人喜欢家,因为家里有翻来翻去都碰不到边的大床,有一冰箱的零食,有脱离了压死人的竞争与规则后的放松,有父母表面嫌弃实则充满爱的唠叨。   如果池雨非要喜欢家的话,那只能是因为奶奶。   奶奶是他这一生除了自己只会牵挂的人。   他自知自己本性冷漠,六亲缘浅,并无真心好友。他要做的,就是努力成就自己,努力攀上顶峰。   吃完饭,收拾好一切,他洗干净盘子,将水往衣服上一擦,往房间走去。   逼仄窄小的卧室连个窗子都没有,把门一关,白天和黑夜都没有什么差别。   他打开卧室的灯,从锁住的抽屉里拿出屏幕破裂的手机。   锁住抽屉是担心被池国林把烂手机当废品卖了,屏幕破裂还不换是因为他觉得还能用没必要浪费钱。   他蹲在墙角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在等待屏幕亮起的时间,他计算着自己攒的钱。   大学学费可以助学贷款,生活费车费之类的在高考后的假期应当能攒够,奶奶的药还能吃到明年……   开机后,屏幕上跳出了何奕宁的好友申请。   池雨往下扯了扯嘴角,同意了他的企鹅好友申请,去联系明天补课的学生。   【何奕宁:你到家了吗?】   不然呢?   同意你好友申请的是鬼吗?   【池雨:到了,谢谢关心。】   【池雨: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我给你转钱。】   【何奕宁:我扫你。】   通过好友申请后,池雨估算了奶茶和小吃的钱,转了个整数过去。   往外退出去时,他看了眼何奕宁与本人相反平平无奇的头像,好奇地点了下头像,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他的朋友圈。   他朋友圈里最新的内容是一张图,阳光灿烂绿丛发亮,一人捧着一只金毛小猫,那人的脸没入境,但池雨从那双手认出了抱猫的人就是何奕宁。   图片配字:糖果当然甜。   糖果?   池雨皱眉。   哦,那只小猫的名字叫糖果。   通知栏上突然弹出消息:   【何奕宁:糖果好不好看?】   池雨一惊,以为自己视奸被抓了个正着,点进去,才发现何奕宁发了一堆糖果的照片。   他礼貌性地回了几个字:【好看。】   养只猫而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另一边的何奕宁好似也意识到自己发那么多照片的行为有些不妥:【张采文的手指受伤,不能弹吉他了。】   【池雨:哦哦。】   池雨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点进张采文的聊天页面:【你手怎么样了?】   【张采文:(大哭jpg)】   【张采文:雨哥关心我了耶!】   【张采文:骨裂,不会影响写字,但是弹吉他是不行了。】   【张采文:只能重新找一个弹吉他的人了。】   【池雨:好,注意休息。】   池雨将手机搁在桌上,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整齐地堆好,抽出数学作业,专注地做完题后,他捏了捏因低头太久而酸痛的脖子,余光瞥见手机弹出许多消息。   【张采文:雨哥,记得给我发数学答案啊!回学校请你吃饭!】   【何奕宁:早点睡。】   池雨抿唇,用手指划掉,拇指落在第三个消息通知上顿了顿。   【补课学生家长李阿姨:小雨,明天我家音音下午在家有钢琴课,早上起床赶去书店又赶回家太累了,能不能麻烦你直接到家里呀?车费报销,再多给你三百。】   三百。   池雨在键盘上敲下“好的”。   顶着头上昏黄的光复习完一周内学到的内容,时间已经跳到第二天凌晨。   池雨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起身出卧室洗漱,刚推开门,大门也跟着推开,他与酒气熏天的池国林双目相对。   池雨冷冷扫了眼他,径直走去卫生间,池国林走上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吼道:“你什么态度?老子是你爹,你什么态度?你对待爹是不是得有儿子该有的态度!”   池雨背上竖起了寒毛,心脏因恐慌剧烈跳动,但他面不改色,冷静道:“小声点,吵了邻居他们明天又来找你麻烦。你还欠着他们钱。”   池国林被酒精染红的脸多了层青色,捏着池雨衣领的手捏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按住了自己暴躁的情绪。   池雨松了口气,几步走进卫生间,往脸上扑了冷水,冷静下来。   隔音极差的卫生间挡不住任何杂音,池雨听见外边传来一道猛烈的砸门声,心知池国林进了卧室不用再闹什么幺蛾子,他弯腰捧了水,开始洗漱。   夜里,池雨睡得并不安稳,梦境错乱,不认识的人认识的人都看不清脸,一个个咿咿呀呀地对着他说,“好好学习,以后出人头地”。   不是噩梦,堪比噩梦。   清晨,他醒来,刷了牙洗了脸,背着包赶去李阿姨发的小区位置。   李阿姨给保安打过招呼,池雨轻轻松松进了小区。   放眼望去,大片的别墅坐落有致。   池雨轻轻吸了吸鼻子。   富人区的空气就是清新,比家外的臭水沟好闻多了。   他照着手机上的地图在小区里绕来绕去,在他总算走到了目的地时,一旁的草丛动了动,蹦出了只猫,往他身上扑来。   他眼皮一跳,往后一躲,碰巧踩滑了根树枝,结结实实地往地上一摔,背上的疼痛还没消化完,胸腔上又传来被挤压的疼痛。   那只猫四脚踩在他的身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低着脑袋,对着他喵呜了一声。   猫的毛在阳光下发着金光,随着它低头的动作,胡须轻微动了动。   池雨紧紧抿着唇,刚想把这只猫掀去地上,脑子啪嚓一下,莫名觉得这只猫眼熟。   与此同时,他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糖果!” 第14章   赶来的人及时把猫抱走,“抱歉,你没有被猫抓伤吧?没有摔伤吧?”   “我没事。”池雨撑地站起,慢条斯理地拍掉衬衫背后的灰尘,抬眼与何奕宁对视,率先道,“何奕宁?你怎么在这儿?”   何奕宁将怀中挣扎的糖果按住,客气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惊喜,“池雨,你……”   他一顿,抱住糖果往背后的另一栋别墅指了指,回答池雨的问题,“我家住在这儿。你呢?”   读书时走读,他住在学校附近的学区房。   一脱离学校牢笼,耐不住亲妈的想念,又想在宽敞的地方进行中秋晚会的排练,他就回了原本的家。   池雨掩满道:“我来这里找人。”   他话音刚落,何奕宁背后别墅的门打开,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女生对着池雨招了招手,“池雨哥哥,我刚在楼上就看见你了。”   何奕宁的尖齿咬住舌尖,将要打探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目送着池雨走进别墅,门口的女孩开心地挽住池雨的手,反手关了门。   女孩感受到自己挽住的手臂有些僵硬,体贴地松了手,“池雨哥哥,刚和你说话的是何奕宁,他妈妈是著名的钢琴家,你和他认识?”   池雨例行公事般回答道:“认识,不熟。”   女孩被扫兴后撇了撇嘴,“我的钢琴老师也是何奕宁的老师,她经常夸何奕宁很有天赋。”   池雨点点头。   女孩接着说:“我觉得我在钢琴上也很有天赋。你想听吗?”   池雨道:“如果帮你补完课后时间多的话。”   “……”女孩扯了扯嘴角,不由分说,拉着池雨往放了钢琴的琴室走去。   琴身干净,倒映着素白色的墙面,女孩将盖在钢琴上的布掀开,打开琴盖,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飞跃舞动,音符化为振动的空气涌入池雨的耳朵里。   一曲毕,池雨站在原地,心不在焉地看着脚尖。   女孩转过头来,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听吗?是不是比何奕宁弹得还好?”   池雨回神,敷衍道:“好听。可惜我和何奕宁真的不熟,我真不知道你们谁弹得更好听。”   女孩失落地耸拉下身子。   琴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李阿姨凶神恶煞地瞪了眼女孩,因有客人在她按住了自己发火的冲动,“音音,现在是学习的时间,琴下午再练。”   说完,她带着笑容对池雨说:“小雨啊,来那么早,在来的路上有没有吃早餐了?”   池雨说:“吃了。”   李阿姨道:“我让保姆阿姨做了粥,再吃点。”   池雨脸上挂起笑,“谢谢阿姨。”   书房里。   音音打开面前的课本,黑色印刷字体犹如什么让人恐惧的魔咒,她用手挡住眼,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池雨检查着上周布置给音音的作业,提起红笔在上面接连划下几个叉。   音音的身子登地坐直,“怎么可能错那么多!我明明拿作业……”   池雨扫过来一个眼神,她噤声。   池雨无奈叹了口气,“抄作业帮时,记得看一下题干上的信息是不是一样的。”   音音懊恼地咬了咬下嘴唇,“池雨哥哥,你能不能不把这张试卷给我妈看呀?”   “可以。”池雨思考着,直视人的眼珠仿佛深不见底,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何奕宁是我的同学,但我不想被熟人知道我靠补课赚钱。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来找你,你可以不说实话吗?”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自尊心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也不知道。   音音一愣,点头。   刹那间,她突然觉得她与池雨多了些疏离。自从她上初中后,数学一直是池雨在给她补课,她自认为两人就算不是很亲密的朋友关系,但也不会产生让她想要远离池雨的感觉。   为了缓解这一片刻的不安,她没话找话般将粥推向池雨,“快喝吧,不然待会儿冷了。”   池雨垂眸,抬起碗随意抿了一口,心事重重的他并未发现入口的粥味道奇怪,将粥搁去远处,“先上课。”   池雨按部就班地讲完内容,音音做着他布置的题目,他拿出屏幕碎裂了的手机,手指滑动解锁,跳出许多消息。   【何奕宁:今天在我家排练。】   【何奕宁:吴天旺也在。】   【何奕宁:要来吗?】   无视了张采文的垃圾消息,池雨点进与何奕宁的聊天页面。   他打字:【不了。】   想了想,他补充:【你们加油。】   补课完后,音音在自己母亲大人的吩咐下,亲自将池雨送出门口,关门那时,她突然问:“我妈妈是个很看重隐私的人,她是不会和别人说你的家庭情况的。”   池雨停住了脚步。   “是因为不想让同学知道你家境贫困吗?”音音问,“可是我觉得这没什么好在意的。父母是父母,你是你,不要因为他们而感到自卑。”   池雨合了下眼,看向音音,镜片将他眼神中的锐利攻击削弱了一半。   音音心跳一颤,忙合起门,“池雨哥哥,下次见。”   路门一关,池雨杂乱的内心瞬间安静。   他站在交错的道路口,正从脑中搜寻离开这里的地图时,有人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肩。   他一惊,身后人大笑道:“池雨!刚才何奕宁说你也来了,让我来这里逮你。”   “吴天旺,你吓到我了。”池雨扶起眼镜,“有什么事?”   吴天旺贱兮兮地笑了起来,“我可看见了,一个小姑娘把你送出来的。”   池雨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想什么呢,她是初中生。”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池雨抬了抬眼,“你猜。”   吴天旺摸了摸下巴,瞧了眼池雨书呆子的模样,认为他不可能干出什么早恋的事,立马收了自己龌龊的猜测,拉住池雨的手,强行把人往屋里带,“走吧,去何奕宁家蹭吃蹭喝。”   池雨挣脱不开,被拉到门口时才站住了脚,将手抽出来,“我不去了,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吴天旺忙拿右手圈住池雨的腰,左手按了门铃,“别走!休想回去家里卷我!”   池雨被他这个动作弄得腰间一痒,下意识提肘肘击吴天旺的腰。   吴天旺吃痛松开手,见池雨踩空了楼梯,伸手捞住人后,他敏捷地避开脚下的楼梯,将池雨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池雨吓了一跳,回神时整个人都缩进了吴天旺的怀里,察觉头顶被一道目光注视,他咳了声嗽,暗示性地瞪了眼吴天旺。   吴天旺没察觉到池雨眼神的意思,扶在池雨腰上的手掐了掐,脱口而出,“哇塞,雨哥,腰好细。”和张采文待久了,他说出的话贱贱的。   池雨皱眉,推开吴天旺,才注意到门已经打开。   何奕宁站在最前面,他身后的一堆乌泱泱的人憋着笑。   安静片刻,何奕宁垂着的眸子重新抬起,无人能从那一双干净的眼睛里看出异样。他开口打破尴尬,“池雨,我妈做了好多菜,应该会有你爱吃的。”   池雨轻轻张开嘴唇,拒绝的话呼之欲出,但被那么多视线注视,他犹豫片刻,决定维持自己友善的形象,“好啊。”   吴天旺耸了耸肩,跟在池雨身后进入屋子里,他搂住池雨的肩想开口说些什么话时,候在门边的何奕宁一把拉住吴天旺的手腕,“班长,我想问你些事。”   他话音刚落,吴天旺和池雨同时看向他。   何奕宁抱歉地对池雨笑了笑,“我想和班长单独说。”   池雨点头,先离开了,瞥眼看向身后面对面聊天的两个人,莫名不适。   坐到沙发上,和一旁的女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他时不时看向站门边聊天的两个人。   聊什么?为什么避开他?   那两人说完话后,何奕宁走向别处,吴天旺挠了挠头,走了过来。   池雨挪了位置,吴天旺自然地坐到他的旁边,池雨问:“是聊今天的彩排吗?”   吴天旺抱住手往后一靠,“何奕宁问我有没有谈恋爱。”   池雨疑惑地扬起眉尖。   吴天旺一拍掌,猛地坐直,“会不会是别的女生暗恋我,想让何奕宁牵线?”   池雨:“……你怎么回答何奕宁的?”   吴天旺:“我说,暂时没有,我打算高中好好学习。他又问我以前和女生谈过吗?我说,我不和女生谈难不成和男生谈啊。”   池雨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为什么问你和女生谈过?”   “不知道,可能是他的习惯吧。”   池雨点了点头,转移话题,“张采文手伤了,你们中的谁负责乐器?”   吴天旺朝何奕宁去的屋子扬了扬下巴,“当然是咱们多才多艺的何同学了。”   一旁的周欣怡凑过来,“池雨,你刚才不在,错过何奕宁弹吉他,太可惜了。”   “是的,他弹得老好听了!”其他女生附和。   何奕宁抬着水果走到客厅,“说我什么坏话呢?”   周欣怡将头发别到耳后,“说你弹吉他好听。对了,何奕宁,你妈妈钢琴那么厉害,你的技术怎么样呢?”   何奕宁将水果放到桌子上,闻言手顿了下,“一般。”   池雨看见他动作的停顿,扫向何奕宁带着笑的脸,直觉何奕宁不想提及钢琴。   周欣怡整个身子倾靠在大腿上,拄着脸,期待地看向何奕宁,“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荣幸能听你弹一曲。”   何奕宁避开周欣怡的目光,“下次吧。”   周欣怡道:“下次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刚才你说你想吃桃子。”何奕宁避而不谈,将一盘水果递给周欣怡后、,戳了苹果递给池雨。   池雨接过,一口咬下,咀嚼时半阖着眸子,突发奇想,如果是他开口,何奕宁会不会同意?   “何奕宁,我想听你弹钢琴。”   何奕宁分完水果,转头看向他,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确认道:“池雨,你想听我弹钢琴?”   池雨弯着眼,笑意不达眼底,一个不过十七岁的男孩,眼里的光并不明亮,“是啊,你弹吉他都那么好听,弹钢琴肯定会更好。”   如果何奕宁不喜欢钢琴,他这般提出,就算何奕宁不答应,他也算满足了内心怪异扭曲的满足感。   何奕宁沉静了片刻。   池雨拇指指腹摸着食指指节,假惺惺地要开口救场时。   何奕宁道:“好啊。弹给你听。”   池雨眼底闪过茫然,看向何奕宁。 第15章   与同学围在钢琴旁,看向掀开琴盖的何奕宁,池雨尚在恍惚,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走到琴室的。   “好期待啊。”   “何奕宁弹的琴一定很好听。”   “在场的诸位今天都有耳福了。”   ……   池雨回神。   何奕宁指尖飞扬,琴音从琴身中飞出。   他的指尖跳动舞跃,流畅的动作划过琴键,手腕弯曲又抬起,他既是奏乐,又是为乐伴舞,曲调舒缓,仿若悠扬地行走在小道上。   秋意正浓,窗外吹来一阵风,金色树叶随风飘落。   缓慢的曲调忽然上扬,好似原本的小道变宽,铺天盖地涌来大片金黄叶子,雨点般茂密坠落空中,平静悠扬。   并非如此。   池雨从曲中听出了压抑。   突然昂扬的曲调好似是反抗。   一个位居高位的人从楼顶一跃而下,被困在牢笼里的人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手举火棒的人点燃自己焚烧而亡。   池雨的心颤了一下。   刚才,音音问他,她和何奕宁谁的钢琴弹得更好。   池雨虽然是个音痴,但他感受到了何奕宁音乐中能压死人的黑色曲调,由心带动的音乐,直击灵魂的冲撞。   何奕宁在音乐上的确有造诣。   曲毕。   吴天旺鼓掌,“好听!”   周欣怡欣赏地看着何奕宁,“是什么歌?”   何奕宁放下琴盖,将防尘罩铺上琴身,下意识扫过池雨的脸,“我自己写的乐谱,献丑了。”   “我去!那么厉害!”   “深藏不露啊。”   “钢琴家的孩子果然天赋异禀。”   池雨无心附和去拍马屁,他低头玩着指尖。   何奕宁自己写的歌?   为什么会悲伤?   家里那么有钱,为什么会悲伤呢?   池雨想:我果然是个音痴。   “孩子们,吃饭了。”楼下保姆喊。   吴天旺反客为主,带着一堆同学赶去客厅。   池雨慢了一步,何奕宁走到他身旁,“池雨,好听吗?”   池雨点头,有种错觉,何奕宁现在像个等待父母夸奖的小孩子,“好听。”   何奕宁勾着嘴角,“这是我在中考完的假期写的谱子。”   “中考完?”池雨若有所思,放松的大脑无遮无拦,问,“所以你中考完后不快乐吗?”   何奕宁顿住。   池雨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哦,没有,我随便……”   何奕宁刚弹完钢琴,右手手腕隐约作痛,他合拳忍住疼痛,察觉出池雨的局促时,忙道:“对,不快乐。”   池雨疑惑地扬了扬眉尖,“是吗。”   何奕宁笑容酸涩,“有太多原因了。没想到你能听出我当时谱曲的心情。”   转角处是楼梯,池雨小心地踩上阶梯,一级一级往下走,敷衍道:“我随便猜的。”   有什么能让一位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不快乐的?   池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而何奕宁躁乱的心境竟意外地平和了一瞬。   他幼稚地想起来语文课上老师那句“高山流水觅知音”,心中埋藏着的对池雨的那份感情发酵扩大。   池雨分神腹诽着何奕宁的无病呻吟,一时失察,在走下最后的楼梯时脚打了下滑,差些当众摔了个狗吃屎时,何奕宁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池雨心脏狂跳,呼出一口气,他仰头看向何奕宁,“谢谢。”   何奕宁撒开手,细细盯着他的脸,“池雨,你脸怎么那么红?”   池雨抬手摸上双颊,异样的感觉涌上来,难以遏制的痒意传遍脑袋和脖颈,他回想起在音音家里喝了一口的粥,“我好像过敏了。”   谁家好人在粥里放芒果!   “过敏?”何奕宁睫毛扇动,担忧占据上风,他失去理智,伸手摸上池雨的脸,“你平时过敏吃什么药吗?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刚弹完钢琴的手并不冰凉,温热的手轻轻压在柔软的脸颊上。   池雨眼中闪过反感,往后一退,“不严重,一会儿就好了。”   何奕宁反应过来方才行为不妥,垂下的手弯了弯手指,“不严重就好,先去吃饭吧。”   池雨低下头,不打算和何奕宁闹僵,找了个话题,“糖果呢?”   何奕宁说:“她怕人,躲起来了。”   池雨“哦”了声,走到吴天旺旁边,拖出椅子坐下,在吴天旺不是主人胜似主人的热情照顾下,池雨压根不用自己动手。   他细嚼慢咽,环视四周时才发现何奕宁并没有在厨房,余光瞥见厨房外有两道身影,池雨定睛看去。   何奕宁笔直地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听面前的女人说着话。   那女人穿着一套连衣裙,温婉端正,样貌保养得当,想必就是何奕宁口中“做了好多饭”的何母了。   母子相视,何母说了些什么,对着何奕宁笑了笑,安抚地拍拍何奕宁的肩膀,转身离开。   好一场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何奕宁往厨房走来。   池雨刷地低下头,掩饰自己偷看的行为。   他咽下口中的饭,酸涩的感觉在心中膨胀。   何奕宁凭什么不快乐?   周欣怡看着何奕宁落座,“何奕宁,你妈妈好年轻啊,不像母亲,像姐弟。”   何奕宁礼貌地笑了笑,“她说怕我们不自在,就不和我们一起吃了。”   给自己添了饭菜,他的视线找到池雨,看了眼他的脸,又收回目光。   一直注视着何奕宁举动的周欣怡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惊道:“池雨,你是不是过敏了?”   她声音才落,紧接着几道目纷纷投过来。   吴天旺大惊小怪,“我去,我刚才都没发现。池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池雨不喜欢被太多人注目的感觉,“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坚持说自己没事,驳回了大家对他的关心,一场饭吃得难受又不自在。   几个小孩收了碗筷,不顾何奕宁的阻拦,把保姆赶出厨房,热情地用洗碗来表示感谢。   池雨因“病”被几个女生赶出了厨房,他找准了机会要走,在外躲懒的吴天旺拦住了他。   池雨:“……”   “一寸光阴一寸金,你的青春应当用来开心。”吴天旺拉着他坐到沙发上,苦口佛心地洗脑他,“别天天想着回去学习,多和我们玩玩,劳逸结合,放松放松。”   池雨无奈,“我回去不学习。”   吴天旺摇头,“不信。”   他掏出手机,“池雨,玩游戏吗?来一把?”   装在兜里的烂屏手机犹如能炸死人的火药,池雨被一种不能具体描述的恐慌包裹住。   烂屏的手机如果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会被别人的眼神淹死。   他摇头,“不玩游戏。”   吴天旺努努嘴,“行吧,我自己玩。”   池雨松了口气。   在楼上休息的何母扶着楼梯往下走来,坐在沙发上放空自我的池雨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她礼貌地对着池雨微笑。   池雨起身,一把拽起打游戏的吴天旺,两人对着何母打了招呼,“阿姨好。”   何母走近,瞧了眼池雨的脸,睁大了眼睛,“孩子,你这是过敏了?”   池雨:“是过敏了,但一会儿就好了。”   “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吗?”   “芒果过敏。”   “这个小奕宁,我平时是怎么教他为人处世的!”何母吸了口气,心疼地看了眼池雨,“就算会自愈,你现在身上起红疹也难受。难受了别忍着,走,阿姨带你去医院。”   池雨忙拒绝,“阿姨,不用了。”   何母不由分说,上前拽住池雨的手腕,拉着人往家里的车库走去。   池雨忘了挣扎,随着何母的动作走去。   何母身上有一股清香,淡淡的,像太阳照在大地上的味道,像尘封在记忆里母亲的怀抱,池雨一时被蛊惑了心,糊里糊涂地跟着何母坐进了车。   “妈!”   被吴天旺通风报信了的何奕宁急忙赶来。   何母降下车窗,睨了自家儿子一眼,“回去招待你的同学。”   何奕宁上前拉开门,坐了进来,“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副驾驶上的池雨稍显窘迫,恢复理智后,他摘下安全带,试图打开车门,“阿姨,我不是在这里吃的芒果。”   何母蹙眉,“这什么话?难道你以为我担心你难受,是因为我怕你在我家出事吗?”   池雨被问得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   “没事,阿姨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何母笑着看向池雨,通过车内后视镜瞪了眼何奕宁,脚踩油门,“奕宁,等我回来再教训你。”   医院排队号诊,何母和何奕宁守在池雨身后,在医生问出打针还是吃药时。   “打针。”   “吃药吧。”   池雨转头看向身后意见不一的母子俩,有种被人掌控了的奇怪感。   何奕宁轻轻碰了碰何母的手背,说:“吃药吧,打针对身体不好。”   池雨古怪地瞧了眼何奕宁。   在何母去结账拿药时,何奕宁和池雨坐在外边的椅子等着。   何奕宁扫向池雨泛红的脸,“你以前过敏也是这样忍着自愈吗?”   幸好今天家里没有芒果,弄水果拼盘时才没再次伤害到池雨。   池雨:“自从我知道自己对芒果过敏后,我就会尽量避开芒果。”   何奕宁想起今天在门口拉住池雨手臂叫池雨哥哥的女生,“你在那个女孩家吃了芒果?她不知道你过敏吗?她和你什么关系?”   池雨一顿,并不想说太多,“意外而已,下次不会了。”   下次再也不上门补习了。   不会再和何奕宁在周末相见。   彼时,他话音刚落,隐匿在他口袋里许久的手机发出了声响。   池雨吓得抬眼,看了下何奕宁,铃声停止。   池雨放松片刻,铃声又响起。   如果再不接,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何奕宁笑笑,“你的电话响了,接吧,没关系的,我会避开。”   池雨吸气,指节一弯托起眼镜,大脑飞速运转。   烂得不成形的手机暴露在众人面前对他来说已是死刑,如果让何奕宁看见,是酷刑。   正好这时何母拿着药走来,何奕宁转过了头。   池雨掏出手机,装作不经意地,将手机摔下了身后的楼梯道。   “嘭——” 第16章   掉下楼的手机摔得四分五裂,构成屏幕的玻璃溅得满地都是,在折射入窗子的光芒照射下,发出微小的晶光。   何奕宁走到池雨旁边,忙问:“怎么了?”   池雨扶在栏杆上,淡淡瞥了眼楼下的废铁,“手滑,没拿稳手机,摔下去了。”   “你没出事就好。”何奕宁往下探头看了一眼,走下楼梯去捡手机。   何母走过来,不露痕迹地看了眼池雨的表情,将手中装药的塑料袋递给池雨。   池雨接过,视线迟疑地划过楼下蹲在地上捡碎玻璃的何奕宁身上,“谢谢阿姨,多少钱啊?”   何母说:“这小孩,年纪轻轻的怎么那么客气呀。奕宁转学来到新地方,他又不太懂事,初来乍到,你在学校里好好照顾他就行了。”   楼下的何奕宁用纸包好碎玻璃,踩上楼梯,池雨移开目光,开玩笑道:“阿姨把他教得很懂事,不用我照顾。”   何母闻言哈哈笑着,“哪懂事了,不过一小孩。”   何奕宁并不知道他们聊天的内容,将摔碎的手机递还池雨,“摔得有点碎,应当不能用了。”   池雨向他点头道谢,从废铁中找出电话卡,将烂手机丢进垃圾桶,“借我一下手机,我打个电话给我奶奶。”   何奕宁解锁后递给池雨。   池雨拨了电话,接通后道:“喂,奶奶,你打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何奕宁知趣地往后一避,拉着何母走去远处。   到自动贩卖机前,何奕宁买了两瓶水,一瓶扭开瓶盖递给自己的妈,另一瓶握在手心里,往打电话的池雨那边瞟了眼。   何母喝了口水,扭起盖子,“那小孩叫什么名字?”   “池雨。”何奕宁站直,后背一僵,“怎么突然问他名字?”   “问问儿子朋友的名字还不行?”何母撇嘴,“这叫池雨的小孩心里事多。”   何奕宁为难地勾了勾唇,“你看谁都心里事多。”   何母笑了几声,“今天弹钢琴了?”   何奕宁点头。   “手不疼了?”   “还好。”   何母用目光描着何奕宁的眼,“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碰钢琴,今天竟然弹了。”   何奕宁想起了一些事,皱起眉头,“医生说了,偶尔弹可以,一直弹可能会旧伤复发。”   何母沉默,没再回应。   空气一时凝住,直到池雨的声音响起,打破这凝住的氛围。   “何奕宁,我打完电话了,谢谢你。”   何奕宁将手机塞进兜里,扭开瓶盖把水递给池雨,“先吃药吧,你脸上的红疹到现在都还没有消。”   池雨听话地吃了药,喝完水放下瓶子,抬头时,与何奕宁猛然回避的视线错过。   走出医院,池雨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牌,“我奶奶做了饭,我先回去了,谢谢阿姨。”   何奕宁还想开口留人,何母拍了下何奕宁的手背,对池雨说:“那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池雨点头,径直离去。   看着池雨坐上公交车离开,何奕宁垂下眸子,惊觉何母在看自己,他不自在地扭开头,“走吧妈,回去了。”   “奕宁,你留在家里的别的同学怎么招待的呢?”何母瞟了眼离开的公交车,往车库走去,“关心同学是没错,但其他孩子也是你邀请来的客人,以后有这种情况再把客人不管不顾扔在家里,我可要批评你了。”   何奕宁:“好的,下次不会了。”   何母走在前面,何奕宁跟着她的身后。进入停车场,何母拉开车门,没急着坐进去,“那个叫池雨的小孩是块冰,你又不是太阳,别想着融化他了。”   简而言之,让何奕宁和池雨保持距离。   何奕宁不悦地皱了眉头,“交个朋友而已。”   何母坐上驾驶座,整理着安全带,“也行,你不要让自己受伤就行了。”   反正小孩子也闹不出什么事。   。   池雨走进家门,坐在沙发上的奶奶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乖孙,怎么出去一趟,还把手机摔坏了?”   池雨一愣,喊了声“奶奶”,注意到奶奶身旁还坐着位有些眼熟貌似是亲戚的大婶,犹疑地喊了声“阿姨”。   奶奶笑得灿烂,拉过池雨坐到一旁,“这是你爸爸的表姐,叫表姑。”   池雨听话道:“表姑。”   奶奶继续说着,“正好中午和你打电话时她在旁边,听见了你手机摔烂的事。你表姑小孩正好要换手机,旧手机也没有多坏,正好给你用,能省一大笔买手机的钱。快谢谢表姑。”   池雨皱眉,藏在眼底的情绪很快消散,奶奶眼里的开心和他黑色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忍了忍,“表姑几年不见,来我家有什么事?”   奶奶轻轻拍了下池雨的背,抱歉地对女人道:“这孩子我没教好,太没礼貌了,你别介意。”   表姑笑着的脸僵硬了下,对池雨说:“正好你小弟初三,备战中考的好时机,那数学咋学都学不好,听说小雨你考上宁希一中了,你能……”   池雨打断她,“报补习班吧,我知道哪些地方教的好。表姑是想问我知道哪些补课机构吗?”   表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装也不装了,抿了抿唇,“不用了,我自己会问。那个手机我晚上送来,再见了婶婶,我还要去工作呢,就不打扰了。”   奶奶尴尬地笑着,把人送出去,回来时斥责池雨,“小雨,怎么能这么不礼貌呢!”   池雨不应这句话,翻出了他在来的路上买的药,按照医嘱将剩下一周的药配好,“奶奶,记得吃药。”   奶奶:“……”   她叹息,斥责的话也不忍说出,吞回去的话语翻来覆去成了愧疚,认输般地转移了话题,“小雨啊,以后晚上回来时要注意安全。王大爷昨天晚上摔了腿,吹了一晚上冷风才被发现,中风后送去医院抢救,不知道人还能不能救活。”   池雨不为所动,道:“我会注意安全的。”   今天本该一切照旧。   遇到何奕宁后,打乱了他不少计划。摔手机的事属于情绪用事,自尊心占了上风。   这样做值得吗?   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池雨回屋学习了一段时间,吃完晚饭洗了碗,他接着回屋学习。   门被敲响,奶奶的声音:“小雨,你的同学找你。”   池雨开了门,一脸疑惑,“谁找我?”   奶奶手中拿着老年机,往池雨的方向递过来,“好像叫什么何,何……”   “何奕宁?”   奶奶:“对,是他。”   池雨接过,对奶奶点了点头,关了门回屋,“喂?何奕宁?”   “池雨。”   老年机听筒发出的声音洪亮,被机械加工过一遍的声音好听,但抵不住这能震破耳膜的轰炸。   挨近听筒的耳朵险些受伤,池雨拿远手机,“找我有什么事吗?”   本来想问何奕宁怎么会有他奶奶的手机号,记起了中午在医院发生的事,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眼睛。   “问问你到家了没。”   “到了。”   “……”   电话迟迟没挂,池雨看着手机页面显示的通话时间,“你还要说什么吗?”   何奕宁那边传来一道猫叫声:“喵——”   小猫的声音软软的,好像撒娇一样。   池雨:“糖果?”   何奕宁摸了把怀中的糖果,道:“是她。”   池雨:“……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何奕宁:“好。”   池雨要按下挂断时,何奕宁突然出声:“池雨,你手机摔坏了没被叔叔阿姨批评吧?”   池雨吸了口气,将老年机扔去桌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没有。”   电话发着声,连带着桌子也随着声音响起而振动。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个不怎么用的二手手机。”   “不用了,谢谢你。”池雨道,“我要去洗澡了,拜拜。”   他挂断电话,将何奕宁的号码拉入黑名单,走出卧室,把手机递给奶奶时,他说:“诈骗电话,我拉进黑名单了。”   抛弃了所有烦心事,他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复习。   晚些时候,他去卫生间冲了澡,出来时奶奶已经回了卧室,客厅里亮着盏昏黄的灯。   大门敲响,他绷直了背,开了门,看见屋外敲门的不是他想象中没带钥匙满脸怨气的池国林,防御的弦一下松驰,“表姑?”   下午才来这里做过客的女人脸上表情不怎么好,把一个手机递过来,“诺,你弟弟的二手手机。”   池雨接过,连将人请进门喝口水的客气话都不说,“谢谢表姑。”   女人气哼哼地转身离开,嘟囔的话随着风吹到池雨耳朵里,“学习好有什么用,不会做人去社会上迟早被鞭打。”   池雨无所谓地关了大门,走进客厅后,他将电话卡安进二手手机,开机后他输下一个号码,编辑短信后发送:【妈,我手机烂了。】   杜莲过了一会儿回复:   【谁是你妈?】   【你以为我是你的提款机吗?】   【我没钱。】   池雨打字:【我知道你女儿的学校在哪。】   池雨往后一靠,躺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合目小憩,睁开眼时,屏幕上多了新的消息:【明天下午些来,早上我有事。】   他勾着唇,充满嘲讽地笑了笑,抽出手机卡后,将没用了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他不需要被人施舍。   重物落入垃圾桶,坠得塑料袋嘶啦一声。   突然,奶奶的房门打开,池雨一顿,起身,心虚地拦到垃圾桶前,“奶奶,你还没睡?”   奶奶拿着老年手机,眯着眼睛看着手机屏幕,光照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那个诈骗电话给我发短信,说周一降温,让你多穿点衣服。还说为什么总是在通话中,问你是不是出事了。”   池雨无辜地睁着眼,“奶奶,都说是诈骗电话了,不用理。快去睡觉。” 第17章   嘱咐了奶奶吃药,煤气也检查了还够,池雨提上书包走出家门,打算从杜莲那里拿了手机直接去学校。   多亏昨晚“诈骗电话”的提醒,池雨特意留意了下周的天气预报,连续几天降温,他又往书包里塞了几件厚衣服。   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坐上公交车,到站后下车,他直奔理发店。   由于此刻是午饭时间,店里人不算多,池雨一进门,坐在里边玩手机的杜莲就站了起来,撇着嘴,将手机放到桌面,“当你明年的成年礼物。”   池雨打开手机放入电话卡,重启,在等待手机开机的间隙,他说:“谢谢,那我先走了。”   杜莲盯着他,有些胖加之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明明开了理发店,她头发却很干枯,染过棕红但褪色的发扎在脑后,一副普通人的样子。   “饭吃了吗?”   “吃了。”池雨道,说完便走出了店。   杜莲陪伴池雨的时间不长,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池雨。   池雨虽然经常来找她要钱,但从不久留。   这么一句“吃了”,就将杜莲难得生出的一点母爱给击退了,后面那几句留池雨吃饭的话,梗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咽不下。   装满东西的书包沉在背后,池雨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瘦削。   那个埋在衣服里的瘦弱身子,是如何抵御住前面十多年的风雨,又该如何抗住后面几十年的雨打?   “妈妈,刚刚那是谁啊?”   从屋里走出的女孩搂住杜莲的腰,几乎埋进了杜莲的怀里,仰着头问。   杜莲回神,赶走少得可怜的愧疚感。   可她也不是完全的不管不顾,这不是给他买手机了吗?   “客人。”杜莲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午饭你想吃什么呀?妈妈给你做。”   “老板,我要一份蛋炒饭。”   池雨付完账后坐到了位子上,拿着新手机捣鼓,下了必要的聊天软件,登上账号后,张采文的消息比任何软件的通知都要热情。   池雨简单扫了几眼,挑了几条回复。   【昨天手机摔烂了。】   【没出事。】   【作业到学校再给你抄。】   网瘾少年张采文秒回:【失踪人口池雨回来了!】   池雨笑笑,点进与何奕宁的聊天页面,编辑文字,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发送:【我奶奶的手机通讯不太方便,你找我有事的话可以给我发消息。】   冒着热气的蛋炒饭被放到面前,池雨搁下手机,细嚼慢咽吃起饭。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干,下午陪我去买两个游戏手柄。”   “不去。”   第二道声音有些耳熟,清冽好听。   不会那么巧吧?   池雨一顿,抬头,与走进店里的何奕宁目光相撞。   何奕宁身子微顿,自动屏蔽了许厉接下来说出的话,走到池雨旁边,瞥了眼他身旁的书包,“你这么早就要去学校了?”   池雨感受着何奕宁身旁那人打量的视线,放下手中的筷子,简单瞥了眼打量他的人,对何奕宁说:“你怎么在这?”   何奕宁身旁的男生相貌端庄,但带有一种凌厉的攻击性,尤其是他看人的视线,像在看什么物品一样,极其让人不舒服。   何奕宁说:“和朋友一起来买生活用品。”   他自然地将手中提的东西放到池雨对面的椅子上,与许厉去点了餐。   池雨瞧着对面被拉开的椅子,沉默,低头吃饭,感受到面前坐下两个人,何奕宁的声音在他抬头前响起,“这是池雨,我的同学。”   在池雨投来目光时,何奕宁又介绍:“这是许厉,也是一中的,高三。”   池雨慢条斯理地咀嚼后咽下口中的饭,“你好。”   许厉挑眉,“你好。”   “……”   安静。   池雨本就不是喜欢说话的性格,许厉又一会儿疯一会儿正常,何奕宁夹在中间,只好接着说:“我们班班主任高老师带过他们一段时间的课。”   许厉一手托着脸,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没什么兴趣地低头看着桌面。   池雨点头。   何奕宁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三个人,一个专心吃饭,一个并没有聊天欲望地看着桌子发呆,只剩他一人努力营造话题,其余两人毫不遮掩敷衍地回应他。   见状,何奕宁只好暂时放弃了活跃氛围,低头给亲切关心自己的母亲回复信息,解释完他为何没在家里吃午饭,才注意到池雨刚发的消息。   他看向池雨搁在旁边的手机,“你要把手机带去学校?”   池雨抬手扶了下眼镜,看向他,自然地歪了下脑袋,“你不会跟老师告状吧?”   “当然不会。”何奕宁侧身避开,店长将炒好的饭放到桌上,他接着说,“昨天回家后,过敏的症状没有再发生了吧?”   池雨下意识摸了下脸,“没有了。”   “没事就行了。”   “谢谢关心。”   ……   一旁,许厉抬了抬眉,对池雨本人以及他两的话题都不感兴趣,起身抽筷子,无意撞了下筷子筒,筷子筒摇摇晃晃地往池雨的方向倒去,哗啦啦——筷子一根接着一根落地。   池雨灵敏地扶住筷子筒,拯救了剩下那些还没有遇难的筷子,将掉入怀中的筷子放去桌面,犹豫片刻,在何奕宁蹲下去时,跟着低身去拾地上的筷子。   罪魁祸首许厉一向没有公德心,但今日旁边有个道德标兵,做错了事免不得被说上几句,加上没犯错的另外两人都帮忙善后,他赶在何奕宁出声前蹲下身,不情不愿地捡起筷子。   对面的池雨低着脑袋捡着,将筷子塞进手心里,起身时,眼镜被桌边撞到,从鼻翼上滑下来,拦在额头前的头发扬了上去,零零散散地飘在额前,露出了那张清秀的脸。   他用空着的手忙接住掉落的眼镜,戴上去后,与许厉毫不遮掩的端详视线相撞。   许厉的眼中不再是方才的冷漠,多了些带着狎昵的兴趣,主动拿下池雨手中拽着的筷子,将沾了灰的筷子递给闻声赶来的老板,“脏了,去洗洗吧。”   池雨微微压着眉头,坐下时,许厉的声音响起,“池雨,名字挺好听的。”   何奕宁拿筷子的手一颤,似是没想到许厉会主动搭话,奇怪地侧头看了眼许厉。   池雨:“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许厉勾了勾唇,“何奕宁刚来这里,在你们班是不是挺受欢迎的?”   池雨瞧了眼被提到的人,不带情绪道:“是挺受欢迎的。”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谈过恋爱,像个和尚转世投生一样。”许厉笑着,“有没有女孩子追他?”   池雨有些烦地蹙了下眉,“不清楚。”   许厉接着道:“那你呢?”   “我什么?”   “谈恋爱了吗?”   池雨抬起头,看着许厉带笑的眼,又看向何奕宁,“没有。”   真是物以类聚,何奕宁的朋友和何奕宁一样,没一个让他觉得顺眼。   许厉:“果然,你长得那么乖,和我想的一样……”   “许厉。”何奕宁打断许厉剩下的话,“吃你的饭。”   从许厉殷勤地凑到池雨面前时,他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与许厉相处那么多年,许厉说过的话如海水般多,但他却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晚上放学时与许厉说过的话。   ——“你不歧视同性恋吧?”   许厉说这句话时,眼中藏了情绪,现在回忆起来,他才注意到当时自己忽视了的,是许厉小心翼翼的探寻。   滚烫的血涌过他的全身,余韵却泛着冷,密密麻麻地爬满他的背。   何奕宁恍然大悟。   许厉是他的同类。   胸廓的心脏跳得沉又快,面对许厉询问的视线,何奕宁逃避地低下头,“快吃饭,吃完后我陪你去买游戏手柄。”   许厉耸耸肩,“知道了,大少爷。”   没了许厉的纠缠,池雨快速吃完了饭,礼貌性地跟他们告别,拎着包往外走去,与进来的客人擦肩而过时,那人喊住了他,“池雨?”   池雨停住脚步,“谢鹏。”   谢鹏是他高一上学期的同学,在选课后分了班,两人就没了多少联系。   池雨讨厌谢鹏。   和对何奕宁的讨厌并不是同一种。   谢鹏此人骄傲自大鲁莽野蛮,常常以开玩笑的口吻嘲笑池雨空有学习的脑子,身体又弱又金贵,弱柳扶风,书虫子一条。   池雨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打了个招呼便要走,谢鹏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大学霸,好久没见啊。”   池雨察觉到谢鹏语气的攻击性,往后一退,被碰到的肩好似染上脏污,他下意识伸手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谢鹏横眉扬起,大声嚷道:“池雨,你什么意思?拍什么拍,我的手又不脏!”   说着,他又来拉池雨的肩。   池雨不满地紧着眉头,往后躲避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紧紧拽住谢鹏的手腕。   谢鹏的手被扔回来,他摸着被拽得发疼的手,本想质问对方是谁,瞧了眼那张迷倒他们班许多女生的脸,噎了噎,“我知道你,何什么一宁,大老爷的名字取那么秀气。”   池雨感谢地看了眼何奕宁,对谢鹏道:“你来这里吃饭的吧?别没事找事。”   许厉凑热闹地站到池雨身后。   谢鹏扯了扯嘴角,瞟了一眼对方三人,理亏地拖出离自己最近的椅子,“我当然是来这里吃饭的。”   池雨乜他一眼,兀自往外走去。   谢鹏哼了哼,挑衅的话追到池雨耳边。   “光会学习有什么用,连跑步都跑不动的废物,垃圾——”   池雨吸了口气,余光看见桌边的酱油,把书包往身后一提。   “啪——”   哗啦——   “卧槽你妈——池雨你TM有毛病吧!”   桌边的酱油歪倒在桌边,掉落在地的盖子转了几圈,灰褐色的液体流满了大半张桌子,淅淅沥沥往地上流,地面积起一滩液体,谢鹏浅色的上衣染上大片脏污。   谢鹏怒冲冲地起身时,池雨把拽在手心里的书包往身后一撤,只怕酱油也弄脏了自己的书包,无辜地歪了下脑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第18章   “我TM信你手滑?我又不是傻子!”谢鹏起身,挥着拳头就要过来。   何奕宁往池雨面前跨了一步。   谢鹏欺软怕硬的拳头顿在了空中。   听说何奕宁是个富二代,惹了他恐怕会有很多麻烦,说不定还会被爹骂一顿。   何奕宁的余光扫向身后无动于衷的池雨,将新的卫生纸递给谢鹏,“擦擦吧。”   谢鹏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抢过何奕宁手中的卫生纸,简单地擦了下溅上酱油的脸,对着池雨道:“把我衣服弄脏了,要不是有别人在,我绝对要把你衣服扒下来。”   池雨并不在意谢鹏怒极的挑衅,低头瞥见书包带子受了牵连也溅上了酱油,拿出纸巾细细擦拭。   何奕宁的目光一凛,语气淡淡地喊了一声,“谢鹏,你叫这个名字?”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谢鹏却感受到一种令人害怕的威胁,他壮着胆子迎上何奕宁的视线,“昂,你要说什么?”   何奕宁笑容和蔼,“你衣服脏了,快回家换吧。”   店长无奈地站在一旁,刚进来的顾客好奇地往这边投来视线,被何奕宁的相貌吸引注意片刻,随后又看向一身酱油的谢鹏。   谢鹏脸上烧了起来,刷地起身,冲了出去。   店长叹气,招待了新来的顾客,走过来清理桌面。   池雨脸上带着愧疚,对店长说:“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何奕宁道:“我们赔您钱吧。”   店长说:“哈哈,没事没事,一瓶酱油而已。”   闹了这么一出乌龙,何奕宁没再留在店里,拉上许厉跟着池雨一起离开。   两人跟着池雨走到公交车站,池雨停住脚步,对他们道:“你们不是要去买什么游戏手柄吗?我要回学校了。”   公交车站处有很多等车的人,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背着书包聊天的学生,低头玩着手机的大人。   路边的车行驶而过,风卷而来,吹得路人头发飘起衣衫翻飞。   这是何奕宁第一次见到池雨的地方。   何奕宁迟钝地回答:“好。注意安全。”   公交车到站,池雨跟他们两人招手作别,排着队缓缓登上了公交车站。   何奕宁盯着离开的公交车,视线随着公交车驶去的路径变得模糊。   许厉手插衣兜,“池雨挺白的,眼睛也挺大。”   何奕宁防备地看向许厉,许厉接着道:“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   “不能。”   许厉轻轻笑了笑,“何奕宁,你……”   欲言又止。   何奕宁轻轻咬着下唇,思绪如失去航线的船舶漫无目的地飘在脑海里,“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分了。”   何奕宁松开咬着嘴唇的牙齿,“为什么?”   许厉叹气,过路的男人吐出一口烟,他抬手扇了扇涌到鼻尖的烟味,“不为什么。你不是猜出来了嘛,我喜欢男的。”   何奕宁转头看着他,两人对视。   许厉叹气,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还是乖乖学你的习吧,那个池雨看着挺乖,但不会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他对池雨的确起了心思,毕竟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见色起意在如今的社会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他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发现了震惊他的事。   起初,他还纳闷何奕宁干嘛对一个男生那么热情,直到刚才,他才发觉,何奕宁的行为太不正常了。   何奕宁和他不一样,恩爱的父母,被规划好的一帆风顺的人生,处处拔尖的特长,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正直性格。何奕宁应当有出色的未来,成家立业,有幸福的家庭,幸福的一生。   作为一个混不吝的人,许厉自知自己会成为一个啃老的米虫,废弃的学业,扭曲的取向,看不到光的未来。   他一直以为,他对何奕宁是纯粹的欣赏,他比任何人都看好何奕宁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可在他看出何奕宁与他是同一类人时,他竟然觉得开心,他甚至恶毒地想告诉总是拿他和何奕宁作比较的妈:看吧,你觉得十全十美的何奕宁,和你儿子一样,是个喜欢同性的异类。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他苦涩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何奕宁问:“什么意思?”   那瓶被推倒的酱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判断不出。   只是一瓶酱油而已,说不了什么的。   许厉一把搂上何奕宁的肩,转移话题,“别说这些了,陪我去买游戏手柄吧。”   何奕宁心烦意乱,“不去。”   许厉拍了下何奕宁的背,“你刚在池雨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何奕宁无奈,随着许厉去商店,路上,他问:“知道这事的人多吗?”   许厉说:“亲戚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何奕宁分着神,许厉提肘拐了拐他,“反正我之后要出国,他们管不了我。”   何奕宁回神,“是吗,真好。”   。   “雨哥,你竟然带手机来学校了!不符合你的作风啊!”   池雨揉着泛酸的眼眶,往床上一躺,对张采文道:“今天来学校那么早,也不符合你的作风。”   他翻着手机,滑过软件的通知,无视了一些没必要回复的消息,手指停留在何奕宁的头像上。   张采文左手伤了的手指打着石膏,翘着白色石膏补作业的姿势有些滑稽,“雨哥,我听吴天旺说,你昨天也去何奕宁家里了?”   “是。”池雨删掉和何奕宁的对话框,搁下手机,摘了眼镜,小臂放在眼睛上。   张采文:“他说你过敏了,何奕宁还陪你去医院了。”   “嗯。”   “过敏好了吧?幸好你没出什么事,不然我可要心疼死了。”   “嗯。”   “呜呜呜,我这手真是伤得不是时候,过几天要举行校级篮球比赛,谢鹏那傻B是他们班的主力军,输给谁我都不想输给他。”   “……”   没得到回应,张采文转头,床上的池雨呼吸均匀,睡着了。   张采文伸了伸懒腰,起身给池雨盖了被子,转回来继续抄作业。   池雨醒来时天蒙蒙黑,宿舍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盏台灯,亮着微弱的光,张采文还在奋笔疾书。   池雨看了眼手机,铮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张采文,七点半了。”   晚自习都下第一节课了。   张采文没收住力气,手中的笔画出一条长线,看了眼手表,急忙收了书往书包里一丢,“我抄作业太入迷,忘记看时间了。”   池雨披上外套,往宿舍外走去,“你也真是够心大的。”   他拉开门,低着头跨出门,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来人双手扶住他的肩撑开他,“池雨。”   池雨一顿,“何奕宁?”   跟在身后的张采文接着道:“你怎么来我们宿舍了?你不是走读的吗?”   何奕宁上上下下打量了眼池雨,确认池雨没什么事后,他说:“班长被班主任叫去交表,他让我来你们宿舍看看你们是不是睡过头了。”   池雨才从床上爬起来,凌乱的头发上翘起几根,他下意识用手理了理头,“是的,睡过了。”   他瘦长的手指穿过黑发向下梳理,扬在后脑勺的那撮毛纹丝不动。   何奕宁盯着池雨的一举一动,翘着的那根头发化为了实质,狗尾巴草般挠着他的心,他动了动指尖,越矩地伸出手,把翘着的头发按了下去。   池雨下意识往后仰头一避,何奕宁早已收了手,走去了最前面。   “……”池雨摸了摸脑袋的头发,抿唇,看了眼何奕宁的背影,对赶到自己身边的张采文道:“手好多了吧?”   张采文哭唧唧道:“手好多了,我可不太好。”   “你只要待在学校,什么时候好过?”   张采文被池雨问得哑口无言,他撇撇嘴,“雨哥,你刚睡着了,没听见我和你说——马上篮球赛了,没了我,我们班能不能打赢谢鹏他们班啊……谢鹏这个没脑子的傻B,我本来打算要在球场上好好教训他。”   池雨:“好好养你的手。”   说曹操曹操到。   三人一前两后,挤上狭窄的楼梯道,转角处,倚在栏杆上与朋友闲聊的谢鹏停住话,错愕地移开与何奕宁相碰的目光,接着避无可避地与池雨张采文两人对视。   他看到张采文包着石膏的左手,轻蔑地笑出了声,“我听说你们班会打篮球的人挺少的。张采文,你手残了,该不会要让池雨这种胳膊还没我手腕粗的废物去打吧?”   张采文两眼一瞪,“谢鹏,你今天吃屎了?怎么说话那么臭?”   谢鹏怒目圆瞪,要不是被朋友拦住,他差点就冲了过来,“张采文,你说你爹呢!”   见状,张采文梗着脖子也要冲过去,“我说我孙子呢!”   池雨一把拽住张采文,拉着人往教室走去,“我今天不小心往他上衣泼了酱油,他这人爱记仇,刚才才这么说我。”   在他眼中,谢鹏纯纯就是个废物,除了运动好一些,连一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的人,和个智障差不多。   况且他今天都泼了他一身酱油了,何必跟他太计较。   张采文无语,“谢鹏就是个小心眼,一点小事都要跟人斤斤计较,总是拿人外形说事,他自己长得那么磕碜,周围是没有敢和他说真话的朋友吗。”   池雨笑了笑,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人往后看过来的视线。   回到教室,池雨交了作业,回到位置上时,刘颖关心道:“是生病了吗?”   “张采文忙着补作业,我睡过头了。”池雨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书,整理桌面时,他才注意到放在桌角的一个礼品袋。   他疑惑地拿过袋子,“刘颖,是你的东西吗?”   刘颖说:“是何奕宁给你的。”   池雨更疑惑了,打开礼品袋,里边装着一个蓝色的手机壳,上面的图形是一个卡通版的雨点。   “型号对吗?我当时瞥了一眼,还不太确定是不是这款。有了手机壳,新买的手机应该不太难摔坏。”   池雨转身,何奕宁双手相握搁在桌上,微微歪着脑袋,笑着看他。   池雨越发疑惑,宕机片刻的脑子支使着他的身体点了点头,机械地道谢。   何奕宁究竟要干嘛啊? 第19章   铃声响起,在教室外吹风的同学纷纷回到屋内。   刘颖从抽屉拿书,池雨还捧着手机壳发呆,小声问:“池雨,何奕宁为什么送你手机壳?”   池雨也是不解,“可能比较心疼我上一个烂掉了的手机。”   “啥?”刘颖还想接着问,后座的张采文忽然起身,凑过身子从池雨手中夺走手机壳。   池雨一顿,转头看向张采文,瞥见从后门走进来的班主任后,转回了身,默默祝福捣鼓手机壳的张采文。   何奕宁低头写着字,并未及时关注周围情况,耳边响起张采文的嘀咕:“我才几天没和我雨哥联络感情,你俩的关系怎么就好到送手机壳了呢。”   何奕宁皱眉,刚想问东西怎么在张采文手里,他身后站住了个人。   高杏林的手从何奕宁身后伸过来,捏住了张采文的耳朵。   “何奕宁,抓你爷爷耳朵干……”张采文愠怒地转过头来,与高杏林一张圆润的脸庞对上时,蔫了巴的闭上嘴,坏事做多了,导致他下意识把手机壳藏到身后。   高杏林对他伸手,“东西交出来。”   埋头写作业的同学闻声纷纷抬起头,投来好奇的目光。   张采文撇撇嘴,心虚地看了眼池雨的背,把手机壳恭恭敬敬送到高杏林手中,“老班,就手机壳而已。”   高杏林正反交替地观赏了遍手机壳,冷哼一声,“拿着碗去食堂,你跟厨师说你不是来吃饭的。张采文,你以为我傻啊?手机交出来。”   张采文无辜,“我真没拿手机来教室啊,不信你搜我的桌子。”   高杏林反问:“没拿手机来教室,那你把手机放在宿舍里吗?”   张采文被问得当场噎住,班里发出爆笑。   高杏林笑眯眯地指指张采文,把手机壳归还回去,“都高二了,收收心吧。”   他走向讲台,带着宽慰的笑扫了眼后面的黑板,“大家有没有发现我们班多了什么变化?”   池雨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在刚刚争执手机壳的事情时,他都能做到事不关己地低头写字,对于高杏林此时的话就更不感兴趣了。   “对,咱们班后面黑板上的内容是不是很精致?这次年级上的黑板报评选,我们班在池雨的带领及完成下,荣获第一名。”   教室里充满掌声。   恍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池雨只好搁下了笔,随着众人抬手鼓掌,一旁刘颖激动地握着拳头挥了挥,“池雨,是第一名哎。”   张采文得意洋洋的声音随之传来,“有我参加,这第一名不是势在必得的吗?”   池雨沉默,讲台上高杏林的笑容欣慰,慈祥地看着他。   池雨垂眸躲开高杏林的目光,提笔刷刷写了起来。   连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板报看重的是上面的画,他一个写字的,哪有画画的何奕宁功劳大。   下自习后,高杏林递了个装钱的信封给池雨,“这是这次板报的奖金。”   池雨向老师道谢,在高杏林走出教室时,把信封放到何奕宁桌子上。   正在收东西的何奕宁身子一顿,“给我干嘛?”   池雨拉上书包拉链,将书包提到桌面,“这次黑板报你的功劳最大,奖金给你,你来分。”   “雨哥,下雨了,你带伞了没?”张采文去办公室交了作业回来,刚好听见他们两人前面的对话,“凭什么给何奕宁,你才是负责人!”   池雨轻轻瞪了眼张采文。   张采文不满地撇嘴,瞪向何奕宁。   何奕宁已经习惯性把张采文当成空气,对他这些小学鸡一般的挑衅行为视若无睹,拿起信封看了看,“那这样吧,要不我们周五晚上聚餐吧?”   周欣怡作为板报的参与人之一,铃声响后,她走到刘颖旁边,静静听着他们商量,闻言后拍了一掌,笑吟吟地看着何奕宁,“好呀,咱们去聚餐。”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大家纷纷离开教室。   外边下着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地面积满了一层薄薄的水面,倒映着路旁昏黄的灯光。   池雨和张采文挤在一把伞下,两人东扯西拉地聊着天。   张采文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站住后,他摸了摸口袋,把手机壳掏出递给了池雨,“雨哥,你手机摔烂了不会是因为何奕宁吧?不然他平白无故地给你买手机壳干什么?要真的是他把你手机摔坏了,他那么有钱,他应该重新买个赔你啊。”   池雨微微启唇,他睨了眼张采文手中的东西,假装去接,在对方松开手时,羊皮材质的触感从他指尖滑过。   蓝色的手机壳掉入水里激起了小的水花,倒映着池雨净白脸的平静水面被波澜搅乱。   张采文惊慌失措地弯腰捡起,抱歉地看向池雨,“对不起啊雨哥!我没拿稳。”   池雨从张采文手上拿过手机壳,污水染脏了蓝色的外壳,两人正好走过垃圾桶,他将东西丢了进去,“没关系,一个手机壳而已。”   。   读书的日子枯燥乏味,待在学校的人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起床吃饭学习睡觉的规律生活,偶尔举行的舞会以及课外活动就像化学公式里的催化剂,能改变反应的速度,却不能改变反应的性质。   周一的清晨,以往和煦的朝阳被层层乌云挡住,池雨起床洗漱后,被冷水冻红了的指尖在走到教室时都未解冻。   他吹了口热气摩挲掌心,缓解了手指的冰冻后,他提笔写字。   手背贴上了一个杯子,里边温热的液体传来暖意,池雨仰头看去,何奕宁向他笑笑,“早上好。”说完,他将热牛奶搁在了池雨桌上。   池雨纳闷,“又买多了?”   何奕宁说:“感谢池雨同学带我参加黑板报,让我获得了我进入宁希一中的第一个奖项。”   池雨双手捧住热牛奶,冻僵了的手指得到缓解,“也谢谢你。”   阴冷的秋季如同早冬,尽管在校服里面穿了保暖的内衬,此时他还是觉得冷。面前的牛奶冒着热气,他难得少了些别扭的胡思乱想,咬上吸管。   “大雪埋了龙王庙吗,今天怎么那么冷。”从后门进入教室的张采文哆嗦着走到位置上,没有眼力见地拍了下池雨的背,“雨哥,下雨了,不用去升旗了!”   “咳——”   池雨被他一铁砂掌拍得五脏六腑暂时错位,呛出的牛奶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他抬手擦掉牛奶,转头看了眼张采文,“你干什么?”   张采文双手合十给他赔罪,“我眼瞎,我错了雨哥!”   何奕宁抽出纸递给池雨,盯着池雨用纸巾擦掉嘴角的牛奶,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了那张殷红而水润的唇上。   他咽了下口水。   张采文的声音将何奕宁从一些不干净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哎,雨哥,你喝什么?我们学校食堂没卖这个呀。”张采文眯着眼看池雨手中的牛奶。   池雨:“何奕宁从外面买的牛奶。”   怎么又是何奕宁!   张采文感受到了一种火烧眉毛的威胁感,把矛头对准何奕宁,“何奕宁,你又给雨哥买手机壳,又给雨哥送牛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追他。说,你到底要干嘛!”   何奕宁:“……”   张采文这一声嚎得太大,周围的同学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池雨只觉得丢脸,想拿块抹布堵住张采文的嘴。   刘颖刚好走到位子旁,将书包搁在椅子上,“聊什么呢?我是不是来的不太是时候?”   张采文气哼哼地看了眼何奕宁,对刘颖道:“我怀疑何奕宁想挖墙脚。”   “挖什么墙角,池雨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池雨是我们大家的。”刘颖对张采文开了句玩笑,坐下后对池雨说,“我总觉得何奕宁给你的手机壳眼熟,昨晚上床前我突然想了起来——我在一家实体店看过,这手机壳值三位数……何奕宁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好几百的手机壳说买就买,还是送给别人的。   真是财大气粗。   不止手机壳。   池雨的目光移向前面的牛奶。   刘颖说的有道理。何奕宁究竟要干什么?   他一边想一边转着手中的笔,铃声伴随着手上传来的转笔声,他停住手上的动作,搁下笔的同时,连同杂乱的思想也一同搁下了。   大课间休息时,外面还飘着小雨,如张采文所希望的,今天的课间操成了自由活动。   很多同学结伴站到走廊上聊着天,欢声笑语击碎寒风。   吴天旺前脚刚拉着何奕宁去教务处处理还未完成的转学手续,张采文后脚就不顾池雨意愿拖着他去外边小卖部买零食。   小卖部便是操场,尽管下着小雨,仍然没能湮没许多篮球爱好者的心。   篮球砸在地上的砰砰声和运动鞋划过地板的刺啦声掩盖了微弱的雨声。   池雨双手插在兜里御寒,站在小卖部门口等着张采文。   远处,何奕宁和吴天旺并肩走来,两人共同撑着一把伞。   明明在一把伞下,一边是无可挑剔的青春男高,一边是在对比之下有些普通的高中在读生。   池雨在转过头前避无可避地和他们两个对了视,轻飘飘地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   何奕宁向他招手,面带笑容的表情忽然一变,他喊道:“小心!”   池雨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篮球从操场那边疾速飞过,目标准确地砸到他的脸上。   “啪塔”一声,眼镜落地摔碎,池雨脑子懵了会儿,大片白色占据他的视线,温热的液体从鼻腔里流出。   赶来的何奕宁一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扶着人,一手伸过来接住鲜红色的液体,他的声音有些急:“班长,有没有纸?池雨流鼻血了。”   砸了人的篮球在地上蹦了几下就停住了,始作俑者姗姗来迟,谢鹏的声音带着轻蔑和一种类似妒意的语气,“池雨,你怎么那么娇弱啊,篮球一砸就流鼻血,金贵极了。” 第20章   池雨被拉何奕宁到洗手池处,剩下三人争执的声音被乱掉的脑子自动过滤。   他打开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地流着水,他双手捧住水,往下半张脸上泼。   冲走血迹的透明液体染上了红。   一只手毫不避讳地放到不断流动的水下,水伴着血,流过指缝,滴落在池底。   池雨错愕地直起身子,何奕宁洗干净了手,递纸给他,“你还好吧?”   鼻血没再流,池雨擦干脸上的水,才意识到脸上少了什么东西——眼镜摔烂了。   眼中的何奕宁有些模糊,池雨微微眯着眼,看向身后争论声的来源,从三个轮廓中锁定了谢鹏,他擦手的动作停了几秒,半合着的眸子里闪过转瞬即逝的阴鸷。   这次篮球砸到池雨的事只能不了了之。   毕竟像谢鹏这个无赖说的,每天路过篮球场的人那么多,被篮球不小心砸到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池雨被砸到了会如此斤斤计较。   在谢鹏狗嘴说出“你比花儿还娇贵啊”的话前,池雨按住了差点冲上去打人的张采文,“算了,快上课了,先回去吧。”   当事人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张采文也只好忍了下来,咬牙切齿,“要不是我手受伤了,肯定要在球场上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球场?”何奕宁听到重点。   张采文气得直皱眉头,“这几天班级之间会举行篮球比赛,谢鹏是他们班主力。不得不说,他这人虽然没脑子,但篮球技术挺好的。”   何奕宁低着头,轻轻转动右手手腕,响动的骨头声在张采文的吐槽声中消弭。   “谢鹏就是个社会渣滓,自己没脑子,就对有脑子的人恶语相向,纯纯是嫉妒别人有脑子。”   “一想到我跟雨哥和他还做过一个学期的同学我就觉得恶心。”   “他这人就一纯纯傻逼,满脑子黄色废料,有一次来我们宿舍,雨哥刚洗完澡就穿了条短裤,他盯着雨哥,张口就说,‘池雨,你身材那么好,不当女的真可惜’。”   “搞得雨哥后面洗完澡后都不怎么裸着上身出来了。”   张采文的话轻轻飘进耳朵,何奕宁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次和张采文打视频时无意见到的池雨的浑圆的屁股,他一个急刹车猛地站住。   剩下三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何奕宁看着池雨,有种别扭的做贼心虚,不敢直视池雨,盯着他的鼻子道:“池雨,要不要去校医院看一下?”   池雨听张采文越说越起劲,正打算出声让张采文闭嘴,被何奕宁问得愣了下,“不用,没什么问题了。”   其他两人也随着何奕宁的目光看向池雨。   吴天旺瞄了瞄池雨的脸,惊道:“哇塞,池雨,你不戴眼镜的样子有些帅。”   张采文将一只手搭在吴天旺肩上,嘴硬地攀比道:“不像你这种没有观察力的人,我早就注意到雨哥眼镜下的神颜了。”   池雨:“……”   走进教室门时,虽然没戴眼镜,但这并没妨碍他察觉别人投来的打量的视线。   就是这种并非因实力而被人关注的感觉,让他感到可怕。   他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坐下时,刘颖问:“池雨,你眼镜呢?”   张采文将头凑到前面,“被一个傻逼弄烂了。”   刘颖:“池雨近视度数那么高,剩下的课怎么办。是谁做的啊?那么过分。”   张采文:“谢鹏。就楼下楼梯口那个班的,长得像个混混,改天见到我指给你看。”   “太过分了,他给池雨道歉了吗?”   池雨忽然站了起来。   “那种傻逼懂什么礼……”张采文停住嘴中的话,疑惑地抬头,“咋啦雨哥?”   池雨向外边走去,“忘记捡我的眼镜了。”   镜片碎掉了,但拾回来用胶布粘一下还能接着用,起码先熬过早上的课再说别的。   “何奕宁捡了……”张采文话说到一半,池雨早走出了半里地,才意识到池雨压根没听他说话。   执着于捡回自己眼镜的池雨在走出教室时被人拉住了手腕,他停住脚步,回头,话还未说出口,他的手上就放上了一个冰凉触感的东西。   被篮球打歪了的眼镜脚被胶布捆住后勉强恢复原型,碎掉的镜片被细心地拼凑起来,将它们粘在一起的胶布上没有一点指纹和灰尘。   看得出来,试图修复它的人非常用心。   池雨呆住,没怎么思考,下意识回答:“谢谢。”   剩下的课池雨听得心猿意马。   看向黑板时要透过镜片,裂缝无法规避地存在于他的视觉中,真实得就像本就存在于瞳孔上的疾病。池雨吸了口气,进入口腔的氧气化为膨大剂涌入他的胸腔,心脏因此肆无忌惮地生长膨胀,要将他肺里的呼吸全都挤出。   他只好尽量避开镜片去看别的东西,垂着眸子看桌面,桌角的牛奶主动撞入他的目光。   他猛地转开头。   真讨厌,现在不止周围,他的身上到处都有何奕宁的痕迹。   他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   他讨厌何奕宁。   为什么讨厌?   他不想细究这份情绪的来源,他就是讨厌何奕宁。   就像有的人讨厌雨天,而他讨厌晴天。   讨厌阳光的温度,讨厌阳光的刺眼,讨厌因为阳光而干燥的操场,讨厌在阳光下开朗大笑的人……   “电子和磁铁一样,异性相吸同性相斥……”   讲台上的老师讲解着内容,池雨拄着脸,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到余光中后座的何奕宁。   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何奕宁在认真地写着笔记,便掐了下手上的肉,逼迫自己听起了这节他已经自学掌握了的课。   早上放学后后,池雨找班主任开了住校生的出校证明,回到教室时,何奕宁还没走。   他垂着脑袋走到座位上,尽量拖慢速度收拾整齐得不能再整齐的桌面,过了好久,直到教室里的人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何奕宁还是没有离开教室的意思。   池雨背上包,迈步往外走,边走边礼貌性地道别,“那我先走了,拜……”   “你不是要出去配眼镜吗?”何奕宁拎着包追上他,“我和你一起去吧。”   池雨扬着的嘴角压了下去,要拒绝的话说出口就变了,“好啊。”   只要没影响到正常生活,他没必要毫无缘由地将这份关系闹僵。   两人肩并肩走下狭窄的楼道。   何奕宁说:“我住的地方附近有眼镜店,正好最近在搞活动,学生可以打折。”   池雨:“是吗?那你带我去。”   何奕宁:“我住的地方有鸡蛋和米,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家,我炒饭给你吃。”   池雨随口诌了个理由,“没事,我有东西落在宿舍了,我待会儿要回去一趟。”   何奕宁不显失落地笑了笑,陪着池雨走过校门。   刚下过雨的路上湿漉漉的,漫天乌云遮住了太阳,暗沉的光线下,有一种青灰的寂冷。   工作日本就冷清,很多走读生在中午时会选择吃食堂,加上此时已经有些晚了,校门口的人和车都少得可怜。   两人一路东扯西拉地闲聊,走至眼镜店,池雨摘了眼镜让店员去修,他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眯着眼望着外边两只相伴而过的流浪狗发呆。   何奕宁盯着他,目光柔和地描摹着那张清净的侧脸。   没有胡渣的白净下巴,没涂脂粉但是偏红的嘴唇,不算高挺但就是好看的鼻子,长长的睫毛。总是被镜片挡住的黑色眸子,在无法聚焦时看人总有一种疏离感……   池雨什么时候转过来的!   何奕宁猝不及防和池雨对上了视线,跌入了那双没有聚焦因而看上去有些迷蒙的眼睛里。   好在两人相隔较远,池雨只能看清何奕宁的大致轮廓,并未发现何奕宁的异常。   店员拿着修好的眼镜到池雨面前,为他戴上眼镜的动作顿了顿,“小同学,这副黑框眼镜好像不太适合你,要不换副框架吧?”   “不用。”池雨委婉道,重新清晰的视线让他得到了安全感,他将眼镜抬起,眨了下眼适应视觉,付了钱,往外走去。   下楼梯时,不知道是早上被篮球砸到脑子的后遗症,还是突然换了眼镜的不适应症,他脑子里一阵眩晕,踩滑了一层楼梯,往前扑去。   地上积着水,池雨摔下时被何奕宁及时拽住了的手腕,跪在地上的膝盖被脏水浸湿,蓝色校裤脏了一圈。   今天真是诸事不利。   池雨站直后恍着神,在何奕宁松开手的瞬间便收回自己的手,道谢的话才发出一个音,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里直流之下。   红色的液体弄脏了校服外套和里边的白色长衣,他懵了片刻,在何奕宁伸手过来时闪开身,他低着头用手接住血,对何奕宁说:“纸。”   怎么会有人在别人流鼻血时总是伸手去接?不嫌脏的吗?   在眼镜店里简单清理后,以防万一,池雨用纸堵住了鼻子。   他望着镜子里一身狼藉像极了误入犯罪现场的自己,想起回学校要经过的路程,上齿咬了咬下唇,问何奕宁:“我能去你家换下衣服吗?”   何奕宁盯着他因为过分清洗而发红的下半张脸,“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弃我的衣服。”   池雨的嘴唇因为揉搓而变得润红,何奕宁撇开目光,在池雨脱下校服外套时,将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外面冷。” 第21章   池雨瞥了眼送到眼前的外衣,垂在身旁的碰过水的手已经被冻红,想起之前有过衣服穿少被冷风吹病的经历,他犹豫片刻,接过了衣服。   大了一码的外衣袖子偏长,穿在他身上本就宽松的校服外套越发宽松,他将袖子折叠了几下,重新抬起头时,何奕宁早将他随手搁在一旁的脏衣服挂在了自己手肘上。   何奕宁静静地看着池雨折袖子的动作,“那中午就吃我炒的饭?”   “好啊,辛苦你了。”池雨回以一笑。   秋季来雨,气温骤降,阴冷的天气下,外边很多人都裹上了厚衣服。   毛毛细雨飘在空中,池雨拒绝了何奕宁提出打伞的建议,“雨挺小的。”   何奕宁双手合掌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摩挲掌心,“中秋都还没到,宁希就这么冷,冬天应当能下雪了吧。”   池雨瞥了眼何奕宁身上的卫衣,垂下头,盯着自己往前行进的脚步,“宁希每年都会下雪。”   何奕宁道:“那挺好,可以堆雪人。”   池雨轻飘飘道:“宁希的雪下不到那么大。”   他并不在意自己这句话会不会扫兴,他只是陈述了事实而已。   彼时,身上何奕宁外衣的衣角涌入视线,紧接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是衣服上传来的味道。   不像家里劣质洗衣液那般的劣质花香,是一种能安抚身心莫名好闻的味道。   池雨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袖子凑到鼻前闻了闻,抬眼时,何奕宁在看着他。   对上何奕宁的视线,池雨一愣,这些日子来头一次如此无措,他难堪地放下手,找补道:“你衣服好好闻,用的什么洗衣液?”   “是吗?”何奕宁也举起袖子闻了闻,“确实好闻。你要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些。”   池雨尴尬地扯扯嘴角,“不用了。”   随着何奕宁走进学区房所在的小区,池雨匆匆扫了眼周围高耸的楼层,回家时无灯的阴暗小道从脑海中闪过,他抿紧唇,默不作声地随着何奕宁进入电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将池雨拖出黑暗的思绪。   何奕宁一边从书包里找钥匙,一边对池雨说:“刚刚你流鼻血时是不是有些头晕?要不下午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池雨一顿,在何奕宁看过来时,指了指坐在前边抱着头睡觉的人,“那好像是你的朋友?”   。   “池雨,你怎么来这位家里了?”被叫醒后,许厉打着哈欠,抱手靠在门边,懒洋洋地看着何奕宁开门。   池雨言简意赅:“衣服脏了,来换衣服。”   许厉扫过池雨的脸,被过分清洗过的唇周白皙泛红,又瞧向池雨身上一看就是何奕宁的校服外套,以及藏在外套里的染了血的衣服,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语出惊人:“你俩亲过了?”   他一向嘴没把门,以前就喜欢调侃何奕宁,在昨天和何奕宁找到了共鸣后,他更加肆无忌惮。   “咔嗒。”锁刚好打开。   何奕宁迅速拔出钥匙,推开门的瞬间勾住许厉的脖子将人带进去,难得出现这般慌张的样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你再乱说话我把你赶出去。”   许厉被何奕宁搂得吃痛,瞥了眼情况外的池雨,“难道不是吗?他嘴巴都红了。”   何奕宁:“能不能收起你那龌龊的想法!”   许厉察觉何奕宁此时的态度严肃异常,戏谑地眯着眼,开玩笑的口吻,“我还以为是你强吻他,被他揍得流鼻血。”   池雨紧随其后走了进来,反手关了门,见两人还“搂”在一起,有些局促地咳了声嗽,“什么亲了?”   他当时心不在焉的,话没听全,也不在意许厉到底说了什么,意思性地问一句。   缠在一起的两个人顿时分开,何奕宁瞪了眼许厉,走进卧室,“池雨,我先给你翻件合适的衣服。”   留在客厅的两人相视片刻,池雨率先别开头,躲开许厉莫名有些粘稠的视线。   许厉靠上沙发的背,长腿踩在地上,先扫过池雨衣服上的血迹,又落到他膝盖上的污泥,“你衣服上怎么有血?受伤了?”   池雨简短地回应道:“流了鼻血。”   “上火?”   “被篮球砸到。”   许厉带着笑,揉着手腕,“哪个眼瞎的?跟你道歉了吗?”   池雨说:“都眼瞎了,那应该不是故意的。”   许厉被逗得笑出声音,认认真真地打量池雨。   他心里有种直觉,池雨绝对不像他人畜无害的模样那般乖,埋藏在黑框眼镜下的那双眼,黑得清澈,不是池水,是深渊。   池雨被许厉盯得浑身不适,正好何奕宁走了出来。   他侧身向前,将许厉的视线拦在身后,接过衣服。   何奕宁说:“要顺便洗个澡吗?”   池雨抬头。   何奕宁看着池雨的眼,忍住伸手去碰池雨肩的冲动,“你洗完澡后,应该就能吃我做的饭了。”   来的路上淋了小雨,又摔了一身泥,池雨很想拒绝,又陷入了别扭的犹豫。   比起对何奕宁的抵触,不喜欢许厉的情感占据上风。   况且,洗个澡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还能顺便杜绝了和许厉单独相处的机会。   何奕宁将他带进卫生间,简单地介绍了洗头膏沐浴露,放了拖鞋,找了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放热水时,他的手在流动的水下试着水温,“淋了雨冲个热水澡会好一些。”   淋雨?毛毛雨也能算雨?   池雨扯了扯嘴角,“……何奕宁,我没那么金贵。”   今天发生了很多可以称之为倒霉的事,事情的发生全是源自那个嘲讽他“金贵”的谢鹏。   何奕宁怕他碎了折了般,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他不由得将何奕宁和那个讨厌的谢鹏联想到了一起,语气生硬地脱口而出。   热水涌出,一旁的镜子瞬间盖上一层白花花的雾气。   那只水下的手顿了顿,抽离出来时已经烫得发红。   池雨撇开目光。   “水好了,小心有些烫。”何奕宁关上水,拉下挽上去的袖口,没有因为池雨的生硬语气而计较,反而莞尔一笑,“我淋了雨会生病,我比你金贵。”   池雨懊恼地垂眸,往往能在各种事情前都做到心平气和的他总在何奕宁出现后产生一些新鲜的情愫。   他及时恢复常态,抬眼时脸上露出了合适的表情,他晃了晃手上的衣服,“洗干净后还你。”   何奕宁点头,出浴室时反手关了门。   门声后便是水声,池雨脱了衣服,在热水的冲洗下,被冷风吹多了的混沌的大脑终于得以清醒。   洗好擦干水后,他穿上何奕宁翻给他的衣服裤子,戴上眼镜走出浴室,没在客厅找到人,他便循声找去厨房。   “逃课?姑母知道吗?”   “管她怎么说,反正我过年那阵子肯定要被送去考雅思,学不学意义不大,之后总是要出国的。”   “随你。”何奕宁低头炒着饭,锅铲相碰发出响声,他一丝不苟地干事情时总有一种魅力。   一旁靠着冰箱当摆设的许厉直起腰,“真嫉妒你,什么都会。”   “炒饭而已,很简单的。”何奕宁关了火,盛完饭后才注意到站在门口默默观察屋内的池雨。   池雨歪靠在门边,主动迎上他的视线,夸赞道:“好香啊。”   何奕宁见他头发湿漉漉的,使了眼色让许厉端饭,洗干净手后扶着池雨的肩往外走去,“我找吹风机给你吹头发。”   卫生间里。   吹风机运行时嗡嗡作响,热风烘干头皮上的冷水,池雨拨弄着额前的头发,瞧见镜子里站在他身后的何奕宁,关了吹风机,转头,“你站在这儿等我会不会太浪费时间了?”   何奕宁只好笑笑,离开了。   他想看一看池雨掀开刘海的样子,尽管知晓这个行为不太合乎礼仪,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站在了原地。   但池雨好像很抵触。他不想让池雨因为自己产生负面情绪。   身后没了人,池雨将吹风机开到最大档,电动机驱动出的风将他额前的头发吹得乱飞。就算不明显,他还是一眼找出了额头上的那个疤。   等他走出卫生间时,客厅的桌子上放了三碗色香味俱全的饭。   池雨选了个离许厉远的位置坐下,端起饭吃下一口,礼貌性地夸赞道:“很好吃。”   许厉看出池雨有意远离自己,就算知晓何奕宁的心思,知道自己不应该做,他还是对池雨来了兴趣,握着勺子的手摩挲着金属表面,“池雨,你会做饭吗?”   何奕宁闻声看向许厉,危机感在脑子里化为猛兽,撞击着困住它的名为理智的牢笼。   许厉一向目无余子。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一个人的他,怎么可能反常地关心一个人会不会做饭。从昨天开始,许厉对池雨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池雨说:“家里用电饭煲做饭。”   许厉笑出声,“那你会做菜吗?”   “你管人家会不会做菜,吃你的饭。”何奕宁出声,声音意外的平静。   许厉挑眉,玩味地看了看何奕宁。   何奕宁无视许厉挑衅的视线,下意识看向池雨时,他紧张地眉尖一挑,伸出手去。   池雨身处事外地放空大脑,鼻腔涌出热流,他回神时下巴处早接了只手,血一滴一滴地掉落那个宽大的掌心里。   何奕宁半跪在他面前,一边唤许厉拿纸,一边温柔地帮他擦掉鼻子上的血。   不算粗糙的纸擦在鼻尖,隔着纸的厚度,池雨还感受到了触碰纸的那只手的温度,热热的,像刚才的洗澡水。   池雨鼻子流着血,但不阻碍他闻到一股香味。   轻飘飘的,羽毛般挠着人,痒痒的。   是他洗完澡的身上的味道,也是面前这个人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味道。 第22章   池雨的大脑持续宕机。   在洗手台清理干净后,他重新给鼻子堵上纸,坐回沙发上后,他瞧了眼刚才自己待的地方,没有找到血迹的痕迹后,他松了口气。   何奕宁怎么总是伸手接血啊?   嫌不嫌脏不说,他那么见不得血落地吗?   被他腹诽的某人冲干净了手,抽出纸擦手时,被镜子里突然出现的许厉吓了一跳。何奕宁压着眉尖,小声地苛责:“许厉。”   许厉抱着手臂倚在门边,“我说过了,你驾驭不了池雨。”   “他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许厉好笑地看着他,“他不是那种人,那你是什么意思?只允许你单方面对他好,不允许我语言关心他几句?”   何奕宁:“……”   他和许厉认识十多年,在许厉坦白自己性取向前,许厉就像个渣男,换衣服般换女朋友,谈恋爱的次数比考试还多。   人不可能那么快就变性。   他笃定许厉对池雨的心思不会单纯到什么地步。   许厉盯着他手中擦了水的纸,“大少爷,你也不看电视剧啊,怎么单纯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平常那么洁癖一个人,怎么可能伸手给人接血。你和他才认识一个星期多吧?他给你喂蛊了?”   “许厉。”何奕宁皱眉,“你再多说一句话就离开这里。”   许厉耸耸肩,“温馨提示,你自己都说他不是那种人了,你比我还懂,你自己在做无用功吧?你真什么都不图?”   “我乐意。”何奕宁说。   谁说付出一定要有收获呢。   小时候一边哭一边弹的钢琴,就算手腕酸得像扎进了钢针,也要将节奏和曲调演奏正确。   被送进培训班,拿着铅笔在纸上重复地画出一条条线,只为了表现出完美的阴暗效果。   母亲口口声声说,“不要太逼自己”,在他考试掉出班级前五时,会不顾他意愿果断将他送去补习班。   不爱喝的牛奶被逼着喝成了习惯,不爱吃的蔬菜也会定时定点地呈现在桌子上。   在他初中为了打篮球反抗弹钢琴时,母亲也是轻轻一笑,“我儿子那么厉害,打篮球也要打得很棒才是。”然后把他打包送进了培训班。   记忆中,无论是仪态还是为人处世都挑不出毛病的母亲怀中卧着糖果,因为常年弹钢琴而修长好看的手摸着猫的毛,“做什么事都要尽量做好,得到了回报,你做的事情才有了价值。奕宁啊,你现在还小,等大了就知道妈妈话的意思了。”   付出是为了收获吗?   他望着自己的手,同样是因为常年弹钢琴而修长的五指。   他从小到大练习钢琴,从生疏到熟悉,按照母亲的计划,他之后也会像她一样,成为钢琴史中闪耀的一颗星。而现在,摔伤了的手腕成为他永久触碰琴键的阻碍。   他才不想成为母亲话中的那种人。   许厉说:“初生的牛犊想事情总是简单,你妈就是把你保护太好了。”   何奕宁没应他,走到客厅时,一眼找到窝在沙发角落睡着了的池雨。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在池雨面前,“池雨,去床上睡。”   短短一个早上,池雨就经历了一堆烦心事。加上流了三次血,脑袋晕乎乎的,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就睡着了。   他向来不贪睡,但今日特殊,魇在梦里,睡得太沉,没听见何奕宁叫自己的声音。   没把人叫醒,何奕宁将池雨的腿抬上沙发,从卧室抱了被子,将池雨裹得严严实实。   他垂着头,静静地看着池雨的睡颜,分神须臾,伸手去摘下池雨的眼镜。   许厉站在一旁观赏着何奕宁的一举一动,看戏般嘴角噙着笑。   何奕宁放了眼镜,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摸了摸池雨的额头。   还好,不怎么烫,应当没发烧。   他的手要抽离时,沙发上的人忽然动了下,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何奕宁一惊。   池雨睁开眼,还未清醒的双眼里蒙着层雾,傻傻地盯着何奕宁片刻,“我在哪?”   “在我家。”   池雨点了点头,拉过何奕宁的手蹭了蹭,将他整只手的掌心盖到脸上,“好暖和……”   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何奕宁后背僵硬,任由自己的掌心贴在池雨的侧脸上,感受着那块微微带着凉意的细腻肌肤。   “你真的什么都不图?”许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睡梦中的池雨比平时还要安静,垂着的睫毛纤长浓密,合上的双唇颜色泛红,呼出的气息打在他放在池雨脸颊的手,热热的,轻轻的,羽毛般挠着他的心。池雨身上有着和他一样的香味,占据着他的嗅觉。   何奕宁,你真的什么都不图吗?   啪——   他好像被打了一巴掌。   他猛地抽出手,转过身时,对上许厉嘲笑的眼神。   许厉指着耳朵,“红了。”   何奕宁抿唇,收了桌上的碗,塞进许厉怀里,小声:“洗碗去。”   许厉看了眼手表,“你们要迟到了。”   何奕宁瞥向呼吸均匀的池雨,“我找老师请假吧。”又去卧室找了床被子,盖到池雨身上。   不知道自己请了假的池雨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深。   他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的光线灰暗,场景凌乱,乱得像张采文的书桌。   等他醒来时,胸腔涨涨的,像装满浓重郁气的气球。   他掀开被子坐直身子,从前面的桌子捞过眼镜戴上,忽然一顿。   现在什么时间了?   “醒了?”何奕宁递了杯水给他,“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鼻子还疼吗?”   池雨摇摇头,“没有不舒服。现在几点了?”   何奕宁:“四点。你睡得太沉,给你请了假。”   池雨一愣,道:“没有叫醒我吗?”   他没起得来给他请假就行,何奕宁为什么也没去上课?   他顿了顿,才想起自己在何奕宁的家里。   “没能叫醒。”压根没打算把人叫醒的何奕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的衣服我丢洗衣机了。”   池雨:“……谢谢。”   他不自在地起身,将沙发上的被子叠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学校吧。”   何奕宁从他手中拿过被子,“既然都请假了,要不在外面好好玩一玩?”   池雨:“没什么好玩的,我想回学校,还要做作业。”   “还真是乖学生啊。”许厉打着哈欠从何奕宁房里走出来。   池雨乜了眼许厉。   他差点忘了许厉这个烦人精的存在了。   何奕宁无奈地看向许厉,“你不是要睡觉吗?”   许厉说:“听见你们俩要去玩,我就睡不住了。”   窗子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何奕宁往卧室走去,“现在不去了。”   客厅里又只剩下了池雨和许厉两人。   许厉话中带着调侃和挑逗,“这身衣服是何奕宁初中时候穿的,到挺合你身。男生体脂率一般比较低,加上肚子里没有要保护的器官,瘦的人腰都会很细。衣服再怎么宽大,都遮不住你……”   他话一顿,用手比了个圈,“那么细的腰。”   池雨无语,没想搭理许厉的骚扰。   这和街边上对着过路美女吹口哨的流氓有什么区别。   当然,他没有自比美女的意思,就是纯粹看不惯许厉。   许厉见池雨没被激怒,将食指放在额头上,“我看见了,你这里有个疤。”   池雨背上一僵,不扬不抑道:“我也看见了。”   许厉:“?”   池雨对许厉的忍耐到了极限,卸掉自己乖巧的伪装,小声吐出几个字:“你是傻逼。”   许厉:“……”   在他发作前,何奕宁走出卧室,手里多了件外套,对池雨说:“外面好像还挺冷,你先穿我的外套。”   池雨低头,身上穿的是属于何奕宁的外衣和裤子,那股别扭的情绪又开始作怪,他抿了抿唇,“谢谢。”   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后,池雨和何奕宁踏进了学校大门。   行走在小路上,淋湿了的小路潮潮的,红了的落叶有的淹在水里,有的飘在水面。   风一吹来,池雨的头发被吹得飞起,他抬手按下不听话的刘海,放下手时,迎上何奕宁关心的目光,“鼻子好些了吗?”   池雨点头。   空荡荡的宽敞操场上陆陆续续走过从教学楼出来的学生,原本安静得只剩风声的四周逐渐传来人的交谈欢笑声。   这个时候本该待在教室里补笔记的池雨一时觉得自己融不进校园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好像原本按轨运行的火车毫无征兆地改了道,坐在火车上的人却没有察觉。   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失去了控制。   池雨摸了摸还在跳动着的心脏,余光是与他走在一起的何奕宁的侧脸。他轻轻吸了口气。   一定是因为何奕宁的出现,才搅得他心乱。   到了食堂门口,路过的人纷纷投来视线,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直奔何奕宁而去,直白或隐晦,过分统一地映射出他们对何奕宁的欣赏。   欣赏的视线滑过后,又会扫向池雨的脸,再平淡地收回。   早已习惯了路人的差别对待,池雨打了个哈欠,擦掉眼角沁出的泪水。   “我先回去晒衣服。”   何奕宁:“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两人同时出声。   何奕宁笑容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无奈,“好吧。”   和何奕宁分开后,池雨走回宿舍。   宿舍楼梯,他心事重重地低着头往上爬,被一位往下走的人撞到了肩。   袋子从手中滑落,池雨忍住不悦率先道了歉,弯腰捡了衣服要起身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了肩。   “流了鼻血就逃了一下午的课,我说你金贵还真不冤枉你。你身上穿的谁的衣服?”   谢鹏的声音。   池雨头皮发麻,心烦地吸了口气。   还真是冤家路窄。 第23章   被谢鹏压制在楼梯道上,过路的几位同学疑惑地看过来,池雨环视一圈四周,不想惹事的理智按下了心中的火。   趁谢鹏分神时,池雨一掌拍开他的手,趁机走到楼层平台,防备地看着他,“眼镜被你摔坏了,我出去配眼镜。”   “出去了一趟怎么还换了衣服?”谢鹏打量着池雨,眼神不掩火辣辣的打量和观察,“我记得,你没有这身衣服吧?”   他走到池雨面前,伸手去拉池雨的衣服。   池雨往后一退避开他的触碰,“不要碰我。”   谢鹏嘲讽一笑,“是那个何什么的衣服吧?今天你出鼻血了,他还伸手帮你接。你们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们学校开除过一对同性恋的事情的吧?”   “有病。”池雨眉尖往下压,不打算与谢鹏产生争执,径直往宿舍所在楼层走去。   谢鹏拽住他的袋子,语气差得像池雨欠了他钱一样,“你把我衣服弄脏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   “谢鹏!你干什么呢!”   池雨没心理睬谢鹏,被张采文突然吼的一嗓子激得脑袋一晃,加之拽袋子的力气消失,要不是有刚好下楼的张采文扶了一把,他的鼻子还要再经历一次磨难。   张采文扶着池雨站稳,凶神恶煞地瞪向楼下的谢鹏,“你要是再来寻衅滋事,我让雨哥去教务处告你,让你提前回家颐养天年。”   谢鹏一改往常的炮仗性子,没有和张采文吵起来,离开前看了眼池雨,默不作声地走了。   “这狗东西还敢来找你!要不是在学校这种法治地方,我肯定要拿个麻袋套着他打一顿!”张采文剜了几大眼谢鹏的背,翘起打了石膏的手指抓了抓脑袋,转头看向池雨,“哎,雨哥,你穿的谁的衣服?我记得你没这身衣服啊。”   “……”池雨说:“何奕宁的。”   张采文危机感重重,“呜呜呜,雨哥,我的衣服你也可以随便穿!”   池雨:“……”   他往上走去,张采文立马抛弃了自己原先去食堂吃饭的计划,紧跟其后,“雨哥,你中午请假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出什么事,睡了一觉。”   池雨走进宿舍,干脆利落地翻出了自己的衣服,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上自己的衣裳,劣质但并不难闻的洗衣液香味瞬间取代了属于何奕宁的味道。   他拿着盆,把换下的衣服塞进去,顿了顿,对着张采文道:“你的洗衣液借我。”   具体是出于什么心思——他不想用自己的洗衣液洗何奕宁的衣服?会是这种幼稚的原因吗?   他也不清楚。   “雨哥,你想拿就拿。”张采文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你这是在干什么?”   “洗干净何奕宁的衣服,晒干了还回去。”   “今天那么冷,你明天洗也来得及啊。”   池雨淡淡地看了张采文一眼,不做解释,兀自去洗手台接了水,净白的手泡在冷水里被冻得发红,他好像没有知觉一样,混着洗衣液搓了起来。   两人吃完饭回到教室时,外面天早黑了。   何奕宁靠在椅子上看着书,前边才传来拖开椅子的声音,他抬起头,不自觉地盯着池雨的衣服,“换了?”   “嗯。”   池雨坐回位置上,应了刘颖的关心,要了下午课堂的笔记。   刘颖纳闷:“换什么?”   池雨简短道:“衣服。”   “?”刘颖还想接着问,张采文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何奕宁,今天我可帮助雨哥赶跑了谢鹏。”   “谢鹏?”何奕宁皱眉。   张采文抱住双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别以为雨哥穿过你的衣服你们关系就更进一步,我才是那个可以保护池雨的人!”   刘颖:“……幼不幼稚,张采文。”   池雨满脸黑线,并不希望被任何人保护的他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对张采文说:“再胡说八道作业你借别人的抄吧。”   张采文哭丧着道:“别啊!雨哥——”   “张采文,你这大嗓门我还没进教室就听见了。”吴天旺过路时拍了拍张采文的肩,看了眼张采文报废的左手,关心地问了池雨的身体情况,端完水后,接着说,“篮球比赛提前了,明天我们班和隔壁班有一场,周五也有一场……”   他顿了顿,“和谢鹏他们班的。”   才听见这两个字,池雨就觉得一阵恶心。   吴天旺叹气,“张采文,你这手断得真不是时候,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篮球比赛的时候断了。”   张采文大声反驳:“不是断了!是骨裂!”   没人搭理张采文,吴天旺道:“那怎么办啊,我们班打篮球厉害的人本来就少,这次比赛名次可能不会很高了。”   “我来吧。”   何奕宁刚说完,其他人便看向了他。   他放在桌上的右手轻轻打开又握紧,手腕上曾经经历过针扎噬骨的疼痛早已随着时间销声匿迹。   “我初中时候是篮球队的,技术应该还可以。”   吴天旺两眼放光,“何奕宁,你会画画会乐器会唱歌还会打篮球……我的天,你简直是我的偶像!”   张采文切了一声。   池雨眼神淡淡,捧着水杯轻轻地啜饮。   。   时间在规律的生活中会显得漫长,但这一周过得格外快。   周二的班级篮球联赛中,何奕宁的出场逆转了七班失去主力的下风局势。除此之外,这次比赛还让何奕宁成为了宁希一中许多人的关注对象。原因无非就此一条——宁希一中什么时候出现那么帅的人了?   帅就算了,怎么打篮球还那么厉害?   原来开学时风靡表白墙的帅哥是他啊……   这群除了学习就只能关注八卦的学生们顺藤摸瓜,不知从哪来的消息,把何奕宁的身世和经历摸了个一清二楚,除了之前一些表浅的消息外,还有人透露出何奕宁从小到大就没有谈过恋爱的事。   “怎么可能?长那么帅没谈过恋爱?”   “嘘,小声点……可能太帅了眼光高,看不上普通的人吧。”   “咱们班大美女周欣怡不是对他有意思吗?但他好像不感兴趣。”   “或许他有喜欢的人,一直没敢表明感情。”   “啊,帅哥也搞暗恋这套啊……”   体育课,集合的地方在操场。   池雨躲在树荫下喝着水,听着旁边女生聊着关于何奕宁的八卦,虽然没有多少兴趣,但他并不能阻挡声音进入耳朵里,避无可避地听着她们从何奕宁的初中聊到周欣怡的前男友。   他打了个哈欠,在体育老师出现的时候上前集队。   除了周一被篮球砸到后脱离轨道,池雨这一周过得也算相安无事,班里同学单调生活的调味剂——接下来的中秋晚会和篮球比赛都与他无关,就算谢鹏所在的班级将七班打得落花流水他也毫不在意。谢鹏这种没脑子的人,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让他受到惩罚的。   他只希望不要出现任何意外再让他平稳的人生脱离轨道。   体育老师简单地说了几句废话,让体育委员拖来装着篮球的筐子,留下了让学生练习三步上篮的任务后,他便消失在了操场。   筐子旁围满了去拿篮球的同学,池雨静静站在原地,打算等人散去后再去拿篮球。   人群之中,人高马大的何奕宁依然是那么惹眼,他从筐子里勾出一个篮球,寻找人般地左右转头。   池雨抬眼瞧着被那只宽大的手举着的篮球,目光偏移,撞入手的主人笑意盈盈的视线中。   何奕宁将球扔过来。   池雨有些慌乱地接住球,何奕宁说:“我接着教你三步上篮吧。”   池雨点头。   两人刚找到空的场地,吴天旺走了过来,搭着池雨的肩对何奕宁说:“待会儿放学有篮球比赛,我们先打几场找下手感。”   何奕宁弯着眼,自然地拉开吴天旺搭在池雨肩上的手,拒绝道:“不差这会儿。这几天放学一直和你们打,我觉得我们配合已经很好了。”   回想起何奕宁在篮球场上游刃有余的模样,吴天旺也不再缠着何奕宁,耸耸肩,“行吧。”临走前,他指了下远方,“那里一直有个鬼鬼祟祟的人盯着你们看,小心些,可能是什么非法分子。”   两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因为受伤只能坐在树荫下看书的张采文咬牙切齿,仿佛被丈夫抛弃背叛了的正室,恶狠狠地瞪着小三何奕宁。   池雨对张采文笑笑,将篮球丢向篮筐,砸到篮板反弹回来的球被何奕宁稳稳接在了手心里。   他将球放到池雨手里,耐心道:“看篮板上的白线,往上面砸,用力一些,就能进球了。”   池雨听他的话,瞄准白线往上面砸,篮球果然进筐。   从球框落下来的篮球原地蹦跳,何奕宁上前拾起篮球,身后池雨的声音清冽如风,“陪我练习三步上篮会不会很无聊?”   “不无聊。”何奕宁转身站到池雨面前,递过篮球。他明明是微微低着头看池雨,却一点也不让人有被俯视的感觉,“和你在一起就挺开心的。”   与此同时,一旁练习投篮的女生处传来欢呼声,庆祝一直没投进篮的人投进了篮球。   池雨伸出接篮球的手一顿,又收了回来,“我去上厕所。”   说完,他就把抱着篮球的何奕宁留在原地,径直走去一旁的厕所。   他也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可能是阳光太晒了,晒得他头晕目眩,大脑的保护机制让他随便找了个理由逃离出来。   走进厕所,他傻站在洗手池前,镜子里的他脸上浮着轻红,看来还真是被太阳晒伤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弯腰洗手,隐约感觉一道黑影从后面笼上。   他忙关了水,往旁一撤让开洗手的位置,身后的人却抓住了他的衣领,拽过他的头来强行与他对视,声音粗怒:“池雨,你和何奕宁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看见你们两个人了,就你们两个人,在操场上打篮球。”   池雨瞳孔一缩,推开谢鹏,“你怎么在这?”   还有,他和何奕宁一起打篮球又碍着他什么事了? 第24章   “池雨,你说呀,你和何奕宁是什么关系?”谢鹏不依不饶,目眦欲裂地盯着池雨,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委屈,非要讨出个一二来。   池雨恍神,不悦地皱了皱眉,“我和你什么关系?你管这么宽干什么?”   上次在楼梯道上,谢鹏嘴里就念着什么“同性恋”,任由别人怀疑自己和何奕宁是那种关系,池雨一阵反胃,但对面前这人的讨厌碾压式地胜过了其他情绪,他不欲与谢鹏再牵扯下去,转身就走。   “你以为何奕宁又有多厉害?等着看,今天下午的篮球赛,我会把何奕宁打得屁滚尿流。”   身后谢鹏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恶心。   但是,究竟是何奕宁被打得屁滚尿流,还是谢鹏被打得落花流水,池雨一点也不在意。   回到操场上,何奕宁站在篮球框前独自投篮,抬手,压腕,进球,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百发百中。   池雨停在三分线上,默默看着何奕宁投球,旁边走近了个人都没发觉。   “我刚看见谢鹏和他们班班长抱着书过来了,你刚去厕所没遇见那鳖孙吧?”   张采文开口,吓了池雨一跳。   池雨点头,“擦肩而过了。”   张采文撇撇嘴,喉咙里骂人的话呼之欲出,池雨在他骂人前拍了下他的肩,“右手没受伤的话,应该还能投篮。”   张采文立马抬高脑袋,嘚瑟道:“该说不说,就算我有一只手不能用,也照把一些人打得哭爹喊娘。”   池雨礼貌性地笑笑,将张采文往何奕宁的方向一推,“我有点累,先回教室了,你要想打篮球的话,陪何奕宁去投几个篮吧。老师问的话就帮我请个假。”   张采文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哎?哎?”   回到教室的时候,下课铃声还没响,池雨仰头靠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把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   “塔塔——”   他听见有人走进教室,脚步声逐渐靠近,乏力感浸透全身,他没有抬头的打算,软趴趴地半躺在椅子上。   脚步声到身旁就停了下来,阴影压在了池雨的眼睛上,池雨眨了眨眼,掀开眼睛看过去,来人却蹲了下来,他随着对方的动作坐直了身子,好奇地看过去。   何奕宁将手中的糖递过来,微微仰着头,透着亮的眼珠里倒映着池雨的脸,“身体不舒服,是因为低血糖了吗?”   何奕宁的眼睛太亮,和外面晒得池雨发红的阳光一般,扎眼。   池雨背上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后一靠,不明显的躲避姿势被何奕宁收入眼底,何奕宁站起身来,余光瞥见池雨笔筒里还放着上次他给的棒棒糖,他合起手收起掌心的糖,“你好像不爱吃糖。”   “糖吃多了会长蛀牙。”池雨笑容淡淡,“谢谢。”   何奕宁坐回位子上,池雨问:“你怎么也逃了体育课?”   “张采文说你身体不舒服。”   池雨:“……”   何奕宁看着池雨僵硬的背,抓起放在桌面上的笔,安抚内心般地紧紧握住。   物极必反,他是不是最近太缠着池雨,惹得池雨厌烦了?   池雨静了一会儿,说:“今天下午的篮球赛,加油。”   他不关心篮球赛是真,不喜欢何奕宁也真,本该按照轨道运行的生活一次次被迫脱轨,本就心烦意乱的他,在方才与何奕宁对上视线的时候竟奇迹般地心静了会儿。   反正与何奕宁和平相处也吃不了什么亏,池雨重新戴上友好的面具。   何奕宁食指拨动笔,黑色碳素笔在指侧转了一圈,安稳地躺回他的掌心,“我会的。”   池雨懒洋洋地趴去桌上,摘了眼镜将头埋进臂弯。   随着视线进入黑暗,教室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静得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静得他很快进入了梦境。   “哎,雨哥怎么在睡觉?”   张采文才跨进教室就像个大喇叭般叽叽喳喳叫唤起来,池雨睁开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埋在臂弯里听着周围聊天的声音。   吴天旺说:“张采文,你怎么又喝可乐了?”   张采文:“咋啦?羡慕你爷爷我有钱买饮料?”   吴天旺一脸嫌弃,“少喝点吧,可乐杀精,小心断绝子孙。”   “……去死吧吴天旺!”   池雨缓缓抬起头,戴上眼镜后看戏地瞧了眼打闹的张采文和吴天旺两人,前排的周欣怡忽然转了过来,先看向池雨身后的何奕宁,视线平移落在池雨身上,垂下眸时,问:“是不是今天晚上放学后去聚餐啊?”   池雨被周欣怡问得一懵,随即想起了板报奖金的事,点了点头,“我记得是这么决定的。”   周欣怡问:“正好今天下午我们班有和别班的篮球赛,一起去为何奕宁他们加油。怎么样?”   刘颖点头:“好呀!”   池雨食指指尖在划刮着拇指指腹,说:“可以。”   。   下午放学后,操场上立刻围满了人。   为自己班级加油的人挺多的,也有为了一睹何奕宁尊容来吃瓜的同学。   池雨找了上厕所的理由,磨磨蹭蹭来到操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五分钟。   候在外面的张采文把池雨带入七班的加油扎营地,耳边响着讲话声和时不时洪亮整齐的加油声。   站定后,池雨下意识去寻找在篮球场上奔跑的何奕宁。   寻找他并不难。   金灿灿的光芒落在何奕宁的头顶上,短袖下那只遒劲有力的手一下一下拍打着篮球,在对手的阻拦下熟稔地背后传球,接住球的那一瞬间弹跳起地,将球扣进篮筐。   “啊啊啊!”   “帅炸了!”   “七班加油!”   “何奕宁!”   池雨被周围的叫声炸了一下耳朵,掌心揉了揉耳廓,张采文说:“何奕宁还是厉害的啊,谢鹏被他拦住好几次了。咱们班领先了四个球,一直保持下去,这次比赛准能赢,我看谢鹏还怎么嘚瑟。”   池雨不懂蓝球,但听张采文的描述,也知道谢鹏篮球技术一骑绝尘。   篮球场中的谢鹏站在中央,扶着膝盖擦了把汗,恶狠狠地瞪着重新掌握了拿球权的何奕宁,忽然目光一转,与默默看着他的池雨对上视。   池雨蹙眉,从谢鹏目光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攻击,他勾了勾唇,张开唇,没出声地说了两个字。   “废物。”   谢鹏猛地瞪大眼,紧紧捏了下拳头,开了挂般从路过的何奕宁手中截下了篮球,威猛迅速地运球跑至篮球框下,流利地砸板入框,周围响起欢呼加油声。   池雨勾起的嘴角放下。   挑衅好像起了反作用。   前半场比赛结束,七班仍然领先着四分,上场的球员下来休息,张采文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人竟然还有贴心的一面,叫上池雨,拿了五瓶矿泉水,依次递给比赛的同学。   何奕宁径直走到池雨面前,还没等池雨主动递,便自然从他手中拿过水,扭开瓶盖喝下半瓶。   池雨静静等他喝完水,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到他流满了汗水的侧脸以及颈窝,湿漉漉的皮肤在光线下发着光,池雨掏出纸递给他,“有汗,擦一擦。”   奇怪了,为什么何奕宁在运动完后不像张采文一样发着汗臭味,身上还飘着一股清香。   何奕宁接过纸,细细地擦掉脸上的汗,笑起来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谢谢。”   池雨撇开眼,“继续加油。”   “好。”何奕宁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时,一个蓝球从球场中间飞过来,他一步向前拦在池雨面前,眼疾手快地接下篮球。   远处,扔球的罪魁祸首谢鹏趾高气昂地扬着脑袋,从鼻腔中发出一道哼声,“抱歉,手滑。”   上次被篮球砸得流出鼻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池雨心惊须臾,远远地睨了眼谢鹏,未达眼底的厌恶情绪即刻飘散。   “你以为你是你泥鳅啊?谁信你手滑?你这就是纯纯找事!”张采文从场下冲向谢鹏,被池雨一把拦住。   裁判吹响了哨子,池雨安抚地拍了拍张采文,拉着人赶下了场。   何奕宁收回落在池雨背上的视线,将手中的球丢回给谢鹏,“待会儿比赛的时候就别手滑了。”   谢鹏咬紧双唇,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下半场比赛开始,发球抢球投篮罚球……双方的对决随着时间的进展愈演愈烈,第三小节结束时,七班仍然领先着四分。   上场的球员因样子耗费了不少体力,正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休息。何奕宁喝完水,扭瓶盖时右手手腕处传来刺痛,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水,轻轻揉着手腕,感受着皮肤下骨头的响动。   一直没上场的张采文明显心急,“撑住啊兄弟们,最后十分钟,只要对方不再进球,我们就赢了。”   吴天旺虚弱地举起手,“你放心,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不会再让对方进一个球。”   张采文点点头,温馨提醒道:“我相信你们……但是谢鹏这人,素质一般,我担心他一直投不进球疯了后乱咬人,小心点,别受伤。我当年和他打比赛时被他撞得摔了一跤,现在脚上的疤痕还没消呢。”   比赛再次开始,比起第一场时你争我抢的争锋相对,此刻耗尽了体力的双方明显和平了许多。   一方运球过来想要投球,被抢走了球后又急忙赶回去守场,或是你投进一个我投进一个,比分一直紧咬着四分的差距。剩下的时间里,比赛莫名和谐。   谢鹏擦掉脸上的汗,身后的队友说:“那个何奕宁真牛,要不是他,七班这群喽啰也不可能赢得了我们。”   谢鹏咬了咬牙,“你叫个人去拦住何奕宁,我先把分追回来。”   何奕宁被人困住,谢鹏因此得了机会,连投进两个球追回比分。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分钟,赛程来到焦点。   吴天旺及时察觉到局势不对,找人防住拦着何奕宁的人。   挣脱了阻碍,何奕宁从谢鹏手中抢过球来,原地起跳投了个超过半场的三分球。   “刷——”   篮球完美入框,场上传来一阵尖叫,鼓掌声和欢呼声沸腾。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54秒。   谢鹏接过队员传来的球,往对面的篮球框冲过去,何奕宁忽然闪到他面前。   谢鹏皱眉,一股火从心底烧了起来。   这个何奕宁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他咬了咬牙,一时被火气遮了眼,不管不顾地提肘撞过去,用的力气足以把一个成年人撞倒在地。   何奕宁侧身一闪,避开了谢鹏,谢鹏失足摔倒落地,篮球从手中飞了出去。   何奕宁及时接住球,运球而走,而后投篮,进球,又响起掌声。   随后,裁判吹响哨子,比赛结束。   谢鹏捏紧拳头,猛地砸在地上。   他撑地起身,机缘巧合地与站在面前的池雨对上视。   池雨一直都站在这里,只是谢鹏刚好摔在了他的面前。   边界线后的池雨垂着眼,冷漠的视线扫过躺在地上的他,像在看什么垃圾一般,毫不遮掩,眼里充满了唾弃和厌恶。 第25章   “爽死了!”张采文一边收书一边叫嚷,被过路的吴天旺捶了一脑袋才安静下来,“他还想阴何奕宁,幸好何奕宁火眼金睛避开了他的阴招。哈哈哈哈哈哈害人不成反害己,自己倒摔了个狗吃屎。”   池雨笑笑,转移话题,“我回宿舍收东西,你们先去吃饭的地方。”   张采文回味谢着鹏被暴打后心如死灰的模样,八颗大牙收也收不进去,“好嘞,雨哥。你路上注意安全,我担心谢鹏输了后觉得丢脸,非要找你麻烦出口气。”   池雨把装了书的书包丢给张采文,“帮我拿一下,多谢。”   池雨才出教室,去了趟厕所的何奕宁姗姗来迟,瞧着张采文手里的书包,他问:“池雨呢?”   张采文说:“回宿舍收东西了,咱们先去饭馆等他吧。”   “你们先去,我等等他再来……”   吴天旺一把搂住何奕宁,将他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雨哥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去个宿舍也不会出什么事……你订的饭馆,你得带路啊。”   何奕宁:“……好。”   吴天旺朝等在一旁的周欣怡眨了下眼,邀功地使了个眼色。   前去饭馆的路上,张采文被吴天旺拉走了,刘颖也识趣地走在后面,给何奕宁与周欣怡留够了相处空间。   张采文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对着吴天旺咬牙切齿,“你又没有参加黑板报,你来凑什么热闹!”   吴天旺贱兮兮地朝张采文颈间吹了口气,“我这不是为了你嘛~”   张采文一把掀开吴天旺,暴跳如雷,“滚!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是雨哥,你离我远一些!”   刘颖被他们逗得捂着嘴直笑。   前面和周欣怡尬聊的何奕宁闻声转过头来,“池雨怎么了?”   吴天旺酸味道:“张采文说,池雨是他最爱的男人~”   其他人都在笑,何奕宁提了提嘴角:“……”   周欣怡看着何奕宁的侧脸,无奈地轻哎一声,不再缠着何奕宁,挽着刘颖的手先往前走,问:“池雨知道饭馆的位置吗?”   “雨哥带着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张采文掏出手机拨过去,没多会儿对方就接了,“雨哥,到哪了?”   “刚出宿舍,你们到饭馆把定位发我一下。”池雨挂了电话,出校门时刚好收到张采文发过来的位置,他跟着地图上的箭头七拐八拐,结果还是在条巷子里迷了路。   想起以前和张采文一起出去玩,两人也是在地图的带领下迷了路,张采文锐评:“缺德地图。”   还真是缺德地图。   池雨轻笑出声。   “想到什么好笑的了?”   池雨立刻转过身来,防备地往后一退,下意识点进手机的某个软件,将手机揣进兜里,“谢鹏,你跟踪我?”   张采文这张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谢鹏步步紧逼,靠近池雨,双手按住池雨的肩,“高一时候,我就从你眼里看到过那种不屑的眼神……你今天又这样看我了,像看狗一样。”   池雨掰开谢鹏的手,“谢鹏,脑子不好去医院看,我不是医生,找我没用。”   谢鹏嗤笑出声,单手捏住池雨双手将他压在身后矮墙,另一只手捏着池雨的下巴,在池雨提脚踹过来时提膝压住,“我头一次见到像你这种的男生,奶/头粉嫩嫩的,皮肤白得像牛奶……你知道吗,那天在宿舍,我才看了你光身子,当天晚上你就无耻地闯进了我的梦里和我翻云覆雨……”   池雨皱着眉,闻言一阵反胃,只当谢鹏说这话是为了恶心自己,扭开脑袋,“滚。”   谢鹏扒着他的下巴扭回头,逼迫池雨直视自己,说出的热气打在池雨脸上,“你对每个人都是温温和和的,亲切又礼貌,就算在我多次语言冒犯你,你也能毫不介意……我都快以为你真是什么温和的软柿子了,但我发现,你表面收下我给你的东西,后一秒它就出现在了垃圾桶。”   池雨一愣,想了许久才发现好像真有这事——在谢鹏撞见池雨裸着身子出卫生间出言调戏后,谢鹏好像的确买了个什么东西来道歉,但隔天就被他扔了。   谢鹏道:“你对每个人都能温和以待,但面对我时总是冷漠粗鲁……周一那天,我本来只是想丢个篮球吓吓你,顺便报酱油的仇,没想到下手重了,害你流了鼻血。你流鼻血的样子也那么好看……何奕宁伸手接了血,你们什么关系?你还穿了他的衣服,你这么个有洁癖的人怎么会穿他的衣服……”   谢鹏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池雨一个语文成绩平均分120的人实在没能理解他要表达什么,打断他的话,“你要干什么?因为篮球比赛输了,找我出气?打人犯法,你要不想把事情闹大,现在放了我,不然我之后肯定会去警察局告你的。”   “告我?”谢鹏手指磨着池雨下巴上的嫩肉,“其实张采文说的也对,我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放弃学业去干别的事情也行,蹲次局子也不怎么能影响到我,毕竟我家里有钱……但如果你因为我退学了呢?”   池雨身子一僵。   谢鹏接着说:“我看你不顺眼,相当不顺眼。一个男的,长得又白又嫩,跑几步喘得跟□□一样,我早就想搞你了。男人做ai是用这里,你知道吗?你这种表面亲和内里冷漠无情的人,在床上叫起来一定sao得很。”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揉池雨的臀部。   池雨瞳孔震颤,心中警铃大响,缺乏锻炼的身体在谢鹏健硕身材的压迫下难以挣扎,“谢鹏,你要是真因为今天篮球场上的事觉得丢脸,打我一顿也好,别搞这些。”   谢鹏手上的动作没停。   池雨的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身处的巷子外行人不见、车辆不驶,在心中又骂了遍缺德地图后,他暂时忽视被谢鹏触碰的恶心感,以权宜之计,示弱地求饶道:“求你。”   谢鹏停住,戏谑地嗤笑一声,又问:“你和何奕宁什么关系?”   池雨道:“同学,普通同学。”   谢鹏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池雨的脸,抬手拨开池雨的刘海,摸了摸藏在刘海里的疤,“这是什么?”   池雨下意识仰头躲避,被谢鹏拽着头发拉了回来,谢鹏粗鲁地揉着那道已经痊愈了的疤,“我问你这是什么?”   池雨咽了咽口水,“小时候摔伤的。”   谢鹏摘下池雨的眼镜,眼神晦暗地打量着池雨的脸,那双常年打篮球磨得粗糙的手刮在池雨脸上,“好美——”   谢鹏看得分神,池雨深吸一口气,瞄准时机,提膝朝着谢鹏□□猛踹。   趁谢鹏吃痛地弯下腰,池雨急速跑了出去,谢鹏满嘴脏话,因为疼痛语调带上了颤音。   池雨跑步的姿势一顿,他折了回去,拾起眼镜时提脚踹上谢鹏的脑袋,在人摔倒在地后,他朝谢鹏腹中猛踢了几脚,每一脚都用出了他吃奶的力气。   谢鹏疼得直叫,池雨踹完人后转身就跑,等跑到了人多的地方,脱离了危险,他扶着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状态后,又忆起被谢鹏摸过的触感,干呕一声,翻天覆地的胃部痉挛许久。   池雨去附近的公共厕所洗了把脸,将谢鹏碰过的地方搓得发红,池雨掀起衣摆擦干脸上的水,掏出手机,停止了录音键——以防万一,担心谢鹏挑事,他当时打开了录音,误打误撞录下了自己被猥亵的证据。   他当时差些就要打电话向张采文求助了,幸好没打,不然被看到这一幕,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镜子里的他目光恶劣,被镜片削弱的视线淬了毒般,要置人于死地。   还好今天没回家,要是被谢鹏跟踪到家,事情会麻烦许多。   “铃——”   打来的电话将池雨拖回现实,池雨接通,没按扬声器也不妨碍张采文声音大得像喇叭,“雨哥,菜都快冷了,你到哪了?”   池雨目光柔和了下来,“走错路了,我马上到。”   “何奕宁问你在哪,他出来接你。”   池雨说:“不用他接,我自己找得到路。”   “池雨,”何奕宁从张采文手上拿过手机,声音温柔,坚持道,“我们找这个地方都费了不少时间,你告诉我你在哪,我来接你吧。”   大概像是炎热夏季突然出现的冰镇饮品,寒冷冬日冒着热气的混沌汤圆……何奕宁的声音太有蛊惑性了。   鬼使神差的,池雨说了好。   池雨站在具有标志性的精品店门口,身旁出入好几对情侣,他眼神失焦,分神地盯着面前埋在枯土下的树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的何奕宁静静站在他身旁,轻声:“在看什么?”   池雨回神,正常得不像一个刚经历了伤害的人,“没看什么。”   “我们还担心你迷路了,”何奕宁说,“这里确实很绕。”   池雨紧绷着的弦微微松驰,他回应说:“是挺绕的。你从哪找的这么个偏僻的店?”   “许厉带我来过,饭菜好吃又便宜,老板娘很热情。”何奕宁说,带着池雨熟门熟路地摸进待在犄角旮旯的小店后,一个男生搂着另一个男生从他面前经过,走进了最里面的包厢。   搂人的是许厉,态度轻佻,被搂住的男生面作难色,显然很抗拒许厉的触碰。   何奕宁怔忪一瞬,身旁池雨仍然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好似没察觉到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的许厉,他松了口气,把池雨带到他们所在包厢,找了上厕所的理由来到许厉所在的屋子。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他便擅自做主地拉开包厢门,随着门响而来的是一道巴掌声。   许厉微微侧着脸,他面前的男生长相清纯漂亮,脸色发红,显然勃然大怒,扬在空中的手在与何奕宁对视时顿住。   许厉随着男生的视线看了眼何奕宁,无所谓地揉了揉被打的脸,接着对男孩说:“你不是说你缺钱吗?你跟我睡一晚,我给你五万。五万,够你花一年了吧?你要嫌少,十万?” 第26章   紧接而来的又是一道巴掌声。   许厉用舌头顶了顶被打到的脸,见面前男孩眼眸含泪,忍下了火,纵容男孩起身而走。   何奕宁虽然惊讶,但还是在人走后体贴地关上了包厢门,意思地关心一句:“你这是在干什么?”   许厉仰靠在椅子上,脸上火辣辣的疼,“谈恋爱。”   何奕宁问:“谈恋爱?那你说给他钱?”   许厉噗一声笑了出来,“何少爷,你不会连包养这个词都没听过吧?”   何奕宁明眸皓齿,青年人独有的稚气都挡不住他眼神里的正气盎然,“许厉,你又在干什么蠢事?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干什么包养的事?姑母要是知道了,她非得打断你的腿。”   “姑母姑母……她是我妈,她要管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你又凭什么管我?”许厉坐直身子,一手撑在桌子上,挑衅地看着何奕宁,“我已经成年了,我想做什么我可以自己决定。”   何奕宁沉默。   他知晓在他这个阶级,周围很多有钱人都喜欢干包养这种事,但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面前,还是两个男人之间,他一时有些恍然。   许厉的事他一向插不了手,他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他按住门把手,要拉开门时,许厉说出口的声音纨绔又偏执,“刚刚那个男孩,隔壁班的,今天成年,我注意他很久了。”   何奕宁停住动作,听着许厉继续说。   “他家庭贫困,缺钱,差点辍学,是我一直出资供他读书。本来以为今天可以吃到口的,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   何奕宁说:“你要是喜欢他,就不应该用花钱的方式恶心人。”   “我不喜欢他啊,”许厉懒懒地纠正,“我只是想睡他。”   何奕宁:“……”   许厉说:“你经历得少,其实很多事情能用钱解决的就用钱解决,动了感情后,收场太难。”   何奕宁忍耐到了极限,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干脆去嫖呢?”   说下这话后,他开门离去。   许厉被他怼得气笑,对拿着菜单进来的服务员说了句,“抱歉不点了”,急忙追上去,从后面搂住何奕宁的肩,“你怎么来这?”   何奕宁想起同样待在包厢里的池雨,防备道:“没什么,和同学聚餐,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   何奕宁话音刚落,远处的包厢门忽然打开,迎上这两人目光的池雨顿了顿,声音不大不小,“菜快冷了。”   池雨背影消失在门口,许厉忍俊不禁,搭在何奕宁肩上的手敲了敲,“防我呢?”   何奕宁甩开许厉,“别跟着我。”往前走去。   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他皱了下眉,对许厉的死皮赖脸表示无奈。   随着何奕宁一同进入包厢的许厉自我介绍了一番,自来熟的他压根没有一点尴尬,拖开凳子坐下后,他环视一圈放满了菜肴的桌子,“没有酒?”   何奕宁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迂腐。”许厉笑说,斜着眼扫向池雨。   正偷偷观察许厉的池雨不自在地转过头来,垂下眸子。   张采文坐在池雨旁边,不明所以地问:“这叫许厉的又是谁啊?怎么好意思来蹭饭的啊?”   这次饭钱是七班黑板报获得第一的奖金,虽说吴天旺这个无耻的人并没为黑板报作出贡献,但他起码是七班的人。   许厉又是哪门子人?   张采文声音很小,但许厉仿佛听见了一般,突然说:“饭钱我出吧,你们还要什么菜,可以再点。”   张采文尴尬地捶了下池雨的腿,被池雨一瞪后立刻收回手,忏悔地双手绞紧。   其他人没有回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何奕宁说:“他是我表哥,他想请的话就让他请吧,回头咱们把奖金平分一下。”   周欣怡捧场说:“何奕宁的家族遗传基因如此强大啊,哥哥也那么帅。那么就谢谢请客了。”   张采文话锋一转,也跟着周欣怡表达谢意,“谢谢哥哥。”   池雨垂着脑袋默默吃饭。   原来两人是亲戚啊,怪不得都那么让人讨厌。   吴天旺笑得龇牙咧嘴,“那咱们要不喝点酒?”   何奕宁说:“别喝酒了,桌上还有女同学。”   许厉搂住何奕宁的肩,“没办法,我这个弟是个道德标兵,咱们还是遵规守纪一点吧,要真喝了酒,他待会儿就要打电话报警举报我们了。”   何奕宁气质沉稳内敛,就算已经认识了十多天,班里也没人怎么敢开他的玩笑。   许厉揶揄的这几句幽默十足,桌上几人被他逗笑,气氛一下就活跃了起来。   “说起喝酒,虽然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但我之前青春期叛逆,跟着我的兄弟出去喝过几次,三瓶啤酒就把我放倒了,我酒量确实不好。”吴天旺挠着脑袋说,“等我成年后要多喝几次,练练我的酒力。”   张采文嘲讽说:“别到时候一瓶就倒,在街上随便认爹。”   周欣怡笑了笑,“哇,班长,你那么弱啊。我之前偷偷去喝,喝了十瓶,一点醉意都没有。”   刘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感觉啤酒酒精度数没那么高吧,三瓶酒醉,酒量确实不行。”   张采文震惊:“刘颖,你喝过酒!?”   刘颖点头:“我姐姐带我去过,但就那么一次。”   “你平时看着那么乖,没想到啊……”张采文咋舌,“雨哥,你呢?你喝过吗?”   池雨摇摇头,安静地吃着饭。   许厉将下巴搁在拳头上,打量着池雨的脸,“池雨,你什么时候成年?”   池雨和何奕宁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向许厉。   张采文身处事外,热情地说:“雨哥今年八月份才过了十七的生日呢,明年高三时刚好成年。”   许厉哦了一声,“那等你成年的时候请你喝酒。”   池雨客套道:“谢谢。”   张采文一脸懵,“雨哥,你啥时候认识的他?你和何奕宁已经熟到见亲戚了吗?”   池雨:“吃你的饭。”   张采文:“哦。”   何奕宁沉了沉眼,放在桌上的手握紧又松开,拿出手机,打字:【你什么意思?】   许厉搁下筷子,手指在键盘上飞动:【什么什么意思?】   【何奕宁:你刚才不是才和一个男生牵扯不清吗?你又问池雨什么时候成年干嘛?】   【许厉:关心他啊。】   【何奕宁:够了。】   【不够。】许厉打字时抬起眼来,挑衅地看向何奕宁。   【我只是想睡刚才那个男生,对池雨是感兴趣啊。你管我呢,你和池雨又没在一起。等你真跟池雨在一起了,再来管我吧,何少爷。】   何奕宁按息手机,紧紧捏了下拳头。   许厉说话时幽默风趣,很快地就带动了整场氛围,一场饭吃下来欢声笑语,除了埋头吃饭的池雨总是一声不吭。   许厉:“池雨,你家住哪?”   池雨随便说了个地名。   许厉又问:“你那么瘦,平时有好好吃饭吗?”   池雨忍了忍,“如果你没一直跟我说话,我现在就在好好吃饭。”   许厉:“……”   在别人看来,许厉会贴心地和池雨聊上几句,缓解池雨的尴尬。   但只有当事人池雨觉得许厉烦人至极。   也不对,看不顺眼许厉的还有何奕宁。   这两人在其他人眼里兄弟情深,实则早就有了兄弟阋墙的苗头了。   何奕宁放下筷子起身,“我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吃。”   何奕宁要走,许厉也没再好意思继续待着,他起身前对池雨勾了下唇,再礼貌地和其他人说了再见,付完钱与何奕宁跨出饭馆门口的那一瞬间,何奕宁握起拳头朝许厉颧骨上砸下一拳。   得亏许厉反应快及时接住这拳,不然脸上挂了彩,他回去也不好给自家爸妈交代。   他嬉笑地放开何奕宁的手,“消消气,何少爷。”   “你要是对池雨心思不干净的话,离他远一些。”何奕宁深深吸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拳头还没松开,这些天因为打篮球操劳过度的手腕泛着酸痛。   许厉说:“才认识几天,至于为了他跟我闹翻吗?”   何奕宁说:“只是单纯见不得你染指我认识的人,你洁身自爱一点吧许厉。”   许厉摊开手,“我怎么不洁身自爱了?我又没随便跟人睡,这不正努力地与人协商你情我愿,然后失败了。”   他说着说着停顿下来,朝远处看去,“嘶……看样子好像没失败。”   何奕宁随着他看过去,之前在包厢里扇过许厉巴掌的男孩站在远处,双手绞紧,目光带怯地看着许厉。   “果然钱还是能解决很多事啊。”许厉轻笑,拍了拍何奕宁的肩,“先走了,你要是想知道这种事情的趣味,我可以在万事后跟你说。”   何奕宁恶心地皱眉,“滚。”   他独自漫步回家,走过天桥过了马路。   形只影单下,他亦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池雨和其他人告别,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低头往书包里拿出耳机,戴上那刻,他看见了从天桥上过路的何奕宁。   许厉那个烦人精没和何奕宁待在一起?   公交车很快驶过,心中的疑惑也跟着一闪而过。   池雨点开录音,耳中响起了谢鹏恶心的嗓音,他拿着手机认真剪辑,公交车在下一个站点停了下来,他下意识抬头往外看,忽地身子一顿,眼眶中的瞳孔收缩。   窗外,在不起眼的小巷里,一个男生勾住另一个男人的后脑勺,低头相吻。   天空黑沉,昏黄的路灯下光芒微渺,两个相贴的人影模糊,若是不仔细看,都不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可是池雨知道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是许厉。   在两人走进巷子前,池雨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许厉了。   耳机里谢鹏的声音蒙上了一层机械的感觉:“当天晚上你就无耻地闯进了我的梦里和我翻云覆雨……”   池雨咬紧下嘴唇。 第27章   周末短短两天转瞬即逝。   不同以往的是,这周表白墙里传出了件炸裂的事,成为众人在学校里的饭后茶闲。   有人匿名举报了高二十三班的谢鹏猥亵本校男生。   对,男生。   还附赠了一段语音,虽然剪辑过,删去了一些重要的内容,但从剩下那些话中,足以听出谢鹏对那位男生的猥亵之意。   【高二十三班谢鹏,在周六中午将我困在宁荣街小巷,试图对我进行猥亵。】   【以下音频是我当时所录,为保护自己隐私,我将其中一些内容进行了剪辑。】   【我的这个举措旨在揭发谢鹏真面目,提醒各位与谢鹏有过交流的男生注意防范。】   “时间和位置都有,不像是作假。”   “没想到谢鹏还是这么恶心的人,呕,他那些话,听得让人生理反胃。”   “如果是真的,那男生为什么不去报警?发在表白墙是为了什么?”   “估计是那个男生不想让父母知道?”   ……   周围同学热火朝天地聊着八卦,池雨待在座位静静做着数学题,好像这事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采文赶进教室,将书包搁下后坐到刘颖的位置上,“我靠,雨哥,你看了吗?”   池雨搁下笔,一脸茫然,“什么?”   “也是,你估计连表白墙的账号都没加。”张采文压着声音,“谢鹏是个gay,还猥亵了我们学校的男生,被那个男生录音发在了表白墙上。我就说他之前嘴那么脏,原来是心里就没多干净,还好周六中午你和我待在一起,要是遇到谢鹏的是你,那可就惨了。”   说完,张采文又呸了几声,“要被谢鹏这种人猥亵,那可太恶心了。”   池雨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是真是假还不清楚呢,你先去补你的作业吧。”   一提到作业,张采文立刻收了心,唉声叹气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何奕宁进入教室时,张采文的作业补了差不多了,经过上周同仇敌忾的篮球比赛,张采文对何奕宁的偏见少了许多,他暂时搁下手中的作业,问何奕宁:“你看见了吗?表白墙里,谢鹏的事?”   何奕宁说:“周六早上排练完后,我去了医院一趟,在医院见到过他。”   闻言,池雨藏在宽大校服下的背不由得绷直。   张采文惊讶,“什么?”   何奕宁回忆着,“他脸上缠了绷带,行动倒还自如。我和谢鹏碰面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左右,那位在表白墙上发言的同学所指的下午范围太广,只凭我这一面,倒也不能真的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但奇怪的点就在,医院是城西,宁荣街在城东,两处来去单程一趟也要两个小时。所以,我对表白墙上的内容仍有存疑。”   池雨转过头来,上上下下看了遍何奕宁,转移话题问:“你去医院?生病了?”   何奕宁摇头,“没生病,陪别人去的。”   张采文调笑道:“陪谁啊?女朋友?”   何奕宁笑而不答,反问:“你作业做完了吗?”   张采文切了一声。   想起周五晚上偶然碰见的那一幕,池雨问:“陪许厉去的?”   何奕宁抬眼,眼里沉静得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涟漪,“你关心他吗?”   池雨转回头来,“随便问问。”   “何奕宁,我想起来了,你那表哥我在学校见过,是高三的,以前在国旗下发表过检讨,好像是个出了名的坏学生。”张采文说。   何奕宁:“……他的确是不怎么学好。”   池雨捏紧了笔,周五巷子里那两人接吻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由得问出了口:“怎么个不学好?”   何奕宁静静盯着池雨露出校服的那小截后脖颈,尽管因为池雨对许厉展现出来的好奇心而兵荒马乱着,仍认真地说:“不好好学习,不好好睡觉,不好好吃饭,不好好听家长的话。”   张采文:“哎,这么一听,我好像也不怎么学好。”   “你哪是不学好,你就没好过。”过路的吴天旺添油加醋道,在张采文站起来揍自己前,他爆出一件事来,“谢鹏好像办转学了。”   池雨高度紧绷的精神瞬间松弦,他仍在云淡风轻地写着作业,留了只耳朵听着他们聊。   张采文:“我去,意思是,表白墙上的事是真的?”   吴天旺摇摇头,“我哪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听别班住校生说,周末的时候看见谢鹏的父母和学校的领导去了教务处。”   “当初不就传过谢鹏是靠家里关系才进来的吗,他爹好像是宁希市的什么大官……”   “看来表白墙上的那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池雨停留在纸上的笔尖晕出一块黑点,他恍恍回神,提笔写字。   晚上回了宿舍,池雨简单洗漱后就上了床。   窝在被子里,他打开手机背单词。   把手机留在家里不安全,主要是担心被池国林翻去卖了赌钱,况且手机也可以用作复习工具,遇到难解的题也能查答案。   他有自信自己能抗住手机上电子软件的诱惑。   通知栏上跳出好友申请,池雨纳闷,点了进去,看见对方的申请内容:池雨,我是谢鹏。   池雨划掉通知,接着背单词,好友申请的通知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别装瞎。】   【快同意。】   【你要再不同意,我就去表白墙上说我猥亵的人是你。】   池雨抿直唇线,点了同意,开门见山:【你要说什么?】   【谢鹏:没想到你长得单纯无害,背地里还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池雨:没什么事我要拉黑你了。】   【谢鹏:你录了音,发给我爸了?你从哪知道的他要升职的消息的?竟然拿录音去威胁我爸。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开了眼了,以为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见这种狗血的场景。】   池雨凝气,耐着性子打下后面的话:【你该感谢我发录音的对象是你爸不是警察局。】   【谢鹏:池雨,我TM迟早会草死你的。】   【期待有那么一天的到来。】池雨打了个哈欠,【本来是想录一下你挑衅为难我的过程,误打误撞得知了你肮脏的思想。】   他顿了顿,接着发:【同性恋是病,记得让你爸把你送去精神病院治一治。】   【谢鹏:希望到时候你在我□□扭腰的时候,嘴还那么硬。】   池雨不动声色地截屏,把自己的名字马赛克后,以彩信的方式发送给了一个账号,附字:【希望您能管好您的儿子。】   对方回复:【已经按照我们约定好的给谢鹏办了退学,我保证剩下几年他不会再出现在宁希。你发在表白墙上的内容能否去澄清一下?若是觉得受到了伤害无法痊愈,我们可以给你补偿金,要多少都可以。】   【不用。】池雨退回微信,无视了谢鹏发的一堆污言秽语,删了人后烦躁的内心才清净下来。   谢鹏不敢把事情闹大,要是闹大后去了警察局,谢鹏他爹一定会打死谢鹏。本是谣言的事,一旦将受害者的身份暴露在大众视线,谣言变成了真的,九张嘴都说不清。   这也是池雨敢这么做的底气。   他按照约定好的登了小号去澄清,学习的心被打乱,他干脆关了手机,翻身对墙而眠。   热衷于关注校园八卦的张采文在池雨预料中大吼了一声,“我天呐,那个说自己被谢鹏猥亵的男生出来澄清了,说自己只是开玩笑。”   “后面还有十三班的人出来作证,说周六那天谢鹏去医院看病了,下午的时候他一直和谢鹏待在一起。”   “这种恶劣造谣的事,学校估计会深究。”   “要真没事,谢鹏转什么学啊?无风不起浪,他猥亵男生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张采文说:“嘘,雨哥好像睡了,明天再说吧。”   啪塔一声,宿舍的灯熄了,池雨的心才真真切切地静了下来。   他眼睛酸涩,困意在脑子里打转,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他清晰地感受着张采文上了床,感受着众人步入睡眠响起的规律呼吸声。   静而生乱,他翻了个身,睁着的眸子逐渐适应了黑暗,他借着微弱的月光辨析着头顶蚊帐的细络。   周五那晚被谢鹏触摸的感觉还萦绕在身,恶心,厌恶,讨厌……堆积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冲垮了他,脑海中的画面一转,是巷子里两个男人相拥接吻的模糊影子。   他突然理解了,他知道了许厉对自己的那份念想并不干净,像谢鹏对他一样,肮脏又恶心。   夜深人静,树叶婆娑便是最大的噪音。   早秋之夜,清凉更甚,没等万物更替,池雨在今晚想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知道谢鹏从前对他态度恶劣,是为了遮掩自己龌龊的心思。谢鹏此人胆子太小,一边不可自拔地对池雨产生了邪念,一边又处处针对池雨,试图说服自己对池雨并没有非分之想。   池雨感到了被冒犯的恶心,尤其是谢鹏对他所做的事,那日被触碰过的地方好似打上了烙印,让他想把谢鹏的手给折断。   第二件事,便是池雨知晓了谣言的可怕。不过在表白墙上随便发了几句话,便能为谢鹏退学的事推波助澜。最不值钱的事,是人心。最可怕的,也是人心。   这阵子经历的一切,在池雨的心底,撒下了一把罪恶的种子。 第28章   过了几日, 关于谢鹏的插曲很快被人遗忘,大家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在学习上。   没人会为了一件无关自己的事的真假而浪费时间去追寻真相,更多人是将那件事当做枯燥生活的调味剂, 偶尔聊一聊洗净脑海的乏力。   剩下的日子一如既往,准时响起的铃声, 没有趣味的上课内容,除非下雨否则每周都要进行的跑操和体操。循环往复, 无聊得不能再无聊。   但这周的人, 格外期待周五的来临——一年一次的中秋晚会,也是高二最后一次, 等到高三时就没有这个命了。   也并非所有人都期待这种娱乐活动的举行, 总有几个不识风月的无聊人,诸如池雨这类, 一心一眼都扑在书里,并不在意什么娱乐什么歌舞。   他本想找个理由溜走的, 但高杏林看的太严, 请假的理由也难找,只好跟着张采文坐进了体育馆里。   周围喧闹吵耳,张采文靠在池雨耳边,“雨哥, 待会儿晚会结束后公交车已经停运了,你要在宿舍里睡吗?”   池雨点头,张采文接着说:“那就好, 我还担心你被何奕宁诱惑走了。今晚咱俩一起看电影,恐怖片。”   池雨拒绝:“不了。”   张采文抱着池雨的胳膊撒娇道:“不嘛雨哥~人家自己一个人不敢看~求求你了~”   池雨最怕张采文撒娇,立马抽出自己的手,“好好好, 看,我看。”   “看什么?”随后而来的何奕宁自然地坐到池雨旁边。   张采文说:“看恐怖电影,雨哥胆小不敢看,非要让我陪着他。”   被倒打一耙的池雨:“……”   何奕宁:“要不要去我家?有投影仪。况且我家有两间卧室,方便睡人。”   池雨:“不好麻烦你吧。”   张采文:“好啊!”   池雨:“……”   自从上次张采文单方面与何奕宁一笑泯恩仇后,张采文已经不排斥何奕宁了,甚至还在各种活动中叫上何奕宁,无论是吃饭还是上课,三人一起行动。   身旁的张采文跃跃欲动,一双并不楚楚可怜的眼睛强行盈满泪花,嘴巴一张,池雨猜到他要吐出什么恶心人的话,立马说:“好,我去。”   吴天旺的头突然从后面凑了上来,靠在张采文脑后吹了口气,“我也要去!”   张采文被吓了一跳,原地蹦起来,按着吴天旺的头哐哐捶了几下,“吓死你爹了!”   吴天旺挣脱出来,对何奕宁说:“刚周欣怡去抽签了,咱班的表演节目在第七。”   张采文说:“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手上的伤好了差不多了,心里还有没能上场表演节目的遗憾,被人发在表白墙表白的执念越来越深。   何奕宁说:“大家都认真排练过好几次了,应当不会出错。”   吴天旺拥上何奕宁的肩,自信满满地对另外两人说:“我们的节目可棒了,到时候你们就认真欣赏吧。”   “啧,何奕宁弹唱吉他,周欣怡和其他女生跳舞,你是去当背景板的吗?”张采文说。   吴天旺:“张采文!”   张采文和吴天旺斗起了嘴,池雨被他两人吵得脑瓜子嗡嗡叫,不由自主地看向何奕宁。   因为要上台表演,大家统一了服装,何奕宁穿着黑色卫衣和牛仔裤。何奕宁往常不怎么穿深色的衣服,黑色的衬衫衬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有攻击性,横冲直撞地闯进池雨的眼里。   体育馆里灯光并不明亮,人潮拥挤下,沉暗的氛围没有压抑,交谈声此起彼伏,声音凑成的网将所有人都拴在了一起,此刻没有竞争,没有学习,没有烦恼。   何奕宁笑着起身,与池雨的视线碰撞,他并没避开,静静盯着池雨的眼睛,如水般静谧,如水般的清澈,仿佛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池雨别开头,侧身让何奕宁出去。   何奕宁在经过他时将手机塞到他手里,池雨愣住,“给我干嘛?”   何奕宁说:“帮我收一会儿,表演完后我来找你拿。”   张采文左右探头,高杏林就在不远处与隔壁班的老师聊天,“何奕宁你胆也忒大了,老高看见肯定会收了你的手机。”   吴天旺掏出手机,在张采文面前晃了晃,“怕什么,我也带了。”他学着何奕宁把手机塞到池雨手中,“雨哥,也帮我拿一下。”   池雨:“……好。”   主持人念完开场词后,顶上的大灯被关掉,骤来的黑暗很快就被五光十色的灯光驱赶,劲爆又欢快的音乐响起,场上爆发出一阵尖叫。   整齐且附有青春气息的舞蹈,动听又抓人心肝的歌声,场下的观众摇着手中的加油棒,随着音乐迈力摇摆。   “卧槽,雨哥,那个女生好漂亮,你知道是谁吗?”   这是张采文打听的第n个女生的消息,池雨没忍住,说:“你要不干脆把宁希一中的女生都加个遍?”   张采文讪笑两声,周遭忽然静了下来。   主持人拿着话筒出现在场上,“亲爱的朋友们,夜幕低垂,星光点点,我们在此汇聚一堂,共赴一场艺术的邀约。   即将呈现的是一场吉他弹唱与舞蹈交织的梦幻之夜。吉他弦音,如泉水叮咚,唤醒心中的温柔;舞蹈翩跹,似风中柳絮,舞动生命的韵律。   让我们屏息以待,用热烈的掌声迎接这场高二七班带来的视听盛宴。”   张采文激动地拍了下池雨的大腿,“雨哥,到我们班了!”   “知道了。”池雨点头,拿开张采文不安分的手。   高二七班的人陆续走上舞台,在一堆人中,何奕宁挺拔的身姿格外惹眼。他坐下后,长腿踩在地上,工作人员调好话筒,他将吉他搁在腿上,轻轻拨弦试音。   清脆的吉他音经过话筒放大,不知道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场下响起了不小的尖叫声。   何奕宁无奈地偏了偏头,侧头看了眼准备好的舞蹈人员,待场下安静下来后,他缓缓弹起了吉他,指尖在琴弦上拨动,跳动的音符连续谱奏诗篇,前奏才完,他轻声歌唱,泠泠水般干净的嗓音在他演奏的音乐下恍如幻境,令人心驰神往。   此时的他煜煜生辉,众星捧月般耀眼夺目,他是此刻众人视线的焦点,是沸腾欢呼声的中心。   池雨看着光彩夺目的何奕宁,忽视了周围跳着舞同样也很出彩的女生,心脏揪得一疼,他咬住嘴唇里的肉,强迫自己收回几乎黏在了何奕宁身上的目光。   “周欣怡跳舞跳得好漂亮啊。”张采文说。   池雨点点头,紧紧握在手里的其中一个手机响了起来,旁边人投来目光,池雨忙挂掉那个电话,没安静多久,那个手机又响了起来。   舞台上的表演刚好结束,表演人员纷纷下场,他蹙了下眉,捂着响动的手机离开座位,直奔后台。   他一进场就碰上了吴天旺,吴天旺不好意思地拿过自己一直在响的手机,“抱歉,忘记调静音了。”   池雨:“何奕宁呢?”   刚表演完,吴天旺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后知后觉地发软,他扶着墙蹲下来,“有个女主持找他有事,在休息室呢。”   池雨朝吴天旺指的方向找到休息室,他站在门口,等人时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头。   “何奕宁,我初中时候就喜欢你了。”一道女声从休息室的门缝传出来,池雨看过去,才发现休息室的门没有关紧。   他揉揉耳垂,迈步刚要走。   何奕宁说:“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池雨站住,好奇心驱使着他站回原位。   何奕宁有喜欢的人了?   按照往常来说,他绝不是这种喜欢偷听的人,也对谁谈恋爱的事毫不关心。   “你喜欢谁?你们在一起了吗?要是没在一起的话,那你能不能试试了解我?”女生卑微地请求着。   何奕宁好声安抚道:“你很优秀,在初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女生,你大方自信美丽开朗,相比你,我其实是个不敢表达自己心意的懦夫。你未来会认识很多比我优秀的人,那个人会欣赏你的美丽和自信,是个比我眼光好的人。”   何奕宁喜欢谁?   没听到重点,池雨重回理智,在心中斥责方才那个多管闲事的自己,才离开几步,身后的门刷地打开。   他尴尬地加快脚步,开门的人喊了声他的名字,“池雨?”   池雨只好站住,淡定地归还何奕宁的手机,“吴天旺指了个方向说你在这里,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   何奕宁反手关好休息室的门,情绪不明地瞧着池雨的眼睛,池雨被他看得不自在,率先开口,“我先回去了。”   何奕宁按住池雨的肩。   池雨不明,转过头来,询问地看着何奕宁,“怎么了?”   何奕宁松开手,“没什么。”   方才在休息室里,他察觉到门外有人,便来开门查看,没想到是池雨。   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池雨听到了多少,犹豫来犹豫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池雨消失在前面的墙角处,想要说的话一句也没敢说出来。   刚才和他表白的女生整理好了状态,从休息室走出来时恢复了往日正常的样子,“那祝你早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去主持了。”   “谢谢。”何奕宁说。   感情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   他和这位女生没有见过几次面,没有说过几次话,他也没做过是什么能让那个女孩惦记如此久的事,却能让她哭着表白。而他和池雨也不过才认识几天,但每次和池雨对视时,心脏总是跳的很快,像生病了一样。 第29章   晚会踩着公交车停运的时间结束, 这下池雨是真没有理由先走了。   体育馆外过路的同学三两作伴,走过洒满了落叶的走道,枯黄的落叶被踩得咔嚓作响。有了先前沸腾的喧嚣吵闹作对比, 此刻的安静更显得凄清。   在张采文厚颜无耻的主动下,池雨被迫走进了何奕宁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何奕宁招待着他们三人坐在沙发上, 倒了水后,他打开投影仪, 问:“看什么电影?”   张采文傻笑几声, 邪恶的思想摆在了面上,“要看那种小电影吗?”   池雨:“……”   吴天旺一拳砸在张采文天灵盖上, “你脑子掉粪坑里了?”   “开个玩笑嘛!”张采文捂着发痛的脑袋, “看最近新上映的那部,超恐怖的外国电影, 《别墅惊魂》,我花了三块大洋才买到的资源!”   客厅的灯被关闭, 四个人挨坐在沙发上, 静静看着投影在白幕上的电影。   电影的内容和影名其实差不多,讲了一堆外国人吃饱没事干找了间报废别墅野游的故事,拍摄手法成熟,好像出自以拍恐怖片为名的导演之手。   前面的内容平淡无趣, 直到主角团中一对情侣在□□时被杀死,真正劲爆的剧情才开始。   “外国的电影就是开放啊,咋连这种少儿不宜的剧情都拍得那么详细。”吴天旺尴尬地拉了拉衣领, 在音响传来的一道道叫声中红了脸。   张采文嘲笑道:“不是吧班长,你咋就脸红了呢?”   他左手搂着吴天旺,右手拍了拍池雨的肩,“看雨哥这镇静的样子, 向雨哥学习学习。”   池雨蹙眉,“嘘,好好看电影。”   张采文小声:“遵命。”   池雨看似从容,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早僵得不能再僵了。他左边是张采文,右边是何奕宁,他已经努力挨着张采文了,但大腿还是不可避免地与何奕宁贴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以为自己和何奕宁不会有很多交集,至少不会一起看电影,更不会大腿贴着大腿地看电影。   他分了会儿神,重新看向电影后跟不上剧情,便发着呆想事情,放空的大脑装不进任何东西,直到旁边张采文大叫了一声,空白的脑子被这道声音吓住,他下意识寻找安全地伸手按住了旁边人的膝盖,抬头后又被电影血腥的画面吓得一愣。   吴天旺将张采文的头按在大腿上捶了几拳,“叫什么叫,电影都没有你叫得恐怖。”   池雨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放在何奕宁的膝盖上,收回去后小声说了句抱歉。   何奕宁偏过头,悬靠着池雨的脑袋,声音轻柔,“这电影有点恐怖。”   池雨说:“你害怕?”   何奕宁:“有点。”   池雨:“都是假的。”   他的脑袋正正对着前方的幕布,任上面播放着多么血腥恐怖的一幕也不为所动,好似方才被吓到的人不是他。   男生之间的胜负欲就是这么奇怪,你害怕我不害怕的事情,那我就比你厉害。   何奕宁余光细细观察着池雨的脸,审时度势后,往池雨身上轻轻靠了过来,“听说看恐怖片时旁边有人可以降低恐惧。”   “嗯。”池雨刚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聚精会神观看电影的张采文又大叫了一声,池雨没长教训,第二次又被吓到,下意识抬手去揽何奕宁的手臂寻找安全感。   关了灯的屋子暗沉,作为唯一光源的幕布也因阴森可怖的剧情变得微弱,冷静后池雨提了口气,拉着何奕宁大臂的手轻轻松开。   何奕宁的手臂有点硬,肌肉的轮廓明显。池雨捏了把自己手臂上软趴趴的肉,不满地咬了咬下嘴唇。   他平时打工也干了很多活啊,端菜洗盘子,这些体力活怎么没让他肌肉也发达呢。   电影结束后,吴天旺起身开了客厅的灯,他一脸嫌弃地瞪着张采文,“好好一小伙子,看个恐怖电影那么多事,你的胆是被哪家野狗吃了?那么怂?”   张采文苦瓜脸,“恐惧是正常的吧,我都听见何奕宁跟雨哥说他害怕了,我就不能害怕了?”   何奕宁:“……”他记得他刻意压低声音了。   “起码人家没像你一样大喊大叫吧!”吴天旺翻了个白眼。   放任这两冤家拌嘴,池雨扫了眼唯二的两间卧室,问何奕宁:“今晚怎么睡?”   张采文吵架的架势猛地一收,屁颠屁颠跑到池雨面前,揽着池雨的肩,“雨哥,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池雨拉开张采文的手,严词拒绝:“你睡相不好。”   他以前去张采文家睡过一次,夜里因为张采文抢被子冷醒过四次,第二天还被张采文当作玩偶抱着勒醒了。   记忆犹新,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地一脚把张采文蹬下床。   吴天旺说:“雨哥,何奕宁和你关系最好,要不你俩睡一间?”   池雨目光锁定一旁沙发,“我晚上睡觉会抢被子,还会打鼾,我可以睡沙发。”   “雨哥睡觉老乖了,超级安静的。”张采文挑拨离间道,嘚瑟地看着何奕宁,“他可能是不想和你睡才这么说的。是吧,雨哥?”   池雨看傻子般看了眼张采文,浮现在面上的嫌弃转瞬即逝,被迫改口,对何奕宁说:“你不嫌弃我的话,咱俩一起睡也没事。”   何奕宁没应,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手指,他避开与池雨相视,去准备了三份一次性的洗漱用具。   等众人洗漱后回了房间,何奕宁关了客厅的灯,进了卧室。   池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手机,闻声抬头看了眼他,搁下手机,“需要换睡衣吗?”   何奕宁摇头,从衣柜取下睡衣,当着池雨的面自然地换上睡衣。   像正常朋友一样相处,就不该太过矫情,做什么事都要自然一些。   池雨垂着脑袋,等何奕宁换好衣服后才接着说:“这是你平时睡觉的地方?”   何奕宁点头,“隔壁是客房,许厉偶尔会来睡。”   池雨看了看床上的纯蓝色被套,“我身上衣服有些脏,可能会弄脏你的床,如果你没合适的睡衣给我的话,我脱光了睡?”   不想和何奕宁一起睡是一件事,睡别人床要脱衣服是另一件事。   何奕宁眼皮一跳,“不用,我找套我干净的衣服给你吧。”   池雨要是光着身子上了他的床,今晚去沙发睡的人就是他了。   衣柜的顶柜里整整齐齐放着上次池雨穿过洗干净还回来的衣服,他的手搭在上面片刻,重新翻了套短袖短裤递给池雨。   池雨接了衣服,站起来脱掉衬衫。   何奕宁一惊,慌忙地转过头,走到床边拉理整齐得不能再整齐的被子,还是没能忘记方才入眼的大片肉色。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音响完,何奕宁转回头,“没有多余的被子了,睡沙发可能会冷。”   是在回应池雨之前想睡沙发的打算。   “我今晚应该不会打鼾和抢被子,”池雨打了个哈欠,擦掉眼角沁出的泪,他爬上何奕宁的床,困意席卷而来,无力的四肢在沾了床时就变得软绵绵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这里比家里亮堂,比家里宽敞,床也比他睡了很久的木板床软,被子上散发着香味,和何奕宁身上的香味一般沁人心脾。   他一向早睡早起。今天洗漱完后凌晨一点,他困得直打哈欠,完全没了胡思乱想的精神,盖了被子后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进入了梦境。   他来过这里一共两次,在这里睡了两次,每次都睡得很沉。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迟迟没等到池雨的回应,何奕宁走到床边,池雨呼吸均匀,已然是睡熟了的样子。   何奕宁轻轻叹气,坐在床边,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描摹着池雨的脸。   没了那副碍眼的方框眼镜,池雨的容貌柔和了不少,垂着的睫毛长又黑,随着呼吸频率轻轻起伏的鼻翼线条流畅,鼻尖下的嘴唇紧紧闭着,饱满红润,软糯得像熟透了的樱桃。   平静的心海倏地升温,沸腾的水面冒起泡,波澜壮阔,难以平息。   何奕宁伸手欲触那红润之唇,在指尖快碰到那片柔软时,他猛地收回了手,往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   不在惩罚,意在警告。君子能御其欲,小人纵情忘身。   他如果真的放纵自己在池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么做了,他和小人还有什么区别?   调整好呼吸,他关了灯后轻手轻脚上了床。   他与池雨同床共枕,中间却隔了一段距离,两人的温度被这段距离相隔在两边,互不相扯。   何奕宁动也不敢动,连温度都如此克己复礼。   紧绷的精神下,入睡变得困难。   熬了两个小时多,寂静无声的屋子里,池雨轻浅的呼吸声都变得明显。   他听着池雨的呼吸,感受着那份沉沉的梦。   等待睡意好不容易光顾脑子时,身旁安静了大半宿的人翻了个身,何奕宁惊醒,他睁开眼睛检查池雨身上被子还在,合上眼皮酝酿睡意时,独属于池雨的温度率先越了界——   池雨好似做了个噩梦,伸手胡乱搂抱住何奕宁的胳膊,将那只手如如同救命稻草般紧紧搂在胸前。   何奕宁被池雨温暖的体温激得脑子一亮,他小心地往回抽出自己的手。   池雨搂得更紧,重新抓回他的手,呢喃道:“有鬼,我害怕……”   何奕宁简直要疯,他任由池雨抱住自己的手,另一只还自由的手搭在自己脑袋上,无奈地数起了绵羊。   一只,两只,三只……   池雨没骗人,他今晚没打呼,没抢被子,只不过抱着何奕宁的手睡了一晚而已。 第30章   岁月如织,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悄无声息地从郎朗读书声中溜走了。   这些天, 与以往相同又不一样的生活里,池雨在何奕宁的耐心教导下成功掌握了三步投篮的技巧, 体育黑洞池雨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   何奕宁依然会给池雨带外边的早餐,热牛奶小笼包, 变着花样地带, 刘颖开玩笑说:“何奕宁,你对池雨也太好了吧。”   张采文附和说:“是啊, 要是你也能给我带一份, 那就更好了。”   面对何奕宁的好,池雨起初还不适应, 也想不清楚何奕宁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想接受何奕宁的好,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经过篮球比赛和中秋晚会后, 何奕宁在班级里的人际关系越发要好, 不知如何主动与人交好的池雨只好接下了何奕宁带来的早点来促进两人的关系,再在周五的晚上转账给何奕宁。   【何奕宁:怎么突然转钱给我?】   【池雨:你帮我带早点的钱。】   盯着屏幕的何奕宁足足发了三分钟的呆,靠倒在沙发上,不知所措地揉了揉脸, 打字:【我是自愿给你买早餐的】,又快速删掉,犹豫来犹豫去, 收了钱,回复:【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一直给你带早餐。】   【池雨:不用了,学校的早餐挺好吃的。】   池雨都这么明显地拒绝了, 何奕宁也不再带早餐,那段只有当事人才知晓其中煎熬思绪的日子就这转瞬而过。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感情的事复杂繁乱,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得到什么,似乎只要每天上课时能看一眼池雨的背影,在课间时和池雨说上几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但连这段对于何奕宁来说,知足安稳的日子也要消失一段时间——   “雨哥啊,下次再做前后桌,就是下下周了……”   张采文把书搬出教室,经过池雨的时候装出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第二天就是高二第一次月考,考试惯例,书都要搬出教室,高杏林让大家考完试收书回来时顺便换下座位。   吴天旺问:“张采文,你是在痛苦和池雨分开,还是痛苦坐第一排?”   张采文说:“那当然是和雨哥分开最痛苦。”   他提肩撞了撞站在一旁收书的何奕宁,“何奕宁应该比我更痛苦,他最近和雨哥说的话都赶上我和雨哥整个高中以来说过的话了。”   何奕宁撇了他一眼,抱着书走出教室,回来时和池雨在门口相遇。   池雨抱着一摞课本,他偏开身子避让何奕宁,余光中的人影迟迟没消失,他疑惑地抬起头,何奕宁拿过他手上的一半书,“你的书放哪?”   “办公室。”   “我帮你搬吧。”   “……谢谢。”   并肩回教室时,何奕宁说:“下周上课抬头看不见你的背影,可能还不太习惯。”   池雨不知道回应什么,卡壳了下,张采文突然从后插入两人之间,一手揽着一人,贱兮兮地对何奕宁说:“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我在你旁边不就行了。”   何奕宁:“……”   池雨挪开张采文的手,“大概就是因为只有你在他旁边,他才不习惯的吧。”   “雨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何奕宁说话呢!”张采文委屈地哭丧几声,“话说你不觉得恐怖吗,上课的时候一直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后背,幽怨得像个惨遭丈夫抛弃的妻子……”   他添油加醋地歪曲何奕宁看池雨后背的事实,池雨只觉得他聒噪,“考试复习好了?”   张采文被问得一噎,笑容戛然而止,“除了数学没把握,英语单词没背,化学公式还没记牢,物理还没弄懂,我觉得我复习得差不多了。”   池雨:“……”   张采文还挂在何奕宁身上,拍了拍何奕宁的肩,他问:“你呢?你复习得咋样了?”   池雨看向何奕宁。   这一个月的相处下,没有考试,没有测验,何奕宁不显山不露水,池雨到现在都不清楚何奕宁在学习上的真实水平。   他直觉何奕宁的成绩应当不会太差。   何奕宁如实地对张采文说:“比你好一些。”   张采文不信地扬起半边眉,“你?你上语文课看课外书,物理课英语课睡觉,晚自习看小说,能好到哪里去。”   语文课看课外书是因为没有听的必要,上课睡觉是因为已经会了,晚自习看小说是因为作业做完了。   何奕宁没解释,将张采文从身上掀下来,“快点复习去吧。”   张采文不屑,“雨哥催我去复习是因为雨哥有备无患,你哪来的勇气赶我去复习?”   他对只顾着低头看书的池雨状作深沉地摇了摇头,“雨哥这种书呆子,估计未来的女朋友也是个学霸。”   何奕宁看了眼池雨,若有所思。   是啊,池雨学习很好。如果他像池雨一样名列前茅的话,或许能引起池雨对自己更多的注意?   世上都说成功需要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赋。但如果缺少了百分之一的天赋,成功遥遥无期。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出生在富饶的家庭,有着出挑的样貌,就连天赋也异于常人,只用花费别人需要花费的一半时间,他就能把一件事情学精,钢琴上是这样,学习上也这样。只要他下定决心想干好的事,还没有过失败。   太过完美的人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和恶意,他从小便知此意,藏拙成了常态。虽然他从没觉得过自己完美。   可是十几岁的少年哪是能藏的性子啊,连喜欢这份感情都快满得溢出,他能遮掩些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池雨的脑袋,感受到池雨身子僵硬后,他立刻收回手,“听说摸摸学霸的头能考很高的分。”放下的手紧紧攥住,将那份柔软藏在了手心。   池雨抿唇,抬着头看着何奕宁,眼神带了些没有杀伤力的幽怨,是很少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何奕宁歪了歪脑袋,对着他笑了笑。   “真的吗?真的吗?”张采文闻声而来,举起手就往池雨头上摸,“那我也要摸。”   何奕宁眼疾手快地拉过张采文的手,“只有第一个摸了的人才有效。”   张采文瞪大眼睛,“啊?”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吴天旺拉住张采文的手往自己头上放,一副舍己为人的大义神情,“要不你摸摸我呢?上次考试我比你还高一名呢。”   张采文嫌弃地收回自己的手,“摸了你就不是考高分的事了,得烧香辟邪了。”   吴天旺大喊:“张采文!”   这两人又打了起来,池雨担心殃及自己,立刻离开。   何奕宁追着赶到池雨身旁,随他走进教室,小声:“其实我也是个学霸,你要是觉得我摸你的头吃亏的话,你摸回来?”   池雨顿住,仔仔细细扫视了遍何奕宁的全身。   这是与何奕宁相处那么多天以来,他头一次觉得何奕宁幼稚。   他把平日里开张采文玩笑的刻薄话咽进喉咙,摇了摇头,“不用了。考试加油。”   说完,他走回最后一排。   何奕宁坐回第一排的新位置,转过身问后桌同学考场的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池雨而去。   刚坐下的池雨被同桌刘颖喊住,池雨帮刘颖把装满了书的箱子抬出教室,两人回来时有说有笑。   何奕宁被池雨的笑晃了下眼,内心生出不舒服的情感,游蛇般勒着他的心脏。   池雨和刘颖关系好像一直都挺好的。两人坐在他面前时会交头接耳地聊天,讨论题目时头会靠得很近,一向与异性没有过多接触的池雨,总是会在刘颖面前发自内心地笑。   如果他是女生,是不是就能像刘颖一样和池雨相处……   “何奕宁,你听到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了吗?”解答何奕宁问题的后桌问。   何奕宁回神,强迫自己收回放在池雨身上的目光,“嗯,谢谢。”   。   宁希一中的考场安排是根据上一次成绩考试安排的,作为年级前五的常客,池雨的考场一直都是在第一考场。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   池雨在考前将默写诗篇的字细细看了一遍,从文具袋随便拿了支笔坐进考场。   铃响,答题卡分发下来,池雨先认真填涂了考号,提笔写字时,摔烂了的笔尖划破了答题卡——这支笔是开学那天,他在教室外跟吴天旺讲题时转笔摔烂了的那支。   也是他与何奕宁在教室门口见面时摔烂的那支。   他举手跟老师说明情况,出去换了支笔。   考试并不难,只要熟稔地掌握相关知识,学会将这些知识运用解答的技巧,考高分绰绰有余。   他提笔在答题卡上作答,写完作文时,考试铃声刚好响起。   。   六门考试三天考完。   池雨才将书搬回桌子上,张采文便拿着除了语文的试卷来找池雨对答案了。   池雨理着书,习惯性地将试卷递给张采文。   “完蛋,数学老师说的送分题我又没有做对。”张采文对完后翻了个白眼,捶胸顿足,“雨哥,收完书咱们去吃饭吧。”   池雨:“好。”   张采文拿着试卷回了位置,何奕宁把试卷放在桌子上就去搬书了,张采文瞥了眼那六张规整叠在一起的试卷,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一把拿了过来,呢喃:“我要看看何奕宁这小子考得怎么样。”   他迅速对完选择题,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又重新对了一遍。   何奕宁这家伙,除了语文,其他试卷的选择题和雨哥的答案只有三题不一样!   “张采文,你拿我的试卷干什么?”何奕宁搬书回来,问道。   张采文心虚地把试卷放回去,“哎,你对过正确答案了?”   何奕宁:“什么?”   “没啥。”张采文摇头,正好池雨走过来,他指指教室外,对池雨说:“走吧,去吃饭。”   他面上无异,心里浸满了酸意。好不容易对何奕宁祛除了的偏见犹如野草逢火,正要燃烧,他及时止住熊熊欲燃的火意   不对,选择题对得多也不一定厉害啊,说不定大题做得糟糕呢?说不定是单纯运气好呢?   想完,酸味全无,他贴心地喊上何奕宁,“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第31章   秋分, 天微凉,早上起床时空气中隐隐约约透着一层雾,湿漉漉的。   张采文用刚买的包子暖着手, “哎,雨哥, 最近何奕宁咋不给你带早餐了?”   “他本来就没有义务给我带。”池雨握着豆浆杯的手被冻得发红,他咬着吸管吸了一口。   张采文:“他这次考试, 除了语文, 选择题好像全对。”   后来对答案时,他发现何奕宁和池雨不同的三道选择题, 池雨是错的。   他无条件地相信池雨的实力, 所以当他在课间偷偷摸摸查看何奕宁试卷时,也惊了一下。可惜何奕宁没在试卷上写大题的答案, 否则他已经帮何奕宁估算好每科的成绩了。   池雨大脑还在放空,周围气温低下, 还没回温的大脑好久才反应过来张采文说的话。   他垂下眸子, 仍在自信地想,对几个选择题而已,何奕宁运气好罢了。   他自傲地小看任何人,这份让他自信的傲气, 最后会不留余地地让他溃败,打击他在这世界上唯一可以倚仗的底气。   他从初中时就一直名列前茅,作为班级里的佼佼者, 当时年纪尚小的他还不知道通过演戏来伪装真实的自己。   位置偏僻的初中,家境贫困不学好的同学,把教书当做工作的老师……除了学习,他与周围的同学好似没有什么不一样, 糟糕的家庭,并不把孩子当回事的父母,看不见天日的未来。   不,他与周围那群整天只知道抽烟喝酒谈恋爱麻痹自己的垃圾不一样,他的内心并没有浑浊,他要摆脱生来就围绕在身边的阴霾,靠自己的实力改变人生。   他在工作日认真学习,周末会去做家教,暑假寒假时将自己掰成好几份,打工学习两不耽误。   他花费在学习上的时间不过是同龄人的一半,但他所得到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很多人。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超出常人的能力呢?大概是数学老师讲过的知识他当时就能理解,而身旁的同桌仍是一脸茫然的时候吧。   以倒数第一为常态的初中出了个能考上宁希一中的天才,所有人都等着鸡犬升天,不论是老师还是年级主任,像得到什么珍藏一样把池雨捧在掌心里,深怕他被周围的乌烟瘴气影响到,一块金子就此蒙尘。   对于被保护得很好的初中生活,池雨很少伪装自己,他很少浪费时间和周围的人保持交际,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独自穿梭在校园里。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什么羁绊,他只需要自己的未来发着光。   同班第二名有过约他一起吃饭的邀请,许多被他独特个性吸引的女生主动靠近过他,他都以冷漠回应,将所有不必要的感情斩杀在萌芽之前。   他没有朋友,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是坐了三年的同桌。他的同桌是个腼腆的男孩,性格温和,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除了学习不好外,他这个同桌其实满足很多老师对好学生的想象。   中考报志愿后,池雨就没见过他了,听别人说,他连最差的一所高中都没考上,去了南边打工,估计之后都不会回宁希。   池雨本想随着毕业离开初中时与这个地方彻底告别,但一时没忍住,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主动加了微信。   对方同意了申请后,池雨便关心地问了几句,类似你在哪最近还好吗之类的话,迟迟没等到对方回复,他收了手机继续手上刷碗的工作,忙完一切回到家,打开手机,那位一向腼腆的同桌给他发了很长的一段话:   【我现在在深圳打工,一个月有四千的工资。   你现在来假惺惺问我这些是为了什么?嘲笑我吗?心里想着,那个傻子果然还是没能考上学。   ……   池雨,我讨厌你,你知道这三年我从你眼中看过多少次对我的蔑视吗,我是傻我是笨我没有你聪明,你至于在毕业后还要加我的联系方式来羞辱我吗?】   池雨看着这些文字并没有生气。因为对方说对了一半,他心里是看不起他这个傻子一般的同桌的。   可他难得主动向一个人示好,竟然被对方歪解误会了来意,说实话,还是有点失落。   他没有解释,反而问:【你没成年,现在打工犯法吧?】   对方似乎被他气到了,忍了很久才回复消息:【滚!】   池雨继续无视对方的抵触情绪,发出【你什么时候回宁希】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红色感叹号。   他第一次主动向一个对自己毫无作用的人示好,最后以失败收场。   来了高中,宁希市第一中学学习环境良好,与先前乌烟瘴气的初中相比,周围的人不再是满口脏话不着调的不良少年。   池雨收起了以前明晃晃表露出来的轻视。   为了规避大部分麻烦,加之有过被初中同桌拉黑的经验,他接受了张采文的示好,与张采文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友,因为张采文的存在,他不再像初中那般形单影只不融群。   张采文性格大大咧咧,家里有点小钱,喜欢运动和音乐,有着被人发在表白墙表白的愿望,除了学习,他其实比池雨耀眼得很多。   而刚好,池雨只在意学习。   本该按池雨计划中平淡度过的高中生活,闯进了一个比张采文更要耀眼的人。   他长得好看,言行举止得体礼貌,家里有钱,兴趣爱好广泛,优秀得几乎十全十美。   池雨不在意,他只要自己的成绩能永远站在第一。   可是这份独属于他苦难人生的慰藉,在今天被打碎了。   成绩单是在早读课上传下来的,原本洪亮的读书声瞬间蔫吧了大半,池雨认真背着单词,没有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张采文带着震惊往后看的视线。等到成绩单传到最后一排时,下课铃声刚好响起。   原本一下课就会有大半班人趴在桌上睡觉的低压氛围一改往常,有些活跃。   池雨拿起成绩单,习惯性地看第一排的成绩。   看到数学150时,他一愣。   奇怪,他数学错了一道选择题,不应该是满分来着。   他反应过来不对劲,折头去看名字,第一栏处的三个字灼到了他的眼。何奕宁,班级第一,校级第一。   下一栏,池雨,班级第二,校级第五。   担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池雨又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第一栏的位置,还是何奕宁。   轰隆——   天塌了。   一旁刘颖小声:“何奕宁竟然是第一,好厉害啊……呜呜呜,我又掉名次了,上次还在班级第十六,这次直接掉出前二十了……”   池雨还在发愣,比较着自己和何奕宁的成绩。   何奕宁为什么会考第一?为什么考那么高的分?何奕宁就算成绩好,也不应该好得那么过分吧?难不成真是因为考试前何奕宁摸了他的脑袋,给他施了什么诅咒?   他摇摇头,把这些荒谬的想法赶出大脑,在剩下的课上,怎么也静不下心了。   大课间,张采文和池雨一同前去操场。   看着池雨心不在焉的模样,张采文说:“雨哥,你待会儿跑步要是难受的话就拽着我。”   池雨摇头。   他烦的不是跑步,而是成绩单。   张采文不知道池雨会如此在意成绩排名,他被自己对何奕宁再次产生的抵触情绪而困扰着,“那何奕宁平时都不怎么听课,没想到他考试能考那么高分。是不是作弊了?”   池雨:“不知道。”   张采文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用这些天和何奕宁的友好相处唤醒自己的善意,“你们下次就在一间考场,雨哥你可得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作弊。他要是作弊了,严惩不贷。”   池雨敷衍地嗯了声。   他的脑子乱得很,平静的情绪被牵拉得碎成片,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跟着班级跑起步都没有察觉,直到肺灼烧起来,四肢瘫软得要原地摔下,手臂被身旁人一把握住。   掌心宽大,指节长而白皙,是何奕宁的手。   他被那只手端稳身子,喘着气,偏眼扫向手的主人,因为过度呼吸泛着红的鼻尖下,嘴唇翕张。   何奕宁怔了怔,“还好吗?”   池雨拨开他的手,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挤出几个字,“我自己可以跑。”   跑步很累,灼烧的呼吸道,精疲力竭的四肢。但池雨还是咬着牙将三圈跑完了。   他站在终点上,拄着膝盖喘着气。   远处的何奕宁和吴天旺说着话,有说有笑,一点也没有跑完一千二百米后的疲惫。   凭什么啊,何奕宁凭什么啊。   有着煊赫的家庭,父母恩爱,性格开朗,会弹钢琴画画,成绩优异,就连体力都比常人好。   他凭什么啊?   “池雨,你没有低血糖吧?”   池雨调整好呼吸,在何奕宁走过来时站直了身子,他回应何奕宁的关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他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泛着酸,喉间充满涩意。   他眼中的何奕宁的面容变得极其碍眼。   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喉咙刀割了般涌上血腥味,他擦掉额角的汗,解散后传遍操场的欢声笑语。   这是他头一次对宁希一中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学校好像不再是他的舒适区了。 第32章   相比起开学后发第一个月, 十月就很无聊了。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日复一日的学习,唯一的假期国庆节也只放了三天, 老师煲鸡汤说:“等你们到了大学国庆就是放七天了。”   而在这一个月里,何奕宁仍与池雨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关系。   两人都会在对方不注意时偷偷看向对方, 一个是为了看对方藏在校服下的身子有没有长肉,一个是为了知道对方有没有背着自己偷偷学习。   这种平衡的关系有着表面上的和平, 张采文再怎么嫉妒何奕宁, 也随着时间的冲刷淡然了那一份抵触。   这些天的晚自习,池雨在课间都会去操场, 每次上来后额上都会浮着一层薄薄的汗。   张采文问:“雨哥, 你去操场干什么了?”   池雨擦掉额上的汗,“跑步。”   张采文惊讶:“啊?跑步?”   池雨喝了口水, “因为每次跑操都会掉队,而且我身体确实太弱了, 得多锻炼锻炼。”   在位置上看课外书的何奕宁眼睛还留在纸上, 注意力早放在了两人的对话中了。   张采文说:“是因为刘颖说你瘦吗?我上次听见她说她比你还重。”   何奕宁抬起眼。   池雨说:“有一点原因吧。”   张采文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雨哥,你高中接触最多的女生就是刘颖, 除此之外,没见你和别的女生说了超过十句话……你不会是喜欢她吧?因为比自己喜欢的女生还要瘦,所以下定决心要锻炼……”   刘颖拿着书往张采文头上猛猛一敲, “胡说什么呢张采文!”   张采文抱着头痛叫,“错了女侠,饶命!”   池雨乜了张采文一眼,“别把我想得那么伟大。”   “这话什么意思?”张采文伸手拍拍池雨的背, “这话太哲学了,我不明白。”   何奕宁合上手中的书,“他的意思或许是,他不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张采文点点头,“意思是,雨哥真喜欢刘颖啊?”   池雨:“……”   无语地看了眼张采文后,他的视线不深不浅地拂过何奕宁的脸。   他随口说那句话想表达的确实是何奕宁解释的意思。   首先,他对刘颖没有任何意思。   其次,他才不要因为喜欢一个人去做出改变。   刘颖转过来狠狠瞪了眼张采文,“你再乱造谣,我就让池雨别借你作业抄了。”   “哎哟,雨哥还是个妻管严啊~”张采文犯贱道。   池雨忍无可忍,要转过来斥责张采文时,何奕宁说:“别开玩笑了。”   一向语气亲和的何奕宁难得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对人说话,张采文一惊,恍惚了会儿,抬手推了下何奕宁,“又没开你的玩笑,你生什么气?难不成你喜欢刘颖啊?”   刘颖转过来,那张普通得像水的脸上染上红色,她咬着牙,眼眶蓄满泪,凶巴巴地说:“张采文,你开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张采文沉默了,平时说起话来日天日地的架势破天荒地收敛起来。   他没再说话,刘颖也没再转过头来,就这么待到了下晚自习,刘颖站起来收着书包,张采文试探性地想跟刘颖说话,刘颖瞪他一眼,拉上书包就走。   张采文无措地站在原地挠了挠头,“雨哥,我今天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池雨收着书,没理他。   何奕宁道:“用‘喜欢刘颖’这种话开玩笑的确过分了。你不尊重刘颖,也不尊重‘喜欢’这一种情感。”   “哎行行行,你最尊重别人得了吧?”张采文烦躁地揉了把头,“但你这么为刘颖说话,不是因为喜欢刘颖,是因为你喜欢雨哥啊?”   小小年纪就谈尊重“喜欢”这种情感,何奕宁学什么理科,干脆学哲学去得了。   何奕宁的身子僵住片刻,没人发现他短暂的踌躇,他没有反驳张采文的话,提起书包挎在肩上,“以后别再随便开这种玩笑了。”   等他出了教室,张采文咋舌,“啧,多管闲事。”   池雨道:“张采文,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嘴有点臭?”   张采文立马哈了两口气,嗅了后说:“没啊,我天天刷牙……”   他一顿,后知后觉池雨在骂自己嘴脏,咬了咬牙,头一次对池雨耍性子,拎起书包,没有等池雨就冲出教室。   池雨看着他的背影,眸子微动。   奇怪了,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插手这些同学间的恩怨。   是因为和刘颖待在一起太久了,两人之间建立起了友情的羁绊,所以他不乐意看见刘颖被这么开玩笑吗?   如果因为刘颖和张采文闹翻了,值得吗?   面前笔筒里还插着几颗糖,一些是何奕宁给的,一些是刘颖给的。   池雨叹气。   一个从小缺乏父爱和母爱,情感淡漠的少年,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因为考虑他人而陷入交际内耗的困难?   池雨走回宿舍,他如平常一般放下东西开始洗漱,压根没注意到其他舍友因为他和张采文没同时回宿舍而保持安静的诡异氛围,就算张采文面无表情地从他旁边擦肩而过,他也能自然地继续干自己的事,丝毫没有受到张采文的影响。   晚上,池雨窝在被子里,打开手机背单词,张采文的消息跳了出来:【雨哥,你今天是不是为了何奕宁骂我?】   池雨:“?”   他皱了皱眉,打字:【是因为你做得太过分了。】   【张采文:那你为什么只骂我,不骂何奕宁啊?】   池雨揉了揉眉心,哄小孩般:【因为和你关系更亲。而且何奕宁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张采文:那我和何奕宁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池雨:救你。】   张采文满意地勾起嘴角,截屏打包发送给何奕宁:【我才是雨哥最看重的那个人。(墨镜jpg.)】   【何奕宁:救你就救你吧,因为我会游泳。】   【张采文:你以为谁不会啊!】   几分钟后。   【何奕宁:明天和刘颖道个歉吧,听说她喜欢吃苹果。】   【何奕宁: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把女生惹哭了要道歉,你不会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比不上吧?】   【关你什么事!】   张采文揉了揉眼,刘颖红着眼的模样闪在脑海里,忽然,他扬起手来,往脸上重重打下一巴掌。   “啪——”   池雨一惊,轻声问:“怎么了?”   张采文:“有蚊子。”   一向神经大条的张采文竟然失眠了,他想了很多东西,头一次把“吾日三省吾身”的大道理运用在生活中。   他对何奕宁的偏见神奇地溶解在了这个晚上,他好像真的被何奕宁的魅力折服了。   何奕宁除了各个方面都优秀得令人牙酸外,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第二天,张采文偷了舍友的苹果,郑重其事地向刘颖道歉,刘颖接受了张采文的歉意,几人恢复了以前谈笑如常的日子。   池雨侧眼望着刘颖和张采文拌嘴,心里舒缓平静。   很可惜,这种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期中考就来临了。   坐在考场里,池雨抬眼看了下何奕宁的背影,重重握了下拳。   他这次一定要考得比何奕宁好。   出去放书时,路过何奕宁,他的目光锁在何奕宁的黑发上,不由得想起上次月考何奕宁的话:“听说摸摸学霸的头能考很高的分。”   或许就是因为何奕宁摸了他的头,何奕宁上次才考了第一?   理智被情感剥夺了控制权,他抬起手来,指尖从何奕宁的发梢上拂过。   何奕宁怔住,仰头与他对视,茫然地眨了下眼,看向池雨僵在空中的手,莞尔:“你想摸我的头?”   说完,他把头送到池雨手下,那张迷倒不知多少人的脸上带着一点讨好的媚意。   池雨一吓,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往教室外走去。   把书装进书包,他用力摇摇脑袋,何奕宁刚才的表情挥之不去。   什么媚意,他眼睛坏了吧。   坐回座位上,他张开方才触摸过何奕宁头发的右手掌心,突发奇想:摸过何奕宁的头,他这次应该是第一了吧?   回神,他敲了敲一直在胡思乱想的脑袋,将右手在裤子上擦了几遍,提起笔来专心等待。   考试途中,他时不时抬起头往前看去,坐在前排的何奕宁规规矩矩地在位置上写着字,压根没有一点作弊的倾向。加之监考老师一直坐在前排,何奕宁更不可能作弊。   等等……他怎么又在想何奕宁了?   不行,不要再关注何奕宁了!   池雨逼着自己收回视线,低头看作文题目。   六场考试转瞬即逝,考完生物的下午,池雨蹲着拉好书包拉链,起身时差点撞到站在旁边等他的何奕宁。   何奕宁人高马大,一手扶住池雨的肩,“张采文说他要打篮球,让我们俩先去吃饭。”   “你怎么不去?”池雨往后退开,反问,意识到语气不好后,又说,“你篮球打那么好,却不怎么打。”   何奕宁说:“手腕上有伤,不常打。”   池雨点头,背上书包和何奕宁一同走下楼梯时,何奕宁问:“考得还好吧?”   池雨:“正常发挥。”   他抿了下唇,“你有上补习班吗?”   何奕宁说:“没有。但回去会看网课。”   池雨低下头,忽然有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脑袋上,他看向何奕宁,何奕宁揉他头发的动作一顿,“看着你就让我想到了糖果,忍不住就摸了。”   “你才像猫。”池雨咬牙。   何奕宁被逗笑,“像猫才不是什么骂人的话。池雨,你好可爱。”   池雨蹙眉,“可爱是骂人的话。”   何奕宁说:“好吧,那我比你可爱。”   池雨:“……”他脚上提了速度,走了几步发现何奕宁没跟上,往后转去,“快去食堂吧,待会儿没饭了。”   何奕宁小跑到他旁边,“来了。”   这时,池雨对何奕宁的讨厌还没有积累到很深的程度。   但情绪的转变只需要一个偶然的契机。   期中考后,便是在十一月份举行的运动会。   每个人都因为可以暂时告别枯燥学习喜气洋洋时,池雨却不开心。   期中考,何奕宁又是班级第一。 第33章   池雨拿着成绩单, 愣住了。   第一次可能是运气好,第二次呢?   为什么啊?怎么又是第二?   他这次复习得很充分了,也摸过何奕宁的头了啊……   成绩单传到后桌, 张采文惊讶:“我去何奕宁,你又是第一。”   上次月考时, 池雨坐在最后一排,他和何奕宁相隔有些远, 距离的遥远使他与何奕宁的接触减少, 正好冲刷了那份被夺走第一名的失落。   但这次不同,池雨没法再像先前一样做到无动于衷了。   身后一传来何奕宁的声音或是何奕宁这三个字, 他就不由自主地心烦, 烦躁得像是在炎热的夏季穿了很厚的衣服,黏湿的汗水浸透内衫, 布料紧紧粘住皮肤。   何奕宁说:“运气好而已。”   张采文撞了撞何奕宁的肩,“运气那么好你来学什么习, 干脆去买彩票吧。”   池雨垂着头, 盯着试卷上用红笔打了叉的地方,讲台上的课代表正在讲着错误率高的题目,他心猿意马地转着手中的笔,笔划破他耳旁静止的空气。   台上的讲题声停顿, 课代表无措地揉了揉脑袋,拿着试卷上走下来,在低头的池雨和仰起头看自己的何奕宁中犹豫须臾, 走向何奕宁,“何同学,这题是怎么做来着?”   何奕宁讲着这道题的思路,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澈, 毫无边界地闯进池雨的耳朵里。   池雨回神,手中的笔啪的一声砸在桌面。   以前讲题时,课代表有不会的都是来问他,为什么要去问何奕宁?因为何奕宁考了第一吗?   下课后,有人拿着试卷围到何奕宁旁。   “这题怎么做呀?”   “条件是这个……老师上课时写过这个公式,把条件带入进去……”   “我懂了,好厉害啊何同学,谢谢你。”   池雨的手指无意识地刮过桌面,他石化了般,忘记了这些天在晚自习下课坚持跑步的计划,呆坐在位置上。   直到背上被人轻拍,他茫然转过头去,何奕宁歪着头靠在手臂上,温柔地看着他,“你要去跑步吗?”   如同上次般讨好人的媚意。   池雨站起来,垂眸看他,将刹那看见的媚意当成错觉,心里痒痒的,奇异的感觉很快被低落的情绪取代,他冷漠地扫了眼何奕宁,“跑,现在去。”   只要他想,没人能从他的脸上探查到一点悲怒,平日里做什么事都平淡的他,就算冷漠起来,与平常无异。   何奕宁坐直身子,仰头看着他,没有瑕疵的脸昳丽惹眼,“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不要,”池雨说,“我不喜欢跑步的时候旁边有人。”   何奕宁被拒绝了仍然是笑盈盈的,“那好吧。”   他笑起来时有种魔力,能不自觉地让对方感到亲近。特别是他那张脸,笑起来时简直犯规,别人很难从他的笑容中移开眼。   池雨瞥他一眼,走出教室。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像何奕宁这种对谁都礼貌温和的人,估计在被打了一巴掌后还要笑着夸对方打得好吧?   他走下楼梯,拥挤的楼道上,前面挽手走的两个女生聊着笑,池雨听声音认出她们是本班的人。   她们声音不大,但池雨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她们聊天的内容。   “何奕宁这人简直是小说男主哦,又帅又有钱,还多才多艺,一来就考了咱班的第一。”   “什么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啊……听说他还没有谈过恋爱。”   “周欣怡和他挺搭的,但最近没怎么见他们接触过。”   “哎,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和何奕宁接触最多的是池雨哎。”   “你说池雨会不会知道何奕宁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池雨突然开口,前面两个女生被吓了一跳,羞恼地对视后急忙避开楼道,池雨下楼,经过她们时补充道:“你们要是好奇的话,可以去问何奕宁本人。”   他考了那么多次第一,没人觉得他考第二奇怪,反而因为何奕宁优秀,从而觉得何奕宁的第一名实至名归。   凭什么。   “我天,好尴尬,池雨不会生气吧?”   “池雨人挺好的,应该不会。而且我们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两个女生的话随着耳旁的风被吹散,池雨抬头,黑色幕布上挂着几颗星,一点也不璀璨。   操场上跑步的人挺多的,池雨简单拉伸了下,踩上跑道。   他跑步的速度不算快,为了提升体质,他会在操场上随机选择追上一个人,咬牙跟着对方的速度跑完。   跑下四圈时,他喉咙烧得灼痛,额头上流满了汗,他掀开刘海用纸擦拭额上汗水时,指尖触碰到了疤印。   溃烂的血肉生出新皮,瘢痕突出,在他光滑的皮囊下,这是一道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忽然觉得先前的自己有些幼稚。他将这道疤痕藏在刘海下,担心别人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可是事实,在他掉出第一名后,压根没人关心他。   何奕宁,你那么优秀,你明明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大口大口呼进肺里的氧气迅速融入血液,翻滚地涌入四肢百骸,剧烈运动后分泌的多巴胺极大程度地愉悦着他脑中的每根神经,用着“先苦后甜”的毒鸡汤迷惑着人。   他赶在铃响前回到教学楼,跨进教室门口时,一位女生拦住了他,“你好,你是池雨,是吧?”   池雨疑惑,“是的。有什么事?”   “你好像经常和何奕宁待在一起。”女生将一张纸条递到池雨手中,“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何奕宁设置了申请好友的权限,如果可以的话,能让他加我一下吗?”   想要何奕宁的方式就自己去要啊?找他干什么?他看起来很像帮人传纸条的闲人吗?   池雨盯着手中的纸,随口应下,走进教室,何奕宁盯着他,与平常不一样的视线,带着侵略和占有,让被注视者不适的视线。   何奕宁问:“门口找你的女生是谁啊?”   他问得轻柔又礼貌,好似方才从他眼中闪现的情绪都是假象。   池雨将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中,“不知道是谁。”   何奕宁徐徐道:“她好像给你递了东西。”   他控制着询问的语气,担心自己的僭越让池雨感到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几个字差些脱口而出,池雨把纸条丢进垃圾桶,云淡风轻地撒谎道:“问我们班的运动会集合点。”   “什么?有女生找雨哥?”张采文的声音和池雨的声音同时响起,他大大咧咧地,“是哪班的?长得怎么样?”   “不知道,没注意。”   “雨哥,你真无趣。”   池雨心想,是的,他真无趣。   第二天是运动会,晚上的教室里盛满着膨胀的空气,装住了几十匹脱缰的野马,铃声才响,被规矩压制住的窃窃私语肆无忌惮地爆发,教室瞬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池雨坐在位置上,只觉得今晚格外吵闹,他不懂第二天是运动会有什么好开心的,被打破了的秩序让人心烦。   因为没参加比赛,高一的他被拉着当了一整天的后勤人员。高二应该也一样吧。   “太好了,明天不用早起,我今晚要熬夜看小说!”刘颖和舍友说完后,想起了什么事,对池雨说,“刚才课间你不在,体育委员让没有参加比赛的同学加入啦啦队,我就擅自做主帮你报了名——我们负责为咱班长跑项目加油。”   池雨道谢。   何奕宁的声音响在池雨背后:“那到时候你们为我加油。”   何奕宁比池雨高了半个头,两人站在一起时,池雨得微微仰视何奕宁。   仰视一词常含褒义。表示某人对某人有崇敬之意时,可以说他仰视着他。   所以池雨不喜欢和何奕宁对视,尤其是他抬眼看何奕宁时,总觉得憋屈。   刘颖说:“就是因为你报名五千米,我才拉着池雨去给你加油。”   池雨盯着何奕宁的脸。   五千米?   何奕宁有这力气多看几本书不行?   像个傻子。   何奕宁双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身来,平视着池雨,开玩笑道:“感觉你在偷偷骂我是傻子。”   池雨瞳孔微缩,眸子转向别的方向,“是啊,我在骂你。”   空气变得缱绻,何奕宁的目光变得粘稠,他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打下阴影。   “五千米,那么长,谁跑谁傻子。”张采文笑着说。   刘颖:“你报了两千米,你是五分之二个傻子。”   张采文:“哎哟,刘颖,怎么偷偷关注我报什么项目呢?”   “谁关住你了?报名表在讲台上,想看就能看。”   和张采文拌嘴的人换成了安静内向的刘颖,画面有些奇怪。   池雨背上书包,离开前示意性地看了眼张采文,对何奕宁招手,“跑步加油。”祝你累死在操场上。   得了池雨示意,张采文快刀斩乱麻结束了和刘颖的吵闹,小跑到池雨身旁,走回宿舍。   张采文说:“雨哥,你知道何奕宁为什么报名五千米吗?”   池雨:“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可惜张采文并没有识人眼色的能力,他热心地解释道:“最近晚自习下课你不在。每个比赛项目至少要报一人,五千米一直没人报,李航就说,要不把你写上去得了。何奕宁听见,就主动去报了五千米。那几天忙着复习,忘记跟你说了。”   李航是七班体育委员,人品差到整个班的人都不喜欢他。   池雨说:“那他人真好。”   所以呢?   何奕宁这么做是为了他吗?说不定只是为了让自己在众人心里的形象又上一层楼。   他又没让何奕宁这么做。他才不想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的事对何奕宁感恩戴德。就算真的被李航报名五千米,他跑死在操场上,也不需要何奕宁为他这么做。   他真的要讨厌死何奕宁了。   何奕宁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 第34章   运动会开幕式, 几十个班级穿着整齐的校服,踩着整齐的步伐,随着《运动会进行曲》单曲循环以此跨入塑胶跑道。   走完齐步后, 高二七班走入草坪。   张采文说:“一听到这音乐我就想起我苦逼的军训时光,晒黑后我足足花了半年的时间才白了回来。不过雨哥, 你好像一直没晒黑啊。”   旁边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张采文提肘碰了碰池雨。   池雨打了个哈欠, “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一直那么白啊?”张采文凑头过来, 池雨眼下一片乌青,“雨哥, 你昨晚做贼去了?黑眼圈那么重。”   池雨说:“没睡好。”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排名第二的成绩单, 他怎么睡得着啊。   生物钟规范得像定了闹钟,准时准点睡的他, 这学期竟然失眠过两次。   张采文愧疚道:“不会吧?我昨晚打鼾了?”   池雨抬起眼镜揉了揉眼,“没有, 我只是单纯失眠。”   “如果今晚还失眠的话, 你需要吃褪黑素吗?我经常失眠,家里会备有褪黑素。”站在池雨后面的何奕宁开口道。   池雨微微压下眉尖,“不用了。”   张采文:“何奕宁,你还会失眠啊。”   “你这话说的, 难不成何奕宁是神仙啊,不用睡觉?”吴天旺搭在何奕宁肩上,笑道。   张采文:“可不是么……什么都能干, 好像没有他做不了的事。能说会唱,还能考第一,像那什么紫微星下凡。”   池雨默默捏起拳头,藏在袖子里的手藏住了怒意, 一如他面上没有显现出来的情绪。   “我真是嫉妒你啊何奕宁,人长得又帅又有钱,还那么优秀……”张采文越说越起兴,忽然被人敲了下脑袋,他气冲冲地转过去,“吴天旺你胆子大了敢打我……老师好。”   “校长都往这边看几次了你还讲讲讲,再讲让你去主席台讲个够。”高杏林指指张采文,往后去收拾下一个幸运儿了。   没了张采文聒噪的声音,池雨的心稍稍静了下来。   等到开幕式结束后,他找了理由提前离开运动场,回了大本营,找了张凳子坐下,头往旁边一靠就开始打瞌睡。   直到身上搭上了件外套他才惊醒,意识到自己睡着后,他眨了眨眼驱赶困意,抬头对上何奕宁的视线,他猛地坐直,把身上的外衣拿下来,干巴巴地递回去,“谢谢。”   何奕宁收回自己的衣服,“要是很困的话可以遛回宿舍睡一觉。”   “不了,”池雨摇头,“你待会儿不是要跑五千米吗?我得给你加油。”   要是不去加油的话,他指不定被一些嘴闲的人在背后说什么自私没有集体意识。   减少麻烦的通用方法就是遵守规则。   “池雨,你怎么跑来这里坐着了?”李航回来拿记录表,刚好碰见他班里最讨厌的两个人,嘴巴一张无差别攻击,“何奕宁,五千米要开始检录了,你不去准备准备跑来这里和池雨一起偷懒,运动精神都没有,报名五千米是为了耍帅啊?”   池雨沉默,看了何奕宁一眼,往操场走去,懒得和李航争论。   何奕宁默默跟在他身后。   池雨忽地站住,何奕宁没回神,撞在了池雨背上,他按住池雨的肩,一边道歉一边直起身,池雨后脑勺的头发轻轻刮过鼻尖,痒痒的,还有一股清新的香味。   池雨转头看他,忍了又忍,还是问了,“五千米要跑十二圈半,报名了不一定要去。要逃吗?”   “逃了会不会被老高骂呀?”何奕宁笑着说。   池雨:“不止老高骂你,李航也会骂你。”   何奕宁揉着后颈,“那算了,我还是挺怕被人骂的。”   池雨:“随你。”   跑死你算了。   何奕宁看着池雨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池雨回视他,瞳孔在阳光下发着亮,“是啊。”   虽然他不想承何奕宁的情,但何奕宁也是因为他才这么做的,随口关心几句维护好面上关系才是。   何奕宁的心一颤,注视着池雨干净透亮的眼睛,阳光在池雨的头发打下一圈光,金镀一般,内心里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牢笼,何奕宁抬了抬手,想摸摸池雨的头。   “何奕宁,快去检录!”   张采文的声音老远远传了过来,极具穿透性,他跑了过来,“我说你人去哪了,原来又背着我偷偷和雨哥黏在一起了啊。”   何奕宁放下了手,随着张采文去排队,临走前看了眼池雨,垂下眸子。   张采文揉着何奕宁的肩,“十二圈半,能跑完就行了,不要为难自己,跑不动就走几步,哪个班来比赛的会是自愿的……哦,除了你。”   何奕宁伸展了下手臂,“我应当能跑进前三。”   “嘶,你要跑进前三,表白墙又有人要表白你了。”张采文酸了句,“你还真神奇,什么事都干得好。”   何奕宁说:“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干好。”   “比如呢?”   “在厚脸皮这条赛道上,我就比不上你。”   张采文捶了下何奕宁的背,“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何奕宁,你被吴天旺带坏了。”   远处,池雨看着和张采文打打闹闹的何奕宁,不悦地抿了下唇。   闯入他生活的何奕宁,不仅夺走了他的第一名,甚至连他唯一的朋友张采文也要一同夺走吗?   他跟着刘颖走进跑道内的草坪,远处的起点陆陆续续站满了穿着标号服的人,他一眼就找到了何奕宁。   十一月份已是晚秋,早晨不冷不热,金黄色的阳光懒懒地打在地上,没有一丝温度。   参赛的同学身着方便运动的短袖。   何奕宁一样也只穿着短袖,袖子下是两只线条流畅肌肉饱满的胳膊,垂在腿侧的手宽大纤长。   他的手很大,骨节明显,青筋卧龙般盘虬而上。这双手适合弹钢琴,适合打篮球,就连平时握起笔写字时,也是那么的悦目赏心。   池雨收回目光,“刘颖,我们站在终点给何奕宁加油就行了?”   刘颖说:“是。我们班报名五千米的就只有何奕宁,到时候跑完步,还得麻烦你去接一下何奕宁。”   跑完长跑后,十个有九个都虚得很,总得有人帮忙搀扶一下。   池雨指着自己,“我?”   刘颖笑笑,“不然呢?其他负责加油的都是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嘛。张采文和吴天旺估计去参加别的项目了,不知道能不能赶来。”   池雨点头。   让他去搀扶何奕宁,他会不会被何奕宁压死?   何奕宁个子挺高,平时穿起衣服来看着挺瘦,但只看那双袖子下的手臂就能知道他绝对是实心的,轻不了多少。   “何奕宁加油!”   “七班何奕宁加油啊!”   “加油!”   周围突然响起声音,池雨看去,一群女孩子聚在一起给何奕宁加油。   “看来是何奕宁的小迷妹啊。”刘颖轻叹一声,调侃道,“那这样我们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起点处,其他男生两两对视,仇视的目光依次扫过何奕宁。   何奕宁无动于衷,他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抬起头后,精准地看了过来。   偷偷看何奕宁的池雨被抓了个正着,池雨一顿,抬手朝何奕宁挥了挥,做了唇形:“加油。”   何奕宁莞尔,在发令枪响后,有条不紊地迈起步子,保持在在中间的位置,并没有盲目地跟着前面的人冲出去。   没了加油的任务,池雨打了个哈欠,靠在一旁的足球框上打瞌睡。   刚才给何奕宁加油的女生的聊天声音传了过来。   “我初中和何奕宁一个班的,他人超好,性格好,学习好,连长相都是一骑绝尘……哎,也不一定要谈恋爱吧,和他这种人待在一起就能感到开心。”   “我朋友是他转学前的高中同学,听说何奕宁会在上课前主动去擦值日生没有及时擦掉的黑板,会随手捡起地上的垃圾,会耐心地把路上遇到的摔伤了的同学送去医务室……”   “不过还没有看见他对哪个女生很好,有传闻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不知道是谁。”   “真好啊,被这么好的人喜欢,她应当也是个很好的人吧。”   ……   “何奕宁真受欢迎啊。”刘颖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八卦,“池雨,你和何奕宁关系最好,你知道他喜欢谁吗?”   池雨:“我和何奕宁关系不好。”   刘颖表情僵硬,气氛凝固,池雨藏匿住即将喷发的烦躁,耐心地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我和何奕宁的关系没有那么想象的那么好。”   何奕宁何奕宁何奕宁……   宁希一中没有何奕宁会被毁灭吗?被何奕宁喜欢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吗?   怎么那么多人关住何奕宁?为什么提到何奕宁都要来问他?他是何奕宁的什么人啊?   何奕宁人真的很好吗?会有人一尘不染十全十美吗?   他不信。   是人就会有缺点,他笃定,总有那么一天,何奕宁优秀的面具会裂开。   跑道上的人跑过一圈又一圈。   身在加油小分队的池雨浑水摸鱼,在何奕宁跑过时随意喊了几句加油。   他的目光随着何奕宁的背影而去,扫过他被汗浸湿的后颈,扫过他背上湿了一片的衣服布料,扫过他踩在跑道上有力的一步一步。   第八圈,第九圈,第十圈……   参赛的同学开始精疲力尽,步子虚浮,摆动的手臂全靠惯性在晃动,位于中间的何奕宁慢慢提起速度,他绕开前方的一个个同学,成为了成为了跑道上的第一个人。   “我去,这时候还能加速,还是人吗。”   有人惊讶。   池雨想起每次跑完操,何奕宁几乎都不怎么喘气,谈笑如常,而他跑个两圈就累得气喘如牛,体力之比高下立见。   何奕宁体力的确很好,而运动天赋一向由基因决定。   连老天都那么偏心么。   “加油!何奕宁!最后一圈了!”   加油声再起。   从面前跑过去的何奕宁在别人眼中或许璀璨耀眼,但在池雨眼中,何奕宁如同乌云,挡住了所有阳光。   最后一圈,围在终点等待搀扶同学的人被裁判赶走,留出一圈空地。   随着几声尖叫,何奕宁进入视野。   刘颖激动地跺了下脚,“第一!何奕宁是第一!”   她抬着准备好的糖水,示意池雨和自己一起向前去接人。   池雨跟着刘颖走到终点后,站在人群前方,目视着何奕宁一步一步跑近。   跨入了终点的何奕宁拄着膝盖歇了会儿,在池雨走过来时,拥抱般地撞进池雨怀中,他的声音带着热气,触碰池雨的皮肤滚烫又黏湿,“好累。”   他知道带着汗触碰人是不礼貌的事。于是,尽管已经精疲力尽,他还是努力地站直身子吗,不让身上的汗水弄脏池雨。他肺烧得疼,脑子正在迅速分泌多巴胺,天知道他多想拥抱池雨。他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了。在看到池雨时,他不仅仅想抱住池雨,还想亲吻那张红润的唇。   压抑太久的自持稳重差些破败,他紧紧拥着池雨,那份让他迷乱的感情膨胀升温。   池雨的身子僵硬,在何奕宁靠过来时就想推开人。   可周围都是人,多少双目光放在靠着他的何奕宁身上,他要忍住,忍住自己快要爆发出来的愤怒。   好在何奕宁自己站直了。   他说:“要不回大本营坐着休息一会儿?”   他搀扶着何奕宁往跑道外走去,刘颖等人跟在后面,赞不绝口。   “太帅了何奕宁!”   “第一名啊,还是五千米这种要人老命的长跑。”   “老高肯定要夸你的。”   “运气好。”何奕宁笑着回应,声音有些弱,池雨还搀扶着他,他有一半重量都压在池雨身上。   前面有一级台阶,何奕宁忙着和后面的人说话,好像没有注意到。   池雨瞟了眼何奕宁,别开头,开口吸引何奕宁的注意,“身体没有不适吧?”   何奕宁摇头,目光落到池雨沾了他汗水的衣领时,忽觉口干舌燥,刚入口的糖水好像白喝了。   他分了神,如池雨希望般地被台阶绊到,往前摔时,搀扶他的手不合时宜地松了劲,加之刚经历了五千米酷刑的腿有些发软,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没事吧?”池雨装作惊慌失措地蹲下来扶何奕宁,“我刚没拉稳,害你摔倒了,对不起。”   看着何奕宁冒出血的膝盖,他的内心不可自拔地涌上欣喜。 第35章   何奕宁坐着, 伸直搭在地上的腿,裤子堆叠在膝盖上,露出的伤口擦破了皮, 红色的肉汩汩冒着血。   池雨蹲在他身旁,用碘酒细心地擦着伤口。   伤患何奕宁静静盯着池雨的脑袋, 眸子沉敛。   站在旁边的刘颖随着何奕宁的目光看向池雨,想了想, 说:“池雨, 你帮忙何奕宁清理一下伤口,待会儿有女子两千米长跑, 我们得去加油。”   池雨点头, 等其他人走后,他扔了手中棉签, 站起后冷冷地瞧了眼那片冒着血的伤口,抬头时又恢复了平日良善的样子, 自然地拿过何奕宁的手, 掌心有一些细碎的伤口,她用干净的棉签沾了碘酒轻轻涂擦,“手也摔伤了。”   何奕宁目光下移,落在他的领口上, 方才他就是带着汗靠上这件衣服,亵渎一般,“你的衣服沾了我的汗, 要不我帮你洗干净吧?”   这时候说这个干嘛?何奕宁是什么傻子吗?何奕宁一定是傻子。   “……没事。”池雨一顿,松开手,“棉签没了,我去买几包, 你坐在这儿等我。”   医用棉签只在校医院出售,他往校医院的方向走去。   校医院里,校医不在诊断室,池雨四处找了找也没找到,便走进了里面的病房。   推开门时,相缠在一起接吻的黏腻声音传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声,隔断帘中,两道叠加在一起的身影,池雨怔忪片刻,果断转身要走。   “谁?”相缠的声音停住,其中一人问道。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里边的人往外走来。   是熟悉的声音……许厉?   池雨挑眉,抛弃了离开的想法,冷静地站在原地,与走出隔断帘的许厉面面相觑。   许厉没有预料到撞破自己事情的人是池雨,吊儿郎当地一笑,“你来这干嘛?”   池雨的视线透过许厉,放在隔断帘后的那个身影上,“来校医院还能干什么?”   许厉扫视池雨一圈,“你生病了?”   池雨试探的眼神盯着许厉,说:“何奕宁摔伤了,我来这里买医用棉签。你呢?你又在这干什么?”   “校医都在体育场上,可以找他们免费拿碘酒棉签等消毒用具。”许厉笑了笑,“至于我在这里干什么……太可惜了,你好像还没成年,不能加入我们。”   池雨直言:“你们在□□?”   许厉一噎,然后扶着墙大笑起来,“小池雨,你真可爱。在学校这种地方,我们不可能那么嚣张的。”   笑完之后,他的目光锁在池雨脸上,像看猎物般,带有明晃晃的侵略意味。   池雨说:“是男的吧?你和男的。”   许厉:“什么?”   帘子后的身影僵硬地顿住,池雨扫了眼,对许厉说:“我看见你和一个男的在大街上亲吻。”   许厉不怎么在意,“是吗?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池雨居高临下地问:“你是同性恋?”   许厉抱着手,挑了挑眉,“昂。”   池雨说:“恶心。”   许厉走近池雨,双手撑住墙壁,将池雨圈在怀里,“被草的时候你就不觉得恶心了。试试?”   “滚。”池雨提肘撞许厉的肚子,趁许厉避开时钻出桎梏。   许厉说:“就这么讨厌同性恋?那如果有男的喜欢你呢?”   池雨字字珠玑:“是啊,被男的喜欢这种事,恶心死了。”   他讨厌许厉,尤其是意识到许厉对自己不简单的想法后,那份厌恶越发深重,说话时净挑些难听的说。   许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是故意恶心我说的?还是你本来就这么认为?”   池雨笑笑,“都有。”   他瞟了眼躲在帘子后的人,对许厉说:“小心些吧,有了前车之鉴还不收敛,非要害得自己和别人都被开除才甘心吗?”   许厉抬起手机对准池雨,“咔嚓——”,闪光灯亮起。   池雨眯了下眼,意识到许厉在拍照后皱了下眉头,“你干什么?”   许厉说:“要是今天在医务室的事情传出去的话,我就说和我乱搞的另一个人是你。”   池雨乜了他一眼,开门离去,“谁爱管你的破事。”   许厉关了门,反锁后坐回床上,抱着男生亲了一口,欣赏着手机里池雨的照片。   秀气的面容下,究竟居住着怎样一个灵魂?绝对不是何奕宁所认为的乖巧皮囊吧。   他轻笑后,慷慨地把照片分享给了何奕宁。   【(照片)】   【刚才在医务室办事情,被池雨撞见了。】   【他说,他讨厌同性恋,觉得被一个男生喜欢很恶心。】   【要不你放弃吧?】   要不你放弃吧。   何奕宁在心中默念这五个字,带着怒气回复:【学校不是你“办事情”的地方。】   【许厉:我知道啊。】   【许厉:但睡了一次后就有些难以把控,等你以后有过经历就知道了。】   【许厉:话说,池雨到底哪吸引你啊?长得好看是好看,腰也挺细,不知道操起来会不会爽。】   【许厉:看他对同性恋嫉恶如仇的样子,估计你这辈子没机会了,不如专心考你的高考。】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许厉:?】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许厉:……】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池雨进入视线,何奕宁收起手机,等到池雨走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池雨的表情,“怎么去那么久?”   “校医在操场,绕了下路。”池雨说,低头看了眼何奕宁脚上的伤,摔伤的地方结了血痂,重新擦上碘伏,他把剩余的棉签丢在旁边的桌子上,“可以走路吗?”   何奕宁说:“可以。”   池雨:“那我接着去给我们班同学加油了,你要想回教室的话可以回去。”   何奕宁:“……”   眼看池雨要走,何奕宁喊住了他,“许厉喜欢男的。”   池雨站住,疑惑地看向他。   难不成他在医务室遇到许厉的事,许厉告诉何奕宁了?   何奕宁接着说:“如果他给你造成困扰了,我向你道歉。”   池雨眨了下眼,抬眸时眼睛清亮,“他没给我造成困扰。而且他做的事你来道歉干什么?”他友好地对何奕宁笑了笑,“我只是想不通,相同性别的人怎么可能产生友谊之外的情感,做朋友不好吗?”   恶心,就是恶心。   觊觎他的谢鹏令他恶心,调侃他的许厉也恶心。   何奕宁与他们不同,尽管是单纯的同学情,池雨也一样讨厌何奕宁。   他不想在讨厌的人面前说另一样讨厌的东西,更何况这些真话没必要对别人说。   何奕宁点头,附和池雨的话,“是啊,做朋友不好吗。”   他目送着池雨离去,天空温温的阳光忽地变得刺眼起来,眼睛被刺了一下,心脏疼得厉害。   要不放弃吧?   。   运动会结束时,刚好到了周五,池雨收完东西出宿舍时,路上都没多少人了。   路过高三教学楼时,里面大多教室都亮着灯,教室里的人正用努力书写着人生的轨迹。   学校路灯灯光昏黄,天空灰黑,所有的一切像被关进了一个深蓝色的半圆里。   吹来一阵凉风,裹挟着满地枯叶,滋啦作响。   池雨拉紧身上校服外套,走到校门口时,啪塔,一滴雨砸在他的脚尖,紧接着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路人抱着脑袋四处寻觅躲雨处,池雨往回一退躲进大门下,避过了被雨浇湿脑袋的灾祸,他往后摸了摸书包两边,摸空后想起自己把伞落在了教室。   天空彻底黑了下来,路灯照亮雨的走势,地上积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接住雨滴的时候水面泛起涟漪。   雨势渐小,池雨看了眼时间,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会彻底错过公交车。奶奶的药还没有配好,今晚必须回家。   他走出大门时,原本变小了的雨势故意为难他一般突然变大,淅淅沥沥的雨声几乎盖过了所有声音,不过片刻,他便成了落汤鸡。   结结实实挨了雨淋,他彻底放弃挣扎,把眼镜装进口袋里,湿透了的衣服重重地坠在身上,书包护在怀里,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公交车站。   路边驶过一辆汽车,车路过他时停了下来,他疑惑地转头,铺满一层水雾的玻璃映着他的脸,车窗下降,他猝不及防与车里的人对视,彼时,一滴水从发尖滴落坠入眼中。   他眯着眼,抬手揉了揉眼眶,光线经过水的折射落在视网膜上正好清晰。   等他反应过来面前这人是何奕宁时,车门被打开,何奕宁走到他面前,撑开了一把伞,雨滴落在伞面,滴答滴答,声音格外响。   “池雨,你淋湿了。”   池雨:“……”   何奕宁说什么废话。   只要没眼瞎,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确被淋湿了。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公交车快来了,我先走了。”   他迈出一步,何奕宁抓住了他的手臂,“池雨。”   隔着湿透了的衣衫,两处血肉的温度相连,何奕宁的掌心发着烫,池雨有种被何奕宁触碰到的衣服要被烤干了的错觉。   何奕宁:“你全身湿透了,上公交车可能不太方便。要不坐我家的车回去吧?”   淋湿的衣服几乎能挤出水,湿哒哒地黏在肌肤上,池雨思考了会儿,反问:“可是坐你家的车也不方便。”   何奕宁:“……没有不方便。”   他拉开车门,伞紧紧跟着池雨,重复了一遍,“没有不方便。”   池雨半合着的眸子刮过何奕宁的膝盖,隔着裤子看不见伤口的愈合情况,此刻的他全身淋湿,狼狈不堪,而何奕宁衣服整齐,光鲜亮丽。   何奕宁如果会读心术的话,还会这样对他好吗?   他破天荒地想,要不靠近何奕宁看看,看看何奕宁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看何奕宁究竟是不是别人口中那个完美的人。   “那麻烦你了。”他钻进车的后座,余光瞥见何奕宁收伞坐了进来,扭头看向车窗外,雨水搭在玻璃窗上,划破车窗上的水雾。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他一定要挖出何奕宁的阴暗面,打碎何奕宁的完美面具。 第36章   池雨手搭在膝盖上, 垂着脑袋,“好像把你家车弄湿了。”   “车上的水擦一下就行了。”何奕宁脱掉身上的外套递过来,“换一下湿衣服吧, 不然生病了。”   池雨看着他手上的衣服,“不用, 我回家又换吧……”   他停住话,转念一想, 如果要和何奕宁打好关系的话, 那就不应该拒绝何奕宁的好意。   “谢谢。”他接过衣服,脱了身上的外衣, 拉住短袖的衣摆掀起衣服时, 何奕宁猛地转开了头,他奇怪地看了眼何奕宁, 兀自脱掉短袖,穿上何奕宁的外套。   这是他第二次穿何奕宁的衣服了, 一件棒球服外套, 原本就宽松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更显宽大,空荡荡的衣服里灌满了风,池雨拉着衣摆,一旁的手递过来一包纸。   池雨接住纸擦掉脸上的水, 仰头看了眼司机,“是你的爸爸吗?”   “家里的司机叔叔。”何奕宁侧眼看着池雨慢慢擦着脸上的水,一只手撑在车座上, 倾靠过来的同时,抬手碰了下池雨的脸。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池雨心惊,思绪被搅乱时抬眸盯着何奕宁, 不自觉地往后一靠。   何奕宁拿掉粘在他脸上的纸,敛眸坐回去,“你的眼镜呢?”   没了眼镜装饰后的眼睛黑亮如玉,湿了的睫毛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黑得像墨。   池雨的眼睛好像有魔力,漩涡一般,吞噬了所有东西。   车内开着盏小灯,昏沉的环境中,视线模糊之时,就连心旌也跟着摇曳。   池雨从换下来的湿衣服中拿出眼镜戴上,擦干净镜片上的水后,别开头打了个喷嚏。   何奕宁扫视一圈池雨单薄的身子,搭在车座上的手握紧又松开,“你家住在哪?”   池雨拽紧了手上的湿衣服,报了个离自己家很近的小区名。   为什么不说实话?要他如何在一个他厌恶至极的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贫穷?不可能。   与富人区专门居住的别墅云泥之别的如同老鼠蜗居般的劣质居民楼,何奕宁看见会怎么想?   到了池雨谎报的那个小区时,大雨总算停歇,空中飘着毛毛雨。   池雨下车后,何奕宁看着他,温柔地嘱咐说:“回去要吃药啊。”   池雨再次向他道谢,假意走进小区,等到车子驶离远去,他又走出小区,往家里走去。   坑坑洼洼的路上积满了水,回到家后,池雨的运动鞋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脱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去到卫生间把湿了的衣服拧干后随手搭在抬子上,想着今天出过太阳家里应该有热水,便开了花洒放着水,出来时被门口的奶奶吓了一跳。   奶奶盯着他湿透了的裤子,关心道:“怎么淋成这样?没带伞吗?”   “落在教室里了。”池雨回屋子翻出干净的衣服,脱下身上的棒球服后,他抬着看了一会儿,将衣服搭在凳子上。   走出卧室,奶奶佝偻着身子在电视台前翻找什么东西,回头对他说:“快去洗个热水澡,奶奶给你冲药。”   池雨乖乖嗯了声。   从小一天被父母忽视的他,靠奶奶抚养长大。   心灵在慢慢成长的那段时光,在杜莲还没回来和池雨还不能靠自己赚钱时,书费和饭钱是奶奶去捡瓶子洗碗缝衣服赚来的,有奶奶在的一天,池雨就不会饿肚子。   奶奶是他最重要的人。   卫生间里,热水打在头上,顺着脊背和前胸下滑,流遍全身,寒凉驱散。   换上衣服后,池雨弯腰擦去镜子上的雾气,细细盯着自己的脸。   他觉得自己是好看的,但不像何奕宁那般锐利的脸庞,他的好看是柔和的,秀气的。小时候的他被夸可爱,长大后因家庭贫穷被人轻视后,他才知道好看并不能当饭吃。   可何奕宁长得好看就受尽了众人的关注和喜爱……也不全是,或许何奕宁受欢迎是因为他家境好学习好什么都好近乎十全十美。   池雨喝了奶奶冲的感冒药,扫过池国林紧闭的卧室门,心里骂着池国林不知道又去哪赌了,给奶奶配完下周的药,回了卧室。   他坐在床边,用干帕子擦着头发,鼻尖泛痒,连打了几个喷嚏,想起之前被雨淋后生了十多天病的事,他搓了搓脸,缩进了被子里,“可别生病啊,明天还要去补课。”   搁在床尾的手机响了几声,他拿起手机,盯着屏幕上显示的何奕宁三个字,挂断后回复信息:【怎么给我打微信电话?】   【何奕宁:问问你到家了没。】   “阿嚏—”   池雨又打了个喷嚏,【到了。】   他打完字后看向椅子上的棒球服,眸色暗了暗,【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周一还你。】   【何奕宁:好。】   【何奕宁:你吃药了吗?】   【池雨:吃了。】   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挂在桌脚的书包,想起了自己今晚看书的计划,但身体又有些疲乏,两相纠结挣扎后,他臣服于了身体。   何奕宁会不会也在看书呢?   想完,他发送了消息过去:【你在干嘛?】   发完后,他抿紧了唇,又觉得所作所为和自己多年惯行的不多管闲事的原则相悖。   手指按在消息上的撤回选项许久迟迟没动,等到撤回失效时,他捶了下脑袋。   算了,反正都决定要找出何奕宁的阴暗面,主动关心何奕宁也能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   一会儿后。   【何奕宁:在摸糖果。】   【何奕宁:(图片)】   何奕宁的手指纤长,搭在糖果猫毛上的指节泛着红,小猫的头蹭着何奕宁的掌心,圆圆的眼珠子像两颗剥了皮的黑提。   池雨不由得想起上次在考场里蹭他手的何奕宁。   他摇了摇头。   一个人的阴暗面能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自私自利?冷漠无情?自傲势利?   何奕宁好像都没有。   池雨一边分神想着,一边敷衍地发送:【你的手好大。】   人都只在亲近的朋友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等他努力和何奕宁成为朋友后,他所希望知道的事情会水到渠成展现出来的吧。   可他没怎么主动与人交好过,初中他主动示好过的同桌把他拉黑,高中的张采文是主动的那个。   想了想,他点开浏览器,搜索:如何与同性拉近关系。   网络给出的答案是:   1,共同兴趣。   2,主动关心。   3,帮助与支持。   4,尊重隐私。   ……   池雨思索片刻,他和何奕宁有什么共同兴趣?   他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何奕宁兴趣爱好广泛……他这种人怎么和何奕宁做朋友啊?   算了,要不学一下张采文吧。   【池雨:你作业做了吗?】   不对啊,今天才刚刚放学,哪有人一晚上就把所有作业做完了。   他急忙撤回,又发:【你的膝盖好些了吗?】   【何奕宁:好了很多了。】   【池雨:那你在干嘛?】   池雨一拍脑袋,立马撤回——他忘记自己发过这条消息了。   手机又响,何奕宁打过来微信电话,池雨盯着页面犹豫再三,然后按了接听,“何奕宁,你怎么又打微信电话给我了?”   “喵~”随着猫叫声响起的是何奕宁的声音,“我以为你被盗号了。池雨,找我有什么事吗?”   整个晚上都在反常地发一些奇奇怪怪的消息,这与平时只聊正事的池雨简直不像一个人。   池雨的脸有些烫,他用冰凉的手背给脸颊降了降温,又打了个喷嚏,“没事,就想找你聊聊天。”   “怎么吃了药还打喷嚏?”何奕宁问,意识到池雨说了些什么后微微一愣,他起身把糖果丢进猫窝,走回卧室。   池雨说:“不知道,可能冷到了吧。”   何奕宁:“有没有发烧啊?”   “没有。”池雨摸了下额头,“你没有在看书吗?”   何奕宁躺倒在床上,开了扬声器后把手机丢去一边,“看什么书?池雨,你想不想喝粥?”   池雨:“你考那么高的分,不应该经常看书吗?”   “不一定要一直看书啊,只要理解了知识点,就能记住了。”何奕宁将手搭在眼睛上,视线陷入黑暗后,他仍然觉得在和池雨打电话聊天的事很虚幻,做梦一样,“要喝粥吗?我淋了雨后,妈妈就会给我做一碗热粥,她说淋雨后喝粥能避免生病。”   池雨想,看来何奕宁和他一样,学习以理解为主,不死记硬背。   “不喝了,现在熬粥太麻烦了。”   何奕宁:“那你想喝吗?想的话我给你点外卖,我知道一家很好喝的海鲜粥。”   池雨:“我不喝粥,我就想和你聊聊天。”   他随口一句话,却搅得何奕宁难得沉静的心海掀起滔天巨浪。   何奕宁不知道池雨今晚为什么会那么异常,他好不容易下定的放弃的决心竟轻易被击碎。他揉了揉脸,撑坐起来,语气轻柔,“那你想聊些什么?”   池雨:“你喜欢钢琴吗?”   既然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那他可以主动向何奕宁靠拢。   何奕宁说:“不喜欢。”   池雨诧异,顿了顿,想了好久的话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何奕宁坦然说:“我不喜欢弹钢琴,我妈小时候逼着我我才去学的。”   身在福中不知福。   池雨轻蔑地扯了下嘴角,“那你喜欢什么?”   何奕宁轻笑,“一些不是正事的东西——打游戏,看课外书。”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敲了敲,“池雨,那你喜欢什么?”   很微妙的感觉。他想问池雨为什么会问他喜欢什么,可他直觉一旦问了,这层薄薄的膜就会被捅破。   就算是梦,也再让他多做一会儿吧。 第37章   喜欢什么?   池雨认真思考着, 他好像有好多年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个事情了。   小时候喜欢的东西最多,棉花糖,糖葫芦, 奥特曼玩具,变形金刚……   后来, 随着年龄的长大和心智的成熟,烦恼变多, 他一直忙着努力, 忙着学习,忙着赚钱, 都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东西, 喜欢这种情感渐渐被他忽视。   但如果要问他喜欢什么的话,他清楚地知道, 自己想要成为第一,想要成为别人眼中崇拜羡慕的对象, 想要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当然, 他不会蠢到说出这种话。   “喜欢做题吧。”   何奕宁被逗笑,“池雨,你真可爱。”   池雨:“我说过可爱这个词是骂人的。”   何奕宁轻声:“好吧,那我比你可爱。”   池雨:“……”   他刚才较什么真啊, 幼稚极了。   何奕宁鼓足勇气,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池雨眼睛有些酸,他揉了揉, “我高中不打算谈恋爱。”   说起喜欢的人,他不由得想起上次中秋晚会无意偷听到的内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何奕宁说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   何奕宁心跳一滞, 半晌才说:“安静的,柔和的,冷冽的,有生命力的,模糊的。”   好似说出了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他的双手轻轻发着抖,连呼吸都不自觉加快了。   静了下来。   何奕宁问:“池雨?”   回答他的是静默。   通话页面还在,池雨没有挂断,好像是睡着了。   何奕宁无奈一笑,怎么也没舍得把电话挂断。   搅乱他心思的人就这么睡了,可他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   池雨,你这样做好不公平啊。   。   清早,门被敲响,奶奶说:“小雨,你早上是不是还有事?起床了。”   池雨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开口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知道了奶奶。”   嗓子烧得厉害,像声带被打磨过一样。   看来还是没躲过淋雨必生病的魔咒。   他咳了几声,伸手摸床边的手机,通话页面还在——他和何奕宁打了十个小时多的微信电话。   “……”   他要挂断时,另一边突然出声:“池雨,你嗓子哑了。”   “你醒了?”池雨无措地举着手机,晚上的冲动在早晨的清醒看来实在幼稚。   他有点不确定了,到底要不要揭开何奕宁的面具。   何奕宁:“嗯。你今天想出来玩吗?”   “我早上有事。”   “那下午?”   池雨又咳了几声,“到时候看吧,我先去洗漱了。”   电话挂断,他看了眼只剩二十多的电,懊恼自己昨晚没挂电话就睡着了。给手机充着电,去了卫生间简单洗漱。   奶奶做了早餐,旁边还放着冒着热气的药。   池雨坐在桌前吃东西时,奶奶走了过来,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那就好。嗓子哑了,扁桃体发炎,我给你冲了药,记得喝完啊。”   池雨乖乖点了点头。   他赶到书店时,音音还没到,他坐在老地方看着书,音音到时抬手碰了碰他的肩,“池雨哥哥。”   池雨拉开旁边的椅子,“今天你来晚了哦。”   音音坐下,将书包搁在椅子上,不顾池雨意愿抱住他的手,撒娇道:“池雨哥哥,今天有特殊情况嘛,我也不是故意迟到的,待会儿请你吃东西。”   池雨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现在的嗓子没有早上刚起床的时候哑了,“先补课吧。上次让你写的练习题先给我。”   他知道音音就是单纯地把他当成一个大哥哥,加之两人也认识了一年多,因此也没有太排斥肢体接触,但男女之间毕竟授受不亲。   “池雨哥哥,你也太无情了。”音音撅了噘嘴,把练习题递给池雨后,她接着说,“我今天和我妈吵架了。”   池雨批改着练习题,知道他现在要是不关心这小丫头,这小丫头后面是不会好好听课的,便问:“为什么吵架?”   “你还记得何奕宁吗?就是住我家旁边那个钢琴家的儿子。”音音拄着脸,“我妈说,何奕宁次次考试第一,钢琴也弹得好,让我多学习学习他。”   池雨一顿,手上的红笔差些勾破纸。   怎么又是何奕宁。   音音接着说:“我就跟我妈吵,你要那么喜欢他,干脆收他做你儿子得了,怎么天天在我面前念呢。我妈就说,要是我能有何奕宁一半优秀,她也不至于那么操心。我就不乐意了,回了几句嘴,我妈就说以后都不会让我出去玩了。”   池雨转了下笔,问:“那你觉得何奕宁怎么样?”   音音还托着脸,一双眼睛亮了起来,“他很帅啊,又优秀,人也挺不错的,我之前还看过他拿着猫粮去喂小区里的流浪猫。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想找个像何奕宁一样优秀的人当男朋友……”   她话一顿,又伸手来挽池雨,“池雨哥哥我也很喜欢。”   为什么是喜欢何奕宁?不应该是讨厌吗?   池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将练习题放到音音面前,“先讲错题吧。”   讲完课后,音音做着练习题,池雨在旁边看着书。   纸面上的字一个也没能进入池雨的脑子,思绪凌乱,隔一会儿就会想到何奕宁,像中了蛊一样。   池雨敲了敲脑袋,试图赶走脑海中的何奕宁,何奕宁这三个字仿佛被502胶水紧紧黏在了他脑子里一样,如何都赶不走。   他捏了下拳头,拿出手机发消息给何奕宁:【中午想出去哪里玩?】   【何奕宁:想看电影吗?】   【池雨:好啊。】   【何奕宁:什么时候有空?】   【池雨:过一会儿吧。】   池雨关了手机,辅导完音音剩下的内容,提着书包要走时,音音追了上来,“池雨哥哥,不是说好中午我请你吃饭吗?”   池雨说:“没事,我自己去吃,你早点回去。”   “为什么?”音音笑眯眯地看池雨的眼睛,“是不是要去见你女朋友啊?带着我不方便?”   其实补完课后两人不常一起吃饭,但今天音音和妈妈吵了架,不怎么想回家,便一直黏着池雨。   池雨无奈,问她:“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再怎么缺钱,也不该让个小孩子请自己吃。   音音想了想,拉着池雨的书包带子往外走,“你跟我来。”   池雨跟着音音出了书店,绕过许多街边小店,来到一家小吃店,音音点了餐,池雨付完钱后,两人坐在最里边的位置。   “池雨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吗?”音音用纸擦干净桌面,“你人那么温柔,喜欢的女孩应该也是个温柔的吧?”   池雨笑笑,“我没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   音音不相信地歪了下头,“那你今天跟我讲课时一直分神,还时不时看手机。你不是在和你喜欢的人聊天吗?”   池雨一噎,“没有,我在和朋友聊天。”   音音半信半疑,“哪有人和朋友聊天时会是你这幅表情?”   “什么表情?”   音音笑着:“失魂落魄,仿佛魂都被手机另一边的人吸走了。”   池雨:“……”   服务员将饭端到桌子上,除了两碗盖浇饭,还有一小碗红枣雪梨汤。   音音说:“我上次喉咙痛,我朋友给我买了这家的红枣雪梨汤,喝了后挺舒服的。”   池雨:“谢谢。”   音音还没有忘记刚才的话题,不依不饶地撒娇:“池雨哥哥,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的——”   “池雨?”   在热闹嘈杂的小店里,何奕宁的声音意外的清晰。   池雨闻声看去,没想到会和何奕宁在这偶遇。   何奕宁走了过来,先瞧了眼音音,又看向池雨,“你说的早上有事,是……”   说到一半他又觉得过分探求别人隐私不太礼貌,硬生生忍住了,邻居小妹刚才喊的声“池雨哥哥”回荡在耳边,他有些心乱。   音音看了看没有表情的池雨,又看了看无论如何出现在这儿就很不合理的何奕宁,想起之前在家中补习池雨嘱咐的话,她若有所思,“池雨哥哥,你刚才手机联系的人就是他啊?”   池雨点头,拖开身旁椅子让何奕宁坐下,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何奕宁扫了眼桌上的东西,“你嗓子疼,这里的红枣雪梨汤能润嗓子。”   来了这里,碰巧遇到正在吃饭的他们。   音音拄着脸,“是啊,所以我带池雨哥哥来这里了啊。奕宁哥哥,没想到你还是个贴心的人啊。”   她把汤推到池雨面前,“池雨哥哥,快趁热喝。”   池雨道了谢,手中捧着的碗暖着他有些冰的手,他想了想,道:“何奕宁,你吃午饭了吗?”   何奕宁:“还没。”   池雨:“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在这儿吃吗?”   何奕宁随意点了份炒饭后坐在池雨旁边,听着音音和池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低着头看着指尖。   忽然,音音问:“池雨哥哥,你和奕宁哥哥是什么关系啊?”   何奕宁抬起头,有些愣。   是因为池雨和音音关系不好,所以连他们关系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因为他和池雨不够亲近,以至于池雨没有告诉音音他们是同学?   池雨说:“我们是同学。”   “高中同学吗?”音音托着脸,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池雨点头。   何奕宁点的饭被端上来,他捏住手中的筷子,纠结许久,然后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和池雨哥哥那么亲,”音音脸上的坏笑转瞬即逝,“当然是男女朋友关系啦。”   她答应过池雨不说池雨补课的事,可她没说过不会造谣啊。   正在低头吃饭的池雨刷地抬起头来,差些被饭呛到。 第38章   在场的三个人中, 音音外的两个人身子僵硬,显然被音音的话吓到。   池雨出声:“音音,别开玩笑了, 我不早恋。”   他就算真早恋,也不至于和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初中生谈, 他脑子又没有问题。他被音音刚才那句话吓得不浅,要是这谣言传到音音母亲那里, 说不定他还会丢了补习的工作。   何奕宁紧握住筷子的手稍有泄劲, 淡淡地看了眼音音。   音音强装正经的神色瞬间绷不住了,她捂着嘴咯咯咯地笑, “哈哈哈哈, 奕宁哥哥,你刚才那模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喜欢池雨哥哥呢。”   再次安静。   何奕宁抬眸时轻声:“音音,你妈妈知道你在这吗?”   明明是威胁人的话, 却说得像关心对方有没有吃饭一样。   音音脸色一变, 扔了勺子,优雅地用纸擦了嘴,临走前轻轻敲了敲桌子,“奕宁哥哥, 有空一起练钢琴哦,我妈妈让我多多向你学习。”   音音走了没多久,池雨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刚要开口,嗓子传来痒意,别开头咳了几声嗽,他转回头时, 何奕宁向他伸出手,掌心里放着一盒药,治嗓子疼的咽炎片。   “含后能缓解嗓子的辛辣感,有薄荷的清香。”   池雨愣了愣,直言:“何奕宁,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何奕宁说:“因为想和你做朋友。”   “你对每个朋友都这么好么?”池雨一笑,“那我可得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按照常理说,若是长期经受一个人的好意,那接受好意的那人,自然会对施善者感恩戴德。   从小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骨子里流淌着的都是“知恩图报”的高风亮节。   可他并没有这种想法,因为他不是什么君子。   东野圭吾的《恶意》中,主角野野口修是一个因嫉妒自卑懦弱贪婪而对多次帮助自己的好友恩将仇报的人。   但池雨觉得自己和野野口修不能沦为一谈。   毕竟他还没有对何奕宁作过恶,而何奕宁也的的确确伤害过了他。有时候伤害并不是主观意愿的,就算何奕宁并非故意,但那种伤害的确存在。   因为何奕宁,池雨开始讨厌学校了,唯一可以称之为避风港的地方,也因为何奕宁的存在逐渐崩塌。   这么一个人,在别人眼中优秀完美,好似无暇洁白的玉,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却在无意间影响了池雨正常的人生轨道。   这让池雨怎么能忍受?   两人看完电影又去吃了晚饭,何奕宁骑着小电把池雨送到上次的小区门口,两人挥手说了再见。   等到何奕宁的背影消失,池雨从衣服里捞出咽炎片,往家走的路上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没有接受何奕宁的好,那他就不用遭受恩将仇报的道德谴责了吧?   回到家中,池雨收拾了家务,写完作业后,他打开手机,音音主动给他发了消息。   【音音:池雨哥哥,你和何奕宁之后去干什么了?】   【池雨:看电影。】   【音音:你们看的什么?】   池雨想了想,打字:【小黄人。】   【音音:你们两个就去看了小黄人?】   【音音:(惊讶jpg)】   【池雨:嗯。】   两人站在电影院中选了又选,筛除了爱情片和动作片,挑了一部最合适的电影。   【音音:池雨哥哥,感觉你和何奕宁关系很好的样子啊,他有女朋友吗?】   【池雨:他没有女朋友,但有喜欢的人了。】   看在和音音认识了很久的份上,他还是劝一下吧。   【音音:别误会,他虽然优秀,我可不喜欢他,我只是喜欢他这类的人。】   【音音:他喜欢的人男的女的?】   【“音音”撤回了一条消息。】   【音音:好吧。】   池雨没追究音音为什么要撤回那个问句,发了条【记得做练习题】的消息后,他主动找何奕宁a钱。   【何奕宁:还没睡?】   【池雨:睡了,梦游给你转钱。】   何奕宁回了个表情包,安静了会儿,又发:【那你早点睡吧。】   【何奕宁:晚安。】   【池雨:晚安。】   要想了解何奕宁,现在的关系还不够,至少得像许厉和何奕宁那样吧?   想起许厉,池雨皱眉,何奕宁既如此白玉无瑕,又是如何有个许厉那般让人咬牙切齿的亲戚的?   周日,池雨找了杜莲,好久没来的理发店仍然生意火热。   杜莲从里屋出来,手往围腰上擦了两下,笑脸送走了上一位顾客,看向坐在里边的池雨时,身子一顿,快速收了笑,“你怎么在这?”   “阿姨,”池雨温温笑着,“我想剪个头发。”   杜莲看不惯池雨笑着的样子。   女肖父儿肖母,池雨这张脸自然像她更多,明明一个男生,眉眼柔得像水一样,笑起来更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别的孩子笑起来都是干净明媚的,但池雨不是。骨肉毕竟相连,知子莫若母,杜莲总能从池雨的眼中看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阴冷。   估计是和池国林待一起呆久了吧。   杜莲在心里问候了遍池家的祖宗,皱眉对池雨说了句“等着”,又熟稔地堆起笑来迎接其他客户,等到其他人都走完了,店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杜莲没好气地问:“又来找我要钱了?”   “我说了,我是来找你剪头发的。”池雨四顾,“你女儿不在吗?”   杜莲静了会儿,“你陈叔叔带她去游乐园玩了。”   “哦。”池雨拖出椅子坐下,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杜莲,抬指掀开刘海,藏在额角右方的疤痕丑陋又明显。   他歪了歪头,“阿姨,你帮我剪头需要收钱吗?”   杜莲抿唇,用围布兜在池雨身上,粗糙的手指在撩起池雨头发时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不是有个疤吗?不藏了?”   池雨说:“反正也没人关注我,刘海太长了扎眼,不舒服。”   “……”杜莲伸手摘了池雨的眼镜,在池雨头发外喷了水,提着剪刀咔嚓就剪,“好好学习啊,以后考个离宁希远的大学,别回来了。”   池雨盯着镜子中模糊的自己,“为什么,因为你不想看见我?不想让你老公知道你还有个儿子?”   明明知道杜莲的话并非此意,他还是专挑难听的话说。   杜莲提手往池雨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真是我欠你们池家的。”   头发剪完,池雨戴好眼镜。   露出前额的他比之前清秀不好,就算那副黑款眼镜仍然碍眼,但总比之前呆呆的样子好了很多。   杜莲去屋子里翻了东西,出来时扔过一个装了东西的袋子,“羽绒服。”   池雨接住,盯着袋子,“给我?”   “本来是买给你叔叔的,买小了。”杜莲眼神飘忽,又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生病了?嗓子听着哑了,去买点药。”   池雨接过,嘴甜道:“谢谢阿姨。”   杜莲不是滋味地皱了皱脸,“多给你一百,剩下几个月别来找我,你陈叔叔休假在家。”   池雨离开理发店,提着东西走向公交车站,路过垃圾桶时,他拎着羽绒服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把东西扔了。   家里的厚衣服不多……而且这本来就是杜莲欠他的。   池雨没回宿舍,直接走回教室,教室里的人不多,坐着的几个人抬头,震惊地眨了眨眼,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话,又低下头继续补作业了。   池雨坐回位置,抽出练习题,提笔就做,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池雨再抬起头时,外边的天已经黑了,教室里的光像蒙了一层雾,昏昏的,他恰好和进来的何奕宁对上了视。   何奕宁右手挎着校服外套,上身一件白色的宽松毛衣,黑色牛仔裤显得他的腿越发长。   何奕宁的浅色衣服真多。   池雨不由得想起那件在体育课上被他弄脏的白色衬衫,视线避开了会儿,由远及近的脚步到他旁边就停下来了。   何奕宁坐到刘颖的位置上,“池雨,你剪头发了。”   池雨停下写字的动作,额头上的疤好似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的身子轻轻绷紧,心里做了会儿斗争,转过头来,“是啊。”   何奕宁的目光在他额头上的疤痕停留了几秒,移开后,他放在桌面的手捏紧,“你今天来得真早。”   池雨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工整装进袋子的棒球服,还给了何奕宁,“谢谢。”   何奕宁接住衣服,坐回位置上。   他转着笔,盯着面前的书,并没聚焦的视线软软地落在桌面。   班长按时打开了新闻周刊,吵吵嚷嚷的教室瞬间安静,很多人抬起了脑袋看向大屏幕。   池雨低着头做题,后来的张采文找池雨借了作业狂抄起来,铃响前,刘颖安静地走进教室……好似一切如常。   何奕宁停止了转笔,把笔搁在桌上。   池雨一直留刘海是因为额头上那个疤吗?   第一节自习下课后,池雨要去操场跑步,他起身时,何奕宁从桌后拉住了他的衣角,抬头看着池雨,祈求的语气:“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池雨停顿片刻,“走吧。”   操场上跑步的人不少,但好在灯少景暗,池雨免受了一场因和何奕宁待在一起的视线攻击。   他简单地拉伸了下,要跑前对何奕宁说:“我的速度很慢,你先跑,不用等我。”   何奕宁说:“我也慢。”   池雨:“……”   和何奕宁在一起时,很容易激起他的胜负欲。但他又知道自己的体力太弱,在跑步上争强好胜,苦的是自己。   今天他没找跟跑的目标,以自己乌龟挪步的速度跑完三圈,两个人站在操场边缘。   何奕宁说:“池雨,你额头上有个疤。”   池雨:“……很丑吗?”   他早就预料到了,就算被其他人忽视,何奕宁总会发现的。   “不丑。”何奕宁突然逼近池雨,跑完后的他不喘也不流汗,身上仍是一股清香,“是怎么留下的疤?”   这个问题太冒昧了,可是他很想知道。   他隐隐约约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驶向错误的方向。   池雨拿起何奕宁的手放在额头上,凸起的瘢痕摸着有些硌手,但新生的皮肉是光滑的。   何奕宁没想到池雨会突然这么做,僵硬地低头看着池雨。   池雨说:“被打了,去医院缝了几针。”他抬眼,眸子清亮,“你猜猜谁打的我?”   被父母打的?   还是经历过校园霸凌?   或者经历了什么糟糕的事?   一瞬间,何奕宁脑海中浮过很多猜想,触碰池雨额头的手顺势抚摸下来,捧住池雨的侧脸,拇指安抚地摩挲,“谁欺负的你?”   池雨背上爬满鸡皮疙瘩,拿下何奕宁的手,迈步而去,“骗你的,是我不小心摔伤的。”   可是那双清亮的眼,在问出那句话时,分明涌动着悲伤。   是看错了吗?   何奕宁看着池雨的背影,沉思了会儿,然后追上去。   何奕宁之前来过操场,他站在不显眼的草地上,安静地看着池雨在操场上奔跑。   不像今天缓慢的速度,很快,但也不是疾速。像被猎物追赶的动物,旺盛的,充满着生命力的。回了教室后,就听见李航要把池雨写进五千米的名单,他没有多想就去报了名,坐到位置上时,前面的池雨正在用纸擦着汗,沉稳内敛的样子,内里却拥有着极旺盛的生命力。   可今天和他一起跑步的池雨有点不一样了。   前方的池雨忽然回头,“何奕宁,走快一些,要上课了。”   何奕宁跑到池雨身边,“怕不怕迟到?”   池雨一愣,“什么?……不怕。”   何奕宁拉住池雨的手,奔向操场,与许多走回教室的人迎面而遇。   “你要干什么?”池雨随着何奕宁奔向操场,竟然出奇地没有产生抗拒,他随着何奕宁跑过人群,奔向冷清的操场。   何奕宁说:“和你一起跑步。”   两人手拉着手奔跑在操场,相触的掌心滚烫,汗水相融时,远处的铃声响起。   池雨跑完一圈后,池雨甩开何奕宁的手,累得趴倒在草坪上。   身旁响动,何奕宁躺在他身边,“嗓子没怎么疼吧?”   池雨摇头,“不疼。”   没了人声,昏暗的操场寂静,时不时传来凉风刮过树木的声音。   不知谁先笑出声,两人一同笑了起来,笑声划破长空。   池雨撑地坐起来,对躺在地上的何奕宁说:“好幼稚啊何奕宁。”   天空黑沉,月亮旁挂着几颗星,璀璨耀眼。清风徐徐,晚秋时凉,运动过后的体温足以抵抗寒冷。   今晚只有他们,没有成绩,没有别的。 第39章   放寒假前, 学校又进行了两次考试。   这两次考试,何奕宁仍是第一,池雨第二。   放寒假前的班会课, 高杏林因为班里又多出了位天才正开心着,骂人的话都少了很多, 简短地说了说寒假的注意事项,发了作业后, 就下课了。   池雨收着书, 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的吴天旺站在旁边挠挠头,对池雨说:“老高叫你。”   “叫我?什么事?”池雨问。   吴天旺摇头, “没跟我说。”   池雨走进办公室, 坐在椅子上的高杏林喝了口茶,“把门关上。”   池雨反手关了门, 乖巧地站在高杏林前,“老师, 您找我什么事?”   高杏林抱着保温杯, 慈祥地看了眼池雨的额角,“你这两个月虽然排名没能是第一,但进步很大啊,难度高的试卷也能保持稳定的水平, 这样下去,顶尖高校绝对没有问题。但高三难度和高二不太一样,你得保持警戒, 不能掉以轻心。”   池雨点头。   这两个月来,他在功课上花费了比以往还多几倍的时间,进步是必然的……可是,这意味着, 比他还要高一名的何奕宁,也在进步。   六十多天,只要在学校,他与何奕宁几乎待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跑操一起上课。明明听的是同样的课,做的是同样的作业,何奕宁考的仍然比他高。   就算是周末,他也和何奕宁保持着联系,得知何奕宁周末在打游戏看小说,也没背着他干什么正事,而他多刷的那几本练习题反而成了无用功。   为什么?他明明花费了比何奕宁还多的时间去学习,仍然没能比过何奕宁。   只要有一次考试能比过何奕宁,他就会认为何奕宁的第一是运气。   只要有一次就好了……   人类的悲欢不相通,学渣不理解学霸只错了一题选择题的悲伤,学霸不理解学渣只对了十题选择题的快乐。   而也没人能知道池雨考班级第二年级第二的失落。   高杏林说:“池雨啊,你这学期和何奕宁待在一起,开朗了不少啊。”   池雨一顿。   怎么又是何奕宁?   “人生呐不止有学习,你可以往远处看看,看看山看看海。”高杏林起身走到池雨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高一下学期,我刚带你们班,每次走进教室,你都在低头看书,旁边的人在笑在闹,你旁若无人,一直专注地看书。老师肯定喜欢你这种安静乖巧听话的孩子……可是,你跟我讲额头上的疤是被你爸爸用烟灰缸砸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你是个不怎么爱笑的孩子。”   高杏林咳了咳嗽,喝水润了嗓子后,说:“何奕宁来了后,你课上会开小差了,还在自习课上迟到,经常掉队的跑操也逐渐跟上了,还勇敢地将额头上的疤露了出来,笑容也多了很多。你得多和何奕宁玩玩,两人相辅相成,共同进步,说不定之后还能继续当大学同学,共续前缘。”   把额头上的疤露出来,的确是件需要勇气的事。   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很多人在得到是他不小心摔倒弄伤的答案后就没再过分关注,最多夸了几句露出额头更清秀了之类的话,很快就将目光放到更耀眼的何奕宁身上了。   但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归功于何奕宁呢?   池雨弯了弯眼,“高老师,因为何奕宁考了四次年级第一,所以您很喜欢他吧?”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高杏林怔忪,“咱们班我谁不喜欢?张采文考倒数第一我也一样喜欢他。”   池雨说话时带着笑,老道成熟的他竟没及时发觉笑容遮掩了的其他情绪。   他被池雨那句话吓得够呛,花了点时间讲些废话解释完,他又补充了句:“良师益友利于行啊。”   池雨说:“像何奕宁同学这般学习好人品好能力强的人,我和他做朋友,学到了很多东西。”   两个月的相处,经过多次光明正大的、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观察,他得出了个结论——何奕宁是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   耀眼得像天上的太阳,快要把待在角落里的冰渣融化了。   池雨就是待在犄角旮旯的冰渣。   末了,他补充:“我会和他继续做朋友的,老师您别担心。”   回到教室,张采文问:“雨哥,老高把你叫去办公室问些什么?”   池雨:“让我别借你寒假作业抄。”   “真的假的?”张采文惊慌失措,“那我抄何奕宁的可以了吧?”   “……”池雨抿唇,“开玩笑的。”   何奕宁身上是安装了什么净化器吗?   原本对何奕宁深恶痛绝的张采文,这几天神奇般地没说过一句何奕宁的坏话,甚至还主动和何奕宁交好。   张采文哥俩好般地搂住池雨,“嘿嘿,我就知道雨哥不会不借我抄的。”   池雨嫌弃推开张采文,背上书包,对着等在一旁很久的何奕宁说:“走吧,回家了。”   三人走出教学楼,并肩往校门走去。   通往校门的路边种着好几棵落了叶的树干,刷白剂涂抹了树干的一半,土地干枯,冷调铺满视线,草色尽无,寒峭如见。   张采文哈出口热气搓着有些凉的手,打量四周后,慢半拍地说:“今年宁希竟然还没下雪。”   下雪……   池雨记得,何奕宁好像挺希望宁希下雪的。宁希以往都会下雪,虽是小雪,但起码也是雪。   唯一不站在何奕宁那边的,只有老天了吗?   池雨笑笑,“宁希下雪一般在十一月,现在都一月了,你才发现没下雪?”   “哎,待在学校里,我都要变迟钝了。”再走几步就是校门,张采文假惺惺地撒了个娇,“雨哥,有三十天见不到你,我真难受啊。”   池雨:“……”   何奕宁:“我也难受。”   其他两人看向他,他盯着池雨,“有三十天见不到池雨。”   张采文揉了揉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开玩笑着说:“呕,何奕宁你恶不恶心?别想了,雨哥假期不会想你的,我才是他唯一会想念的人。”   奇怪的感觉消失,池雨别开眼,朝两人挥了手,往公交车站走去,“下学期见。”   如果可以,他希望下学期何奕宁能消失不见。   回到家的时候,外边已经黑了。   池雨推开门,客厅亮着灯,他将手中刚买的药搁到一边,“奶奶,等下周去医院复查,看看病情有没有好……”   沙发上坐着池国林,他大口吸着烟,难闻的烟味不受人意愿地挤进鼻子,池雨动作顿了顿,冷冷地瞥了眼池国林,走进卧室,反手关门时,池国林恶咒般的声音响起,“老子花钱供你读书就教了你见到你爹不打一声招呼?”   池雨没理,锁了门,不隔音的门板挡不住池国林渐渐走近的脚步声,紧接着,站在门口的人提脚猛踹,弱不禁风的门板被踢得发颤,池雨捏紧了拳头,防备地看着门。   “池国林!你这不孝子,一回来就踹门?你是嫌家里钱多啊?”睡着了的奶奶被声音吵醒,她披了件外衣,用勉强装出的洪声音呵斥道。   “老子是池雨他爹,别说踹门,打他都是合理的。”池国林呸了声,蓄力往门上踹了两脚,“你不是打工吗?拿两百给我,我买烟去。”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白眼狼来!给我滚!以后都别回来!”奶奶一听,气得大喘了几口气,随手拿起旁边的扫帚往池国林身上打,池国林一边挡一边往后退,嘴里又骂了几句脏话,大门开了关,吵闹声消失。   过一会儿,卧室门被敲响,奶奶说:“小雨啊,别怕,池国林出去了,奶奶身体不好,先去睡了。你差不多也睡了。”   站在门后的池雨缓了缓,他坐到床边,开了声音的手机不断响动着消息通知音。   池雨顺手点开,聊天页面布满了好多消息。   【张采文:我去,我今天才说宁希没下雪,今天就下雪了。】   【张采文:雨哥,看(图片)】   【音音:池雨哥哥,下雪了哦。】   【音音:明天书店见,多穿点衣服。】   【刘颖:同桌,给你看我姐姐堆的雪人(图片)】   【何奕宁:池雨,下雪了。】   【何奕宁:糖果在玩雪。】   【何奕宁:(图片)】   逼仄昏暗的卧室,没有窗的窄小的空间。   坐在床上的池雨往后一躺,压根没有出去看雪的念头。   雪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   ……   所以,天也站在何奕宁那边吗?   如果何奕宁能消失就好了。   池雨拿起手机一一回复,停在和何奕宁的页面时,他犹豫再三,直接拨通了电话。   不过几秒,何奕宁就接通了,他的声音听上去耐心低缓,“池雨,怎么了?”   池雨撑坐起来,“明天下午要一起去玩吗?”   何奕宁:“可以。”   池雨:“嗯。”   “怎么突然约我?”何奕宁声音中带着笑意,“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外婆家,不在宁希,可能很久都见不了面了。”   怎么突然约你?   还不是因为还没揭掉你的面具。   池雨学着张采文开玩笑的话术说:“因为见不到你会难受。”   他的一句无心之话,却让何奕宁越陷越深。   何奕宁说:“我也是。”   池雨是在开玩笑吗?可是开玩笑怎么会,说得那么认真。 第40章   “池雨哥哥,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池雨回神,停住手中转动的笔,看向音音, “听见了。”   今早坐到图书馆后,他的心脏时不时的抽痛, 不好的预感萦绕在身,他抽空打电话去问了奶奶, 得知奶奶没出什么事后, 不适的心悸仍然还在。   “你不懂的地方我之前讲过了。”他拿出草稿纸,耐心地在纸上写下解题步骤, “根据已知条件……”   一旁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轻瞟了眼上面的“杜莲”二字,关了声音将手机搁回去, 接着讲题时,铃声又响起。   他微微蹙眉, 挂了电话打开了飞行模式, 继续讲题:“这题考的是圆的定义,直径所对的圆周角是直角,先这样再这样,画一个图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音音点点头, “池雨哥哥,谁给你打电话啊?”   池雨看了眼时间,说:“骚扰电话。”   他敲敲书, “做你的题。”   早上的补习结束,池雨和音音在书店门口分开,在附近随意找了家店解决午饭,给钱时才关闭了飞行模式, 紧接着手机蹦出了好多条短信,提示杜莲多次打来电话。   池雨纳闷,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回拨过去,对方迅速接通。   “有什么事吗?”   手机扬声器响起的却不是杜莲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话时抽泣了几声:“是池雨吗?”   池雨想起他那个同母异父没见过几面的妹妹,“陈优?”   “是我……呜呜……”,陈优说,“妈妈出车祸了,在,在医院里,抢救,你快来,快来……呜呜呜妈妈进手术室前让我给你打电话,但是你一直不接。”   池雨愣了愣,“车祸?”   “嗯!”   池雨皱眉,“我刚刚不方便接电话……没打通不会发短信吗?你是傻子吗?”   对面大声哭了起来。   池雨更烦了,“闭嘴,别哭了。医院在哪?你爸呢?”   “呜呜呜呜……爸爸也进手术室了,医院是市医院,呜呜呜呜……奶奶和爷爷在呢……”   “来医院门口等我。”池雨没心情哄陈优,挂了电话后就走,坐上公交车时何奕宁发来消息询问下午见面的计划,他一手抬起眼镜一手揉着眼睛,心里的烦躁如洪水之势涌来,淹得他喘气困难。   他回复:【有急事,下午不能和你见面了。抱歉。】   发完后,他没理会何奕宁回了些什么,把手机塞进书包,他侧头看窗外的风景。   “昨天晚上下雪,路上打滑,今天早上平安路上就出了车祸。”   “哎哟,我也听说了,亲戚给我发过图片,撞得老惨了,车头都凹了进去。”   “听说是一对小夫妻,还有个九岁的女儿。”   “那么惨啊……死没死?”   “我哪知道?”   ……   出车祸的原因是雪么?   坐在后排的大婶聊起了天,池雨听着,早上莫名的心悸又出现了。   来到市医院,池雨走向等待很久的陈优,开门见山,“杜莲让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陈优还在哭,一边哭一边抹眼泪,“没说,呜呜呜,推进手术室前,呜呜,就,就让我给你打电话。”   “你奶奶爷爷呢?”池雨拎着陈优的后领让她带路,“怎么会出车祸?”   陈优说:“奶奶身体受不了,爷爷带着她去休息了……呜呜呜当时爸爸在倒车,妈妈坐在副驾驶,我在马路旁等爷爷奶奶,呜呜,然后一辆车飞了过来……呜呜呜呜呜……”   来到手术室前,池雨轻轻按了下陈优的肩,竖起手指,“嘘,再哭你妈就真的死了。”   陈优立马噤声。   池雨找了椅子坐下,陈优立刻坐到他旁边。   小孩子本就胆小,加上才经历了不小的冲击,又哭又闹,早就精疲力竭了,陈优靠在池雨的手臂上,一会儿就睡着了,时不时还说出几句梦话,紧抱住池雨的手臂哭着喊妈妈。   池雨抽出手,把陈优放倒在椅子上,脱了外衣盖着她,抱着手臂站在椅子旁。   盖在陈优身上的羽绒服,是上次杜莲给他那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走廊上的人换了又换,抢救室才走出了医生。   池雨走上前,如常的表情看不出一点悲伤,“请问……”   医生说:“是杜莲的家人吗?”   池雨点头。   医生叹了口气,双手抱垂在身前,“抱歉,病人出血严重,加上撞击时严重损伤了脑干……我们尽力了。心电图和脑电图都显示患者已经逝世,请节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像做梦一样。   池雨眉心一跳,没能及时回应医生,脑瓜子里响着嗡嗡声。   “医生!医生!怎么样了?我家儿子和儿媳妇怎么样了?”陈优的爷爷奶奶及时赶来,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脚步蹒跚,欲哭带泪地奔向医生。   池雨默默往后一退,给医生和两位心念具灰的老人让出对话的位置。   人都死了,也不需要他干什么了吧。   好可惜,以后不能找杜莲要钱了。   要见杜莲最后一面吗?算了吧。   反正杜莲都不想承认他是她儿子。   他离开时,瞥了眼躺在椅子上抱成一团的女孩,幸灾乐祸地想:你也没妈妈咯。   一月还是冬季,空中飘着细雪,草坪上浮着白白的一层,整个世界白得透亮。   出了医院后,没了外衣的池雨被寒冷吹得面上泛红。   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坐上公交车后,选了个靠边的位置,盯着窗外发呆。   落入视神经的窗外风景像电视剧一样,一幕接着一幕,往后飞逝而去。   。   【何奕宁:没事。】   【何奕宁:如果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何奕宁回应完后搁下了手机去楼下摸猫,何母从钢琴房出来,“中午不是要和同学出去玩吗?”   何奕宁蹲在糖果旁边,小猫喵喵叫着撒娇,他揉了揉猫背上的毛,“同学有事,不去了。”   “那你去邻居李阿姨家一趟,她说她家小孩崇拜你……去,教教她家小孩钢琴。”何母坐在沙发上,用护手霜擦着手,一举一动都温柔得似水,“提着箱牛奶去。”   音音?   何奕宁拄着膝盖站了起来,“好。”   估计又是两位家长见面时的客套话,大人的交际,牺牲的是小孩。   他穿上厚衣服,提上一箱牛奶,瞧着下方桌脚还放了很多箱牛奶,眉眼微微动了动,“妈,我能再提一箱送给同学吗?”   “随你。”何母应了句,听见门打开后,不紧不慢道,“回你外婆家前先去医院看你的手腕。”   何奕宁顿了顿,“好。”   他到音音家门口按了铃,音音母亲来开了门,见到他时有些诧异,他简明扼要说清来意,音音母亲笑着接下牛奶,“你钢琴弹挺好,音音的确一直希望能让你亲自教一教……但今天不太方便,她早上去补课了还没回来。”   补课?   何奕宁说:“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李阿姨:“家里饭做好了,要进来坐会儿吗?”   “谢谢阿姨,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何奕宁礼貌道,福至心灵,他突然想起和音音经常待在一起的池雨,“阿姨,给音音补课的人是……池雨?”   李阿姨:“是啊,很优秀的一个小男生。你认识他?”   何奕宁点头,“我们是同学。”   点到为止,就不该再问了,不要刺探任何人的隐私,就算是池雨的也不能。   但是,指腹还残留着那晚在操场上碰到疤痕的触感。   他捏在拳心里的指尖戳在肉上,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开了口:“阿姨,池雨为什么来给音音补课?他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可能没想到何奕宁会问关于池雨的事,李阿姨愣住,没及时回答。   何奕宁说:“如果他有困难的话,作为同学,我也能及时帮助他。”   李阿姨笑了笑,看着何奕宁真挚的神情,“池雨这小孩挺乖挺懂事的,也倒没听他说过家里有困难。”   何奕宁点头。   高中生学业压力大,除非必要,不然没人会出去赚钱,家教也是,分心乏术不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人能放下所有玩乐出去赚钱。   平时在学校里,品学兼优的池雨安静话少,除了那张清秀的脸和透亮的眼,以及总是遥遥领先的成绩,对于很多人而言,他的存在感少得可怜。   而总是注视着池雨的何奕宁,意外地发现,池雨藏在宽大校服下的身影,比想象中的还要单薄。   好想和池雨见面。   向李阿姨告别后,何奕宁返回卧室,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池雨还没回消息,他打字:【妈妈说你在学校经常照顾我,让我提一箱牛奶来给你。】   【你在家吗?】   没回。   【那我去你家小区门口等你。】   他撑着床坐起来,又重新下楼,趁何母不注意,拎着箱牛奶溜进车库,骑着他唯一能驾驶的电动车出了车库时,何母抱手拦在大门,“你去哪?”   何奕宁笑笑,“出去一趟。”   何母扫了眼车上挂着的牛奶,“女朋友?”   何奕宁摇头,“是池雨。”   何母半信半疑地瞟了瞟他,抬手敲了敲车头,嘱咐道:“昨晚才下了雪,今早宁希市就出车祸了,路上小心。”   何奕宁:“好。”   他骑到小区门口,掏出手机来看时,池雨仍然没回消息。   将车停在路边,他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手,提着牛奶来到保安室,“你好,这里能告知住户的位置吗?”   保安从烤火器旁边站起来,眯着眼从窗子打量着他,“哟,你是那个帅小伙?”   何奕宁:“什么?”   保安大叔说:“你有一次骑车送了个男生到门口,那天我姑娘也在,她见了你后就两眼发光,一直夸你是帅小伙。”   何奕宁礼貌性地笑笑,“我来找那天的那个男生,叔叔你知道他住哪吗?”   保安说:“那个男生?他不住我们小区啊。你离开后他就走了。”   他探出头来,热情地指了个方向,“诺,从前面那条巷子拐进去。”   不住在这里?   为什么?   何奕宁不解,向保安道了谢,朝保安指的方向走去。   长长的巷子,周围没有路灯,泥泞坎坷的路因下了雪堆满污水。   要不还是别去了……池雨要是想让他知道这些早就说了。他直觉这事不是他所理解的那样。   可是不主动的话,这条路到底该怎么走。   何奕宁站在路口,心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是理智,一个是情感。   看一眼吧,看一眼就走。   何奕宁小心地跨过一个个水坑,每走过一段路,那个藏在他心中关于池雨模糊的形象逐渐成形。   巷子有很多岔路口,他按照直觉向前走,直到眼前出现了房子,他才停住脚。   正好面前的一间屋子开了门,大婶开了门出来打水,看过来的眼神晃了下,不可思议又惊奇地盯着何奕宁,心想哪来的帅小伙,语调不自觉地放缓,“你杵在这儿干嘛?找人?”   何奕宁说:“阿姨你好,我找池雨。你知道他住在哪吗?”   听见池雨两个字,大婶撇了撇嘴角,提肘指了指旁边的屋子,“诺,这家。”她一边打水一边唠叨,“少和他玩,他家没一个好东西,他爸以前赌博抢劫坐过牢,还欠着一屁股债,上梁不正下梁歪,池雨这人又没礼貌又没素质,学习好人品差去了社会也是个祸……”   “你别说了阿姨。”何奕宁打断女人的话,向前敲了敲门,攥紧的拳头出了汗。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这就样强行闯入池雨的世界,不知道会不会让还未萌生的幼芽彻底枯萎。   不一会儿,门打开,年老体弱的老人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他,问:“你是?”   何奕宁看了眼老人身后,破旧的屋子里没有一处崭新的地方,水泥地上还有几道划痕,最里边被踢得皮开肉绽的门上还有几个脚印……他急忙收回目光,“奶奶你好,我是池雨的同学。”   他紧紧拽着手中的牛奶,欲言又止,对老人鞠了一躬,理智骤然回笼,“我没什么事,抱歉打扰了,我先走了。”   他转身要走,跨出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池雨愣愣地看着何奕宁,躲在镜片后的眼睛泛着比寒风还要刺骨的冷意。   何奕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第41章   进了屋子, 池雨将何奕宁送的牛奶随手搁在一边。   他的脑子乱得很厉害,像出了错误的程序把两个毫无联系的游戏人物放到了同一个世界——太不真实了。   何奕宁怎么找来的?何奕宁发现他说谎了?何奕宁会怎么想?何奕宁会看不起他吗?   该怎么办?要接着说谎吗?   该怎么做?要是能杀人就好了,他绝对会杀掉何奕宁的。   这些年来, 他用冷漠把自己的所有不堪垒在一个城堡里,城墙坚如铁壁, 他不允许有任何不属于城堡的人闯入。   他会杀死所有的入侵者。而这个入侵者是何奕宁时,杀意可以淹没一切。   何奕宁哪是什么正人君子啊!正人君子怎么会随意地闯入他人的领地!   何奕宁跟着奶奶坐到沙发上。   他坐姿端正, 那张脸好看得让灰暗的屋子都变亮了, 也算变相的蓬荜生辉吧。   太不真实了,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何奕宁出现在了这儿, 做梦一样。   奶奶道:“我家小乖孙还是第一次有朋友找到家里。叫什么名字呀?”   “奶奶, 我叫何奕宁。”   奶奶欣赏地看着何奕宁,夸道:“多俊的小伙呀。今年几岁了?”   何奕宁礼貌回应:“十七了。”   “奶奶, 你药吃了吗?”池雨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奶奶, 一杯放在何奕宁面前的桌上。   奶奶听话地吃了药, 回了卧室给两个年轻人腾出空间。   池雨坐在何奕宁的旁边,安静地盯着地面发呆。   他的大脑还在快速运转,伺机寻找出一个合适的方法解决此时的困境。   他并非一个喜欢用撒谎解决事情的人,但从何奕宁出现后, 他已经撒过很多次谎了。   谎言以这种尴尬的形式被揭穿,他处于弱境,再怎么厌恶何奕宁, 当下也不好得闹翻。   最合适的方式还是……   在何奕宁开口前,他酝酿了下情绪,抓住何奕宁的手腕,声音哽咽, “我妈妈去世了。”   他讨厌看见别人同情的目光,可要和何奕宁促进关系知道更多关于何奕宁的事,朝夕相处不够,利用何奕宁的同情心或许是个好方法。   “……”   何奕宁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握住他手腕的人眼中悲凄,眼眶湿亮,好像有泪光。   他抬手轻放在池雨的后脑勺,指尖动了动,按耐下了不合礼的冲动,最终只是揉了揉头发。   池雨说:“出了车祸,没抢救回来。我刚刚从医院回来。”   他垂着眸子,目光下的手指绞在一起,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这突然间溢满心腔的悲伤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何奕宁手一揽,把池雨抱入怀里,独属于两人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他的声音轻稳,揽在池雨后脑勺上的手往下移动,轻轻拍了拍池雨的背,“没事的。”   池雨应该抗拒和何奕宁的接触。   但很奇怪,可能是因为下午坐公交车的时间太长,也可能是因为回来时被风吹久了。   他好累啊,靠在何奕宁的怀里时,疲倦感竟然有所缓解。   他坐直身子,将何奕宁的手拽在掌心里,两人相视时,他拉起何奕宁的手触上额角的疤痕,抬着眸子静静地看着他,“这个疤是我初中时,我爸喝醉酒了用烟灰缸砸伤的,去医院缝了几针。……我爸妈在我很小时就离婚了,我爸嗜赌如命,喝醉了还会打人……家里全靠我奶奶撑着,后来奶奶病了,只能我去赚钱,偶尔爸爸会给一些,但他不欠钱就算好了。……其实我是音音的补课老师。”   何奕宁手的温度如滚烫的水,温暖又祛寒。   冬天,被冰凉的手触碰到时,人一般下意识都会避开。   可是何奕宁却没有,他反手将池雨的手拽在掌心,揉搓那两只仿佛泡在雪里洗过的手,“池雨,你的手好凉。再去穿一件衣服吧。”   池雨摇了摇头,询问地看着他,“何奕宁,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他知道何奕宁的答案。   君子如兰,何奕宁性情高洁,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对一个人产生偏见。   自始至终,被这些琐事困住的只有池雨。   何奕宁摇头,“你是独立的人,你是你,不应该受除你之外的东西的影响。”   怎么会看不起啊……他心疼得厉害,不敢想象面前经历过这些的男孩是如何撑过来的,这些悲惨得仿若只会发生在影视剧的东西。   他好想把池雨揉进怀里,好想把池雨带回家,好想把自己的温暖全都倾注于这个人身上。   晚饭时,何奕宁留了下来。   池雨帮助奶奶洗了菜,又弄了些简单的菜品后,三个人围在饭桌前。   奶奶笑得开心,不断夹菜给何奕宁,“小何啊,我家小雨有些内向,不怎么爱说话,在学校里要多多照顾他啊。”   何奕宁笑着,他笑起来惯有一种使人欣悦的感觉,赏心又悦目,“奶奶,在学校里是池雨照顾我。”   奶奶拍了拍池雨的肩头,“这孩子都不和我说学校里的事……他又闷又静,还会照顾人呐。”   “奶奶,”池雨往奶奶碗里夹菜,“别说话了,吃饭。”   奶奶噗嗤一声笑起来,调侃着调侃着,她声调有些颤抖,“还不能说你啦?别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都是玩乐,哪有天天往外去赚钱的……小雨,都是奶奶不好啊,奶奶没本事……奶奶真担心你年纪轻轻就太懂事,连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都没有……看见你交朋友,奶奶就欣慰了。”   池雨皱眉,有些烦在何奕宁面前说这些话的奶奶。   “奶奶,现在的小孩都不怎么爱在家人面前聊这些。池雨是不怎么爱说话,但他性格很好,在学校里也有很多朋友。”何奕宁做出一个宽抚的笑,“大家都很喜欢池雨。”   奶奶咯咯地笑着,“小何啊,奶奶也喜欢你。”   太讨喜了。   何奕宁好像有能让很多人喜欢上他的能力,男女老少,都能喜欢他,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性格,喜欢他的才艺,喜欢他的背景。   池雨认为自己没有朋友。   张采文只是他用来立于集体生活的桥梁,刘颖老师安排给他的程序性的同桌,吴天旺是个热情帮助他人的好班长,何奕宁是毁坏他舒适区的不速之客。   为什么非要有朋友啊,只要自己开心不就行了吗?   吃完晚饭,何奕宁收了碗要去洗,被奶奶赶出了简陋的厨房。   “现在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池雨披了件厚衣服,和何奕宁走出家门。   外边天色已晚,黝黑的巷子看不清路面,池雨打开手机的电筒,照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他呼出的气在光线之中化为雾气腾空而起,“看得清路吗?”   “看不清。”何奕宁拉住池雨的手,在屋子里待了会儿,池雨的手不像之前冰凉,察觉到掌心里的手有些僵硬,他笑了笑,“拉着走吧,路滑。”   池雨和何奕宁拉着手走出巷子,外边路灯的光投射在路口,黑暗就此分割。   池雨趁机抽出手,“你知道回去的路了吗?那边有公交车站,地铁站稍微有些远。”   好奇怪,掌心还残留着何奕宁的温度。   和一个大男人手拉着手,太奇怪了。   何奕宁说:“我骑车来的。”   池雨:“那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   两人都站在原地,何奕宁站在光下,他的影子在地面拉长,有一半隐入了黑暗的巷子中。   他对池雨说:“我有东西给你。”   池雨:“什么?”   何奕宁走过来,伸出的掌心里有一颗糖。   池雨挑了下眉,接过糖时,何奕宁抱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厚重衣服都挡不住的温度在两人之间传递。   池雨懵了,双手无处安放,“干什么?”   何奕宁垂下头,鼻尖碰到了池雨的耳廓,冰的,他直起身来,“你明天还要去书店给音音补课?”   “嗯……”   “我能去吗?”   池雨说:“你来书店干什么?明天天冷,在家待着吧。”   “我有不会的题想问你。”   这个理由很牵强。   池雨:“……好。”   何奕宁想干嘛他不关心,可他要想和何奕宁促进关系,多相处是避不可少的。   没找出何奕宁与其君子表现相反的阴暗面,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算是一点慰藉,一点何奕宁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的事实,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吧。   何奕宁:“那明天见。”   他看着池雨离开,池雨手中照射在坑洼地面的微光越来越小,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去。   打退的堂鼓逐渐消弭,湮灭在池雨抱有其他目的的“糖衣”炮弹中。   一人甘之如饴,一人察之不及。   多年以后,两人回想起这些事来,恍然大悟时,是后悔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若是池雨早些发现何奕宁的异常,发现属于两人的感情走向并非寻常友谊;   若是何奕宁早些发现池雨人畜无害面具下,那份堆积得要压死人的只针对自己的恶意;   若是能早些发现,是否会少走一些弯路?   青年人,不要被世俗的目光绊住了脚,不要被自己扭曲的心思拖住了手。   这个世界,属于自己的路上,其实并无太多旁观者。   凌晨两点,在床上翻了个身的池雨很烦躁,睡不着是根本原因,其次便是他才经历的那些事,在他闭眼后梦魇般缠了过来。   睡觉前,“杜莲”的电话又打来几次,他一个也没接;被何奕宁闯入他生活中的另一条平行线,他赶到恐惧无措和愤懑。   当烦恼从守擂多年的钱转化为其他时,无力感彷如一氧化碳侵袭入他的血液,他想不出办法去解决。   缺钱了能去赚钱,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法治社会不能杀人。   好烦。   翌日清早,该补课的学生还没到时,何奕宁便等候多时,他买了三份早餐,把热牛奶递给池雨,“早上好。”   池雨摘掉书包,接过牛奶时,递了个热的饭团给他,“我不知道你也买早餐了。”   何奕宁咬了口池雨给的饭团,说:“没事,午饭少吃些就行。”   池雨:“音音吃了早餐才来,以后不用买她的。”   “以后?”何奕宁笑着伸了下懒腰,“我明天也可以来?不会打扰到你们补课吧?”   池雨:“……你要问我什么题?”   何奕宁拿出还没有打开过的寒假作业,随手指了一道上面的题,“这题不会。”   池雨瞥了眼,张采文都会做的题,叹气,“何奕宁,别跟我开玩笑了。”   何奕宁靠过来,额头几乎要和池雨碰在一起,“我真不会,你教教我。”   池雨握着笔,“首先,a=5。”   “为什么?”   池雨忍耐地皱了下眉,“这是条件。你看过题目了吗?”   何奕宁:“……”   他轻笑了声,坐直,“不逗你了。”   这时,一个女生走了过来,敲了敲何奕宁面前的桌子,“你好,请问你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跟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池雨看了眼女生,垂下眸子。   何奕宁顿住,“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女生离开后,池雨转了下手中的笔。   九月末中秋晚会,何奕宁在休息室拒绝人时也是这么说的,他想了想,问何奕宁:“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何奕宁沉默了会儿,“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嗯。”池雨向刚到门口的音音招了手,在音音看向何奕宁的疑惑目光中主动解释了何奕宁为什么也在。   池雨教授音音知识时,何奕宁会安静地在一边做寒假作业,解题的空隙时会偷偷看向池雨。   池雨做事有一股子认真劲儿。明明眉目和脸型都是柔和的,但在认真做事时,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是坚毅的。   上课时挺直的背脊,扬着的头颅,跑操时努力喘气时发着红的脸,擦黑板时笔直的身姿,跳操时一板一眼的可爱……   他有些嫉妒听着池雨讲课的音音了。   讲课完后,音音去做练习题时。   池雨拄着脸发了会儿呆,余光中何奕宁正在做着寒假作业。   一个没有报补习班,单靠听课和做作业就考年级第一的人,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吧。   池雨想起自己之前与何奕宁的天赋相比可笑的自信,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何奕宁这种人,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好好待在他原来的高中不行吗?   单靠脸就有很多人无脑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来学习……等等。   池雨突然想到那条被音音撤回的消息——【他喜欢的人男的女的?】   ……何奕宁喜欢的人会不会是个男的?从来没谈过恋爱,面对许多优秀异性的追求时他都无动于衷,要么有喜欢的人了,要么喜欢的压根不是异性。   他手中转动的笔啪一声落到了桌面,很多被他忽视了的细节在此刻汇聚成长河。   何奕宁可能是个……同性恋? 第42章   在池雨推测出这个不可思议但又有些合理的答案后, 他大脑空白了许久。   找到了何奕宁的缺点,他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迟钝了, 还有些犹豫。   如果何奕宁真是同性恋的话……该怎么证明呢?   补完课后,池雨把音音送到书店门口, 音音走前瞥了眼里边埋头写字的何奕宁,“池雨哥哥, 你让我别告诉何奕宁你做家教的事, 怎么反而还把他带来了?”   池雨眨了下垂着的眼,“我主动告诉他的。音音, 你觉得何奕宁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音音拨着耳边的发, 自恋道:“我觉得我长得还是有些好看的,一般男生路过我时都会看我几眼, 但何奕宁不会,他只盯着你看。”   她又抬头对着池雨抛了个媚眼, “说起这个, 池雨哥哥。你该不会也喜欢男的吧?”   池雨:“……因为我也不看你?”   “嗯哼。”音音吐了吐舌头,嘻嘻笑着。   这理由真是离谱。   池雨叹气:“回家记得做练习题。”   音音走后,池雨和何奕宁在书店做了会儿寒假作业。   但池雨满脑子都是以何奕宁是同性恋为假设的各种联想,不知不觉就分了神, 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直到紧握笔的手上传来了不同于他常年冰凉皮肤的温度,他抬起眼, 问何奕宁:“怎么了?”   何奕宁看着他的眼,“要是难受的话,先回去吧。”   毕竟才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为了赚钱强撑着来书店补课, 再怎么说都会有些心力交瘁。   他不知道自己能为池雨做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所认为的陪伴能否给池雨带来能量。   他对池雨,依然是力不从心的。   池雨愣了愣,收起书,“那去吃饭。”   坐在饭馆里,路人时不时投来视线。   池雨随着那堆被何奕宁样貌吸引的目光扫了眼何奕宁,搭在桌边的手模仿弹钢琴的手势,轻轻敲打着,“何奕宁,你是不是快十八岁了。我记得你的生日是这个月月末。”   何奕宁点头,看人的眼神加了滤镜一般,有些柔。   池雨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何奕宁顿住,他在思考时表情也是温和的,下意识问:“那你呢?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生日在还早,你问我干嘛?”池雨无奈地笑道,“你想要什么?游戏手柄?还是小说?”   何奕宁:“你的字很好看,我想要你写的生日祝福。”   池雨:“……”   他扶了下眼镜,在服务员端过饭来后,拿过筷子低头吃饭,避开和何奕宁的对视,“十八年了,你真的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   何奕宁声音带着笑,“没谈过,因为我不打算早恋。”   池雨细细嚼完口中的饭,咽下后,“那你喜欢的人?”   何奕宁抬起眸子,不轻不重地扫了眼池雨,“以后再说吧。”   池雨说:“除了她,你还喜欢过别人吗?”   “除了谁?”   “你喜欢的人。”   何奕宁思考了会儿,“喜欢?这种情感我也是最近才摸清的……认真来说,只喜欢过他。”   池雨盯着何奕宁的眼,试图从其中看出一点“她”并非“她”的蛛丝马迹,“她是个怎样的人?”   “有生命力,坚强的,”何奕宁手盖在下半张脸上,手大脸小,食指指尖放在下眼睑,他佯装低头思考,藏在阴影里的眼牢牢地锁住了前面的池雨,“很模糊。”   池雨:“何奕宁,你看小说看多了吧,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己喜欢的人。她长得好看吗?声音好不好听?个子高不高?”他引诱着何奕宁回答。   何奕宁一一回应:“好看,好听……不高?”   池雨沉思。   那应该是个女的了吧。   可是不行!何奕宁喜欢的人必须是男的,只有何奕宁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的,只有何奕宁与常人无异……   他体内猩红着眼莫名叫嚣的野兽才能因此收敛。   春节前这些日子,补课的两人组中多了个人——何奕宁待在旁边倒也不吵,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烦就烦在他有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就算不主动扰人,也有人看着脸找过来,隔三差五来询问联系方式的人,数道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几次沉下去思考都因此被坏了道心,音音忍无可忍,“池雨哥哥,能把你的好同学请去别的地方吗?   何奕宁抱歉地笑笑,主动拿着东西搬了位置。   何奕宁才走,音音就忍不住吐槽:“池雨哥哥,何奕宁天天跟着你来书店干嘛啊?”   池雨用何奕宁编出来的借口敷衍音音:“他有一些不会的题目。”   实则是他想和何奕宁多多相处,关系更近才能看到何奕宁的真实面目。   “不是都考年级第一了吗还有不会的题目?”音音翻了个白眼,“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池雨满脑子都是“年级第一”四个字,没往别的地方多想,“他明天就离开宁希了,不来书店。”   音音喔了声。   余下几日直至除夕前夕,池雨尽职尽责把该教的东西就教完了。   最后一天刚结束,音音如蒙大赦,伸了个懒腰,“学生真惨,放假都要学习。我妈也真是的,让我在学习上弯道超车还不如让我多弹几首曲子,反正也是我以后也是艺考。”   池雨收着书,音音又问:“何奕宁在钢琴上挺有造诣的,但他后来不怎么弹了。池雨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池雨想起自己痛失四次的第一名,“大概是他更喜欢学习。”   音音瘪嘴,“像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我最烦了,学习好才艺好,明年能不能搬家快点走。”   送走音音,池雨去药店买了给奶奶吃的药,坐在公交车上时,手机跳出了好多消息。   【七班最帅天团】   【张采文:家人们除夕快乐!】   【张采文:(叉腰jpg.)】   【吴天旺:哟,拉了个群。】   【吴天旺:除夕快乐除夕快乐。】   【刘颖:除夕快乐!】   池雨疑惑地皱眉,有样学样地打字,刚发出去“除夕快乐”四个字后,何奕宁的消息也一同跳了出来。   【何奕宁:除夕快乐。】   池雨抿唇,看向窗外,天空炸出一束烟花,嘭一声,光点坠落天空。   手中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看去,何奕宁发了个红包。   他没有点进去的意思,刚要撇开眼时。   【吴天旺:谢谢哥!】   【刘颖:谢谢!】   【张采文:我抢到了五十!我手气最佳!】   【张采文:大手笔啊何奕宁。】   【张采文:何奕宁你啥意思,咋只有三个红包,你原本不想给谁啊。(戳戳)】   【张采文:但没办法了,只有雨哥没抢到。(坏笑)】   池雨不甚在意,车刚好到站,他拎着东西下了车,穿过巷子回到家门,将奶奶的药按医嘱配好一周的量,又收拾了下比较乱的地方,回到卧室,他打开手机,顿了一下。   私聊。   【何奕宁:除夕快乐,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何奕宁:发在群里的红包个数设置少了。】   【何奕宁:这是专门给你的。】   【何奕宁:(微信红包)】   池雨心烦地闭了下眼,面上烦躁,打出来的字算得上口是心非:【你也是,新年快乐。】   他压根不想领何奕宁的红包,但仍然记得和何奕宁打好关系的目的,点开红包后愣了片刻。   【池雨:你给的太多了。】   【何奕宁:没事,我压岁钱很多的。】   池雨撇了撇嘴,心里骂着有钱了不起啊,那份厌恶又深了些。   【何奕宁:你现在回到家了吗?】   【到了。】两个字才发出去,何奕宁就打了电话过来。   真烦。   池雨接通,如常的语气掩饰很好,“怎么了?”   “在这边好无聊,”何奕宁的声音好听,背景音嘈杂,好像有很多人,“过完年我就回宁希了。”好想见你。   池雨正想着回答些什么时,何奕宁那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女声,“哥哥,你在这里偷偷摸摸和小嫂子打电话吗?”   衣服摩擦的噪音后,何奕宁对着听筒小声:“等我一会儿。”   紧接着传来他安抚小孩的声音,“给你颗糖,过去玩。”   “好的哥哥~”小孩的声音糯糯的,被赶走前又大声地对着手机喊道,“小嫂嫂,明年来家里玩,给我压岁钱!”   人走后,何奕宁抱歉道:“这是我一个亲戚的小孩。”   池雨说:“嗯。”   “……”   何奕宁说:“今年年夜饭吃些什么?”   池雨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头发,“我家不过年。”   “……”何奕宁说:“那你想吃什么?”   池雨应付地随口开了句玩笑,“大鱼大虾,满汉全席。”   电话另一头的人思考了会儿,“我记得你不吃鱼。”   和池雨张采文吃了快一个学期的饭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池雨抬过鱼肉。张采文问过池雨,池雨说嫌麻烦,怕刺。   看不见的某种东西缠住了池雨,缠得他呼吸稍滞。   他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仔细去找,又找不到确切的东西。   池雨:“……我开玩笑的。”   两人又聊了些琐碎的事,直到何奕宁那边传来叫他去吃饭的声音后,才挂了电话。   嘈杂的声音顿时消散,空荡荡的屋子只剩安静,没有窗子的屋子像个牢笼,暗无天日地困着池雨。   池雨心烦意乱地推开卧室门,客厅里破碎的阳光洒过来时,他才能够呼吸。   他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奶奶吃了药在睡觉,隔音不好的破屋子传来了左邻右舍的欢笑嬉闹声。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突然响起,池雨吓得抬起头来,安静过后,他耳朵嗡嗡作响。   门被敲响。   池雨的背绷直了。   他已经十多天没有见到池国林了,按道理来说,这些天池国林应该躲在哪个圈子里赌得正欢,不可能回来的。   不会是他不会是他。   他起身开了门,与门口的外卖员大眼瞪小眼。   外卖员递过东西时确认:“请问是池雨先生吗?”   池雨疑惑地接过袋子,“是我。”   “这地方也真偏僻……”外卖员小声嘀咕,仰起头时,“祝您用餐愉快,给个五星好评哦。”   回了屋子,池雨打开袋子里装的两份饺子,正奇怪谁点的,手机响起何奕宁的来电铃音,池雨有了答案,接了电话。   在外婆家过年那么闲的吗?动不动就打电话过来。   好烦。   但何奕宁的声音却没有他想象中的让人心烦,“更岁交子,招财进宝,新年快乐。”   彼时,屋外响起了烟花炸在空中的声音,嘭—— 第43章   过年这几天, 小巷子里鞭炮声接续响起,早上闹钟还没响,池雨便先被鞭炮声吵醒了。   除夕那晚何奕宁点的饺子他原本是要扔的, 但奶奶刚好醒了,池雨解释了下外卖的来因, 奶奶一口夸一句何奕宁,池雨心烦至极, 但想起自家奶奶不浪费食物的好品德, 无奈之下,便和奶奶吃了饺子。   今日要出门前, 他扫了眼搁在门口的牛奶——被何奕宁撞破谎言那天, 何奕宁送的牛奶。   这箱牛奶无论如何都是要扔了的。   他穿上外套,拎着牛奶出门, 跨出门的脚顿了下。   门前站着个小女孩,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池雨:“陈优?你怎么找到的这儿?”   陈优戳着手指, “妈妈写在日记本里的。”   “哦。”池雨路过女孩, 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女孩追上他,想了想大人教的话,在他旁边道:“哥哥,妈妈今天出殓, 你要去吗?”   池雨:“我要打工,不去。”   “可是妈妈也是你的妈妈。”陈优缠着他,伸手来拉他的袖子。   池雨抬手避开, “我不去,她不是我妈。”   “可是妈妈日记里写过你是她的孩子,她一定希望你去的……”陈优弱弱道。   池雨的动作顿了顿,一方面他是在嫌陈优烦, 一方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把牛奶塞进陈优怀里,问了殡仪馆的地址后,将小孩甩在原地,他赶上公交车到了店,穿上围裙便去后厨开始洗碗。   以前,池国林还没现在狼心狗肺百无一用时,偶尔还是会给他一些钱。再不济,他去找杜莲要也能要到一些。   但现在杜莲死了,池国林又三天两头不着家,就算在家估计也要不出一个子儿,池雨只能靠自己了。   假期打工赚的钱,加上家教,应该能够撑过他一个学期的开销。   忙了一整个早上,他的腰隐隐作痛,站起身活动了会儿,饭店老板走了进来,池雨说:“叔叔,我妈今天下午出殡,我请个假,晚上一定来。”   老板本来想拒绝,一听出殡两个字,晦气地皱了皱眉,让池雨晚上干脆也别来了,转念一想最近人多,“也行,来之前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中午,池雨找到了殡仪馆,一堆烧纸乱哭的人中,陈优和一群小伙伴在地上捡石头玩。   他喊了声陈优,陈优抬头看他,跑着过来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走。   池雨挣开孩子的手,“你妈的骨灰盒呢?”   陈优指指大厅,池雨走进大厅,陈优看了看他的背影,眨了眨眼,去找人了。   大厅里放满了花环,池雨站在被烟火花纸供起来的骨灰盒前浅浅鞠了一躬,转身要走时,才发现身后站了几个人。   有过一面之缘的陈优的爷爷奶奶,还缠着绷带坐在轮椅上的陈优的爸爸,以及满脸天真无邪不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的陈优。   池雨:“……”   陈父先开口:“抱歉啊,池雨,我也是从看了我老婆的日记本才知道她之前还生过孩子。”   池雨皱眉,“你们想说什么快点说,我还有事。”   陈父尴尬地笑笑,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父母,两位老人相视片刻,陈奶奶咳了咳嗽,“那汽车的主人把我儿媳妇撞死后没过几天也死了,他家里没人,医药费手术费住院费都是钱啊,小优读书也要钱……日记本里写过,杜莲这几年来来回回也给过你近一万。”   翻译一下,简单来说,她表达的意思是:“把杜莲给你的钱还回来。”   池雨简直快要被气笑了,“看来她新嫁的人也不怎么样嘛。”   他冷冷地扫向面前的这四个人,直接走向外边。   陈奶奶拉住他的袖子,“池雨,听说你在宁希一中读书,学习成绩挺好的,以后是考大学的人才,赚个一万不过眨下眼的事……但你看,我们最近事情太多,花了太多钱了,小优起码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她那个小学的学费不能不交啊。”   池雨嫌弃地抽出自己的手,“贵族小学读不起就去公立学校,真以为野鸡上了凤巢就是凤凰了。学习这事还是得靠脑子。不过我看你们陈家的基因不太好,孩子送去好一点的学校估计才能勉强考上个高中。”   陈奶奶被气得咬牙,一副刻薄老太婆的嘴脸,“你妈都不要认你,你哪来的脸还天天找她要钱……她不止给你钱吧?还给你买手机买衣服,这些钱我们陈家都没跟你要了,你还不知廉耻——”   “她不是叫杜莲吗?哪里是陈家人了?”池雨打断了陈奶奶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公交车站,他踢了脚地上的石头,咬了咬牙。   早知道在早上给陈优的牛奶里放些老鼠药了。   回了饭馆,他戴起手套就开始刷碗,等到饭点过后,来饭馆的人少了很多,他的活儿也变轻松了。   送餐的服务员捂着肚子跑过来,随手抓了个人,见是个陌生面孔,想是来打寒假工的学生,说话时便多了些趾高气昂,“我去上个厕所,帮忙把菜送去包厢302。”   池雨拒绝,“不去,我是洗碗的。”   服务员皱眉,肚子疼得厉害,周围又没有眼熟的人,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耽搁的这几分钟丢了工作,便塞了一百给池雨,“快点去送。”   池雨收了钱,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推着车走出了后厨。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他的确缺钱。   看不起是一回事,拿了钱是另一回事。   他工作的地方是宁希市最豪华的饭馆,干的活又脏又累,但给钱多。   乘坐电梯上了三楼,池雨推着推车找到302,他抬手敲了敲门,才推开门,和气洋洋的谈笑声便从门缝中溢了出来。   “听说这小孩成绩挺好的。”   “在学校考多少名啊?能不能考顶尖高校了?”   “学习又好,那钢琴又弹得一绝,就算不走文化,艺考也绝对能进顶尖高校。”   “别这么夸他,不然又骄傲了。”   “哎,小孩学得好,这还不是你和弟媳教导有方吗?”   “哈哈哈哈……来表兄,我给您敬酒。”   池雨将菜端到桌上,和睦的谈笑声仍然未停,没人注意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他。   “小何啊,你几岁的生日啊?”   “叔叔,我今年刚好十八。”话题的中心开了口。   清朗动听的嗓音。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何奕宁。   池雨一怔,差些端翻了手中的盘子,他将头埋得更深,认真地把菜盘一一端到桌上。   这阵子他要么在洗碗,要么在学习,要么在睡觉,手机不常看,连今天是何奕宁的生日都忘了。   何奕宁回宁希应该也跟他说过了,只是他没有看手机。   “十八啊,那叔叔送你辆车吧,高考完考了驾照就能开。”   “可别惯着他,这礼物太贵重了。”   “那小何要什么?”   “压岁钱连同生日礼物一起给了吧。”   “你叔叔都送车了?那姑父不得给你买套房了?”   “哈哈哈哈,姑母不学这些臭男人的俗套,听许厉说你喜欢打游戏,给你买了新的游戏光碟。”   何奕宁礼貌地一一回应长辈的话。   原来不止在学校啊,在家里也是众星捧月。   何奕宁真是……命好。   池雨端完菜,推着车要走。   “哎,服务员,给我拿瓶酒呗……反正小何也成年了,可以喝酒了。”有人喊住了池雨。   池雨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   门一关,上好材质所铸成的门将所有声音隔绝在了屋内,他松了口气,走出去几步,身后的门一开一关,那道熟悉的声音:“池雨。”   池雨一顿。   还是被认出来了。   何奕宁小跑到他身旁,“你今天一直没接我电话。”   池雨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忙着打工,没怎么看手机,抱歉。生日快乐。”   他握在推车上的手泛着红,因长期接触水开了几道口子,红红的,在他白色的皮肤中特别显眼。   何奕宁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手,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压着他的心脏,“我跟你去吧,酒我拿过来就行。”   总不能真学许厉搞包养那套,对池雨说:你别干了,我给你钱。   他和池雨只是朋友,就算是朋友也不能这样做。   而池雨又还是个自尊极强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仗着帮助的名义施以援手,那不像是帮忙,更像是践踏。   “为什么?”池雨面上还装着友好,语气有些不耐,“这是我的工作。”   “没事,顺手。”何奕宁想起说去厕所就跟消失了一样的许厉,脑袋犯疼,担心池雨回来时撞到许厉,许厉识穿池雨不怎么富裕的家庭又闹什么“包养”的幺蛾子,不容分说,跟着池雨去了后厨,随意拿了两瓶酒,走前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池雨,“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池雨揉着有些酸的脖子。   何奕宁盯着他线条优美的颈侧,在池雨看过来时转开目光,“今晚什么时候下班?”   “十点吧。”   何奕宁点头,懂事地离开,“到时候我来找你。”   “好呀。”池雨吐出口气,继续去池子边洗碗,放盘子的员工从他身后经过,脚打滑,洒了他一背的油。   那员工内疚得直道歉,“我有干净的衣服,你先将就穿一下。”   池雨眸子里的暗沉转瞬即逝,忍了又忍,拿了衣服去厕所。   进了隔间,他反手锁住门,脱了衣服穿上,旁边的木板突然被撞了一下,然后是极低的一声呻吟,像是被捂住嘴发出的,紧接着是肉/体持续相撞的摩擦声。   池雨:“……”   他今天水逆吗?在哪都能遇到糟心事。   等等,这里是男厕所,能做这种事的,是……   他只觉得倒胃,忙收拾好自己就出了隔间,他站在洗手台前洗着手,那道紧闭的门打开。   他关了水龙头,不动声色地从镜子里打量从厕所走出来的人,一位长相清秀的男生和……许厉!   许厉带着惊讶和戏谑的目光在镜子中与他的视线相撞,那道恶心的目光黏腻腻的,不紧不慢地落到他的后脑勺,狎昵地扫过他的背,缓缓向下。 第44章   池雨装作没看见许厉, 迈步要走。   许厉悠悠地洗着手,道:“好久没见啊,池雨, 你好像又瘦了。”   乖乖待在一旁的男孩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池雨,又看了看许厉, 得了许厉的手势后,出了厕所, 还贴心地关了门。   池雨:“……”   他捂着鼻子, 故意做出嫌恶的模样,“你们在厕所干这种事脏不脏?一股臭味。”   “你想试试吗?很舒服的。”许厉耸肩, 不理会池雨的挑衅。   池雨厌恶地看了眼许厉, 向厕所门口走去,“恶心。”   许厉几步追来, 与何奕宁有四分之一血源的身躯同样强壮,他单手钳住池雨的双腕, 将人按在门口, 另一只手蹭了蹭池雨的颈侧,“怎么恶心?你又没试过怎么就觉得恶心了?你这种人就是缺艹,倒时候你又爽又哭地求着人艹你就不恶心了。”   许厉是敬何奕宁的,在很多方面。   知道何奕宁对池雨的那份心思, 他诸多克制自己,但每次听见池雨嘴里说出“恶心”时,他便想真的恶心一番池雨。   池雨提膝撞人, 被许厉桎梏动作后张嘴就骂,“你以为自己有根搅屎棍很了不起吗?两个男的在一起就是恶心,离我远些!”   许厉笑了笑。   你越觉得恶心,我越想让你成为你恶心的那种人——   关住的厕所门被打开。   池雨侧头去看。   何奕宁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在许厉松开池雨时,握拳往许厉脸上结结实实打了下去。   不过就只有一拳。   他捏了捏拳头,“姑父姑母让我找你回去。你少搞些这种事。”   池雨哑然。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何奕宁动手打人,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做派。   许厉擦掉嘴角的血,“为了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揍我,服气。”   何奕宁:“你这行为叫做性骚扰,是犯法的。”   池雨站在何奕宁身后,冷冷地看着许厉。   许厉笑笑,看着两人离开厕所后,撑在洗手台上清理嘴角血迹,盯着镜子里挂了彩的脸,小声地骂了句脏话。   “抱歉,因为我你才认识的许厉,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混蛋。”何奕宁安抚着池雨,满脑子都是在进厕所前偶然听到的池雨的话,他有些心不在焉的。   池雨也同样心不在焉,“你和许厉关系那么好,为什么揍他?”   就算看见关系更好的人犯法,也不应该拳脚相向。   以他毫不丰富的情感经历,以及跟着奶奶看的脑残电视剧,他反而觉得这种行为更像是争风吃醋。   他的记忆齿轮滚过与许厉何奕宁相交的场景,然后大胆地假设——何奕宁喜欢许厉?所以看不得许厉调戏别人?   不对不对,许厉挺高的,应该不是何奕宁喜欢的人。   他摇摇头。他觉得自己怕是魔怔了,竟然这么胡思乱想。   闻言,何奕宁叹气,另一种类型的无力感瞬间盈满全身,“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他想问池雨:那你呢?你既然对同性之爱避之不及,又为什么主动与我交好?为什么关心我喜欢什么?为什么记得我的生日?难道也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遥不可及。   同时,他对许厉这位认识了十多年的好友加亲戚爱恨交杂的情绪越发复杂,直觉经此一遭,池雨会更抗拒那份登不了台面的感情。   但比起不知结局模糊迷茫的感情,何奕宁更担心池雨,多次确认池雨没有被吓到后,目送池雨走进后厨,他回了包厢,和脸上挂彩的许厉四目相对后又迅速别开眼。   这次成年礼来的都是亲戚和一些父亲的合作对象,各位长辈笑得开心畅怀,说出的话看似是祝福,实则不过也是大家谈商论价的筹码。   何母一向讨厌这种商业性质的聚餐,今天没来,还因此和何父吵了架,何奕宁也心知肚明,这场聚餐他压根不是主角。   他原本以为,父母担心他跟圈内的同龄人待久了养出一身毛病,会尊重他的选择,但今日看来,他们好似并不打算真让他放任自由地过自己的生活,钢琴和公司,他总得选一个。   许厉才坐下来,姑母贴心地理了理他的衣领,“去上个厕所怎么脸上还受了伤?”   许厉端起酒喝了一口,乜了眼何奕宁,“撞门上了,可疼了。”   “走个路还能撞门上,你眼睛不好吧。”姑母语言责怪着人,又轻轻碰了碰许厉脸上的淤青,“等回去擦点药。”   何父说:“姐,许厉明年是要去国外读书吗?申请书拿到了没?”   姑母笑笑,“我家这孩子又没有小何成器,只能去国外了。申请书的事有着落了,你不用担心。”   她提杯抿了口酒,重新把焦点放到何奕宁身上,“小何,成年了就是大人了,以后得多帮衬着你爸爸些,有空多去公司看看,能学到不少书里学不到的东西呢。”   何奕宁说:“好的姑母。”   姑母轻笑,又倒了杯酒,举着对向何奕宁,“姑母敬你酒,祝你乐享芳华,欢乐无边。”   何奕宁也只得硬着头皮给自己倒了杯,抬起杯子时,坐在他旁边的何父按了下他的手腕,“白酒,适量而为,别喝多了。”   何奕宁点头,挨个敬了酒,这群大人才放过了他,剩下的时间都在聊什么股票金券风险等等,何奕宁听得懵懂,脑子晕乎乎的,他摇了摇头,低头看手机,已经十点了,他轻轻戳戳何父的肩,“爸,我能先走吗?”   何父皱眉,本想斥责,但瞟了眼对面的许厉早走了,加上待会儿他们聊的都是些对于小孩来说太过无聊的内容,今天又是何奕宁的生日,就松了口,“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何奕宁点头,出了包厢后,他呼出一口气,靠在门边吸烟的许厉吞云吐雾,瞟了眼他,“哟,大寿星要去哪?”   何奕宁不想理他,径直离开,走路时脚步轻浮,许厉的笑声轻飘飘地拂过他的耳,“何奕宁,你喝醉了吗?”   何奕宁依旧没理他,连自己怎么来到一楼都没了印象,站在后厨门口等了会儿,池雨走到他身边,“何奕宁。”   何奕宁直直看着他,“你来了,我们走吧。”   池雨觉得现在的何奕宁有点奇怪,“去哪里?现在都十点了,太晚了,该回家了。”   何奕宁站得笔直,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我们去你家。”   池雨蹙眉,挨近过来,闻到了酒味后,恍然大悟,“你喝酒了?”   何奕宁神色如常,喝醉了也没上脸,比起平常来说他的言行举止多了些呆板,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他喝醉了,“喝了,三杯白酒。”   池雨:“……你爸妈呢?你喝醉了他们不管你吗?”   何奕宁突然伸出手捧住池雨的脸,“我没醉,我知道你是池雨。”   池雨猛地向后一退,拉住何奕宁还举在空中的手,走向电梯,“你喝醉了。他们还在包厢里吗?”   何奕宁摇头,无论池雨怎么拉都不踏进电梯,“我不想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池雨皱眉,问:“为什么不想去?”   何奕宁:“因为不开心。”   有什么不开心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矫情。   池雨半垂着眸子,转了方向,拉着何奕宁出了饭馆,随手拦了辆车。   他平时回家都是走路的,今天为了何奕宁忍痛打了辆车。他今天就是吃了撑的才同意在下班后和何奕宁见面。   把何奕宁塞进后座,池雨报了何奕宁家的位置,要走时,何奕宁开了车门,一手拽住他的手腕,盯着人的眼睛在黑夜里莫名亮,“池雨,你去哪?”   他的手紧紧圈着池雨,池雨甩也甩不开,司机将头探出车窗,“哎你们到底坐不坐车?不坐就下车,别耽误我时间。”   被出租车挡住的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池雨抿唇,也坐进了后座。   车启动后,何奕宁坐得笔直,池雨靠着车窗,盯着玻璃窗倒映的何奕宁的轮廓,揉着眉心,在心里骂了好几遍人。   到了目的地后,池雨让出租车司机等一会儿,亲自把何奕宁带到保安室,“你知道我是池雨,那你肯定知道回家的路吧?”   何奕宁摇头。   池雨咬了咬牙,“何奕宁,你不是装醉吧?”   何奕宁说:“我没有醉。”   池雨简直想揍人,早知道就把何奕宁扔在饭馆里,不该多管闲事。   他折头让司机再多等自己一会儿,司机抽吸着眼,瞥了眼手机,“等你这时间都够我再拉一次人了,你重新打车吧。”说完后就关了车窗,踩着油门走了。   池雨捏了捏拳头。   十多年来,他头一次没有目的地多管闲事,竟然还是为了何奕宁。   他真是搞不明白自己,喝醉的不是何奕宁,是他吧。   把何奕宁送到门口,见别墅亮着灯,池雨按了门铃,来开门的何母意外地看了看何奕宁,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池雨的名字,“池雨,这是怎么了?”   池雨:“阿姨,何奕宁喝醉了。”   何奕宁愣愣地摇头,“阿姨,我没喝醉。”   池雨:“……”   何母:“……”   在屋里舔毛的糖果闻声而来,蹭了蹭何奕宁的裤脚,何奕宁蹲下去摸着猫毛,“小猫咪,你也迷路了吗?”   糖果喵呜了一声。   功成身退,池雨要走,何母硬留下了他,“都那么晚了,在这里睡一晚吧,明天让奕宁把你送回去。”   池雨要开口拒绝时,何母又说:“而且保姆放假了,奕宁又长得人高马大的,我一个人也不太好把他弄去床上。池雨,你能帮帮我吗?”   何母年过四十,但保养极好,长相温婉不说,说话时温柔似水,像一位善解人意的长辈,之前还将过敏了的池雨送去医院。找了个理由让池雨在家里睡,估计也是担心他大晚上回家不安全。   池雨对她极为尊重,对何奕宁的厌恶因此又上了一个层次。   凭什么啊,有那么好的妈妈。   池雨瞥了眼蹲着摸猫的何奕宁的头顶,“好啊。”   喝醉了的何奕宁乖巧至极,不吵不闹,池雨也不用出太多力,搀扶着何奕宁的胳膊将人送进卧室。   他开了灯,这里的房间和何奕宁所住学区房的卧室一般整洁,没有乱扔的衣服,没有随便乱摆的鞋子,就连床铺都是整整齐齐地叠放着。   何母抬着杯子走进来,盯着何奕宁把掺了蜂蜜的温水喝完,又笑着和池雨说:“今天保姆不在,客房没收出来,委屈你和奕宁睡一起了。”   “奕宁,去洗漱。”她拍了拍何奕宁的背,见人听话地走进了卧室的卫生间,找了干净的睡衣和新的牙刷给池雨,走前贴心地关了门,“有什么缺的跟我说啊,我在客厅。”   池雨坐在凳子上,打量着何奕宁偏简约的卧室,拿出手机跟奶奶报备,劳累了一天的疲倦感缠了上来,他趴在桌上等洗漱的何奕宁,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他揉了揉眼,鼻腔涌来一股清香,隐隐约约还伴着酒味,察觉怀中有什么东西,他低头,何奕宁跪坐在地上搂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池雨轻呼一声,心里骂着何奕宁是不是有病,推开人时还要强忍着怒气,“何奕宁,你干什么呢?”   何奕宁低着脑袋一动不动,池雨单手抬起他的脸,“怎么了?”   目光落在何奕宁这张惊为天人的脸上时,他眸子缩了缩,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何奕宁抬起眼,拉过池雨的手蹭了蹭下巴,“好难受。”   池雨一阵恶寒,抽出自己的手,扶着何奕宁坐到床上,“睡觉。”   他起身时被何奕宁拉住了手,整个人被那股力拽到了床上,何奕宁翻身而上压住人,双手拄在池雨两边,那双狭长干净的眼如有实质地刮过池雨的眉眼,目光落到唇上时,他微微张了张唇。   池雨感受到了从未在何奕宁身上出现的压迫感,他呼吸凝住,一点也不觉得两人此时的姿势暧昧,只有被禁锢住的烦躁,他抬手推了推何奕宁,“别发酒疯。”   话落,阴影笼罩下来,紧接着是压在胸腔上的重量,温度穿过衣衫蔓延至身上,以及拂过颈侧规律温暖的呼吸——何奕宁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池雨:“……” 第45章   池雨费了些力才将何奕宁从身上掀开, 他洗漱后上了床,关了灯上床睡觉。   躺在柔软的床上,明明脑子疼得厉害, 倦意和疲困潮水般卷着他的四肢,但他睡不着。   脑子像失去了导航的船, 没有目的地飘在海上,几个画面来回接替, 一会儿是杜莲的骨灰盒, 一会儿是各方面都让人嫉妒得眼红的何奕宁,一会儿是自己简陋得连窗子都没有的卧室。   如果他开口让何奕宁转学的话, 何奕宁一定会乖乖听话吧?   哈……他真是累得脑子都不正常了。   早上闹钟响起, 池雨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好歹还睡了几个小时,没有通宵。   从何奕宁的卫生间洗漱出来, 他被坐在床上的人吓了一跳,“醒了?”   何奕宁点头, 心虚地看了眼池雨, “抱歉啊,第一次喝醉,没想到我醉了还挺粘人。”   谢天谢地他没有断片,想起昨天把池雨压在身下差些没控制住自己吻了上去, 他就后怕得很。   “头不疼吗?”池雨脱掉身上的睡衣,自然地换上衣服,回头时, 刚才一直看着他的何奕宁扭开了脑袋,他接着说,“听说宿醉头会很疼。”   “还好。”何奕宁走进卫生间,“你等我一会儿, 我骑车送你去上班。”   推开卧室门,楼下客厅的声音传来。   “你孩子成年礼你拉着他去搞什么商谈?你还配当一位父亲吗何津!孩子的生日你都利用上了!”   “我这不是为了给他铺路吗?他学什么哪有经商赚得多?”   “铺路?送的那些车啊房啊什么奢侈品,哪一样不是为了贿赂你?铺路铺路,之前说的好好的,让孩子走自己的路,你现在又要让他去你那破公司!”   “孙唐娟!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不也逼着他学钢琴吗?”   ……就算是吵架,两人的声音都不大,常和得像一场普通的争论。   似是察觉到楼上站着人,吵闹声戛然而止。   “池雨,奕宁,我煮了粥,下来喝吧。”孙唐娟将头发拨到耳后,瞬间恢复温婉的常态。   何津抱手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   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没开封的生日蛋糕,装着“18”蜡烛的盒子拴在精美的蛋糕盒旁。   池雨轻轻一瞟,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何奕宁踌躇地捏了下拳头,看了眼池雨。   两人肩并肩下了楼。   池雨礼貌地向两位长辈问了好,吃了孙唐娟煮的粥后,何奕宁骑着车送他去昨天的饭馆。   今日天空挂着太阳,早春的寒凉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谢谢。”池雨下了车,“你的生日礼物我开学再给你。”   何奕宁的目光追着他,“那个不重要的。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池雨说:“没空。等开学再见面吧。”毕竟我不像你,养尊处优不缺钱。   他走进饭馆,穿围裙时,一起洗碗的女同事凑了过来,“池雨,我刚来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了个帅哥,他骑车送你来的,他——”   池雨打断她:“我们不熟。”   “……我随便问问。”   女同事调笑地眯了眯眼,忽然凑近到池雨面前,“你是不是高度近视?”   池雨蹙眉,下意识避开,“嗯。”   女同事:“镜片太厚会让你的眼睛看起来很小,你额头上有疤但不影响你的外观——池雨,你要脱了眼镜,绝对也是个帅哥。”   池雨转身就走,“有病。”   女同事贴心地出谋划策:“你要缺钱去夜店当服务员啊,戴个隐形眼镜,绝对有人给你砸钱。”   “不去,恶心。”   女同事:“……”   人长得好看,这张嘴怎么那么不讨喜。   。   寒假时间转瞬即逝,池雨白天打工晚上学习,上个学期每晚去跑步练好了的身体毁于一旦,在开学当天他就生了病。   这些日子虽然没和何奕宁见面,但一向不怎么玩手机的池雨都耐下性子一一回复何奕宁的消息。   让何奕宁离开宁希一中仿佛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在学习时会想到成绩单上不再属于自己的第一,洗碗时会想到那日在包厢里被众星捧月的人,睡在生硬木板床上时会想起何奕宁柔软的床……   好像何奕宁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但他就是很讨厌何奕宁。   讨厌得想让何奕宁永远消失在自己眼前。   而当脑子滚烫得像被开水浇过一样,呼吸成了比思考还费劲的事时,讨厌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一回宿舍就躺去床上,把作业递给了张采文,掀开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嗓子烧得冒烟,“帮我跟老高请个假,我身体不舒服。”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没了意识,大脑似乎清醒又似乎陷入了混沌,沉沉浮浮,所有感官都集中于涨得要裂开的大脑,他好像陷入了无底的黑暗,汗水潮湿黏腻,沼泽一般将他吞入。他做了无数个噩梦,直到有人喊醒了他。   “池雨。”   声音清如甘露,池雨迷迷糊糊睁开眼,何奕宁蹲在床边,从他口中拿出体温计,“高老师让我带你去打针。”   池雨撑着床坐起来,“我不想去。”   何奕宁看了眼体温计,“38.4,再烧下去可能会变傻。”   池雨踩着鞋子走到柜子前,弯腰翻找抽屉,拿出退烧药喝了一口,“我吃药了,我不打针。”   何奕宁无奈地笑了笑,走到池雨面前,拉起他的手放在额头上,等池雨挣扎着松开手后,他道:“你的头烫得可以煎鸡蛋了,去校医院看一看吧。”   池雨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不去。”   去了肯定还是要打针。   何奕宁说:“这么怕的吗?”   池雨:“怕什么?”   何奕宁盯着池雨被烫得发红的脸颊,“打针。”   池雨:“……”他还是妥协了,中了何奕宁幼稚的激将法。   医务室内,护士用碘伏在池雨手背上消着毒,何奕宁对池雨道:“你所有寒假作业都是自己做的吗?”   池雨:“语文是抄的。”   何奕宁轻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有些苦涩,“是不是很累?”   “什么?”手背上陡然一阵刺痛,针扎了进去,池雨慢半拍地意识到何奕宁刚才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等护士粘好胶布,何奕宁主动地拎起药水,池雨看了他一眼,往输液室走去。   “发烧也不是什么大病,老高还叫你来带我打针,浪费你的时间了。谢谢。”池雨坐到椅子上,空出来的那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整个人恹恹地靠在上面。   何奕宁说:“不浪费。”   静了一会儿。   何奕宁又说:“就算不是大病,身体难受了也不要硬撑。池雨,不要担心麻烦我的,我们不是朋友吗?”   夜里很安静,被上课铃声禁锢的校园没有过分的吵闹,静得只有风声和树叶婆娑,输液室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外边护士看剧的音乐。   池雨淡淡看了眼何奕宁优异的侧脸,烧糊了的脑子没能记下他当时说了什么话,他只记得听了他回答的何奕宁神色僵硬……   他说的好像是:“我们才不是朋友。”带了病的语气弱如蚊鸣,何奕宁估计当他开玩笑了。   在宿舍里被打断的沼泽一般的梦境又将他吞入了。   他在梦境里看见了杜莲,杜莲搂着陈优,对着他说:“你别叫我妈,你不是我的孩子”。然后一辆车飞奔而来,杜莲被炸成碎片。   他哗地睁开眼睛,输液架上的针水已经换了新的一瓶,他吓得低头看手背,还好,没有肿,没有回血。   坐直后,他揉揉靠得发酸的脸。   何奕宁说:“只剩最后一瓶针水了,要是困再接着睡。”   池雨后知后觉他刚才靠的是何奕宁的肩,摇了摇头,“我不困。”   病魔与疲倦的双重折磨之下,他又闭上了眼,不知道靠在那个一动不动算不上柔软的肩上过了多久,梦里不再沉闷。   “雨哥,醒醒。”池雨睁开眼,张采文蹲在他面前,忍俊不禁,“何奕宁的肩好靠不?安安静静靠着他睡觉的模样像个小媳妇。”   “下自习了?”池雨坐直,嗔怒地看了眼张采文,旁边的何奕宁动了动被靠得发麻的手臂,池雨垂眸,手上的针被拔掉了,输液贴上没有一点血迹,看来拔完针后何奕宁帮他贴心地按过。   张采文说:“我本来也想跟着何奕宁来的,但老高把我喊去办公室骂了一顿,扬言下自习作业交不上来就打电话通知我妈,臣服于他的淫威中,我只能在教室抄了两节自习的作业。雨哥,你的作业我帮你交了啊。”   池雨点头,站起来时,何奕宁伸手扶他,“好多了吗?”   池雨:“我想上厕所。”   何奕宁:“需要帮忙吗?”   池雨:“……我脚没断。”   上完厕所出来后,他站在洗手池前,镜子里的人嘴唇苍白血色全无。他也是头一次见那么沧桑的自己。   回到医务室时,只剩张采文一人了,池雨有些诧异,“何奕宁呢?”   张采文:“之前和我们一起吃过饭的那男生来找他,好像是何奕宁的表哥,他们一起走了。”   “许厉?”   “哎对,是这个人。”   池雨拎起药,和张采文往宿舍走去。   下了自习的校园热闹起来,走在路上的人们欣喜地分享着自己寒假经历的趣事,欢声笑语刺耳得很。   张采文:“何奕宁和许厉是亲戚,两人关系挺好,我和那我远房表哥像陌生人一样,连朋友圈都不互相点赞。”   池雨静静地听着张采文的话,突然开口:“许厉喜欢男的。”   张采文:“啊?”   池雨重复:“许厉是个同性恋。”   张采文:“……啊?”   生病耗神,池雨说话有些慢,“算了,没什么事。”   想起那次聚会许厉总是不断引池雨说话,看池雨的眼神是拉丝儿,张采文茅塞顿开,“卧槽,雨哥,许厉不会骚扰过你吧。”   池雨脑子飞速运转,不否认也不承认,说了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听说这东西会遗传。”   张采文按照池雨的意思接了句:“卧槽,何奕宁也是?”   池雨:“可能吧。”   张采文左右四顾,压着嗓子,“雨哥,这事可不能乱说。而且,其实同性恋也没啥的,又不损害我们利益……就怕有人听见对何奕宁产生不好的影响。”   何奕宁真能收服人心,之前张采文讨厌何奕宁讨厌得那么明显,现在都为何奕宁说话了。   池雨脸上闪过烦躁,看向张采文时神色无常,“你说得对,这种事不能乱说。” 第46章   小学时, 池雨写的字被老师夸过,小孩心性,被夸了之后便要把那件事做到最好, 他便用攒的零花钱买了字帖,一有空就描摹练字, 多年来的良好习惯,成就了他一手好字。   ——祝何奕宁:生日快乐, 天天开心, 一帆风顺,功不唐捐。   他写在明信片上的字遒劲有力, 常言道, 见字如见人,落笔干脆利落, 足以看出池雨并非优柔寡断的人。   语文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名人的情史八卦, 何奕宁拿着明信片, 指腹滑过干了的字迹,在草稿纸上一笔一划地临摹。   距离开学过去两个星期左右,何奕宁将明信片放在课本里,时不时就拿出来看几眼。   除了明信片, 池雨还送了个小猫钥匙扣,黄色的毛摸上去柔软舒服,他送东西时说:“除了游戏和课外书, 你应该还喜欢猫。我记得你那只猫叫糖果。”   何奕宁将钥匙扣珍藏地收在家中的柜子。   “何奕宁,你也觉得我家雨哥的字好看啊?在这里偷偷地学。”张采文听得恹恹欲睡,转头看见何奕宁开小差,便凑过头来光明正大地视奸。   何奕宁点头, “池雨的字是很好看,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张采文摇头晃脑地坐直回去,“切,就不爱跟你们这些喜欢讲成语的好学生聊天,显得我文化很低的样子。”   何奕宁:“也没有吧,毕竟——”   张采文期待地挑了下眉,“什么?”   何奕宁开玩笑道:“这是事实。”   张采文捶了下桌子,“放屁!”   “张采文!”讲台上的老师怒气冲冲地看过来,“要放屁出去放。”   教室里哄堂大笑。   张采文缩了缩肩膀,怨怼地看了眼何奕宁。   下课后,吴天旺拄在张采文桌子上,“你上课放屁啊?”   张采文戳开吴天旺的手,“我放你个头。”   吴天旺说:“对了,何奕宁,你住的学区房好像出命案了,我刚上课听我同桌说的。”   刘颖转过身,“听说是小偷入室抢劫,专门找高中生住的房子,挑白天上课的时间。但我们学校高一的一位男同学那天正好请假在家休息,小偷入室抢劫的时候发生了争执,不小心被小偷捅了一刀,警察现在都还没找到凶手。”   张采文出口就是一句国粹,“卧槽,那同学抢救回来了吗?”   刘颖:“失血过多而亡。”   吴天旺吸了口凉气,拍拍何奕宁的肩,“听说很多杀人魔会在作案后回去案发场地查看,最近小心些。”   张采文苦口佛心:“是啊,那些不法分子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你要是遇到小偷,不要正面硬钢,他要什么你都给他。”   刘颖道:“那小区加强安保工作了,也不用那么担心。”   张采文看向何奕宁,“要不这几天你别回去睡了,来我们宿舍和雨哥睡。”   正在写作业的池雨蹙了下眉。   吴天旺摇头,“不行,要是被查到走读生留宿学校宿舍是要处分的。”   张采文一拍桌子,“那雨哥去你那儿睡,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雨哥肯定保护好你的。”   池雨:“?”   何奕宁:“……”   “张采文你说什么呢,谁保护谁啊。”吴天旺发言一向直接,刘颖咬着唇,为了池雨的面子硬生生忍住了笑。   池雨放下笔,转过来,张采文立马噤声,池雨凉凉地看他一眼,“在这里出谋划策,你怎么不陪他去?”   张采文心大的很,早忘了何奕宁性取向有可能不正常这事,在他眼中,何奕宁和池雨的关系就像他和池雨的关系一样,干净得可以称兄道弟,“何奕宁肯定更想你去嘛,你们两个关系更近。”   刘颖说:“何奕宁都不害怕,你们倒在这儿担心起人了。”   “没有啊,”何奕宁拄着脸,笑盈盈地看着众人,“我害怕。”   “……?”   张采文顺风下水,“那就好了,让雨哥陪你去。你要是不放心雨哥的实力,可以求一求我和吴天旺,我们一起去保护你。”   何奕宁说:“不用,我相信池雨能保护好我的。”   池雨:“……”   他有说他要去了吗?   不过,他的确打算找个机会去何奕宁家睡一晚。   他要确认一件事。   晚上。   池雨走进门后,何奕宁关了门,以防真被小偷造访,他开了小锁,“当时在开玩笑呢,没想到你真会来。”   池雨靠在沙发上,“既然你害怕,那我就舍命陪你了。”   何奕宁轻轻笑了一声,去屋里找出新的睡衣,“上次给你准备的牙刷还在,你还记得是哪把吗?”   “记得。”池雨打了个哈欠,担心衣服被淋湿,起身拉住衣摆脱衣服,“待会儿看电影吧。”   何奕宁避开目光,“好啊。”   这人真是不管不顾随地脱衣服。   余光中,池雨身上肉薄薄一层,并不是皮包骨,倒也算脱衣有肉,肌肉与骨肉分配得十分合适,尤其腰部,好像两只手就能揽过来……   何奕宁往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   他记得张采文说过,谢鹏曾见过池雨光裸上半身出言讥诮,池雨因此洗完澡都要穿着上衣出来——按照池雨随地脱衣服的直男性子,好多人都看见过了吧。   喉腔酸涩,他迟来地感受到了酸味,又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走到厨房,把中午洗完没来得及放进橱柜的碗又洗了一遍。   池雨从卫生间出来,纳闷地看了眼开着灯的厨房,“何奕宁,我洗好了。”   何奕宁匆匆收了碗,出来后看了眼他淋湿的发尾,翻出吹风机,“吹一下头发。你想看电影的话先用电脑找找,密码是xxxxxx。”   卫生间的关门声传来,池雨将吹风机扔去一边,他拿着电脑登进自己的号,盯着屏幕分了会儿神。   屏幕的亮光映在他的镜片上,与张采文的聊天对话如下:   【张采文:雨哥,你跟我要那种片子干嘛?】   【张采文:你终于开窍了吗?】   【张采文:你终于发现学习并不快乐了吗?】   【张采文:(喜极而泣jpg.)】   【池雨:你就说有没有。】   【张采文:有。】   【张采文:你想要劲爆的还是平淡的?舒情的还是直接的?有剧情的还是开门见山的?】   【池雨:有剧情的吧。】   【张采文:要不刺激一点?】   【池雨:都行。】   【张采文:(百度网盘分享链接)】   【张采文:(奸笑)雨哥,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池雨本人对这些东西没有多少兴趣,要不是为了检测何奕宁的性取向,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接触。   他回神,花了些时间打开视频,正在捣鼓投影仪时,何奕宁伸手按了开关,他身上飘来的沐浴露香味涌进鼻腔,池雨往旁边避了避。   何奕宁关了客厅的灯,坐到沙发上时,他念了下影片的名字,“什么电影啊?我还没听说过。”   池雨感受着旁边沙发的凹陷,懒洋洋地甩锅道:“张采文推荐的,应该好看。”   这是一部外国电影,画面稍显劣质,剧情还不错,讲述一堆人到野外探险偶遇杀人魔逃生的故事。张采文好像挺喜欢这类惊悚的电影。   前四分之一部分暴力血腥,能极大地调动观众的兴趣,池雨看着看着便入了迷,一时忘了最初放这部影片的目的。   逃生的男女主跑进了山洞,惊吓过度的女主哭了起来,男主安慰女主,安慰安慰着两人就嘴贴嘴吻住了,亲得难舍难分。   一想到后面要发生什么,池雨不自在地扭了下头,坐在他旁边的何奕宁处之泰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专心地看着屏幕。   池雨转回头去。   男女主不再局限于亲吻,动手动脚地搂在一起,衣服扯得七零八落,重要器官大咧咧地袒露,带着色/情意味的声音响在耳边,认人随便一听都能浮想联翩。   然后,男女主叠靠在了一起,大张旗鼓地讨伐起来。   比起上次四人拥挤地坐在一起,何奕宁这次和池雨保持着一段距离,但仍然能感受到身旁人的存在,流通的空气好像在此时静止了,热意以迅猛之势攀爬上耳,何奕宁急忙按了暂停。   池雨疑惑道:“怎么了?”   何奕宁:“这在国外是限制级的电影,池雨,你还没成年,不能看。”   池雨:“……”   陈腐古板。   他按住何奕宁的手,“没事,再过几个月我就成年了。而且就算我身体没成年,心理也很成熟的。”   何奕宁操控电脑关了电影,“别看了,去睡觉。”   “为什么不能看?”池雨凑过来,虚虚地笼罩在何奕宁上方,伸手去碰电脑,“剧情挺好的。”   因为靠得太近,池雨呼出的气息轻轻刮过何奕宁脸上的绒毛,黑暗巧妙地遮掩了他耳尖突然的红。   何奕宁按住池雨的手温柔地将人掀在沙发上,脸上挂了黑线,仍然轻声慢语:“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池雨抬起眸子,一本正经道:“电影啊。”   何奕宁无奈,“以后张采文给你的电影别随便看了。”   怎么那么紧张?   不会真的发生反应了吧?   何奕宁真的是直的?   池雨轻轻瞥了眼何奕宁的胯/下,抬眸时猝不及防和何奕宁对视,他慌张地吞咽口水,心虚撇开目光的同时,亟待他证明的东西催促着他向前,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按去何奕宁的腿根。   客厅还没开灯,没有完全息屏的幕布发着幽幽的光,柔和地为两人镀了层边。   何奕宁理智的线啪一声断。   “你干什么?”何奕宁一把拽住池雨的手腕阻止池雨接下来的动作,蹙着眉,头一次听见他说话时语气那么生硬。   池雨:“我……”   何奕宁猛地起身走进卫生间,关牢的门里隐隐约约响起水声。   池雨若有所思,有些失落。   看来何奕宁还真是直的。   他躺在沙发上,天花板正中央的玻璃灯罩反射着幕布的光。   何奕宁有反应,证明何奕宁是直男。   可他没有反应哎?莫非他不是直男?   呸,不可能。   他坚信自己是个直男,与许厉那种恶心的人并非一流之辈。 第47章   客房被收干净后, 池雨就不用和何奕宁睡一屋了。   从卫生间出来的何奕宁身上散发着冷气,池雨懂事地递过吹风机,“吹一下头发, 天气那么冷洗冷水澡容易生病。”   何奕宁:“……”   客厅的灯被打开了,池雨的神色一览无遗, 何奕宁扫过这张纯真无害的脸。   池雨刚才的行为是无意间做的吧?   他欲哭无泪,无奈又无措, 用最正常不过的语气劝道:“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不应该看那种片子的。”   池雨:“知道了。”   何奕宁:“而且也不应该和别人一起看。”   池雨挑了挑眉,镜片下的眼睛透亮干净, “意思是, 你会私底下自己一个人看?”   何奕宁笑出声,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逗的, 避而不谈,借助物理条件好不容易清心寡欲, 他面对池雨还有些窘迫, “快去睡了,明早要去上课。”   “晚安。”池雨走进客房。   何奕宁吹干头发,回卧室待了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看气温。   不知道客房的被子够不够暖, 池雨会不会冷。他从衣柜翻出一床被子,走到客房前敲了敲门。   没人应,他说了句“我进来了”, 推开门。   客房关了灯,何奕宁借助门外的光走到床旁,把被子盖在池雨身上。   昏暗中,池雨面上的轮廓模糊, 睡姿乖巧,呼吸均匀。   何奕宁蹲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起身欲走,池雨翻了个身,小声嘟囔了句梦呓。   说的好像是:“我讨厌你。”   池雨说梦话这个行为在某人眼中格外可爱,何奕宁笑了笑,“讨厌谁呢。”   他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关了门。   。   高中生活无聊又枯燥,并没有电视剧里校园生活的精彩丰富,也不像小说中主角们经历的跌宕起伏。   日复一日的早起学习吃饭睡觉,枯燥的循环之中,跑操的痛苦都显得短暂。   杀人案的凶手在第二个星期就缉拿归案,池雨也住回了宿舍。   但池雨和何奕宁隐隐约约中加深了的羁绊难以抹去,如同种子入土萌芽时先扎了根,只待破土而出。   如常的日子里,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降临。   考试搬书时顺便换了座位,和何奕宁刚来时的第一次月考一样,池雨坐到了最后一排,何奕宁和张采文搬去了第一排。   复习的时间段,何奕宁看不见池雨的背影,可池雨每次抬头,第一排那道醒目的背影总会落入眼帘。   池雨摇了摇头,把所有斑驳的思绪赶出脑海,专心地看着每一个知识点。   只要这次考回第一……   从未有过的压力积压在脑海里,池雨在和张采文走回宿舍的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知识,行尸走肉般洗漱完,躺在床上时,池雨仍在回忆知识点。   灯熄灭后,宿舍归于沉寂,池雨的大脑还没有静下来,失了控制地工作着,没及时拉闸的大脑涌入过多东西——他失眠了。   翌日考场里,池雨疲倦地和何奕宁打了招呼,坐在位置上,他拄着脸发呆,答题卡和试卷发下来后,缺乏休息的大脑总是在重要的时间段卡壳,做题的过程艰难痛苦,他第一次没把作文写完。   就算其他科目再怎么正常发挥,也没法弥补他没写完作文的遗憾。   这一切的源头,是害他胡思乱想的何奕宁。   成绩出来时,池雨拿着手中的成绩单,刀子似的视线刮过第一名的“何奕宁”三字,盯着自己跌出前三的排名,抬眸扫过第一排与张采文说话的何奕宁,眸色泛冷。   刘颖看着成绩单,为自己维持排名不变的成绩松了口气,转而赞叹道:“池雨,你作文没写完还能考那么高的分,太厉害了吧。”   池雨说:“还行。”   刘颖双手拄脸分析着成绩,“我要也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她往后翻了页,担忧道:“张采文的排名怎么又下降了,这样他还考不考大学啊?”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她捂住了嘴,转头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池雨,递过试卷,“同桌,这题怎么做呀?”   池雨回神,细心地讲完题。   同桌两人皆心猿意马,一人忧己,一人忧他。   麻木地度过了晚自习,池雨收着书。   “池雨。”门边有人出声,池雨抬头看过去,许厉手肘上挎着校服,吊儿郎当地对他招了招手,“帮我叫一下何奕宁呗。”   其他不明所以的人看向许厉,被许厉这张好看的新面孔吸引了片刻注意,又刷地看向池雨。   被多道目光注视,池雨强装出友好的样子,指向教室的前门,“何奕宁在第一排。”   “谢啦。”许厉勾唇,心道池雨这副面孔还挺少见,绕到前面喊了何奕宁。   何奕宁挎上书包,回头看了眼池雨,许厉又催,何奕宁匆匆走了。   池雨扯了扯嘴角,出教室时,一向和池雨没有交集的李航主动挨了过来,用肩撞了撞池雨,“哎,刚才来找何奕宁的那个人是高三的吧。”   池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动,留出距离,“是何奕宁的表哥。”   张采文说:“你要干嘛?”   李航挠挠脖子,“哦,那男的好像是个gay,我看见过他和另一个男的在街上亲嘴,提醒你们小心一点。”   池雨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张采文一直看不惯李航,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又不是跟你亲,你管那么多干嘛呢。”   李航嫌弃地皱起脸,“你说话那么冲干嘛。”   他跑向前方,和池雨的另一个赵姓舍友勾肩搭背聊了起来。   张采文说:“小赵也是,交朋友也不看看是什么人。”   池雨思索地看了眼小赵的背。   宿舍熄了灯,声音却没降下来,没了复习的压力,他们越聊越嗨,被查寝老师拍门警告后,宿舍安静了会儿又吵了起来。   “哎,你们快帮我分析分析,对方到底是不是喜欢我?我们周末一起打游戏,她每次都跟在我舍那边,无论我打得怎么样都会夸我。”   “我觉得有戏。要不你表白看看?”   “请她周末出来玩?”   ……   池雨躺上床,睡意刚爬上眼皮又被声音吵走,他咬唇忍了忍,翻了个身。   刚打完一局游戏的张采文说:“我觉得那女生绝对对你有意思。”   “我也觉得,那我周末约她出来玩。”   “哎,张采文,刘颖是不是喜欢你啊?”   “你打完篮球她给你递水了,还经常偷偷看你。”   “池雨,刘颖不是你同桌吗?你发现了没?”   池雨说:“不知道。”   “张采文,你觉得刘颖怎么样?”   “哈哈哈,张采文不是喜欢美女吗?”   “说不定呢,我感觉张采文可能就喜欢刘颖这种人呢。”   张采文打开手电筒照向提出这个话题的人,言辞坚硬:“就算刘颖喜欢我我也没必要喜欢她吧?长相平平,性格又内向,学习一般,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哇哦——”   池雨:“……”   他抬手拦在眼睛上,成绩单的排名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中,他转移话题:“你们看片会有反应吗?”   宿舍里寂静了会儿,大家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池雨问出来的。   张采文咳了两声,“雨哥,你看了我发给你的片了?”   “嗯。”   张采文有种把人教坏了的心虚感,“额,有反应很正常的。没关系,这不是什么问题……”   池雨云淡风轻道:“那为什么何奕宁看了片会没有反应。”   说谎并没有给他带来心理压力,反而还很意外的得心应手,他语气里加了些慌张:“我还以为我有毛病呢。”   其他人一惊,张采文刷地坐了起来,连带着床晃了一下,“不是吧。你和何奕宁一起看的?”   “重点不是这个,何奕宁不会有那方面的疾病吧?”   “我靠,白瞎那张脸了。”   “哈哈哈哈劲爆消息。”   窝在床上的小赵裹紧了被子,“会不会是他不喜欢女的啊?不是说他都没谈过恋爱吗?”   宿舍又是一次噤声。   “好像也是,那么多美女跟他表白他都无动于衷。”   “要么他真的清心少欲洁身自好,要么……我天,这么说还挺合理。”   “房间整齐无异味,不是伪娘就是gay。池雨,你去过他家里睡觉,他房间整齐吗?”   池雨说:“是挺整洁的。但也不能这么武断吧,他只是单纯喜欢干净吧。”   “不一定哎。”   “何奕宁不是弹钢琴吗?很多艺术家性取向都不正常。”   小赵轻飘飘道:“我听李航说,何奕宁的表哥是gay。这东西一般会遗传,说不定何奕宁就是呢。”   “卧槽,有道理。他会不会对我下手啊?”   “你当他眼瞎呢?在这里做什么春秋大梦。”   “嘶……没想到啊,有点不可思议,何奕宁是弯的。”   “哎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没反应指不定就是男科疾病呢。”张采文躺回床上,“快睡了快睡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   在他的催促中,热闹的聊天声戛然而止。他听着下铺的池雨动作很轻地翻了下身,慢半拍地察觉不对,顿时心惊。   雨哥这是在故意地引导话题? 第48章   谣言肆起时, 池雨只是火苗,真正燃烧的是其他枯枝败叶。   起初只是男生间有意无意的孤立,比如打篮球时排斥何奕宁的加入, 跑步时刻意的碰撞,聊天时毫不避讳的诋毁。   何奕宁明明没什么错, 他只是太优秀了,优秀得扎眼, 让人逮到他的一点错误就用显微镜放大。   哪怕这根本不是错误。   “何奕宁技术那么好, 他才不屑于跟你们打!”张采文对李航挥着拳头,吴天旺和何奕宁及时拉住他。   张采文泄了火, 抱歉道:“都怪我拉着你去打篮球, 他们不打就算了,咱三个打。”   何奕宁笑着说:“没事。”   体育课, 池雨在树荫下躲闲,他冷冷地看着远处和何奕宁说话的吴天旺以及张采文两人, 扭开矿泉水的瓶盖又扭紧, 反复几个动作后,他起身走回教室。   在教室看了会儿书,李航几人返回教室,路过池雨时, 李航拉开刘颖的凳子坐下,敲了敲桌面,“哎书呆子, 你不是和何奕宁关系挺好嘛,形影不离的,你们不是一对吧?”   池雨掀开眼皮看了眼李航,不感兴趣地垂下眸子继续看书。   被他明晃晃的漠视刺激到, 李航撇了撇嘴,伸手拉池雨的衣领,“问你话呢,你们是不是一对?”   池雨蹙眉,从李航手中拽出自己的衣领,余光中何奕宁刚好走进教室,他找准时机开口说:“我和何奕宁只是朋友。”   此时此刻,他无所谓这些虚名,他所希望的只有何奕宁离开。   李航眉头拧紧,“不是吧……之前他家小区闹过命案,你不是还去陪他睡了几晚。听说男人那种之间还分上和下,我看你那么弱,应该是下吧,就是被艹的那——我草泥马何奕宁,松开你爹!”   何奕宁拖着李航的衣服将他拎出刘颖的位置,凳子拖拉摔在地上发出巨响,池雨惊得站起来。   周围站满了不明真相的人,在大家都以为两人会动手打起来时,何奕宁松了手,好言好语地说:“李航,你别胡说。”   李航一边翻白眼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我咋乱说了?你和池雨不就是一对吗?捅□□的那种恶心关——”   “啊!”   “别打架!”   “快拦住他们。”   何奕宁提拳砸到李航脸上,李航咬了咬牙反手要打回去,瞬间涌上一堆人将两人分开,斗殴止于起始。   谣言却因此沸腾。   张采文指着李航破口大骂:“你这狗东西嘴巴真脏!我也经常和何奕宁待一起,你咋不说我和何奕宁是一对?狗东西,我要打死你,有你这种人真是给我们七班丢脸!”   吴天旺抱住张采文的腰,防止他冲上去打人,“高老师来了,嘘。”   “吵什么呢!”高杏林抱着肚子走进教室,一个头三个大,喝令人群散去,把闹事的两人喊去了办公室。   池雨隐匿在人群里,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冷漠地看着两人消失在教室门,眼尾不明显地弯了弯。   张采文拍了下池雨的肩,“雨哥,你没事吧?”   池雨收回目光,坐回位置上,“没事。”   刘颖姗姗来迟,错过了现场直播,她奇怪地看了眼气氛不太融洽的教室,扶起躺在地上的凳子,瞟了眼张采文后坐下,“池雨,这是怎么了?”   池雨还没来得及回应,吴天旺便主动凑过来,弯着腰和刘颖耳语说:“何奕宁和李航打架了。”   “啊?为什么打架?”刘颖惊得瞪大眼。   吴天旺:“额,因为李航嘴贱。”   张采文忽然走过来拉起吴天旺,“说话就说话,你凑那么近干嘛?”   吴天旺瞪了眼张采文,“有病啊你。”   池雨分着神,失焦的目光软绵绵地搭在桌上。   剩下的话题终止于响起的铃声,同学们回到了座位上,进来的老师遗憾地瞟了眼张采文旁边空了的座位,打开PPT讲起了课。   。   再璀璨的东西,只要出现瑕疵,都会被人打为劣品。嫉妒这种情绪,有时候真是把杀人的利器。   【何奕宁是弯的哎,这是真的假的?我暗恋他好久了。(大哭)】   【何奕宁有个表哥,许厉,高三的,好像也是同。】   【性取向这种东西有正常的就有不正常的,又没影响到你们的正常生活,尊重就行。】   【匿。】   【不是,你们最近在聊的何奕宁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来学校不是学习的吗,你们怎么一天天去管别人的破事啊?能考上一本了吗?】   【我服了,听说有家长知道学校里有同性恋,闹着要给自己儿子转学。他儿子是什么天仙吗?女生瞧不上,男的就看得上了?无语。】   【厚码,谢谢。】   距上次的事过去了一周,何奕宁也消失了一周。   池雨每次转过去和张采文说话时,都会有意无意地扫过张采文旁边空着的座位。   他在床上翻看着表白墙,通知栏弹出消息。   【何奕宁:因为我的事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何奕宁:学校的事比较严重,高老师通知了我爸妈,他们给我办了转学手续。】   【何奕宁:池雨,明天能见一面吗?】   池雨划掉通知栏,将开了静音的手机扔在床上,到书桌前写了会儿作业,洗漱完后上了床,他打开手机,与何奕宁聊天的页面里,有很多未接通的来电。   池雨烦躁地抿着唇,何奕宁又打来了电话,他的手指在屏幕前停顿了会儿,然后点了接通。   手机另一端的声音有些慌乱,“池雨,我……”   池雨说:“我明天要去给音音补课,没空见你。”   何奕宁:“那我到书店找你?”   池雨拦在眼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皮肤,印证着他烦躁的内心,“我说了,我没空见你。”   他拒绝得那么明显,何奕宁能不能快些消失。   何奕宁:“其实我不——”   池雨打断他,“可是你都不在宁希一中了,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何奕宁:“……”   他并不是为自己解释,他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算了。   “早点睡吧,祝你学业顺利。”池雨挂了电话。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瞬间陷入沉寂。   在黑暗中待了很久,耳边却还回响着何奕宁的声音,池雨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   他沉浸在成绩名次中忽视了太多美好的东西,像忙着赶路而忽视了周围风景的旅客,错过了太多。这段时间过得煎熬又迅速,他忘了与张采文和何奕宁漫步校园时开朗的笑声,沉浸在嫉妒的痛苦里,自我折磨。   这段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得像一场噩梦。   第二日早上,池雨去了书店,何奕宁再次走进了走向池雨家的简陋巷子。   不同于上次阴沉天气,头顶太阳发着金光,被大雨冲过几次的路面干净了不少。   何奕宁敲门,来开门的奶奶见到他喜上眉梢,“小何啊,来找小雨玩啊?他刚刚出门了,不在家。”   “奶奶,我不是来找池雨的。”何奕宁递过来一个精致包装的礼物盒,“这是给池雨的,还麻烦奶奶回来转交给他。”   奶奶让开门,“进来坐一会儿啊。”   何奕宁摇摇头,“奶奶,因为一些原因我要离开宁希。”   “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奶奶帮忙?”奶奶满脸不舍。   何奕宁说:“没发生什么事。”他掏出手机,“奶奶,可以把您的手机号给我吗?以后要是池雨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我的电话。”   奶奶把老年机递给何奕宁,何奕宁输了手机号,点了拨通后发现自己很早之前就保存了这个联系方式。   他顿了顿,某种迟来的猜想指使着他从老年机里找出了黑名单,他的手机号果然躺在里面。   他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走出小巷后,他找了个偏僻的小吃店,随意点了杯饮料,望着窗外发呆。   事情闹大后,爸妈来了学校一趟,打架斗殴的事互相道歉后就解决了。   但这个事的重点并不在打架斗殴。   父母把他从学校接走,坐上车后,孙唐娟系上安全带,说:“哪有随口造谣别人的,真该找律师让那个李航吃吃苦,教教这些小孩不能随便造谣。”   何奕宁道:“不是造谣。”   沉静。   何津转过头来,“你再说一遍,你刚说了什么?”   何奕宁:“李航不是造谣,我喜欢男的。”   “你们学校的人?”何津深深地吸了口气,踩上油门的同时,“转学吧,去你外婆旁边的高中。”   何奕宁:“……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孙唐娟若有所思,“叫池雨的那小孩?”   何奕宁身子绷直了会儿,“不是。不是他。”   孙唐娟通过前视镜观察着自己儿子的神色,修长的手指刮着鼻尖,“小孩子懂什么情情爱爱,等你长大了再说这些吧。听你爸的,先转学。”   何津说:“爸不怎么管你,但你要再说出刚才的话,那别留在国内了。我丢不起这个脸。”   “……”   何奕宁思绪回笼,放在桌面的手机接连震动。   【许厉:听说和你打架的人叫李航是吧?】   【许厉:我带着人给他堵巷子里,教了教他怎么做人。】   【许厉:问出了些话,结果有点意外。】   【许厉:(语音)】   何奕宁难得没有发作道德病斥责许厉的行为,他将扬声器凑到耳边,李航发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我是听池雨舍友说的,池雨说何奕宁又洁癖又不怎么和女生相处,连看片都没有反应,这不就是同性恋吗……呜呜呜呜别打我了,我错了,别打我——”   【许厉:怎么办,表弟。】   【许厉:你喜欢的好像不是个好人哦。】 第49章   何奕宁送来的东西, 池雨连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就好像,何奕宁短暂出现的这几个月,只是他人生中的插曲。   除此之外, 对于他来说,没有了何奕宁的学校生活好像没什么不同。   那之后, 李航请了几天假,回来时身上缠了绷带, 说是不小心摔的, 但也没人关心真相。不过自此之后,他那张嘴便没再说出冒犯人的话了, 见到池雨更是避之不及, 一向在体育课上发号施令的他都透明了不少,也不会主动去找在树荫里躲闲的池雨麻烦。   又过了几天, 期中考后,池雨盯着成绩单上第一名的自己的名字, 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也没有阔别已久重回巅峰的喜悦。   他之前考了第一时也不会产生开心的情绪。得到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情绪也很正常。   下自习后,刘颖问池雨:“你今晚要去跑步吗?”   池雨点头。   刘颖说:“我和你去吧。”   坐在后排玩笔的张采文闻声抬起头来,扫了眼离开教室的两道背影, 池雨和刘颖有说有笑,他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刘颖跟着池雨跑了三圈后, 两人站在圈内喘着气休息,池雨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刘颖体育挺好的,也不怎么生病,突然来跑步肯定不是为了锻炼身体。   刘颖左顾右盼, 没有看见熟人后才道:“池雨,我可能喜欢张采文。”   不远处鬼鬼祟祟的张采文压低帽子,慢慢靠近过来。   池雨愣了愣,不可思议:“为什么?”   刘颖说:“也不知道……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   池雨回忆着那晚张采文的话,“他吗?他觉得你平平无奇,他不喜欢你。”   刘颖咬着唇,失落地垂着头,“他说的?”   “嗯。”池雨察觉到了刘颖的悲伤,说:“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吗?成绩一塌糊涂,整天只会打游戏,开玩笑时没轻没重。刘颖,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学习,以后会遇到比他还好一百倍的人。他配不上你。”   “池雨!”张采文突然冲了过来,按住池雨的肩,“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另外两人震惊地看向张采文。   刘颖拉开张采文按在池雨肩上的手,“你怎么在这儿?你偷听我们讲话?”   “我们是朋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张采文双目猩红,指着池雨,目眦欲裂的样子看向刘颖时有所缓解,他咬咬牙,提腿跑了。   刘颖和池雨对视一眼,面露苦色。   下半节晚自习,他们所在的前后两张桌子透露着诡异的沉默。   数学作业没有答案,张采文神奇地没有找池雨借答案,硬生生自己写完了。   下自习后,张采文没等池雨,背着书包就跑了。   “明天见。”刘颖对池雨摇了摇头,和舍友一起离开。   池雨慢吞吞地收着书包,吴天旺走前打了声招呼,“张采文又发哪门子疯……走了池雨。”   池雨出了教室,脚下微顿。   狭窄的楼梯道内,许厉单肩背着包,靠在墙上,双手抱臂,散漫地抬起眸子,“嗨咯。”   池雨果断转身,许厉几步走来,倒退着走在他前面,目光跟着他的双眼,“聊聊。”   池雨说:“没什么好聊的。回宿舍晚了来不及洗漱。”   许厉嗤笑一声,“你们班李航前阵子去了趟医院——我叫人打的。”   池雨站住,盯着许厉,“走廊上有监控,你要打我的话建议去男厕所里。”   “不不不,我不打你,我可舍不得。”许厉笑得欠揍,他好像压根不在意自己同样被牵扯进谣言的事,“池雨,年纪轻轻就干‘造谣’这种事,不得了哦。”   “你在说什么?这事情跟我没关系。”池雨错开许厉,往前走去。   许厉转过身,盯着他的背影,“你猜猜李航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想知道。”   许厉说:“何奕宁在听完李航的话后,只嘱咐了我,让李航别找你麻烦。你对得起我这个表弟吗?”   池雨捏紧拳头,道:“……可是何奕宁本来就是同性恋。”   “真可惜。”许厉遗憾地叹了口气,临走前拍了拍池雨的肩膀,“我要出国了,找你见见最后一面。你最好祈祷回国后不要遇上我。我这人还是挺护短的,不太能忍受身边人吃亏。”   许厉走后,池雨站在原地愣了会儿。   身旁办公室的门推开,张采文对上池雨错愕的视线,藏在肚子里义愤填膺的话神奇般地融化了,开口只是解释:“……我在办公室里抄数学作业。”他不是故意偷听的。   池雨轻轻瞥了眼张采文,提步走向楼梯口,张采文追上来,“我想通了,你对刘颖这么说我也对,我确实配不上刘颖。她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她也不不丑,她性格好,学习也比我好,我是有一点点点喜欢她……池雨,何奕宁的事,你是故意的吗?”   池雨说:“关你什么事?”   张采文暴躁地揉了揉头发,“我们是朋友啊!你和何奕宁是产生什么误会了吗?你可以跟我讲,你可以找我倾述——”   “一开始对何奕宁表现恶意的人好像不是我吧。”池雨冷冷地打断了张采文,“你现在装什么好人?”   明明何奕宁都离开了!为什么要一直提何奕宁!   张采文说:“我一开始被猪油蒙了心!何奕宁人其实挺不错的……你们产生什么误会了?”   池雨:“张采文,我们以后不会是朋友的,你没必要管那么多我的闲事。”   张采文愣住,“雨哥,你说什么?”   池雨说:“我以后是要上名校的,你连大学都不一定考得上。”   张采文:“池雨,你在说什么啊?”   池雨:“我说,你懒惰愚蠢不思上进,我们以后注定会分道扬镳。”   张采文:“你疯了吧,你说什么啊!?”   池雨:“何奕宁这种被父母捧在手里的高高在上的真王子,你以为他就会看得起你了吗?”   张采文:“……池雨,其实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吗?就算我们在一起玩了那么多天,你依然觉得我们以后不会是朋友?你和刘颖说的那些,其实是真心话吗?你看不起我,对吧?”   池雨淡淡地瞥他一眼,没有回应什么,径直离开。   友情丝毫不逊色于任何感情,它在青春中是那么明媚那么开朗,犹如春天绽放于树梢的鲜花,被好友间的欢声笑语滋润而繁茂生长。   今年春天,冬樱花败了,枯萎地落入尘土。   亦如于那句总是响亮又动听的“雨哥”,剩下的高中生活,池雨再也没有听见过。   张采文失去了同桌,失去了一起上下课的搭子,失去了喜欢但不敢表白的女生。   他没有之前快乐了。   就连经常和他打闹的吴天旺都因为这低压的气氛而乖乖待在座位上,很少过来犯贱。   池雨认为自己没有失去什么,他照常上课吃饭,剩下的两次考试依旧名列第一,就连跑操也因持之以恒的夜跑没有再掉过队。   他好像确实没有失去什么东西。   高二期末考后,年级搞了一个提高班,成绩优异的池雨自然拥有了这个名额。   分班之后,也彻底斩断了那一丝摇摇欲坠的友情。   放暑假前,池雨从宿舍里搬出东西,在上铺打游戏的张采文刮了一眼池雨的背影,乱按了一堆技能,耳机中的队友正狂飙脏话,张采文哐哐打字:【滚!**********!】   池雨收完东西离开后,一位舍友关了门,“你和池雨怎么了?都不见你们经常在一起。闹什么矛盾了?”   张采文盯着手机上惨烈的败绩,“我不想和他玩了而已。”   “你们关系不挺好吗?真不一起玩了?”   张采文哼了一声,“除非他主动找我,我勉强会和他说几句话。”   但他知道,池雨不会再主动找他的。   他也绝对不会主动去找池雨。   。   暑假里,池雨一边复习一边打工,忙碌的生活错开了在家里与池国林见面的机会。   从奶奶的口中得知,池国林赌得越发严重了,回来翻箱倒柜地找钱,找不到就发火踹门,还和让他安静一点的邻居吵了架,差点动手打人了。   池雨回到家只觉得精疲力竭,叮嘱奶奶按时吃药,挤出时间认真看书写作业。   给音音补课时,音音在闲暇时间问:“池雨哥哥,何奕宁搬家了。他转学了?”   池雨“嗯”了声。   音音说:“太好了,这下看我妈怎么拿我和他作对比。”   她说着“太好了”,可语气一点也听不出欣喜。   “他家的小猫我还没摸过呢。”   池雨转着笔,“你以后自己买一只就行了。”   音音摇头,“其实何奕宁人是真不错,他搬走了我还有点舍不得。”   池雨静了会儿,冷不丁开口:“何奕宁是同性恋。”   音音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惊,无所谓地说:“竟然还真是。”   “他转学也是因为这个。”   音音不理解道:“就因为这个?这是什么很严重的事吗?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宁希一中那么神叨叨的吗?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学校嘛,我妈还天天让我考。”   池雨说:“是啊。”   但这是他为何奕宁亲手酿下的灾祸。   。   开学后,池雨来到了新的班级。   周欣怡和他一样进入了提高班,并且主动和他成为了同桌。   提高班里,大多人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刷题背单词看笔记,紧张的氛围下,偷闲玩乐反而成了错误。   高强度的学习下,周欣怡偶尔会拄着脸发呆,池雨瞥她一眼后接着干自己的事。   有时候,周欣怡会主动找他聊几句闲话。   “池雨,你想考什么大学?”   池雨说:“考完后再说吧。”   “哎,不知道何奕宁会报什么学校。”周欣怡说。   恍然听见这三个字,池雨垂了垂眸,他都快忘了周欣怡曾经喜欢过何奕宁。   “我也不清楚。”   周欣怡笑了笑,“我以为你们关系那么好,现在还保持着联系呢。”   池雨说:“我们关系不好。”   周欣怡带有某种意味的视线扫过池雨的脸,“他挑明了?”   “什么?”池雨茫然地蹙眉。   周欣怡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看来没说啊。   她被何奕宁的光芒吸引,总会不自觉地观察何奕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观察他的穿衣言行,观察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然后,她观察到了,何奕宁总是会看向池雨。   她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何奕宁喜欢的是池雨。 第50章   新班级的生活说来无趣, 但很符合池雨心中幻想的校园生活。   ——摒弃各种没有意义的娱乐活动,只有学习。   在满是佼佼者的殿堂中,池雨并非一直都是第一。接二连三多如牛毛的考试中, 池雨偶尔会是第一。   上一次考试落后的失望还没完全感受,下一次考试接踵而来。   提笔驰骋于试卷上的日常如同抗生素, 毫不怜惜地摧残着名为“考生”的细菌,一次杀不死就来第二次, 直到考场里只剩下具有耐药性的人。   池雨盯着成绩单上并非排名第一的自己的名字, 意外地觉得,不是第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欣怡订正完错题后, 猝不及防感叹了句:“高三真不是人读的。不知道何奕宁还在一中的话, 他还能不能一直考第一。”   池雨应激地攥紧了手,成绩单险些被他弄皱, 他后知后觉,他只是讨厌何奕宁是第一。那份因嫉妒产生的厌烦情绪, 竟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周而复始, 春去秋来冬又临。   属于高中的第三次寒假降临时,周欣怡离开教室前对池雨说了句“新年快乐”。   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的这几个月,没有假期,没有周末, 写过的书堆成了山,用完的笔叠成了柱。   池雨慢吞吞地收着书,在跨出教室时, 张采文和刘颖有说有笑地经过了走廊。   池雨淡淡地看了眼他们,往后退了一步。   刘颖停住,转头时开心地向他打了招呼:“池雨!”   池雨说:“好久没见。”   张采文站在原地,头也不转, 刘颖伸手戳了戳他,又问池雨:“我们要出去吃饭,一起吗?”   “没事,你们去吧,我要回家。”   刘颖遗憾道:“好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池雨看着曾经与他亲近的两人并肩而行渐渐消失在走廊,他迈步离开。   新年快乐。   这四个字很少有人对池雨说。   手机里【七班最帅天团】最后一句话也是“新年快乐”,却是去年的消息了。   何奕宁被他拉入了黑名单,张采文没再主动找过他说话,刘颖则告诉他张采文主动表白后两人在一起了的事。   这个寒假,不止家里冷清,连手机也过分安静。   寒假结束后,高中最后的一个学期。   然后又是重复的生活。   打工,学习,考试——   高考来临,直到考完那刻,走出考场,池雨握着手上的准考证,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他只是吃了一顿饭,睡了一觉,让人极其看重的高中生活,就这么突然结束了。   考完试后,池雨仍在打工。   某日,他刷完碗后打开手机,被十多条奶奶的未接来电通知吓到,他急忙拨了回去,奶奶的声音听着带了些慌张,“乖孙儿,快来医院,你爸爸出事了!”   池雨蹙眉,找老板请了假,赶到医院时,池国林抢救无效去世。   池国林赌博欠钱太多,债方讨债和其争执时池国林不小心撞到了水果盘的刀上,扎到了大动脉,失血过多而亡。   池雨安慰了几句哭得泪眼婆娑的奶奶,心烦地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起身和医生沟通剩下事宜,忍痛交了手术费。   等到处理完所有事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池雨跟打工的老板请了晚上的假,带着奶奶出医院时,被等在医院门口的债方拦住了。   债方礼貌地将两人请到车上,一名律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专业名词,池雨听得半懂不懂,“你的意思是,池国林欠的钱要我还?”   债方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池雨瞟了眼律师,“我记得法律上有一种说法,只要我不继承池国林的财产,那他的债务就不归我了。”   反正池国林也没有什么值得继承的遗产。   债方:“?”   律师在自家老板询问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池雨安抚地拍了拍奶奶的手,对债方说:“池国林就有一套烂房子,你们要的话就走法律程序,我奶奶身体不好,没什么事别来打扰她。”   然后,池雨警告地瞪了眼债方,拉着奶奶下了车。   走前,他把车的车牌号背了下来。   奶奶哭了一晚,又说了些她对不起池雨之类的话,池雨耐着性子哄着奶奶,顺便请了第二天的假,把池国林的尸体带去火化。   池国林的死,好像是上天送给他的毕业礼物。   处理琐事虽然烦,但他很开心,开心自己终于不用见到池国林这个猪狗不如的人了。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公布,池雨盯着失常发挥的分数。考完之后他就在网上对过答案,虽然比正常发挥低了一些,但也能去他想去的另一所高校。   何奕宁应该考得很高吧?或许没能去最好的大学,刚好能避开何奕宁。   私聊有很多人来问他考得怎么样。   池雨无视,在大同小异的消息中,诧异地点进了周欣怡独具特色的聊天页面。   【周欣怡:池雨,可以和你打电话吗?】   【周欣怡:看在我们做了一年同桌的份上,你能听我倾述吗?】   【池雨:你没考好?】   【周欣怡:……】   【周欣怡:还不错。不过你应该不感兴趣我考了多少分。】   池雨打过去,接通后,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尴尬。   他不该多管闲事的,可周欣怡是这阵子宁希一中唯一一个主动联系他的人。   “怎么了?”   周欣怡的声音轻轻的:“和你打电话的感觉好奇怪哦,但我也不知道能找谁倾述了。”   池雨:“说吧。”   “我在初中时有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自恋地说,她没我漂亮,没我才艺多,家庭也没我好。但她一直很开心,像个太阳一样,和她待在一起我会很舒服。可是自从初三她考过一次第一后,在学习上超过了我,我发现我不再喜欢她了。”   “她应该一直落后于我,无论是什么东西,她都不应该比我强。”   “我开始讨厌她的笑,我讨厌她明明不漂亮但总是明媚的笑容,我讨厌她住着狭窄的屋子仍能自由地养一只狗……”   “我嫉妒她,我一想到她的笑我就嫉妒得眼睛发红。”   池雨:“……”   周欣怡接着说:“后来,我搬家到了宁希后就跟她没了联系。我以为我会一直讨厌她。但刚刚,她主动联系了我,说要来宁希找我玩,她没问我的成绩,只是说因为很久没见了,想见见我。我拒绝了。”   “我一直以为我抗拒和她接触是因为我讨厌她。我现在才明白,我讨厌的是自己,讨厌有着嫉妒心的自己。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可是一想到她,我还是心疼得厉害。”   池雨非常不解人情地说:“看来你很适合写小说。”   周欣怡笑了一声,少女开朗的笑丝毫不像是她口中故事里的那个“我”,“在七班的时候,我和你接触不多,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学生。和你做了这一年同桌,我才发现,你冷血无情得可怕呀池雨。”   池雨一边搜索着高校的信息,一边说:“是么。”   “我都有些心疼何奕宁了。”   池雨停住滑动屏幕的手,声音滞了一下,“怎么突然提到他?”   “哦,没事。你报哪个学校?”   “X大吧。”   周欣怡又东扯西拉聊了一些别的事,池雨敷衍地回应着,周欣怡要挂掉电话时,池雨说:“你挺优秀的,不用嫉妒别人。”   周欣怡轻轻地笑道:“池雨,要不是你不是我的菜,我真的蛮想和你谈一次看看的。”   池雨说:“快去忙你的事。”   “你也同样很优秀啊。”周欣怡说,“祝你未来学业顺利。”   池雨报了志愿,又工作了一段时间,收到被录取的消息后,他收了行李,带着奶奶离开了宁希。   到了新的地方,安顿好后他报了警,在电话里举报了某个车牌号的主人聚众赌博,还贴心地供出了池国林的名字。   在陌生的城市中,池雨找了个交通方便的地方租了个小屋,白天做家教,晚上打零碎工,没了学业压力,他轻松了不少。   八月初,他的生日。   收到祝福消息时,他恍惚了下。他已经十九岁了。   去年八月份,他忙着打工忙着学习,没了人祝福他后,他连这件事都忘了。   原来他早就成年了啊。   叮咚一声,手机跳出消息。   【刘颖:池雨,生日快乐!】   【刘颖:你今天有空吗?要不我们出来聚一聚,班长给你买了生日蛋糕。】   池雨揉着脖颈,想要无视,犹豫了会儿,打字:【谢谢你们,但我不在宁希。】   【刘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刘颖:我们到时候聚也行。(笑脸)】   【池雨:我不回来了。】   【刘颖:你搬家了?】   【池雨:嗯。】   【池雨:祝你和张采文长长久久。】   【刘颖:你搬去哪了?】   【刘颖:真的不回宁希了?】   【刘颖:七班去探望老高时你也不回来了?】   【刘颖:你报了哪个学校?】   就算没发语音,池雨还是认出了使用“刘颖”账号发消息的人。但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就算和好了,也不再会是朋友。   等他忙完了工作,洗漱后躺在床上,他才拿起手机。   备注刘颖的那一栏有个红点,不点进去也能看清消息。   【池雨,你太狠了。】   池雨按在上面,点击“删除该聊天”。 第51章   过了些日子, 池雨办了助学贷款,再三叮嘱奶奶按时吃药后,在附近的家居店买了新的被子, 他跨入了属于自己的第五段学习生涯。   很多人都说大学生活并非传统教育生活,比起只用学习的初高中, 这个处于半个社会的圈子就比较考验人们的处世能力了。   伪装好人,尽量低调, 不主动牵涉入别人的利益中。要想在人群中好好生存, 就得远离人。   高中这些年,池雨深谙此道。   但如果有人侵犯了他的利益, 他也能选择不伤害自己的方式维护利益。   而且比起先前封闭式的学校生活, 多出的时间可以用来赚钱,这样还能避免与人打交道。   奖学金也要努力争取, 累一些就累一些,谁会和钱过不去啊。曾经他在舒适圈中依仗的各种东西都被他逐渐遗忘, 现实生活给了他一记重锤, 让他发现了远比成绩更重要的东西。   池雨盘算着计划,拖着绑了被褥的行李箱跨进校园时,一堆身着志愿服的人友好地迎了上来,七手八脚热情地拿过行李箱。   “学弟你是哪个专业的?”   “学弟, 我是街舞社的,感兴趣可以扫一下群。”   “学弟,播音社了解一下。”   池雨被他们围得轻轻蹙眉, 等人散了差不多后,他手中多了许多社团招新的海报。   帮他拎行李箱的学长热心地建议:“加入这些社团交友还好,其实加不了多少学分。学弟,你在哪个宿舍?”   池雨报出宿舍。   学长挑了下眉, “和我们会长是一个宿舍的哎。混宿有些吵,但我们会长人不错,有事你可以问他,他挺乐于助人的。”   池雨说了声好,在热心学长的帮助下把行李箱搬到宿舍门时,学长腼腆地笑了一下,掏出手机,“学弟,扫个群呗,我们有任务可以加学分。学生会欢迎你的加入哦,这里能加的学分比其他社团多很多。”   果然,没人会不求回报地对另一个人好。   池雨:“……”   送走学长后,他打量了下宿舍——空了两张床,看来还有两人没来。唯一放了东西的床铺下桌面整洁,应该是个爱干净的人。   他撸起袖子简单收了东西,安了蚊帐和铺了床,简单冲了个澡,打电话问了奶奶的状况,他出宿舍到附近逛了逛。   大致认清了校园各个地方的位置,池雨选择了最近的食堂买了饭。   坐在他旁边的女生交谈的声音刚好能被他听见。   “我今天当志愿者,在门口接了个好帅的学弟。我听过他的事,他妈妈好像是什么知名音乐家。”   “拍照片没?我看看。”   “没,当时忙着拉新生入群加学分,一时忘了这事。集市上肯定有人拍了,你留意一下看看就行。而且帅哥哪有我的学分重要,我下午还得继续当志愿者,没时间管这些。”   “也是,加了帅哥的联系方式也不一定能够拥有帅哥,学分加了就真的加了。”   池雨依旧无心理睬这些八卦,细嚼慢咽地吃完饭,他站起身,正好撞到了身后急速走来的男生,对方半碗汤泼了出来,池雨刚换的衬衫遭了殃。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男生掏出纸帮池雨擦着衣服,池雨往后一退,男生拿着纸倒的手尴尬地抬在空中,笑了笑,“今天太忙了,我干起事来毛毛躁躁的。同学,要不咱们加个联系方式,我给你赔偿。”   池雨扫了眼面前这人,比他高半个头,眉清目秀,精干中又不乏成熟,算是个帅哥,但和何奕宁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味。   ……不该想起何奕宁。   “没事,衣服洗一洗就行了。”   男生几步走近,“我是学生会会长白景殷,如果有需要可以到学生会的办公室找我。”   学生会会长。   那个和他住在一起的舍友?还是得打好关系才是。   池雨掀起眸子,方才时不时透露出来的冷漠荡然无存,被他友好的假象完全伪装住了,“我叫池雨,我们好像是一个宿舍的。”   白景殷挑了下眉,回忆着宿舍名单,“池雨?真巧啊。”   池雨身上衬衫被汤水濡湿,白景殷匆匆一看,果断脱下自己的外衣,“你先穿回宿舍。”   池雨接过穿上,“那谢谢了。”   白景殷穿起来刚好合身的衣服在池雨身上略显宽松,他瞧了眼池雨镜片下浓黑的睫毛,问:“你要回宿舍吗?我骑车载你一程。”   池雨婉拒:“我打算在校园逛逛。”   “衣服不急着换吗?”   “有你的外套。”   白景殷说:“那要去学生会看看吗?开完会我会回宿舍一趟,到时候再送你回来。学校那么大,走来走去挺费力的,你坐在车上也能顺道看一下风景。”   “也好。谢谢。”   池雨跟着白景殷去了学生会堂一趟,他在周围逛了逛,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这么静下来走走路了。   银行卡积蓄所剩无几,抛除各种学杂费和租房子的费用,他能用的钱只剩两位数。   家教可以弥补一部分,但毕竟不是每天都能有钱,晚上打工赚钱的话……还是得去酒吧吗。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带着绿草清香的新鲜空气涌进鼻腔。   经历了长达一年高强度自律的生活,学习为主,见缝插针的打工赚钱,他的韧性和傲性被磨灭了不少。他突然觉得好累啊。   白景殷出来时,池雨蹲在路边玩石头。   “久等了。”白景殷站在他后面,“很少见到等人不玩手机的了。”   池雨起身,拍了拍手,“你是大三的吗?”   大三学长知道的东西会多一些,和白殷景交好关系利大于弊。   白景殷点头,“和你同一个专业,算你学长。”   池雨乖乖喊了声:“学长。”   “我看过我们宿舍的名单,有我一个大三,还有一个大二,剩下那位和你都是大一的,但不是一个专业。”白景殷看了眼手机,“对了,我记得新生在开学第一天都要开班会,你是不是错过消息了?”   池雨拿出手机一看,一大堆艾特全体成员的通知消息停留在页面,他朝白景殷窘迫地笑了笑,“手机开了静音没看到。那我先去开班会吧,学长的衣服再借我穿一穿。”   白景殷说:“我载你去教学楼吧。”   池雨点头。   开完班会,池雨坐在男生堆里,时不时敷衍几句旁边热情的男生。   “你叫池雨啊,你是哪个宿舍的?”   池雨报了宿舍号。   那男生摸了摸下巴,“我们班多出了两个人,我以为你会和多出来那个男生一个宿舍,竟然调去了另一个宿舍。X大这安排还真神奇。”   池雨静默。   比起高中的团体生活,大学相对散漫和自由,他不再需要为自己找一个新的“张采文”,“孤独”或许能为他带来更多方便。   那男生是个外向的人,见池雨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便起了照顾人的心,“待会儿我和我的舍友去外面酒吧喝酒,要一起去吗?”   “不用了,”池雨半垂着眸子,讲台上竞选班委的同学正在热情地发着言,他压低了声音,“学校附近哪些酒吧人比较多?”   “都多,看你想去什么类型的。”   “什么类型?”   男生解释道:“如果你是特殊取向的,就去gay吧;如果你就单纯地想喝酒蹦迪,就随便去一家就行了。X大还是有钱人居多,估计周围酒吧的消费不会太低,偶尔去一两次还好,去多了还是不行。毕竟咱们还是学生,以学业为主。”   这里的人接受能力好像很强。   池雨想了想,“好,谢谢你。”   男生仍没放弃,“所以今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我们点了团购,a下钱来不会太贵的。”   池雨胡诌:“我喝酒过敏。”   男生:“……行吧。”   班会散场,池雨记下了辅导员的手机号,去附近的食堂吃了饭。   食堂里有成群结伴围在餐桌旁说笑打闹的人,也有独自捧着手机吃饭的人,没有人会特意留意池雨,池雨融入了其中。   这时,迟来的属于别离高中生活的茫然淹没了他,他竟意外地感受到了悲伤。   他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走过人群,爬上楼层,宿舍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张陌生的面孔,上下打量了会儿他,“我叫钱业,大二电子工程系的。你是我新舍友?”   池雨将东西搁在桌子上,“我叫池雨,和白景殷学长一个专业。”   与人交谈时,那抹似有似无的悲伤瞬间消散。   “哦,你们见过了啊。”钱业关了门,坐回座位开始打游戏,键盘塔塔作响,“老白事情比较多,起得早睡得晚,容易吵到舍友,不然也不会住混寝。但他灯熄后挺安静的——丑话说在前头,灯关了后打游戏别开麦,和女朋友打电话别出声,爱干净要洗澡。我抽烟,但我只在卫生间抽,你要抽别在屋里抽,我见一次骂一次。记得带钥匙,下次我不会再给你开门了。”   池雨收着东西,干脆应道:“好。”   白景殷姗姗来迟,进屋后与池雨对视时笑了笑。   钱业摘了脖子上的耳机,转过来看了眼池雨,对白景殷说:“新来的舍友倒都挺好相处的。”   “跟你比起来那可不是。”白景殷调笑地说,“另一位舍友呢?”   钱业:“在洗澡。”   他话音刚落,啪塔一声,卫生间门打开,涌出的水蒸气之中混着一股熟悉的香味。   池雨压了压眉,刚好收完衣服,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道:“对了学长,你的外——”他登时愣住了,瞳孔轻颤,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何奕宁站在阳台门,单手擦着头发。他还是那么喜欢穿浅色的衬衫,被发梢水打湿的肩膀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肉色。比起一年前更显成熟的面孔不露情绪,不再似当年柔和的目光多了犀利,扫过池雨脱了一半的外套,笑了笑,说:“好久不见啊,池雨。” 第52章   池雨的大脑里电闪雷鸣。   何奕宁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愣了一会儿, 理智回归时他扯了下嘴角,将摘下来的外套递到白景殷手中。   白景殷疑惑地看了看两人,“你们认识?”   何奕宁看了眼白景殷手中的衣服, “高中同学。”   白景殷喔了一声,“那真有缘分。”   池雨沉默。   比起不可思议, 他现在感受到了一种未知的恐惧。   就好像身处黑暗中,四周布满了对他虎视眈眈的野兽, 只要他一个不小心, 就冲过来把他碎尸万段。   白景殷指了他身上的衬衫,“要不脱了吧, 我去洗。”   池雨摇头, “没事,我自己洗就行。”   何奕宁冷不丁插话道:“学长和池雨认识很久了?”   “没有, 今天刚见到。”白景殷哈哈一笑,“我今天在食堂把他衣服弄脏了, 也算一种变相的不打不相识。”   何奕宁笑了笑, 坐回座位上。   池雨背脊紧绷,他下意识攥紧手中独有的东西,大脑空白。   只要何奕宁不主动提,那他就装作无事发生。   白景殷道:“要不拉个宿舍群, 以后做什么都方便一些。”   池雨木然地接受了邀请,在群成员中一眼认出了何奕宁——一年了,何奕宁还没换过微信头像。   “你们有女朋友了吗?”白景殷又问, 瞥了眼池雨。   他当学生会长当惯了,特别喜欢热场子,尤其是这种尴尬的宿舍初见。当然,问这个也出于一些私心。   “没有。”何奕宁先答, 又问一声不吭的池雨,“你呢?”   池雨:“……没。”   何奕宁通过许厉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此时对他应当早已改观,怎么可能还会主动关心他?何奕宁是想报仇吗?还是想延续他高中时以德报怨的君子风范,既往不咎。不可能。   过段时间他得找辅导员把宿舍换了。   就算很久没见,他和何奕宁相处时,心里总是不舒服,横在两人中透明的隔阂,一直都在。   钱业惊讶,打游戏也堵不住他八卦的嘴:“何……何奕宁是吧?你没女朋友?我不信。”   白景殷为钱业的鲁莽解释:“他的意思是何奕宁你长得好看,不像没有女朋友的人。”   何奕宁温温笑着,丝毫没觉得被冒犯,“我有喜欢的人。”   “哇——”钱业敲着键盘,“还挺痴情。”   白景殷瞪了眼钱业,问何奕宁:“你喜欢的人考上哪个学校了?”   “X大。”   “所以你是因为喜欢的人考上这里才报X大的吗?”   何奕宁看了眼池雨,“算也不算吧。”   何奕宁高中时候喜欢的那个人?现在依然还喜欢?还是又重新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池雨恍惚了会儿,此时才意识到手中紧攥的东西是手机,黑了的屏幕倒映出他皱着眉的脸。   何奕宁还真是阴魂不散。   不等别人问,白景殷主动说:“我也没女朋友。我事情多,暂时不考虑这个事,等我以后工作稳定了再说吧。”   “老白,你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等待联姻的对象吗?她知道你这么说么?”钱业站起身,滚轮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往后一滑,他掏了烟和打火机走向阳台,“哦,我也没女朋友。”   白景殷耸耸肩,“钱业心直口快,但他这人处起来挺有趣的。”   听了钱业的话,何奕宁思考着,问:“你的父亲是XX公司的白XX吗?”   白景殷抬眉,“你……”   “我爸是何津。”何奕宁余光看着池雨,“我——”   这个圈子里的人总是知根知底的,何奕宁知道白景殷是个怎样的人。   白景殷打断了何奕宁,道:“我知道了,你妈妈是孙唐娟,我小时候她还教过我弹钢琴。”   池雨抿直唇线,脱了脏衣服,套上件衬衫后,从两人中间走去阳台。   何奕宁紧紧盯着池雨的背,白景殷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噙着笑,“你和池雨关系不好?”   何奕宁收回目光,“看他。”   白景殷懵住,笑了笑,“我记得你参加过国家青少年钢琴比赛,还获过奖。现在还弹吗?”   何奕宁说:“还在弹。”   阳台上,池雨接了盆水,弓着腰洗衣服。   一门之隔挡不住屋里的交谈声。   钱业靠在卫生间门口抽着烟,吐出烟雾,盯着镜子里的池雨,“介意闻烟味吗?”   池雨:“不介意。”   钱业:“你家是哪的?”   池雨:“宁希。后来搬家了。”   钱业一手夹着烟,抬着下巴怼了怼屋内,“叫何奕宁的那位也是宁希的?”   池雨恍然,“……不知道。”   放着清水漂洗衬衫,他问钱业:“感觉你挺爱干净的,为什么会抽烟?为了帅?”   似乎是觉得钱业身上透露着与自己相似的气质,池雨对他防备心很低。   “也不是……吸烟可以麻痹脑子。”钱业食指搭在太阳穴上,“我家境不好,去年考上X大后没来报到,辍学去打工赚钱,我妈知道后打了我一顿,又逼着我复读。”   “所以你就开始抽烟了?”   “不是,是因为……我妈没撑到我拿录取通知书就去世了。”钱业笑了声,“尼古丁能让我脑子静一静。有时候想想我也是真该死。”   “……”池雨:“抱歉。”   钱业很大方地向他袒露了一切,他惊讶,甚至欣赏钱业敢于向外人揭露伤疤的举措。   只有不在意,才能无坚不摧。   钱业掐灭烟,扔进垃圾桶,“不用抱歉,人生就这样,死亡的来临非常突然,得学会珍惜。以后可得多孝敬父母,不然他们死了就来不及了。你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   池雨:“他们都死了。”   钱业:“……”   “抱歉。”   阳台上诡异地沉默了。   钱业进了屋子,池雨拧着水,抬头时在镜子里与何奕宁对上了视,他刷地低下头。   何奕宁站在他身旁,“你好像又瘦了。”   池雨拿起晾衣杆晾晒衣服,无论如何都觉得别扭,回应道:“关你什么事。”   迅速挂在头顶的衣服借着衣架勾子的支撑摇晃了几下,他在背侧衣服上擦干了手,逃般走进屋内。   避之不及。   何奕宁瞟了眼池雨的背,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泼了泼脸。   他进了屋子,白景殷对他道:“集市上有人捞你,要你的联系方式。”   钱业说:“我能不能卖你的联系方式?五十Q/Q,一百微信。”   白景殷扯了下嘴角,为了友好的宿舍氛围,笑着帮忙解围,“他开玩笑的。”   何奕宁说:“帮我拒绝一下吧,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白景殷调侃地竖起大拇指。   他们三人东扯西拉地聊了很多,池雨安静地待在座位上查着课表和二手课本的交易。比起起初见到何奕宁的烦躁,他现在冷静了不少。   反正他也不常待在宿舍里,不怎么见得到何奕宁。而且之后他也要换宿舍。   “你是宁希一中的啊?我有个同学也是宁希一中的,这所高中有很多厉害的学霸。”白景殷道。   何奕宁说:“只有高二在宁希一中。”   白景殷:“转了三次学?那得多累啊。能考上X大的王牌专业都能去首都学府了,说明你本来就是学霸吧。”   “老白,X大哪个不是学霸?”钱业凉飕飕地说,“学习好有啥用,还是有钱来得实在些。”   白景殷轻笑,“路可别走偏了。”   他见池雨太安静,又将友好的魔爪伸了过来,友爱地关注到每一个人的心理感受,“池雨,你们课多吗?”   池雨说:“还好。”   “那我们下周末一起去吃饭?聚个餐。”白景殷道。   钱业举手:“我不去,我要打工。”   池雨看了眼钱业,钱业的坦荡好似能感染人,他以前总是遮遮掩掩的事情在此刻大方地表述了出来,“我也要打工,不去了。”   白景殷耸耸肩,“好吧,那就不约了。”   何奕宁与池雨的桌子挨在一起,偏头便能将身旁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余光中,池雨的脖颈纤细,伸出领口的那截弧度优美。   何奕宁阖了阖眼,扭开脑袋不去看。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翌日清晨,一整个宿舍的人都有早课。   池雨晚上失了眠,调成振动的闹铃振了几次都没有把他闹醒,反而是其他人动作的声音将他从梦里拖了出来。他从床上爬下,揉了揉眼,戴上眼镜往阳台走,拥挤的门口,他撞进了何奕宁的怀里。   何奕宁怕他跌倒,虚揽了下他的腰,在他往后退的动作中松开了手,何奕宁的视线主动去寻他清澈的眼睛。池雨避开了,往旁边一让,紧抿着唇,避之如蝎。   何奕宁轻轻呼了口气,藏在心底的情绪作祟,怂恿着他用一些闲碎的话语关心地问:“一年多了,眼睛度数没变吗?”   他的声音在岁月的洗刷中脱离了青涩,成熟的嗓音温柔得像水一样。   池雨脸上戴着的还是那副黑框眼镜,挡住了那双透亮的眼睛。   他抬起头,掀开眸子,眼神冷得像冬天的风,刮得何奕宁心疼。   “关你什么事。”   做坏事的明明是池雨,但池雨反而才像那个被欺负的人,对何奕宁充满了恶意。 第53章   池雨的心情很乱。   他很确信他见到何奕宁的那一刻恐惧占了上头, 而后涌上来的是厌恶,紧接着是他分辨不清的乱成一锅粥的情绪。   来学校的当天晚上,他躺在有着遮光帘的床上, 没有多余垫子的床不像租屋的沙发,硬得刚刚好, 让他想起了高中时候的宿舍。   熄灯后,窗帘拉紧, 屋子被漆黑吞噬, 池雨睁着眼看着帘顶,适应了很久他才被黑暗同化, 大致能看出一点帘子的轮廓。   宿舍里很安静, 没有多余的声音,舍友睡着后的呼吸声微小得像不存在般。他乱想了一会儿, 困意爬了上来,闭上眼睛时, 与他睡在一侧的何奕宁翻了个身, 铁床晃了晃,将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睡意赶跑了。   他和何奕宁在一张床上睡过不止一次,何奕宁睡相并不差,相反, 他的睡相可以说好得很安静,像死了一样——睡着了就不会乱动,睡前是什么样, 睡醒后就是什么样。   何奕宁翻了身……他也没睡着吗?   池雨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何奕宁身上。   何奕宁为什么会出现在X大?为什么会和他在一个宿舍?他不是应该去首都学府吗?或者出国留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为什么!   池雨烦躁地翻了个身,对何奕宁异样的带着刺痛的情绪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他的心跳得很快, 儿茶酚胺不合时宜地活跃了起来,他仰躺在床上,意识清晰地在黑夜中升腾。   他闭着眼睛催着自己快些睡着,却适得其反,被失眠困扰的痛苦化为无形的手,在黑夜中掐住了他的脖子,他难以呼吸,心慌得感受到了巨大的无助。   他对何奕宁的恨意又上升了一个度。   他清醒了四个小时,扰乱他睡眠的罪魁祸首在翻身将他的困意赶走后便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存在于他体内的让人兴奋的激素终于被降解完了,疲弱下来的身躯瞬间沉入意识的海中。   梦境吞噬了他。   梦里,他没有高中毕业,他还住在宁希那个破烂的屋子里,卧室没有窗子,漆黑得像关住畜生的圈。   卧室门被暴躁凶狠地敲打着,就算是在梦中,身临其境的恐惧也能将他吞噬,他怕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本就破烂的门被踢得摇摇欲坠,在他青春期中撑了十多年的门于梦境中被一脚踹倒,池国林的脸模糊又狰狞,挥着拳头要冲上来。   奶奶突然出现,她从后搂住池国林的腰,佝偻的身躯用尽了所有力气,抱住了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的身板,只为阻止即将降临在池雨身上的伤害,她哭着喊:“小雨,快出去,快走。”   ……   画面忽然一转。   宁希一中,高二七班的教室,他独自站在一边,何奕宁、张采文、吴天旺等人立于他的对立面,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像个木偶般盯着他,看罪人一样的眼神,看得他毛骨悚然。   刘颖拨开人群走出来,她兴师问罪道:“你为什么要造谣何奕宁啊?是因为你嫉妒他吗?”   她话音才落,便有一大堆没有脸的人站到了她的身后,机械着重复着那句:“因为你嫉妒他吗?”重合的声音像电闪雷鸣。   池雨哑然,梦中的他不受控制,什么辩解的话都讲不出来,只能傻呆呆地站着。   何奕宁开口:“你才是喜欢男生的那个吧?看了片后没有反应的人才是你。池雨,你为什么要造谣我?是因为你嫉妒我吗?”   “哗啦——”   现实里舍友拿东西的声音将他从梦魇中拖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爬下床,走向阳台,在狭窄的阳台门撞进了何奕宁的怀里。   “一年多了,眼睛度数没变吗?”   何奕宁的温度,何奕宁的声音以及何奕宁本人都让他厌恶得浑身难受。   他咬了咬嘴唇,“关你什么事。”   他一定要搬出宿舍,让何奕宁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何奕宁身子一顿,目光浅浅地看着他走入厕所。   白景殷穿着外套,试探的眼神刮过何奕宁的脸,“你和池雨关系好像是不太好。”   何奕宁没应。   “怎么会呢,”白景殷对着镜子拉了拉外套的褶皱,“感觉他人还挺不错。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奕宁避而不谈,拿上书包,“我去上课了。”   大学生活很闲,半脱离了群体生活的日子像飘在无边无际海面上的舟,多数人找不到方向,迷茫之际,又被那些明码标价的校园活动扰乱了心。   但池雨不一样,他有自己的计划,在租金和生活费的压力下,他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便出去工作和家教,忙来忙去的,踩着门禁的点回了宿舍,三个舍友都上了床,他轻手轻脚洗漱,第二天又很早就出了门,与舍友见面的时机少之又少。   沉浸于自己的生活,他把何奕宁的事抛之脑后了。   开学的几天,池雨忙得与周围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学生格格不入。   过了半个月左右,像往常一样,何奕宁下了课后回到宿舍,瞥了眼池雨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堵得发慌。   钱业从外兼职回来,开了门说:“我今天在路上遇到池雨,他说今晚不回宿舍了。”   何奕宁垂下眸子。   白景殷手上打着字回应正事,探头,“感觉他挺忙的,都不怎么在宿舍里。”   “哎,我们这种打工仔跟你们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比起来自然要累一些。”钱业伸了个懒腰,不管白景殷如何回应,又接着说,“池雨声音挺好听的,他要是会打游戏,我可以推荐几个陪玩的名额给他。他不是没有女朋友吗?说不定能遇到几个白富美——”   “钱业。”白景殷皱着眉喊了一声,“别教坏别人。”   钱业双手叠在颈后,“我这是传授赚钱之道,哪是教坏。”   “池雨不打游戏。”放在兜里的手机振动,何奕宁拿出后看了一眼,拿上外套要出门。   “你倒是了解池雨,”白景殷说,“那么晚你还要出去?”   “我一个亲戚来找我,我今晚也不回宿舍了。”   。   何奕宁站在校门口等了会儿,一辆黑色迈巴赫拉风地停在他边上,车窗下降,许厉对他抛了个媚眼,“上车。”   高颜值人类和高颜值跑车,他们很快成为了目光聚焦处。   “……”何奕宁坐上副驾,系上安全带,“你怎么回来了?”   许厉转着方向盘,熟练地绕了个圈掉转方向,“放了几天假,听舅母说你在X大,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好久没见,可想死我了,表弟。”   车子前进的方向是条陌生的路,何奕宁问:“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酒吧。”   “我——”何奕宁开了口要拒绝,许厉打断他:“打住,你成年了,可以去酒吧了。”   何奕宁缓缓看了眼许厉,面无表情地看向车窗外。   路边风景飞速后涌,昏黄色的灯光消逝,车子驶入了地下停车场。   “正人君子在古代才吃香,你有时候还是别太抗拒这些东西,人生得意须尽欢。”许厉笑了一声,流畅地停了车,“走吧。”   何奕宁跟着许厉走到酒吧门口,劲爆的音乐被门挡在了店内,进进出出的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   他压着眉尖,直觉不妙。   为什么进出的人都是男的?   这是gay吧?   许厉看出他的局促,拉了拉他的袖子,“表弟,你不会害怕吧?”   何奕宁:“……”   许厉接着说:“你不是都跟舅母舅父出柜了吗?进个gay吧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也不可能真的要为某人守身一辈子吧?”   何奕宁瞥了他一眼,为了堵住许厉接下来不怎么顺耳的话,只好走进酒吧。   选了处偏僻的位置坐下,他拿出手机刷看专业课的文献,许厉余光瞥见后咋舌,朝过路的服务员点了酒,抢过何奕宁的手机,“谁来酒吧还学习的。周围有很多人在打量你,你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人。”   何奕宁道:“要没什么事我回宿舍了。”   “……”许厉归还手机,“拿你没办法,再玩一会儿去你租的房子打游戏吧。话说你都租了房子了,怎么还要住校?”   何奕宁轻飘飘道:“不方便。”   “哦。”   远处,一名相貌秀美的男生投来暗示的眼神,许厉向他招了下手,两人相撞的视线在灯光闪跳间拉丝起火,搂抱在一起后便开始激情热吻,旁若无人地纠缠起来。   何奕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内里的道德经犯了难,不是滋味地别开头。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酒瓶砸地的声音,整个酒吧沸腾的人声戛然而止,响亮的背景音乐变得突兀。所有人八卦的目光都落到了声源处。   男生从许厉怀中挣脱出来,抬头看了眼,“好像是服务生做错事了。”   许厉将人拽回怀中,轻佻地揉了揉他的脖颈,“不管他们。”   何奕宁随便瞟了眼事发处,倏地站了起来,住在沙发背上的手指紧紧压在上边,手指按得发白。   他没看错的话,其中那位“做错事”的服务生是池雨? 第54章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 池雨回家了一趟,他在客厅收拾着东西,厨房传来扑腾一声, 原本还在煮饭的奶奶毫无预兆地摔倒在了厨房。   池雨吓了一跳,一边庆幸自己今天在家, 一边冷静地拨打了120,把奶奶送到医院, 打针拍片吃药一顿操作后, 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   好不容易有些涨势的积蓄再复所剩无几。   回家后,奶奶十分愧疚道:“小雨啊, 要是没有我拖累你, 你活得会更轻松吧。”   “奶奶,你别多想了。”池雨把奶奶哄进卧室, 盘算着赚钱的方法,搁在桌面上的手机不断震动, 家教的家长在手机催问他怎么还不来。   赶到学生家里, 将今天的课程教授完后,他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看着手机里没多少的存款,离开后去了趟眼镜店, 认命地买了隐形眼镜,在厕所里尝试了多次后总算戴了进去,他擦掉沁出的泪水, 注视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干净历练的短发,清秀柔和的五官,单纯得仿佛能被吞吃入腹的白兔。   池雨压下翘起来的碎发,来到了夜城。   去普通的酒吧可能会遇到同班同学, 生出谣言后会多出一些没必要的麻烦,站在gay吧门前犹豫了很久,他还是跨了进去。   因为他形象良好,独具青春的样子让老板问了他好几次成年了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后,池雨晚上就来工作了。   除了固定的薪资,客人给的小费都算自己的。送送酒,递递烟纸,这份工作比他之前干的那些洗碗端盘子的体力活简单了不少,赚的钱却多了很多。   池雨兢兢业业地干活,送酒结账帮忙买烟。   前几天还挺正常,直到第七天,他在吧台等酒保递酒时,有一位顾客突然从后面贴近了他,他皱眉往前跨了一步,为了工作忍了又忍,“请问您要喝什么酒?”   顾客毫不遮掩欲望地看着他,“缺钱吗?我一个月给你这个数。”他拿手比了个数字。   池雨说:“谢谢,我暂时不缺。”   “不缺钱来这里工作啊,”顾客切了一声,插着兜离开了,“装模作样。”   池雨松了口气,又来来回回给顾客送了不少次东西,他坐在吧台旁边休息时,方才那人又端着杯酒找了回来,“喝一杯。”   池雨微笑,胡诌:“我们规定不能喝顾客的酒。”   顾客放了一沓钱在他面前,不容拒绝的严肃表情,“喝了。”   池雨脸上带着笑,“抱歉,这是规定。”   顾客还欲纠缠,一旁来了个面容姣好的男生,与这位顾客好像相识,男生主动问了句好,顾客只好暂时搁下了不太听话的池雨,与那人聊了起来。   池雨蹙眉,趁机眼疾手快地换了面前那杯被下了东西的酒,在顾客看回来时,端起自己调了包的酒杯一口喝完,“可以了吧?”   怎么突然变听话了?   顾客觉得奇怪皱了下眉,但又被此时池雨的乖巧模样取悦了,伸手捏住池雨的下巴,凑上来要亲。   池雨向后避开,拿过刚才的酒拦在两人中间,恭敬又讨好地将酒杯送到顾客的嘴边。顾客挑了挑眉,在他的诱导下将酒一口饮尽。   顾客的眼睛盯着池雨,脑海里早就浮想联翩,只觉自己艳福不浅,其余的话还没说出口,脑袋一阵眩晕,摔去地上时方才与他交谈的男生扶住了他,将失去意识的人没轻没重地丢在吧台上。   池雨面无表情地看着男生,伪装友好的笑容即刻消散,将钱塞进口袋,理了理衣服。   男生拍了拍手,笑笑,“我帮了你,你不打算道句谢吗?”   池雨说:“谢谢。”   “没有什么实际的报酬?”   “我没钱。”   男生被逗笑,“你觉得他后面来算账的话,是找你还是找我?”   池雨漠不关心,“随便他吧。”   “赌一把吧。”男生道,“如果他来找你麻烦,到时候你自己化解了的话,我给你五百。”   池雨看了过来,和男生对视。   男生手指搭在耳垂上,“你自己没能化解的话,打个耳洞?总觉得你这张脸太干净了,缺点什么修饰。”   池雨放松了些许警戒,“这是什么奇怪的赌约?”   男生拿出手机,“加个微信,认识一下。我叫白迹。”   池雨扫了微信。   自从加了白迹的微信后,白迹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问他吃什么饭在干什么事睡觉了没。以防万一,池雨并没和白迹透露自己的信息,只是回了句:【我不喜欢男的。】   那之后,白迹总算不在微信上骚扰他了。   又过了几天,酒吧里,池雨来上班时人还不算多,他坐在吧台前看着班群的消息,白迹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背,“哎,你还是大学生吧?”   池雨回头看他,“是。”   白迹说:“十八岁?”   池雨:“十九。”   白迹扫了眼他的全身,不可置信:“竟然还比我大一岁。”   他比池雨高半个头,长得也更成熟,一点也不像还在青春期的少年。   “那位服务生。”上次那位顾客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池雨看过去,小声地问白迹:“赌约还作数吧?”   “嗯哼。”白迹看戏地退让到一边,阴影藏住了他的表情。   “你,对,就是你。”上次被池雨坑了一把的那位顾客一手撑着吧台,凶狠恶煞地盯着池雨,“你知道我喝了酒后被人……”   似是想起不好的回忆,他紧皱着眉头,伸手拽池雨的领子,“我今天要给你点教训,你才知道什么叫做……”他个子挺拔,身上都是腱子肉,力气大得出奇。   池雨处于下风,一点也不害怕地打断他,贴心地接了后半句话:“罪有应得。”   顾客紧紧拽着衣料,池雨处之泰然的神色让他越想越气,抬起拳头要砸下来时,池雨淡淡道:“先生,这里打人是要被赶出去的。”   顾客紧紧咬牙,拉着他要走去厕所,池雨被拽得趔趄了下,随手拿起旁边的啤酒瓶往地上一砸,酒吧突地安静,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   顾客松了手,不明所以地看着池雨。   池雨拾起酒瓶,断裂的瓶身玻璃锋利,液体流出来打湿了他的袖子,他云淡风轻道:“抱歉啊手滑,我马上清理。”   围观人群纷纷收回注意力,池雨对顾客歪了歪头,手中紧紧拽着烂酒瓶,“走吧,我跟你去厕所说。”   顾客瞧了眼他手上的“武器”,扯了下嘴角,骂了句“疯子”后匆匆离开。   池雨收拾完残局,白迹站在吧台里,拄着脸对池雨说:“刚才那瓶酒三百。”   “……”池雨下意识抬手去扶眼镜,摸空后刮了刮鼻尖,“那你转我两百。”   “我帮你还吧。”白迹撇了下嘴角,给池雨转了五百,“我家很有钱的,要不你跟着我——”   “池雨不缺钱。”何奕宁打断了白迹剩下的话。   白迹盯着何奕宁的脸,挑了下眉。   何奕宁怎么在这儿?   池雨猝不及防和何奕宁对视,一怔,转身想走。   “池雨。”何奕宁拉住他的手腕,目光停留在他指尖上不明显的红色伤口,“我们出去说吧。”   袖子被酒濡湿,隔着湿了的衣料,池雨感受到何奕宁掌心的温度。   那么多年,何奕宁的手依旧烫得厉害。   池雨抽出手,抿唇,“我在工作。”   何奕宁轻轻看了眼池雨,又冷漠地扫了白迹的脸,迈步离去。   落魄的时候又被何奕宁看见了。好烦。   不对,何奕宁为什么会来这儿?这可是gay吧。   被松开的袖子重回冰凉,池雨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每一位顾客,回了吧台拿酒时,在这里等了许久的何奕宁走过来,自顾自地拿起他的手,趁他愣神的时候,伤口处贴好了创可贴。   池雨迅速抽回手,看着何奕宁的脸,欲言又止。   何奕宁也在看他。   看这副他从未在高中时期看到的模样,隐忍的目光,眼睛里的愠怒。对他直白又残忍的厌恶。   白迹突然冒了出来,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地站在两人之间,“池雨哥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的吗?这位是你的老相好?”   池雨:“……”   白迹接着说:“是长得有那么一点好看。”   静默。   池雨瞥了眼何奕宁,冷漠地转身要走,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许厉。   “何奕宁,我说你怎么突然不在了。”许厉挤过人群,擦过池雨的肩直走过来,抬手搭在何奕宁肩上,玩味地扫了眼池雨,“原来是遇到熟人了啊。”   原来如此。池雨抬眸看向许厉。   怪不得何奕宁会出现在gay吧。近墨者黑,许厉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白迹看热闹不嫌事大,“池雨哥哥,这两位都是你的老相好?”   不约而同的,他收到了两道不怎么友好的目光。   两道目光从他脸上撤开后在空中相碰,池雨抿了下唇,快速地垂下眼,何奕宁的视线却黏在了他的脸上。   许厉掀眼看过去,自动无视了白迹,上上下下扫了遍池雨的衣服,“你在这里做服务员?”   池雨:“你眼瞎吗?”   白迹笑出声:“噗。”   许厉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要是我投资这里——你说,我让人开除你会不会轻而易举?”   高二,何奕宁转学后,池雨被许厉堵在走廊时,许厉威胁过他,大致意思是再次见面会给他颜色看。   所以,许厉这是要替何奕宁报仇了吗?   池雨轻蔑地嗤了一声。 第55章   “那可惜了, 这家酒店你不能投资。”白迹耸了耸肩,“因为我是这家酒店的老板。”   池雨拧着眉头,震惊地看了眼他。   白迹接着说:“我是挺欣赏像你这种财大气粗的顾客的, 很可惜,我是个护短的老板, 员工可比某些没礼貌的顾客好很多了。”   许厉压着眉梢,这才正眼看向白迹, 心中早涌起了把面前这人按在地上摩擦几遍的冲动。   白迹轻蔑地扫了眼许厉, “哥们,这世界并不是有钱就能办成一切事的。”   许厉盯着白迹, 火烧在眼里。何奕宁毕竟和许厉认识了十多年, 察觉苗头不对,立刻拉住许厉的袖子, “许厉,走了。”   许厉被拉着出了酒吧, 甩开何奕宁的手, 扯了下嘴角,“何奕宁,我怎么有你这么不争气的亲戚。”   何奕宁心猿意马地嗯了声。   许厉怒其不争,“他都这么对你了, 你不会还想着以德报怨用爱打动他那一套吧?我要是你,他早成我的囊中餐了。”   “我不是你。”何奕宁说,“……再等等。”   “等什么?”许厉轻蔑地说, 看着何奕宁平淡的表情,想到那与自己父母截然相反的舅母舅父,他心中的刺隐隐作痛,语气不是很好, “所以,你报考X大就是为了他?”   何奕宁默不作声,视线瞟向进出酒吧的门口。   敞开的酒吧门让里边的吧台一览无余。   站在吧台前的池雨与白迹面对面交谈着什么,他搭在桌边的手被光圈中,与肤色相近的创可贴显眼至极。他说着说着话低下了头,顿了下,视线缓缓地从创可贴上移开,冷漠地取下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何奕宁睫毛微颤,逼着自己转过头。   许厉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睹了一切,戏谑地抬手搭在何奕宁肩上,说着风凉话:“何奕宁,你可真痴情啊。你爸妈会不会为自己儿子的痴情而感动呢?”   何奕宁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视线里带着警告。   许厉无辜地耸了耸肩。   池雨被白迹再次救场,就算他再怎么不知恩图报,碍于许多因素,还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了句谢谢。   白迹颇有兴味地看着他,“知道我是老板后,就懂得感恩了?你还挺趋炎附势的。”   池雨:“……”   白迹摸了摸下巴,“我的确是因为你的长相对你产生兴趣的。”他顿了顿,“但我改变主意了。我挺喜欢你的性格的。”   池雨沉默,“我不喜欢男的。”   白迹大笑,周围音乐嘈杂,没有太多人看过来,“刚才那两人真不是你老相好?”   “不是。”池雨平静地说,“是相互讨厌的人。”   “是么?但其中一人看你眼神不太单纯哦。”白迹一手撑在吧台台面,托腮看着池雨。   池雨蹙眉,不想再讨论何奕宁的事,抬起眼皮,生硬又无礼地转移话题,“你十八岁?没考上大学吗?”   白迹嘴角噙着笑,直勾勾地看着池雨,同样无礼地回复道:“考不考上大学有那么重要吗?有钱不就行了。你看,你考上了大学不也得来这里为我打工吗?”   池雨看了他一眼,拿起托盘转身就走。   白迹喊道:“你去哪?”   池雨:“为你打工。”   白迹赶到他身后,拽住他的手腕,“你很缺钱吗?”   池雨不耐烦地压着眉头,抽出自己的手,“我不缺钱,别碰我。”   白迹说:“你放心,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情我愿的那种关系。”他抬手指着自己的耳垂,“你打耳洞吧,我给你钱。”   你当我是什么商品吗?   池雨捏紧了拳头,奶奶饱经风霜的脸闪现在脑海,他瞥了眼白迹那张纨绔的脸,“给多少?”   。   池雨抽空去附近的店穿了耳洞,银色的耳钉在光线透下来时微微发亮。他拍了耳尖的照片发给白迹,刚经历过穿刺的白皙皮肤泛着红。   【白迹:全脸。】   【池雨:?】   【白迹:想看你的自拍。】   池雨没回消息,白迹也没耍赖,按约发了钱,池雨果断领了钱。   看着已收款的消息,白迹被气笑:【嗜财如命。发张照片又要不了你的命。】   【池雨:我不喜欢男的。】   每天固定的家教因为学生学校举办活动的原因取消了,晚上酒吧也难得歇业,池雨上完下午的课后回了宿舍,与刚好拉开宿舍门的何奕宁碰了面。   自上次酒吧分开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奇怪的氛围像融化了的胶水弥漫在空中,胶着的空气让两人呼吸都不自在。   何奕宁的目光扫过池雨的眼,略过他的鼻尖,看向耳朵时,他顿了一下。   “你打耳洞了?”   池雨下意识摸向耳尖,好不容易平息的疼痛再复燃烧,宿舍其他两人也在,随着何奕宁话音落下,一同看向了他。   他回应:“是啊。”   你没长眼吗?想说的话随着他的友好伪装下被咽进了喉咙里。   白景殷停下手中的工作,打量池雨后,夸赞道:“戴耳钉的样子还挺好看。”   “这么乖的一张脸,戴了耳钉,有种奇怪的叛逆感。”钱业说,“还挺吸睛的。”   池雨礼貌性地对他们的夸赞道了谢,走向阳台。   何奕宁改变出门的计划,折头而返,随着池雨走向阳台,反手关了阳台门,“为什么打耳洞?”   池雨不悦地蹙眉,“我想打就打了。”   “那天在酒吧的人和你什么关系?”   池雨打开水龙头,接了些水扑向脸上,把身后的何奕宁当成了空气。   何奕宁说:“池雨,是那个人逼你的吗?”   “没人逼我。”池雨拿过帕子慢吞吞地擦着脸,“打个耳洞而已,你管我做什么呢?你又不是我的父母。”   何奕宁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子几乎可以将池雨的身影挡住,他盯着镜子里的池雨,这个让他困扰了一年多的人,现在说的话也让他很困扰。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对同性恋深恶痛绝的人,怎么会去gay吧打工,除非迫不得已。   他又接着问:“你不是很讨厌同性恋吗?”   池雨动作停住,僵住了身子,凌厉的带着抗拒的目光在镜子的反射中分毫不差地落入何奕宁眼中,“我只是去那打工。可你是去那里消遣。何奕宁,高中的事根本不是我造谣的吧,你根本就是喜欢男的吧。”   “池雨。”何奕宁轻轻喊了声,温柔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怒火。   “……”池雨转身,被何奕宁挡住了路的他只能微微抬着头,嗔怨地咬紧牙,“让开。”   何奕宁抿唇,“如果有困难,你可以向我求助。”   池雨呼出口气,“何奕宁,都过去那么久了,你难道没发现,我讨厌你吗?”   何奕宁看着他,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地,听着他说出后面的话,“你也应该讨厌我,这样才对。”   他早就知道池雨讨厌自己,尽管百思不得其解,如何都想不通,但他还是认了这个事实。   池雨讨厌自己的事,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大概是确定要转学的第二天早上,何奕宁拿着他为池雨准备了很久的成年礼物到池雨家,看见了池雨奶奶手机里,黑名单中属于自己的手机号。   有很多两人相处时被他忽略的细节翻江倒海而来。他后知后觉,那晚池雨梦话中的“我讨厌你”,“你”是他。   他苦思冥想,不知道池雨为什么讨厌自己。   明明能听出十三四岁时他所创造的曲子的意境,陪着他聊了许多他感兴趣的事,记得他喜欢看书打游戏摸猫,会在收了他东西后及时地礼尚往来,会将自己的悲伤袒露给他,记得他的生日还送了礼物……   他以为他和池雨关系很好。   可是池雨讨厌他。   何奕宁遭受过不少人的恶意,同龄人的,大人的,路人的,陌生人的,同班同学的……   成长得强大的心灵足够让他不在意这些刮皮伤骨的目光。   在爱中成长的他很会爱人。   许厉说得对,他太正直了,正直得太过单纯,单纯地以为爱是一味付出不求回报。   他在知道了池雨对自己的恶意后多次辗转难眠,他应该愤怒,应该为被背叛的自己感到难受。但他没有。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对池雨的那份模糊的喜欢忽然具象化了,扭曲的爱意在日夜颠倒中悄然茂盛。他根本舍弃不了这份爱。   为了不出国留学,他答应了孙唐娟好好治疗手腕,重新拾起钢琴。他的手腕是初中时为了无声地反抗孙唐娟变相的独裁时故意摔断的。而他又再次为了自由,重新接触了钢琴。   或许,按照池雨的计划,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池雨的面前,两人应当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再也没有交流。   但他根本不能放弃。内心里的火烧得极旺,烧得他这十几年养成的道德风范只剩下骨架,他快失去控制了。可他不想成为许厉那样站在高台用钱购买欢喜的人。   他打算等一等,再等一等。   机缘巧合下,他知道了池雨在X大,报考后,他第一次仗着家里的权势托了私人关系将两人调在了同一个宿舍。   他做过许多次心里预设,见到池雨时一定要问池雨为什么会这么做。可阔别已久,当看到池雨带着惊恐和疏离的眼神时,他害怕了。他什么都没问。   他害怕他听见的答案是,池雨讨厌自己。   可现在,他不知道关押野兽的牢笼会在何时破裂,看着池雨眼里明晃晃的讨厌,他真的要疯了。 第56章   何奕宁和池雨僵持在阳台上, 阳台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古怪氛围。   “你俩在这儿谈恋爱呢?离这么近?”钱业打开烟盒,熟稔地夹起烟,一手按开打火机, “我要抽烟了,介意的进屋。”   池雨趁何奕宁转头看人时撞开他走进宿舍, 何奕宁的目光紧紧追着池雨而去,过了会儿也一同离开了阳台。   钱业嘴里含着烟, 心想:这两人咋扭捏得像对小情侣一样。   白景殷正在穿外套, 闻声看向走回座位的池雨,“池雨, 今天有事吗?”   池雨摇头。   白景殷似有若无地瞥了眼他身后的何奕宁, 说:“我手里有一项项目,你想参加吗?”   池雨:“……想。”   但他才是新生, 就算和白景殷是同一专业的学生,他一没实力二没什么人脉资源, 白景殷为什么邀请他?   算了, 利益当头,就算白景殷真要害他,也害不到什么地方。   白景殷拨正手腕的表,“那和我一起去参加待会儿的讨论会。如果这项项目成功的话, 对你综测和保研都会有帮助。”   “谢谢学长。”池雨点头,拿上手机和外套,随着白景殷出了宿舍。   何奕宁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 沉默地坐回座位。   高中时收了他一次早餐都要想方设法回报人情的人,就这么轻松地接受了白景殷的好意。   白景殷骑车载着池雨来到会议室,参加项目的人都是大三大四以及研究生,在池雨自我介绍后, 几道好奇的目光便投到了他脸上。   白景殷将池雨拦在身后,简明扼要地分配了任务,池雨听着白景殷的讲述便知道了这项目的严肃程度,也知道要不是白景殷,他并不能那么快地加入其中。钱业说,白景殷是个富二代,有钱的孩子想要什么资源的确简单。   散会后,白景殷和池雨一同去食堂买饭,面对面坐下吃饭时,池雨直言问出心中疑惑:“学长,你为什么带我加入项目?”   “你合我眼缘。”白景殷开玩笑地说,见池雨没笑后心中吐槽了句小古板,“实话实说,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池雨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他不喜欢被人挟恩以报的感觉。   白景殷毕竟是被一堆学生投票成为学生会会长的人,洞察人心好像是他的天赋,“但你要是不想帮忙也没关系,毕竟把你拖进我的项目组也不是让你吃白饭的,你还是得做正事。”   池雨的不悦瞬间消散,但理智还是占了上头,他没被白景殷几句话就拿捏住了,“学长你先说吧,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我会尽己所能。”   白景殷说:“我有个表妹,她今年高一。缺一个补习老师,你愿意么?当然,不是白嫖,会给工资的。”   池雨静默了会儿,白景殷见势乘胜追击:“你毕竟刚高考毕业,又是X大的高材生,对高中知识的熟悉度比我这个老学长多,熟人也比机构里随便找的人靠谱一些。”   池雨想以自己已经有家教工作的理由婉拒,白景殷又说:“时薪200,成绩提升的话有奖金。”   200。   高额的酬薪,池雨心动了,钱业说白景殷是个富二代,他的亲戚有钱应该也算正常。只是,这种算帮忙吗?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一时不知道谁帮谁的忙。   “你再考虑考虑,拒绝了也没关系,到时候再重新找人就是。”在他犹豫时,白景殷又说。   进退有度,连池雨这种在心里无差别漠视所有东西、不一味为利所图的人都不由自主上了白景殷的勾。   “好。”   一周后,池雨费了些措辞辞了之前的家教,正好项目组了酒会,他被白景殷拖着进了项目组的聚会。   包厢里坐着全是些学长学姐,除了白景殷外,池雨与他们几乎没有交谈过,乖乖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闲聊吐槽。   不知道谁起了哄,白景殷被迫点了些价格昂贵的白酒,服务员才将酒放下,他就提醒说:“喝醉了我可不负责送哦。”   几人又欢笑互损了几句,开了酒瓶就痛饮起来,白景殷用“要开车”的理由拒绝多次不成,还是喝了几口,他酒量不差,但白酒度数高,一口下去烧得喉咙火辣。他眯着眼缓解酒劲,促狭地扫了眼角落里不起眼的池雨。   池雨长得是挺好看,不同于何奕宁那种极其耀眼的高颜值,他的好看更像水,柔而润眼。因为颜值接触他的人不算少,但他疏于交际,谈恋爱的锅迟迟没有套去他的头上,班里的人一直觉得他高不可碰,多少因他长相起了好感的女生知难而退。   项目组的师姐们见他长得好看也经常投喂他,但他虽然礼貌懂事,但是骨子里散发着一股冷冷的劲儿,也不主动加好友,亲近不了的感觉。学校里不缺长得好看的人,白景殷就是个好看的人,学习好有人脉有能力,比起和不怎么好亲近的池雨相处,她们都更喜欢和白景殷待在一起。   视线中心的白景殷看着池雨,一位热心的小师姐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知道他们冷落了这位新人,体贴地起身给池雨倒了酒,“师弟,能喝吗?”   池雨没怎么喝过酒,他对自己的酒量其实不清楚,但还是接过了酒,吞了一口,干涩灼烈的感觉烧着嗓子,咳了起来。   师姐笑了笑,拍着他的背递过矿泉水,“白酒怎么能喝这么大口呢?”   池雨的脸都呛红了,白景殷手搭在下巴,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举起杯子,“池雨,还能喝吗?”   师姐开玩笑地说:“白景殷,人家小学弟都呛得面红耳赤了,你还让人家喝。”   池雨缓了会儿,点了点头,“没事,还可以喝。”   这一餐胃里没装多少饭,在白景殷的引导下,他喝了好几杯酒。入肚的酒像被煤炭烧涨了的水蒸气,扑腾着涌进了脑子,他的意识被黑暗取代,身子不能动,趴在桌上睡死过去了。   白景殷看着他的睡姿,弯了弯眼,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起来,他看着何奕宁发来的消息,懒懒地打字:   【家教的事他同意了。】   【何奕宁:好。】   【何奕宁:(名片)】   【何奕宁:这是王教授的联系方式,我已经帮你和他沟通好了,到时候只需把报告书发给他过目即可。】   【白景殷:需要帮你瞒着吗?】   【何奕宁:嗯,谢谢。】   【白景殷: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啊。】   【白景殷:你竟然是这种默默奉献的人。】   【白景殷:你和池雨到底什么关系啊?】   【何奕宁:高中同学。】   【白景殷:你考驾照了?】   【何奕宁:考了。】   【何奕宁:有什么事?】   【我喝酒了,但我来的时候开了车,你能帮忙送我回学校吗?】白景殷靠在椅背上,被酒精迷得眼睛有些酸。   【何奕宁:我有事,给你点代驾。】   白景殷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池雨的照片:【那算了,我在附近开一间酒店。】   【何奕宁:地址发给我。】   聚会结束后,人散了大半,白景殷靠在椅子上休息,要走的一位师兄问:“池雨和你一个宿舍的?”   白景殷点点头,“我带他回去就行了。”   “他和你关系很好啊?”师兄一边穿着外套一边问,“加入项目组的人都是很有能力的,你拉一个大一的进入项目组,你这开后门开得可太明显了。”   白景殷说:“放心吧,他绝不会拖后腿的。”   “反正你是负责人。”师兄挥挥手,“那我走了。”   “拜拜。”包厢里只剩下了白景殷和池雨两人,他坐到池雨旁边,拄着脸看着趴着睡的池雨。   白景殷是富二代,何奕宁也是富二代,他们的父亲在有过商业合作。作为一个圈子里的孩子,又是品质兼优的好学生,两人总是不可避免地被用来作比较。白景殷听到何奕宁的名字时,总是会听到对他的夸奖。   X大宿舍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白景殷在之前就见过何奕宁了。初中时,何奕宁参加了一场钢琴比赛,年少的他没有一点参加比赛的胆怯,坐在钢琴前沉着冷静,演奏音乐时流畅动听,作为对音乐没有兴趣的外行人白景殷都被何奕宁手下弹奏的音乐震撼住了。   后来考上大学,白景殷拒绝了父母让他出国留学的建议,搬出家后,他渐渐地没再听到何奕宁的消息了。   大三这年,他看到了自己宿舍的名单,再次看见“何奕宁”三个字,他没有很多额外的情绪,只是觉得缘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在宿舍初见时,他装作不知道何奕宁,但何奕宁好像一直都知道他。   他一直都是把何奕宁视为同类人,出生后衣食无忧的他们,被父母培养得近乎十全十美,一路顺风的人生中,又同样放弃了可以通过金钱换来的留学机会,凭自己的实力考上了大学。   他以为自己和何奕宁是同样的人。   但他后来在学生会整理资料时,偶然得知了何奕宁高过X大录取线的高考分,疑惑时,又碰巧得知了何奕宁托人换宿舍的事,紧接着,何奕宁就言辞诚恳地请求了他一件事——让他介绍一份家教的活给池雨。   很多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刹那就清晰了。   好神奇啊,与他一般出类拔萃的何奕宁,喜欢一个男的。   他起了试探的心思,抬手放在池雨露出臂弯的耳尖,亲昵地揉着耳钉下的软肉,包厢的门忽地被推开,何奕宁冷冷的声音响起:“白景殷。” 第57章   白景殷收了手, 坦荡地看向来人,按亮手机屏幕,瞥了眼时间, “怎么来这么快?”   何奕宁没理他,走到池雨面前, 伸手轻轻拍了拍人,“池雨?醒醒。”   “他酒量不太好吧?睡死过去了。”白景殷扶着椅背站起来。   “学长, 我给你点了代驾, ”何奕宁扶着池雨起身,“我带着池雨先走了。”   白景殷:“……何奕宁, 我记得我是让你来接我的吧。”   何奕宁让池雨靠在自己肩上, 一手揽着他的腰扶稳人,“那你发池雨的图片是为了什么?”   白景殷耸耸肩, “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喜欢池雨?”   何奕宁默不作声, 白景殷勾了勾眼, 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却不似平常和蔼可亲了,“你放心,我肯定会为你保密的。家教的事也同样会保密。”   “现在,能把我送回学校了吧?”见何奕宁表情有所松动, 白景殷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车上,池雨躺在后座,白景殷坐在副驾, 他透过前视镜先扫了眼平稳呼吸的池雨,又看向认真驾车的何奕宁,“你喜欢池雨什么啊?”   何奕宁垂了下眸子,“学长, 你是不是太关心我了。”   白景殷说:“毕竟都是舍友,关心你不算什么很过分的事吧?”   何奕宁:“……”   白景殷懒懒地靠在车窗上,“能让你这么优秀的人倾心,他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搞得我都想了解他——”   何奕宁打断白景殷:“学长,你看着不太像喝醉了的样子。”   “我可没说我喝醉了。但我的确喝了几杯酒,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不是吗?”   何奕宁没回答,白景殷说:“池雨整天早出晚归的,宿舍不常看见他,平时看起来挺平易近人的,但相处起来总是冷冷的,除非关乎利益的事,他一脸对周围事情都不感兴趣的模样。他除了长得好看些,也没有别的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优点了吧?”   正好到前方路口,绿灯变为红灯,何奕宁踩下刹车,偏脸看了眼白景殷,“难道你喜欢一个人时也会衡量对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优点吗?”   “有道理。”白景殷平日里是个特别懂得进退的人,但今天喝了些酒,理智被酒精影响了,他说:“你高二转学是不是和池雨有关?”聪明的人总能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事情的真相。   红灯跳动,绿灯亮起,车子发动,何奕宁双手握住方向盘,没有多余的表情,避而不答:“学长,你睡一会儿吧,马上到宿舍了。”   白景殷勾着嘴角:“行。”   回宿舍时,白景殷走在前面,何奕宁揽着池雨慢慢地走上楼梯。   三人才走进宿舍,酒味便在屋子里蔓延开了。   钱业从阳台走出来,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你们三个喝酒没喊我?搞孤立啊?”   “没有的事,谁敢孤立你?”白景殷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我和池雨去参加项目组的聚会,喝了酒不能开车,让何奕宁来接的我们。”   “你不是有钱吗?花钱喊个代驾不就行了?还要麻烦别人。”钱业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   “适当的麻烦别人能促进关系。”白景殷说,脱了沾了酒味的外套,打开了桌上的电脑,“何奕宁,池雨就麻烦你了。”   何奕宁把池雨放到椅子上,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叠在桌子上,再摘了他的眼镜把脑袋靠在上边,去阳台接了盆热水,拧干帕子,耐心地擦着池雨的脸和颈窝。   钱业坐在自己桌上,看着他们一举一动时评价道:“中国好舍友啊何奕宁。”   池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把何奕宁擦他脸的手推开,“你在干嘛?”   何奕宁弯着腰,平视着他,“酒醒了吗?”   池雨眯着眼,仔仔细细地辨认着他的脸,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脸,“你长得好好看。”   钱业转开头:“……”   白景殷扫了眼他们两人。   何奕宁怔了会儿,拉着池雨的手腕松开自己的脸,“你自己能洗漱吗?”   池雨蹙眉,“当然可以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往阳台外走去,何奕宁抬上盆紧跟上他。   池雨站到洗手台前,乖乖地刷着牙,何奕宁倒了水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洗漱。   池雨刷完牙后又洗了把脸,擦干净脸后,从镜子里看着何奕宁,“为什么有三个你?”   三个?喝醉后的重影?   何奕宁无奈地叹了一声,“因为你该睡觉了。”   “哦。”池雨点点头,回了屋子里,在何奕宁的耐心指示和保护下,安然无恙地爬上了床,然后……他去了何奕宁的床上。   何奕宁:“……”   钱业笑了一声,“池雨喝醉了还挺可爱。”   何奕宁站在下边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床帘,“池雨,你的床在另一边。”   白景殷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何奕宁,“睡一起不正好?”   钱业说:“可别了吧,大热天两个男的挤在一起,热得慌。”   何奕宁没喊动池雨,叹了口气,翻了干净的衣服去冲了澡,回来时池雨还躺在他的床上。   他爬上梯子,拉开自己的床帘,来到池雨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池雨,你的床在另一边。”   池雨掀开眸子,视线慢慢聚焦后,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他抬手揽住何奕宁的脖子,仰头在他的颈侧嗅了一口,声音不大不小,“好香啊。”   温热的气息吐在皮肤上,酥麻交加,何奕宁撑在他身侧的手绷直了线条,倏地坐起了身。   池雨跟着他坐了起来,没有回归理智的眼神看人时呆呆的,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闻出来了,你是何奕宁。”他顿了会儿,补充道:“我讨厌你。”   何奕宁看着他,他也看向何奕宁,视线静谧地在空中相触,一个心中五味杂陈,一个被酒精影响而脑子混沌。   外边的灯哗地灭了,宿舍瞬间陷入黑暗中,白景殷敲打键盘的声音和阳台外钱业按开打火机的响声,将宿舍衬托得异常安静。   床帘中,白景殷开着的台灯在帘子上铺了个模糊的光影。   池雨移开目光,躺下去时拉起被子盖到脖子上,“我头好疼,我要睡觉了。”   何奕宁克制地轻轻捏住拳头又松开,踌躇犹豫,他靠了过来,在池雨耳侧,呼吸相近,“你的床在另一边,这是我的床。”   “我不能睡你的床吗?”池雨问。   何奕宁:“可是你睡了我就不能睡了。”   “那你去我的床上睡啊。”   “我认床。”   “啊?”池雨往旁边挪了挪,很大方地拍了拍空出的位置,“那你和我一起睡。”   何奕宁耐着性子,“池雨,两个人睡在一起会很热的。”   池雨抬手抓住他的手,试探温度般地用指腹摩挲了下,又将他的手往自己的颈部放。   才触碰到皮肤,何奕宁如同碰到了什么会扎手的东西,刷地收回了手。   池雨:“你的手是真的很烫。但是我不热的,你也摸了,我们两个睡在一起不会热的。”   何奕宁抿唇,投降般地离开,“算了,我睡你的床。”   池雨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   何奕宁看向他,压着眉尖:“池雨,别闹了。”   池雨爬过来,挨到他面前,在他颈侧嗅了嗅,又拉起被子闻了闻,“香的,好闻的味道。怎么到大学了,你还没换洗衣液和沐浴露?我很喜欢你的味道。”   何奕宁猛地抬起眼,心脏被火烤了般,温热地涌过血,快速地跳动了起来,“池雨,你喝醉了。”   池雨双眼看着他,“你胡说什么?我没喝酒。”   所以,还是喝醉了吗。   何奕宁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在池雨再次凑过来时往后一避,“头还疼吗?”   池雨点点头,何奕宁扶着他的肩将他按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快睡吧。”   池雨又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了眼。   等到池雨呼吸逐渐平稳均匀后,何奕宁轻手轻脚下了床,拉上了帘子。   何奕宁转身,猝不及防和白景殷对了视,白景殷背靠着桌子,亮着的台灯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圈,“你们对话的声音可不小,我不是故意听见的。”   何奕宁:“他喝醉了,说的醉话。”   “那你也喝醉了?”白景殷说,“你耳朵红了。”   何奕宁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慢半拍地意识到昏黄的光线下,白景殷根本看不清他的肤色,他迎上白景殷玩笑的眼神,“我有个表哥,他也很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捉弄我。你们两个或许可以认识一下。”   “许厉吗?我对这种声名狼藉的人没有多少兴趣。”   “……”   何奕宁最后的归宿是池雨的床。他要去参加一个班级举行的活动,一大早就起了床,点了醒酒汤放到池雨的桌上。   池雨起床时已经是中午了,他揉着被乙醇折磨了一晚上的脑袋,坐起来时呆了会儿,他首先察觉到的是不同以往的方位,然后是陌生的被子花色,以及被褥上散发着的清香——这是何奕宁的床。   他爬下床,坐在桌子上看着那碗还装在外卖袋子里的汤,拍着自己的脑袋,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钱业嘴里叼着一根烤肠,推开宿舍门,戏谑道:“舍得从何奕宁床上爬下来了?”   “我昨天喝醉后干了什么事?”池雨问。   钱业拿住烤肠指了指何奕宁的床,“你昨天爬上何奕宁的床,他怎么赶都赶不走你,你还把他赶去了你的床。”   池雨闷声坐回椅子上。   他好想掐死昨晚的自己。 第58章   池雨心里已经将昨天那个越矩的自己千刀万剐了好几遍, 钱业丝毫没看出他的异常情绪,“对了,你还在打工吗?”   池雨瞥过面前外卖包装的小票, “何”字异常刺眼,他回应道:“嗯。”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赚钱?”   池雨看向钱业, 钱业接着说:“你的声音很好听,现在自媒体上声音好听打游戏又厉害的主播很吃香的, 绝对能赚很多钱。”   池雨:“我不会打游戏。”   钱业:“我教你啊。我有很多经验, 如果有我带你入手的话,你会少走很多弯路的。”   池雨犹豫着, 钱业扫了眼池雨空荡荡的桌面, “但是你得先买一台游戏本。”   池雨点头。就算了不为了直播打游戏,平时他也需要用电脑做一些作业。家教加上酒吧的工作, 赚钱不是他现在的问题,但奶奶的病情毕竟还没有稳定下来, 他还不敢贸然花太多的钱。   “什么游戏本?”何奕宁推门进来, 碰巧听到了两人对话的最后一句,他先看向池雨,关心的目光扫了一圈后又收了回来,“头还疼吗?”   池雨抿唇, “好多了。”   何奕宁:“醒酒汤怎么不喝?冷了的话我帮你拿去楼下热一热。”   池雨:“我不想喝。”   何奕宁:“……那丢了吧。”   池雨略过他去阳台洗漱,钱业嚼着口中的烤肠,回应何奕宁刚才的问题, “我打算带着池雨一起搞游戏直播,让他买个游戏本。何少爷之后要多多支持我们哦。”   何奕宁蹙眉,“游戏直播?”   钱业:“池雨声音好听啊,现在互联网不就好他这口少年感十足的清朗嗓音。你的声音也不错, 要加入我们吗?”   何奕宁:“不用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要买电脑的话,可以让池雨问问集市,买一台二手的电脑。”   直播赚钱这种东西毕竟存在风险,大部分成功的人其实更像是幸存者偏差理论,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比比皆是,比起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如还是把时间投入实打实的打工来得划算。   池雨虽然答应了钱业的邀请,但也没完全将赚钱的希望寄托于此。   晚上,池雨在阳台上打电话问了奶奶的身体情况,洗漱过后,他爬上床,看了眼钱业建议他购买二手电脑的消息,捣鼓了会儿,在集市上注册了账号,发了条购买二手游戏本电脑的帖子。   过了会儿,有很多人留下方式,池雨一一加了好友,分别问:【电脑多少钱?】   【AAA钢铁开发王总:宝子,我买的时候花了一万,用了两年,没有磨损,95%新,卖你七千?】   【AAA钢铁开发王总:(图片)】   【专业代课15/节:(图片)】   【专业代课15/节:这是电脑购买原图,五千可以吗?】   【八方来财,六六大顺:我的电脑牌子是xxxx,我用了一年,5000可以吗同学?】   【...:我爸和我妈同时买了电脑给我,多了一台。】   【...:牌子是:xxxx,卖你半价三千五。】   【...:(图片)】   前三个人的昵称太不靠谱,但电脑这种东西买便宜了可不太好。   池雨犹豫又犹豫,给前三人回复了“我再考虑考虑”,问第四个人:   【全新卖半价。】   【你是骗子吧。】   【...:你实在不相信的话,可以先用着。】   【...:我家不缺钱,到时候没什么大问题再给我钱就行。】   池雨越看越觉得这三个点是骗子,但碍于金钱的困难,他还是没有拒绝得太干脆:【你不怕我拿着电脑跑路吗?】   贪小便宜容易吃大亏,万事小心为上。   【...:把电脑给你的时候我会看你长什么样。】   【...:如果你真不给钱,那到时候就警察局见了。】   池雨回复:   【我叫池雨,大一xxx系x班人。】   【什么时候可以拿电脑?】   【到时候你要担心我骗你,我可以把学生卡拍给你。】   【...:行。】   【...:买游戏本是为了打游戏吗?】   池雨心想着不然呢,回复:【是的。】   【...:我打游戏挺好,可以教你。】   “?”池雨沉默了会儿,他检查了自己的头像和昵称以及性别,确认同样为男生的对方并非对自己有其他意思后,婉拒:【不用。】   第二天,按照和三个点约定的地方,池雨从一位陌生男同学手里接了电脑,回宿舍拆开了全新的包装。   “这么快就买好电脑了?”钱业打着哈欠从阳台走进来,凑近看了眼,“卧槽,你买那么贵的电脑?池雨,你小子不会在跟我演戏吧?你其实是隐藏的富二代,装穷体验生活的吧?”   开机后,池雨检查了电脑能正常运行,“在集市上买的,三千。这个很贵吗?”   常年打游戏的钱业懂行,翻着电脑的包装,又检查了键盘配置和系统,他咋舌:“池雨,你救人家命了?”   “电脑没什么问题吧?”   “全新,挺流畅的。”   池雨压着眉头,打开手机拍照搜了同款,看见价格时,他立马给三个点发了消息:【你是不是卖便宜了?】   【...:我不知道多少钱,随便说的。】   池雨引用了那条标着半价的消息:【。】   【卖那么便宜,你确定吗?】   【...:我不缺钱。】   池雨扯了扯嘴角。   这群仗着父母有钱就随意挥霍的人真该死啊。   池雨把电脑交给钱业,“你下载游戏吧。”   他出了学校,去了白景殷的表妹家。家教的对象叫孙好好,性格不错,脑子也不笨,教的东西只讲一次便能很快理解,做题的错误率也很低。   池雨怀疑,孙好好家也像那三个点一样,钱多到没地方花——这么聪明的脑子,在课堂上好好听课就行了,有必要请家教吗?   补习的休息时间,孙好好问池雨:“你是我表哥的舍友?”   池雨:“是的。”   “你讲的不错哎。”孙好好拄着脸,“听你的课比我在课堂上的效率高了很多。”   池雨;“一对一的效率的确会更好。”   孙好好:“我要准备艺考,每天都要练舞,比起跟着大家一起在课上浪费时间,不如花钱请家教。”   浪费时间不如浪费钱,典型的有钱人想法。   池雨客套地说:“你挺聪明的,课上好好听的话,也不一定要请家教。”   女生挑了下眉,高傲地说:“我知道啊。但课堂要兼顾太多人了,一个知识点反反复复地讲,还不如家教呢。”   池雨沉默,女孩收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八卦地问:“我表哥在学校谈恋爱了吗?”   池雨回忆着,“好像没。”   孙好好咋舌,“他的高考分比X大高出了很多,但还是去了X大,我还以为他喜欢的人在X大呢。”   池雨对白景殷的私事不感兴趣,孙好好又接着说:“他高中时就早恋了,过年的时候躲在屋子里偷偷给女朋友打电话,还被我妹妹发现了。看样子,他们俩没能终成眷属啊。”   池雨:“……”   看池雨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孙好好八卦的心情也顿时没了,拿过练习册来,认真地听池雨讲课。   送走池雨后,孙好好在练舞室拉了会儿身,拿起手机时就接到了自己表哥的电话,“池雨啊?他刚走。讲得不错,能听懂。啊?为什么不能跟他讲你是我表哥啊?”   “因为他讨厌我,如果他知道我是你表哥的话,可能就不给你讲课了。”   “不给就不给呗,大不了换个老师。”   “孙好好,是谁矫情地哭着让我帮她找个名校的学生当家教老师?”   “何奕宁!”孙好好不满地嘟起嘴,“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来给我补课?”   “没大没小。你乖乖听话,寒假我让许厉带你去美国玩。”   孙好好切了一声,说:“那你放心吧,他应该不知道我表哥是你。”   。   家教下班后,池雨扫了车赶向酒吧,他在休息室戴上隐形眼镜,换了衣服,才出门就和好久没见的白迹碰上。   白迹:“大学生的事情好像也不多啊,都没怎么见你请过假。”   池雨恭维道:“有你这么敬业的老板,我当然要像你一样学习。”   白迹扯扯嘴角,“池雨哥哥,说真的,你要不考虑考虑我吧?你要是跟了我,我可以把你供到大学毕业。”   “我不喜欢男的。”池雨斩钉截铁地拒绝,白迹按住他的肩,狎昵地摸他的耳尖,池雨抬手拍开他乱摸的手。   白迹挑了下眉,“我送你一副新耳钉吧,你戴上绝对合适。”   池雨说:“不用了。”如果不是看在酒吧的高薪待遇,面对这么烦人的白迹,他早就撂担子走人了。   “老板,外面有人找你。”   白迹还想和池雨说话,但经理喊住了他,他只得暂时放过池雨。   池雨工作了会儿,有顾客给了他小费让他去外面接人。他拿了钱在门口等人,等了很久没人出现,要回去时,听见旁边巷子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要多管闲事。   他果断地转身要走,然后听见了白迹的呼救声。   “……”白迹要是死了的话,酒吧会不会倒闭?那他这几天会不会白打工了?   池雨去喊了保安,几人走到巷子,保安的手电筒往里面一照,打人的小混混立刻收了动作,纷纷跑出巷子,保安见状也没放任不管,提着棍子去追,一点报警的脑子都没有。   池雨避让到不显眼的位置,拿出手机报警,一道影子笼罩了下来,他眼皮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面前的人拎着棍子狠狠地砸到他手上,骨头裂开时,棍子凌厉地划破他面前的风,在他后退时挥飞了他右耳上的耳钉,耳尖撕裂成了一条长线,痛意炸着脑子,飞出的手机摔到地上息了屏。   他吃痛地抱着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混混跑走。   早知道还是不多管闲事了。   疼痛的生理性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他用袖子擦干,冷静地走回酒吧,让同事报了警。 第59章   救护车赶到后, 医务人员把躺在巷子里血丝糊拉的白迹抬上了担架。作为伤员,池雨也跟着上了救护车。   白迹受的都是皮外伤,人没死成, 被绷带绑得严丝合缝,木乃伊般躺在床上看着池雨, 意气风发了十多年的他,头一次以如此窘迫的样子面对他这阶段的心仪对象。   池雨右耳裹了纱布, 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绷带穿过脖子挂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冷不丁对上白迹情绪不明的眼神, 他抬了抬裹成粽子的手,“工伤给补偿吗?”   白迹被他气笑, 嗤了一声,全身的伤被拉扯得发疼, 他咬着嘴里的肉忍住了颤抖, “你伤的是左手,还好没怎么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你放心,会给你误工费的,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学校养伤吧。”   池雨手腕被打断后疼痛的余韵才消, 身心俱疲,懒得和白迹再磨叽,“你有通知你的家人来照看你了吗?”   白迹说:“我哥在X大读大学, 他去警察局报案了,应该马上就来。”   池雨点头,无情道:“那我先走了。”   “我要上厕所,”白迹冲他眨了眨眼, “你都为我身陷令吾了一次,扶我上个厕所应当算不上什么事吧?”   池雨静了一会儿,“身陷囹圄?”   白迹尴尬地撇开脸,“哦。”   白迹办住院时开了vip通道,独自享受豪华病房。池雨用没受伤的右手扶着趔趄行走的白迹走向厕所,白迹相当自然地脱了裤子放水,扫了眼池雨。   池雨心猿意马地盯着地面发呆,察觉到落在头顶的目光,好奇地抬头与之对视,白迹犯贱道:“大不大?”   池雨:“……”   他果断松了手,白迹摔得四脚朝天,疼得直叫,池雨在他的骂声中把人扶了起来。   白迹拄着他,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至于吗?那东西你不也有?幸好我刚刚上完了,不然肯定滋得满地都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病房里突然出现的两个人。   不止白迹僵住了,池雨显然也有些发怔。   “池雨,你怎么在这?”白景殷剜了眼自己的弟弟,从池雨手中接过人,扶着白迹坐上病床上,接着关心池雨,“手腕怎么受伤了?”   “出了点意外。”池雨眉头微蹙,和白景殷身后的何奕宁短暂对视片刻后又别开脸。   白迹和白景殷是兄弟?   这就有些难办了。   看出池雨的疑惑,何奕宁解释道:“学长喝了酒,让我帮忙开车送他来。”   他看着池雨包了绷带的耳尖和手腕,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白迹揣摩地看了看何奕宁和池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挑明那天酒吧的事,转移话题道:“哥,找到那群小混混了吗?”   “抓到了几个,其中一人的口供说有人花重金请他们来打你的,没透露姓名,手机号名字都是伪造的。”白景殷心累地揉着眉心。   白迹说:“奇了怪了,我也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动了谁的蛋糕啊……难不成是情债?”   白景殷瞪了他一眼,“既然受伤了就好好回家养伤,别整天在外面无所事事。”   “哪无所事事了,我不是在赚钱吗?”   “赚钱赚到医院里来了?”   “都说了这是意外了。”白迹忽然抓住站在床旁的池雨,“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我男朋友。”   在场几人纷纷僵住,池雨眼皮一跳,他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几近怨怼地看了眼白迹,白迹说:“池雨哥哥,你就是喜欢我吧,要不是喜欢我的话,怎么会为了救我受了伤呢。”   池雨:“……”要不是碍着白景殷在,他早走了。   白景殷警告道:“白迹,这是我的舍友。”   白迹撇了撇嘴。   何奕宁没有温度的目光凉飕飕地落在白迹方才拉池雨的手上,“你受的伤怎么样?”   上次见面还在剑拔弩张,今天就关心自己了?   白迹惊讶:“嗯哼,皮外伤,没多重。”   何奕宁语气诚恳地建议道:“感觉像伤了脑子,要不去拍个片吧?”   “我TM……”白迹猛地坐起来,扯得伤口一阵剧痛,白景殷又将他按回床上,对何奕宁说:“今天谢谢你了,你带着池雨先回去吧。”   何奕宁和池雨才走,白景殷的表情变得严肃,“订婚宴马上就举行了,你别给我惹事。”   白迹耸了个磕碜的肩,“和我真没关系,被打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我也很冤枉好不好。”   “池雨呢?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在我酒吧工作,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是你舍友。”   白景殷警告地看着他,“你少到处沾花惹草,离普通的人远一些,别给我惹麻烦。”   “白景殷的弟弟——白迹,他经常沾花惹草,私生活很乱,你离他远一些。”电梯里,何奕宁说。   池雨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何奕宁说:“已经过了宿舍门禁时间了,去我租的房子将就睡一晚。”   等等……不是,都租房子了,为什么还要住宿舍?   池雨:“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完,他下意识摸衣服口袋,空荡荡的口袋里只装了包纸——他的手机还孤独地躺在酒吧外的街道上。   何奕宁站在面前,池雨为难地抬了下眸子,心脏绞在了一起,别扭地开口,“我手机摔坏了,你把我送到前面的商业街就行,我买了手机后会支付你车费。”   “……”何奕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池雨上了车,他坐上驾驶座,开车前扫了眼前视镜。   池雨偏头靠在椅子上,发呆般看着窗外的景象,瘦削的下颌线微微倾着,连接颈侧的线条流利好看。   何奕宁垂了垂眸子,把注意力放到车上,到了商业街时,他找了处停车位停下,开门下车,池雨也要跟着下车,门却被锁紧了,他拍着车窗看着何奕宁消失在前边的转角处,脑子里涌上了许多荒谬的想法。   何奕宁总不会要杀人吧?   何奕宁回来时提了一兜东西,袋子上有药店的标识,他坐上驾驶座后迅速关了门,池雨转了几下车门没有扭动,笑了一声,“何奕宁,你要杀人报仇吗?”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何奕宁说,“你的手腕好像不太方便。”   左手手腕适时地泛起疼痛,池雨轻轻转动,拉扯着神经的痛传到了大脑,好不容易让何奕宁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他不想再让何奕宁闯入自己的舒适区,“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打开车门让我下去。”   何奕宁:“你好像很怕有人知道真实的自己?”   池雨掀开眸子,冷淡地看了一眼前视镜中那双盯着自己的漂亮眼睛,“何奕宁,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也得长点心防着我吧。再让我逮到机会,我一定咬死你。”   “很可惜你不是蛇,也不能真正地咬死我。”   池雨避而不答:“打开门,我要下去。”   何奕宁语气如常,“手机摔坏了,银行卡也没带在身上吧?你要怎么买手机?”   “……你管我。”   “池雨,别对我这么避之不及。”   池雨一声不吭,何奕宁便擅自做主,调转了方向,“去我那儿住吧。”   池雨咬了咬牙,眼里并无波澜地看了眼他,转头看向车外风景,一路无话。   现在已经很晚了,街边许多店铺都关了门,池雨也不能真的露宿街头,最终还是跟着何奕宁进了出租屋。   何奕宁租的房子离X大很近,布置的风格与高中时期的那套学区房很像,简洁得只放了必要的生活用品。   何奕宁开了灯,“刚好有两间卧室。”   池雨略过他坐到沙发上,何奕宁给他递了杯热水,扫过他缠着石膏的手,“发生什么了?”   时隔多年再和何奕宁共处一屋,池雨有些局促,他状若坦荡地喝了水,“摔的。”   “耳朵呢?”何奕宁的眼神犹如实质,刮过池雨的耳垂,“也是摔伤的?”   池雨:“……”   何奕宁安静了几秒,“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找到方法打听到真相。”   那日在酒吧里举着碎酒瓶以笑应对顾客的人,和昔日里在校园人畜无害的池雨在他脑海中形成了巨大的割裂,真实的以另一种面目摆在他面前的池雨,还是能让他感受到因某种情愫涌起的滚烫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爱像炽火焚烧着心底的枯枝,让爱人者犹如万蚁噬心。   池雨抿紧唇,在无声的剑拔弩张中,他开了口:“报警时被人打了一棍子。”   “疼吗?”何奕宁看着他,看人的眼神柔得像水,又像漩涡。   池雨差些被那波谲云诡的眼神卷了进去。他睫毛轻颤,肺泡涌入的空气刺激着他想咳嗽,他倏地起身跑去卫生间。   怎么可能不疼,被撕裂的耳洞,折断的手腕,每一处疼痛都拉扯着神经,疼到了骨子里。这问的什么废话啊。   何奕宁真让人讨厌。   他本来不觉得有多疼的。   何奕宁跟着他走到门口,道:“需要帮忙吗?”   回答他的是池雨关上门的声音。 第60章   上次与何奕宁共处一屋的记忆还在宁希, 池雨摘了隐形眼镜,往脸上扑打着水,模糊的视线里所有东西都是不清晰的。   镜子里的自己有一张温和的脸, 额角狰狞的伤疤本就不算明显,在好看的面孔下更是瑕不掩瑜, 曾经让他不敢在众人面前伤疤的胆怯和恐惧,在不知不觉中随着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卫生间的布置与高中时的那间屋子如出一辙。   池雨熟稔地从柜子里找出新的牙刷, 一番洗漱后, 他走出去卫生间。   没了镜片的辅助,高度近视的眼睛入眼一片马赛克。而就算看不清人, 落入眼中的模糊的何奕宁还是那么好看。   他匆匆一看就收回目光, 不想再和何奕宁有过多牵扯,他拉开客房的门, 何奕宁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传了过来,“明早一起去学校。”   手机摔了,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X大周围的路他还没有认清,迫于无奈,他又礼貌性地应了声好,道了谢。   关门时, 何奕宁的脚步声响在他而后,紧接着一只手拦到门边。   池雨拉住门,蹙眉, “怎么了?”   何奕宁说:“我有旧手机,你要先将就用一用吗?”   池雨说:“不用。”   他拒绝的话说完后,何奕宁还站在原地,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   算了, 毕竟是何奕宁的房子。池雨看了他一眼,放任他站在原地,兀自走到床边,笨重地将受伤了的手穿过衬衫,摘了出来。   他脱衣服的动作笨拙缓慢,滑稽的动作下倒显得可爱。疼痛纠缠着神经,他不怎么敢使用左手,只一只手脱衣服不太方便,领口卡在下颌时,伸来的一双宽大的手帮着他顺利地脱下衣服。   视线得到自由后,池雨仰看着何奕宁,礼貌道:“谢谢。”   “不用道谢的。”何奕宁撇开眼落到池雨耳尖上洇出了血的绷带,目光沉了沉,抬指轻轻点在上边,“出血了。”   池雨往后仰身避开接触,何奕宁略显尴尬地站直身子,走出屋子,并没随手关了门。   池雨:“……”   何奕宁去而复返,拎着他买来的药,拿出绷带,靠近池雨时试探性地碰了碰耳垂,见池雨没有反抗,他便轻手轻脚地拆了缠在上面的绷带。   池雨上身未着片缕,手臂也不见明显的分割线,细腻的肌肤在光下白皙,而连接于腕的那只手却粗糙得很,不似高中时转笔的那只纤长白净的手,茧子和瘢痕此起彼伏——池雨这些年吃了很多苦。   他耳朵上的伤口是被朝上横着扯开的,断裂的地方整齐干脆,可以想象施加在上面的力量多么干脆果断,裂开的地方肉嫩如花吐着血,何奕宁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擦拭在上边,“疼吗?”   池雨不答,他接着往伤口缠了绷带,动作轻柔,像捧了什么易碎品,小心翼翼的,处理好后,他站起了身,“伤口别碰水。”   他走时池雨却出人意料地拽住他,何奕宁一时不备,脚下趔趄,摔下去时压在了池雨身上,池雨撑不住他,抬着左手避开人,两个人相贴着一同摔上了床。   床铺凹陷,被子上压出了褶皱,   池雨身上还有消毒水味,鼻挨着鼻时,吐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何奕宁双手撑在池雨身侧,视线刮过池雨的脸,呼吸急促了会儿,又忽地狼狈地坐起来,“怎么了?”   池雨悠悠坐起,身子倚在床头边上,“何奕宁,你是不是在演戏?”   何奕宁茫然地看过来。   池雨:“演你的君子身份,以德报怨的高风亮节。”   何奕宁笑出声,他自认为自己脾气一向很好,但竟被池雨这几句话气得发笑,笑完后,他更多地是感受到无望,“我以为我们关系挺好,至少高中是。”   池雨懒懒地看着他,“你不是都发现了吗?那是我装的。”   卸掉伪装后,他就没怎么给过何奕宁什么好脸色。   何奕宁:“可我不是装的。”   池雨往前靠来,鼻息打在面前的衣衫上,他抬起右手掐住何奕宁的颈部,虎口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动脉的跳动,被他扼住咽喉的人却一动不动,“我在想,我要是真把你这么掐死了,你会不会也继续以德报怨啊?”   何奕宁垂着眸子任由他动作,平静地问:“真有那么讨厌我吗?”   池雨松了手,盯着何奕宁的眼睛,“你呢?你讨厌我吗?”   何奕宁眼睛的情绪很平静,答案显而易见。   池雨又想掐人了,他抬起手,停顿的那会儿,方向改变,手落在了何奕宁的肩上,将人往床下推,“你应该讨厌我,像我讨厌你一样。”   何奕宁顺着他的力站稳在地上,看了他一会儿,走了出去,一会儿后又回来,递了睡衣给他,“新的,没穿过。”   何奕宁再次离开,这次拉上了门,池雨盯着门,在心中骂了句:“傻子。”   翌日早上,何奕宁开车载着池雨回了学校。   到了校门,池雨摘掉安全带,推开车门时,何奕宁的声音追了过来:“伤口别碰水。”   池雨沉默地瞥了眼何奕宁,并未回应,关了车门,径直回了宿舍。   翻了眼镜戴上后,清晰的视线回归,他拿了书急匆匆走到教学楼前时,顿住了——没有了手机,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个教室上课。   “池雨。”有人喊住了他,“你怎么傻站在这儿?”   是开学时班会课上热情与他说话的那个男生,叫代鑫,他和自己的三个舍友成群结伴走来,其中一位盯着他的手,“哎,你手怎么了?”   “摔的。”池雨隐隐约约记得他叫郑华。   郑华又扫向池雨耳朵上的绷带,视线平移落到池雨没受伤的左耳上的耳钉,“哦”了一声。   多了几位陪行的同学,池雨跟着他们聊着走去教室。   由于是一起进的教室,几人便坐在了一起,一向独行的池雨阴差阳错地融入了一个小集体之中。   池雨上课专心听讲,没受伤的右手写着笔记,铃声响后,周围人打开手机玩了起来,郑华看了眼池雨整齐认真的笔记,“池雨,你怎么不玩手机啊?”   池雨说:“手机摔烂了。”   郑华自来熟地拿过他的书,盯着他的笔记,“你笔记记得好认真哦,听了一遍就能记住知识吗?”   池雨不喜欢别人随意动自己的东西,但他一向是个能装能忍的,正常地应道:“不能。”   代鑫笑着道:“我觉得大学有些老师只是个摆设,不如听网课来得实在。”   郑华“哦”了声,还了池雨的书,“池雨,你也是私下听网课吗?有些课你都不来上。”   池雨惊讶于班里还有人关注自己,莫名品出了一点被人监视的不自在,他齿尖一碰,要开口时,代鑫道:“郑华,你暗恋池雨啊?怎么还偷偷关注别人逃没逃课呢?”   郑华咬着牙:“代鑫!”   几人闹着笑了笑,铃声响起,又静了下来。   老师讲着讲着从知识聊到了自家外国留学的闺女,池雨盯着笔记温习,代鑫提肘戳了戳他,小声:“哎,你是我们班高考分数第一,郑华第二。这家伙好胜心挺重,但没啥恶意啊。”   池雨微微怔了怔,恍然发觉大学脱离了成绩的排名,他整日忙着去赚那三瓜两枣的钱,好久没陷入对第一名的执念了。   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跳出了这个漩涡,但仍有人深陷其中。   要点名的课上完后,池雨逃了下午的课,拿着银行卡去取了钱,在学校的手机店买了个稍便宜的手机,回了宿舍捣鼓一通,安了电话卡,下了一堆软件,登进微信后,跳出了许多消息。   除了一些熟人的消息,没有备注的三个点倒挺显眼的。   【...:怎么不回消息?】   换了新手机后,有很多消息都不见了,池雨担心对方误会自己逃单,解释:【我手机摔烂了,存款不太够,先给你一千。】   【转账1000。】   【...:我来找你不是要钱的。】   【...:会玩游戏吗?想找你当陪玩。】   池雨蹙眉,防诈意识强如钢铁的他不会轻易动心,他仍觉得对方有利可图:【我手摔伤了,最近玩不了游戏,你找别人去吧。】   “池雨,你下午不是有课吗?怎么待在宿舍?”钱业推开门,大咧咧地走进来,去卫生间一趟又出来,接了水喝完后,才注意到池雨吊着手,“你手怎么了?”   池雨:“摔伤了,骨折。”   钱业颇为遗憾地搓搓自己的下巴,“那最近是不能学游戏了,好好养伤。”   手机响了两下。   【...:很简单的游戏,动一下鼠标就行了。】   【...:我不缺钱,你别担心我坑你。】   “我会注意的。”池雨回应了钱业,低头打字,不由得动心:【什么游戏?】   相较于高中,池雨觉得自己变了很多。那时的他因为名列前茅的成绩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等到被赚钱两字磨灭了身心后,他的傲性没了很多。   以往把自尊心捧在头顶的他,在钱业大方介绍自己悲惨生活后仍然不卑不亢的视线里找到了勇气。他报名了班级里的贫困补助,大方地承认自己在外打工赚钱,他收敛了自己的傲性,将所有精力放在“钱”上。   【...:XX菜园。】   【池雨:为什么找我?】   【...:你声音好听,正好我也觉得无聊。】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池雨依然保持着谨慎的态度:【我考虑一下。】   因为声音好听花钱请他当陪玩,理由太牵强,但这群有钱人一向不在乎钱,花钱买个乐子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他犹豫时,手机又响。   【周欣怡:国庆节连着中秋节放假八天,我来宜澜找你玩。】   【池雨:我要去家教。】   【周欣怡:无情。】   【周欣怡: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票。】   【周欣怡:我记得X大还有何奕宁,我问问他看。】   【他喜欢男的。】池雨扯直了唇线,脑子好像顿住了,他将消息发出去后才回了神,要撤回时已经来不及了。   至始至终,这个事都只是他自己杜撰的。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这样说,像一个随意诋毁别人的妒者。   正在打字的周欣怡挑了下眉,玩味地笑了笑:【那没办法了,X大我只认识你们两个人,你又不带我玩。】   按照何奕宁那对谁都有求必应的好脾气,应该会同意周欣怡的请求。   池雨很不是滋味:【除了家教的时间,我一直有空。我带你玩。】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是滋味。是因为想起高中时为何奕宁说话的张采文,他不想自己此刻唯一的“朋友”周欣怡也奔向了何奕宁吗? 第61章   过了几天后, 白迹给他发了很大一笔误工费,连带着他工作那几天的工资也一起发了,是一笔大数额的费用。   原本总是插科打诨的人也正经了不少, 用很官方的语气辞退了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反正他这些天除了家教也干不了什么活, 被辞退就被辞退吧。   白景殷没再问那天的事,宿舍里的人都不常在, 池雨与何奕宁见不了几次面, 他换宿舍的计划一拖再拖,到后面直接遗忘了此事。   他后面抽空带着奶奶去医院复查开了药, 存款快到底时, 池雨被打的赔偿也到款了,把三个点的电脑钱付完后, 三个点又问他陪玩的事。   池雨存着疑心:【我认识其他陪玩,我推给你, 如果有满意的可以给我中介费。】   【...:他们声音没你的好听。】   当时见面两人就聊了寥寥几句, 怎么还注意到声音好听不好听了。有钱人和许厉一样,都是些不太正常的吗?   池雨冷漠地回复:【?】   【比我声音好听的多了去了。】   他拒绝得够干脆了。   这些天带伤去家教,学生家长心疼池雨,又多给了份红包, 池雨大方地收下,孙好好瞧着他包成馒头的手,问的却是别的事:“大学国庆节真放七天吗?”   池雨点头, “嗯,之后还有三天的中秋假。”   “放那么多的假,是不是超级开心啊?”   “嗯。”   “可是我感觉你不开心啊,”孙好好用手指抬起自己的嘴角, “你笑起来特别假。”   池雨抬笔轻轻扣了扣桌面,“听课。”   “休息一会儿嘛……”上了那么多天的课,孙好好总算有一点厌学情绪了,说:“我有个表姐也是刚上大学,她跟我讲大学轻松是轻松,但没有高中快乐了。上大学要是不快乐的话,我妈为什么非要让我考上大学呢?反正跳舞也不一定要上大学,只要我想,我可以参加任何比赛。”   十五六岁正值青春时期,许多叛逆期的孩子正在经历着人生思想观点的转折。孙好好家教很严,除了学习几乎只待在家里和兴趣班中,她没沾染上抽烟喝酒骂脏话中的任何一项缺点,被金钱养出来的孩子总是干净的,连心都是鲜血欲滴的,叫人羡慕。   从孙好好的家里出来,池雨的手机便响了,他接通电话,周欣怡的声音炸出:“你怎么不看手机啊!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了快半个小时了!”   池雨:“你怎么来这么早?先把东西放去酒店。”   “早放了。”周欣怡欣赏着自己刚做的美甲,“你快点来,我站在这儿被进出你们学校大门的人当猴观看,这感觉怪怪的。”   池雨扫了车跨坐上去,一手捏着电门,“你在哪个门——”   “周欣怡?”扬声器忽然冒出一道声响,池雨顿了下,几乎瞬间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何奕宁。   “何奕宁,好巧啊。”周欣怡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我来找池雨,我们待会儿要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池雨一动不动,仔细听着。   何奕宁说:“我待会儿要去参加活动,抱歉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池雨紧绷的背瞬间松驰,周欣怡:“到哪了!我不想再站在这里当猴子了,我在北门。”   “知道了。”池雨回神,不紧不慢骑着赶来。   毕竟是坐了一年同桌,周欣怡并非两人认识前的娴静温柔,她和池雨走进X大,毫不吝啬地夸赞这所她差点就能考上的名校,在池雨的“热情”带领下,她笑得异常开朗:“我的舍友也是宁希一中的,她人老好了,我起不来去上早八,她经常给我带早餐,还在我跑完步后给我放松肌肉。哎,你舍友怎么样?”   池雨不是个常和她在手机上聊天的人,她也不管池雨应不应,一个劲儿地讲自己的事。   “挺好。”冷不丁想起何奕宁,池雨决定等手好后一定要去找辅导员换宿舍。   “我前阵子才知道张采文和刘颖在一起了的事——”周欣怡观察着池雨的表情,接着说,“张采文追了刘颖好久,送情书还被老高截胡了。老高留了面,没当面念那封情书,让张采文写了检讨,张采文又写了一次情书,结果情书和检讨交混了,把情书送给了老高,他还没写称呼,吓得老高差点以为自己工作不保。”   池雨淡淡应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周欣怡说:“刚和你当同桌时我们关系还不好,没敢问你,后面又忙着高考,怕你分心,到后面我直接忘了——你和张采文是不是闹别扭了?”   池雨说:“分开后就没联系了,这不是常见的么?”   周欣怡若有所思:“行吧。你们学校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快带我去。”   两人东逛西逛,到了转角,有人喊住池雨。   “这是……”郑华一点也不绅士地打量周欣怡,嫉妒的情绪皱在眉头,“你女朋友?还挺漂亮。”   自从上次坐一起上课被郑华频频冒犯,池雨对他已经没了好印象,现在他又这么冒犯周欣怡,池雨抬起眼,正要发作。   周欣怡爽朗一笑,“是啊,我是池雨女朋友。”她提肘戳了戳池雨,“这是你同学吗?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一个平平无奇除了清秀了些的男生,高考比他多了几分,连女朋友都是这么的漂亮!   郑华面上烧得红,嫉妒的情绪作祟,他咬着牙,“我和池雨不熟。”撂下这么一句话,提腿走了。   池雨:“……”   “我给你长脸了哦。”周欣怡看池雨表情无异,逗了句:“你没喜欢的人吧?可不要被我影响了你的桃花哦。”   池雨叹气:“为什么要靠对象长脸?我没喜欢的人。”   周欣怡一向玩得开,也担心自己方才的举动让池雨感到不快,便转了话题,“你知道何奕宁为什么考X大吗?我还以为他会出国。”   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池雨的脸黑了下。   池雨:“他喜欢的人在X大。”   周欣怡吸了口气,沉默了会儿,挠了挠下巴,看了看池雨,又将目光看向自己的美甲。这美甲可真美甲啊。   两人去附近的餐厅。   女孩子吃饭总是要拍照的,周欣怡将美食摆好盘,指使着池雨帮忙拍了许多张照片,池雨没有表现出不耐,周欣怡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举起手机拍了几张自己和池雨的合照,“可以吃了。”   池雨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池雨,真不考虑和我谈谈?我可太喜欢你了。”周欣怡随便p了下自己没有瑕疵的脸蛋,编辑后发了微信朋友圈:和高三同桌又再见面了。   “又礼貌又上进,还肯给我拍照片,拍得还不错。”   池雨瞥她一眼,“饭菜要冷了,快吃吧。”   周欣怡点头,吃着饭才想起来问池雨的手怎么了,池雨大致简述了遍事情经过,之后又闲聊了几句无聊的大学生活,池雨把周欣怡送到酒店后,坐着地铁赶回家。   【周欣怡:我朋友圈发你照片了,快去支持我。】   不知道是不是池雨的错觉,周欣怡比高中活泼了好多。   他看着周欣怡一堆精致的照片中多了张自己,一种异样又温热的感觉流过脑子,那是多年前他和张采文吴天旺几人玩闹时偶尔有过的感觉。按照周大小姐的请求点了个赞,池雨下了地铁,走到家时,他敲了敲门。   往常,奶奶都会欢快地出来迎接他,但今日不同,他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他预感不好,忙拿出藏在门口毛毯下的钥匙开了门——奶奶又在家摔倒了。   打了120把奶奶送到医院,折腾很久后,凌晨三点,人总算脱离了危机了。   池雨守在床边,不知不觉就趴着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缴了费,池雨买了早饭回来,一老一小静静吃着饭,奶奶突然抽泣了起来,“乖孙,你别管我,让我死了吧……我就是个拖油瓶……”   池雨放下碗,安抚奶奶道:“你别想那么多,医生说你比之前好很多了。”   奶奶又哭,池雨安慰了会儿老人,等老人睡着后,他站在病房窗口,看楼下花台前两个小孩玩闹。   他右手操作着解锁手机,银行账户里的钱只剩下两位数,倒映在面前玻璃上的脸带着一丝沉沉的严肃。   他点进了三个点的页面:【陪玩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干些什么?有什么要求?能不能一次性给完一个月的钱?我不会赖账的。】   。   学校的活动只是为了加学分——白景殷请求了几次,何奕宁才答应他出演中秋晚会的钢琴独奏。   他在学校里的琴房,指尖飞舞,音弦动耳。练完后,许多围观的人热情地鼓掌,夸赞他。他笑着回谢。   回到宿舍,钱业出去打工,池雨也不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有些空荡。   白景殷脱掉外套,“你放心吧,我弟之后不会再纠缠池雨了。”   他属于有钱公子哥那一类,但又是有真才实学的,不靠父母,待人亲和平易近人,却有着大部分有钱人的通性——看不起人。就算再怎么装,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本质在与他所认为的同类相处中便会昭显出来。   何奕宁:“嗯。”   “他都去gay吧工作了,说明他对这个事的接受能力很强。你要不努力努力?我也可以帮忙。”白景殷说完后收了衣服就去洗澡,何奕宁站在桌子前,注视着朋友圈中周欣怡与池雨的合照。   通知栏上跳出消息,他点开一看。   【陪玩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干些什么?有什么要求?能不能一次性给完一个月的钱?我不会赖账的。】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何奕宁将钱转过去,点进大号的微信。高二他转学后,池雨就把他删了。和池雨的聊天页面中,他发出的每句话都带上了红色感叹号,刺眼又伤人。   最下面的消息还停留在高考完的暑假:【你搬家了?】 第62章   池雨不理解三个点撒钱如撒纸的阔绰, 但还是领了钱。   【...:今晚就上游戏。】   【...:(链接)】   池雨揉着因睡眠不够发疼的大脑,向周欣怡解释情况后道了歉,周欣怡说:“好好照顾奶奶, 我来找你是为了逛X大。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的,你也别太愧疚。”   池雨让她好好玩后挂了电话, 晚些带着奶奶出了院,把奶奶送到家后他又赶回学校, 在宿舍坐着休息没多久, 他开了电脑下载游戏。   卫生间的门突然响了,他下意识循声看过去。   何奕宁裸着上身, 身上氤氲着一层热气, 线条完美的身子与他那张不容亵玩的脸倒有些违和,身材挺好……   池雨越看越投入,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尴尬地转回来,一声不吭地登录游戏账号, 准备就绪后, 他问三个点:【我需要干什么?】   【...:陪我聊天就行。】   池雨瞥了眼旁边的位置,何奕宁早穿好了衣服,戴着耳机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等待三个点进入游戏后, 深吸了口气,“你好。”   何奕宁没有反应,大概没听见, 池雨放松了许多。   【...:你跟着我走就行。】   “好的。”   【...:今天晚上没有选修课?】   “没有。”   【...:你谈恋爱了吗?】   池雨静了会儿,“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池雨越发觉得不对劲,在经历了谢鹏许厉白迹这一系列对他并非单纯意思的人后,他不由得以某种心思揣测起三个点, “我不喜欢男的。”   【...:我随便问问,你别担心我对你不怀好意。】   “……”   这游戏和三个点说的一样,操作鼠标就行,收收菜升级角色挖挖宝藏,除了无聊外,其他都还好。他是个不喜欢奉承别人的,嘴不甜,基本上都是三个点问,他随意回答一些。   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一个小时,池雨果断退出游戏,他不管三个点怎么想,也不管三个点目的不明一掷千金的脑残行为,反正他已经拿了钱干了事,无可指摘。   身旁的何奕宁还在戴着耳机敲着键盘,池雨撇了他一眼,轻咬舌尖,收了衣物去洗漱。   这种平静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期间池雨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钱业还打趣过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他也没遮遮掩掩,大方承认了自己在做陪玩的事。   “陪玩?玩这种小学生的游戏?”钱业目瞪口呆,“还一个小时一百?要不你推荐我吧。”   池雨:“对方说喜欢声音好听的。”   钱业比池雨反应快一些:“……那小姑娘是不是想追你?”   “不是小姑娘,是我们学校的男生。”池雨道。   “男的?不会想跟你搞基吧?”钱业口无遮拦道,“你长得清秀好看,很像那种男女通吃的人。”   池雨:“……我不喜欢男的。”   白景殷余光扫向无动于衷的何奕宁,加入他们的话题,“我们部门有个你们班的人,他说在国庆节看见过你和你的女朋友。你谈恋爱了?”   说的是周欣怡吧……池雨说:“是高中的同学,她比较喜欢开玩笑,我们不是情侣。”   白景殷哦了声,“下午项目组开会,要出去吃饭,你收一下东西。”   “好。”   出门时,白景殷抬手自然地搭在池雨肩上,反手关门,他的目光挤进门缝,与何奕宁追来的视线在空中交接,转瞬即分,“手好多了吗?”   池雨说:“好多了。”   白景殷没有边界感地抬手碰了碰他的右耳耳垂,“裂开的地方长出了瘢痕。”   池雨偏头躲开他的手,顺势从他的臂下钻了出来,“学长,我没洗澡,身上有汗,咱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吧。”   白景殷温和地笑着,“我又不嫌弃你。”   。   在家教和陪玩赚的钱的支持下,池雨紧绷的生活轻松了一些,没再频繁地打工,这阵子除了上课和家教,基本都是待在宿舍里,与何奕宁也不常见,令他不适的奇怪情绪也不常产生了。   就像今天,快熄灯的时间,何奕宁还没回来。   “哎,你们看集市了没?何奕宁又被人捞了。”钱业痞气地将腿搭在桌子上,电脑椅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   池雨与钱业有时候心有灵犀得可怕,他才刚刚想到何奕宁,钱业就提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钱业翻着手机,一脸八卦:“上次中秋晚会,何奕宁表演独奏钢琴就被人挖了不少信息。他今天去参加大一新生代表会发言,又被人捞了。但底下有个自称宁希一中的,说他喜欢男的。我们班有女生知道我和他一个宿舍,都来找我问联系方式了。”   国庆和中秋都过去了,日子眨眼间飞速而去,池雨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心不在焉地垂着眸子,钱业喊他:“哎,你和何奕宁不是高中同学吗?这事真不?”   池雨回神,抿直的唇片刻松开,没有一点为何奕宁辩解的意思,高中时释放出的恶意,他根本没打算收回来,“或许吧。”   钱业声音拔高:“他还真喜欢男的!”   门忽地打开,钱业那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巧妙地融入了开门声中。   活跃的宿舍氛围凝固,何奕宁关门转身后与池雨对了视,后者率先转开目光。   何奕宁嘴角无力地提了下,坐回位置上。   好累啊,应付别人,应付老师,应付社团。比起这些伤脑的社交活动,总是劳作赚钱的池雨应当更累吧。池雨年纪轻轻就靠自己赚钱独当一面,心思谨慎些也好,但怎么会把谨慎用在他身上呢?   宿舍配置虽好,但他开门时正好听见了钱业的那句话,心中一疼,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迈过这道坎,他不怕别人怎么想,却担心绊死在池雨这里。   白景殷天生是个热场子的料,重新开了个话题打破了宿舍僵持的氛围,说了几句后,他邀请宿舍的三个人,“我的订婚宴在下个周末举行,你们得来给我长脸啊。”   “年纪轻轻就抱得美人归,羡慕你啊老白。”钱业感叹。   刚结束了陪玩的池雨说:“祝学长订婚快乐。”   “会来的。”何奕宁说,手机弹出消息:【雇主,今天我陪你的朋友玩了一个小时,他话太少了,不像是需要陪玩的人啊。】   他轻吐出一口气,给代玩发了红包。最近事情太多,在宿舍容易露馅,也不能每次都是他亲自和池雨玩。费尽心思搞那么多,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谢谢,以后还会找你。】   洗漱完后,四人在熄灯前都上了床,除了厚重床帘露出来的灯光,一点声音也没。   池雨翻了个身,背单词的页面弹出消息框。   【周欣怡: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池雨回完消息后,脑子静了会儿。赚钱有家教和陪玩,综测有白景殷的项目,学习对于他来说不在话下,奶奶也每天都和他保持着联系……所有东西都在轨道上正常地运行着。   暂时把烦恼甩到脑后,他轻松了很多,闭眼后便睡着了,一夜无梦。   。   白景殷的订婚宴在白家的某处住宅隆重举办,草坪上的布置精美漂亮,白色的帘布随着风飘荡,参加订婚宴的人非富即贵,各个身着礼服,穿着运动装的池雨和钱业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池雨和钱业坐到了相应的位置上,途中钱业要上厕所,非拉着池雨去,池雨站在厕所门口等人时,和好久没见的白迹碰上了面。   白迹身上的伤好了很多,脸上留着褐色的伤疤,他的眼睛亮了下,转而想起白景殷对他的警告,“手还没痊愈啊?”   “过年的时候应该就好了。”池雨道。   白迹:“你和我哥是舍友,这倒挺有缘分的。但我给你个忠告啊,白景殷可不算得是什么好人,可别和他深交。”   哪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池雨诧异时,白迹挥了挥手,“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池雨,何奕宁问我们在哪。”钱业从卫生间出来,大咧咧地把水擦在自己衣角,“你和他是不是没加好友啊?我都没怎么见你们在朋友圈互动。”   池雨说:“他到这里了?”   钱业:“嗯。以后还是不来参加这种活动了,一整个村里人进城,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太恶心了。”他满不在意地伸了伸懒腰,哥俩好般揽住池雨的肩,“还好有你陪在我身边。”   两人返回原先的座位,何奕宁坐在最里边,他身上穿的是休闲衣,并非西装革履,但普通的衣服套在他身上都挡不住他耀眼的气质。   池雨扫了他一眼,隔着个位置率先坐下,钱业不得已只好坐到两人中间。   氛围僵持,钱业说:“哈哈哈哈今天可真热闹。”   何奕宁低头回复着消息,池雨拄着脸盯着草坪发呆。   没人搭理的钱业:“……”他怎么和一群祖宗当了舍友。   订婚宴举行了一个多小时,穿着西装的白景殷和身着礼裙的江小姐两人面带标准微笑,机器人般毫无感情地念着结婚誓词,座下响起掌声,为这对被商业价值捆绑在一起的新人送出了真挚的祝福。   宴会结束后,便有服务员带着池雨几人去包厢里吃饭。   钱业大快朵颐,池雨细嚼慢咽,何奕宁吃了没一会儿,便有服务员客气地把他带走,说是白景殷的父母想和他聊几句。   钱业嘴里还嚼着东西,说起话时含糊不清,“我都忘了何奕宁也是富二代了。”   池雨眼神暗了暗,举起桌上的酒猛地喝了一口,越想越心烦,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他显然忘了自己上次喝醉做的傻事,等酒精麻痹了意识后,他也来不及后悔了。 第63章   酒席散场时, 包厢里只剩两个人了,钱业喊了几次池雨,一向极具毅力的池雨再次输在了乙醇的作用下, 怎么叫都不醒。   钱业正要上手抬人时,白景殷推开门, “何奕宁喝醉了,我给他安排在了客房, 你们先回宿舍吧。”   他顿了顿, 看着趴在桌上的池雨,“他也喝醉了?”   钱业说:“叫了好几次都没反应。”   白景殷眼神略沉, 他伸手扶起了池雨, 对钱业说:“那让他在我家睡一晚吧,你打车先回学校。”   钱业抽出支烟咬在嘴里, “你不跟嫂子一起?”   白景殷笑意不达眼底,“她出去和朋友玩了。”   钱业:“哦。”出了屋子, 和白景殷告别后, 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   白景殷扶着池雨往屋里走去,路上有许多服务员殷勤地上前帮忙,提建议道:“老板,家里还有空着的客房, 我们帮您把您的朋友送到屋子里吧。”   演了一天的戏,他本来就很心烦了,就连把池雨带到卧室这件事都要有人来指手画脚, 他眼神不由得狠厉起来,“滚。”   被呵斥的服务员没敢再说话,拔腿就走了,白景殷扶着池雨快速赶到卧室, 反手锁了门,将人放到了床上。   和江小姐伪装亲密让他精疲力竭,后来何奕宁的加入却彻底打破了他的耐力。   商业联姻这种东西,就像古时候权贵之间为了巩固权力以孩子为筹码互相利用的低级手段,低级却有效。白家有个女孩还没结婚,白父本要撮合他们,何奕宁直接拒绝了。   明明何奕宁与他一般不靠父母自己闯出了一片天,为什么他要为了家庭牺牲自己的幸福,何奕宁却能真的自由自在?   床上的池雨呼吸均匀,白景殷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别的色彩。   。   池雨意识回来时,察觉到自己趴在某个人的腿上,有只手摸着他的右耳,摩挲着上边长好了的瘢痕。他猛地起身,拄着床与白景殷对视,晕乎乎的三四个重影,“学长。”   迟钝的大脑自动帮他过滤了那只手摸他耳垂的记忆。   “钱业说你才喝了两杯——你酒量太差了。”   白景殷嘴角噙着笑,也是温和的,但同何奕宁的笑不一样,何奕宁的笑更干净一些。   闲着无事想何奕宁干什么?   池雨猛地摇了摇头。   “清醒了些吗?”   池雨点点头。   白景殷问:“我是谁?”   池雨愣了下,“白景殷?”   白景殷提起嘴角,倾身靠向他,突然伸手脱他的衣服。   池雨勉强坐起来,没来得及反应这是什么地方,推开白景殷的手,打算自食其力,“学长,我可以自己脱,你快点去休息吧。谢谢你。”   白景殷脸上的笑越发深了,他伸手揉着池雨的脸,“我对你不好么?”   酒精麻痹了池雨的意识,他还没发现自己羊入虎口,“学长对我挺好。”   白景殷是个很会照顾别人的人,池雨受了很多白景殷的好,再怎么无情冷漠,他也知道适当的“知恩图报”。   此刻毕竟算他喝醉了,白景殷作为订婚宴主角的大忙人都亲自来照顾他,他也没有道理说些伤人的话。   “那不就行了。”白景殷再次伸过手来,动作粗鲁地脱池雨衣服。   池雨晕乎乎地任他动作,白景殷一只手揽住池雨的后脑,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背,在白景殷的气息靠过来时,池雨猛地回神,抡起手往白景殷脸上打了一巴掌。   在这方面经验异常丰富的池雨瞬间酒醒,跳下床忙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白景殷。   白景殷用舌头顶了顶被打了的侧脸,温黄的灯光打在他柔和的笑容上,“这是做什么呢?”   池雨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飙升中迅速运转,与谢鹏许厉斡旋过的他知道白景殷方才的动作意欲何为,两人之中有利益牵绊,池雨忍住了攻击的话,“学长,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男的。”   想起白景殷今天才参加了订婚宴,他就不由得涌起一阵反胃感。   白景殷笑了声,“我没误会啊,我对你喜欢男还是喜欢女不是很在意。”   池雨噎了下,白景殷接着说:“你不是说我对你挺好,一物换一物,我可以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   池雨脸色变了变,“我不需要。”   白景殷头一次见池雨像个刺猬般对着自己,新鲜感十足,说话多了些挑衅,“你和何奕宁不一样,你进项目组是打杂,他要是进来的话,带给我们的利益远远多于你。”   池雨深吸了口气,心脏又传来那种被人捏住的疼痛感,“那你找他呀。你找我干嘛!”   “他和你总归是不一样的,他背后有人脉,你只是个聪明的人,X大最不缺的就是人才。”白景殷知道何奕宁对池雨有意思,对何奕宁生出的某种微小的消极情绪被他巧妙地嫁接到池雨身上,看着池雨藏在眼底的痛苦,他生出了畸形的满足感。   他男女不忌,在X大也不曾展露感情上的事,池雨长相不错,乖巧清纯,性格却与乖巧外表大相径庭,并非他在人前表现的那般亲和——但吸引到他的,是何奕宁对池雨的感情,喜欢却不争取,默默奉献之类吃亏的求爱。   他想知道,优秀得令人牙酸的何奕宁,在知道喜欢的人和他在一起时会是什么表情。但不可否认,池雨对他是有吸引力的,像现在,池雨眼神里没有一点柔和,全是要杀人的狠厉,与他单戴了一只耳钉的模样意外地贴合。   池雨唇线抿紧,“你什么意思?”   “咱俩试着谈谈情说说爱,”白景殷坐在床上,看商品般盯着池雨,“不止我手上的项目,我也可以给你钱,让你剩下的大学生活衣食无忧。”   池雨深吸了口气,眼里都是厌恶,“我不用。滚。”   “本来是想霸王硬上弓的,”白景殷耸了耸肩,“谈不拢就算了吧。”他走出房间,贴心地关了门,好似自己是个多善解人意的人,“卫生间你随意使用,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起回学校。”   池雨气得捏紧了拳头,退潮的酒意又席卷而来,他脑袋晕了会儿,摇摇晃晃走到床边坐下。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半分男生喜欢的模样,也不知道怎么招来一些觊觎自己的人。谢鹏,许厉,还有如今的白景殷。   “他和你总归是不一样的,他背后有人脉,你只是个聪明的人,X大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第一名,X大有许许多多个第一名,何奕宁也是第一名……池雨永远都比不上何奕宁,无论是成绩还是家境,他永远都不及何奕宁。   他真的超级讨厌何奕宁。   池雨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昨晚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完全忘了陪玩三个点的事。他拿出手机要解释,三个点竟然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   不会因为他放了一次鸽子,三个点就不找他了吧?   【池雨:昨晚喝醉了,抱歉。】   【池雨:给你退一天的陪玩费。】   他在卫生间简单洗漱,推开门走出房间,与从一旁客房刚好走出来的何奕宁大眼瞪小眼。   “……”   “……”   何奕宁看了眼池雨走出的屋子,“你昨晚睡在白学长的卧室?”   白学长……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来,池雨将那份恨一同加到何奕宁头上,一声不吭地下了楼。   何奕宁追在他身后,下了楼后拽住他的袖子,“你的脸色不太好。”   小心翼翼的,温柔的语气。   池雨抽出袖子,一位穿着围裙的保姆抬着扫把路过,他忍住差点出口的恶言,“我昨晚也喝醉了。”   何奕宁:“头疼吗?要不要吃点药?”   池雨:“我早上还有课,我先回去了。”他都告诉过何奕宁他讨厌他了,为什么每次都要黏上来。他真搞不懂他。   上完早上的课后,池雨回了宿舍,睡了午觉补眠,下床时都该吃晚饭了。   宿舍的人全都在,白景殷一如往常地笑着关心他,“上一次喝醉也没睡那么久啊。”   池雨对他装作无事发生的好演技而沉默着,也不想给他好脸色,当着其余两人的面,直言:“学长,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你的项目我还是退出吧。”   何奕宁早上的疑虑再复产生,询问地看向白景殷,白景殷笑着,“现在退出了,你不白给我打一个月工了吗?”   “不算白打工,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池雨抿唇,白景殷不提昨晚的事他也不会直接闹翻,就算再怎么恶心,白景殷现如今的身份他也是惹不起的。   他坐到椅子上,才看见桌上放了份粥,不等他问,钱业就说:“宿醉后喝粥暖胃。”   “谢谢。”   “不用谢,何奕宁给你带的。不愧是高中同学啊,就是贴心。”   “……”   池雨异常地疲惫,早上忙着回来补觉饭都没吃,欲望战胜了理智,他不想纠结粥是谁买的了,几口将粥喝完,热意暖了肚子。   “随你吧。”白景殷耸耸肩,提着电脑出去开会,人才出了宿舍,钱业就八卦起来了,“池雨,你和老白闹什么矛盾了?氛围不对。”   池雨:“没有矛盾。”   白景殷是学生会会长,他与白景殷交好也能有一些实质的好,但好处需要他自己违背自身的意愿来换的话,他宁愿不要。   钱业大大咧咧地:“哦。”   但何奕宁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他在许多活动中要与白景殷沟通,在冗杂的正事中偶尔聊一聊别的事,根本不占时间。   何奕宁问:“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白景殷用备忘录打着字,闻言掀开眼帘,带着笑看着何奕宁,仍是那副与人可亲的模样,“喝醉了把他送进房间里,怎么了?”   “为什么送进的是你的房间?”   白景殷:“天地可鉴,我睡的可是客房。”   何奕宁说:“江小姐知道吗?”   白景殷笑容淡了下去,“你放心吧,池雨没有接受我。我倒喜欢强取豪夺这种简单的方法,但你毕竟喜欢他,他也不是个受得了这套的人,我还是忍——”   “白景殷,”何奕宁好脾气地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白景殷怔了会儿,然后笑出了声,拄着膝盖笑了好一会儿,“何奕宁,你也有些自以为是了吧。” 第64章   那天之后, 池雨出现在宿舍的时间变少了很多。他与三个点的联系依然还在,在池雨受伤的这段时间,这个智障游戏的陪玩成为了他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   十二月份, 池雨考完了四级,回到宿舍时见白景殷的位置空了, 愣了几秒。   钱业啃着苹果从阳台走进来,“老白在外面租房子, 搬出去了。”   池雨“哦”了声, 把东西放完后去食堂吃饭。   他找辅导员说过换宿舍的事,辅导员说新生刚来不太好换, 让他再等等, 这事一拖再拖,看样子得拖到下学期, 白景殷竟主动离开了。   他打了饭刚坐下,就有四个男生围着他坐了下来, 是代鑫和他的舍友。   代鑫是个热情的人, 每次在教室或是食堂看他落单就会带着自己的舍友坐到他身边。   池雨又想起了张采文,想起高中时无论自己多么冷漠,总会笑着跑到他身边的张采文,他慢了不止一拍地察觉到, 他与张采文的友谊并非像他想象般的那么不堪。   代鑫看了眼池雨挂在脖子上的左手,“怎么还没拆绷带?”   “骨头还没长好,还有一阵子呢。”池雨说。   有人问:“池雨, 听别人说你谈了个很美的女朋友。”   周欣怡人走了,学校里还流传着她的传说。   池雨如实道:“是朋友,她爱开玩笑。”   代鑫:“哎哟池雨,是因为害羞才不承认吗?这样的渣男行为不可取哦。”   池雨:“不是, 真是朋友。”   一旁埋头吃饭的郑华眼神带了些嫉妒。   代鑫嘻嘻笑着,往嘴里扒了饭,“你们四级考的哪套题啊?这翻译给我搞蒙了。”   “实不相瞒,我没看懂我的作文题目。”   “没关心,明年还可以再考一次。”   “搞不懂为什么要学英语——”   几人骂着英语四级,郑华一声不吭,表情不怎么好,忽然问池雨:“你考得怎么样?”   池雨淡淡道:“应该能过。”   考上X大的人英语差不到什么地方,吃高中的底最差都能擦边过。大家吐槽归吐槽,实力都是摆在这儿的。   郑华低头往嘴里猛扒了几口饭,心里越发不舒服。   他考试的时候一直想着要考得比池雨高,一篇阅读来回看了几遍,越想越急,涂完答题卡后便没了多少时间,翻译瞎写一通,池雨考的又比他高了!   凭什么呢!有个貌美如花的女朋友,还能加入大三的项目组,平日里总是逃课,没有他努力,却要比他考得好么!   郑华眼红地盯着饭,抬头看人时没及时收住眼里的恨。   池雨被他看了一眼,不好的感觉细细麻麻地爬上身,他要在意的事太多了,没精力细究这些。   没想到在一月份的期末考时,他差点被郑华结结实实坑了一次。   。   一月份的宜澜气温偏低,池雨穿了件羽绒服,缠着石膏的左手吊在袖子里。   他右手揣着笔和身份证、学生证,进考场时郑华和他擦肩而过。   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池雨检查了遍答题卡,确认自己学号没有填错,起身要出考场时,坐在他身后的郑华举手叫了监考老师,声音小但在安静的考场上意外地显耳:“老师,他作弊,我看见了。他口袋里有纸条。”   池雨挑了下眉头,等老师从他口袋里搜出纸条时,他想起在教室门口擦着他肩走过的郑华,平淡的眼里多了些冷意。   他解释得坦荡:“这是我用来背书时写的纸条,但我在考场上没有拿出来,老师您可以查监控。”他抬了抬左手,“况且我要是作弊也不方便呐。”   然后冷冷地看了眼郑华,“这位同学是误会了吧。”   这事等教务处查明真相还了池雨清白后,大一已经放假了。   池雨坐在家里,他轻轻动了动左手手腕——刚拆了石膏,将捂了许多天的手清洗干净,他打开电脑按照钱业发的教程登录游戏,手机中突然跳出辅导员的消息:【池雨同学,有人举报你逃课多次,我们找老师佐证了,得知你确实有过那么几次逃课的行为。看在事情不严重,这学期的绩点你也达到了要求,遂给你个警告,下学期可别犯错了。】   池雨回了“好”,也大概猜到是谁做的,心里一番盘算后,注册了小号,换了头像和昵称,加了郑华。   他大学忙着赚钱忽视了很多东西,他一次又一次纵容着郑华的过分行为,倒让他愈演愈烈了。   不让郑华好好地吃一次亏,他咽不下这口气。   手痊愈后,一般没有多少道德心的池雨难得生出了一点好心,问三个点:【你喜不喜欢打别的游戏?我可以陪你玩一玩,只要不嫌弃我技术不好就行。】   任他怎么能忍,总玩那种脑残游戏他也有些受不住了。   【...:手好多了?】   【今天刚去医院拆了石膏,医生说没事了。】   【...:手游可以吗?】   拿钱办事,池雨爽快地答应:【行。】   三个点是个新号,池雨的也是新号,他开了麦,问:“该怎么玩?”   【...:跟着我就行。】   池雨跟着他跳伞,三个点贴心地提醒:【捡抢,跟着我。】   “好。”池雨笨拙地操控着人物捡枪,能捡的不能捡的都通通捡了个遍,对方转头看了眼他手中拿的平底锅顿了下,【拿枪。】   池雨听话地点了枪,“拿了。”   由于池雨是第一次玩,何奕宁没带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跳,路上遇到人机,他便打字:【瞄准人,打枪。】   “好。”池雨听话地打了人。   遇到真人时,何奕宁便冲在前边,熟稔又流畅地击杀了人,这么一来二去,护着池雨玩到最后,成了第一。   池雨感觉自己才像那个找陪玩的人,他被对方照顾得无微不至,从游戏中找到了很多新奇的快感,又想起自己是陪玩的,下了游戏后搜了很多教程,一练就是一整天,找到了些手感,第二天陪玩时,他率先照顾起了对方。   “有人机,你杀吧。”   【什么?】   池雨操控着人,“我刷到一些视频——我是陪玩的,人机给你杀才对。”   手机前的何奕宁笑出了声,脑中浮现出了池雨说这话时认真又好看的脸,越发觉得池雨可爱了。   不止这么想,他也发出信息:【你好可爱。】   池雨脱口而出:“可爱是骂人的话……算了。”   下了游戏后,池雨切回小号,欣赏着被他耍得团团转的郑华,回复:【要在酒店见吗?睡一晚你当真给我钱?】   他假冒女生,本想从郑华嘴里套出些别的事,但郑华好似几百年没见过异性的野人,张口闭口都是些聊-骚的话,池雨一边恶心一边跟他聊,总算让郑华入了套。   【郑华:对,今晚在xx酒店809,不见不散。】   池雨靠在沙发上,翘着的腿一摇一摇的,【你骗我怎么办?要不先给钱吧,说好的五百。】   他反问郑华,郑华色心在即,竟大咧咧地跳了坑。   【郑华:先给你三百,到时候事成了再给你剩下的。】   【好。】池雨收了钱,截了屏后,打开电脑继续练游戏,等到天黑了屋子昏后,他开了灯。   手机响了响。   【郑华:我到了,你在哪?】   池雨笑了下,果断地把他删了,片刻后郑华发来好友申请,开始还好声好气地问他怎么了,他一直不理,后边的申请内容多了脏话,可想而知某人急了。   池雨切回大号,浏览了下集市,捣鼓了一番后,他发了条帖子,名为——举报大一xxx系郑华嫖/娼,还带了截图。   校园集市都需要实名认证,一人只能有一个号,要是想知道账号的真实身份也不难,不过他打赌郑华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打游戏吗?】   池雨点进消息:【来了。】   起初他怀疑三个点对他图谋不轨,但这么多天的相处下,两人打打游戏聊聊天,倒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交换电脑时他见到三个点的样子,他确认自己不认识三个点,也和三个点没有多余的利益纠葛。   他是个心防极重的人,却在这几天里和三个点建立起了不同以往的感情,不算深也不算浅,与消遣差不多,又能赚钱又能放松,何乐而不为呢。   池雨聪明机智,不单学习,打游戏也学得极快,他在游戏上下了心思,进步飞速,后面几场游戏便是他做头阵,将三个点护得极好,做着一名优秀的“陪玩”。   感受着池雨的照顾,何奕宁笑容浅浅,时间到后他就下了号,班群发了几条通知消息,他看了眼,不小心点进了被消息顶上来的另一个班级聊天群。   【这个郑华出名了哎。】   【不是我说,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人就干脆别来大学了。】   【(图片)】   【评论区骂得太狠了】   何奕宁对八卦没有多少兴趣,正要返回时,又有人发出了张图,照片是那张举报人的帖子,他一眼认出了那个账号是池雨——这个账号发过购买二手电脑的帖子。   他听着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 第65章   放寒假, 宜澜离外婆家不远,何奕宁便住在了外婆家。   糖果也被他领来了,小家伙趴在他腿上睡得正香, 他心乱地揉了揉猫的背,轻轻把猫放下, 到楼下帮外婆择菜。   他心不在焉地摘着菜叶,手指因碰了冷水发红, 外婆把他赶走, “你这双手要碰钢琴的哟,金贵得很, 别帮我弄菜了。”   何奕宁只好乖乖地在旁边看着, “外婆,要是喜欢的人办了错事, 我该怎么做?”   他转学的原因家里老人都知道,骂过劝过, 何奕宁没说改不改, 但大家都知道,这种事哪是说改就改的。   “人各有命,你哪来那么多闲心管别人的事。”孙唐娟是想给老人家里请保姆的,但被外婆回绝了, 她年纪虽大,干起活来一点也不磨蹭,流利地择菜时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卡顿, “你是喜欢上哪个小混混了?他是杀人还是放火了?”   何奕宁被外婆调侃得面露尴尬,起身回了卧室,重重往床上一躺,糖果被他惊醒, 喵了一声蹦下床,去外边找猫粮吃了。   他盯着天花板上亮晃晃的灯,想了一晚也没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今年的春节仍在他生日前。   过年前,何津说要带他学习做生意的事,拉着他回了躺宁希。   他走后这一年多,宁希变化不大,高楼大厦依然挺立在城市中央,小街小巷也没有装修得富丽堂皇。一时之间,他仿佛回到了高二那年。   他没有触景生情,他在宁希待的时间不多,有许多地方都还没去过,更多的记忆是在高中读书的日子,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像一条成长的路,重要的不是沿途的风景,而是陪他走过的人。   这不是他转学后第一次回宁希——高考后他来过宁希,以学钢琴为筹码换来自由的第一天,他便立刻买了机票。   按常理来说,被伤害过的人会尽可能地远离伤害自己的那个人。他可能真的脑子有些问题吧,不逃反往,非要找到池雨,问出个一二才甘心。   他遵循着脑子里的记忆,重新踏进了那条巷子里。   宁希下了雪,巷子里潮湿的地面结了冰又融化,污泥一般覆在坑坑洼洼的路面。   何奕宁走过巷子,来到池雨的家门口时,他白色的运动鞋边染上了一层泥。   面前破破烂烂的门大敞着,里边空无一物,堆满的废弃物塞在了角落,地上洒满了垃圾,废旧得没有一点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池雨搬家了。   他不死心地敲开了隔壁邻居的门,开门的大婶对他这张脸有些印象,“找池雨啊?他搬家了。”   何奕宁:“阿姨,你知道他搬去哪了吗?”   “我哪知道?你离他远一些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婶一脸嫌弃,缺乏教育的一些人总是有些迷信,“他克死了自己的妈又克死了自己的爹。前阵子还有人来这里讨债,又砸门又摔东西的,吵得我们左邻右舍都睡不着觉。”   池雨的爸爸死了?   知道这事时,他那点被辜负产生的恨意轻飘飘地就没了,对池雨的心疼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他嗓子酸涩。   他对池雨的感情非常单纯,单纯得只有喜欢,好不容易融进的那么一点恨意,在心疼之中飘散得一干二净。   那大婶生活过得不如意,好不容易找到倾泻情绪的出口,把自己生活的不痛快全都归咎于早就搬走了的池雨,骂起一个与自己没有多少关联的人滔滔不绝,连带着对池雨考上名牌大学自己孩子一事无成的嫉妒,说的话又恶毒又难听。   “都说大学都是些高材生,筛的是成绩,筛不了人品。这样的人出了社会后要是像他爸爸一样祸害社会该有多恐怖啊,家破人亡,还连累左邻右舍,不如死了算了。”   “阿姨——”何奕宁语气带了些愤怒地喝止了她,“池雨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怎么对他恶意那么大?”   大婶语塞,强硬着说:“他搬走后,讨债的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我骂他几句不行啊?!”   “欠钱的是他吗?”何奕宁说,眸光凄弱,泛亮的惋怜透过她落到了某个并不存在这儿的人身上,“他也是受害者。”   记忆回笼,何奕宁跟着何津下了车,走进金碧辉煌的饭馆。   这场生意需要走政道,包厢里坐了一些大人物,何津脸上客气,开口就是两边都能捧高兴的客气话。   这些情况何奕宁经历得不少,他也习惯了自己这位父亲迫不得已去趋炎附势的面目。但坐在包厢里,与谢鹏对上视时,他错愕了下。   记忆长河里走过太多人,他记住了重要的那些,其余的面孔变得熟悉又陌生。但他没忘记谢鹏。他也不打算和谢鹏叙旧,毕竟他们没有过友好的相处,也没什么值得叙旧的事。   大人聊天总会找话题——两边的孩子都在宁希一中读过书,这显然是个很好的话题。但他们只字不提,好像都认为自己儿子在宁希一中的经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聊天的话题从闲碎无关的事扯到政务商业,谈到后边关键的内容时,大人便把小孩子遣了出去。   何奕宁迫不得已和谢鹏独处,他无意扰乱何津的工作,但对谢鹏没多少好印象,便保持缄默,靠在门边低头看手机。   站在另一侧的谢鹏点了支烟,吞云吐雾,扫看了眼何奕宁。与他印象中那个光鲜亮丽的人没多少差别,同样看不顺眼何奕宁的他突然开口:“池雨好不好睡?他屁股挺软的。”   何奕宁倏然抬头,不友好的目光刺向谢鹏。   听过这种话时,他自然是恼的,残存的理智立刻反应过来——谢鹏为什么说出这种话?他以为谢鹏和池雨的矛盾和青春期同性之类的矛盾是一性质,恍然听到谢鹏充满歧义的话,他感受到了一种足以淹没自己的后怕。   只消片刻,他便立马将被举报了的郑华与高中时举报谢鹏猥亵男生的人联系了起来。很多当时被他忽视了的蛛丝马迹在此刻汇流齐聚,盘根而起,要把他活活勒死。   他感觉自己喉咙泛酸,出口的话沾上了沙哑,“高中的那件事是真的?不是造谣?”   谢鹏嘲讽的笑挂在脸上,“还以为你和他关系多好呢?他没告诉你吗?我那天差点要成功了。这狗东西,下手没轻没重,差点给我命根子都踢没了。”   何奕宁愣着,谢鹏的声音滔滔不绝传来:“你喜欢他吧?你的眼神我看得出来,要把池雨拆吃入腹那种。说来我后面睡过不少人,但都没有当时捏他的手感,软又劲,干起来绝对——我操你大爷何奕宁!”   谢鹏被何奕宁一拳揍懵了,事情发生的太快,他想要还手,何奕宁早收了拳往后一退,他脸上带着愤怒,眼神里又格外地静,冷冷地扫了眼坐在地上的谢鹏。   他的那道眼神,好像在说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何奕宁转身离开后,被那道眼神吓得莫名腿软的谢鹏扶着墙站起来,啐了一口:“装货。”   外边的风冰冷寒凉,夹杂着微弱的雪花。   何奕宁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理着高中的事,窒息感缠绕上来,他扶着一旁的电线杆,猛烈地咳嗽,咳得五脏六腑都纠缠到了一起,咳得肝肠寸断,咳得呼吸困难。   被谢鹏那么对待后,池雨会有心理阴影吧?他那时才十七岁,还没有成年。正是需要有人倾述陪伴的年纪,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一声不吭地用可以称之为恶劣的手段赶走了谢鹏。   可是十七岁的人还是个孩子,应该享受着父母的关爱,依偎在父母的怀抱中无忧无虑地生长着,烦恼的也只有考试不及格。   池雨经历了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产生心理阴影的事,何奕宁还放纵着许厉多次纠缠池雨。   何奕宁也算是扰乱池雨生活的罪魁祸首么?   一个把所有精力投入到生存和学习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和赚钱,对其他事心有余力不足的人。   何奕宁喜欢的池雨,远远不像他所看到的表面上那么弱不禁风单纯无邪。   他从记忆中抽离出来,猛烈的咳嗽撕扯着肺部,遍布其中的神经也受了牵连,寒风刀切般涌进鼻腔,顺着呼吸道刮伤肺上的组织,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过路的人热心地递过纸来给他,“要不要帮你买水?你咳得很严重啊。”   何奕宁从咳嗽声中吐出谢谢两个字,仰头接住纸时,投射下来的路灯照亮了他眼角的泪水。   路人将纸塞进他手里,被他美貌迷住了片刻后,匆匆离开。看着别人失态,也是一种不礼貌。   何奕宁擦掉眼角的泪,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水,站在原地缓了缓,他仰头看向路灯下坠落的雪花。   至始至终,池雨根本没信过他,没对他敞开过心扉,高中的感情,真正的是他的一厢情愿。   而池雨是真的心狠,狠到才十七岁就能面不改色地用非法的手段赶走了谢鹏,也毫不手软地用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恶意赶走了他。 第66章   池雨休息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打工。   孙好好回老家过年, 补习的事情暂搁一段时间,寒假工工资偏高,虽然累, 但他能多赚一份钱绝对不会闲着。白天在外奔波,晚上就回来做“陪玩”的活和练习游戏技术。   除夕当晚, 三个点给他转了很大一笔钱,说是压岁钱。池雨没和他客气, 收了钱后把周欣怡祝自己新年快乐时花里胡哨的消息复制粘贴发了过去。   三个点毕竟是他的大客户, 认真敷衍也算必要的。   等他下班回来后,家里没关灯, 奶奶煮了饭菜, 精神比以往都要好很多,眼神矍铄, 脸上洋溢着快乐,“乖孙, 回来啦。”   “奶奶, 你今天怎么还没上床睡觉?”池雨关了门,把冰得发红的手放进袖子里暖了暖,走到饭桌前,看着清淡的菜, “奶奶做的饭可香了。”   奶奶笑笑,递了碗筷,“好久没煮饭了, 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池雨添了饭,夹了菜放进嘴中,盐味浓郁苦涩,他默默嚼完菜, 看着奶奶一脸正常的神情,嘴里的盐味变得苦涩,默不作声地把所有菜吃完,把菜碗挪到洗水池,热了水把碗洗干净。   从厨房出来时,奶奶躺在沙发上睡觉,池雨拿了被子盖在奶奶身上。   老年人睡眠浅,微小的动作都能被吵醒,奶奶睁开眼,缓慢地爬了起来,骨肉嶙峋的手伸过来拽住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个红包重重地按在池雨掌心里,“压岁,压秽,祝小雨年年开心,永远健康快乐。”   池雨瞧着红包,眼神里没有情绪,但还是堆出了个笑,“谢谢奶奶。”   宜澜灯火阑珊,黑色天空炸出烟火,迎接新春的喜悦布满大街小巷,纷繁吵闹的声音被玻璃窗阻拦在了外边。   池雨站在窗前,眸子垂了垂。   奶奶睡在床上,池雨挤在沙发里,用手机找着下学期适宜的兼职,零点时,楼上忽然传来欢悦的尖叫。   被吵醒的奶奶翻了个身就继续入睡了,池雨关心地看了眼奶奶,继续看手机。   【...:新年快乐。】   准时准点的跨年祝福,简单的四个字,像极了群发,池雨划掉消息,又浏览了会儿兼职信息,在睡觉前给三个点同样回复了“新年快乐”四个字。   大学假期不像高中假期的短暂,在相较于许多人无所事事的四十多天,池雨除了打工就是练游戏,联系最多的人成了三个点和讨论游戏技术的钱业。   两人聊的也不多,但从“游戏”“上号”简单的几个词语已经扩展到“吃了什么”,池雨在不知不觉中把三个点纳入了“可以当做朋友”这一行列。   郑华的事随着时间发酵后又沉淀,他的名声臭了,不知道他的人把这个事情当做饭后茶点一谈而过,知道他的人表面友好私底下早单方面断了和他的联系。   池雨没有丝毫愧疚与恐惧,他发的帖子是真实发生了的事,郑华给他创的小号发了钱也给了暗示,违反道德法律的事板上钉钉,他不过借着平台暴露了这一事实而已,比郑华污蔑他作弊好一些吧。   开学当天,池雨到宿舍收了东西,打工四十天,他今天好不容易能歇一歇,收了床铺后两眼一闭就是一下午。   他醒了下床时,宿舍的所有人都到了,白景殷的位置来了个新舍友,正在整理衣服。   这人也是大一的,长得老实,他羞赧地跟众人打了招呼,介绍了自己的专业,钱业把池雨刚来时的那套规则在学弟面前说了一遍,开玩笑说了句“现在就剩下我一个老家伙了”,大家笑了笑,各自去干自己的事。   何奕宁坐在座位上敲了键盘,池雨瞟了眼他,某种异样的情绪浮上脑海。   吃的什么,是不是又长高了?怎么穿的还是浅色的衣服?就那么喜欢浅色吗……   “池雨,游戏练得怎么样了。”钱业的声音把池雨喊回了神。   池雨打开电脑,钱业站在他身后,弯腰检查着他的学习成果,“不错,走位瞄枪都挺准的。”他伸手覆在池雨右手上,带着池雨操控鼠标换了装备,两人挨得挺近,若不是都是男的,这个画面看上去还挺暧昧的。   “……”何奕宁瞥了眼,按下去的手指错按了空格,被选择的文字转化为了空白,电脑前的社会实践一个字也写不进去了。   钱业直起身,摸摸池雨的头,“不愧是我带的兵,进步就是大。”   池雨僵了下,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但没有表现出不悦,结果按在他头上的那只手越揉越得寸进尺,像撸猫一般揉着他的头发,蹂躏着他早上刚洗好的脑袋。   钱业:“池雨,头发挺软啊,像小猫一样。”   很久以前,何奕宁也摸过池雨的头。   他分了下神,按了空格键,撤销回来的字又全部没了。   池雨低头避开钱业的手,“再摸要油了。”   钱业大咧咧地一笑,手移放到池雨后颈,没有多少恶意道:“你这小伙体毛少就算了,比小孩子的皮肤还白,现在不少小女孩就喜欢你这种白白嫩嫩的类型——”   “钱学长,干你的事去。”池雨打开钱业的手,继续敲键盘。   背上凉飕飕的,钱业头一转,背后唯一的何奕宁好好地待在自己位置上,并没有向他投来一个眼神,他疑惑地挠挠头,“池雨,今晚不陪你那哥们玩游戏了?”   “今天刚开学,事多,我请假了。”池雨说。   钱业:“哪有和一个陪玩天天打游戏的,你技术又不行,那哥们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池雨顿了下,“我们应该只是很单纯的朋友。”   钱业啧了一声,“就算是朋友,也没有白送钱这种说法吧。”   池雨:“可能他钱太多了。”   钱业:“富二代竟是一群脑残,咋没人来可怜可怜我呢。为了赚钱,我买个变音器也可以的。”   何奕宁:“……”   新来的舍友抬着一盒水果走过来,“吃芒果吗?”   “谢谢。”钱业戳了一块丢进嘴里,又戳了一块往专心致志盯着电脑屏幕的池雨嘴里喂去。   池雨分心看着屏幕,张开了口。   何奕宁道:“他芒果过敏。”   【FAILURE】   电脑屏幕跳出血红色的结束画面,池雨的手搁在鼠标上,“塔”一声,他退出游戏,在钱业疑问的眼神中点了头,“对,我芒果过敏。”   钱业将剩下那块芒果扔进嘴里,怀疑的目光扫过池雨和何奕宁两人,阴阳怪气了一句:“哇塞,不愧是高中同学啊。”   池雨:“……”   “咚咚。”   宿舍门被敲响,钱业去开了门,“你找谁?”   “我找池雨。”郑华笑得僵硬,人站在门口,他的目光潜了进来,充满恶意地锁在池雨的背上。   池雨看向门口,瞬间披上友好的笑容,与郑华绝不善意的目光相接,“郑华,找我什么事?”   郑华?   何奕宁望向门口。   郑华抿唇,深深吸了口气,视线环过一宿舍的人,“出来说。”   池雨起身出去,反手关了门。   “哎,之前集市上不是有过‘郑华’□□的事吗?这个人也叫郑华。”钱业懒懒地靠在桌前,倏地站直,“我去,郑华和池雨是一个专业的。”   何奕宁合了电脑,站起来走出宿舍。   “是你吧?”楼梯角,路过的人并不多,郑华目眦欲裂,扯着池雨的袖子,“那个帖子是你发的吧?和我聊天的微信也是你吧?”   池雨扯回衣服,一脸无辜,“你说什么啊?”   郑华冷笑着,“是不是因为我污蔑你作弊还举报了你逃课,所以你来报复我?是不是!”   他性格古怪,讨厌他的人并不少,但他能想到的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暂时只有池雨一人。   池雨蹙眉,明知故问:“你还举报我逃课了?”   郑华噎住,蕴满怒火的目光紧紧盯着池雨的眼,“你快去集市上澄清真相,不然我要报警了。池雨,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池雨一脸无所谓,“你说是我就是我啊?那你报警吧。”   郑华咬着牙,握拳揍到池雨脸上,池雨被惯性拖得往后趔趄了下,身后有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背。   他挨的那拳不轻,轻轻嘶了一声,站直后道了声谢,后面那人却迟迟不走。   “在学校里殴打同学是要处分的。”   从高中时第一次听见何奕宁的声音,池雨就觉得好听,他声音像清风像清水,好像能洗去所有的污泥。但因着那份先入为主的厌恶,池雨讨厌何奕宁的一切。   而在此刻,这道声音响在他的耳后。   池雨微怔,那只扶着他背的手放到了肩上,“到时候我可以作证,你是池雨的同学吧?郑华。”   郑华怨怼地踹了一脚墙,愤愤地瞪了眼两人,握拳而走。   池雨往前一跨和何奕宁留出距离,“你怎么在这儿?”   何奕宁目光划过池雨侧脸上红了的地方,伸手去触,在要挨近那刻,池雨扭头避开,往宿舍走去。   “把帖子删了吧,如果他真报了警,事情闹大后,你也要会受到处罚的。”何奕宁伫立原地,目光追着他去。   何奕宁的语气很肯定,似乎知道那个账号就是池雨。   池雨停住脚步,垂着脑袋,地面瓷砖映着头顶的光,须臾,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发帖子的账号只有三个点知道,但三个点并没问过这事。何奕宁也绝对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他既然这般规劝他,那说明,何奕宁笃定帖子是他发的。   很多没想通的事情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找我当陪玩的人是你?”他转过身子,走到何奕宁前的每一步都用足了劲儿,他双手按着何奕宁的肩头,掀开的眸子里有着愤怒和惊慌,“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对三个点建立起来的孱弱的感情在此刻彻底瓦解,高塔毁于一时,池雨感受到了后怕和背叛。   费尽心思创建一个小号来加他好友,是为了找到他的弱点吗?要像高中时他摧毁了他一样报复回来吗?这是在威胁他吗?   从小到大,他没有一次像这样失去理智过,将自己的情绪完整地表露在了脸上,情绪彻底操控了他的举动。   池雨与何奕宁挨得很近,他愤怒的模样何奕宁尽收眼底,何奕宁抬手轻轻触碰他脸上红着的地方,一触即分,“如果事情闹大了,你也同样会受到处罚。”   池雨推开何奕宁,“闹大了,郑华声名狼藉,我受一些处罚又怎么样?”   他吸了口气,似乎在逼迫自己镇定,“何奕宁,你创了个小号接近我,是为了拿到威胁我的把柄吗?你别想了,就算鱼死网破,我也能像高中赶走你一样再赶走你一次。”   他现在大脑太乱了,假期四十多天不间断彻夜劳作的辛苦,“三个点”的背叛,自己轻易露出把柄的愚钝,被郑华揍的那一拳,何奕宁触碰他脸颊时留下的温度……一一转化为了怒气。 第67章   池雨声声句句都在指责何奕宁, 他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着何奕宁的所有行动,一盆冷水泼得何奕宁身体内血液的温度骤降。   他盯着何奕宁的眼睛,刚才说出的话仿佛还响在两人耳边,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快要压过呼吸声。   窗外是暗沉了的天空,走廊也随着暗了下去, 过路的人脚步声吵醒了天花板上的声控灯,灯光洒下来的瞬间, 那人奇怪地瞧了眼站在这里的这两人, 觉得氛围异常后又加速离去。   何奕宁的眸子浮上了一层水汽,落在他面上的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发亮。池雨抬头看他, 他也同样低着头看池雨。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他问。   他的语气很认真, 聆听的样子好像一个等待期待很久的答案的穷途之人。   池雨怔了怔。   何奕宁注视着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就那么讨厌我?讨厌我讨厌到希望我永远消失吗?”   池雨抬起眸子, 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颤,他缓缓开口, 肯定地说:“是的。”   安静。   池雨补充道:“讨厌你到希望你现在就消失。”   何奕宁缓缓吸了口气, 他逼迫着自己从池雨冷漠的眼神中移开眼睛,迈动双脚,擦着池雨的肩走回宿舍。   池雨恍惚了会儿,视线追去时, 何奕宁早消失在了走廊。   。   那天之后,池雨又开始了“早出晚归”,何奕宁也像在刻意躲避他一样, 很多天都没回过宿舍。   陪玩的事不了了之,得知三个点就是何奕宁,池雨有一瞬间特别想把那些多少次救他于穷途末路中的钱都还回去,但他的硬气在贫苦的生活下一文不值, 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池雨好似就此湮灭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钱业问过池雨:“何奕宁这几天都不回宿舍。你知道为什么吗?”   池雨:“我们不熟。”   钱业沉默了会儿,就没再问过了。   平时练习游戏时,池雨盯着面前这台价值昂贵的笔记本电脑,早就反应过来当时三个点说的二手全都是骗人的,愤怒何奕宁“施舍”的同时,他努力练习提高技术,希望真能靠钱业提议的直播赚上钱,归还何奕宁的钱。   过了一段时间,池雨打工回了宿舍,他洗漱完后从阳台进来,手机有一个未知电话的多次未接来电。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像那年冬季杜莲死于车祸一般的心慌。   他很害怕。   拿起手机时,他的手莫名发着抖,急忙拨回去,收到了如他预感中的噩耗。   “你是王红梅的孙子吗?你奶奶在买菜时晕倒了,她现在在宜澜氏第一人民医院,请你尽快赶来。”   池雨:“好。”   对方喋喋不休责怪着他:“怎么会现在才接电话?家里有老人就得多上点心啊,打了那么多次电话才接。”   池雨不答挂断电话,拿过毛巾擦了几下湿掉的头发,提过一旁羽绒服,急匆匆冲出宿舍。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钱业关心地问,池雨说了句“家里有事”,开了门后与刚好走到门口的何奕宁对视片刻,他撇开目光,离开时无意撞到了何奕宁的肩。   何奕宁看了眼池雨急冲冲的背影,抬手碰了碰方才被撞到的地方,走进宿舍,钱业说:“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回宿舍?”   “外婆把猫放到了我租的房子里,我得回去给她喂猫粮。”   “那你知道池雨最近怎么了吗?陪玩也不干了,天天早出晚归的。”   何奕宁说:“不清楚。”   “我以为你们关系好得很呢。”钱业揉着酸痛的脖子,“我看池雨游戏练得差不多了,但技术还有待提高,本来想着今晚再手把手教一教他。”   手把手。   何奕宁说:“学长,你最近不去打工吗?感觉你很闲的样子。”   他声音好听,语调又正常,钱业反应了会儿才觉得自己好像被阴阳了,但又找不到证据,他从兜里摸出烟,“我去阳台。”   “成年了没?你爸妈知道你抽烟吗?”   医院楼道,池雨手抖着点开打火机,入喉的烟味并没让他放松,他不适地咳了起来,犹如细小的针扎在喉咙。   进来的大叔瞟了眼他,烟雾缭绕时他眯了眯眼,被尼古丁取悦后,他双指夹着烟,继续说:“有什么难受的事哭一顿就好了,看你也是第一次抽烟,趁早断了。我烟龄二十几年,现在想戒都戒不了。”   池雨瞟了眼大叔身上的病服,吸入第二口咽时明显好了一些,深入肺部的烟雾涌入血液流遍全身,慌张和恐惧被尼古丁冲淡,他冷静了很多。   奶奶脑子里多了块肿瘤。   刚才医生说,奶奶年纪过大,又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疾病,在这些基础上,脑部肿瘤手术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不说手术的成功率,单高额的手术费和住院费他就拿不出来。   快速且合法获得大笔金钱的方式,他想来想去只想得到中彩票这一个方法。   这场意外彻底打乱了他安稳的计划,他攒了很久的钱,最近的吃住都不用担心,一旦将所有钱花出去,日子将会再复失衡。但比起没钱,他更担心奶奶消失在这个世界。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见不到了。   钱没了还可以赚,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池雨特别慌张,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无措,像高中时被何奕宁窥探到真实的自己没办法杀掉他一样慌张,不对,比那件事更慌张。   他找不到方法快速解决这个事,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奶奶,饱经风霜的面孔没一点血色。他担心得很,脑子里全是高二寒假那年见到的杜莲的骨灰盒。奶奶一旦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亲属了,这是他唯一记挂的人。   这不是他睡一觉或是努努力就能解决的事,他需要依靠别人,他需要向别人求助。   他想了很多东西,烦躁至极,呼吸变深变快,心脏被人掐住了一般,他想逃避,但大脑里全是医生刚才的话,如何都摆脱不了,化为实质要淹没他,抢夺他的理智和冷静。他好像落入水中的旱鸭子,周围都是水,连一根连通岸边的草都没有,他只能扑腾着四肢无力挣扎,他要被水淹死了——   他得借助一点东西暂时逃避世界。   尼古丁能暂时麻痹人的神经,他闻过钱业的烟味,并不难闻,他能接受。他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躲在楼道里暂时躲避事实。   “我妈年龄大了,家里又不是没钱,我让她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她偏不听,非要出去干活,结果摔了一跤,把腿摔断了。”   一同来抽烟的大叔唠叨地分享着自己的事,完全没看出池雨脸上的漠不关心,自顾自地倾述着。   池雨抽完一支烟,丢进垃圾桶,拍了拍身上的烟味,走出楼道。   他走进病房,轻轻握住奶奶没留滞留针的手,因为干活粗糙了的指腹刮在奶奶的皮肤上,老年人皮薄,他感受到了藏在肉下的骨头,以及薄弱跳动的血管。   拿出手机,把能联系的人一一看了遍,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舍弃了自己的自尊心。   【池雨:欣怡,我奶奶生病了,需要做手术,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池雨:钱学长,我奶奶生病了,需要做手术,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池雨:白迹,我奶奶生病了,需要做手术,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他在池国林死后与那些亲戚彻底断绝了联系,某些百八十年没联系的亲戚因他考上X大发了祝贺的消息被他无视,此时去借钱也得不到什么回应,而且池国林借的钱还没还。   他焦灼地等待着,手机响动的声音救他逃出思想的折磨。   【周欣怡:被盗号了?】   【周欣怡:(视频电话)】   池雨咬了下唇,点了接通,露出脸时周欣怡惊了一下,隔着屏幕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尴尬,她走去阳台上,“奶奶又生病了?”   池雨点点头,他背后是白色的墙壁和蓝色的隔断帘,“脑子里长了东西,需要做手术。”   “你需要多少钱啊?”   池雨说了数额,周欣怡思考了会儿“我卡里有5w,我转给你。”   “谢谢。”池雨心里很不是滋味,周欣怡看出他的矛盾,又开口安慰了几句,“没事,你还我的时候多给点利息就行了。”   “好。”   周欣怡回了宿舍,将头发拨到耳后,“或者做我几天男朋友,以身相许。”   池雨笑笑,“算了,吃亏。”   周欣怡瞪了下眼,“谁吃亏?”   “你。”   “那还行。”周欣怡俏皮地歪了歪脑袋,“你别太担心,奶奶一定会没事的。”   聊了几句,挂了电话后,池雨放松了许多,提着的心慢慢回归到原来的位置。   剩余两人过了会儿也回了消息。   【钱业:弟弟,哥哥我也是穷人呐。】   【钱业:我可以借你1w,多的我也没有了。】   【钱业:祝奶奶早日康复哦。】   【池雨:谢谢。】   【白迹:虽然你那么多天联系我只是为了借钱,但我依然开心。】   【白迹:但是很可惜,我爸妈把我的卡停了。】   【白迹:你和我哥不是舍友,他钱多,你跟他借。】   【白迹: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我帮你借。】   池雨顿了顿,打字:【没事。】   【池雨:我再想想办法。】   “呼。”   池雨起身,在离开前看了眼奶奶的睡容,他在医院附近订了间廉价的宾馆,不用身份证就能入住。   两位数一晚的宾馆隔音很差,他旁边的屋子里鏖战激烈,声音钻进脑子,他躺在床上彻夜难眠。他来不及为这些富有自然天性的叫声赶到尴尬窘迫,他想了很多事情,过度活跃的脑子不容睡意侵染万分,奶奶的病情和钱包的空虚是一记重磅炸弹,随时能炸死他。   勉强睡了一个小时后,池雨坐着地铁赶回X大,他找辅导员请了假,回了宿舍后一直坐在座位上,不看电脑和手机,也不看书,就这么坐着发呆。   新来的舍友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下来,被他吓了一跳,“池雨,你今天早上也没课啊?”   “嗯。”池雨随口应了句。   新舍友挠挠鸡毛头,踩着人字拖去卫生间冲澡,池雨瞥了眼他,目光收回时落在何奕宁的位置上。   何奕宁的书桌摆放整齐,床帘开着,被子叠正。   池雨深深呼了口气。   何奕宁有钱,何奕宁是个好人,何奕宁肯定会借他钱。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深呼吸调衡着内心的挣扎,门打开了,他转过去,与进宿舍的何奕宁面面相觑,空气的流转变得缓慢。   何奕宁目光深沉地扫过他失眠后沧桑的脸,坐回位置,将书包搭在凳子上。   池雨慢慢起身,走动的每一步都下定了异常的决心。他站到何奕宁旁边,言辞恳切言语和缓,“何奕宁,我奶奶生病了需要做手术,你能借我钱吗?”   何奕宁看向池雨,眼神闪过片刻的惊诧,那一刻,他从池雨身上看到了示弱,是和池雨相处以来,他第一次见到的没有攻击性的池雨。他挑起眉尖,内心很不是滋味,“借你可以。” 第68章   池雨知道何奕宁一定会同意, 所以当听到他的话时,池雨松了口气。   “谢谢你,等我赚到钱后我一定会及时把钱还给你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怀着真实的感恩情绪向何奕宁道谢。   何奕宁的眼神有些冷淡, 问:“借多少。”   从以前到现在,何奕宁对池雨的眼神柔和又平易近人, 几乎没有这么冷漠地看过他。   池雨心跳一滞,很快就忽视了难受的怪异感觉。   何奕宁冷淡也很正常, 换位思考来想, 前几天才说过讨厌自己的人今天还腆着脸地朝自己借钱,是人都会生气。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奶奶手术在即, 再给不了钱只能一拖再拖,病情恶化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要奶奶的病情恢复, 何奕宁要他干什么都可以。   在何奕宁淡漠的注视下,池雨说出具体的数额。他低着头, 在那道足以灼伤他的视线中, 躲避地垂着眉。   任何奕宁怎么想他,认为他无耻也好,认为他没脸没皮也行。   何奕宁是他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人。   而且他压根不在意何奕宁怎么看自己。   何奕宁没说话,池雨虽然没看他, 但能感受到那道冷淡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池雨。”   池雨闻声抬头,何奕宁将手搭在椅子背上,用一种刻意的, 带有暗示性的视线扫了眼他的全身,说出了后半句话,“我记得你到处与人说我喜欢男的,你说对了, 我还真是。”   喜欢男的?不可能。   池雨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某种索求,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所以——”   何奕宁接上他的话:“你想要钱的话,得用什么东西来换。一物换一物,你之前和我相处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   仿佛在晴天听到了电闪雷鸣,池雨错愕了一瞬,何奕宁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视线好像在告诉他他没听错。   他的脸上出现了裂缝,“钱我会还你的。”   何奕宁说:“银行借钱都要利息,你当我是慈善家吗?”   池雨咬着牙:“利息也会还。”   “我不要你的利息。”   “那你要什么?”何奕宁方才的视线和暗示的话语让池雨心绪不宁,“你要我去到处宣扬我喜欢男的吗?像我高中时造谣你一样造谣我自己?还是什么?”   他的眼神里有愤怒和不安,倔强地盯着何奕宁。   比起带着厌恶的视线,何奕宁竟更难接受池雨此时的眼神,他别开头不去看池雨,说道:“我说的是,我喜欢的是男的。”   “你喜欢男的?”池雨鼻翼轻轻翕动,“那你要什么?”   又是一次安静。   在缓慢流动的空气中,池雨恍然大悟,猛地抬起脑袋,向前倾身,伸手揪住何奕宁的领子,拽过他直直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如果他没有意会错的话,何奕宁的意思是,他要借钱的话,得让他用自己来换。   何奕宁为了报复他,不惜在口头上歪曲自己的性取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侮辱人吗?况且,他喜欢的人在X大。……什么都不顾及了吗?   何奕宁任由他拽住自己的领子,瞧着那双因愤怒而有些发红的眼,“你说呢,我应该什么意思?”   他告诉自己要心狠,但看到这双眼睛时,心还是忍不住疼了起来。   昨天晚上,他待在座位上整理资料,新舍友去阳台后,破天荒早早上床的钱业拉开床帘,“池雨遇到困难了,刚跟我借了钱。”   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怎么了?”   钱业:“他奶奶生病了。”   池雨的奶奶——在何奕宁记忆中,池雨的奶奶和很多老人长得很像,瘦骨嶙峋饱经风霜,但笑起来时整个人都年轻了很多,眼里有光,尤其是看向池雨时。   “还差多少钱?”他差些脱口而出,那晚不欢而散时池雨的话在脑海中响起:“讨厌你到希望你现在就消失。”   于是,他把剩下的话咽了进去,第一次漠视了池雨的困难。   再怎么一厢情愿,再怎么不求回报,他都有些害怕了。   并非倦怠,也并非想放弃,而是害怕。   害怕得到池雨的拒绝,害怕自己的热情再一次被对方心狠地用冷水泼灭。   他睡在床上时,想了很多东西,他剖析着自己这份滚烫的感情,高温刮过每一处肌肤,埋在血肉里的神经随着他的思绪凌乱而微弱地跳动着。   他很喜欢池雨,喜欢的是公交车站初见的那个人,是上课时抬着脑袋认真听课转动笔的背影,是跑步时甩开他的手也要自己跑完步的倔强,是能听出他初中谱出乐曲时悲伤心情的共鸣,是打电话与他东扯西拉闲聊的笨拙……   这些记忆清清凉凉,如酷暑中的夏风,伴随着蝉鸣阳光,大光圈圈住的绿叶,浸泡在汽水味里的欢声笑语,干净得像晒在阳台上随风摇摆的白色衬衫。   好像在高二时那个寻常的周末,没有课的下午,从床上坐起来,糖果慵懒地躺在床旁,他伸手揉着猫毛,手机里是与他聊着天的池雨。   可是等夏天完全地占据宁希时,何奕宁已经离开了宁希。   关于夏天里池雨的记忆,只是他杜撰的。从来没存在过。从来没有。   存在于他记忆中的池雨纯净得像水一般,干净又透明,喝到嘴里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当那份感情剧烈地灼烧起来时,内液在高温下滚滚蒸发,缺水的躯体便渴望着水,他仿佛成了在干燥沙漠濒死的人,恨不得将天空馈赠的每一滴雨都咽入口中。   他渴望能拥有池雨。   可是池雨对他避之不及。   就好像手不能一直捧住水一样,就算能掬住一时,水还是能透过指缝滴落,无声无息地消失。   很多关于池雨的片段在脑中闪过,掺入了许厉的记忆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   他这位风评极差的表哥一向随心所欲,却活得无忧无虑,想要的东西基本都能获得。   他忽然想起了许厉的第一个恋人。   他听许厉说过,那个男孩拿了钱甘愿被他“包养”,起初还很抗拒,分手时却死缠烂打地要跟着许厉。   如果……   他是不是不应该太执拗,不应该太被规矩束缚。留住水的方式不一定只有手捧,将水冻成冰块,不就能握在掌心里了吗?   让他自私一次吧。   他默默许下了愿,老天好像听见了,眷顾般赐给了他这个机会。   池雨:“你什么意思?”   他狠下心,维持着被池雨拽住自己领子的动作,仰着头望着他,说:“你说呢?我应该是什么意思?”   池雨将他狠狠按在椅子背上,捏住布料的手拽得发白,“你喜欢男的?”   视线相碰,剑拔弩张的气势。   何奕宁:“是。”   “胡说。”池雨盯着他,“不可能。你胡说。”   他脸上的不可置信化为锋利的实质,刮得何奕宁心颤,“是真的。池雨,你难道不希望这是真的吗?你不是和那么多人说了吗,我喜欢男的。”   “何奕宁,你为了报复我,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吗?”池雨双手往中间移动,拇指掐在锁骨窝,倾身的动作使他不得不抬起腿搭在椅子上。   何奕宁瞟了眼自己双腿中的膝盖,脖子上是池雨指腹的温度,池雨挨得极近,气息打在他的脸上,他询问地看向虚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有那么不能接受吗?”   池雨稍稍用了力,手指重重压在了皮肤上,理智使他收了不少的力,及时克制住了杀人的冲动,“你喜欢男的?所以想让我把屁股给你上?”   头一次听见池雨说这么直接的话,还是这么近的池雨,何奕宁瞳孔缩了缩,他日思夜想的人接着口出狂言,冲击着他的理智,“就这么讨厌我吗?想用这种践踏别人尊严的方式来报仇吗?你知道男生之间怎么做吗?你知道真的做的时候你要进入的是什么地方吗?何奕宁你报复人付出的可真够大。”   池雨讨厌同性恋,但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了解。在经历了谢鹏那件事后,他有私下看过同之间的事。   他不太记得自己刚知道这些东西的心情是什么了。震撼?恶心?   他当时觉着,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他扯上联系,慢慢就抛之脑后了。   可是现在,把这些事将他与何奕宁联系在一起,才想象到两人亲近的画面,他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胃部痉挛得好像吞进了数只虫子。   何奕宁静静地听着他说,放任他的颈部位于池雨手中,“我知道。”   “我还以为你不讨厌我呢。”池雨松开了手站直身子,手垂在身侧,平静地阐述着,“原来已经讨厌到要用这种方法来报复我了吗。”   他无力地垂着脑袋,冷静外表里,乱掉的脑子试图修缮毁掉了的基筑。   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如何让一个爱他的人继续自私?   何奕宁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又松动了:“池雨……”   “我去澄清真相,我跟宁希一中的所有人说那年的事都是我造的遥,我还你清白。”池雨说,“你借我钱,只要你借我钱,我什么事都能干。”   何奕宁捏在掌心里的手指快要抠破皮肤,他告诉自己,再自私一会儿,马上就能成功了。   “我说了,要借你钱,除非用你自己来换。”   池雨不说话了。   何奕宁看着他,自私的心又开始摇摆不定。   要不还算了吧。   忽然,池雨抬起了脑袋,淡淡看了他一眼,再次倾身而来,跨坐而上,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脑袋,覆上了温热的唇。   一触即分后,池雨探测器般看着他,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说:“还装吗?和男生亲吻的感觉是不是很恶心?”   何奕宁石化了般,池雨像要证明什么,重新捧住了他的头,再次亲了上来。   何奕宁眉尖一跳。   完了。   自私的海浪彻底淹没理智。   他决定要将水冻成冰,捧在掌心里。 第69章   何奕宁绝对不是喜欢男生的人。   池雨笃定地想。在这个想法的加持下, 何奕宁的行为反而成了带有另一种目的的映射——报复。   他知道池雨讨厌什么,用池雨当年赶走他的方式,变本加厉地报复到池雨身上。   就算要自损八百, 也要把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池雨呼吸顿了顿,愤怒和不可思议, 与被现实逼迫的委曲求全,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他脑子里萌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同样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笨方法。   他主动亲了何奕宁,分开那时, 他没从何奕宁眼中看见他所期待的厌恶。   “还装吗?和男生亲吻的感觉是不是很恶心?”   他吸了口气, 一鼓作气再次亲了上去。   唇与唇相贴的感觉很普通,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情侣热衷于干这种交换口水的事。   第二次分开后, 池雨如愿看见了何奕宁压着的眉头,泛起了欣快感。他此刻早抛弃了理智, 只要何奕宁脸上表现出一点不适, 他就能愈发过分。   他像个差些亡国的惨胜之将,为了把敌人赶尽杀绝,不惜将自己的一切都付出,破釜沉舟也好, 孤注一掷也行,只要能把对方赶尽杀绝。   何奕宁不是想恶心他吗?那他就先恶心何奕宁。   他再次抬头,亲上去第三次时, 主动伸出了舌头,撬开那并未闭紧的唇,轻舐而避。感受着相近身躯的僵硬,他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挑衅的话落到嘴边,原先躲避他视线的眼睛眸色略沉,瞳孔上闪过的色彩带上了些吓人的偏执。   池雨怔了会儿,短短几秒,何奕宁主动凑了上来,抬手轻捧着他的后脑勺,重新吻住他的唇,温吞地含咬那份柔软,酥麻顺着舌尖的交缠传遍全身,一种令人发颤的愉悦感涌过血液,池雨在何奕宁的掌控下溺了水,急促呼吸使得他神智暂失,扩张的血管在脸上留下了绯红……   吱呀——   宿舍门突然打开,何奕宁余光扫过震惊地站在门口的钱业,漫不经心地与他对了视,继续亲吻怀中一无所知的池雨。   “嘭——”   窒息感和突然的关门声将池雨从失智的水中拖出,他推开何奕宁站到地上,提手往何奕宁脸上扇过去。   何奕宁拽住他的手腕,池雨缓和着呼吸,抽回自己的手,“刚刚谁回来了?”   “钱业。”何奕宁靠在椅背上,耳尖发着红,却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相信我的话了吗?”   池雨用袖子擦着嘴,用力十足,好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直到搓红了唇沿他才收了手。   何奕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食髓知味地舔了下齿尖,苦涩与极端的喜悦交混而生,“奶奶的手术费我该怎么给你?”   “……”池雨刚才幼稚的报复心思适时地烟消云散了,平静下去的心情又被何奕宁这句话荡起了涟漪。   像被嫖了一样。   但他再也不能像高中时候无所畏惧地拒绝。   他心里骂着“道貌岸然”,捏紧了拳头。   宿舍门被打开,在门口等了会儿的钱业麻木地走了进来,看了眼他们两人,默默走回座位上。   被钱业撞到这种事,整个宿舍都散发着尴尬的气息。   池雨坐回位置上,手指抓紧膝盖,桌面上的手机震了震,他拿起来看,好友申请那一栏,何奕宁留言:“现在可以同意我了吗?”   池雨点了同意,如临大敌地看着聊天页面,最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很久。   【何奕宁:你什么时候去医院?】   【何奕宁:我和你一起去吧。】   【池雨:现在。】   两人好似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方才协定的事。   池雨才刚起身,何奕宁那边就传来了凳子拖动的声音。   池雨率先出了门,何奕宁紧接着离开,反手关了门。   钱业看了眼紧闭的门,揉了揉眼:“……”早知道今天就不逃课早回宿舍了。   好尴尬啊,要不换个宿舍吧。   。   在宿舍里的尴尬蔓延到了车上。   池雨扭头看着车窗,何奕宁在等绿灯的间隙看了看池雨的侧脸,“奶奶生什么病了?”   “脑子里有肿瘤。”池雨说。   何奕宁:“你们住在宜澜?”   一直没能等到机会询问,现在能问出口,蕴含在其中的关心好像都变了味。   “……”   池雨不应,何奕宁又问:“高考完就搬了家吗?”   池雨:“是。”   何奕宁:“为什么要搬家?”   “我爸死了,他欠了很多钱。不继承遗产的话,我就不用赔钱了。”池雨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淡漠。   反正何奕宁都快对他知根知底了,再多知道几件事又何妨呢。   何奕宁心脏抽了一下,“搬来宜澜后,你就一直在打工赚钱?”   池雨道:“没办法啊。不打工赚钱的话,也没能有像你这样阔绰的少爷来包养我了。”   包养。   何奕宁咬了下嘴唇,“别这么说。”   “我怎么说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池雨说,“你们这群人真是奇怪,用钱包养人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很愉悦的心情吗?”   你们这群人。   许厉,白迹,白景殷,何奕宁。   何奕宁怎么会是这种人。   何奕宁微微启唇,又闭了起来。   池雨专挑难听的话说:“你喜欢的人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为了报复我,可以抛弃那份喜欢,和一个男的亲嘴。”   何奕宁眼皮一跳,踩着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冷冷地喊了两个字:“池雨。”   池雨抬起眸子,意识到他现在有求于何奕宁,语气尽量温和地说:“不止亲嘴吧。你是不是还想上我?”   说出的话却没有多么温和。   何奕宁脸黑了下去。   装吧。池雨心想,看他能装多久。   何奕宁:“要是真这么不愿意,也可以——”   池雨抓住何奕宁的领子将人扯过来,把他剩余的话堵在了唇缝中,浅尝辄止一吻后,他撒开手,坐回椅子上,“我很愿意,心甘情愿的。”   何奕宁抿了抿唇,扭开脑袋。   来到医院里,池雨先去看了眼睡在病床上的奶奶。   奶奶躺在床上,安静的睡容和平静的呼吸化为镇定剂,安抚着池雨慌乱的心。   缴费前,主刀医师简单地讲了手术的原理,结束话谈前,医生着重讲了手术的风险,“在您奶奶这个年纪,做手术的风险很大,成功率一直都是比较低。考虑到患者脑内肿瘤会严重影响到患者的正常生活,手术的确是最佳方案,我们也会尽己所能,保证手术的完整度和准确度。池先生,您要是考虑清楚的话,就在上面签字吧。”   池雨提笔在合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在何奕宁去付钱时摸了摸放在裤子里的烟和打火机,提步走向楼道。   楼道里的灯没有外边的亮,白色的墙壁上分布着几道裂缝,时间的痕迹涂抹在上面。   他靠在墙壁上,拿烟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按动打火机的声音经过楼道放大又回响,点燃了的烟卷冒出烟雾,他双手夹持着烟,缓缓吸了一口。   涌入呼吸道的烟雾在肺里滚了一圈后又吐了出来,尼古丁安抚了他烦躁恐惧的心。   楼道的门被推开。   他看过去,与何奕宁对了视。   何奕宁扫过他手中的烟,迈步走过来时,自动关闭的楼道门突兀地响了一声,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同样响亮。   一步,两步,三步……   池雨听着缓缓靠近自己的脚步声,将燃尽了的灰抖进垃圾桶里,放入嘴中又吸了一口烟。   等他抬起眸子时,何奕宁与他只有咫尺之遥了。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   何奕宁长得真好看,那张从高中到现在就被多少人觊觎的脸,近距离观察时仍让他惊叹。   池雨疲倦地歪了歪脑袋,下巴一扬,将烟吐在了何奕宁脸上。   白色的烟雾弥漫到空中,何奕宁被呛得咳了两声,微微蹙眉,“抽烟对身体不好。”   像个过分关心自己孩子的家长,什么事都要管。池雨烦躁地扫了他一眼,将燃烬的新灰抖在垃圾桶里,挑衅般故意在何奕宁面前吸了一口烟。   冷冽的气息取代了烟味,阴影落下那刻,池雨睫毛轻动,注视着忽然逼近的何奕宁。   何奕宁一手捏住他的下颌,弯腰吻了上去,另一只手趁他错愕时抢走了烟。   按灭在垃圾桶上的滋啦声被大脑自动过滤,池雨惊住,何奕宁用舌尖撬开了他的唇,烟雾渡了过来,在两人短暂分离时扩散至空中。   池雨的大脑又懵了。   他木讷地接受着何奕宁的动作,感受着这种新奇的舒适感,随着裹挟而去的不止软舌,还有理智。   何奕宁扶着他的肩吻了会儿,站直回去时,贴心地擦掉他嘴角的银亮。   池雨傻在了原地,一回生二回熟,他竟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抗拒了。   何奕宁:“如果心里难受的话,你向我倾述。”   池雨:“我不难受。”   何奕宁怎么像个傻子一样。算了,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有什么烦恼,怎么可能知道烦恼并非向人倾述了就能缓解。   “只要你想,我都会帮你的。”何奕宁忽视了他的抗拒,紧紧拽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离开楼道时,明亮的光洒了下来。 第70章   池雨请了一周的假, 在医院也住了一周,直到奶奶手术做完后,他才松了口气。   奶奶剃了头发, 眼神矍铄,胃口不错, 吃东西时精神很好,池雨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奶奶碎碎念。   “人老了脸上都是皱纹, 还剃了光头, 我现在真是个丑老太婆了。”   “奶奶就算是个老太婆,也是个美丽的老太婆。”今天温度骤降, 何奕宁拿着从学校带来的外套走进病房, 笑盈盈地回答奶奶的话,将外套披到池雨身上。   池雨抬头看了他一眼, 手套进袖子里,将衣服拢了起来。   何奕宁这阵子都陪着他, 监督他按时吃饭和睡觉, 倒没让他活得太过潦草。   奶奶欢迎地看向何奕宁:“小何来啦,快吃饭,小雨买的饭还热着呢。”   “马上就来。”何奕宁将包搁在床上,走向卫生间去洗手。   水声传来, 奶奶小声地对池雨说:“手术费是小何借你的吗?”   池雨沉默地低了头。   “哎——这孩子对你不错,是个好人。小雨,你别太封闭自己了, 适时地交几个朋友,把你的生活重心从奶奶身上移开,好好地投入到你的生活吧。”奶奶说话时声音哑哑的,“你连二十岁都还没有啊。”   “知道了奶奶。”   “等你长大后, 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不有所图帮助你的人非常非常少。你要珍惜小何啊。奶奶虽然不知道你们高中时发生了什么矛盾,但好歹也是重聚了。”   池雨说:“会的。”   什么不有所图啊。奶奶要知道何奕宁其实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还会不会那么亲切地叫他小何。   就算水声再大,何奕宁耳聪目明,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奶奶的话,他适时地关了水龙头,寻常地走出来,用纸巾擦着手上的水,“池雨,下午要回学校吗?”   “回。”池雨细嚼慢咽着口中的饭。   电脑在宿舍里,游戏还得接着练,直播的事得提上日程,早些把何奕宁的钱还了。   坐着何奕宁的车回学校的路上,池雨手机响了好几次,接通后,一道女声从扩音器传出:“池雨,奶奶的手术怎么样?”   周欣怡的声音。   何奕宁余光扫了过来。   池雨:“手术成功,恢复得不错。”   周欣怡:“我现在在宜澜机场,你把医院名字告诉我,我买了好多补品来看望奶奶。”   池雨愣了会儿,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暖暖地顺着血管涌向全身。他说:“你在机场等一会儿,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他让何奕宁把车停在路边,何奕宁听话地停了车,却没打开车门的锁。   池雨拉了几次车门没拉动,烦躁地捶了一下车窗,“何奕宁,你要干嘛?”   何奕宁:“不是要去接人吗?我带你去接。”   “不用。”池雨扭头。   “是周欣怡?”   池雨:“听出来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们是什么关系?”何奕宁手指摸了摸方向盘,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你们高三是同桌?”   “关你……是朋友。”顾及到两人的金钱关系,池雨话锋一转。   “她来探望奶奶?”   “是。”池雨心想,下次打电话还是要避着何奕宁,他不喜欢自己的私事被别人插手。   “你除了向我借过钱,是不是还向别人借了钱?”   池雨抿唇。   何奕宁接着说:“先把欠别人的钱赔了吧,借了多少,我给你。”   池雨有些恼,不耐烦地说;“我自己会赔。我不要你的钱。开门,我要下车。”   “池雨。”何奕宁道,“我们好好地沟通,好不好?”   都要被你上了还怎么好好地沟通。   装什么呢何奕宁。   池雨重新系上安全带,说:“那去机场。”   周欣怡没打算在宜澜久待,只拖了个小型行李箱,里面装了些探望病人的礼物。   她穿了休闲的短袖短裤,自认为英姿飒爽的她在下了飞机后被冻成了孙子,缩成一圈地躲在避风处,接了池雨的电话后匆匆赶出来,看见驾驶座上的何奕宁时愣了下。   她坐上后座,诡异地扫了眼前排的两个人,拍了下副驾驶上池雨的肩,“衣服借我穿一穿,我要冷死了。我要知道宜澜降温,今天就不穿成这样了。”   池雨摘下外套递向她,何奕宁忽然按住池雨的手,脱了自己的外套递过来,“穿我的吧。”   男生和女生之间应该要有合适的距离,但周欣怡和池雨这两人,一个没把对方当男的,一个没把对方当女的,这样处起来,到有些没有边界感了。   周欣怡眨了下眼,抬在空中的手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求助地看了眼池雨。   何奕宁又补充道:“池雨身体不好,着凉了会感冒。”   “穿吧,小心别生病。”池雨淡淡扫了眼他拿着衣服的手,扭回头来,看向车窗外,一声不吭。   “哦哦哦。”周欣怡接过衣服,不自在地穿上何奕宁的衣服,“也是,池雨高三就经常感冒,隔三差五的打喷嚏。明明每天晚上都会去跑步,身体没变多健康,还是经常生病,我都心疼死他了……”   她越说越觉得车内氛围不对劲,立马转移话题:“何奕宁,你也在X大啊?哈哈哈哈这么巧啊,和池雨一个学校。”   何奕宁:“是挺巧。”   周欣怡:“……”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卸了美甲的指甲,告诫自己:不会说话还是别说话了。   她拿出手机问池雨:【来接我的怎么会是何奕宁?怎么回事?】   【池雨:他顺路。】   【周欣怡:?】   【周欣怡:我的意思是,你俩咋回事?】   【池雨:没事。】   【周欣怡:……】   算了,问池雨能问出什么呢。这个水泥封心的冷漠无情的人。   到了医院,下了车,尽管多了件外套,周欣怡还是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池雨拖着周欣怡的行李箱,按了电梯,道:“我待会儿回学校给你拿一套我的衣服。”   “好——”周欣怡下意识看了眼何奕宁,某种猜想冒了出来,她话一转,“算了,我去买一身新的吧。正好我缺新衣服了。”   出电梯时,何奕宁自然地从池雨手中接过行李箱,周欣怡越发觉得不对劲,默默跟着他们两人来到病房。   奶奶正在看病房里电视上的新闻频道,闻声转过来,周欣怡嘴甜地迎了上去,“奶奶~我是池雨的高中同学。”   奶奶没来得及问池雨去而复返的原因,很快就被周欣怡的热情给围住了,两人一见如故,聊了许多池雨高三和周欣怡当同桌的趣事。   奶奶脸上洋溢着笑容,池雨是个闷性子,不怎爱和她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从别人口中的描述补充着自己对池雨的那份空缺,越听越心酸,那份愧疚感兜头而来,听得越发认真。   何奕宁和池雨站在门口,一个在认真地聆听周欣怡俏皮的描述,另一个无意看见奶奶眼里的悲伤,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找了理由去了厕所。   “我和池雨前面坐的是我们班班长。语文课超级无聊,我就会和池雨聊天,扯东扯西聊了很多内容,这时候,我们班班长就会转过来,食指放在嘴前,大声地‘嘘’一声。然后,语文老师就会把班长喊起来,生气地说:‘作为班长怎么还要上课讲话呢?’”   “哈哈哈哈——”奶奶捧场地笑着,周欣怡获得了丰厚的情绪价值,把行李箱按到地上拉开拉链,将一堆昂贵的补品放到桌上,“奶奶,这是我给您买的补品,吃了对身体好,强身又健体。”   “要不得啊要不得,你都还是个小孩,怎么花那么多钱给我买东西啊。”   奶奶受宠若惊,要从床上起来,何奕宁走过来按住奶奶,“都是她的一片心意,花不了多少钱的,奶奶你就收下吧。”   好说歹说把奶奶哄去了床上,交代奶奶好好休息后,何奕宁把周欣怡喊出了病房。   “池雨跟你借了多少钱?”   周欣怡挑了下眉,“什么意思?”   何奕宁:“我帮他还给你。”   周欣怡笑了笑,微微眯着眼看何奕宁,这张让高二的她魂牵梦绕的脸现在依旧很有魅力,“这是我和池雨的私事。”   何奕宁:“那你有需要我帮忙的事随时找我。”   一阵风卷过走廊吹来,周欣怡抱紧手臂,凭借她多年上网冲浪的经验,一语中的:“池雨奶奶剩下的手术费是你借给他的吧?”   何奕宁默认。   周欣怡双指捏着自己下颌,“可我怎么感觉池雨对你态度不怎么好啊。该不会——”她看向何奕宁的眼睛,“你让他用什么来换了吧?”   何奕宁掀开眼皮,冷漠地看着她。   周欣怡笑笑,抬手挥了两下,“玩笑话。这类小说在网上还挺火的,女主为了救生病的奶奶,向有钱的霸总求助,霸总不要钱,只要女主‘以身相许’。”   她无心一句话却点中了大半的事实。   何奕宁:“……”   没得到回应,周欣怡尴尬地闭起了嘴。   “好不容易来一趟宜澜,我带你们出去吃顿好吃的。”何奕宁走进病房,抬手敲卫生间的门,“池雨,好了没?”   池雨迟迟未应,他又敲了几下,门打开后,池雨走出来,错身而过时,他身上染着的烟味随着流动的风涌进何奕宁的鼻腔。   何奕宁拽住池雨的手腕,“抽烟了?”   池雨担忧地看向病床,奶奶闭眼睡着了,他拿开何奕宁的手,走向循声探头看过来的周欣怡,对身后的人道:“走吧,你不是要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第71章   周欣怡上大学后活泼了不少, 坐上车就一直和池雨聊天。   何奕宁开着车,听着他们聊一些生活的琐事,心很安静, 仿佛回到了高二一个寻常的下午,他听着张采文和池雨闲聊一样。   周欣怡手搭在副驾驶的椅背上, “我上次在朋友圈发了我们俩的合照,有人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池雨没收到任何陌生好友的申请, 他知道周欣怡没有给。   周欣怡揶揄地看着何奕宁的背影, 对池雨道:“话说,我当时和你们班的同学开玩笑说我是你女朋友, 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池雨摇头, “对我感兴趣的人不多。”   何奕宁的动作顿了顿,不太明显, 但周欣怡尽收眼底,“何奕宁, 池雨说, 你来X大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在X大。是真的吗?”   前排两人的背影都僵住了会儿。   周欣怡扫了眼他们。   不对劲,他们两个都不对劲。   何奕宁说:“是真的。”   “那个人是谁?”周欣怡说着话,看向池雨,池雨正无动于衷地看着窗外。   何奕宁偏头看了眼池雨, 道:“你不认识。”   周欣怡:“……”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在饭店附近的商场买了厚衣服和裤子换上,暖和了一些的周欣怡和他们两人到了饭店的包厢。   把何奕宁的衣服还回去,周欣怡如释重负, 她觉得像自己闯错了片场,浑身不自在,乖巧地待在池雨旁边。   服务员上了菜,她盯着一桌子山珍海味, 幻视自己千里迢迢来找闺蜜,然后被闺蜜男朋友款待的场景。   可惜她胃口不怎么大,简简单单尝了几口后,就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加上旁边坐着两个自带奇怪氛围的人,她如坐针毡,找了个理由就匆匆离去,婉拒了何奕宁亲自送她的好意,拎起空荡荡的行李箱抬腿就走。   何奕宁:“……”   池雨拿起手机,给周欣怡发消息:【你到酒店了跟我讲一声。】   【周欣怡:OK。】   【池雨:我明天陪你在宜澜逛一逛吧,好不容易来一趟。】   【周欣怡:没事,你和何奕宁待着就行。】   【周欣怡:我舍友来找我了,我明天和她一起在附近玩就行。】   何奕宁。   又是何奕宁。   池雨打字的手停顿了会儿:【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找我,祝你们玩得开心。】   周欣怡心想着池雨这个木头脑子,大发慈悲地为何奕宁说了句话:【何奕宁对你很好哎。】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和好。】   “……”   他搁下手机,对何奕宁说:“我想喝酒。”   何奕宁看向他,拒绝的话滞在喉中。   池雨拄着脸,麻木地说:“你不让我抽烟的话,总得让我喝口酒吧。”   何奕宁起身,从外边拿了几瓶啤酒,开了瓶盖放到池雨面前,“喝酒对身体不好,少喝。”   “……”池雨嘴角轻提,“何奕宁,我感觉你好像我爸啊。”   何奕宁拖开池雨旁边的凳子坐下,贴心地拿过杯子倒了酒,递给他,“喝吧。”   池雨:“……”他咬着杯沿,慢吞吞地往喉中咽。啤酒没有白酒辣喉咙,又苦又涩,不知道那群大人为什么会喜欢喝酒。   他喝得缓慢,余光打量着何奕宁。   或许是看这张精致的脸看多了,远远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震撼。但每次突然去看,总会被那张好看得无可挑剔的脸给吸引住片刻。   他将杯子凑到何奕宁嘴边,“喝一口。”   何奕宁睫毛扬起,“我等下得开车。”   池雨收回杯子,继续慢吞吞地喝着啤酒,“你成年生日那天喝醉了,是我送你回家的。车费还是我出的。”   何奕宁笑了笑,“还记得是多少钱吗?我现在转给你。”   池雨握着酒杯,轻轻晃着里面的酒,一口喝完,“现在是我欠你了。”   何奕宁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拿起酒瓶往空了的杯子里倒酒,“高中时,我每次给你带东西,你都要想办法把东西还回来。因为你不喜欢欠人情?”   池雨倾着杯子等他倒满酒,咽了一口,“我只是不想欠你。因为我讨厌你。”   静默。   何奕宁好像已经脱敏了。听到了池雨的回答,他没有之前那般难受,反而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讨厌我?”   池雨扬起杯子将剩下的酒全都吞进口中,领口和颈部流了酒,亮晶晶的,他随手一擦,倾靠过来,双手撑着椅子,将何奕宁圈在自己的身下,“你抢走了我的第一名,抢走了朋友,抢走了我的舒适区。”   何奕宁仰头看着他,酒味浸了过来,两人挨得极近,他盯着池雨水润的唇,滚了滚喉咙,他好像被弥漫在空气中的酒味影响到了,脑袋晕乎乎的,抬起头,往池雨唇上碰了下。   池雨猛地与他分开,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拿过酒瓶往杯子倒满酒,一口喝完。   他躲避的动作落到何奕宁眼中像惊慌失措的小鹿,除了可爱还是可爱。   “那我现在不是第一了。你还讨厌我吗?”何奕宁打量着他的脸。   “讨厌。”池雨抱着杯子,并不直视他。   “为什么?”   “你比我有钱。”   “那我把钱都给你。”   池雨讨厌有钱人不把钱当回事的傲慢,“我还讨厌你长得好看。”   何奕宁笑着说:“那我毁容。”   池雨皱着眉头,“那我讨厌你父母健在,你是不是还要亲手弑父弑母?”   何奕宁伸手轻点在他的脑袋上,“是不是喝醉了?”   池雨拍开他的手,又灌了几杯,然后说:“我嫉妒你。”   嫉妒。   嫉妒是一种坏情绪,当一个人拥有其渴望却未能获得的事物时,这种又酸又涩让人异常难受的感觉就会霸占理智。   池雨喝了许多,酒意涌上面颊,彩霞般的红落在眼尾,哭过一般。   何奕宁问:“嫉妒我什么呢?你聪明又细心,字写得很好看,有毅力有胆魄,你也有很多闪光点。”   “这不一样。”池雨搁下杯子,玻璃撞上木头的声音响亮,“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在你来之前,所有人都只来问我问题,所有人的作业都只找我借,就算没有你那张出色的脸,大家在看向我时,都带有敬佩的神情。可你来了之后,完全变了。我像你的附属品一样,只要和你站在一起,所有人在看我时都要先看向你。”   何奕宁抿起了唇。在所有人都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一直留在池雨身上。   池雨继续说:“凭什么呢……凭什么你要长相有长相,要家境有家境,要才能有才能,要成绩有成绩……我认真听课认真学习,比不过你花十分之一的时间。你考第一名,张采文吴天旺刘颖都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班里的同学都会用欣赏的目光看向你。就因为你希望宁希下雪,老天都会为你下一场雪。可是我的妈妈死在了下雪的第二天……”   他有些醉了,说起话来前不搭后,但每一句话落在何奕宁耳朵里都很伤人。   池雨妈妈去世那天,是何奕宁无意闯入池雨生活的那天。那天明明是两人关系变好的初始。   何奕宁抬起了眼,望着他,“从那天开始的吗?”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池雨摇了摇脑袋,“什么?”   “赶走我的计划,是从我去你家里那一天开始的吗?”   池雨:“不是。从和你成为朋友的第一天,我就想赶走你了。”   何奕宁搭在膝盖上的手顿了会儿,手指落了下去。   桌上的饭菜早已变凉,空的酒瓶一个接一个地放在地上,池雨借酒麻痹自己,何奕宁安静地陪在一边。   “池雨,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池雨意识深深浅浅,理智断了线,“很好啊,像我爸一样。不对,我爸没有你对我好,他还打我呢。”   他指着额头上的疤,“看,这是他打的我。不过他死了,他现在打不了我了。”   很多喝醉了的人与平时完全不同。池雨就是其中一个。平时话少性子闷,喝醉后像安了新喉咙一样,说起话来喋喋不休,吵得像只鹦鹉。   但何奕宁很享受池雨喝醉了的絮絮叨叨。虽然并非叙述者的一厢情愿,但这种变相的吐露心声意外地让他感到满足。   池雨说:“哪有一来新班级就给认识没到多久的人买早餐,干什么事都很照顾对方,好得让我觉得你图谋不轨。”   何奕宁说:“我就是图谋不轨。”   池雨一副果然如此的可爱模样,“我就知道!你肯定对我不怀好意。”   何奕宁轻轻叹气,“我喜欢你。”   短短四个字,给池雨丧失意识的思绪造成了不小的障碍,他好像在解读“喜欢”是什么意思,呆滞了的表情带上惊恐时,意味着他明白过来何奕宁的表白了。   他没回答,惊恐睁大的眼睛又无力垂了下去,他揉了揉脑袋,然后说:“你为了恶心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恶心。   何奕宁的笑容有一瞬的停滞。   被他喜欢很恶心吗?   “你对谁都很好。你没有经济压力,所以你可以给所有人都买奶茶,你邀请很多人去你家玩,摸你的猫,看你弹钢琴……你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不过是你快速融入七班的桥梁而已。”池雨静默了会儿,“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快速融入班级的。你这种闪闪发光的人,走到哪都吃香。你也不能怪我对你做出那些事,都是你先招惹我的。”   池雨说完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和一个喝醉了的人计较也没意思,何奕宁伸手去扶他,池雨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   往外走的路上,池雨喊着头痛,走路姿势趔趄卡顿,在上车那瞬,他抱住了何奕宁的手臂,“何奕宁,你不是想睡我吗?要不就今晚吧?” 第72章   停车场并非空无一人, 何奕宁的手被副驾驶上的池雨紧紧拽着,响在他身后的脚步声停顿了会儿,目光落到他的背影, 又急匆匆离开。   喝醉了的人口吐狂言,清醒的人才能感受到那时的无地自容。   用安全带把池雨栓好, 何奕宁坐到驾驶座上时,池雨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回到出租屋后, 何奕宁打开门, 一只手揽住睡昏过去的池雨,用脚把往外跑的糖果勾回来, 空着的手迅速关门,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把池雨放到床上,何奕宁给糖果换了猫砂和猫粮, 再次回到卧室时,他眼皮跳了跳。   池雨赤脚踩在地上, 脱了衣服和裤子, 摸索着要走去卫生间。   何奕宁拉住他,他挣扎着说:“我要洗澡。”   何奕宁安抚道:“喝醉了不能洗澡。明天洗,好不好?”   池雨疑惑地说:“可是不洗澡和你睡觉的话,你不会觉得我脏吗?”   “不会。”何奕宁道。半晌, 他盯着池雨镜片下的黑色瞳孔,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口中“睡觉”的另一意义,头疼了起来, “今天不睡觉。”   他扶着池雨的肩,拿过自己叠好放在床头的睡衣套过池雨的脑袋,“刷牙洗脸就行了,你自己会吗?”   “会。”池雨乖巧地点了点头, 理好折起的衣摆,好奇地摸着被子,“这是你的床吗?好软啊。”   何奕宁半跪在地上,拿过一旁的拖鞋,穿进他赤着的脚上,“客房被糖果弄脏了,你先睡在我的床上。”   池雨:“可是你不是有洁癖吗?”   何奕宁微微仰起头,撞入他低着的眸子里。   池雨伸手抚摸他的脸,“我不洗澡的话,你不会嫌弃我吗?”   何奕宁站起身,拉过他的手,“没有嫌弃。”   等把洗漱完的池雨哄上了床,何奕宁去收拾客房,回卧室拿睡衣时,刚才承诺自己马上睡觉的人坐在床上,和同样窝在床尾舔毛的糖果大眼瞪小眼——他出来时没关门,让糖果溜了进去。   “何奕宁,你怎么会猫叫啊?”池雨盯着猫,满脸的匪夷所思。   小猫舔了□□,“喵~”   “……”何奕宁抱起不该出现在这儿的猫,池雨的眼睛倏地瞪大,视线追随而去,“怎么有两个何奕宁?”   才走到门口,糖果好似察觉到自己此时不受宠的地位,识趣地挣扎出何奕宁的怀抱,一蹦落了地,跑去客厅玩了。   解决了糖果,现在该安抚不听话的小孩了。   何奕宁侧身坐到床边,“池雨,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去医院照顾奶奶。”   池雨盘着腿,双手拄在身前,倾身挨近他,“我不困,我不想睡觉。”   在池雨挨近那刻,何奕宁呼吸滞了会儿。   他一向觉得自己自控能力强,能拒绝很多诱惑,管住自己的欲望。   孙唐娟从小教育他,“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总而言之,就是让他不要被欲望勾住心神,教他合理安排时间,教他什么是该干的,什么是不该干的。   作业旁边的游戏机,上课时桌子上的小说,凌晨时没看完的电视剧……他都能及时收手,把自己的爱好与舒适适时地收起来,自律成为了他刻进基因的东西,他明白在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但面对池雨时,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仿佛瞬间被摧毁——他逐渐变得食髓知味,自律被他从意识内剔除。   他捧住池雨的后脑勺,凑近过去,小心地温柔地轻吻。池雨没有挣扎,顺从着任他裹取口腔中的每一份空气。   分开时,池雨眼睛亮亮地盯着他,抬起手摸向他的脑袋,“摸了你的脑袋,我就能考第一了。”   他弯着身,让池雨的手方便落在自己头上,心想,池雨要是能一直都喝醉就好了。   。   下次再喝酒,他就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丢进马桶里冲进下水道。   池雨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扶着要炸掉的脑袋,后悔地想。   兴许是之前醉过两次,记忆这次没有饶恕他,在他睁开眼那时,昨晚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他第二次想把昨晚的自己掐死。   人在酒精的加持下为什么能变成另一种性子?   酒精简直比毒药还恐怖   他洗漱后走出卫生间,在客厅里蹦跶的糖果喵呜了一声,舔着猫爪子看向他。   池雨记得糖果的名字,他和这只猫有过几面之缘,还记得刚见面时何奕宁问他喜不喜欢小动物。   他分神了会儿,回神时,小猫站到了他脚下,竖起尾巴,黏糊糊地在他小腿前蹭了蹭。   他吓得往后一退,身后有只手扶住了他。   “头疼吗?”   扶住池雨的手在人站稳后就松开了,那道声音接着响在池雨脑后,“我给你点了醒酒汤,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借了钱后,池雨总觉得他和何奕宁相处时有些东西在隐隐约约中发生了改变。   高中时,他能和何奕宁装成哥俩好,披着友好的面容假意与何奕宁促进关系;撕开伪装后,他能暂时舍弃许多顾虑,将自己的恶意完整地暴露在何奕宁面前。   但是现在很奇怪。   他释放恶意时,并不像之前只要何奕宁面上露出一丝悲伤他就能心满意足,更多的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的,特别不是滋味。   他有些搞不懂何奕宁,既然要报复他,又何必要拉着他折腾那么久。直接一点不行吗?   外卖到了,何奕宁把外壳拆开,将盖子掀开后放在他面前,池雨抿了下唇,放弃了要说出口的拒绝,在何奕宁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喝完了醒酒汤。   去医院看了会儿奶奶,陪着奶奶去做了该做的的治疗,池雨坐着何奕宁的车回了学校。   算着欠了多少债,池雨一路跟在何奕宁身后,心不在焉地走着,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何奕宁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拉住他往下摔的身子,“看路。”   池雨:“哦。”   推开宿舍门,原本谈笑的声音戛然而止,钱业笑容僵在脸上,立刻扭头看向自己电脑上的游戏页面。   并不知情的新舍友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池雨,听说你奶奶生病了。现在好多了吗?”   池雨点头:“好多了。”   他合起电脑装进电脑包,紧紧捏了下拳头。毕竟直播的事答应和钱业一起合作,总得问一问吧。   “钱学长。”他靠在桌子上,“我打算今晚开始直播。”   钱业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转过头来,下意识扫了眼何奕宁,“哦哦哦,祝你直播顺利。”   怪不得呢,他每次亲近池雨时,都感觉背上有道要杀人的视线。   可是!这并不是他们在宿舍接吻的理由!接吻就算了,起码把门锁好吧?或者去卫生间亲不行吗?   这群男同能不能管管自己啊!   他真的要疯了。   池雨:“直播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呢?”   “……”钱业面带犹豫,又再次看向何奕宁。   池雨蹙眉:“不关他的事。咱俩约定好一起赚钱,按照当初计划的来就行。”   钱还是比很多东西都重要的。   钱业立刻放下膈应,转身按动鼠标,“我做了份攻略,发给你,重点红色标好了。你到时候一定要嘴甜,你声音像男高,不用太清冷,看见女的就叫姐姐,看见男的就叫哥哥,也不是所有人都吃清冷那一套的……”   他发觉自己越说越多,熟悉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又产生了。   他咽了咽口水,强调:“为了钱,有时候不用在意太多。更何况直播又不露脸——就算露脸了也无所谓,多的是人喜欢你这种样子的男生,说不定还是锦上添花,为直播添一把火。”   池雨点点头,“声音可以,露脸算了。”   得早点赚钱把欠何奕宁的都还回去。   何奕宁冷淡地旁观。   他听着钱业的话,那要把水冻成冰捧在手里的执拗思想越发严重。他可以给池雨足够多的钱,为什么一定要去讨好别人来赚钱呢……   因为池雨总想着要逃离他。   “直播赚钱呀?”新舍友乐滋滋地听着他们说,“池雨长得的确好看呐,之前我们班我就有女生来问过我池雨的联系方式。”   钱业脑子一根筋,忙着计算赚钱的事,一下子忘了自己和何奕宁的“恩怨”,“何奕宁也很好看,没人找你问他的联系方式?当时找我的人可多了。”   新舍友:“何奕宁太好看了,太好看的人往往具有攻击性,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这类的。”   钱业:“是倒是。”   新舍友:“话说,你们有没有看见隔壁校区一条最火的集市。我念给你们听——   【回到宿舍看见两个舍友在亲嘴怎么办?如题,某天,我回到宿舍,一打开门就看见我那两位平时很正常的舍友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亲得叫那个投入。我现在看见她们就会想到那天的画面,不知道该不该换宿舍。】”   钱业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脱口而出:“不是我发的!”   他话音刚落,宿舍沉寂了一般,三道目光各带情绪地落在他脸上。 第73章   “当然不是你发的了, 这是隔壁学校的帖子,用的还是女字旁的她。”新舍友笑盈盈地解释,在越发沉默的氛围中, 逐渐发现了异常。他顿了顿,迟钝的反应给了他重重一击, 他不自然地扫看了几眼面前的池雨和何奕宁,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呆愣地走向阳台, “我上个厕所去。”   当事人浸在了这诡异的沉默中。   钱业清了清嗓子,“哈哈哈, 我什么都没说啊。”   “……”池雨拿起电脑包走出宿舍, 何奕宁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出了宿舍。   钱业咋舌, 犹豫了下,给池雨发了消息:   【差点忘了跟你讲了。】   【(图片)】   【何奕宁把你跟我借的钱转给了我, 我想了想, 还是没收。】   【这是你的意思吗?】   “你要带着电脑去医院?”上了车,何奕宁系上安全带,余光中池雨盯着手机页面的脸色不太好,他沉了沉眸子, 关心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池雨抿着唇,按灭了手机屏幕,“何奕宁, 你借我钱是纯粹心善吗?”   何奕宁被他问得一顿,没作何回应时,池雨又气冲冲地说:“你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我都说了我会自己还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替我还钱?!钱多了没处花你可以去做慈善……”   何奕宁对他的好都是奠基于金钱上的, 就像一个渔户总是不吝于施舍别人鱼的。他从来没把何奕宁的小恩小惠放在心上,如果何奕宁是和他一般的家境,他打赌很多东西都会变得与如今大相径庭。   何奕宁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动了动,“钱业还在打工赚钱,周欣怡也还是学生。”   简而言之,他们在帮助他后很可能落入自顾不暇的境地。   原来不是为了羞辱人么。   池雨的气蔫了下去,难得换位思考了钱业和周欣怡的处境,一向以自我为主的他仿佛被他这么一句话打乱了多年来的行事准则,撑着面子说:“总比你用自己父母的钱好一些吧。”   存在于他记忆中的何奕宁体贴他人,因照顾周围人的情绪而借此收获了一波七班大多数同学的好感。   中央空调。   傻子。   大傻子。   “钢琴比赛的奖金有很多的,你别担心我用父母给的钱。”何奕宁笑着道,“都说了不是借你钱,不用还。”   池雨:“……是吗?我是把自己卖给你了吗?”   汽车慢慢地启程,池雨习惯性扭头看向车外,记忆随着窗外流动的景色一同飞逝,回到了高二那一年。   他是个音痴,但他从不否认何奕宁的音乐天赋,甚至在想起第一次听何奕宁弹钢琴时加速的心跳,酸味爬满了喉咙。   也是啊,被金钱砸出来的人往往能靠自己的能力赚钱。   就算没有钢琴,也有吉他,美术,还有他那张几乎可以称之为完美无缺的脸。   “那你先帮我还一下周欣怡和钱学长的钱。”   半晌,池雨说。   “我之后会还你的。”   说好的只是借钱,虽然何奕宁压根没有让池雨还钱的意思,但他这时要是再说些不用还了此类废话,肯定得不到池雨的好脸色。   他转移话题,又问了一遍,“你要拿着电脑去医院?”   “不是。”池雨说,“去你租的房子。”   何奕宁惊讶着他与往常不同的决定,“是么。”   “你不是想睡我吗?在宿舍不太方便,只能去你家里了。你要是怕把屋子弄脏,去酒店也可以。到时候在你家开一下直播,你不至于睡了人后就把人踹了吧?要是介意,我可以回自己家里。”   只是因为方便,但池雨非要逮着难听的话说。   他语出惊人,何奕宁一阵苦闷,笑意不达眼底,“随你。”   两人陪着奶奶化疗完后已经是晚上了,回到出租屋后,何奕宁把客房收了收,将池雨的电脑安置其中,调了光安了话筒,他让开位置,池雨坐下后,先打了一把游戏适应,抬起头时,何奕宁还没走,站在旁观静静地盯着他。   何奕宁看过很多样子的池雨,认真听课,专注解题,跑完步后虚弱喘气,不掩恶意眼神凶狠……头戴式耳机,镜片反光,手指敲打键盘,脸上不带表情地在游戏中厮杀。   这个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道池雨在游戏失败后会不会骂人?会不会出现气急败坏的样子?   池雨:“你要没什么事可以出去。”   何奕宁摊开手,暂时抛弃了平日里自己的君子风范,耍流氓道:“这是我家,看看也不行吗?”   说的话再怎么气人,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池雨瞥了眼他后决定无视人,呼了口气,按照手机里钱业的指使,打开了软件,取了个博人眼球的噱头话题,僵硬地点进游戏。   原本还相当不自在,专注于游戏独自打了会儿后,他渐渐忘了直播的事,也忘了旁边有个人。   他学习能力很强,尤其是游戏这种程序化的东西,掌握起来并不难,钱业教得省心,他也并没陷入“学习好就不会打游戏”的怪圈。   【小飞棍:主播游戏打得不错!】   【小飞棍:怎么不说话啊?】   屏幕上忽然出现了消息,池雨愣了下,手一顿,屏幕上出现了血淋淋的【FAILURE】。   【小飞棍:额,好像打得也不怎样。】   【小飞棍:走了走了。】   【钱业:快开口挽留啊!】   手机弹出消息,池雨蹙眉,僵硬道:“抱歉,我之后会好好打游戏的。”   【小飞棍:?】   【性感大蟑螂:?】   【钱业:声音委屈点。】   【钱业:让他们别走。】   “……”池雨:“真的抱歉。我会好好打游戏的,请别走。”   【蚊子去死:卧槽。】   【今天要睡美觉:主播,你声音好听哎。】   【最好黑暗恶毒鳏夫这一口:暂时好一口青春男大。】   【恭喜直播人数增加至500。】   池雨眨了下眼。   【小飞棍:主播几岁了?】   在钱业的督促下,池雨回答:“马上二十。”   【小飞棍送了十根棒棒糖。】   【小飞棍:比我还小哎。】   【小飞棍:在哪个学校读书呀?】   池雨:“保密。”   他重开了一把游戏,键盘声盖过了一切声音,钱业怒其不争:【快谢谢小飞棍送的礼物啊!她是女生,快喊姐姐!你的机会来了!】   池雨:“……”   “谢谢小飞棍姐姐送的礼物。”   在宿舍喝着水的钱业一口水喷了出来。   【小飞棍:哈哈哈哈哈哈——】   【草莓不酸:怎么像是被长辈逼着来表演节目的小孩一样,谢得那么不情不愿。】   【草莓不酸送了一辆跑车。】   【草莓不酸:叫一声姐姐。】   池雨:“姐姐。”   没有感情的声音。   弹幕里很快被“哈哈哈哈”取代了,直播人数忽然飙升至一千人,许多起了逗弄池雨兴趣的人发了礼物让池雨喊姐姐,池雨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分心看着弹幕,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姐姐。   过了会儿,大家失去了兴趣,没再发礼物让池雨喊人,但也没走——都在看池雨打游戏,看他行云流水的操作,不知不觉沉入了其中。   【白云蓝天:主播打了多久啊?感觉技术还有点青涩。】   池雨:“几个月。”   【白云蓝天:吹牛吧?】   【白云蓝天:起码一年。】   【小飞棍:哇塞,我打了快两年了,技术还是很菜。】   【白云蓝天:@小飞棍,几个月怎么可能那么厉害,他绝对吹牛。】   【小飞棍:……】   池雨轻轻一瞥,“有个很厉害的舍友带我入门,所以学得很快。”   手机亮起,【钱业:别理那个白云蓝天。】   【白云蓝天:你声音有点像我同学,你是不是X大的?】   池雨掀起了眸子,没应。   手机传来消息:   【钱业:你忘记关定位了。】   【钱业:这不会真是你同学吧?】   【钱业:你要是担心会给私生活带来麻烦的话,可以否认,或者别理他。】   池雨直接无视了白云蓝天,操控着角色进行游戏任务。   【小飞棍:别只打游戏啊,说说话,太干了。】   池雨:“说什么?”   【小飞棍:唱唱歌啊聊聊闲。】   【小飞棍:你真是X大的啊?】   【小飞棍:想想高材生给我唱歌我就乐滋滋的。】   池雨避重就轻地答:“我唱歌难听。”   弹幕开始起哄:   【唱!】   【唱呀!】   【快唱!】   【小飞棍送了一辆跑车。】   【uuuu送了十场烟花。】   【不想上班送了九十九颗棒棒糖。】   ……   池雨看着弹幕里眼花缭乱的特效,手上的操作落了半拍,再次失误,失败收场。   他道歉:“抱歉,又失误了,下局游戏我一定认真。”   【小飞棍:游戏放下,先唱歌。】   【有点小钱想随便花:附议。】   【白云蓝天:这里的人是不是有点病。】   充满了恶意的发言被其他弹幕取代,没人理他后,他就退出了直播间。   【uuuu:是觉得礼物没送够吗?】   【uuuu送了九十九场烟花。】   【uuuu:想听歌。】   这下不得不唱了。   池雨自我斗争了会儿,抬眼时才发现何奕宁不知何时离开了,没了最大的忧患,他搁下了一些不自在,“我唱歌真不好听,听的时候还请见谅。”   一切都是为了钱。   他立下决心,开口唱了首《小星星》。声音干净清净,但一旦带了调子,这声音再怎么好听,也有了些呕哑嘲哳的影子,犹如二胡搞摇滚,琵琶弹民谣。   弹幕静了会儿,池雨也在自己极具杀伤力的嗓音中红了脸。他上一次有这种升温的羞耻心时还是初中被老师叫去黑板上讲题时。   他一向自我惯了,被羞耻这种陌生的感觉包围时,他竟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活力。这是他沉于黑暗中丧失了很久的情绪。   过了会儿,直播人数暴涨,冰冻了般的弹幕突然炸开。   【哈哈哈哈】刷了屏,吵得很。   取笑,开玩笑,震惊,各种言语纷繁而现。   很奇怪的是,池雨没有因为这些他平时介意的东西而产生负面情绪,相反,他觉得很热闹,保持低温太久了的心慢慢热了起来。   很多人送了礼物,池雨一一道谢,又被吵着依次把送了礼物的人都喊了遍姐姐。   【...送了九十九辆别墅。】   “...”,三个点,是何奕宁?   池雨道谢的声音忽然静了。   弹幕里有人起哄:   【回家ing:怎么不说“谢谢...姐姐了”。】   【小飞棍:回楼上,...好像是男的。】   【美艳腿毛:那应该要谢谢哥哥了。(看戏)】   【上上上:对哦,还没怎么看见直播里出现送礼物的男生。】   【美艳腿毛:想听主播喊哥哥。】   池雨皱眉,不情不愿:“谢谢三个点哥哥送的礼物。”   【小飞棍:……噗。】   【美艳腿毛:我靠哈哈哈哈哈哈……】   【uuuu:道个谢怎么像守丧一样。】 第74章   池雨一唱成名, 《小星星》一曲火遍网络。   直播结束当晚,他还不知道自己第二天会在网络上小爆的事。   打了一晚游戏,他揉着酸痛的脖颈从客房出来, 客厅里的何奕宁搁下手机看向他,“现在很晚了, 快点睡吧。”   怎么还没睡?   池雨看了眼时间,下意识认为何奕宁等他的目的在于那件事, “现在太晚了, 明天吧。”   何奕宁意会了他的意思,无奈地说:“在你心里我是有多么色令智昏?”   色令智昏。   池雨咂摸了下这四个字, 蹙了蹙眉。   不对。   究竟有什么不对, 他一时半会儿地尚未理清。   他走到何奕宁身旁,连带着对之前三个点贱卖电脑和陪玩给钱的“恩情”问:“给我钱让你觉得很开心?”   何奕宁沉默了会儿, “那你开心吗?”   池雨:“……”   并非阴阳怪气的语气,也不是反讽的意思, 平铺直叙的问, 好像真的很在意他开不开心这件事。   灵光一闪,他脑子里涌出了不可思议的猜测——   思来想去,抛除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后,他总算发觉之前自己揣测何奕宁行为时带了一些逻辑错误。   “我好像误会了一些东西。”   何奕宁掀开眸子, 察觉到他神情有些怪,“怎么了?”   池雨双手按着他的肩跨坐而上,呼吸挨着呼吸, 心不在焉的思绪在感受到身下之人的片刻僵硬后回了神,“睡我的事不是你主动提议的吗?现在在抗拒什么呀?”   尝试了新鲜事物后大脑保持着高度活跃,交感神经兴奋刺激他做出了失去控制的事。   他将何奕宁持己的僵硬当做了抗拒,使得他产生叛逆的心思。他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自以为是地“趁火打劫”, 仰头往何奕宁唇上蜻蜓点水地蹭了蹭。   何奕宁板着他的肩让他坐直身子,警告的语气:“别闹了,池雨。”   如果池雨注意力没有分散的话,他应当能听出何奕宁语调中的克制。   但他一心只想要验证自己误会了的猜想,压根没有注意到别的。   他拥上何奕宁的脖颈,凑头过来,不依不饶道:“你别说谎了,你根本不喜欢男生。”   何奕宁搭在他肩上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折在了身侧,面前热烘烘的源头对他来说,就像渴了很久的人抬手就能碰到的枝前红果,他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欲望,“池雨,先从我身上下去。”   池雨自顾自地说:“你是不是太圣父了?”   何奕宁眼皮轻跳。   “你是因为想帮我?看我可怜,又担心我不接受你的好意,所以用那种方式刺激我?”池雨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坐在何奕宁腿上,眼睛却清澈得像明镜一样,没有丝毫邪念。   对,就是因为这样。   不然为什么借钱之后,何奕宁几乎没再主动提过那件事。   绝对是因为他本来就只是为了帮助他。   若是真的是报复的话,为什么要纵容他一次两次地冒犯自己,又为什么要陪着他贴心地照顾奶奶,一向不熬夜的人却会等着他结束直播。   这不是报复。是他误会了。   何奕宁沉默。   他该为池雨以褒义的角度思考他的所作所为而开心吗?   他又气又无奈,特别想敲开池雨的脑子看看里边装着什么东西。   他不想回应池雨,手上扶着肩,扭转腰将人轻掀到沙发上,起身后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卧室,关门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发泄他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怒气。   他卸了力地靠在门上,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好不容易把水冻成了冰,又被他融化了么。   他干脆改名叫何下惠得了。   池雨撑着沙发坐起,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刚刚被关起来的门。   先前对何奕宁的所有恶意猜测就此被推翻,他先前自认为被亵玩侮辱的怒气湮灭于沉静的湖泊中,冗杂的情绪取而代之。   好奇怪,为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中,他最先感受到的是欣喜。   何奕宁还是那个君子一般的烂好人,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他不解,便干脆将之抛之脑后,走向卫生间。   走了几步,脚腕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他脚步一顿,低头,一团黄乎乎的东西缠在他的脚边,喵呜地眨着眼看着他。   池雨往后一退,绕开这尊会移动的毛绒路障,糖果循势而上,缠着他继续猫叫。   池雨:“……”   他转移方向,敲了敲卧室的门,“何奕宁,你的猫好像饿了。”   何奕宁应当也没睡,很快就来开了门,目光下意识先瞄准池雨的脸,之后才看向池雨脚边的猫。   小猫叫声有些哑,委屈地用头、身子和尾巴反反复复地蹭着池雨的腿,在门打开后换纠缠的对象,猫爪软软地踩着地上,走向何奕宁。   何奕宁蹲在地上,耐心地拍着糖果背部,“没事,小猫发/情了。”   池雨低头,视线从何奕宁的发旋上移开,“那要帮她找只公猫吗?”   何奕宁拍糖果的手一顿,“……不用。糖果做了绝育,这应该是假性的,一会儿就好了。如果再发生的话,得带她去医院看一看。”   他将糖果抱到猫粮前,糖果的注意力被吃的吸引后很快就停止了乱嚎。揉了揉猫的背,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与站在身后的池雨对了视。   池雨方才说出来的话让他想起了池雨主动亲他的场景。   池雨好像看得挺开。发/情了随便找只公猫,为了验证对方喜不喜欢男性就能随意上嘴——在这方面太过随便可不是件好事。   何奕宁说:“我记得你没谈过恋爱?”   这话题开得太过前不搭后,池雨挑起眉尖,点了头,静静等待何奕宁的下文。   何奕宁说:“下次别随便亲人了。”   “谁随便了?”池雨蹙眉,不满地说,“我只亲过你一个人。”   安静。   何奕宁勾起嘴角,笑盈盈地重复他的话,“只亲过我一个人么。”   池雨别开头,滞后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的令人遐思,说了句“睡了”,僵硬地走进客房。   他关了门,沉闷的关门声将他死寂已久的心海搅得波澜起伏。   这晚和何奕宁相处得很和平,就像回到了高中时两人平常相处那般。长久的熟悉感让他觉得像做了个没有颜色的梦一般,灰色却温暖。   他想起高二时,晚自习前,几人总会聚在一起聊天说笑,在张采文讲完一件搞笑的事后,其他人都在捂着嘴笑,他带着窥视的心情下意识看向何奕宁,却意外地与何奕宁对了视。   体育课考试,他用三脚猫的技术在规定时间投完及格的篮,退让到周围休息时,他习惯性去寻找何奕宁,何奕宁被一堆男生围在一起讨论篮球比赛的战术,在他投来视线的时候,及时地望了过来,冲他招了招手。   上课时被人注视的后背,掉落在地被及时捡起来的笔,跑完步迅疾递过来的糖,打了喷嚏后被关心的问候……   ——这个被众多目光追随着的众星捧月的人,好像很喜欢看着他。   记忆翻江倒海,顺带着掀乱了池雨的心跳,异样的情愫在顷刻间侵占了大脑,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平静下自己蹊跷的状态,仰躺上床,拿过枕头盖住脸。   看来直播这种新东西还是得少碰,都弄得他不对劲了,赚够了钱后还是得及时回归正常生活。   将所有异样的状态归咎于直播后,他关了灯,任由黑暗温温地吞噬他。   翌日清晨,何奕宁依照生物钟起了床,走向卫生间,池雨穿戴整齐地从客房开门,两人目光交汇。   “你要出去?”何奕宁问,“奶奶在医院出了事?”   自从昨晚放下心防,池雨没再像之前一般语气恶劣,“早上有课,小组负责的PPT到我汇报。”   何奕宁看了眼时间,说:“我送你去。”   池雨习惯了何奕宁对于自己可以称之为“贴心”的照顾,等待何奕宁洗漱的时间段,他冲了两杯燕麦牛奶,坐在沙发上悠悠地喝着。   何奕宁一边拉外套拉链,一边从卧室走出,拿过钥匙就往外走,“走吧。”   池雨说:“我给你冲了燕麦。”   何奕宁脚步一顿,折回客厅,端起杯子要喝时,开玩笑地问:“下毒了?”   池雨搁下手中的空杯子,起身就走,语气有些生硬,“爱喝不喝。”   何奕宁笑了笑,一口喝完,抽了张纸擦嘴,赶到他身后,“燕麦很甜,好喝。”   池雨:“那谢谢商家。”   何奕宁:“……”   车上,池雨一如既往地坐在副驾驶,手机振动,他点开消息。   好友申请:【我是孙好好。】   池雨同意后,孙好好就发来消息:【听说你后面不来给我家教了?】   【池雨:是的。】   【孙好好:你讲的很好,我可以让我妈给你加钱。】   【池雨:不用了,谢谢。】   在经历了白景殷的事后,他本来是要辞退家教的,但生活重担正压在肩上,那口气不争也罢。   但现在为了照顾奶奶,他要权衡很多东西,家教只能暂时搁置。   【孙好好:为什么?】   【孙好好:新来的家教讲题思路太乱了,我还是习惯你。】   【孙好好:给你加工资嘛~】   【孙好好:你不会知道何奕宁是我表哥的事了吧?】   池雨正打着字解释,手指倏地一顿。   【孙好好:你跟他的仇可赖不在我身上。】   【孙好好:等我考上想考的大学了,会给你发一笔奖金。】   【孙好好:回来呗?】   池雨按关手机,黑色屏幕倒映着他的脸,昨晚平息了的奇怪情愫又被掀起来了。 第75章   成长通常伴随着痛苦。   池雨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并非如荼毒人心的教科书所描述的美好, 是他父母离婚后,亲戚不掩对他弃如敝履的态度时。   当然,这只是促成他冷血的众多原因之一。   年龄尚小的他还未步入社会就已知道了“人间自有真情在”纯属屁话。   当课本里歌颂母爱父爱时, 母亲抛弃他远离宁希改嫁他地,父亲宿醉而归打骂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他。   当影视剧里赞扬友谊时, 他因性格孤僻被同龄人无声排斥,孤独从小就伴随他而生。   当老师夸赞做了好事的同学时, 什么坏事都没做专注学习的池雨被人污蔑偷同学的钱。   年龄小时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 亟待塑造的年幼心灵未经适宜的保护,一旦伤痕累累, 伤了基础, 成形的灵魂则会坑坑洼洼,用抵抗和防范填补空洞。   成长的河流中, 他察言观色,知道了什么样的性格最受人欢迎, 于是他开始伪装自己, 装成那个平易近人的好学生池雨,收获了平静的学习生活,收获了每个人都会有的“朋友”,也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地占领高位。   他知道自己冷漠无情, 知道自己看重的是利益,这个早被他画了叉的世界不存在真情,他不该浪费时间去维护对他没有任何作用的感情。   初中的同桌是这样的, 张采文是这样的,何奕宁也是这样的。   ……何奕宁也是这样的?   他恍然惊醒。   汽车驶入停车场,暗下来的车窗倒映得更加清晰,玻璃倒映着他的同时, 也倒映着何奕宁。   他对何奕宁好似不是纯粹的讨厌。   成长时,他只顾着走,被路上荆棘划伤了手,留了疤后,疼痛逼着他竖起防备,让他忽视了太多东西。   和张采文的友谊并非虚假,周欣怡亦为他干瘪灵魂注入了许多热血,何奕宁呢?   他不清楚,一旦深入去想此事,心腔就疼得厉害,他威迫着自己自己转移注意,抛弃所有不必要的想法。   因为只用讲PPT,池雨便空着手去,走到教学楼前,何奕宁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停顿了下,看向何奕宁,“你没课吗?”   “没。等你进了教室我再回宿舍等你。”   池雨向他走了一步,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往教室走去,“那陪我去听课。”   何奕宁眉尖轻扬,任他扯着自己的袖子,手无力地搭在袖筒中,许久未有的欣悦铺满了心脏,暖暖的,像睡在晒了太阳的床铺上。   高中时,他也被池雨这样拉过袖子——去吃饭的路上,张采文跑着冲去打饭,池雨跑了几步后又回头看他,等他走近时就拉起他的袖子,一边说着“快跑”一边去追张采文。池雨跑步的速度对于他来说并不快,但他也不加速,就由池雨拖着自己跟在后面,看池雨的后脑勺,看池雨被风吹鼓的外套,看池雨跑起步时红起来的脖子……   从后门摸进教室,池雨拉着何奕宁坐在了靠后的位置,后面陆陆续续进来的人将目光投过来时顿了顿,紧接着就开始交头接耳。   仿佛重回高二和何奕宁并肩而行时被过路之人打量的日子。   个别外向的女生走过来,问池雨:“这是你朋友呀?”   池雨点了头,其他人起哄地“喔”了几声,没等女生的下一句话说出口,他便道:“他有喜欢的人了。”   何奕宁看了眼他,垂了垂眸子。   “都说那么帅肯定有主了。”   “尴不尴尬?”   女生们互相逗笑几句,谢了池雨,找了位置坐下。   池雨喉咙泛酸,不怎么舒服地看了眼旁边的人,但这种酸味却与高中时的有些不同,具体怎么不同,他也不细想,不满地转了转手中的u盘,敲在桌子上的声音闷闷的。   何奕宁平静地问:“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吗?”   池雨转敲u盘的手一顿,抿了唇。   他才不关心这种白痴事。   “池雨!”代鑫带着自己的舍友浩浩荡荡地坐到了池雨旁边,一手搂住池雨的肩,好奇地看了眼何奕宁,“哇塞,这帅哥就是你那赫赫有名的舍友吗?”   池雨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但耐不住代鑫的自来熟和厚脸皮,代鑫每次见面都要搂下他的肩以示友好,习惯后他也没再抗拒了。   何奕宁目光锁在两人相碰的地方,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占有欲化为酸味,浸在骨肉里,他想用极端方法占有池雨的念头又产生了。   “我叫代鑫。”代鑫依然还是很自来熟,“何奕宁哎,我记得你的名字,你知道你在X大可有名了吗?”   何奕宁:“……”   代鑫放开池雨,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望着他俩,“我之前问过池雨你的事,他说你们两个不熟,我还真以为你们不熟呢,这不都陪着来上课了,还不熟呀?”   说完笑嘻嘻地看了眼池雨。   池雨说:“现在熟了。”   “代鑫。”坐在代鑫旁边的郑华闷闷地发出了声,把代鑫拉回座位上,“快上课了。”   按理说出了上次嫖/娼事后,郑华的名声毁了,与他来往的人骤减,此刻应当没多少人愿意和他玩了。但代鑫是个热心肠,与他又是舍友,实在没狠得心干出孤立人的事,便在其中做着和事佬,四个人将就一起上课一起吃饭。   郑华觉得自己这阵子倒霉得很。英语高考一百三十多的他,在考场上想着要超过池雨便过分地精益求精,结果事与愿违,试卷没做完就算了,分数也低得厉害,连四级线都没过。   再然后就是寒假,有个女生加了他微信,一直和他聊天,其中包含了各种引诱他去开房的话,害得他一时色迷心窍,做出了用钱约/炮的傻事,还被对方倒打一耙,那人把截图发在了集市上害得他声名狼藉。   昨晚躺在床上刷手机放松一下,点进了一个游戏直播间,那主播技术好是挺好,但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骗子,他打了两年多才打得那么流畅的技术,那骗子竟然敢说自己才玩了几个月,还有一堆脑子不好的狂热粉,就因为那主播的声音好听就疯狂砸钱……对了,那声音不就和池雨挺像的?   他犹如下水道里老鼠般的目光扫过池雨,又看向何奕宁,阴森森的恶心。   上次他去找池雨理论,帮着池雨说话的人不就是这个人吗?听说这人是个富二代,池雨这种穷酸小子命真好啊。   他搁在大腿上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某种罪恶的念头涌入脑海。   “池雨,你这阵子怎么总是请假啊?”他好像不知道自己与池雨有龃龉一般,单纯关心同学般地问,“我听说你奶奶生病了?”   池雨防备地看了他一眼,何奕宁也一同看过来,温和的眸子瞬间染上锋利。   代鑫蹙眉,提肘拐了下郑华,“人家奶奶生病关你什么事,好好看你的书。”   郑华不依不饶地说:“我听说你爸妈都死了,你家又没什么钱——你不是还申请了贫困补助吗?你奶奶看病的钱怎么来的——”   代鑫立马捂住郑华的嘴,和另外两个舍友对视,三人提着郑华迅速换了座位。   池雨安静地坐着,何奕宁扫看了眼他,怒火成团烧着他的心——他忽然理解了池雨的做法。   约束了他二十多年的君子准则在描摹池雨柔和侧脸时瞬间倒塌。他的目光追着郑华而去,某种超脱法律的恶念一瞬而生,又被他及时止住。   上课铃声适时地响起。   他的手覆在池雨的手背上,一碰即分,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讲课的样子我还没听过。”   池雨捏了捏手中的u盘,“汇报PPT怎么成讲课了?虽然没讲过课,但给你讲过题。”   听了郑华的话后,他意外地心静,把郑华说的那些全当作了屁,竟没生出报复之心。   他瞥了眼何奕宁,心想:难道和君子在一起待久了,还能修身养性?   【代鑫:池雨!】   【代鑫:郑华这人脑子有病,你别和他一般计较。】   【代鑫:都怪我今天非要来和你坐,让你心情不好了,抱歉。】   【代鑫:o(╥﹏╥)o】   池雨不介意,也没将郑华的过错赖在代鑫身上,打字:【没事。】   【代鑫:要喝奶茶吗?我请你喝。】   【代鑫:(。??_??。)??I’m sorry~】   池雨眼角弯了弯,和代鑫随意聊了几句。   何奕宁余光看见池雨带着笑和人聊天,又看见备注是“代鑫”,“你这位同学和你关系不错。”   池雨按关手机后抬起脑袋,“嗯,他人不错。”   人不错。   何奕宁默念那三个字,“那我呢?”   还讨厌我吗?   “你什么?”池雨还没问出答案,便被老师喊了上去。   认真办事的池雨很有魅力。无论是学习、写字、打篮球还是汇报PPT。   他并不怯场,站在台上便有一种气势,咬字清晰,逻辑流畅,何奕宁顺着他的思路听完整场汇报,作为门外汉的他也学会了一些东西。   掌声响动时,何奕宁也在鼓掌,他望着池雨从讲台上走下来,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痒痒的,又无从挠拭。   池雨坐到他身边,随着身旁位子添加了的重量,他的心也跟着沉甸甸了起来。   鲜活的、不再是记忆中的池雨,正待在他身旁。   他感到自己的爱快要溢出来了,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池雨。   注视在自己脸上的火热热的视线是能感受到的,池雨虽然在抬头听讲,却心猿意马,烦躁因由而生,又敲起了u盘。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撑着桌子起身,疾速离开教室。   何奕宁追在他身后,见池雨走去的方向是停车场,小跑到他身旁,不解地问:“怎么了?”   池雨不答,到了停车场,等何奕宁给车开了锁后,他拽着何奕宁进入后座,关了车门。   何奕宁察觉他状态不对,又关心地问:“怎么了?”   池雨说:“心烦,我想抽烟。”说完,他搂住何奕宁的脖子,凑近过来。   何奕宁愣住,池雨的声音极具蛊惑地响在耳边。   “但你不给我抽烟,我只能亲你了。” 第76章   池雨吻得很含蓄, 舌头轻轻舔在何奕宁的唇上,也没深入,到有种小猫舐毛的可爱。   何奕宁怔住, 等池雨分开后才回过神。   池雨冲动后冷静下来,感到一种想挖地而逃的窘迫, 他摸了摸兜里的烟,伸手去推门, “我还是去抽烟吧。”   何奕宁一手拽住他将人扯回来, 捧住他的脑袋挨上去,细细地啜吻, 池雨睁大眼睛, 不一会儿就抛弃了所有思绪,被酥麻勾得闭了眼, 呼出的气息在镜片上铺上了层雾气,水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躁动, 耗尽氧气后, 两人才分开。   两人静坐在两边各自调整呼吸。   池雨摘下眼镜擦拭,再戴上后镜片下那两只眸子恢复了澄清,他咽了咽口水,拉开车门, “走吧,去医院。”   何奕宁坐着一动不动,池雨扫了他一眼, 落到他耳尖时顿了下,又关了车门,一脚跪搭在车座上,倾身而来, 伸手去碰他耳尖,“红了。”   何奕宁瞳孔一缩,往后靠在车门,“别碰我。”   池雨被他生冷的语气喊得不悦,蹙眉往后退开,余光看见了他某个部位异常的状态,不由自主看过去,微隆的部位昭告着什么,同为男生他再清楚不过了。   池雨扭开头,乖巧地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了过去,复杂的眼神直达目的。   依然挺拔。   他收回目光时无意和何奕宁对上视,两人默契地扭开了脑袋。   池雨:“你还年轻,血气方刚,很正常。”   何奕宁阖了阖眼。   不对。   池雨大脑宕机了片刻,扭头看向何奕宁,“为什么和我亲会有反应?”   何奕宁:“……”他正在消火,听不得池雨的声音也看不了池雨的样子,只怕还没完全熄下去的火又燃了起来。   池雨喃喃:“正常生理反应罢了。”   也不对。那为什么他自己没有反应?难不成他真有点病?   他又安静了。   等了一会儿,何奕宁开了口,“走吧。”   “你好了?”池雨又看向何奕宁腿间,果然平坦了,抬头时被何奕宁抓了包,他讪讪地扭开头,推门而出,坐去副驾驶。   何奕宁闷声坐上驾驶座,启动汽车。   汽车运行而去。   帮老师来停车场拿东西的郑华从柱子后面出来,沉默地望着远去的汽车。   他误打误撞看见池雨拉着何奕宁走进车后座,两人在里面呆了快半个小时才出来,衣衫凌乱,嘴角微红。   不对劲。   他抱着东西离开,把东西给老师后,又遇到了位学长。他记得这个学长是白景殷项目组的人,两人因为之前在一个社团有过交流算半个熟人,打完招呼后,他别有用心地问:“我记得学长和池雨认识是吧?”   学长点了点头,“认识。”   “他和我是同学,但他后面好像把项目组退了吧?学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学长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感觉他事情挺多的,好像在忙着打工。”   “他爸妈死了,奶奶好像生病了在做手术,当然没有钱了。也不知道他奶奶怎么样了。”   闻言,学长防备起来,说:“我记得老白说过他和何奕宁关系不错,何奕宁挺有钱的,应该会帮助他的。”   何奕宁是吧。   他记得听谁说过,池雨和何奕宁高中是同学。池雨在宁希一中读的高中。   郑华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自己有个当初也在宁希一中的朋友,和学长说了再见后就联系了那位多年没聊过天的朋友。   。   池雨潮湿了多年的生活在最近亮堂了起来。   火了的直播让他自缚成茧的心开了条口子,逐渐与世界相连。   奶奶的病情也在改善。   有了固定收入后,他不再担心自己未来会有一天流落街头。   很多东西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   他与何奕宁形成了一种异常和平又神奇的相处方式,他放下了自己曾恶意满满的芥蒂,开始容纳何奕宁。   以朋友的方式容纳他。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   某天陪着奶奶化疗后,两人乘车赶回出租屋,进了房子,池雨开门见山地问道:“何奕宁,高二我去你家住的那晚,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片子。还记得吗?”   何奕宁关门后顿了顿,“记得。”   记忆深刻。   “那晚你是不是起反应了?”   何奕宁又是一顿。   他也不清楚池雨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个。   池雨思考道:“所以,你喜欢女的。”   “不是。”何奕宁扯了下嘴角,“我不是因为电影的内容起反应的。”   不是因为电影,只能因为别的了。   又想起那天在车里的事,池雨静默了会儿,忽然起身走去客房,把自己锁了起来。   门声才落,何奕宁坐上沙发,揉着眉心。   手机突然亮了起来,钱业私聊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钱业:(集市链接)】   【钱业:有人要搞你和池雨。】   【钱业:我真的没往外说。】   【钱业:咱们还是好舍友。】   何奕宁疑惑地点进链接中的帖子。   【细扒XX专业大一X班何奕宁。】   【此人是富二代,又高又帅,想必有很多人对他芳心暗许,但我通过朋友得知,他在高二因“同性恋”的身份从宁希一中转学。】   恍然看见这种具有指向性还是曝光自己的帖子,何奕宁有些莫名,自然也有不适,但没有特别大的情绪,点进评论区继续看。   【当然我没有任何歧视他的意思。】   【但他好像包养了XX专业同为大一的池雨。】   何奕宁神色微变,捏紧了手机。   【池雨父母双亡,只有一个亲人了,也申请了贫困补助,大一上学期每天都在打工,还逃了很多课。】   【作为X大的学生,应当都是品学兼优,但他上学期好像和人打架弄断了手,期末考还被举报了作弊。】   【现在竟然干上了这种卖己求荣的事,真为他感到羞耻。】   【不过看他应该就不是什么好人吧,长得倒是挺乖的……他额头上有个疤,可能是学生时代混社会和人打架留下的吧?还打了耳钉,一看就没正经到去哪。】   池雨点开帖子,冷静地浏览完,看着帖主的头像,推测此人十有八九是郑华。   不一会儿,门被敲响,何奕宁急躁的声音传了进来,“池雨。”   池雨起身开了门,扫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   何奕宁观察着他的神色,又看向他没有息屏的手机页面,“我会联系辅导员,让对方澄清这事的。”   郑华根据一点细枝末节的东西造谣,却误打误撞地将半个真相揭露了出来。   池雨沉思了会儿,然后点头。   何奕宁:“对不起。”   池雨掀起眸子,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跟我道歉?他说的其实也算真相。”   不安的情绪圈住了他。   他很恐惧。   他刚才看了帖子下面的评论:   【额,还以为何奕宁是个多好的人呢,竟然还搞包养这种事,有钱人玩得真花。】   【天呐,现在这种时代还有包养这种事啊,仗着自己有钱为所欲为,666啊。】   【上次弹钢琴被捞的那个帅哥?是个gay?还包养别人?】   【孙唐娟的儿子?】   【没想到啊,道貌岸然。】   ……   大部分都在抨击何奕宁。   很多人见不得天之骄子一直站在高台上,会想方设法地把人从上面拖下来,让他摔得粉身碎骨。他曾经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最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这么说,也知道那些话其实并算不得真。   他有点不懂了,何奕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讨伐他的声音那么大。   被骂得最惨的人此时反而来跟他道歉。   他脑子好乱,像一台长久没运行的机器突然被强制开机。生锈的机械嗡嗡响着,强制运行后烂铁剧烈摩擦生出了火星,泼上水降温,流出来浑浊的脏水。   内里是脏的,无论怎么清洗,流出来的水总是浑浊的。   他得先把这事处理了。   他对何奕宁说:“你先出去吧,让我想一想。”   客房门关了起来,那道关心人的目光被隔在了门后。   池雨很烦躁,但他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火气藏在心里,他咬了咬唇,咬破了皮,血流了出来。   火气降了,他心也静了会儿。   他从班群里找到了郑华的联系方式,主动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后,郑华“喂”了一声。   池雨说:“你知道造谣违法吗?”   郑华那边静了会儿,装懵,“你瞎说什么呢?”   “集市里的账号都绑定了学生卡,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大,晚上八点在校门口的XX店见。”池雨懒得和他绕圈子,干脆利落,“还有之前的事也一并算清楚了。”   郑华警惕地避开前半句话,“之前的什么事?”   “你的三百块。”   郑华语气一滞,“狗杂种,果然是你弄的!”   “你不是想让我帮你澄清吗?晚上不见不散。”   电话挂断,池雨在直播软件上挂了请假通知,打开客房门,环视了圈客厅,没看到何奕宁后径直离开了屋子。   他发了消息说自己回去赶一项小组作业。   【何奕宁:好,需要来接你吗?】,划掉消息,他从地铁站下来,走到和郑华约好的店,花钱订了间包厢,还买了一箱啤酒。   如果顺利的话,他绝对要让郑华真正的身败名裂,名声坏到永远离开X大。 第77章   池雨坐在迎门的位置上, 郑华打开门后觑了他一眼,反手关门,“你把帖子删了, 然后再发新帖说那是你的造谣,郑重其事地跟我道歉。”   池雨朝面前的桌子抬了抬下巴, “先吃点东西。”   桌子旁边放了一堆啤酒,只要喝了酒, 一些晦暗的情绪就能滋生。   上次在宿舍走廊, 郑华差点出手打他,这次应当也能。只要郑华动了手, 这个事情的性质就会变严重。   他看了眼屋角的监控摄像头。   郑华如他希望地坐了下来, 随口吃了几口菜,池雨又给他倒酒, 违心道:“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   果然大部人都吃服软认错这套, 郑华接了酒, 语气带着蔑视,“像你说的,造谣违法,以后这事别做了。”   池雨说:“我知道的, 我回去就删。”   郑华斜眼瞟着他,后知后觉这有些像鸿门宴,警惕了些, “你叫我来这儿干嘛?单纯请我吃饭?”   池雨不动声色地将倒完的空酒瓶搁在郑华手边,“给你赔罪。集市上的帖子是你发的吗?何奕宁那个?”   “集市上的帖子我看见了,这不是我发的。”郑华抿着酒,心虚地说, 又想,何奕宁和池雨的事大概是真的,不然为什么池雨没直接去找老师,反而低三下四地请他喝酒呢。那个何奕宁也是,生得那么富贵,白长了一副好皮囊,竟然是这种人,还不如他呢。   想着想着,他的虚弱心又浮上了头,喝酒喝得更猛了。   池雨不动筷子,看着他喝,眼神里没有感情,郑华随眼一看,觉得他有些瘆人。   郑华说:“你不喝酒?”   池雨给自己倒了一杯,忽然起身,走到郑华面前。   郑华以为他要敬酒赔罪,挺直了腰,小人得志的模样。   池雨走到他身边,郑华以为的讨好话一出口带着极强的攻击性,“郑华,你个只会嫉妒人的傻X,你也不看看现在这副样子有多么沐猴而冠。”   郑华愣了会儿,等反映过来自己被骂后,瞪大眼看向池雨。   池雨将酒浇去他头上,“你这种管不住自己欲望的人,就合该被挂在网络上被人抨击,千人骂万人讨。我没做错,帖子我不会删的,就该把你这张人皮扒下来让别人看看里面是什么脏东西。”   才被酒淋上的那一刻,郑华从椅子上弹坐起来,他的眼睛被就酒迷得正辣,勉强看清东西后,脑子也接受了池雨的话,“你还好意思骂我是脏东西!我看见你和何奕宁亲嘴,两个大男人!恶不恶心!”   他并没看见,但此时来看,事情好像是真的。   按照池雨之前的逻辑,他听了郑华的话后,为了恶心他肯定要凑上去,像那天在何奕宁面前一样。   但他很抗拒。   因为郑华和何奕宁不一样。   不止是外貌,郑华和何奕宁不一样,里里外外的都不一样。   他对何奕宁的讨厌是复杂的,但他对郑华只有纯纯的恶心。   “我和何奕宁亲嘴恶心,那确实。”池雨默认了郑华的话,“但我的恶心不妨碍你是个脏东西。你比厕所里的东西还脏,我连看你一眼都觉得脏。”   郑华气得手抖,“狗杂种,你把我喊来这里就是为了骂我?”   “不然呢?你都发集市毁我名誉了,我骂你几句出出气不行?”池雨挑衅地说,“反正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但和你这种什么都不如我的垃圾说几句话,的确耗费精神,浪费口水。”   “你你……”郑华已经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被池雨预测到的心理掌控了他,他抡起一旁空酒瓶,狠狠地往池雨头上砸过来。   池雨一动不动,完全没有避开的意思,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惧怕的狠厉,仿佛被打的人不是他。   郑华倏地想到自己可能遭了池雨的激将法!   这个疯子!   但是手已经收不回来了,将酒瓶改了道,砸到了池雨的肩侧。   骨头咔嚓一响,池雨疼得眼角抽了一下,捂住被砸伤的肩,额头冒了冷汗,嘴里还说着挑衅人的话,“故意伤害罪,你等着蹲牢吧。”   郑华额头突突地跳,将酒瓶扔去地上,纵身向前,拽住他的领子,扬起拳头,“狗东西,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残!”   池雨看了眼监控,继续挑衅,“你也就只有打人的能力了。”   郑华箭在弦上的一拳还是揍了下来。   池雨的头歪向一侧,嘴角流出血,被揍的地方火辣辣的疼,领子还被面前的人拽着,他吐出口气,“松手。”   郑华怒气正在头上,抬手还要再揍下一拳。   池雨提膝往郑华身下撞去,郑华吃痛松开了他,捂住命根子在地上打滚,边滚边骂人,都是些入不了耳的脏话。   池雨冷冷睨了他一眼,走出包厢,酝酿了片刻,样子带上了慌张,可怜兮兮地对着过路的服务员说:“请帮我报警,我被人打了。”   。   何奕宁赶到警局的时候,池雨脸上早显出了淤青。他皮肤是真的白,紫红色的淤青落在他脸上反而让他多了些活人气息。   笔录记完后,他坐在外边的椅子上,双手扶着膝,盯着地面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何奕宁抿唇,坐到他旁边,递过来一瓶水,“不是回学校吗?”   池雨接过后喝了一口,不回答他的问题,“我锁骨骨裂了,疼。”   他的左肩包了绷带,何奕宁扫过时心口一阵疼,“吃止痛药了吗?”   池雨还是不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说:“刚辅导员来了,说依照校规,会给郑华开除处分的。”   何奕宁用齿尖咬了咬舌头,“池雨,问你吃止痛药了吗?”   池雨像没听见,只说自己想说的,“帖子也删了,会发帖道歉澄清。”   何奕宁说:“今天怎么回事?”   池雨用刚才回答警察的官方话语回应:“我去找郑华让他删除帖子,起了争执后,郑华持酒瓶击伤我。”   “……”何奕宁站起来,“走吧,回去。”   池雨起身,跟着他出了警察局。   上了车,何奕宁帮池雨系上安全带,“之前的事呢?”   之前——池雨发帖抨击郑华的事。   池雨盯着面前的脑袋,香味涌入鼻腔,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满足,说:“郑华没提。我也找人帮忙改了账号绑定的学生卡。”   他早把自己择出来了。   “怎么会突然去找他?”何奕宁坐直,汽车启动,车灯照亮了前面的路,车窗紧闭,车厢里有些闷,他的声音也闷闷的。   池雨:“找他让他把帖子删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何奕宁:“池雨。今天的事,是你故意的吗?”   “嗯。”   “傻子。”   池雨忽然笑了,“还以为你要教育我不能做这种踩着线走的事呢。”   何奕宁说:“以后别这么做了,不值得。”   池雨迅速回复:“值得。”说完后,他又有些恼,撇开眼,看向窗外。   何奕宁道:“弄那么多伤就为了把郑华赶出X大。不值得。”   原来是说这个不值得么。   池雨胸闷闷的,仿佛有许多虫子在血管里爬一般,他咽了咽口水,“何奕宁,我想抽烟。”   “伤口疼吗?”何奕宁盯着前方的路,原则的线又往下挪了挪,“那你抽一根,但不能抽多,对身体不好。”   “你这么管我,我总觉得你想做我爸。”池雨担心扯到伤口都不怎么动左手,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斜乜着他。   何奕宁:“我不想和你有血缘关系。”   什么血缘关系,真不会聊天。   池雨一噎。   虽然他也不怎么会聊天。   “我不是因为电影的内容起反应的。”何奕宁的话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   心跳又加快了。   他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的情愫,像中了蛊般,浑身都怪怪的,呼吸有些急,便及时止损不去深想,“我没带打火机。”   何奕宁:“前面路边有便利店。”   “我也没带烟。”池雨不想和他废话,直言,“我想亲你。”   何奕宁呼吸一顿,差些将车开错了道,“你肩上有伤。”拒绝的意思。   池雨不悦地垂了眸子,说:“我讨厌你。”   他说话的声音很少有情绪,平平淡淡的,说出这四个字来时,挺像机械播报的。   但何奕宁品出了另一种感觉。   像撒娇一样。   “怎么又讨厌了。”   “一直都讨厌。”池雨说,顿了顿,又说,“但我希望只有我一个人讨厌你。”   帖子下有很多骂何奕宁的人。   这就是他去找郑华的原因吗?   何奕宁眉目微挑,猛烈的欣悦占满了脑子,他说:“帖子下也有人在维护我们。”   “别人没资格讨厌你。”池雨道。   “有喜欢就有讨厌,”何奕宁安抚的语气,“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   池雨:“随便你。”   何奕宁:“但我在意你。”   池雨一僵,何奕宁的声音乘胜追击而来,诚恳地说:“池雨,你别讨厌我了。好不好?”   恳求的,乞怜的语调。   池雨:“……”   “停车。”   心灼得正烈,胸腔闷得让他呼吸轻窒。   他太想抽烟了,染上烟瘾真可怕。   何奕宁依他的指示停了车,他当即摘掉安全带,用没受伤的右手托住何奕宁的脸,吻了过来。 第78章   池雨挨近时, 连带着他身上的味道也靠拢了过来。   何奕宁睫毛抖了一下,那股与自己一样的洗发水香味涌进鼻腔时,嘴唇就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担心伤到对方, 他不敢动,将主动权交付给了池雨, 池雨因伤不好得活动,这一吻两人都不尽兴。   分开后, 池雨抿了抿唇, 好好地看了他一眼,扭开头, 不吭声了。   何奕宁启动车, 龟速运行的速度使得车窗外的景色像抽了帧的电影画面。   安静了许久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医生说锁骨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你喜欢的人是谁?”   “……”   “……”   “你说什么?”何奕宁没听清, 主动把话题交给池雨,问。   池雨不悦地扯了下嘴角。   装没听清是因为不想回答吗?   过了会儿, 他摇头, “骨折得不严重。”   何奕宁道:“以后别这么做了。无论是为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都不要做。”   池雨:“我爸死是死了,你就这么想当我爸?”   换言之:你咋那么喜欢说教人。   何奕宁哑口无言。   刚到宁希一中的时候,他常听张采文和池雨聊天。池雨对别人温温和和的, 一和张采文聊起天来,时而蹦出的几句话能把话痨张采文怼得无言可对。   他当时还很羡慕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   换到现在,他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无福消受了。   “你喜欢男的。”池雨道, “多久了?”   “……一出生就是了。”何奕宁说。   起初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起话来夹枪带炮的。   “喜欢男的,所以能和男的亲?随便一个都行?”   何奕宁皱眉:“池雨。”   怎么把话题扯到这个地方的?   冷冷地喊了池雨的名字后,他忽然明白了。池雨是在为他方才亲吻时冷漠的态度生气?   他想了想, 说:“我刚刚没有不想亲你,我只是担心弄到你的伤。”   池雨静默。   半晌,他道:“有病。”   有病的人才会亲和自己同一个性别的人。   何奕宁有病,他也有病。两个人都有病。   何奕宁笑了笑,轻松地揭开这个话题,“等回去要我帮你洗漱吗?”   “不用。”   “脸上的伤呢?疼不疼?”何奕宁道。   池雨抬手轻轻触了触脸颊,“还好。”   回了出租屋,开了门走进去,守在门口的糖果缠了过来,喵呜地叫着黏在池雨脚边。   池雨微愣,弯腰轻揉了下猫的脑袋,猫顺势抬起头蹭他的手。猫毛软乎乎的,隔着猫毛都能感受小猫鲜活身体里滚烫的血液。   他想起高中时,为了考第一不得不迷信地去摸何奕宁脑袋的事。他还记得何奕宁头发也是软软的,像小猫一样,在他摸过去时微抬起头蹭他的手。   是跟糖果学的吗?   “糖果真的很乖。她肯定也很喜欢你。”   背后冷不丁响起何奕宁的声音,池雨回神,抬头去看何奕宁时,才意识到自己蹲了下来。他仰着头,身高差使得他眼中的何奕宁高大颀长,那张精致的脸以如此刁钻的角度来看竟然找不到一丝瑕疵。   光被遮住后阴影留在脸上,精美得犹如雕刻出来的五官微微下扬——何奕宁也蹲了下来,两人的视线在水平上相接时,他抬手轻抚池雨的脸,“怎么一直盯着我?”   池雨微顿,向后一避,忽地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何奕宁伸手去拉池雨,被吓到的糖果一蹦从两人中跑了出去,将他的平衡也打乱了,他往前一跌,整个人都摔进池雨的怀里。   他的脸埋在池雨的肚皮上,软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落在衣服里的鼻子浸满了衣服的清香。   有只手轻推着他的顶骨让他抬起了头,池雨后背靠在墙上,弓起的身子使他低头看人的目光懒散而轻蔑。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懒懒的,“你头埋在我肚子上呼吸,很痒。”   何奕宁眼皮一跳,撑着地坐直。他心脏跳动变快,痒意缠着四肢,顺着血脉涌入某个地方。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欲要起身。   “何奕宁,我想抽烟。”池雨说。   轰隆——   何奕宁看向他,缠连的视线为那股痒意添柴加火,左脚跪在地上,倾身向前,一手撑墙,一手抬起他的下颌,凑了上去,小心地舔吻他的唇。   池雨闭起了眼,任由他攫取氧气,酥麻顺着神经爬过皮肤,比吸烟还能安抚他烦躁的心情。   接吻是种很神奇的感觉。   他潜意识还是觉得和何奕宁接吻这个事情很恶心,但他还是任由何奕宁和自己做这种事。   何奕宁在接吻上无师自通,轻车熟路得像个情场老手,控制着相吻的时间,让池雨换气,替池雨摘下蒙了雾气的眼镜,擦掉池雨嘴角的涎水。   停留在池雨嘴角的拇指轻轻摩挲,视线刮过脸颊上的淤青时垂了垂眸,原本适当力度的动作忽然暴躁了起来,擦过他嘴角,按在红色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揉搓几下。   池雨眼神有些迷离,高度近视的眼睛在看人时弥散着一层光,那种眼神异常的迷人,也异常的勾人。他似乎不解何奕宁在干什么,伸出舌尖轻轻刮过那只手指,“你干什么?”   何奕宁眸子动了动,理智终于臣服于脑中的歪思,将食指伸进池雨的唇中,夹摸那片粉红的柔软,温润的视线闪过一丝失智的妄想,这是被原始支配的情绪。   池雨被他手指挑得加深了呼吸,微微仰着头张着口,小口小口喘着气,积在口里的涎水不受控地往外流,他吸了一下,口中的手指僵住了。   手指离开时带出银丝,何奕宁重新凑过来,吻住了他的唇,投入其中时又想起了池雨肩膀上的伤,克制地按住墙,扶着他的手却不断下移,钻进了衣衫。   经常弹钢琴的手指尖带着一层淡淡的茧,覆在细腻的皮肤上硌人,滚烫的手掌像暖炉,迁延在紧致的身侧。   池雨蹙眉,猛地推开了他,戒备地看着他,“你干嘛?”   何奕宁微微耸拉着嘴角,十分无奈地轻叹一声,一忍再忍,何下惠声成名在。   屋里瞬间寂静。   两人都保持原姿势坐着不动,何奕宁垂了下眼,看向池雨屈曲的腿间。   ……了。   他被夭折的妄想所引发的消极情绪迅速消解。   池雨也起来了吗。   池雨追着他的视线低头,恼怒地伸手一遮,先发制人,“何奕宁,你……了。”   何奕宁没答他的话,往前一撑,挤到池雨面前,分开他膝盖的同时,一只手向下。   “我帮你。”   “你帮什么帮——”池雨还没说完话,忽然说不出话了。   也不是说不出话,是喉间差点溢出声音,他得紧咬住唇,憋住自己的声音,憋得热气涌在了脸上。   声音溃破防守,全部挤了出来,他不受控地哼了一声,又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担心声音从指缝间出来,又紧紧咬住拇指的关节,尖牙没入皮肉中,硬生生憋住了。   这次的奇怪感觉直击天灵盖,差些掀翻了他的颅顶。   何奕宁凑了过来,他对于此时的池雨来说像冬天的暖炉夏天的风扇,池雨双手揽住他的后颈,把憋在喉中的声音全都交付于唇舌之中。   烧耳的水声响了一阵后,池雨的呼吸变得急促,贴在他脸上的唇沿着脸颊往旁边移动,落在右边耳尖后,何奕宁轻轻舔了舔裂开的地方,“这里还疼吗?”   池雨屏气凝神都难以静下心,敷衍地摇了摇头,目光下移。   被这一幕连接着他神经的画面刺激到,眼皮疯狂地跳动,他咽了咽口水。   何奕宁的手很大,在做那个动作时已经挡住了整个,衬得小“池雨”格外秀气。   “我自己来。”   该死的羞耻感在这个时候涌了出来,他推开何奕宁,被扯到锁骨的疼痛让他清明了会儿,但高昂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向天性投降,自己伸出了手。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一边咬着唇一边动作,何奕宁灼烧的视线火辣辣地望着他,他呼出几口气,“别看我。”   他急于解决,也没空去追究那道火辣辣的视线为什么没有听话地移开。   水破阀门,池雨望着一地污浊,迅速理好自己的衣服,拿过抽纸开始清理,一切弄好后他瞥了眼何奕宁,视线意有所指地刮过某个地方,“别想了,我不会帮你的。”   何下惠沉默地站了起来,走向卫生间。   池雨在他身后嘱咐,“好好洗手。”   何奕宁:“……”   池雨:“谢谢。”   何奕宁走向卫生间,反手关了门,靠着门深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呼吸。   “砰砰。”   门被敲响,被敲动的幅度震得背靠门的他晃了下神。   池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别洗冷水了。”   静了会儿,他声音魅惑又赋有魔力,“我帮你?”   久旱逢甘霖,再听一遍池雨的声音,他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何奕宁打开花洒,冷水兜头浇下来,浇灭了他脑袋里跳跃的火星,浇得他彻底坐实“何下惠”的名声。 第79章   “怎么又受伤啦!”奶奶坐在床上, 看池雨时眼里都是心疼。   池雨脸上的淤青敷化了很多,他贴了膏药遮在上边,谎话张口就来, “摔到了,不疼, 过几天就好了。”   何奕宁看着池雨面不改色地说谎话,心知这是个说谎的惯犯, 从医院出去后, 他对池雨说:“我把你送去出租屋后要出去一趟。”   池雨系好安全带,自然地问:“去哪?”   “晚上有一场演出, 我得去提前彩排。”   “钢琴?”   “嗯。”就算这些天两人总是厮混在一起, 但也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没什么事时, 何奕宁都会去学校的琴房练一个小时多的钢琴。   “晚上的演出?今晚?”   何奕宁点了点头。   池雨眉梢轻压,“为什么不带我去?”   何奕宁眼底闪过一丝喜悦, “你想去吗?”   池雨也不直说, 模棱两可地道:“高中时只听你弹过一次。”   何奕宁附和地说:“高中时我也只弹过一次给你听。”   池雨手搭着下颌,那股让他烦躁的痒意又复传来,缓解这莫名情绪的方式好似全让他依托在了话里,带刺道:“什么叫弹给我听。”   那么多人围在钢琴旁边, 只他一个人听了么?   何奕宁莞尔,“是,只是为了弹给你听, 当时年纪小,喜欢显摆,有点孔雀开屏的意思。”   孔雀开屏?   池雨惊到,差些咬了舌尖。   不行, 不能去想。   只要不想,就不会被那种奇怪的感觉支配。   他闷了声,不应了。   演出的地方就在宜澜,池雨沾了何奕宁的光,被人毕恭毕敬地接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负责接待何奕宁的人也是X大的,和何奕宁一个专业,叫王有岩,长得也算一表人才。   除此之外,他和何奕宁关系好像挺不错。   王有岩手随意地搭在何奕宁的肩上,瞄了瞄池雨,隐藏极好的嫌弃目光看了看池雨脸上的黑框眼镜,“老何,这是?”   很想介绍的关系此时说不了口,何奕宁话到嘴边,又换了说法,“池雨,舍友。”   池雨瞥了眼王有岩手放的地方。   “哦。”王有岩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老何高一时的同桌。做了一年同桌,一直都保持联系,我们父母也认识,现在还是大学同班,咱们缘分真好。”   池雨默了默,伸手随意和他握了一下,扫过去的视线测量了下他的身高。没有何奕宁高。   声音也算好听。   还是X大的。   负责统筹彩排时间的工作人员喊了何奕宁,何奕宁拍了拍王有岩的肩,“帮我照顾一下人。”   王有岩:“当然。”   何奕宁去彩排后,他领着池雨到外边的自助售卖柜里买了两瓶可乐,递给池雨一瓶,“老何玩的朋友很少有你这种的。”   池雨不接可乐,“可乐杀精。”   王有岩:“……不喝拉倒。”   他拉开拉环,滋啦的汽水声打破了这奇怪的僵持氛围。   仰头喝了一口,他又接着说:“我也学钢琴,但没有老何弹得好,比不过这种天赋异禀的选手。不过我转幕后了,跟他竞争不如托举他。”   “嗯。”池雨没有感情地说。   王有岩叹了口气,“要老何没转学就好了,咱们一起读完高中,也会少一些遗憾的事。”   池雨蹙眉,“你们关系很好?”   “这不是明显的事吗?”王有岩谈起他和何奕宁时总是滔滔不绝的,“高一的时候,他走读,我被我爸妈逼着住校,学校早点难吃,他经常给我带早餐,我都要爱上他了。”   池雨紧蹙的眉头倏地摊开,笑了一声,“还有呢?”   王有岩被他笑得浑身不对劲,硬着头皮接着讲:“我篮球不太好,他教过我打篮球。托他的福,我现在可是院队一把手,但他手要弹钢琴,便没加入,他要能来篮球队,绝对能虐得金融系那帮孙子哭天喊地。”   说完,他挠挠头,总觉着自己“硬着头皮”这个反应不太对。   还教了打篮球么?   池雨说:“那你们关系是真好。”   “不止呢。”王有岩越说越起兴,“我还借过他很多小说呢,不得不说,他审美和我一样好,我们看的书基本上都是一样的,还经常讨论剧情。”   池雨:“嗯。”   王有岩:“他喜欢打游戏,我们也经常约着一起打游戏。他这人真是该死的完美啊,连打游戏都能把我虐成渣渣。”   “这么一听,你们关系确实挺好啊。”池雨淡淡地说,“和何奕宁认识了三年,我都没听他说过你。”   王有岩:“?”   他总算搞清这股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池雨和他一样,和何奕宁都是死党吗,来这宣告主权?   他不服输地说:“你们认识三年?可我今天才知道有你这个人。”   “你们俩聊得挺开心啊。”人不在名一直在的某人打破了这场幼稚的争论。   何奕宁走过来,先看了眼池雨,才转向王有岩,“李姐有事找你。”   王有岩撇撇嘴,踮起脚哥俩好地搂住何奕宁,“你和池雨到底什么关系?”   何奕宁微怔,看了眼池雨,那双清澈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他压了压眉尖,熟悉的慌张与失落感涌向四肢百骸。   池雨说了什么?还是那么急于和他甩开所有关联吗?   又是那种和他不熟的话?   王有岩:“我算了算,认识了三年,你们高二就认识了啊?怎么只和我说你们是舍友?”   何奕宁松了口气,推开王有岩,“你去晚了李姐会生气。”   最烦的人走了后,这里倏地就安静了下去。   何奕宁问:“你们聊了些什么?”   池雨:“他说你给他带早餐,教他打篮球,和他看小说,打游戏。”   何奕宁沉吟了会儿,“他确实挺吵,总缠着我让我陪他干这干那的。”   池雨不明显地扯了下嘴角,迈步就走。   何奕宁伸手拉他,“你去哪?”   池雨蹙眉,刷地抽出自己的手,“碰过别人就别碰我。”   怎么了?他碰谁了?   何奕宁:“……”   他默默跟在池雨身边,止步于厕所门口,看着池雨走进去。   池雨并不是真的想上厕所,他只是陷入了恐惧的漩涡,担忧自己溺亡的本能迫使他快速逃离何奕宁。   太不对劲了。   何奕宁真的喜欢男生又怎么了?   就算王有岩是何奕宁喜欢的那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洗手台上的水哗啦啦地流,池雨往脸上扑了水,自来水在夏天的温度偏高,水并没有起到使他清醒的作用。他在衣摆上擦干手,淡淡地扫了眼镜子中的自己。   何奕宁帮助他只是因为何奕宁是个好人。   不要多想。   走出厕所,等在门口的何奕宁迎了上来,两人的目光才刚对上池雨就扭开了头,“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两个小时后,我们先去吃饭吧。”何奕宁说,“待会儿演出时,王有岩带你坐去嘉宾席。”   池雨问:“去哪吃?”   “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家常菜。”   “走吧。”   “等一会儿,王有岩让我等他。”   池雨不满,但没有表现出来,“他不是很忙吗?我们先去。”   说曹操,曹操到。   他话音刚落,从李姐手中逃出来的王有岩冲了过来,扶着何奕宁的肩喘气,“我把节目单弄成了未修订版本的,差点没被李姐打死。”   何奕宁笑着说:“你差点闯大祸了,还不感谢李姐。”   池雨瞥了眼何奕宁笑着的模样,移开目光。   王有岩朝空中虚拜了下,“她不打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望了眼池雨,疑惑,“你这舍友也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池雨眸子冷下。   何奕宁说:“我这些天都和池雨待在一起,平常吃饭也是和他。”   王有岩:“哦,忘了你们是舍友的事了。”   路上,王有岩一直在巴拉巴拉地说着话,何奕宁几乎每句话都回应了他,说到什么有趣的事后,两人又笑出了声。   池雨默默跟在旁边。按照他的性子,他不会主动提出来看何奕宁表演的事,更不会忍耐地走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说一堆他压根不知道的事。他就是脑子有病才来了这里,越想越烦躁,他咬紧下唇。   一旁的交谈声忽然静止,何奕宁轻轻拍了下池雨的肩,“我们在聊班里的事。”   池雨回神,“嗯。”   何奕宁简单地讲了他和王有岩刚才聊的内容,巧妙地把话题转移了,“锁骨上的伤疼不疼?”   池雨摇头。   何奕宁:“你脸色不太好。要是疼的话,去医院看一下。”   池雨:“不疼。”   王有岩伸头过来看了看,事不关己,他挠了挠鼻尖,问:“话说你这些天都不怎么在学校,是出什么事了?”   何奕宁余光扫过池雨,心想,要是如实说的话池雨或许会开心,他半真半假地答了句:“糖果在出租屋,我得给她喂猫粮。”   池雨更烦了。   为什么不说真话?顾及王有岩的感受?何奕宁喜欢的人真是王有岩?   “小糖果也在宜澜!”王有岩两眼放光,兴奋地摩拳擦掌,“你怎么不跟我说?我今晚能去摸摸她吗?”   “不行。”安静很久的池雨开了口,何奕宁讶然地看过来。   王有岩一脸疑惑,“额,关你什么事?”   池雨说:“因为我和何奕宁住在一起。” 第80章   王有岩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眨了眨眼,“啊?”   池雨重复了一遍,“我和何奕宁住在一起, 我不想你来。”   王有岩:“?”   他疑惑地看向了何奕宁。   何奕宁说:“我们是住在一起。”   “你说的舍友难道不是学校里的那个舍友吗?”王有岩还是不解。   何奕宁:“在学校也是舍友。”   王有岩沉思,“你的经济实力不至于和人合租吧?”   何奕宁:“和钱没关系。”   池雨:“……”因头倒和钱有一点点关系。   何奕宁帮腔后, 他的烦躁少了些,敛眸合唇, 不再吭声。   王有岩一副懂事的模样, 耸耸肩,“行吧, 既然你的合租舍友不想我去的话, 那我就不去喽。”   池雨扫了眼他,先一步走向前。   王有岩被他那眼看得不爽, 小声地对何奕宁说:“你这舍友脾气好差。”   何奕宁瞧着池雨的背影,嘴角带着笑, “还好, 像猫一样,挺可爱。”   王有岩惊骇地往后退了半步,眼珠转了转,偶然想起某个关于何奕宁高二又转学的谣言, 沉默了。   何奕宁说:“你想摸糖果的话,我之后带出来给你摸。”   与池雨交谈时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王有岩不想说话, 石化般地杵在原地。   何奕宁提了走路的速度,“快走吧,不然待会儿时间来不及了。”   王有岩:“……”   他该死,他有病, 他跟人家对象宣誓主权。   何奕宁也该死,谈恋爱不告诉他!   想完,他狠狠地剜了眼何奕宁的背影。   何奕宁提前预约过,三人到店里没多久菜就上齐了。   何奕宁用茶水洗了杯碗,顺手递到池雨面前,又接着洗自己面前这套。   王有岩更笃定自己的猜测了,喝茶水时抬眼偷摸摸觑了下池雨,不想和池雨目光接了下,他忙心虚地移开,被嘴里的茶水呛得咳了起来。   何奕宁将纸递给他,“怎么喝水都能呛到。”   王有岩囫囵擦掉嘴角的水渍,逃般跑了,“我去上厕所。”   何奕宁觉得王有岩状态不对,出于对朋友关心的目光追着人到了转角,收回视线时,池雨正盯着他。   池雨垂眸,拿起筷子闷头往嘴里塞了口菜。   何奕宁伸手探他的头,他滚烫的手轻搭在池雨稍凉的额头上,“也没发烧。你今天脸色怎么一直都很差?身体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池雨拍开他的手,“我真的没有不舒服,好好吃饭。”   何奕宁:“今天的药吃了吗?”   “吃了。”池雨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放入何奕宁碗里,“好好吃饭。”   何奕宁眸子温温地扫过他的脸,不出声了。   从厕所反思回来的王有岩也坐回了位置,茫然地看向对面专心吃饭的两个人,也跟着把自己话痨的毛病收了起来,用饭堵住了嘴。   三人安静地吃完饭,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回了音乐厅,何奕宁去后台准备,王有岩把池雨带入嘉宾席,“何奕宁穿正装挺帅的。”   池雨给奶奶回了消息,确定奶奶一切安好后,他冷淡地回应道:“嗯。”   王有岩尴尬地挠挠脸,“其实吧,我和何奕宁关系也没有那么好。”   池雨抬眼看向他,他接着说:“就是很普通的关系。游戏是我缠着他打的,早餐是我求着他买的,小说是我塞给他看的。”   池雨:“?”   王有岩欲盖弥彰地使了使眼色,“就没有你们关系好,你别担心了。”   这又是抽什么风?   周围陆陆续续来了很多观众,池雨起身避让往里走的人,对王有岩道:“表演要开始了。”示意他别说话了。   王有岩:“……”   何奕宁怎么会喜欢这种冷冰块啊。   座下的观众来齐后,主持人念完开场白后,音乐表演便陆续开始。   对音乐一窍不通的池雨观赏前面几个节目时一直在打哈欠,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指。   节目完后如常响起的掌声停息,寂静的场里忽然起了交谈声。   “好帅。”   “啊啊啊身材好好。”   “哇——”   ……   身穿礼服的主持人站在台前念着报幕词,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锁在了她身后钢琴旁边的人。   何奕宁站在舞台上,身姿挺拔,修身的黑色礼服让他视觉上看着高了更多。习惯穿浅色衣服的他一身黑也是好看的,极具攻击性的五官耀眼又夺目。   主持人念完词后功成身退,聚光灯落下,将何奕宁圈在了光下,钢琴黑色的壳反射出一道白色光圈。   大厅里倏地安静,注视的目光乌泱泱地袭来。   何奕宁抬腕,手指按下,悦耳的音符划破空中,优美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他的手指轻松地弹跃在琴键上,谱出的乐曲如教科书般标准规范,流畅又动听,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凡懂音乐的人都能听出他的天赋,也能听出他花费在钢琴上的时间。   当他在弹琴时,人们关注的只有音乐和那双飞舞在键盘上的双手。他倾注于钢琴的专注让他镀上了一层光。   他就合该被众星捧月,被所有人追崇,被人仰视。   池雨的目光紧紧看着何奕宁。   音乐很好听。   但远远没有记忆中高二的何奕宁弹给他的那曲好听。   王有岩拿出手机对着何奕宁狂拍,“这家伙还挺上镜,真帅,比彭于晏还帅。”   他转头,池雨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舞台上的人,他道:“你不拍吗?”   池雨:“……”   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性子,但被王有岩这么一问,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拿起手机随意拍了几张何奕宁的照片。   何奕宁表演结束后,掌声雷动,王有岩带着池雨溜去了后场。   有个女生在和何奕宁说话,她扎着高马尾,飒爽的模样,好像是他们口中的李姐。   李姐夸赞了几句何奕宁,随着何奕宁的目光看向池雨和王有岩,朝池雨礼貌地笑了笑,“你就是何奕宁的朋友啊?”   池雨点了点头,“我叫池雨。”   “叫我李姐就行。”李姐说,“待会儿我请你们去吃烧烤,一起呗。”   池雨说:“不用了,谢谢。”   何奕宁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的是白色衬衫和黑色运动裤,“池雨肩膀受伤了,要忌口。”   李姐一脸可惜,“你头一次带你的朋友来看演出,我还想着大家熟络一下呢。”   王有岩炸毛:“我不是他朋友吗!”   脱口而出后,他心虚地扫了眼池雨,咳了咳嗽,“我和何奕宁只是朋友。”   李姐伸手戳了下他的脑袋,“你有病啊,你是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既然这样那就不去聚餐了。何奕宁,开车了吗?待会儿载我一程。”   何奕宁瞧了眼池雨,池雨疑惑地挑起眉,意识到何奕宁在问自己的意见后,他垂了下眼,点点头。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裤子,他逼着自己不要乱想,跳动的心终于平复。   何奕宁答应了李姐:“好。”   目睹了这一切的王有岩:果然。   等到演出结束后,四人坐上了车。   后座上的李姐揉了揉脖子,问王有岩,“我让何奕宁载我,你怎么死皮赖脸也坐了上来?”   王有岩羞赧地一笑,“姐,我今晚去你家呗。”   李姐拒绝:“我家里有人了。”   王有岩警惕道:“男的女的?”   李姐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什么脚踏两只船的人么?听话,今天没时间陪你。”   王有岩蔫了巴的,“好吧。本来我今晚是打算去老何家撸猫呢。”   池雨听着他们两人聊天,复杂地看了眼何奕宁。   何奕宁开车时还分神听他们聊了几句,对池雨道:“忘了跟你说了,李姐和王有岩是情侣。”   情侣……池雨看何奕宁的目光更复杂了。   总算解除误会,王有岩松了口气,“当初李姐喝醉了强吻我,给我吓得,还以为我活不过第二天了。”   李姐一肘子戳到王有岩脑袋上,“你还吃亏了?”   王有岩举手投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李姐瞪了眼他,问池雨:“你谈恋爱了吗?”   池雨说:“没有。”   王有岩:“?”目光逡巡在前座的两个人山的后脑勺上。   李姐道:“哎,在大学就得多谈几次恋爱,不浪费青春年少。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和人亲嘴的感觉,特别爽。”   池雨默然。这个话题属实有些开放,他一时有些应答不来。   王有岩:“?”   “你还和别人亲过?”   李姐无视他,继续说:“池雨,刚刚工作人员里有一个短发的很可爱的妹妹,你还记得吗?”   “记得。”池雨说。那个女孩给他递了瓶水。   “她跟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李姐敲敲驾驶座的椅背,对何奕宁说,“把池雨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呗。”   池雨:“……”   王有岩:“?”   不是。   何奕宁说:“抱歉李姐,我不想给。”   李姐大咧咧地笑了声,“你自己不谈恋爱也不妨碍别人谈恋爱啊。自己亲不到嘴别妨碍别人亲嘴呗。”   池雨沉默。   何奕宁也跟着沉默。   王有岩转头看外边风景。   李姐又敲了敲椅背,“那个小妹妹人很好的,也是名校的学生,性格温柔。别担心你好朋友受情伤。亲嘴是件快乐的事,你得让你的朋友大胆地去尝试。当然,有机会你也得尝试尝试。”   何奕宁:“谢谢李姐,我和池雨亲过了。”   “亲过了那也没事……不是?”李姐瞪大了眼。   闻言,池雨猛地掀开眸子。   何奕宁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第81章   王有岩救场道:“何奕宁的意思是他亲他的嘴, 池雨亲池雨的嘴。”   李姐一副“我不傻”的模样瞪了眼王有岩,咂摸起何奕宁和池雨两人相处时的情况,细腻的观察力使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说话不打弯子, 一向直来直去,“不是谈恋爱的话, 你们什么关系?总不能已经结婚了吧?”   打探人隐私这种事实在没有礼貌,但胳膊肘也不能往外拐, 王有岩战术性看向窗外。   何奕宁:“我在追求池雨。”   李姐长长“哦”了一声, “我说呢,怪不得那么久不谈恋爱, 原来喜欢男的。”   她对这些东西看得挺开的, 尊重万物。   追求?池雨漠然地撇了下嘴角。也不知道何奕宁扯这种谎干什么,为了隐藏自己对王有岩的感情, 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到了目的地,把两位客人送走了, 何奕宁仔细望了眼池雨的脸, “脸色好多了。”   池雨别开头,不想和他对视。   何奕宁又问:“晚上你吃的不多,肚子饿吗?吃不吃夜宵?”   池雨蹙眉,语气淡漠, “你对每个人都要那么好么?”   何奕宁怔了怔,“怎么这么说?”   池雨:“你有喜欢的人,你喜欢的人那个也是男的?”   何奕宁眸子微垂, 轻轻“嗯”了声。   池雨态度那么冷漠,是因为知道他喜欢他的事了?被他喜欢就这么难受吗?   池雨的声音带了轻蔑,“究竟是喜欢到什么程度,能让你为了他来到X大。”   不对。   何奕宁皱了皱眉头。   池雨:“你既然这么喜欢他, 你就应该和我保持距离。”   就算是他这种没有多少道德的人也都唾弃何奕宁的做法了。   何奕宁猛地掀起眸子,“我喜欢谁?”   “王有岩。”池雨看着何奕宁越发沉重的表情,怀疑地压低眉尖,“还是别人?”   “哈。”何奕宁被气笑了。   他以为他对池雨那么好,就算是瞎子都能察觉到他的感情了,敢情他做了那么多纯粹是对牛弹琴吗……但也倒不算是全是白用功。   所以今天池雨一直恹恹的,是怀疑他喜欢王有岩?   池雨说:“都怪你,当时我亲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推开我。”   何奕宁看向他,听着他说:“都是因为你,我现在都有病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认真辨认能听到一点忍住的哽咽。他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眸子闪过水光,好像忍住了泪。   何奕宁心一颤,解开安全带,伸手捧住他的脸,哄着说:“都怪我。”   池雨提起拳头重重地往他肩上捶了一下,“都怪你!”   这一拳没收力,何奕宁吃痛地皱了眉,被他捧在手里的那张脸带着愠怒,池雨往常平淡的语气染上了火意,“我是一个男的,我怎么可能喜欢男的!怎么可能像染上烟瘾一样喜欢上和一个男的亲嘴!怎么能和一个男的做苟且之事!都是因为你!”   池雨喜欢他?   何奕宁心脏跳的剧烈,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耳边还响着池雨的声音:“我明明只该担心奶奶、学习和钱,都是因为你,我开始烦躁别的事了!我讨厌你!何奕宁,我讨厌你!我——”   剩下的话被何奕宁的唇堵在了嘴里。   何奕宁捧着池雨的脸,轻吮他的唇瓣和舌,剧烈的心跳声埋在了水声里,被压抑许久的那份感情无声地膨胀,撑破了静止的空气。   依依不舍分开,何奕宁拇指拭掉他嘴角的水渍,盯着池雨的眼睛,认真地说:“池雨,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池雨还有些懵,被何奕宁炙热的视线烧得心脏一疼,避开了眼,“太晚了,快回去吧。”   何奕宁失落地垂下眸子,“好。”   池雨盯着车窗,这次看的不是外边的景色,而是玻璃中倒映的何奕宁。   他的脑子很乱。   从始至终没有过“喜欢”这一感情的他在分清自己的感情时已经耗尽了太多力气。   习惯性把别人想得很坏的他,在得知何奕宁一直喜欢人的是他后,他第一时间不是质疑何奕宁是否别有用心,而是破天荒地产生了愧疚的情绪。   对,愧疚的情绪,以及造成愧疚的各式各样复杂的思绪。   何奕宁脑子进水了吗?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对他没多好还造谣过他的人?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他长得没有何奕宁好看,除了学习一无是处,不会打篮球也不怎么看小说……   等等。   意识到他竟然觉得自己比不上何奕宁后,池雨立刻止住了想法,同时更加肯定自己一定得病了的事。   心不在焉进了出租屋,漠视了缠过来的糖果,他径直走回客房,安静坐了会儿后,他打开门。   客厅里,何奕宁坐在沙发上,闻声转过了头,与他遥空相望。   池雨没再躲开他的视线,迎着何奕宁的目光走了过来,坐到他身边,“什么时候的事?”   何奕宁一顿,“什么?”   “喜欢我?”池雨盯着他,问,“什么时候?”   “高二开学的那天,见你的第一眼。”   “胡说。”池雨道,“不可能。开学那天我和你在校门口对视,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那么遥远的事,池雨记得还那么牢。将两人的记忆牢牢留在脑海的,从来不只有何奕宁。   何奕宁说:“在公交车站,你在等车,你当时没戴眼镜,一阵风吹过来,刘海吹了起来——很漂亮,你长得很漂亮。”   池雨抿紧唇,他不喜欢别人夸他的长相漂亮,“漂亮的人大有人在,你长得也挺漂亮的,你怎么不喜欢自己?”   何奕宁弯了弯眼,“我还喜欢你的背影。上课时,你总会抬着头认真听课,那股认真的劲儿,特别的吸引我。”   “还有呢?”   凌晨,万家灯火早已熄灭,昏黄路灯立在黑夜中。   客厅的灯亮如白昼。   何奕宁认真地说:“跑操时总是掉队,你每晚都去操场上跑步,后来没再掉过一次队。”   “你的字很好看,遒劲有力,笔走龙蛇。”   “你笑起来很好看,每次你和张采文有说有笑时,我都会羡慕张采文。”   “你的手很好看,转笔的时候更是。”   “池雨。”他认真地念出这两个字,“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完整的你,完整的池雨。”   池雨呼吸轻窒,何奕宁真诚的视线仿佛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何奕宁:“有,有很多。”   池雨:“没有。”   何奕宁固执地说:“我喜欢你。”   池雨撇开眼,“我讨厌你。”   何奕宁伸手捧住他的脸,温热的气息交缠之时,池雨推开他,“这是病,我们得治。”出于少得可怜的愧疚心,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害何奕宁了。   何奕宁意犹未尽,又缠了过来,“可我感觉你很享受。”   池雨沉默,迎住他的吻,被动陷入了一场精神的抚慰,脱离出来后,他额上浮着密密的汗滴,还在纠结之前的话题,“何奕宁,两个男的亲在一起是不正常的事。”   何奕宁按回他的头,吻了上去,把他不怎么悦耳的话堵进了嗓子里。   池雨一呼一吸都被何奕宁控制住了,重新沉溺于接吻给感官所带来的欣悦中。   扶在他的掌心游蛇般潜入布料中,茧摩在细腻的皮肤上。   摩擦出了火,顺着血管往下,集中在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   那只手滚烫至极,温热得燃烧起了血管里的液体,游蛇向下。   血液集中之处倏地被掌控住。   “唔……”池雨皱着眉去推开。   “别碰我!”   扶着他脸的手松开,一把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何奕宁呼吸有些急促,单手握着他的手腕桎梏在沙发背上,顾着他的伤动作轻了不少,让他靠在了沙发上后轻轻舔着他的嘴角,声音隐忍,“别乱动。”   池雨看向他同样不可言说的部位,沉默了,乖巧地任其宰割。   上上下下,血色尽涌。   何奕宁亲吻他嘴角的动作微停,道:“颜色真好看。”   池雨仰着头不去看刺激他神经的画面。   何奕宁接着说:“到挺符合你的样子,秀气。”   池雨闷着吐出一句骂人的话,“放屁。”   等结束时,聚在他下颌的汗滴砸了下来。   汗如珍珠般落在牛仔裤上,蓝色的布料留下了被汗浸湿的深色圆形。   他缓了缓,状作无意地扫过见何奕宁还没熄灭的火,眼睫掀了掀,热心地说:“我帮你。”   何奕宁用纸擦着手,还未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池雨的手就伸了过来,精准触碰到目标。   何奕宁额角青筋直跳,他拉住池雨的手腕,“不用。”   池雨伤还没好。   一旦开始,他担心自己止不住火。   池雨抽出手,倾身过来,双手环住何奕宁的脖颈,主动献吻。   他的眼镜不知何时被摘了下去,模糊视线为他眸子蒙上了一层迷人的光。   何奕宁被他的主动蛊惑住,接受着他的吻。   忽然,何奕宁深喘了一下,轻轻推开池雨,低头,眼皮猛烈地一跳。   不安分的池雨捧着他,不算大的手捏住了,一脸仿佛在干什么正经事的表情看着他,语气有着不掩的嫉妒。   “你倒挺大。” 第82章   面前的场景实在刺激, 何奕宁忍住了扑倒面前人的冲动,别开脸,咬着右手虎口把声音闷在了喉中。   池雨认真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他眼神清明得像在看文献,一眨不眨。感受着何奕宁身躯随着自己的动作变化, 意外从中体会到了掌控何奕宁的快感,便更认真了。   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响声, 铃声响完又接着响。   正在紧要关头, 池雨松了手,对何奕宁说:“你自己来吧。”抽了几张纸擦了手, 果断拿起手机和眼镜走向阳台, 贴心地给何奕宁留了空间。   如果是奶奶打来的电话,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错过了电话可能会很严重。   何奕宁:“……”   他理解,但他真的很无奈。   “周欣怡, 怎么那么晚打电话给我?”池雨单手戴上眼镜, 声音微哑,咳了一声清嗓子,“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麻烦,是今天早上八点截止要交一个文件, 有一些东西我没怎么学过,刚好是你的专业。没打扰你休息吧?实在太急了,你没回我消息, 我就打电话过来,抱歉。”周欣怡的声音带着回音,她应该是在厕所打的电话。   池雨说:“没事,你把需要确认的内容发给我, 我找到后发给你。”   周欣怡感激地道了好几次谢,“你嗓子有点哑,生病了?”   可能是亲多了。   池雨赧然地道:“没生病,我挂电话了。”   他看了周欣怡的问题,找了电子版的课本截图发了出去,还帮忙找了几份有关的文献。   “是奶奶找你吗?”阳台门被推开,何奕宁关心地问。   池雨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图片时不小心多点了几张,“周欣怡找我有事。”   “那么晚还找你?”何奕宁疑惑道。   “嗯,她问我专业上的一些问题。”池雨上上下下扫了眼他,“你解决了?”   何奕宁:“……嗯。”   还算有点良心。   “时间太长了,是不是有点问题?”池雨想起自己在那反反复复撸了那么久,手都磨得有点疼了,掌心现在都还泛着红。   何奕宁:“……”   他多想了。   他就不该奢求池雨嘴里能说出什么好东西。   他揽在池雨肩上,半拥着他进入屋内,“快点洗漱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池雨跟着他进了屋,洗漱完出来,等在门口的何奕宁拉着他进了客房,检查了他脸侧的淤青,消了许多,“有时候用红线外的方法解决问题,可能会伤害到自己。”   怎么又开始说教了。   池雨说:“你不是说你不想当我爸吗。”   何奕宁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很多时候解决问题就行,不一定要解决人。”   池雨抓住他摸自己头的手的腕部,将他的手扯了下来,“有的人不解决的话,他会一直制造问题。杀人犯服刑后出了狱会继续杀人,永绝后患的办法就是对杀人犯处以死刑。”   何奕宁怔了怔。   “不是所有问题都能解决的,但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了,问题也随之消散。”池雨举起他的手轻轻抚过指尖的茧——这就是每次让他身子颤栗的罪魁祸首。   何奕宁手指弯曲将他不安分的手握在了掌心里,拇指摩挲过其手背上的皮肤,“这是法治社会,你怎么可能完全地解决人?”   池雨掀开眼皮。   何奕宁说:“如果不能解决人,你不担心对方来解决你么?如果对方是个无所畏惧的人,直接越过红线,用极端的方式报复你呢?”   池雨:“……”   何奕宁抬起他的手,往手背上落下一吻,“你不担心,但我担心,奶奶也会担心。”   他说这句话时眸子柔和,极具攻击性的容貌浮着一层柔和的光,与他肤色相称的白色短袖没有一点脏污,白得发亮。   池雨抽出自己的手,“你快回去睡觉了。”   何奕宁看着他,认真地问:“你高中赶我走是为了解决什么?”   池雨咬了下唇。   何奕宁:“池雨,我喜欢你。”   池雨扭开脑袋。   何奕宁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不解决问题的话,那你以后是不是会解决我?”   池雨转回头来,盯着他的脸,“谁要解决你了?”   话落,他想起自己干过的事,沉默了。   扎在心里的刺早在不知不觉中被高温融化,融在了血肉里,顺着血管流向五脏六腑,滋养着他的心气。   他曾经就觉得自己是冰渣,何奕宁就像太阳,不留余力地将藏在犄角旮旯的他融成了水。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何奕宁说:“池雨,别讨厌我了。”   池雨:“这个另说。”   “为什么?”   “我讨厌你优秀。你要因为我讨厌你优秀就做个废物么?”池雨朝门口抬了抬下巴,“你再不去睡天要亮了。”   何奕宁站了起来,微微俯身看了看他。   “还不困吗?”池雨扬起下巴看他。   何奕宁眸子闪过微弱的无奈。   池雨动容,朝他抬手,“你过来。”   何奕宁弯下腰,池雨搂过他的后颈,往他唇上轻轻一点,“晚安。”   何奕宁稍惊,唇瓣才碰时又触发了他的某个按钮,垂着眸要吻上来,池雨推开他,“该睡觉了。”   他只好离开客房,在走出去的路上,池雨的声音轻飘飘地追了过来,“人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健康的,偶尔生个病也可以。”   在他看来,喜欢男的是有病的事。   他这么说,是接受自己“有病”的事了?   何奕宁转身关门,对着他道:“晚安。”语气轻快了不少。   池雨吐出口气,拿起手机,周欣怡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   【周欣怡:何奕宁在钢琴演出?】   【周欣怡:宜澜的音乐厅吗?】   【周欣怡:你这么一发,我才想起来。】   【周欣怡:高二时,我们去过他家一趟,他给我们弹了钢琴,我那个时候录了视频。】   【周欣怡:视频还没删。你要吗?】   池雨才发现自己发截图时不小心把在音乐厅时拍的何奕宁的图片也一同发了出来。   他顿了顿,手指停留在输入框许久。   半晌,【池雨:要。】   周欣怡发过视频来,池雨已经很困了,眼皮在打架,他耐心地等待下载,保存了视频后,他犹豫了很久,什么东西在抓挠他的心,他又期待又抗拒,和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做着斗争,困意早被别的情绪取代了。   又过了很久,他才点进了视频。   视频拍的很乱,画面晃荡,挤进了很多脑袋,嘈杂的人声中,何奕宁迅速听出了吴天旺的声音,他大声地嚷着:“在场的诸位今天都有耳福了。”   又有人喊了:“快安静。”   画面剧烈地抖动了下,从一堆鞋子移到了空中,从多个脑袋的空隙中对准了钢琴后的何奕宁。   从一闪而过的镜头里,池雨看见了十七岁的自己,厚重的刘海笨重的眼镜,傻气的丑。   何奕宁从那个时候就喜欢自己了?他是不是眼睛也有问题。   他重新看向手机。   后面的画面还在小幅度地抖动,但还算稳定,镜头一直瞄准着何奕宁,他抬起了手指,按下钢琴键。   经过时间的冲刷,视频变得陈旧,像摆放在窗口的纸张,被风雨洗刷得泛黄。   经过机械加工和杂音渲染的曲子依旧动听,舒缓悠扬转为缓慢平静,又忽地昂扬。   快二十岁的池雨,又一次从钢琴曲中听到了十七岁的何奕宁赋予曲中的悲伤。   曲子结束,何奕宁将手指搭放在琴键上,视频中的他带着“孔雀开屏”的自喜,将目光投到视频中的池雨脸上。   “好听!”吴天旺的鼓掌声打破了安静,很多人跟着他鼓起掌。   画面的中心,何奕宁一向沉稳的视线隐隐约约浮上些喜悦,像个臭屁的小孩。   两年多前的他,不过也是一个还在青春期的小孩。   池雨望着视频里的何奕宁,心口泛上酸涩。   当时的他被太多情绪占据了思绪,忽视了很多东西,把所有自己幻想出来的罪孽强加在何奕宁身上,幼稚又带着剧毒,用一盆冰水浇灭散发热量的何奕宁。   视频忽地变黑,倒映出池雨的脸。   这场被数字记录下的记忆深重得犹如千钧,他用脱离出当时身份的自己再次亲临,感受到了阳光烘烤棉被的温暖。   这个视频就像一个阀门,因其引起的记忆长流缓缓流动,奔涌的浪花跳动。   他想起了伸手帮自己接住鼻血的宽大掌心,拉住自己胳膊带着他跑过一圈圈的手,担心他晒伤下意识扣在他脑袋上的帽子……   他眨了下眼,温热的液体从眼尾落下,滴落在屏幕上。他不可置信地滞了下呼吸,呼吸越发得沉,浓烈的悲伤淹没了他。   他捂住嘴,微小的哭泣声被他阻挡在了掌心里。   时隔两年,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对何奕宁的感情并非讨厌如此简单。他蒙在深色烟雾中的情绪犹如他故意染在何奕宁白色衬衫上的脏污,破坏了那份纯净,也一同遮蔽了他从来不左顾右盼的视线。   他好烦。   他翻出烟和打火机,坐到窗边,嘴里吐出的白色烟雾使他静下了心。 第83章   奶奶的病情好转不少后, 池雨把奶奶接回了他自己租的屋子。   平静的生活恢复了。   自开播那晚的热度后,直播便维持着中等以上的流量,靠着这笔可观的收入, 池雨没再紧凑地打工,在学校闲了一段时间。   或许是和何奕宁有过那么一段说长不长的独处时间, 恍然回到学校,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好似随着那晚荒唐之夜一般沉入了时间的泥沙之中, 谁也没再点明过。   晚上, 下播后,池雨起身去洗漱, 路过何奕宁空荡荡的座位时, 他扯了下嘴角,撇开眼睛, 径直走去阳台。   钱业正在阳台抽烟,他拿开烟, 吐了口烟雾, “下播了。”   “嗯。”池雨走到镜子前,摘眼镜前仔细扫了遍自己的脸。   很普通的一张脸,也不算完全普通,只是比普通人眉清目秀了些。何奕宁说他好看, 骗人的吧。谁会因为他这张脸就喜欢他。   钱业从镜中观察着他,“何奕宁这阵子怎么早出晚归的?”   池雨道:“他在赶项目。”   “学霸就是不一样。”钱业猛地吸了几口烟,火烧到过滤嘴, 他便掐了扔进垃圾桶。   池雨把摘下的眼镜放到一旁,捧了冷水往脸上扑了扑。   钱业拿了杯子接满水,到他旁边刷牙,“话说, 你跟何奕宁什么时候好的?”   池雨顿了下,扯过帕子擦干脸上的水,“没在一起。”   钱业:“?”   他组织了下语言,“没在一起,那你们还kiss?”   “有人结婚还出轨呢,你怎么不说。”池雨也拿过杯子,含了一口水,呜噜噜地淑过口里,吐了出来。   钱业刷着牙,嘴里都是泡沫,说话含含糊糊的,“何奕宁出轨了?”   “……”池雨往牙刷上挤牙膏的手一偏,牙膏沾到了手上。   钱业:“也是,他长那么好看,不老实才对。”   池雨刷在牙齿上的牙刷一滑,差些戳伤牙龈,“……”   钱业继续说:“我之前还看见他和一个帅哥从学校出去呢。你们分手了?他脚踏两只船?”   池雨吐出泡沫:“……”   等他洗漱完后,宿舍的灯到点熄了,何奕宁还没回来。他开了桌子上的台灯,听着身后钱业爬上了床后,打开手机。   台灯的昏黄光芒照亮桌前,池雨眼镜反射着手机白亮的光。   十几分钟前。   【何奕宁:许厉回国了,住在我这里。】   【何奕宁:今晚不回来了。】   【何奕宁:他睡我的床。】   许厉睡何奕宁的床,何奕宁是睡沙发还是睡卫生间池雨一点都不关心。   他抿了唇,已读不回,搁下手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第二天早上,池雨早起去了教室。他拿着课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翻书看时下意识地转起了笔。   身旁的椅子发出响动,他侧头,代鑫朝他笑了笑,手里捧着一个面包,“要吃吗,给你一点尝尝看,老好吃了这个面包。”   池雨摇头,“我吃过早餐了。”   自从郑华发集市“造谣”他后,班里很多人都默默和他保持了距离。但代鑫像个木愣子,之前的郑华也是,现在的他也是,代鑫每次都会笑吟吟地主动示好。   代鑫说:“以往这节课都看不见你。今天怎么破天荒来上课了?”   池雨习惯了早起,以前要打工,现在无事可干,在宿舍也睡不着,不如来听课,把落下的知识猛补一番,期末考不至于太痛苦。   他言简意赅,回答了句废话:“来听课。”   郑华被“开除”后人不见了踪影,代鑫作为郑华的舍友,应当了解事情真相。   代鑫被他这句话人机话逗得直笑,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哄小孩般,“那要好好听课哦。”   池雨用食指指节推起滑落下来的眼镜,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收下了他的糖,在响铃后抬起了头看向黑板。   早上的课完后,池雨收书,和代鑫说了再见后便要离开。   代鑫却喊住了他,“你去哪个食堂吃饭?一起呗。”   池雨:“……”   代鑫和另外两个舍友分开后,便跟着池雨去了另一个食堂,打了饭坐到角落里,他四顾后,小声问:“池雨,你和何奕宁是不是谈恋爱的关系啊?”   池雨抬起眸子扫了他一眼,“不是。”   代鑫叹了口气,“哎,郑华这人平时说话不过脑,没想到他做起事来也不过脑,竟然去集市上造谣你。还好发了澄清和道歉,不然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最伤害人了。他也是,好端端的做这种事干什么,害人又害己。”   心理上的折磨。   池雨脑子浮过何奕宁的样子,往嘴里扒了口饭,嚼了起来。   代鑫道:“上次的xx课是最后一节,你请假了没来,老师勾了考试重点,我到时候发给你。”   池雨:“好,谢谢。”   代鑫摆手道:“不客气。”他大快朵颐了会儿,又接着道:“你每次都是独自上课独自吃饭,形单影只的,我觉得老酷了。”   池雨恍了下,抬起头看他,“一个人有什么酷的。”   代鑫说:“我很害怕自己一个人,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自己一个人去上课,自己一个人去吃饭。周围都是人,我自己一个人就好像被抛弃了般,很孤独。”   池雨搁下筷子,“那你和朋友一起走开心吗?”   代鑫点点头,“很开心呀。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反而不怎么开心,孤独,还担心别人怎么看待我。”   池雨:“那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别想太多。”   代鑫猛地睁大眼,好像池雨说的是什么大道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悟了。其实一个人孤独久了还好,怕就怕有人结束了我的孤独,又一声不吭把我抛弃了。”   代鑫明明说的是自己,池雨还是代入了,心脏抽痛了下。   代鑫笑嘻嘻地:“还好在大学遇到了我很好的舍友。”   池雨说:“挺好。”   代鑫点头,“我高中时是混宿的,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上下课,一个人回宿舍,常常觉得自己很孤独。所以当时知道你是自己一个人住混宿时,我就特别想亲近你。但感觉你自己一个人相处久了,也不怎么想和我亲近。”   代鑫的热情池雨早已察觉,并不排斥,他说:“没有。”   代鑫:“真的啊!”   “真的,”池雨抬起头,倏地看见何奕宁和一个男生并肩走来,说话时不由得顿了下,“我也挺想和你做朋友的。”   代鑫激动地笑弯了眼,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你不讨厌我就行了,你每次的反应都冷冷的,我还担心你不喜欢我。”   “什么喜欢不喜欢?”何奕宁的声音突兀地加入了进来。   他驻足站在桌子旁,道。   何奕宁的影子挡住了窗边的光,池雨垂眸。   “池雨,你舍友哎,好巧。”代鑫笑盈盈地看了眼何奕宁,热心地解释,“池雨说不讨厌我,要和我做朋友。”   “不讨厌你么。”何奕宁的视线冷飕飕地刮过代鑫还拽着池雨的手,语调不明显地降低,“那挺好。”   他说完这句就走了。   代鑫收回手,见池雨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慢半拍地察觉到现场尴尬的氛围,“我差点忘了……郑华造谣你们之间的关系后,你们相处会不会尴尬啊?”   “还好。”   代鑫的发散思维给他的嘴提供了无限动力,“要是有人造谣我和你是情侣,我还觉得挺有趣的。其实我并不排斥同性情侣嗷,而且有池雨你这么好看的情侣,我会超开心的。”   造谣的并不是情侣,而是包养。   池雨其实挺好奇话痨脑子的构造的,他不打算和代鑫继续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才刚要开口,桌子上就搁下了只碗,紧接着身旁坐下人。   何奕宁笑盈盈的,温煦有礼,对代鑫说:“你和谁做情侣?”   代鑫眨了下眼,还没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洪水猛兽,“郑华不是造谣你们是情侣吗?我就想,池雨人长得好看,当情侣也不亏。”   何奕宁:“你喜欢男的?”   代鑫歪着脸靠在筷子头上,就着何奕宁这个问题认真地思索了番,“不知道哎。”   何奕宁:“你喜欢池雨?”   代鑫发出了诚恳的赞叹:“那当然啦!”   何奕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他早养成了友好社交的习惯,但实在没忍住心中的不适,差些要控制不住自己宣告主权。   代鑫的脑子构造或许有问题,但他可能是真的没长眼,继续沉浸在自己中二一般的热血幻想中,“我要和池雨成为好朋友!”   何奕宁的脸色稍霁。   “……”   池雨出声:“刚刚和你一起走来食堂的男生呢?”   “是一起做项目的学长,他带回宿舍吃。”何奕宁温柔地回答池雨,“怎么不回消息?”   代鑫睁大了眼,意识到方才何奕宁和自己说话时比现在的语气恶劣了不少。   迟钝的直男脑子慢慢思索着,他终于意识到,何奕宁对他的态度同对池雨简直是天差地别。不只是现在,上次在教室也是这样的。   池雨说:“忘了。”   代鑫插嘴道:“我也经常忘记回我朋友的消息,忘了挺正常。”   他自认为自己这句和事佬的话非常地适时,却从何奕宁温煦的视线中感受到了凉飕飕的冷意。   吃完饭,三人一同走回宿舍。   路上,代鑫搂住池雨的肩,完全不顾池雨被迫习惯的僵硬身躯,自认为很小声地问:“池雨,你这个舍友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何止不喜欢。   何奕宁将代鑫拉开,还是那副温驯有礼的模样,“并不是,我觉得你人挺有趣的。”   代鑫满脸说人坏话被抓到的心虚。   何奕宁掏出手机,“加个好友吧。”   代鑫颤颤巍巍地扫了码,剩下的路给自己嘴上了锁,和他们走到宿舍楼后就立马溜了。   回了宿舍,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们。   何奕宁关心地问:“今天怎么了?”   池雨今天很烦。   他抿唇,在何奕宁无声的注视中,道:“何奕宁,你说喜欢我是不是骗我的?”   怎么会这么问?   何奕宁静了静,忽然意识到这些天自己太忙,和池雨相处的时间确实不多。   只有在意,才会因为不同以往感到难受。   被池雨冷暴力的何奕宁顿时恢复了精力,完全忘了自己才是受了伤害的人,把烦人的代鑫抛之脑后,眉眼弯了弯,“是啊,在骗你。”   池雨怔了下,在何奕宁近乎欢快的语气中,于这方面不怎么灵活的大脑艰难地判断何奕宁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愣神时,一阵温热的气息突然靠近,抬眸之间,何奕宁便捧着他的脸,温温地吻了上来。   “现在是超级喜欢你。” 第84章   池雨瞳孔颤了下。   何奕宁惯会说一些讨人喜欢的话。   高中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油嘴滑舌?   池雨细细看着面前这人的脸, 看他犹如装饰品的睫毛、鼻梁和嘴唇,烟瘾又犯了,他掀了掀睫毛, 不安笼罩而来。   犹如高二时公布成绩前的不安,担心成绩能否再得第一。   但他这次的不安竟然因于一个他曾经讨厌至极的人虚无缥缈的爱。太可笑了。   他抬手, 指腹轻轻刮过何奕宁的颈侧,落在肩上, “学校里有很多长得好看的男生。你要不试着和别人——”   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唇里, 何奕宁发狠地咬了下他的唇瓣,力气不大不小, 但池雨吃痛地蹙眉, 没来得及骂人,就被宿舍猛烈的关门声打断了。   在他俩方才忘情地“你侬我侬”时, 新舍友开门回来,无意见到了曾经让钱业大跌眼镜的场景, 他立刻后退一步, 关了门,把这个对于他来说过于超前的画面物理隔绝。   这种尴尬的事,一学期能发生两次。   池雨:“。”   何奕宁:“……”   两人难得默契地对视了眼,拿了东西一起走出宿舍。   新舍友在门口站着军姿, 闻声尴尬地向他两人扯了个笑,“我什么都没看见。”   何奕宁:“你进去吧,我们今晚不回宿舍了。”   新舍友:“哦哦哦。”   “……”   新舍友补救道:“那你们在外面睡得开心。呸, 玩得开心。”   “……哈哈哈,嘴瓢。”他僵硬地大笑了几声。   过路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何奕宁诚恳道:“抱歉,我们不会在宿舍进行这个行为了。”   池雨在旁边沉默。   新舍友摆摆手,“哈哈哈, 下次别让我看见就行了。”   不是谁都有钱业一般的大心脏的。   好不容易把这两尊大佛拜拜走了,他溜进宿舍,反手关门,立刻给钱业发过去一串语音:“钱学长!原来你上次不是开玩笑啊!呜呜呜我今天开门看见他俩靠在一起用嘴打架!虽然他俩长得挺好看,但我还是很难受啊,毕竟我是一个比钢铁还直的男人啊……”   在宿舍用嘴打架的两人回了出租屋。   池雨进门后糖果就缠了过来,对他这位有过几次投喂猫条之情的人十分殷勤,他弯腰摸了摸糖果的毛。   何奕宁觑了眼自己养了几年的白眼猫,攥住池雨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拉到沙发上,拇指轻拭池雨的唇角,“没咬破吧。”   说起这个,池雨蹙了下眉,“你又不是狗,怎么随便咬人。”   何奕宁:“你总说些不好听的话。”   “什么话不好听?骂你狗咬人?”   何奕宁摇头,拇指擦拭嘴角的动作变为了刮蹭,“什么叫学校里有很多好看的男生,要我试着和别人?”   池雨沉思了会儿,道:“难道不是么?你要因为我好看喜欢我,那你也会因为别人好看喜欢上别人。”   何奕宁:“我只喜欢你。”   “我在说真的。”池雨的语气真挚,被他掩藏极好的不悦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你可以试试——唔”   他的话音被忽然伸进口里的手指搅得停下,肌肉反射地咽了下,反而像吮吸一般,舌尖不由自主地碰到那层皮肤。   他拔出那根不安分的手指,拉丝的晶亮在空中断开,眼皮跳了跳,皱着眉,“手那么脏就往我嘴里放。”   “对不起。”何奕宁蜷缩手指。   池雨瞥过一眼,走进卫生间,他捧起水漱了漱口,仰起头时看向了镜子里站在门口的何奕宁。   何奕宁走到他旁边,打开水龙头,手伸到流动的水下,水声哗啦,池雨瞧着那犹如雕刻般形状极好的手指,移开眼睛,背靠在洗手台上,“我对你并不好,也不像你一样有一张惊天动地的脸,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何奕宁洗手的动作一顿。   “你喜欢吃一道菜,是因为那道菜好吃;你喜欢一件衣服,是因为那件衣服好看。你喜欢我的理由太牵强了。”池雨说。   何奕宁关了水,垂着的指尖落下水,“什么意思?”   池雨身后的手撑着台子,“我有点害怕,我还是不想生病了,这种感觉让我恐惧。”   患得患失,他不想把这种揪心的感觉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钱业随便一句话都能让他浑浑噩噩一天,若是再病下去,他指不定要干出多少奇怪的事来。   不想生病了。   何奕宁心中重复了遍这五个字,按住池雨的右肩,“你要放弃这段关系了?”   池雨衣衫被他掌心的水润湿,湿漉漉又带着滚烫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和你亲是挺舒服的,但也只是因为感觉好所以才享受。是个人都有嘴都有手,换了人我也能感受到和你一样时的——”   “池雨!”何奕宁眼里的温柔快裂开了,“你胡说什么?和谁亲?代鑫?”   他不过忙了阵子项目,和学长干了些正事,昨晚为了许厉没回宿舍,池雨不回消息就算了,还忽然冒出个极像gay却自称是直男的代鑫缠着池雨,池雨现在还说不要他了。   池雨皱眉,想了想,“说他干嘛?”   何奕宁见他认真思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和谁都能亲吗?和谁都能做那种事吗?”   池雨:“应该吧。”   何奕宁:“你还是觉得两个男的恶心?”   “嗯。”   “所以你不想和我一起?”   “嗯。”   何奕宁抿唇,拥着池雨的腰将他抱到台上,扶着他的脸,在他又惊又惑的视线中吻了上去,这次的吻与以往绵长温柔的方式天差地别,带了些暴虐的隐忍啃咬。   池雨被他完全没有章法的吞吻弄得晕头转向,何奕宁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拆吃入腹,不给他一点喘气和逃离的机会。   急促的呼吸声中,另一只不安分的手游蛇一般潜入。   池雨猛地睁开眼,声音被堵在了唇中,他呼吸骤然加重,不由自主往前倾了下,任由对方随便作为,不过一会儿就投了降。   他额角积满汗,无力地靠后,背后镜子将他被冰得颤了颤。   何奕宁将他拉过来,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的颈侧。   歇了一会儿的手又追了过来,那手将他欲望召来之后,稍有一顿,又顺着往下的方向。   被异物入侵的感觉登地浮上脑子,池雨一把推开他,唇色有些白,“我说了,我不想和你——”   何奕宁按住池雨的手腕压到镜子上,纠缠许久乱了的衣裳掀开大半,线条漂亮的腰部反射倒映在镜子中,他眸子轻颤,没再过分地进行方才的行为,继续照顾……。   池雨力气根本不敌他,咬着牙忍住哼声,临到释放之点,何奕宁忽然压住。   池雨提膝撞了撞他,“松开。”   何奕宁:“你和谁都能做这种事吗?”   池雨脸色白了白,知道自己要是再说些不好听的话,绝对会被玩死。   “只有和你。”   听到想听的答案,何奕宁表情稍有缓和,“只和我亲吗?”   池雨咬着唇忍着要爆裂的火气,“只和你。”   “以后只和我干这种事?”   “只和你。”   “那还讨厌我吗?”何奕宁仰着眼,望着他。   池雨垂着眸子看他那张好看的脸,嘴硬着说:“很讨厌。”   何奕宁手一顿,无意加了些力气,池雨疼得出了声,“……松开。”   何奕宁又问:“还讨厌我吗?”   池雨咬牙:“讨厌。”   何奕宁:“……”   僵持了许久,池雨败下阵来,忍得眼眶里蓄满泪,他头一次以求饶的姿态对何奕宁说:“别弄了。”   ……   何奕宁最终还是心软地松了手。   池雨自己解决完后穿好裤子,低头看了眼何奕宁的腿中,不轻不重往他脸上扇了一掌,“疯子。”   气冲冲出了卫生间,他停住脚。   客厅里,许厉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脸玩味,“卫生间没关门,我不是故意听的。不过,听起来你们玩得挺开心。”   何奕宁收拾了一番,出来时站到池雨后面,沉默。   他忘记许厉今天也住在这里的事了。   尴尬。   许厉嘲笑的视线大咧咧地落到何奕宁脸上,“表弟,没想到你私下玩挺花啊。”   池雨坐到离许厉最远的位置上,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无视了许厉。   经刚刚那一遭,奇怪的情绪好像消散了不少,还有浅浅的安心感。   他可能真的是有些病。   另一边,许厉盯着何奕宁去接了水放到池雨面前,“你们俩是怎么搞在一起的?上次见面池雨还挺凶的,怎么今天就肯让你上了?”   “许厉!”何奕宁不悦地喊了声,扫过池雨没有多少起伏的脸,放下了心。   他方才是被什么东西夺了神智,竟然干出这种事……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没有一点反思,还在内心深处隐隐感受到了一点疯狂的满足。   “毕竟他之前恶心我们‘这种人’恶心得狠极了,乍然看见这幅场景,问一问也正常嘛?”许厉笑盈盈的,欠揍得很,“我还说要替你报仇,看来根本用不上我。”   何奕宁:“你今天出去住吧,我给你订酒店。”   许厉:“……”   池雨的手机震动了下,他睁开眼,拿过手机,眉尖微挑。   【白迹:池雨哥哥~】   【白迹:上次在酒吧打我的真凶找到了。】   【白迹:是许厉。】   【白迹: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在酒吧里说了他几句,报复心那么重啊。】   【池雨:你怎么知道的?】   【白迹:有些黑白地带的生意花钱就能办。】   【白迹:我哥查了下,找到蛛丝马迹,许厉的私人账户里有一笔金钱交易,和那晚打我的人有关。】   【白迹:可惜了,我家和许家最近有合作,这事只能草草了之。】   “怎么忽然不恶心了?因为尝到其中滋味了?早跟你讲了,恶心不恶心的,只有你尝过了才知道。刚才听你在卫生间——”许厉烦人的声音传来,池雨敲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一顿。   “许厉!”何奕宁皱着眉头打断他,“再说话我要揍你了。”   真揍那种,绝对不开玩笑。   许厉也不是没被揍过,无所谓地笑了两声,识趣地拎了外套出了门。   池雨心中盘算着,继续敲字:【那你想报仇么?】   【我有个好主意。】 第85章   许厉走后, 客厅弥漫着浓浓的尴尬。   池雨收了手机,下意识看向何奕宁双腿之间。   何奕宁被他的视线看得心情复杂,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说:“我不是什么不分场合的人。”   池雨轻扯嘴角, 不咸不淡地扫了眼他的脸,“欠你的钱我今年应该可以还给你了。”   “怎么忽然说这个?”何奕宁警戒地掀起眼皮。   池雨:“借钱还钱, 天经地义。还是说,你觉得你把我买了?”   何奕宁皱眉, 尽管听惯了池雨不怎么好听的话, 那还是时不时被他这些发言气得肝疼。   “没有,从来没有。”他无力道。   池雨搁下手机, 轻搭在一起的手指尖掐进皮肉, “我得好好想一想。”   “想什么?”何奕宁轻轻地问。   池雨道:“等我把欠你的还清了,我再好好想一想, 我是不是生病。”   何奕宁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 拉开他绞在一起的手, “你不是生病。”   病的人是他,病得脑子里经常浮现出与他年少建立的道德城墙相悖的想法。   池雨抽出右手,抚在他的侧脸,微微俯身, 气息靠了过来,“我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会很难受。你碰了别人的话,就绝对不能再碰我了。”   “那你呢?”何奕宁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被他吮得发红的唇上。   “什么?”   “你不是说, 亲吻上床这种事,和谁都能?”   “是倒是。”池雨陷入了思考,被突然拽紧的左手将他拖出思绪。   何奕宁的眼神中闪过失了控的暴虐,顷刻间又恢复正常, 他用他一如既往温和无害的语气开玩笑般地说:“到时候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你关起来。”   一旁糖果看戏地舔了舔毛,喵喵叫了几声。   池雨没当真,拉着何奕宁起身,“你家小猫可能肚子饿了。”   随后,他丢开何奕宁的手,回了客卧。   屋里床被整齐,一丝不苟地折在床脚,出自于某个有洁癖的人的手笔。   所以,昨晚何奕宁睡在了这里?   这毕竟何奕宁花钱租的房子,何奕宁爱睡哪睡哪。   目光扫过床面,他拉开椅子坐下。   何奕宁把糖果抱到猫粮处,跟着他到屋里,“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吧。”   何奕宁:“家里还剩一些食材,我煮面给你吃?”   “我来吧。”池雨拄着桌子站起,“你好像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   两人勾搭在一起这段时间,几乎都是在外面吃,学校食堂或是餐馆,出租屋里的锅碗瓢盆像装饰品般,动都没动过,恐怕早积了不少灰。   但好在还有酱醋,有那么一丝烟火味。   何奕宁开玩笑道:“要下毒杀我了么?”   池雨扫了他一眼,“那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瓶农药。”   何奕宁笑吟吟地,“你做的饭菜,下了毒也很好吃。”   油嘴滑舌,太恶心了。   “……”池雨走向厨房,从冰箱拿出菜,顺手递给刚走进来的何奕宁,“洗菜。”   何奕宁听话地在洗碗槽里洗菜,余光锁在了池雨身上,看着他烧水放面,洗碗槽的水哗啦啦地响。   面前忽然伸过一只手,细白皮肤上有着粗糙的疤痕,那只手关了水,“水不要钱么?你发什么呆。”   何奕宁抓住他的手,指腹摩挲上边痊愈了的疤,留下了一片淡淡的水痕。   池雨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自己粗糙的手背上,呼吸一窒,猛地抽回手。   何奕宁重新拉过他的手,用自己的衣摆擦净上边的水,“我在发呆,池雨做的面有多好吃。”   他微垂着眸,睫毛在下睑上打下一片阴影,纯良无害,温柔似水。   真会蛊惑人。   煮沸的水咕噜咕噜叫,池雨收回自己的手,“许厉出国留学不打考勤?”   何奕宁:“他回来和人谈事,过一阵子就走。我保证他不会再出现了。”   面才入热水就软了下去,池雨拿筷子搅了搅,“他待多久?”   “一周左右。”   “看锅。”池雨将筷子塞进何奕宁手里,拿了砧板和刀到一边切菜。   菜刀落到砧板上的声音整齐又响。   何奕宁夹断煮软了的面条,心想这时应当算个好时机,如常般道:“我昨晚和今早给你发了很多消息。”   池雨说:“看见了。”   “不喜欢回消息么?”   “一定要回么?”   何奕宁:“……那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池雨:“做饭呀。”   何奕宁:“我说的不是这个。刚才,我们在卫生间的那些行为,是干什么?”   “性/交?但也不算,毕竟没有实质行为。”   何奕宁被池雨打败了,无奈,但又郑重其事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池雨在两个碗里放着配料,有些长的头发软软地垂着,矛盾在他的脑子里打架,“我说了,我想一想。”   “可是我很害怕。”何奕宁关了火,水的沸腾声就此消散,“我怕你又像之前那样讨厌我。”   “你想多了,”池雨轻飘飘道,“我现在也很讨厌你。”   何奕宁扬了下嘴角,好像是被气的。   池雨望过来,往前一步,仰头往何奕宁嘴角吻了下,“别想了,面要泡软了,挑出来。”   睫羽轻扇,何奕宁指尖动了动,鼻尖属于池雨的味道散去。   池雨说:“但和同性亲吻这种恶心的事,我目前还只接受和你一个人做。”顿了顿,他补充道:“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只接受你。”   忽地,何奕宁凑了过来。   池雨掀开眸子,还没反应过来时眼镜就被摘下,何奕宁吻住了他。   等到吃饭时,池雨看着碗里坨了的面,又看向一旁吃着面的何奕宁,沉默。   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池雨拿过来。   【周欣怡:(照片)】   【周欣怡:何奕宁朋友圈里的这个人是你吧?】   【周欣怡:这是你的衣服。】   【周欣怡:你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池雨点开照片,是一碗面,角落露出衣角,被周欣怡圈了起来。   他寻迹打开何奕宁的微信,新发的朋友圈被很多共同好友点了赞,没有配字,照片里不过一碗他做的坨了的面。   坨了的原因还是因为两人在厨房擦枪走火亲了起来。   评论区也很热闹,冷冰冰的文字落到眼里,池雨竟然觉得很吵,吵得热闹。   【张采文:百八十年不发朋友圈,一发就发碗面的照片,什么情况?】   恍然看见张采文三个字,池雨愣了下,这才注意到,何奕宁上次发朋友圈还是是两年前。   何奕宁还是那么幼稚。   【吴天旺:这面都坨了,不好吃吧?】   【钱业:被盗号了?】   【钱业回复钱业:不对。】   【代鑫:哎?角落是池雨的衣服?】   【何奕宁回复代鑫:他做的面,很好吃。】   池雨轻笑了一声。   他明白了。   点进周欣怡的聊天页面,池雨打字:【在一起了。】   【周欣怡:!】   【周欣怡:?】   【周欣怡:真的?】   【池雨:假的。】   【周欣怡:……】   退出页面,代鑫的头像冒出了个红点:【你和何奕宁合租啊?】   【池雨:是的。】   【代鑫:那么来说,你们关系还是挺好的哎。】   【池雨:还行。】   【代鑫:我们之前一起搞的那个PPT里有些我没懂的东西,明天就要汇报了。】   【池雨:哪些?】   “喵~”旁边的沙发下沉了一些,池雨摸摸旁边的糖果,心想着猫是不是该减肥了,原本还乖巧蹭着他的大型动物皇而堂之地跃上他的大腿,池雨一吓,手机飞出,他迅速拽紧手机,握稳那一刻,代鑫的声音从扩音器中发出:“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嗒——”   何奕宁将筷子搁在碗上,看了过来。   池雨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对手机道:“不小心点到了。”   何奕宁没有边界感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刚好打给了代鑫。”   池雨:“……”   “何奕宁在你旁边呀?”   “嗯。”   “没打扰你们什么事吧?”   池雨:“没事,那正好,我们打着电话聊就行。”   他把糖果从怀中抱到地上,走向阳台。   路过何奕宁时,何奕宁从他手中抽出手机,“再不吃面会更坨的。”   池雨盯着他,平淡的表情上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恼意。   何奕宁轻耸了下肩,抵还手机,“行吧。”   池雨伸出手去接,指腹碰到金属壳时,代鑫的声音紧接响起,声音听着讪讪的:“要不还是等你吃完饭再聊吧。”   然后匆匆挂了。   【代鑫:先吃饭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代鑫:(小猫加油jpg.)】   电话挂掉后就是聊天的页面,何奕宁垂眸一扫。   好幼稚啊,多大的人了还发这种表情包。   手机被池雨拿走,他敲着屏幕,手机的光倒映在镜片上。   何奕宁:“你们聊什么事?”   只要面对池雨,他总是不可控地一次又一次抛弃社交礼仪,试图触碰池雨的边界感,掌控池雨的自由,让池雨永远离不开自己的视线。   这不能赖他,他已经尽力扼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了,怪只能怪池雨,怪池雨……   不是。   及时控制住自己糟糕的想法,何奕宁回神。   池雨:“聊专业课的小组作业。”   “你和代鑫关系挺好。”   “嗯,他人不错。”   何奕宁笑了笑,“那更好了。” 第86章   “奶奶, 你就别搬了,我们来。”何奕宁从奶奶手中拿走箱子,上了楼。   池雨拉开门, 避到一旁让何奕宁进去,紧跟而来的奶奶蹙着眉环视了眼屋子, “小雨啊,你这哪来的钱租那么好的屋子?千万别学你爸去干什么坏事啊。”   攒够钱后, 池雨先找了环境好一些的屋子, 付了钱后便开始准备搬家的事。他们有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搬东西算不上麻烦, 没费多少时间便完成了。   池雨解释:“你放心吧, 我不会的。”   奶奶拉过池雨的手,叮咛道:“给奶奶看病的钱是找小何借的吧?多好的感情都不能牵扯上利益, 你既然有赚钱的法子了,要先把欠的钱还了, 奶奶住的差一点没事, 等病好了奶奶就跟着之前在病房的王大婶一起去干活,我也可以赚钱的,你别担心我。”   池雨:“奶奶,你别想太多了, 好好住着就行。”   把老人哄进卧室休息后,他循声找去厨房,何奕宁正在清理水池, 听见脚步后停下动作,看向他。   池雨:“我攒了一些钱,先还你一部分。”   何奕宁说:“行呀。”   “晚上我陪奶奶在周围逛逛,你先回学校。”   “好。”   “然后过些日子我回宿舍住, 复习期末考。”   何奕宁拧干手中的帕子,“我也回。”   池雨点点头,“和你住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之后我应该不会再去你那里了,直播的东西我明天找你搬来这里。”   何奕宁将帕子摊开在桌面,“那我呢?”   池雨:“在学校不是能见面吗?”   何奕宁:“在学校有很多事都不能做。”   “你想做什么?”池雨问,抬起眼时,他撞入何奕宁盯着自己嘴唇的视线,一噎。   何奕宁看出他的局促,玩笑道:“在宿舍亲的时候又被舍友看见怎么办?”   “小声点,别让奶奶听见。”池雨皱了下眉,“你脑子里怎么净是些这种没有营养的东西,我倒小看你了。”   冷静自持了半生的何奕宁,社交雷达总会在面对池雨时频繁失误,一旦尝了味,克己复礼这四个字就被他坦然地抛之脑后。   “可是没办法,一和你对视,我就想亲……”何奕宁的话被池雨伸手堵在了喉咙里。   “奶奶。”池雨的手微微发抖,对着何奕宁身后道。   何奕宁身子僵住。   奶奶没听到他们聊什么,慢悠悠地走过来,“我来这里拿杯子接水,睡着觉嗓子太干了……你们聊什么呢?见到我的样子怎么那么心虚?”   池雨放下手,“我们在说私事。”   “哟,奶奶还不能听你们的私事了?”奶奶笑着接过何奕宁递来的杯子,“是小何谈恋爱还是你谈恋爱?小年轻嘛,这种事很正常,有什么不能给我听的?”   “奶奶真聪明,怎么知道我们聊的是谈恋爱的事。”何奕宁出声。   池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片刻又恢复正常。   奶奶说:“小何喜欢的女生也是个漂亮优秀的人吧?黑黑的长发,圆圆的眼睛,非常好看,一定会和小何郎才女貌。”   是啊,何奕宁那么优秀的人,和他并肩携手的人,也应该是个优秀的人。   池雨齿尖抵住下唇,下意识去看何奕宁的表情。   何奕宁的目光与他默契地在半空交汇,撇开眸子时,何奕宁道:“奶奶,我想告诉您件事,其实我不喜欢女——”   “奶奶,你该睡午觉了。”池雨惊慌地按住奶奶的肩,往厨房门口轻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何奕宁:“……”   奶奶边笑边随着池雨的动作往外走,“聊的是小何喜欢的人,你怎么还害羞了呢?”   “没有。”池雨闷闷地说。   奶奶说:“行行行,我这种老太婆就不该来打扰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对话,你们好好聊吧。”   再次将奶奶送进卧室,池雨转身,对上何奕宁幽幽的眸子。   池雨不欲多说,错开他走到客厅坐下。   何奕宁跟着他坐下,沙发沉了下去,“我知道的,奶奶病才好,受不了打击。在奶奶面前,我们永远是朋友。”   池雨竟然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   “放假后,我要去XX音乐厅演出钢琴,到时候我妈妈也会来。”何奕宁倾身过来,声音带着蛊惑,“你要去吗?我妈妈应该会很期待看见你。”   上次去的音乐厅是各校联名举办的活动,和在正式音乐厅进行的演出对比起来倒有些小打小闹了。   这次的演出听起来隆重了不少。   挨近的气息在空中交缠,池雨睫毛颤了颤,鬼使神差地说了“好”。   何奕宁说:“在知道我性取向后,我爸妈本来要逼着我去国外的。”   闻言,池雨产生了细微的无措情绪,听着何奕宁继续往下说:“孙唐娟女士说,如果我要留在国内,就必须要弹钢琴。”   何奕宁往后一仰,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挨近池雨的手不安分地拉住池雨的衣角,轻轻扯着,衣服的褶皱被扯得平整。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钢琴,每次按着琴键,音乐响在耳边,我就能感觉到,我还是很有用的。”   “有用。”池雨细细咂摸这两个字,“你是这么评价自己?”   “我在你面前画过画,教你打过篮球,谈过钢琴……只有我弹钢琴时,你看我的眼神才和平时不一样。”何奕宁攥紧手中的布料,又轻轻松开,“我好喜欢你啊,池雨。”   冷不丁被表白,池雨压了压眉梢,好不容易藏住自己的奇怪情绪,面无表情道:“被我喜欢才有用吗?”   攥住他衣角的手向上而来,滚烫的肌肤贴住了他微冰的手背,忽地,他的手被何奕宁拉了过去。   “我在意,所以是的。”   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看着他,眉梢轻扬,一丝勾人的媚意留在眼底,靠在他的手心里。   一向正直的何奕宁,忽然出现这种模样,违和但很诱人。   当年考场里,以为摸学霸头能考好成绩的他,也看过何奕宁这般讨好诱人的模样。   诱人。   嗯。   池雨呼吸重了一瞬,顷刻就接受自己鬼迷了心窍的事实,扣住祸乱他心的“鬼”的后脑,吻了上去。   亲吻这种事真的比烟还可怕。   会上瘾,还戒不掉。   呼吸越发重,两人缠在一起。   “咚隆。”   奶奶的卧室传来响动,池雨猛地从情绪中抽离,推开何奕宁,看向紧闭的卧室门,直到没再传来声音,他才松了口气。   何奕宁用指腹擦了擦池雨润湿的唇,“像偷情一样。”   “别瞎说。”池雨扶正歪了的眼镜,“我们去卫生间吧。”   被他对欲望大胆直白的表露怔了片刻,何奕宁轻笑,“下次吧,被奶奶发现就不太好了。”   池雨不悦,“在卫生间里,不会发现的。”   “那之后呢?每次都躲卫生间?”何奕宁盯着他。   池雨停顿,说:“之后再说。”   何奕宁对池雨的请求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的,他也不忍从池雨的眼里看见被自己拒绝后的消极情绪。   但为了获得一些他想要的东西,他还是不能太纵容池雨。   于是,何下惠起身,对池雨道:“我得赶去项目组的聚餐,今天就不陪你和奶奶吃饭了。记得好好吃饭,别挑食。”   被情/欲爬满眼尾的红瞬间消散,池雨嘴角上扬,淡漠道:“滚。”   下午吃完饭后,池雨和奶奶在楼下散了步,回到屋子里,他开了电脑直播。   下播后,他揉着酸痛的脖颈,望向摆在桌角三个小时没碰的手机,想起了某人对他不回消息的抱怨。   他打开手机,看见何奕宁那一栏沉在最下,一条消息也没发。   “……”   “呵。”   代鑫的消息顶了上来:【我今天和舍友出去玩,看见何奕宁了。】   【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上前去打了招呼才发现你人不在。】   池雨拿着手机,不知道回什么:【嗯。】   【代鑫:其实你们两个是一对吧。】   【代鑫:(尴尬微笑)】   【代鑫:我脑子太钝了,慢了好多拍才意识到,何奕宁不喜欢我跟你亲密接触。】   【代鑫:你不跟我说真相,是不是因为担心我乱说啊?】   【代鑫: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知道的,我不会乱说的。】   【代鑫:你之前遭受了郑华那么过分的对待,警惕一点也是对的。】   对于这种热情的人,池雨越来越难以应付,看着那么多的消息,他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被何奕宁传染的温热鲜血自心脏迸发而出。   【池雨:没有瞒你的意思。】   【代鑫:!】   【池雨:这个事情很复杂。】   【代鑫:(泪眼)】   【代鑫:我还担心你会不理我了。】   【池雨:之后再说吧。】   原本秒回他的代鑫沉默,在过了几分钟后,猛地打来一个电话。   池雨:“怎么——”   代鑫:“何奕宁出车祸了!我从店里出来才知道,刚才有人开车撞进了人行道。”   池雨心脏漏了一拍,问了地址后挂了电话,迅速赶过去。   车祸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杜莲。他对死亡的畏惧自那时而生,因其泛起的惊涛骇浪足以拍死他,时隔快两年依旧没有平息。   车祸现场一片狼藉,碎掉的玻璃扑满地面,歪了的树无力地倒在地上,干了的血迹并不恐怖,但落在池雨眼里惊悚得很。   “天呐,我当时在现场,开车的人没喝酒,故意的吧,目标明确,直接就撞过去了。”   “你可没看见,被撞的人老帅了,像明星一样。”   “死了没?”   “不知道,救护车拉走了。”   ……   所有声音化成嗡鸣声,池雨愣在原地许久,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神,对这个陌生号码没多少印象。他都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按下的接通,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冷了,浑身冰凉。   “池雨,我手机摔坏了,但我好想听你的声音,就跟别人借了手机。”   手机传出的声音好似有给予了他温度,冷了的躯体迅速回温,池雨哽咽地吸了几口气,咬住嘴唇憋住声音,调整状态后,他讥诮道:“看来没被撞傻。” 第87章   车撞过来时树缓冲了些力, 何奕宁受的伤不算重,右手手腕上缠了绷带,正坐在床上和同学聊天, 看向来人时眼睛亮了亮,扫过池雨旁边的人后眸色又沉下。   进了病房, 池雨礼貌地和何奕宁的同学打了招呼,跟在他旁边的代鑫也礼貌地朝两人挥挥手。   池雨扫了眼何奕宁的全身, “右手受伤了?”   何奕宁点头, “嗯,伤的不重。”   池雨:“其他部位呢?”   何奕宁:“擦伤, 很轻。”   那男生自然地加入话题, “吓死我了,车撞过来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 还没反应过来何奕宁就被车撞了,头一次亲眼目睹车祸现场, 还好人没事, 不然我会有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   池雨:“谢谢你陪他到医院。”   好浓的家属感。   何奕宁弯了弯眼。   “你们关系还真腻歪,哪有遇到车祸了第一时间不是给父母打电话,反而给朋友打电话的。”   听过一些他们两人的绯闻,这两人最近又同出同进, 对池雨都眼熟了不少,同学调侃的视线来回扫在两人身上,被何奕宁略带警告的眼神提醒后, 他咳了咳嗽,“还好还好,我和何奕宁毕竟是同学嘛,小忙而已。”   池雨礼貌性地笑了笑。   男生尴尬地把话题转到池雨旁边的人, “你也是何奕宁的朋友么?”   代鑫说:“算是吧……我和池雨一起来的。”   “肇事者呢?”若不是被代鑫刚好遇见,何奕宁还不会把自己遭了车祸的事告诉他。想到这,池雨有些烦躁,视线刮过受害者破破烂烂还染了血的衬衫,然后被何奕宁温柔的笑气得移开目光。   他心中气愤,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来,但何奕宁还是从短暂交汇的视线中读出了他的不悦。   男生道:“额……警察带走了。他好像是你的同学,名字叫郑华……是这个名吧?”   代鑫吃惊地瞪大眼:“郑华?”   男生点点头:“应该是这名。”   池雨讶然,各种情绪翻汤倒海而来。   “如果不能解决人,你不担心对方来解决你么?如果对方比你还可怕,直接越过红线,用极端的方式报复你呢?”不久前何奕宁说过的话回响到耳边。   当时的他不以为意,全然只是把对方报复的对象当做了自己,若报复的人换为奶奶或是……何奕宁。   今天亲临车祸现场时血液泛冷的感觉再复来临,他逼着自己从其中脱离出来,道:“故意伤害罪。”   这个牢郑华坐定了。   男生没听出池雨的陈述语气,“应该是吧,但后续情况还得等警方联系何奕宁。”   他看了眼手机的消息,“我回学校有点事,有你陪着何奕宁就行。”   代鑫极有眼色地追着他走了,“同学!我和你一起回学校吧,我也有事。”   病房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风刮着蓝色窗帘响动,何奕宁仰着头看池雨,涌进屋内的新鲜空气吹散了消毒水味,他搭在床边的左手轻轻拍了拍,“过来坐。”   池雨不为所动地靠在墙前,“右手还能弹钢琴吗?”   何奕宁静了会儿,如实道:“之前的伤还没痊愈,这次旧伤加上新伤,估计挺悬的。”   池雨:“好好治疗能恢复吗?”   “或许。”   想起何奕宁对自己“有用”的评价,池雨凉飕飕地说:“要不能弹钢琴了,你就没用了。”   “池雨。”何奕宁突然喊了一声,对上池雨视线后,他问:“要我不能弹钢琴了,你不会抛弃我吧?”   池雨嘴角轻扯,“别发疯。”   “那为什么只关心我的右手?”何奕宁说,“我别的地方也受伤了。”   当年,何奕宁为了反抗孙唐娟的独裁,故意把手腕摔伤。在医院时,孙唐娟一个劲儿地问医生他的手腕能不能痊愈,明明他身上还有别的伤,但她关心的好像只有钢琴。   池雨眉眼松动,走到他旁边坐下,“看来脑子也伤了,去拍个片。”   那只搭在床边的大手忽地按住他的后颈,某种不容忽视的威压迎面而来,搭在上边的手指轻轻摩挲池雨的肌肤,手的主人传来声音:“看来你也觉得钢琴比我重要。”   池雨被他摸得起了鸡皮疙瘩,向后一靠躲开他的手,“什么叫也?”   手腕垂下,何奕宁说:“没事。”   池雨隐隐约约感受到他的异常,一反平时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常态,问:“真没事?”   何奕宁道:“没事。”   池雨:“你弹钢琴时眼睛很亮……你也很享受弹钢琴的过程吧?平时见你和人相处倒挺从容,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扭捏。”   “有个我心心念念的人好不容易没那么讨厌我了,要因为我弹不了钢琴又开始讨厌我,我该怎么办?”何奕宁笑着说。   池雨盯着他皎洁的眼,目光自然地在他脸上逡巡一圈,“等你变丑了再担心这件事吧。”   当时何奕宁提出“包养”他时,他考量以亲吻作为报复杀敌八百自损三千时,没有产生太多排斥心理,何奕宁这张鬼斧神工的脸可占了不少功劳。   “那可得感谢这次车祸没撞花了我的脸。”何奕宁装作不经意地问,“今天怎么和代鑫在一起?”   说起这个,池雨掀开眸子冷冷地看了他两眼,“代鑫打电话告诉我你出车祸了。”   何奕宁:“他在现场?”   池雨:“要不是我问,你都不想告诉我出车祸的事么?”   何奕宁犹豫地压了压眉梢,“毕竟没出什么大事。”   池雨:“大事?等你死了才是大事?”   他的攻击力一如既往的强,何奕宁一噎,恍然看见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正在攥着布料,从中品出了些池雨的慌张来。   池雨:“郑华是因为我才报复你么?他要真想报仇,该撞的人应该是我。”   慌张的来源是自责么?   听闻他出了车祸,池雨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眼底压不下的担忧和惊慌,是担心他出事,还是担心他出事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   不留痕迹地感受着池雨为自己出事慌张带来的喜悦,何奕宁挣扎了会儿,把要说的话咽进了喉咙里,“他会受到处罚的。”   “他受到的处罚比得上你的伤吗?”池雨蹙眉,很快平息了自己极端的话语,“现在能出院吗?”   何奕宁细细扫过他脸上的一分一毫,心中溢满了怪异的满足感,“医生让留院观察一天。”   池雨看向他身上的病服,说:“我回去给你拿件衣服,在这里等我。”   何奕宁温顺地点头,“好啊。”   池雨前脚刚走,许厉后脚就走了进来,幸灾乐祸地笑道:“你最近过得倒挺好,还把自己过进医院来了。”   出事后,何奕宁先联系了许厉,不知道这货在门口待了多久,听了多少话,他直接问:“你的事处理完了吗?”   “查出了,是白家干的。”许厉脸上浮满戾气,“花钱雇鸭勾引我拍艳照这种事,真是缺德。”   还把照片发给了他爸妈,害他被痛批了一顿,幸好事情没有闹大,要是公之于众影响到了公司,他绝对得被打死。   不过做这事的人一看就没有经验,漏洞百出,查出真凶倒也不难。   “早就告诉你,让你别到处沾花惹草。这不,报应来了。”何奕宁回以同样幸灾乐祸的答复。   许厉阴测测地笑道:“白家大儿子和江家有联姻……白景殷不是还和男的睡过吗?他这么做可比拍照片发给我爸妈缺德多了。”   何奕宁:“你别做多余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许厉压根不听劝。   而他也隐隐地希望,许厉真的不听劝。   他一直很在意白景殷对池雨做的事,规矩和道德束缚着他不越过红线。但如果有人能替他执行,他……并不排斥。   何奕宁猛地掀开眸子。   太可怕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许厉:“什么叫多余的事?当时白迹不是缠着你心心念念许久的池雨吗?我花钱叫人去打他,不也替你报了仇?”   何奕宁懒得和他争,“触犯法律的事情别做,你迟早会进局子的。”   许厉:“哟,表弟,别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今天把你手撞废的那位,不也因为你托关系让老师开除他,所以才来撞你的嘛。”   郑华不是因为池雨才开车撞何奕宁的。   许厉:“你不敢和池雨说真相,难道是担心他知道你也是这种托关系害人的人?”   不是。   何奕宁默了默,许厉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能明白他做这件事的是为了什么。   他被刚才池雨眼底的慌张打动了。   如果他这次受的伤能让池雨自责,这是不是说明,在池雨改变心意之时,他也会为了这次的事犹豫上那么几秒。   尽管这是扭曲的挟“恩”图报,尽管这违反了他多年来做事的原则,他也要做。   他坚定多年的道德堡垒,正在因为某个人慢慢地、不明显地分崩离析。   “还有我听说,你把你爸要合作的一位大官的儿子告了,叫谢鹏是吧?”许厉赞赏地咋舌,“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第88章   从小, 孙唐娟对何奕宁的教育便以“君子”为本,树德务滋。   对于处理恩怨的方式,孙唐娟总是教他“如镜照物, 过而不留”。   因为这夯实的思想基础,学生时期的十多年, 他很少和人结仇,就算被排斥孤立, 他也能做到心无怨恨, 从没想过报复,更别提用规定外的方式去解决矛盾。   郑华在X大发的帖子影响不小, 孙唐娟和何津对自己这位优秀的儿子本就颇为关注, 自然也没落下这事。   出事那天,何津就主动联系了何奕宁, 何奕宁没再如同以往一般无动于衷,几番犹豫下, 他说:“爸, 你能出面让学校开除郑华吗?”   他没对池雨说这件事,也没想到池雨会狠下心用激将法的方式给郑华挖坑。   一个为了恶心自己讨厌的人都能做到主动献吻的人,做起事来自然狠。   他害怕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池雨。能把池雨拽在手里, 他靠的是钱,他清楚自己对于池雨来说,不过浅淡得像水一样, 可有可无。情动时池雨沉沦的双眼,不过是基于生理的臣服,若是那双眼在澄清时也映照着他,他或许不会那么慌张。   只要他一直有钱, 池雨就暂时不会离开他。   但池雨开直播那天一夜爆火,他慌了——一旦有了钱,池雨就不再需要他。   那天,是他原则崩塌的开始。   在他看似无异却如履薄冰地与池雨相处时,周欣怡给他发了她和池雨聊天的截图。   【周欣怡:(图片)】   【周欣怡:池雨拍了你弹钢琴的照片。】   【周欣怡:还跟我要了高中时我拍的视频。你要么?】   或许,他在池雨心里还有一点点有用的地方吧。   至于谢鹏……何奕宁本就没想善终,在何津和谢鹏他爸签下合同之前,他将准备了很久的举报邮箱发了出去,将迟来的仇恨倾付于此。   ……他不知道是否有东西横隔于两人之间,但他和池雨之间欠缺的空白,并非一夕之间就能补救的。执念于池雨的种子早就生根发芽盘旋于心,难以拔除。他渴望池雨,他想拥有池雨,想从身心都彻底拥有池雨。   那份爱,随着时间的流逝并没消散也没减退,反而越发深,镌刻于基因。   何奕宁垂了垂眸,对许厉说:“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许厉拖来凳子大咧咧地坐下,“至少得看到白景殷和白迹惨白的脸色吧。”   何奕宁:“你们这学校倒挺松,干脆别读了吧,直接花钱买文凭就行。”   “那可不行,我新交的小男朋友还在那边。”   何奕宁:“……”   “不过我挺好奇,你和池雨怎么搞在一起的?他不是挺讨厌你吗?”许厉打趣地问,“我之前雇的人不小心把他手打断了,想着顺便给你报个仇,现在看来,做的是无用功了。”   要不是有血缘的联系,何奕宁和许厉绝对是两条互相平行的线,因为自己的缘故,池雨又受了次无妄之灾,何奕宁心绞了下,道:“你离池雨远一些。”   “这不离得远远的嘛~刚看见你俩都在病房,我都没有进来。”   何奕宁:“如果你再伤害他一次,我一定会翻脸的。”   许厉不以为然,“随你咯。”   何奕宁不悦地扯直唇线,“你要没什么事就走吧。”   “那你叫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何奕宁:“我现在不怎么想看你。”   “何奕宁,你以为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许厉拧眉,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下次你被车撞死我都不会来看你一眼了,重色轻友的人。”   也不知道许厉和池雨对他被车撞死有什么执念,尽往扎心的地方说。   何奕宁静默地看着许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即刻耸拉下眉眼。   他静坐在床边,昏暗天色涌进屋里,周遭像刷了一层灰色的漆,他也一同随着消散的白天湮灭,直到传来脚步声,浑浊的视线瞬间清亮。   池雨进了病房,打开灯后扫了眼他。   他记得在自己走之前,何奕宁就是这个坐姿了。这傻子不会酸吗?   何奕宁紧紧盯着他。   这什么眼神?   池雨把衣服丢到他旁边,“我跟奶奶说过我有事,我今晚在这里陪你。”   何奕宁环视一圈病房,另外两张床没有被褥,为难地说:“我们挤在一起睡,太……热了吧?”   当贴近日思夜想的人时,实在很难抛弃杂念,做到清心寡欲。   他已经认识到自己并非自控能力强的人了。   “我去酒店睡就行。”池雨完全没意识到他话里的另一种含义,递过一个盒子,“来的时候随便在街上买的手机,将就用一用。”   何奕宁拿着盒子,百感交集。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大男子主义,但拿过池雨买的东西,他总有一种花老婆钱的局促感。   池雨看他表情奇怪,直言:“不是什么大牌手机,你要不用的话还我。”   何奕宁忙道:“我没有。”   池雨看着他,被镜片削减了的凌厉视线打在他脸上,“可你看起来挺不想要的。”   何奕宁说:“不是。我只是觉得让你为我花钱不太好。”   池雨:“有什么好不好的,你亲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犹豫,花我的钱还矫情上了。”   何奕宁:“……”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偏,他滚了下喉咙,左手圈住池雨的腰,像个孩子般地靠在他胸前,下意识吸进两人相同的洗衣液味,“我腰上被树枝划伤,缝了几针,麻药劲儿过了,现在好疼。”   他示弱地降低声音。   “不是说其他都是小伤么?”池雨盯着何奕宁的发旋,担心自己胸廓的起伏会碰到何奕宁脸上的伤口,僵硬地呼吸着,“很疼么?我帮你去问问医生。”   他伸手去按床头铃,靠在他怀里的人抬起了头,笑着看他,“不用,我想抽烟。”   池雨压了压眉。   何奕宁说:“但抽烟对身体不好。”   池雨顷刻间就意会了他的意思,抬手托住他的脸,弯腰往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碰,然后直起身,从何奕宁的圈抱中脱身出去。   何奕宁望着池雨。   难得能从他一贯正直的视线中看出幽怨,把中午的仇报了后,池雨心情愉悦了不少,说:“伤口刚缝合,尽量避免剧烈的运动。”   他话音才落,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先被池雨好看的脸迷了会儿神,又被何奕宁惊为天人的战损模样惊到,咳了几声,“患者腰上的伤要在三天后到医院换药,短期内要避免剧烈运动。然后这是浅表皮肤擦伤的药,背部的擦伤患者家属帮忙涂一涂药粉。”   池雨接过药,向护士道了谢,转头和患者四目相对,又重复一遍,“短期内要避免剧烈运动。”   何奕宁弯了弯眼,“患者家属,帮忙擦下药呗。”   池雨坐到他旁边,伸手去掀他的衣服。   何奕宁下意识一避,“做什么?”   “给你擦药。”池雨理所当然道。   说完后他的手又往衣摆伸,担心擦枪走火,何奕宁忙道:“衣服我自己脱。”   池雨朝他挂在脖子上的右手抬了抬下巴,“你方便么?我帮你吧,我不会弄疼你的。”   最后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可以。”何奕宁左手拉开衣摆,往上卷了卷。他肌肉线条流畅好看,令人羡慕的好身材均匀,腰上缠了很长的绷带,有着不一样的视觉冲击力。   同他眼带媚意看人时一样的诱人。   池雨洗了手,波澜不惊地用棉签蘸取药膏。   他伸手去推衣服,冰凉的指尖落到何奕宁温热的肌肤上,察觉到掌下的僵硬,池雨人性化地说:“抱歉,我手有点凉。”   “还好,没关系。”   大片皮肤上有着几道红色的划痕,不至于皮开肉绽,但见血的伤一般都会疼。   池雨用棉签仔细地擦着伤口,撑住衣服的手有些酸,便将指尖搭在了何奕宁的背上。   微小的摩挲感像蚂蚁爬过一样,痒痒的,搅乱了何奕宁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擦好了。”池雨扔了棉签,衣服垂了下来,他捋起衣摆,低温的手指时不时滑过背上的肌肤,“等药膏干一会儿再放衣服。”   何奕宁没及时回答,闷了会儿,声音有点僵,“好。”   等了一会儿,池雨帮何奕宁拉下衣服,见他耳尖上一抹红,伸手摸了摸,“涂个药而已,耳朵怎么就红了?”   何奕宁躲开他的视线。   池雨目光追着向下,扫过某个部位后,他默了默,评价道:“何奕宁,你是变态吧。”   何奕宁:“……可能是。”   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是变态。   池雨微微启唇,想说的尖酸刻薄之类的话又忍进了肚子里,按住何奕宁的侧脸,凑了过去,大发慈悲地主动吻上。   不再似方才的蜻蜓点水,唇舌交缠了会儿,池雨往后分开,及时熄灭熊熊燃烧的□□。   何奕宁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要把人拆吃入腹般。   池雨避无可避,掀了掀眸子,突然站了起来,对着门口喊道:“阿姨。”   阿姨?   何奕宁刷地起身,往后一转,对上了自己亲妈的审视目光。 第89章   孙唐娟踩着高跟鞋走进来, 没有时间痕迹的姣好面容看不出喜怒,扫了眼何奕宁缠住绷带的手,又朝许久没见的池雨温婉一笑, “池雨,好久没见啦, 一年多了,样貌倒是没有多少变化。”   池雨不知道孙唐娟看见多少, 站在原地, 想了想,回答道:“阿姨也是一直都那么漂亮。”   孙唐娟笑着歪歪脑袋, 道:“小雨, 阿姨有些渴,能不能麻烦你去外面帮我买瓶水?”   很明显, 她要和何奕宁说一些话,是池雨不能听的。   池雨抿唇, 点了点头, 走出病房,随手关了门,他站了一会儿,即刻打消了自己偷听的念想, 迈步离开。   池雨才走,孙唐娟温柔的表情瞬间消失,“何奕宁, 翅膀硬了,出车祸这么大的事,还得让许厉告诉我?我还是你妈吗?”   许厉,这坑人的东西。   何奕宁温温笑着, “妈,这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嘛。”   孙唐娟拖过椅子坐下,背脊挺直靠着椅背,手优雅搭在膝盖上,眼神却带着凌厉的审视,“一个月不到就有演出,右手受伤了,到时候我替你去?”   听出她的讽刺,何奕宁棉花一般,道:“推了吧,等我手好了再说。”   -孙唐娟叹了口气,眸子黯淡地看向地面,“是被许厉带坏的吗?”   何奕宁:“什么?”   “你和池雨。”孙唐娟揉了揉眉心,矜贵的面庞有一瞬间破裂,看见自己儿子和同为男生的人亲吻的打击又涌了上来,“是许厉带你学坏的吗?”   何奕宁哑然:“……妈,没有,这不是什么学坏。”   孙唐娟思索着,轻轻一笑,“也不知道我和你爸,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痴情的人。坚定不出国,高分却考到宜澜,甚至还拜托你爸插手你的事……都是为了他么?”   何奕宁默认了。   孙唐娟道:“这条路会很难。”   何奕宁抬起头,看向她,“只要有你们的支持。”   她说:“就算我不支持,你们就会分开么?”   “不会。”   早就猜到了答案,孙唐娟将头发捋到脑后,“手伤得严重吗?”   旧伤加新伤,完全痊愈是不可能的,也会很大程度地影响弹琴。要是让孙唐娟知道的话,她绝对会插手他的生活。   何奕宁说:“不严重。”   池雨在外面漫无目的游荡了会儿,估摸着病房里的母子应该聊完他们想说的话,拿着孙唐娟拜托他买的水走了回来。   孙唐娟看着何奕宁的骨折X光片,脸色不怎么好,闻声看向门口的池雨,脸上的表情迅速切换为了和蔼的笑容,接了水后,道:“谢谢。”   她握着那瓶水,压根没有喝的意思,也不会发现池雨犹豫良久还是把瓶盖扭开了的事。   将X光片搁在桌上,顺手放下那瓶水,孙唐娟对池雨歪了歪脑袋,一副大人对小孩的体贴模样,“现在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何奕宁:“妈……”   孙唐娟极具掌控的眼神扫视过来,“得知你出车祸的事后我千里迢迢从外省飞回来,你要是懂事的话,就乖乖在医院等着我明天来接你。”   何奕宁起身,把池雨拦在身后,“他今晚不回去,他要在这里陪我。”   “……”孙唐娟静了静,“你应该尊重池雨的想法。”   池雨轻拍了下何奕宁的后背,“奶奶还在家里等我。”   何奕宁带着愠怒和悲伤的眼神,祈求地看了眼孙唐娟。   孙唐娟别开了眼,拉着池雨的手腕走出病房。   她才下飞机,没时间也没精力开车赶到医院,打了车后,她擅自做主向司机报了个位置,听起来像咖啡厅之类的地方。   池雨坐在她旁边,大脑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对孙唐娟更多的印象是高二时那个亲切照顾他的温柔长辈,就算此刻,他也仍然觉得她是个温柔的长辈。   到了目的地后,池雨随着她走进店里,她问:“晚上能喝咖啡么?”   池雨摇摇头。   孙唐娟勾着嘴角,向服务员点了个蛋糕,然后开门见山道:“是奕宁逼你的么?”   池雨刷地抬起了眼,茫然了下。   孙唐娟说:“作为父母,我和他爸爸都十分关注他。在前面几个月,我们注意到奕宁的银行卡里有一笔支出,收款地是宜澜的医院。虽然很抱歉这冒犯到了你的隐私,但我们查到,那笔钱用在了你奶奶的手术治疗上。”   池雨:“那是借的,我会还的。”末了,似是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他又补了一句称呼,“阿姨。”   孙唐娟笑着解释说:“没有让你还钱的意思。池雨,奕宁毕竟是我的孩子,多多少少我还是有些了解他的。在他转学前,他跟我们坦白过他的取向了。我问过他,喜欢的是池雨吗?他说不是。”   “女士,您点的蛋糕。”服务员将蛋糕放下。   孙唐娟停顿了会儿,把蛋糕推到池雨面前,温柔地看着他,“吃一口吧,这里的蛋糕很好吃。”   池雨心猿意马地点了头,随便吃了一口,孙唐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毕竟养了他十多年,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是不是在说谎。他很喜欢你哦。”   拿叉子的手一僵,险些掉下来,池雨缓了缓,迟归的意识才感受到唇腔里甜味四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知道我是个比较专权的母亲,从小就把他的人生规划得清晰明了,他学钢琴要学得精益求精,打篮球也要打得异于常人,学习也必须名列前茅……我孙唐娟的儿子就应该像我一样优秀得令人牙酸。”孙唐娟托着下颌,仿佛她只是一个与池雨聊天的同龄人,“他为了逃出我的控制,能摔断自己的手腕,也为了逃出我的控制,再次捡起钢琴。一开始,他只是为了自己,而后面,他应该是为了你。”   池雨没有开口,他看着孙唐娟,纷杂的情绪埋藏在了眼底。   他有点懵,不知道孙唐娟带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孙唐娟说:“你以为我是来让你们分开的吗?”   池雨依旧一声不吭。   孙唐娟笑了笑,“这条路挺难的,如果不是你情我愿,迟早会掰。不如及时止损,给彼此最好的念想。你应该不喜欢他吧?不然怎么会刻意散发奕宁喜欢男生的谣言呢?”   父母为子之计之深远,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会不调查清楚。   池雨僵住。   “但奕宁说了,他也喜欢男生,这算不了造谣。”孙唐娟惋惜地叹了一声,“你要是不喜欢他,就狠一点拒绝他吧,我用尽一切办法帮助你。再这样下去,对你对他都不好。”   。   池雨回到出租屋,力颓地坐到沙发上。   才听见关门声,奶奶便从卧室出来,“小何怎么了?怎么住去医院了?”   “奶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池雨起身搀着奶奶走向卧室,“他摔了手,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奶奶松了口气,“怎么那么不小心?你俩真不愧是朋友,都拼了命地去摔自己的手。”   池雨扯着嘴角笑了笑,把老人往床上一放,“你快睡吧。”   老人摇头,挽过池雨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从床头柜前拿过一个礼盒,“我今天收拾屋子时,收出了这个。”   礼物盒斑驳褪色,池雨一时没想起这是什么东西。   “高二的时候是不是和何奕宁吵架了?他给你送了这个东西,隔天我在垃圾桶里见到了它,就把它捡起来了。”奶奶把礼盒塞到池雨手里,“当时你成年,学习压力大得很,又忙着在外面打工,奶奶连个像样的成年礼物都没给你,小何倒是提前给你准备好了。”   池雨轻轻蹙眉,恍惚之间想起了有这一回事。   奶奶说:“小朋友之间吵架是很正常的事,但不能因为一时置气抛弃了珍贵的感情。幸好你们又和好了,不然等你到奶奶这个年纪了,肠子都悔青咯。”   池雨五味杂陈地握着礼物盒,让奶奶快睡觉后出了卧室,贴心地关了灯和门。   坐在客厅,他盯着面前的礼物盒发了好久的呆,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理清后,才打开了盒子。   精致的包装变得肮脏又皱,随便一拉就撕开了,里边是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后,几张手写的祝贺卡和一个笔盒映入眼帘。   一共四张明信片,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的,有张采文、吴天旺和刘颖,还有何奕宁。   池雨呼吸滞了下。   落款为何奕宁的那张明信片,生日快乐四个字和他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看,他还以为是自己写的。   “池雨,生日快乐。——何奕宁”   另外三张也是同样的祝福语句,但不似这张简短。   “雨哥!生日快乐!祝你天天开心年年有鱼吃哦雨哥~咱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ps: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前那么久给你写这个。——张采文”   “生日快乐!听说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不幸,但你不一样,你可以打一整天的游戏了~等到时候请你吃蛋糕。——吴天旺”   “诞辰吉乐,身健心怡,前程似锦,顺遂无忧。——刘颖”   池雨看着这几张明信片,思绪坠入回忆中,突然被敲响的门声把他拖回现实。   他开了门,身穿病服的何奕宁一手将他拉入怀中,身上的冷气包围了他,“池雨,怎么不接电话?”   他的声音中听出慌张和担忧,轻轻地发着抖。 第90章   紧紧搂住池雨的手松开, 他借着屋内的光看向面前的人,细细描摹了遍他的全身。   挑不出缺陷的脸上苍白无色,身上的病服皱皱巴巴的, 脚上一双拖鞋,边沿染了脏污, 看样子是走回来的。   池雨哑然,扶着门的手指动了动, “我没看手机。”   他给何奕宁买了新的手机和手机卡, 没有原来的手机卡是登不了微信和支付宝的,坐不了车, 这傻子竟然徒步走来这里找他。   他该说什么好呢。   这个傻子。   “我怕我一睁眼, 明天你就不在这里了。”何奕宁说。   池雨道:“辛辛苦苦考的X大,我还能退学不成么?”他上前一步拉住何奕宁的袖子, 带着他走进客厅,“腰上的伤口没有裂开吧?”   何奕宁摇头, 晃眼看见面前桌上来自两年前的东西, 错愕了下。   他以为池雨早把这份他送的礼物丢了。   池雨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写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和我的字很像。”   何奕宁道:“你送给我的明信片里面有这四个字,很好看。我描过几次, 次数多了就和你写的一样了。”   池雨分神地点了点头。   何奕宁为十八岁的自己存着一丝侥幸,问:“为什么没丢?”   池雨:“丢了,奶奶捡回来了。”   何奕宁:“……”   他沉默了会儿, 察觉到池雨的心不在焉,沉下去的石头又浮了上来,堵在心口,“我妈和你说了什么?”   池雨说:“她知道我奶奶手术费是你出的事了, 说如果我拒绝了你的话,她会无条件支持我。”   何奕宁:“那你呢?你怎么想?”   池雨避而不答,“快去睡觉吧,明天我送你去医院。”   何奕宁拽住他的手,“池雨,我妈并没有让你离开我,是吧?”以他对孙唐娟的了解,她绝对会以退为进,让池雨主动离开。   哪个家长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行走在社会的边缘?这种事不受祝福,也不被看好,没被常知保护的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他能理解孙唐娟,但他也不会因为孙唐娟而选择放弃。   出于自己的私心,他也不希望池雨放弃。   尽管知道池雨很可能会选择放弃。   因为这份感情是从他强制池雨开始的。   池雨垂着眸,想的和何奕宁是同一件事。   孙唐娟的确以退为进了,她所表现出的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极具蛊惑,说的每句话都考虑了池雨。   池雨也的确有些想要放弃,却不是因为她。   自傲了小半辈子的他,头一次对一个并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人产生了浓烈的愧疚之意。他对何奕宁做过很多不好的事,“造谣”、恶语相向、扔掉他的好意,他都不知道何奕宁是被哪里的驴踢坏了脑袋,怎么能对他这么死心塌地呢?   如果真是因为踢坏了脑袋才这么死心塌地,池雨还真希望,何奕宁的脑袋一辈子都不要好。   他有些食髓知味了。   在他逐渐体会到拥有何奕宁的爱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后,同样的,他也慢慢地对这个人产生了“爱”。伴随着爱意生长的,还有克制。   孙唐娟说得对,何奕宁应该像她一样,成为一个优秀得让人牙酸的人。何奕宁就应该成为十全十美的人,他就应该活在聚光灯下,享受所有人的掌声,无论是学习还是人品,亦或是性取向,都要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明明都擅自替何奕宁选择了优秀的路,何奕宁却在他心旌动摇时,敲响了门。   这个傻子担心他跑走了,带着伤徒步走回来。   这让他怎么放弃。   池雨道:“这只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和你妈妈没关系。何奕宁,听话,你该睡觉了。”   何奕宁恳切地看向池雨,“正因为这只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池雨:“等你的手好之后再说吧。”   何奕宁无声地垂下脑袋。   床上,池雨掖了掖被子,确认何奕宁的伤口不会被被子压到,关了灯后躺在了旁边。   过了许久,夜色逐渐深沉。   黑暗之中,感知被无限放大,被子里的手能察觉到两人在空中交汇的体温,何奕宁喊了声“池雨”。   “嗯。”池雨轻答。   “怎么还没睡?”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何奕宁在被子中的手摸索了下,握住池雨的手腕,顺势而下,扣住了他的五指。   “你的右手摔伤了,不能参加之后的期末考,得下学期缓考。”池雨指尖的温度不算高,一下一下地敲着何奕宁的手背,“你怎么也没睡?你也担心你的期末考?”   “……”何奕宁对池雨简直五体投地。   池雨松开了手,翻了个身,面向何奕宁,认真道:“你的手必须要弹钢琴。”   如果何奕宁的手不能弹钢琴了,他可能会对他产生一辈子的愧疚心理吧。   到时候,他又该如何像何奕宁坚持地选择他一般坚持地选择何奕宁?   他说话的气息传了过来,何奕宁看不清他的模样,却知道那双藏在黑夜里的眼睛一定特别清亮。   何奕宁说:“我知道的。”   。   期末周,图书馆人群爆满,在人人都焦急地准备期末考时,何奕宁待在出租屋里给糖果喂猫条。   孙唐娟因为国外有演出,在不久前就离开了,何津又不是个很喜欢管孩子的性格,这件事神奇般地不了了之了。   池雨忙着复习,连直播都只能隔三差五开几次,自然而然地一同忽视了何奕宁。两人上次见面还是池雨陪着何奕宁去拆线,距今已经过去两个星期。   何奕宁像个孤寡老人般在出租屋里看看书喂喂猫,想回学校又担心自己按耐不住影响了池雨的状态。   拿着逗猫棒逗弄糖果,何奕宁点开微信,最下面的是他今早发的【什么时候考完试】,池雨还没回消息。   池雨不回消息的习惯把他的好脾气都快磨没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干脆扔了手机,专心地顺起了糖果的毛。   门被敲响,他顿了顿,带着一点希望的惊喜在和门外面的许厉对上视后瞬间消散。   许厉抓了抓头发,对他眼里的嫌弃视若无睹,自然地进屋接了水,蹲下来对着糖果嘬了几声。   何奕宁:“你这出国留学跟没出一样。”   没得到糖果喜爱的许厉往沙发一坐,脸色一白,吸了口气后又猛地站了起来,揉着腰在心里问候了几遍某人的祖宗,“你手多久好?”   “快了。”何奕宁扫了眼他,“听说你把白景殷的婚事搅黄了?”   “嗯哼。”许厉自豪地朝何奕宁抬了抬纸杯,那得瑟的模样仿佛他手里举的是红酒杯“当然,他也报复回来了,把我在国外干的事罗列整理为PPT,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发给了我们公司的员工,让我爸老脸丢了不少。”   何奕宁看向许厉揉着的部位,“被你爸打了?”   许厉黑着脸,“不是。”   给白景殷下药反倒把自己拖下水这种事怎么好得开口。狗东西按着他干了一晚,跟没睡过人一样,这傻逼白景殷,他一定会干回去的。   何奕宁道:“仇都报了,怎么还不回学校?”   许厉咬牙切齿:“报什么报?这种程度的报复怎么算报仇?我要让他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的!”   何奕宁一针见血,“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才是后悔的那个人。”   许厉差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你的错觉。走,表弟,陪我去喝酒。”   “我不想去。”何奕宁直言拒绝。   许厉说:“天天跟个守家奴一样待在这里等池雨啊?我们这一家冷血无情的血脉,怎么出了你这个畸形物种。说好听点叫痴情,说中性一点叫恋爱脑,说难听一点,你这叫舔狗。”   何奕宁:“……”   没能抵挡住许厉的死缠烂打,何奕宁最终还是跟着许厉去了酒吧。   这次去的竟然是正常的酒吧。   看出何奕宁的疑惑,许厉蔫巴巴地说:“我今天恐同,不想看见和我同一个性别的人向我献媚。”   还没入夜的酒吧清冷,没躁烈的音乐,也没有乱嚷嚷的讲话声。   这是第一次,许厉约何奕宁喝酒是真的来喝酒。   他坐在吧台上,郁闷地喝完一杯,又烦躁地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脑子里盘算着弄死白景殷的方法。   何奕宁点了杯橙汁,察觉到许厉的异常,他看戏地抿了口橙汁,很快又沉浸回自己的思维里。   忽地,许厉猛地锤了下桌面,把酒保和何奕宁吓了一跳。   他恶狠狠地说:“我要弄死白景殷!”   何奕宁淡淡道:“做事情要适可而止,不要违反法律。”   “何奕宁,我起码和你有四分之一的血缘关系吧?表哥被欺负,表弟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许厉道德绑架道。   “到时候我会去警察局捞你的。”何奕宁懒懒地撑着脸,倏地瞥见坐在不远处的白景殷,心想还真巧,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那边抬了抬下巴,“你不是要杀白景殷吗?他人在那。”   话音刚落,他顿了下,才发现坐在白景殷前面的人,好像是池雨。   捏紧杯子,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又细细看了眼。   那个人真的是池雨,在和白景殷说话,脸上带着笑。   本该待在学校复习期末考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回他消息却和一个曾经对他图谋不轨的人在这里谈笑?   不安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第91章   远处的池雨好似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向这边看了过来,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察觉到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瞬的惊讶,何奕宁抿了下唇。   等他回过神来, 刚刚还嚷着要杀白景殷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他垂了垂眸, 替许厉付了酒钱,走向池雨。   正在谈话的两人感受到他的靠近后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声。   他搭在池雨的肩上, 对白景殷道:“两位在这里干什么?”   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宣誓主权实在拙劣, 白景殷抬起杯子抿了口饮料,“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就来这里干什么。”   “……”池雨拍拍旁边空着的位置, 示意何奕宁坐下, 又警告地看了眼白景殷,“我请白学长帮我办了件事。”   何奕宁:“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   “小事。”   白景殷玩味地扫过他们两个, “是呀,池雨, 这种事怎么还来找我帮忙呢?”   池雨转移话题, 对何奕宁道:“你和谁来的这里?”   何奕宁:“许厉。”   “他还没出国?”池雨余光看着白景殷脸色白了一下,嘴角不留痕迹地轻轻勾了勾,“他人呢?”   那么大个人也不会迷路,何奕宁不甚在意道:“不知道跑哪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 衣兜里的手机发出响声,他接通电话,误触了扬声器后, 许厉有些哑的嗓音从扬声器中发出:“我有事,先走了,你别跟我爸妈说我在你家的事。”   白景殷轻蔑地笑了一声,笑声顺着扬声器传了过去, 许厉身子一顿,直接挂了电话。   他盯着何奕宁收起手机,目光停在他的手腕上,开玩笑地说:“你和池雨短暂的一年大学生涯,过得倒是很精彩,不是这个摔了左手,就是那个被车撞了右手。”   话里的阴阳怪气一点也没隐藏。   池雨和何奕宁在面对挑衅话语时一般都出奇的能忍,也不算忍,是不为所动。   池雨赞同地点了点头,拉住何奕宁的手腕,“那我拜托学长帮忙的事学长一定要尽力而为,学长让我做的事我也会尽全力的。”   白景殷道:“那是自然。”   “我们先走了。”   白景殷:“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何奕宁的错觉,他总感觉白景殷在咬牙切齿。   出了酒吧,阳光刺眼地洒下来,何奕宁抬手挡在池雨眼前,“你让白景殷帮你什么忙?”   “是我自己的事。”池雨扭开脑袋,面前路口的绿灯刚好亮起,他拉住何奕宁的衣摆,带着人小跑过斑马线。   “考完所有试了吗?”   “嗯,今天最后一场。”   “还好吧?”   “挺好。”   简单对话几句后,何奕宁的语气有着明显的委屈,道:“你事情很多,没及时回消息也很正常。”   池雨松开何奕宁的衣角,“……我不怎么看手机,不是故意的。”   何奕宁拉住他松开的手,将他的手腕完整地圈在了手心里,“你让白景殷帮你什么事?”   池雨被他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分了下神。   他让白景殷帮了他什么事?   ……   他细细数过,他欠何奕宁太多东西了。或许一件一件地还回去来不及,但他会尽量补偿何奕宁。   没怎么被人爱过的池雨只能学着何奕宁爱他的样子,再加上自己所认为的好,笨拙地行动。   郑华的事要严肃处理,让其永无翻身之地。但这以池雨的能力是不能完成的。   他又碰巧从白迹的事情中得知了许厉和白景殷的事,便来“拜托”白景殷帮忙。   池雨说:“小事。”   “小事?”何奕宁压了眉头,池雨对这方面的无畏态度实在让他头疼,“他不是好人,你要远离他。”   “我也不是好人,你要远离我么?”池雨道。   “池雨,这不能混为一谈。”何奕宁收着手中的力,担心一用力就会捏碎手中的肌肤,“白景殷曾经对你图谋不轨,看见你们待在一起我会难受,也会担心。”   舌尖抵过齿尖上,池雨轻轻叹气,耐着性子说:“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池雨的行事准则异于常人,怎么可能不担心?怎么能对曾经试图对自己图谋不轨的人笑?   何奕宁抬起眸子,松开了手。   被他紧紧握过的手腕发着红,池雨举起手,放到他眼前,“被你捏红了。”   “对不起。不疼吧?”气一下子就消了,何奕宁睫毛颤了颤。   池雨的皮肤好像一直都这么敏感,轻轻一捏就会泛红,之前也是,只是捏了下腰……   脑中的画面逐渐飘向了不正常的方向,他猛地扼制住自己。   。   酒吧里,把手表落在了吧台上的许厉去而复返,拿了东西就走,做贼般小心翼翼,还是在门口遇到了自己避而不及的人。   白景殷自下而上地扫了眼他全身,视若无睹地转身就走。   被他轻蔑的眼神看得一肚子火,许厉上前拦住了他,“白景殷,你什么意思?”   尽管是占了便宜的那方,白景殷还是觉得恶心,“你哪位?我和你认识吗?”   许厉咬了咬牙,“不认识,我就当昨晚被狗咬了。技术差就算了,还非要按着我,老子差点给你干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很多年了。”   白景殷额角青筋跳了跳,捏住拳头,咔咔作响,忍了忍,“技术差么?昨晚是谁扭腰扭得像水里的蛇?叫得比谁都大?怎么,还想试一次?”   这俩说话专挑刺对方的说。   “白景殷!”许厉向前一步拽住他的领子,“你爹我的技术也挺不错的,保准你腰扭得比我还欢,叫得比我还浪。要不试试?”   白景殷扯开他的手,从中拉出自己的衣领,细细地抚平,“不用了,我感觉你比我更享受当下位。”   许厉蓄力的拳头砸到白景殷侧脸上。   白景殷垂在身侧的拳头爆出青筋,舌头顶了顶被打到的脸,忍住了打回去的冲动,“昨天做了那么久,可小心点,没闪到腰吧?”   “我草你大爷!”许厉骂道。   “可惜了,你操不到,也只能被我操。”不怎么说脏话的白景殷今天已经破了例,他也不想和许厉纠缠下去,“你下的药,也赖不住我吧?你搅黄我婚礼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当作昨天替我解药的报酬。至于那些照片被发到你爸妈那里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怎么着也轮不到找我?”   许厉蹙眉,“白迹不就是你弟弟么?弟弟做的事,哥哥也脱不了关系吧?”   “事情是白迹做的。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出谋划策的是别人?”   “什么意思?”   经历了一晚荒唐事,还要被池雨威胁着去做事,在酒吧门口又被人揍了一拳,白景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早就耐心告罄,“这你就得去问问池雨了。”   。   池雨陪着何奕宁去医院复查手腕。   手腕的伤好了很多,但要恢复到以前弹钢琴的水平还要进行康复训练。完全痊愈说不上,但至少能恢复七七八八。   和奶奶报备后,池雨去了何奕宁的出租屋。   他才进去,糖果就奔了过来,朝许久没见的小主人喵喵叫了几声,卖萌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池雨摸摸糖果的毛,顺手拿过猫条喂起了猫。   何奕宁蹲在旁边,在他喂猫的时候摸了摸猫的毛,“得少喂点猫条,看她胖成什么样了。”   糖果不满地喵呜了声。   池雨提肘戳了戳他,“换猫砂去,好臭。”   “好。”何奕宁拄着膝盖站起来,听话地干完活,洗完手后,门就被敲响了。   他去开了门,许厉靠在门边,朝他招招手,目光潜进了屋里,锁在某个人的背上片刻,移开后走进了屋子。   何奕宁道:“你出去住酒店。”   “……”许厉坐到沙发上,视线停留在桌面上的两个杯子,“至于这么重色轻哥吗?连杯水都不给喝,就想着把我赶走。”   何奕宁只好起身去给他接水。   余光中的池雨还在喂猫,许厉迅速把药撒进桌面上的两个杯子里。   这药药效挺强,他不信弄不死池雨。   一想起自己用这种憋屈的方式报复人,许厉就觉得自己窝囊。   何奕宁从厨房出来,把接好的水给许厉。   许厉意思地喝了两口,开始和何奕宁东扯西拉地胡聊,见何奕宁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水,得逞地扬了扬嘴角,“那我走了。”   何奕宁奇怪地挑了下眉,“你来找我什么事?”   许厉耸耸肩,“来借宿。你这里不是有人吗?那我不得识趣地快点离开。”   何奕宁:“……”   许厉走后没多久,何奕宁便觉得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口干舌燥不说,某个地方着了火般,熊熊燃烧。   他去卫生间往脸上扑了水,火要灭的一点趋势都没有。   出来客厅时,池雨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闻声抬头看了眼他,“脸怎么那么红?发烧了?”   何奕宁摇摇头,拉着领子扇了扇衣服,嗓子跟火烧了般,“不知道,突然就觉得好热。”   池雨伸手,稍凉的掌心触碰到滚烫的额头时,犹如甘霖降旱。   “好烫。”   何奕宁呼吸顿了顿,看池雨的眼神闪过炽热。   疯了吧?   他及时制止胡思乱想。   “可能是发烧了。”他咽了咽口水,强迫着自己移开目光。   “嗓子怎么那么哑?”池雨起身,“我去给你找药。”   何奕宁摇了摇高度发热的脑子,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与此同时,手机响动。   【许厉:不用谢哦~】 第92章   许厉是什么神经病吗?   被人下药这种戏剧的桥段在自己身上上演, 还是许厉下的手,何奕宁一时难以辨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对许厉无话可说。   再次折回卫生间,关了门, 冷水浇在脸上,一遍又一遍物理降温,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池雨敲门,“怎么了?”   水声掩盖了池雨大部分的声音, 但依旧不能抵挡住其在何奕宁心中隐隐作祟, 蚂蚁爬过一样,痒得骨头酥麻。   何奕宁的嗓子被火烧了一般, 呼吸越发重。   被自己亲表哥下药这种话说出来也太……莫名其妙了。他要是这么说, 会被池雨误会的吧?   “没事。”忍住了所有邪念,关了哗啦流动的水, 何奕宁道。   池雨又敲了敲门,“出来吃药。”   说完话后, 是远去的脚步声。   何奕宁一下一下地深呼吸着, 强忍着熊熊燃烧的火,开了卫生间的门,生生忍下太难受了,也不知道这药什么情况, 他决定去医院看看。   池雨抬头看了眼他,把装了退烧药的瓶盖递过来。   何奕宁接了瓶盖,垂眸了会儿, 抬眼时,池雨伸过了手,冰凉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怎么忽然发高烧了?”   “池雨, 我……”何奕宁呼吸颤了颤,握住他的手,克制着贪婪,隐晦地触摸了下他的皮肤,又松开了手。   池雨的手机响了起来,不懂事地打断了何奕宁做了许久心理准备要说出的话。   “代鑫……什么事?”   两人离得近,就算没开扬声器,何奕宁仍然能将电话另一边的声音尽收入耳。偷听别人讲话这种事,放在以往他绝对不会干的。但他早为了池雨破坏很多次自己的原则了。   而且,偷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今天期末考结束,我还去你们宿舍找你,结果你人不在。”   池雨:“嗯,考完试我就出校了。找我什么事?”   “要去KTV吗?我们宿舍三个人,加上你。”   池雨:“不了。”他的唱功实在难以恭维,而且旁边还有个病人等他照顾。   代鑫:“池雨~我们好久没见了,唱歌我请客,你来吧。”   “今天考试才见过……下次吧。”   代鑫委屈巴巴道:“可是你不是答应我,下次我约你你一定会来的吗。”   “我——”池雨话还没说完,手机便被何奕宁拿走,他仰起头,何奕宁垂眸看他,视线相接时,何奕宁举着手机,冷冷地对扩音器道:“他有事,不来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池雨抿唇,脸色不怎么好看地拿回自己的手机,低头给代鑫发消息解释,责怪道:“你怎么随便挂我电话,太过分了。”   何奕宁弯身,将池雨圈在怀里,将所有的力气都倾注于这个怀抱中,下颚抵在池雨的肩窝,呼出的热气烧灼着人,“我难受。”   池雨的愤怒消了大半,扶着何奕宁的肩抬起人,细细看着他的脸色,“怎么烧那么严重?”   何奕宁不答,重新拥住池雨,响在他耳边的声音闷闷的,“我都这么难受了,你为什么还想着和代鑫出去玩?”   他不打算放过池雨了。   视线扫过桌面上的另一杯水,以他对许厉的了解,他觉得那杯水中应当也放了药。   “我没有想着和他出去。”猝不及防被搂进怀里,某个部位在相接的地方格外突兀,池雨意识到不对,握拳捶了下何奕宁的肩,“疯子,发什么情。”   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的高温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这个怀抱抱得十分紧,池雨挣脱不了,照顾着何奕宁的伤手,只捶了下他的肩,“发烧烧傻了吗?松开。”   何奕宁吐出的气息拂过池雨的颈侧,不知不觉中,池雨的呼吸也受他的影响,慢慢加快。   “我难受。”   “难受就松开我,我们去医院。”   何奕宁闷闷地说:“我不想去医院了。”   被搂得呼吸一紧,池雨轻轻动了动调整姿势,“不怕烧傻了吗?”   “别动——”何奕宁下意识地撞了下腰,红得滴血的耳朵贴在池雨下颌,借着冰凉的肌肤降温,又羞愧地道歉,“对不起。”   池雨僵住,“……你是不是,吃什么脏东西了?”   毕竟才闻许厉的壮举,立刻想到这方面也很正常。   何奕宁闷不吭声。   感受着包住自己胸廓剧烈的起伏和其中心脏急速的跳动,池雨心软地说:“先缓解一下吧。”   埋在他肩窝的脑袋抬了起来,何奕宁拿过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单手捧住他的后脑,极具掠夺的一吻骤然袭来。   池雨被他亲得猝不及防,被迫咽下的水滑过喉间,毫无章法地被掠夺空气,大脑嗡嗡作响,一步一步被逼得退无可退,背抵上了墙。 第93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 池雨头痛欲裂,某个部位更是难以言说的酸胀。   本来说好的一次,何奕宁压根没守信, 一点也没节制。加上何奕宁喂给他的水,他后边失了神智, 沉溺于欢愉中。   想起自己那么不要脸地求何奕宁给自己,他又想把昨晚的自己给掐死了。   旁边没人, 被子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看来何奕宁离开了很久。把人吃光抹净后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么?   身上干净清爽,在他晕后, 何奕宁替他清理过。   就算这样, 池雨还是窝了一肚子火。   昨天穿的衣服被蹂躏得惨不忍睹,这里没有他的衣服, 他从衣柜里翻了几件何奕宁的衣服随便套上。   洗漱过后,他走到客厅, 眯着眼找到眼镜, 视线恢复清晰后,他拿起手机。   昨天解释完后,代鑫还给他道了歉:【不知道你和何奕宁在一起。没打扰你们约会吧?】   什么狗屁约会。   池雨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亏他昨天还担心何奕宁发烧,这么看来, 烧的不是脑子,是别的地方。   何奕宁也给他发了消息:【厨房有粥,在电饭煲里, 记得吃。】   跟奶奶解释了昨晚没回家的原因,池雨把手机扔到一边,开了电视,看着屏幕里花花绿绿的电视剧发呆。   身上的衣服对于他来说相对宽大, 随意的坐姿使得衣服领口咧开,肩窝上的红色痕迹一览无遗。运动短裤下的两截腿长长地搭在地上,腿型极好又饱满适中,脚踝上留着一道不轻不重的齿痕,是昨晚他试图逃跑被逮回去的惩罚。   买菜回来的何奕宁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不自在地滚了滚喉咙,垂下眸子,他反手关了门,先去厨房放了菜,又径直走回卧室。   池雨闻声抬头撇了他一眼,装作没看见,继续盯着电视发呆。   何奕宁拿着外套出来,站在沙发后,从后面将衣服披到池雨身上,“……还好吧?”   池雨:“挺好的,没有死。”   “我买了药,如果不舒服可以擦一擦。”何奕宁说。   池雨抿唇,“我说了挺好的,没有事。”   何奕宁绕到他旁边坐下,“但是昨天给你洗的时候好像肿了。”   “……”池雨差些咬着舌尖,不满地瞪了眼他,“滚,我不想和你说话。”   披在肩上的衣服落了下去,何奕宁伸手替他揽住衣服,耐心地帮他穿进袖子,“昨天许厉来,在我喝的水里放了药。我知道这听上去挺假的,但我没说谎。”   “不是都说带你去医院了么?现在在这里假惺惺说这些干嘛?”池雨蹙眉,“知道是药还喂给我?”   抿了抿唇,他补充道:“道貌岸然。”   何奕宁垂下脑袋,“可是当时真的很难受。”   池雨皱了皱眉心,拉过他的右手来看,“手没怎么样吧?”   何奕宁摇头。   池雨道:“要弹不了钢琴了,你手也别要了。”   何奕宁:“为什么?钢琴就那么重要?”   “对我不是,”池雨顿了顿,“对你是。”   何奕宁:“不是,钢琴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有很多东西都是迷乱的,喜欢和讨厌这种情绪,不一定要由自己才能想清楚。”   电视机里的影视剧刚好放完,片尾曲悲情地演绎中,一向只谈实话的池雨这么说道。   就比如,他在讨厌何奕宁的同时,也产生了厚重的别样的情绪。他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才发现。   而何奕宁在弹奏钢琴时,他眼里的鲜艳情绪,也是不容忽视的。   池雨靠在沙发背上,侧着脸,慵懒地看着他,“过了那么久,我还是很讨厌你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愚昧。”   忽然被骂,何奕宁疑惑地看向他,没有生气,看着池雨的脸,只觉得可爱。   池雨接着道:“我要是你,花费了那么多精力练习钢琴,加上天赋异禀,练就了这么一个足以养活自己的技能,我绝对会好好爱惜。你就是拥有的东西太多了,让你不懂得珍惜,不识好歹。”   何奕宁微微张唇,想要辩解,却发现池雨说的好像很对。   “在擅长的领域,你是闪闪发光的,不止弹钢琴,你打篮球的时候也是。”池雨抬手托起眼镜,微微仰着脸,看人的样子有些倔傲,“因为在音乐上天赋异禀,练成一手好技术没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才不会珍惜。就像你当年随随便便就能考上第一,就算高考成绩考得很高,也会无所谓地舍弃高分院校。”   “不是。”何奕宁立刻回绝,“并不是……”   不是在回绝“无所谓地舍弃高分院校”,而是在否认,并非因为无所谓才报考X大。池雨在他心中的份量很大。   池雨:“你不缺吃不缺喝,家境优渥,就算没有钢琴,也有家底撑着你,无论你想干什么,无论你干得怎么样,都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你想出国就出国,不想出国在国内也能有很好的生活。你想要的东西几乎都能拥有。可是,除了我。”   何奕宁眉眼一跳,不出他所料,池雨接下来的话狠狠剜了他的心。   “因为不是触手可得的,所以才会产生执念。那是不是等彻底拥有了我,你也会像抛弃钢琴一样,无所谓地抛弃我。”   何奕宁额角突突地跳,“不是。”但两个字的重量远远压不过池雨的话。   心搅得发疼,他连解释的话都显得苍白,“不一样,不是一样的。”   “你对我是真的挺好。可是我不像你,我没有你那样轰轰烈烈的勇气,也没有可以给我兜底的家庭。我很难交付真心,朋友也是,喜欢的人也是。”   “池雨,不是的。”声音带着颤抖。   池雨一愣,面前的人眼睛通红,积满眼眶的泪闪着莹光。   好好一大男人,怎么突然变得爱哭起来了。   何奕宁捧住他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掌心,“你别这样不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会放弃钢琴了,你别这样说了……”   这人也真是的,体温高就算了,怎么连眼泪都是滚烫的,   撑住人的手轻轻发颤,池雨忍不住地心软。   何奕宁的声音在掌心里振动着,“不一样的……钢琴是妈妈让我学的,不是我自愿的。而喜欢你,是我自愿的。我喜欢的东西会从一而终,喜欢的小说现在也依然喜欢,喜欢打的游戏也没有放弃过。池雨,喜欢你这件事,我已经坚持两年了,之后还会坚持,会坚持很多很多年。”   “行了。”池雨托住下颌抬起他的脸,“那你都坚持弹钢琴那么多年了,再坚持几年也是一样的。”   何奕宁点了点头。   自昨晚荒唐一夜后,他发现,哭好像挺有用的。   。   两人在一起过了一段勾勾搭搭的日子,何奕宁积极地配合医生复健手腕,奶奶的病也好了许多。   直播赚钱的事给了池雨很大的底气,这次暑假,他没再像往常一样奔波于各个地方打工。这是他懂事后第一个没有作业也没有经济压力的假期。   八月份,距开学还有几天。   何奕宁和池雨到超市买东西。   推车里放满了零食饮料蔬菜瓜果,池雨望着何奕宁还在拿东西,出声道:“你买那么多零食,奶奶也不爱吃。”   何奕宁查看着保质期,随手往推车里一放,“奶奶爱吃的我买了,这些是你爱吃的零食。”   “我哪爱吃了?”池雨下意识反驳。   何奕宁轻笑,“是,不爱吃。不过就是在我那里看电视时随便吃点零食打发时间。”   池雨默了默,“就算爱吃,你买那么多,养猪么?”   “真养猪就好了,起码长肉。”何奕宁揉了揉池雨的脑袋,“明明都乖乖吃饭,怎么就是长不胖?你要是猪,都养不回本。”   池雨瞪了眼他,把他放下来的零食又放回原位,“那你呢?”   “我?”   池雨:“你喜欢吃什么?想吃的都拿了吗?别只顾着我。”   “你喜欢吃的我都喜欢吃。”何奕宁说。   “……”池雨懒得理他,径直走到水果区,拿了几盘何奕宁常吃的水果丢进推车。   他挑着苹果,忽然说:“糖果的猫粮还够吗?待会儿出了超市顺便去一趟宠物超市。”   “今天不去我那儿。”何奕宁说。   池雨仰起头,“今天也不去?”   自上次两人开了荤后就没再亲密接触过,要么碍于何奕宁的伤手,要么地方不方便。   好不容易等手好了,何奕宁还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何奕宁思想难得纯净一次,没能跟池雨同频,更何况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道:“好久没见奶奶了。”   结账的时候,池雨站在何奕宁旁边发呆,何奕宁顺着他盯的方向看过去,静了会儿。   “顾客,你们还要买什么吗?”售货员出声,两个盯着收银台旁边货架的尴尬地收回视线。   池雨咬了下唇,冷静自持地拿过两个型号的盒子,递给售货员。   何奕宁:“怎么拿两种型号?”   池雨垂着脑袋,没打算回应。   售货员一看就经历过不少风霜雪雨,冷静地扫了码,用袋子装了东西递过来。   出了超市,池雨才说:“做的时候,你用一个,我用一个,比较好清理。”   何奕宁脚下一个趔趄。   池雨依然改不了语出惊人的习惯,但还好这句话不是在刚才说的。   如果真是在收银台这么回答了他……一股能让人无地自容的尴尬袭来,连同着一起涌起的,是对口无遮拦的池雨的浓烈爱意。 第94章   回家的车在停在了商场的拐角, 何奕宁解开安全带,“我去提个东西。”   池雨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但没多想。何奕宁落在驾驶座的手机振动几声, 他拿过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刘颖”的未接来电。   刘颖?   忽然看见这个名字, 想起的是富有色彩的高中回忆,恬静的刘颖, 聒噪的张采文, 臭屁的吴天旺。   可能并没有他自认为的不在意吧。如果当时没有闹翻,他和他们或许也会保持联系, 也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相互祝福。   但可惜的是, 很多事情都没有如果。   握在手机边缘的指尖压得微微泛白,在心底挣扎了会儿, 他把手机扔了回去,没有擅自接通。   何奕宁折返回来, 将一个蛋糕盒放到后座。   “有人给你打了电话。”池雨瞥了眼蛋糕, “怎么还买蛋糕?”   何奕宁哑然了下,“……今天是你生日,二十岁的生日。”   “我生日?”池雨沉默,随后洋溢起的暖意顺着血液流过全身。   从小到大,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那么重视他的生日。说无动于衷是假,不管多少次,在感受到何奕宁轰轰烈烈的爱意时, 伴随着短暂的愉悦心情,一同产生的是浓烈的不安。   安静的空气被手机振动的声音划破。   池雨说:“又给你打电话了。”   何奕宁微微屈身,垂着眸子看他的眼,在那双黑色眼眸中没看出异样情绪, 漠视了振动的手机,道:“没有不开心吧?”   掀起的睫毛下眼睛闪过错愕,池雨说:“没有。”似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冷淡,他往前倾身,在何奕宁唇角吻了吻,“谢谢你。”   用这样的方式表示感谢应该足够了。慎重考虑很久,他还是把“多少钱,我转给你”吞进了肚子里。   何奕宁被他亲得分了会儿神,视线追着他坐回副驾驶,道:“我……池雨,刘颖来宜澜了。”   “嗯?我看见了,她给你打电话。”   何奕宁:“一起来的还有张采文和吴天旺,周欣怡。”   安静片刻,池雨道:“他们,来给我过生日?”   “嗯。”   池雨:“……”   “他们知道我们大学经常见面,便筹划着来宜澜给你过生日,坐了一天的高铁,从宁希赶到了这里。”何奕宁观察着池雨的反应,说,“你要是介意,就不让他们来。”   池雨:“我没介意。”   见好久没见的人而已,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我把定位发给他们。”何奕宁说完,好不容易停了的手机又开始振动。   池雨点头,“快接电话吧。”   何奕宁接通,响起的是张采文的声音:“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何奕宁:“手机没开声音。怎么了?”   “我觉得,凭借你们两个的关系,你应该做不了主吧?”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张采文说话时的鬼鬼祟祟,“你确定我们来了雨哥不会把我们赶走?”   何奕宁看过来,池雨扯了扯嘴角,道:“会的,别来了。”   “雨哥在你旁边?”张采文吼了一声,“何奕宁!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一直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离间我们!呜呜呜呜哇哇哇哇——”   “张采文,闭嘴。”刘颖温声呵斥,吴天旺抢过手机,“我们看见你发的定位了,现在就来,待会儿见。”   好久没见,张采文还是那么聒噪。   对方挂了电话后,池雨浅浅地笑了笑。   何奕宁收回目光,不是滋味地说:“和张采文见面很开心么?好久没见你这么笑了。”   池雨道:“是的,因为我平时面对你的时候都是假笑,皮笑肉不笑。”   何奕宁:“……”   池雨从前视镜看了眼他,“别发疯了,开车。”   。   回到家里时,平常没什么人的客厅里第一次挤满客人,显得屋子逼仄,但却意外的热闹。   四个成年人挤在沙发上恭恭敬敬地接过奶奶亲手切的水果,面对奶奶的话有问必答,就算已经成年,仍然改不了在长辈面前低眉顺眼的习惯。   门才打开,坐在门边的张采文箭步走到门边,寒暄的话都没说,懂事地从他们手中接过袋子和蛋糕。   张采文又长高了一些,比何奕宁矮一点,但还是算个大高个,脸上褪去了青春期的稚嫩,小狗狗一样热切地看着池雨,“雨哥,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啊。”   当年的矛盾没有摆在面上解决,随着这么一句话说出口,沉积了许久的隔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池雨:“你也是,好久没见。”   张采文臭屁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哪里没有什么变化,我长高了三厘米。”   池雨浅浅地笑笑,道:“长高了就行。”   那这么来看,说他没变化,是说他还是那么矮的意思么。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但他一点也不介意。   两年没联系,一年没见,再怎么熟的人都会生疏。   对话一旦停下,横隔在两人中的疏离感又生了出来。   刘颖朝他招招手,“池雨!好久没见~”   吴天旺傻笑了两声,出口专刺张采文,“这货就是傻子,该长脑子的营养都跑身高上去了。”   张采文暴跳如雷,“吴天旺!信不信我杀了你!”   何奕宁拿了菜塞到张采文怀里,“去洗菜。”   张采文点头,转头把在沙发上躺着的吴天旺一同拖进了厨房,完全不顾对方死命的挣扎和拒绝。   奶奶笑呵呵地看着他们闹,感叹了句:“你们这群小年轻精力就是旺盛。”   周欣怡说:“奶奶您状态也挺好的呀,胜似年轻。”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会说话。”奶奶笑了笑,“欣怡呀,谈男朋友了没?”   周欣怡顿了顿,求助的目光瞟向刘颖,“没呢。”   奶奶说:“这么优秀的小姑娘怎么没谈男朋友呢?那群没眼光的。奶奶住院的时候你还来看过奶奶,奶奶记得你。你和池雨关系挺不错呐?”   周欣怡点点头,深怕奶奶拉郎配,立马道:“作为池雨的好兄弟,来探望奶奶不是应该的吗?”   奶奶一本正经道:“哎哟,小姑娘怎么能和小伙子称好兄弟呢?得小何和小雨这种关系才能称为好兄弟。”   周欣怡尴尬地笑了两声,远处的好兄弟“小何”和“小雨”面面相觑了会儿,又默契地低下头。   奶奶起身,说自己困了,回卧室给这群小孩留出空间,回屋前还拍了拍池雨的背,让他照顾好这群小孩子。   “我会的奶奶,饭好了我叫您。”池雨点头。   奶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顺手拍了拍何奕宁,道:“这才是小雨的好兄弟嘛。”   何奕宁:“……”   关门声才响,周欣怡立刻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明所以的刘颖眨了眨眼,道:“怎么啦?”   池雨的事就该池雨自己说,周欣怡摇摇头,挽起刘颖的手,“走吧,去厨房帮忙洗菜。”   洗完菜后开始做饭,几个人围着厨房抢来抢去,连道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都做糊了。   张采文:“都说了番茄炒鸡蛋不加糖!”   吴天旺:“番茄炒鸡蛋就该加糖!”   “不加!”   “该加!”   “不加!”   “加!”   刘颖和周欣怡黑着脸,上前关了火,异口同声:“闭嘴!”   池雨闻着糊味赶进来,见那道和巧克力没有太大区别的菜热乎乎地冒着气,皱了皱眉,把碍手碍脚的他们赶出厨房,独留了何奕宁。   站在外边,张采文不满地瘪瘪嘴,对刘颖撒娇道:“呜呜呜呜呜,为什么雨哥和何奕宁关系这么好呀?”   就算好久没联系,也不影响他对池雨友谊的占有欲。   吴天旺说:“可能何奕宁做饭比较好吃。”   “他们大学是同一所,相处的时间久,关系肯定会更好一些。”刘颖拍了拍张采文的背。   几人坐到沙发上,张采文回忆起高中的事。他没将何奕宁喜欢男生这事是由池雨散播的真相告诉过任何人,回过味来,习惯性对池雨的占有欲化为疑虑。   等等,他还没来得及细究何奕宁和池雨后面是怎么变那么要好的。   高二那年,池雨都这么对待何奕宁了,那就说明,他应该是讨厌何奕宁的。   张采文分神想着这事,不由自主地摸起了下巴。   但是,池雨和他闹矛盾后能倔到不理他一年,那和何奕宁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啊!为什么还能像现在这么亲密?   这么来看,在池雨心里,何奕宁真的比他重要!   “张采文,周欣怡问你,后来老高把你情书还你了吗?”吴天旺戳了戳张采文,大声道。   张采文一想起这事就尴尬地浑身刺挠,但见刘颖带着笑,又立刻放下了,脸皮厚地说:“又不是写给他的,他好意思收着么?”   几人哈哈笑起来。   厨房里传来传来菜香味,吴天旺咽了咽口水,拍了拍张采文,“我看他们回来的时候买了零食,去问问我们能不能吃。”   张采文听话地起身,去厨房问了池雨,得到了可以的回答后,把搁在桌子上的购物袋提了过来,纳闷地说:“不对,我感觉何奕宁和池雨不对劲。他们关系也太好了吧。”   短暂的相处了会儿,他就发现何奕宁和池雨会眼神交流。   这明明是高中时他和池雨独有的交流方式。虽然经常不知道对方眼神里的含义是什么。   吴天旺抢过购物袋,从里边翻找着零食,“有啥不对劲呢?我看你最不对劲。”   “嘶……说不上来。”张采文往袋子里一伸,随手摸了摸,脸色一变,把拿住的盒子往桌上一拍,“他俩竟然抽烟了。他们可是三好学生哎!怎么能抽烟呢!”   等看清盒子是什么后,其余三人的脸色随之一变。   周欣怡捂着眼躲开脑袋,“咳咳——”   刘颖脸色红了红。   吴天旺“哇哦”了一声,“他俩可能把避.孕.套当口香糖拿错了吧。”   晴天霹雳。   张采文:“……”   他知道哪里什么不对劲了。   他高中的好兄弟应该是弯了。   。   厨房里,正在切菜的池雨后知后觉地顿住,对何奕宁说:“避.孕.套在装着零食的袋子里。” 第95章   受池雨所托, 何奕宁从厨房出来,正好撞上他们四人对着那盒东西激烈讨论的场景。   周欣怡努力掩护:“反正都成年了,买这种东西也挺正常的吧。”   吴天旺道:“什么正常不正常, 他们谁用啊?谈女朋友了?”   张采文从袋子里掏出另一盒,“哎, 怎么还有一盒?”   吴天旺八卦地凑了过来,“应该不是同一个人用的, 尺码不一样。”   张采文松了口气, “哦,不是同一个人用的啊。”   周欣怡旁观着, 心想, 这群人了解的东西还是不够。   刘颖说:“我们这样窥探他们隐私是不是不太好?”   “对,不太好。”张采文点头, 把两个盒子扔回袋子里,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何奕宁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 把饮料放到桌前, 吓了张采文一跳,走的时候顺手拿了购物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我在弄学校安排的艾滋病科普视频, 那两盒东西是道具。”   “哦,是道具啊。”张采文心不在焉的。   等何奕宁走去了厨房,吴天旺才小声地问:“不对呀, 都放假了,怎么还有学校的活动?”   周欣怡说:“每个学校和每个学校的安排不一样吧。”   张采文:“哦哦。”   不对。   十个里面有十二个不对。   他拿着杯子去接水,路过厨房时,刻意往里看了眼。   何奕宁炒完菜后, 用筷子夹着喂进池雨嘴里,还用拇指擦掉了他嘴角的油。   池雨竟然没有避开,还对何奕宁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吃。   张采文双眼一瞪,强迫自己转开头。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接了水回去,吴天旺怼他,“不喝饮料,还去接了杯水,肾出问题了?”   张采文心不在焉的,胡乱点了下头,闷不吭声地把水喝完了。   “……”吴天旺问刘颖,“这小子肾真出问题了?”   刘颖蹙了蹙眉,说:“可能是脑子出了问题。”   池雨和何奕宁简单炒了几个菜,两人的厨艺不算顶尖,但做的家常菜色香味俱全,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奶奶添了饭后就去了自己卧室,不管小辈们怎么挽留,她说着“我老了加不入你们”,坚持回了卧室。   六个同龄的人围坐在桌子旁,这是池雨家里最热闹的一次。   吴天旺率先开了口:“自从池雨和周欣怡去了新班级,咱们七班人才寥寥,成绩一落千丈,老高时常在班级里发牢骚,痛批校长的分班举措。”   张采文说:“我同桌转学了,前桌转班了,班里肯借我抄作业的只剩下了刘颖。”   吴天旺:“哦哟,我没借你么?是你不想要吧。”   “就你那水平,送我我都不要。”   “我好歹还比你高几名,看不起谁呢你?”   张采文对吴天旺翻了个白眼,在他们吵起来前,刘颖忙转移话题,“池雨,当时高三几乎每天都跑步,在操场集队的时候,张采文就会偷偷看你,关注你有没有掉队。”   张采文找补说:“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班跑步情况怎么样,不是为了看他。”   刘颖:“过年的时候,他给你写了贺新春的明信片,但是没有送出去,一直放在我这儿。”   张采文:“我给周欣怡也写了,都没送而已。”   刘颖对池雨说:“虽然不知道你们产生了什么矛盾,但张采文这种死倔又臭的毛病,在去年你生日的时候主动联系你,他还是很在意你的。”   张采文:“我不……”说了一半的话,蔫了。   池雨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奕宁道:“池雨也是很倔的性格。”   刘颖会心一笑,“今年多亏了何奕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池雨见上面。”   周欣怡调解氛围道:“池雨是X大的,下次想见他可以直接去学校里找人。”   吴天旺贱兮兮地道:“X大高材生,会浪费时间见我这种破一本的么?”   “够了吴天旺,再这么说我要揍你了。”周欣怡喝止了他,“你谈上恋爱了么?”   “没……高三我天天看刘颖和张采文秀恩爱,难受死了,想着我到大学应该能脱单了吧,结果还寡着。你有男朋友了?”吴天旺惊道。   周欣怡说:“谈恋爱浪费时间,我更喜欢到各地旅游。”   吴天旺松了口气,“你寡着,池雨寡着,何奕宁寡着,都陪我我寡着也挺好。”   周欣怡喝饮料的动作一顿,差点没被呛死,她看热闹地瞧了眼另外两人,“我的确是寡着,另外两人我就不知道了。”   池雨战术性地低头吃东西,何奕宁笑笑没说话。   吴天旺:“不是吧,你们都谈女朋友了?”   池雨:“没谈女朋友。”   谈的男的。   周欣怡在心里默默补充,见这两人还没有官宣的意思,拿着杯子朝池雨敬了下,“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其他人也跟着举起了杯子,纷纷道:“生日快乐。”   何奕宁坐在池雨旁边,朝他道:“生日快乐。”   池雨望向何奕宁,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掀起眸子,转开头后谢了大家。   吃完饭后,大家窝在沙发上闲聊了会儿,吴天旺讲了很多宁希一中的事。   狭窄的楼道在毕业后就改建了,蓝色校服改版成了荧光绿,他们毕业后,一中的学生除了高三的,高一高二也要每天跑操。   老高还是班主任,带的班级刚从倒数第一逆袭为倒数第二。   英语老师的老婆考上博士后就把他踹了,物理老师和青梅竹马结婚了……   很多琐碎的小事,勾起了众人的回忆,只在七班待了两年的池雨和周欣怡都有些细微的落寞,更何况连一年都没待够的何奕宁。   但何奕宁也静静地听着吴天旺讲述,陪着大家笑,在笑声中时不时看向池雨。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不再是注视者——池雨也看向了他,两人的视线相接,对视的那一刻,时间变得绵长而柔和。   在无人关注的角落,池雨握了握何奕宁的指尖,往他掌心里放了颗糖,何奕宁趁机勾住他的指尖,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别聊天了,来玩游戏。”张采文拿过旁边的空瓶子,鼓动大家加入,“真心话大冒险,转到谁谁来。”   池雨倏地抽出自己的手,佯装无事地看向张采文。   刘颖警告道:“你可别问一些过分的问题。”   张采文比了个“OK”,“放心吧,我最靠谱了。”   当酒瓶转到何奕宁时,张采文张口就说:“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   “!”   何奕宁因为什么转的学,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刘颖一巴掌拍在张采文嘴上,“哈哈哈哈,他的意思是,你以后有小孩有女孩还是男孩。”   张采文拉开刘颖的手,先心虚地瞧了眼池雨,然后说:“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又不是什么触犯天条的事。那是他的选择,我们又不能逼着他非要喜欢女的。何奕宁,你诚实地说吧,你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池雨蹙眉。   过去了那么久,他有时候还是很想割了张采文的舌头。   周欣怡抬起欣赏美甲的眼,“比起问喜欢男的喜欢女的,不如问喜欢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喜欢一个人就包含了他的所有,不是么?”   “学霸说话就是有逻辑。”吴天旺一拳捶在张采文脑袋上,“你不会问我来问得了。何奕宁,你觉得番茄炒鸡蛋该不该放糖?”   何奕宁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了张采文:“嗯,我喜欢男的,我喜欢的人也是男的。”   “……”   张采文惊了会儿,然后又想:果然如此。   青春期时对池雨“造谣”的不解随之淡然,折磨他许久的矛盾心理消了一些。   何奕宁和池雨的矛盾是可以化解的,池雨也并非真是那么可恶的人……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他收敛地闭起了嘴。   “这可太常见了,很正常很正常。”周欣怡撸起袖子,捡过瓶子转了一圈,“来接着玩。哎,刘颖,咳咳,我问你,你喜欢张采文什么地方呀?”   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还在进行,轮了一拳后,池雨拿过瓶子在桌上一转,指到张采文后,他想了想,道:“你刚才为什么问何奕宁那个问题?”   好不容易松弛下去的氛围又紧张了起来。   周欣怡捂脸,刘颖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善场,吴天旺一脸懵地嚼着薯片。   何奕宁覆在池雨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   张采文惊讶地抬起了眼,“我……”   池雨垂着眸子,说:“高二的时候,我做了一件不对的事情。”   搭在池雨手背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何奕宁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道:“池雨。”   张采文也似有所应,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池雨说:“何奕宁喜欢男生的那件事,是因为我传出去的。”   在场的人瞪大了六只眼睛,除了知晓真相的张采文。   “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好,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池雨小小地吸了口气,“……不止何奕宁,我也喜欢男的。”   噤声。   三张嘴吃惊地张大。   周欣怡抿唇,轻轻地笑了笑。   “可是雨哥!你也不能因为觉得愧疚,就勉强和何奕宁在一起啊!就事论事啊!大不了给他磕几个头,没必要卖身赔罪啊!”张采文不装了,抓狂道。   什么?何奕宁和池雨在一起了?!   吴天旺和刘颖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   池雨没有否认他和何奕宁的关系,说:“和这没关系,我不是勉强的。”   。   厨房里,池雨把脏碗垒在一起,何奕宁开着热水,戴上手套,“可以不说的。”   池雨:“什么?”   “高二的事。”何奕宁乖巧地洗着碗,道,“都过去了,我不在意的。”   池雨道:“可是我在意。”   何奕宁温温笑了笑,“都过去了。”   池雨:“对不起。”   何奕宁顿了下,“没事的,我们要珍惜当下。生日快乐。”   池雨抿唇。   曾经折磨他的异样情绪渐渐平息,全都化为了鲜少在他脑海中出现的感激。他此刻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很幸运。   他凑了过来,仰头在何奕宁嘴角落下一吻。   一阵急躁的脚步声从厨房门口传来,两人急忙分开。 第96章   夜晚, 灯火隐于黑幕中。   客厅里,何奕宁把生日帽戴到池雨头上,池雨僵硬了会儿, 但在何奕宁眼中的笑意里还是坐直了身。   大家围着他唱完生日歌,期待地看向他。就算十分别扭, 他还是做了自己觉得很幼稚的事——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烛火吹灭, 张采文去开了灯, 把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递呈过来,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雨哥, 生日快乐!”   池雨接下,顺手放在桌子上。   张采文撒娇道:“现在拆开看看嘛。”   池雨应他要求打开盒子, 从里面拿出了三样东西: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块电子手表, 一个保温杯。   “一共有三份礼物, 十八岁的,十九岁的,二十岁的。每一年都准备了。”张采文委屈地看着他,“但是没拉下脸给你, 刘颖也鼓励我让我自己给你……雨哥!”他毫无征兆地扑了过来,抱住池雨道,“雨哥, 我没想和你绝交一辈子啊。”   池雨不喜欢肢体接触,更何况是隔阂了两年不生不熟的张采文。但他没有推开张采文,而是任对方孩子心气地抱住了自己。   何奕宁看着这一幕,面上平和, 心底早掀起了波涛。   幸好张采文是个直的,也幸好张采文谈了女朋友……一个男生怎么会细心地给兄弟准备了三年的礼物啊?   “得了得了,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成何体统。”吴天旺把张采文从池雨身上剥开,“话说,你们当初闹的什么矛盾,搞得池雨都不理我了。”   池雨眨了下眼,“没有啊。”   “就有!每次在操场上,我主动跟你挥手,你都不理我。”吴天旺翻旧账道。   池雨:“没看到。”   的确是因为吴天旺和张采文站在一起他才没理的。   但这种幼稚的原因他绝对不会承认的。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当务之急是吃蛋糕。”周欣怡搓了搓手,催池雨道,“寿星,切蛋糕啦。”   池雨切好蛋糕,把第一块送到了奶奶屋里。   奶奶道:“哎哟,奶奶老了,吃不了甜的东西。你们这群小年轻好好玩,不用管奶奶。”   池雨点点头,要走时,奶奶又喊住了他,在他疑惑的视线下,塞了个东西到他手里,“奶奶没什么钱,商店里的售货员推荐年轻人经常用这个东西,奶奶就买了。”   是一款比较新的蓝牙耳机。池雨掀了掀睫毛,“我很喜欢,谢谢奶奶。”   “前面这几年,家里没多少钱,奶奶都是靠你养的……现在奶奶自己也能赚些钱了。小雨,要每天都像今天一样开心哦。”奶奶细细地看了看池雨。   当年那个留着厚重头发沉闷的孩子,在今天露出了很多次开怀的笑。   池雨垂了垂眼,说:“好。”   。   把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送去酒店,何奕宁回来后,池雨已经把屋子打扫好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得极小。   “奶奶睡了吗?”何奕宁轻手轻脚关了门,坐到池雨旁边。   池雨点头。   何奕宁拉过他的手,玩着他的手指。滚烫的温度传上指尖,池雨没抽回手,任他触碰。   过了会儿,池雨说:“谢谢你,今天很开心。”   “开心就行。”池雨的谢意淡淡的,白开水一样,何奕宁读懂了他内敛的情绪,与他十指扣在了一起,“张采文对你很重要吧?如果是重要的人,产生了误会一定要解开。”   池雨道:“不是误会。他知道我‘造谣’你的事,我以为他不跟我一起玩,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是个坏人。况且,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他是可有可无的。”   何奕宁:“但他很在意你。”   池雨眸子低垂,认真思考了会儿,“都过去那么久了,属于池雨和张采文的友谊也在高二那年结束了。就算今天见了这面,那份感情也不能原封不动地恢复。我没法回应他对我的感情,我挺无措的。”   这话说得很无情,但也真实。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池雨的冷血,何奕宁生出的情绪是为自己庆幸。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代鑫也是一样,热情的人总是难以招架。”池雨为难地躺靠在沙发上。   不怎么处理社交的大脑宕机了般嗡嗡作响,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阻止脑子里操作过载的罢工声。   听到关键词,何奕宁道:“代鑫和张采文不一样,你不用回应他。”   池雨:“?”   何奕宁拇指轻轻摩挲池雨的手背,“真挚的感情抵过太多东西了。”   “年纪轻轻,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池雨被他握紧的手轻轻动了动食指,挠了下他的掌心。   小猫抓过一样,痒痒的。   心也痒痒的。   何奕宁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慢慢地挨近,逼近的鼻息之中,他停住了攻势,舔了下池雨的嘴角,浅尝辄止。   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客厅里,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正值高潮,荡漾人心的BGM响得恰到好处。   克制地吻完后,何奕宁便坐直了回去。   身旁的气息忽然消失,池雨皱了下眉头。   心里很空。   他急需什么东西填补。   于是,他拉住何奕宁的领子,回以浓墨重彩的一吻。   沉浸于交流感情中的两人,忽视了于情浓时响起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奶奶紧紧握住了手里的杯子,忍住了脚下的颤抖,无声无息地回了房间。   。   开学前夕,池雨陪奶奶做完检查,确认老人身体没有问题后,他放了心。   把老人送回出租屋,池雨说有事要走,奶奶在门口喊住了他。   池雨:“怎么啦,奶奶?”   奶奶面带犹豫,“去找小何呀?”   “不是。”池雨说,“去商场里取个东西。”   奶奶垂下脑袋,塌拉着眼皮,视线扫过地面,又扫到池雨的鞋尖上,“小何是个好孩子。”   被老人这么一句前不着后的话搞糊涂了,池雨点点头,“嗯,他是好孩子。”   奶奶抬起眼来,浑浊的眸子闪了泪,“他对我们有恩……小雨,别带坏了他。”   奶奶知道他们的事了?   池雨错愕,瞬间反应过来奶奶的意思。   他低下头,对奶奶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不在意自己被污蔑“带坏了”何奕宁,反而有种云淡风轻的安然。   “奶奶,这不是带坏。”斟酌了很久,他认真地看着奶奶。   老人扶着门的手微微发着抖。   尽管她心里知道池雨的行为有违人常,但是欠缺了池雨太多的愧疚感猛烈生出,一时之间占据了主导。她狠不下心说出责怪的话,这份不接受他们行为的歧义在矛盾之中彻底投了降。   何奕宁是好孩子,池雨也是好孩子。   两个好孩子在一起,没有谁带坏了谁的说法。   “那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伤害到。”她率先躲开,从池雨视线中转开了头。   如果不能为池雨做什么,就别干涉他了。   她脚步轻浮地回了卧室,坐在床上时,重重叹了口气。   和奶奶对完话后,池雨心不在焉地下了楼梯。   走到一楼时,他顺脚踢开拦在门边的石头,将思绪抛在了脑后。   乘坐地铁来到商场,目的明确地走入音像制品店,池雨对老板道:“你好,我来取一下找你订做的CD。”   擦拭光盘的老板闻声抬头看了看他,小心地搁下了手中的东西,把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是你呀。”   池雨站在门口等他,老板说:“你录的那段曲是不是钢琴弹奏的?挺好听。”   “嗯,一位朋友弹的,被同学录了视频。”   “把钢琴曲和杂音分离得那么干净花费了不少精力吧?你还挺用心。”老板翻出装了CD的盒子,搁在台子上,“我有一位也是弹钢琴的朋友,她听了这首曲子后,想问问你,能否购买下曲子的版权。”   钢琴曲的版权?   池雨说:“不了。”   老板说:“她对这首曲子赞不绝口,说这首编曲虽然不算复杂,但在其弹奏者的演绎下极富情感。就算不卖版权,能不能和弹奏者认识一下?”   池雨毕竟没有和何奕宁商量过就擅自给那首曲子的CD,这些东西还是得先问问何奕宁。   “得问问他。”他拿起盒子,正打算走。   老板说:“我那位朋友正好在商场,她正往这边赶,稍等一会儿。”   “这首曲子和我没关系,我做不了主。抱歉。”池雨朝老板礼貌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到门口时差点撞到刚好走进来的人。   “池雨?”何奕宁扶住池雨的肩。   何奕宁今天不是被孙唐娟抓着去医院看手了吗?怎么在这儿?   池雨皱了眉头,疑惑之时,孙唐娟悠悠地从后面走过来。   老板从柜子后走出来,一脸讨好地迎过来,“孙女士,也是巧了,你想找的人就是这位。”   何奕宁疑惑地扫过池雨和孙唐娟,担忧的心又浮了上来,哽在喉咙里,他忙把池雨拦在身后,“妈,你找池雨什么事?”   孙唐娟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找的人会是池雨,朝池雨和蔼一笑后,又感谢地向老板点了点头,颇为怒其不争地瞧了眼何奕宁,说:“走吧,我请你们两个小孩去喝咖啡。”   坐在商店附近的咖啡店,池雨看着面前小孩子比较喜欢吃的卡通蛋糕,将装有CD的盒子轻轻挪到了桌角。   这么说来的话,孙唐娟并不知道这是何奕宁自创的曲子。   孙唐娟望向盒子,道:“刚才那位老板是我一位朋友,我前些日子来找他合作碰巧听了那首曲子。”   放在桌下的手不自在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裤子,池雨垂了垂眸。   CD是他打算送给何奕宁的东西,头一次不为利益地送人礼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不经过何奕宁的允许就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出了优柔寡断的毛病,他及时止住想法,听着孙唐娟往下说。   “当时听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现在来看,”孙唐娟弯着的眼里散发着柔柔的光,“曲子是奕宁弹的吧?”   何奕宁正拿着勺子压碎着杯子里的冰,闻言抬起眸,“什么?”   池雨抿了抿唇,内心的挣扎一点也没显露在表情上,把盒子推向何奕宁,“送你的。”   何奕宁接过来,珍惜地抚了下盒子,很快就知道这是什么了,“高二那年的曲子?”   池雨点了下头。   何奕宁眼尾弯起,笑容温煦,“谢谢。”   被池雨重视的感觉让他产生了浓烈的欣喜感,由之催生出的爱意像积满了水的池子,快要溢出时,被母亲注视的局促让他不得不克制地收敛起来。   看何奕宁并没有介意的样子,池雨攥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松开。   孙唐娟优雅地抿了口咖啡,侧眼打量着他们的相处,将杯子搁在桌面,“什么时候创的曲子,我怎么不知道?”   何奕宁说:“初中,很简单的创曲。”   孙唐娟欣赏地扫了眼他。   被自己看中的曲子是自己儿子所创,亲手培养长大的孩子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肯定,该有的骄傲却片毫不存,她竟生出了一点没履行好母亲行为的自责。   半晌,她欣然地一笑,却只字不提此事,“挺好。挺好。”   何奕宁这阵子听话地跟着她去治疗手,池雨的功劳肯定不小。   原来如此啊。   旁边的两个孩子闷不吭声,她轻轻拍了拍桌面,“我认为我在你们面前树立的形象应该是个温柔的好妈妈吧?”   池雨说:“是。”   何奕宁笑着看了眼他,跟着捧场道:“孙女士,谁敢说你不温柔。”   就算接受能力再怎么强,看着自己儿子宠溺地对着另一个男孩子笑,孙唐娟还是觉得自己心脏快支撑不住了。   但好在她适应能力一向好,迅速调整好状态,道:“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拘束。”   池雨乖巧地点了点头。   孙唐娟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下一口咖啡,如常的语气让人看不出她慎重思虑了许久,“如果有我的支持,你们这条路会走得顺一些的话,希望你们享受好沿路的风景。”   何奕宁一顿,看向她。   孙唐娟说:“希望你们天天开心。”   何奕宁微微张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诸多情绪汇聚上来,脱口成了一句,“妈。”   池雨心里惊住,表情还是平淡,懵了一会儿,才对孙唐娟说:“谢谢阿姨。”   “可别谢我,我没为你们做过什么。”孙唐娟笑着道,“后面的路走成了什么,还得看你们自己。” 第97章   沉浸于孙女士支持这段恋情的喜悦中, 才进了屋子,何奕宁就拥着池雨吻了起来。   缠绵没多久,糖果忽然蹿进两人脚下, 担心误伤小猫,池雨推开何奕宁, 擦了擦嘴。   何奕宁盯着他被擦得微微发红的嘴唇,垂下眸子静心凝神, 把注意力放在那个装了CD的盒子, 轻轻摩挲了下礼品盒,可惜地说:“家里没有听CD的播放器。”   池雨道:“那我买一个。”   “不用买。我会好好收藏的。”何奕宁道, “怎么会突然想把那首曲子录成CD?”   池雨道:“哪有为什么?你不也经常给我买东西。”   “我给你买东西是因为我喜欢你, 你弄这个也是因为喜欢我么?”何奕宁笑着看他,戏谑道。   池雨沉默了会儿, 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补偿你。”   何奕宁:“什么?”   “也在补偿我自己。”池雨坐在沙发上,懒懒地靠着沙发背, “补偿两年前榆木脑袋的池雨。”   他的话音淡淡的, 他所透露出的情绪也像水一样淡淡的。   何奕宁却感受到了池雨心腔中对他满溢的爱。   他一只腿跪在沙发上,倾身而来,扶着沙发慢慢低下脑袋,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池雨仰着脸看他, 虽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也没避开,静静地看着他。   何奕宁伸手抚摸池雨的脸颊, “烟瘾真的太可怕了。”   池雨眉尖轻扬,道:“那得早点戒掉了。”   何奕宁细细描摹了遍他的脸,“早就戒不掉了。”   每次被何奕宁用这种温柔又有攻势的视线注视时,池雨总有种溺水的感觉, 心跳会比平常加快。   试着用何奕宁看自己的目光看向何奕宁,池雨眉眼轻动,想,他可能也戒不掉了。   。   开学后,池雨和何奕宁搬出了宿舍,为了方便,池雨住进了何奕宁离学校比较近的出租屋。   因伤缓考,开学这几天,何奕宁学校和出租屋两边跑,还有项目组各种杂七杂八的事,出租屋都不怎么回了,池雨只好暂时担负起了铲屎官的职务。   周末的下午,喂完糖果猫条后,池雨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因为某人养成了定点看消息的习惯,他打开手机,张采文的狂轰滥炸让他额角跳了跳。   【张采文:我刚才去高中相册里找照片,翻到了这张。】   【张采文:(图片)】   【张采文:凭什么啊,何奕宁跑步时为什么脸没崩!人家随手抓拍一张,那毫无死角的模样像在拍偶像剧一样。:(】   【张采文:雨哥,怎么不回消息啊?】   【张采文:我承认这小子是有点姿色的,但俗话说,红颜祸水,可别被他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张采文:(图片)】   【张采文:还有这张,他跑完五千米后,你搀扶他去休息的照片,也被拍到了。】   池雨慢慢看完消息,视线停留在何奕宁跑步的照片上好久,往后一翻,是他和何奕宁鲜少的合照。   拍照的同学是从后面拍的,没有拍到他们的正脸——人高马大的何奕宁抵在他肩上,衬托得他又瘦又矮,这也不怪当时的他看何奕宁不顺眼吧。   谁喜欢一个处处胜自己一筹的人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这么说来,他还欠着何奕宁一次五千米。他欠何奕宁的东西还真多。   收回思绪,他打字回复:【嗯,他长得是挺好看。】   何奕宁要是不好看,他估计也不会失心疯那么多次。   手机另一边的张采文猛掐人中,转移话题:【雨哥,李航昨天因为寻衅滋事被告了,听说还挺严重。】   池雨反应了会儿,想起李航是谁后,不怎么关心地回了个“哦”。   【张采文:谢鹏他爹被查出了贪污,还有他爹托关系掩满谢鹏恶劣行为的包庇罪,上了宁希的新闻了。】   谢鹏?   早被埋进记忆深处的名字忽然出现,池雨垂了垂眸,也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他与谢鹏的恩怨他自认为已经了结,至于谢鹏现在什么下落,和他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和张采文聊完后,池雨收了衣服去洗澡,洗完后,他才发现自己拿错了睡衣。   将就穿上何奕宁大一码的睡衣,他走进卧室翻找自己的衣服。   门声响动和猫叫声传来,脚步声接近后,何奕宁从后面搂住了他,脑袋窝在肩窝嗅了嗅,“怎么穿我的睡衣?”在勾引人一样。   喉咙滚了滚,他把那句不着调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拿错了。”池雨撑着衣柜门,转头看他,“考完了?”   何奕宁点头,盯着池雨还没戴眼镜、洗完澡后潮漉的眼睛,沐浴露的香气涌进鼻子里,他凑上去,吻了下池雨的鼻尖,“好好闻。”   感知到脊椎下相贴的部位隐隐发烫,池雨提肘撞他,“要做的话去洗澡。”   心再怎么澄清也耐不住身体的反应,何奕宁苦恼着自己怎么像个变态一样,不情不愿松开了手,贴心道:“你才洗完澡,做的话又脏了。”   “随你。”   池雨淡淡扫了眼他,找出衣服后,便不顾非要自持的何下惠虎视眈眈的目光,平静地脱了睡衣换上自己的衣服,无所谓地出了卧室。   方才那一幕对于血气方刚的人来说冲击力太大,何奕宁喉咙烧干了般黏在一起,拍了拍脸,拿了池雨刚换下的睡衣去了卫生间。   等他洗完澡后,两人在卧室消磨了一段时间,事情完后,何奕宁忍住了身体沸腾的热血,抑制地亲了亲池雨的嘴角。   池雨微微喘着气,盯着天花板放了会儿空。   皮肤上滚满了汗珠,适度圆润的肌肤微微泛着红,运动后的懒散揉在了骨子里,随随便便一动,撩人至极。   他落下眸子,察觉何奕宁在看自己,那道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忽地火辣了起来,他低头瞥了眼何奕宁又充起血的地方,果断爬了起来,“我去洗澡——”   话还没完,他的脚踝便被按住,整个人被拖了回来,背后滚烫的重量压了上去,乞怜的嗓音响在耳根子上,“再来一次,就一次。”   再次爬起来时,天都黑尽了。   太重色的话对肾不好,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池雨一边咬着牙穿衣服,一边建议何奕宁:“我觉得你可能有点病,应该去医院看一下。”   风评被害的何奕宁顿了顿,转移话题,“我们出去吃饭吧,现在做饭的话可能来不及了。”   池雨无语,摸了摸口袋,没从衣服里找到手机,他起身,双腿忽地发软,趔趄时何奕宁扶住了他,“还是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都行。”站稳后,池雨走去客厅,拿起手机看了看,除了班群的通知,还有一些私人信息。   【钱业:池雨,我才知道八月份是你的生日。】   【钱业:我给你买了蛋糕,当做生日礼物。】   【钱业:来学校的时候给我发消息。】   【钱业:生日快乐qwq】   池雨回了谢谢,盯着手机屏幕分了会儿神。   除了钱业,代鑫和新舍友都在他生日那天发了祝福。   原本他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看来,也并不是这么的无足轻重。   学生时代的考试成绩,步入社会的钱财名利,这些固然重要,就算再来一次,池雨仍会把这些看得很重。   生活在黑暗里太多时间的他冷静理智地驱逐阳光,会抱怨家庭的不幸,也会沾沾自喜自己的成绩优异。老天对他挺狠的,却也没有狠到底,还给了他出众的学习能力,让他在人生的路上有那么一点亮彩。   不幸,又有幸。   奶奶的陪伴,犹如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何奕宁,一堆很关心他的同学朋友。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不止是何奕宁,也有曾经的他自己。   “在和谁聊天?”   肩窝压上了脑袋,何奕宁从后面搂着他,一点也不避讳地看他的手机屏幕,说话时热气轻轻地吐在他皮肤上,搔起一层鸡皮疙瘩。   池雨说:“钱业。”   对于池雨的占有欲不知不觉中加深,无论是代鑫还是钱业,何奕宁都有些防备。   尽管已经十分克制,但在看见池雨和他们有接触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提起警惕。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很难收住异样的心思。   就像第一次后就难以戒掉的x瘾一样。   何奕宁抬起头时习惯性地吻了吻池雨的嘴角,手指刮摩他的右耳耳尖,裂开的皮肤再也不能恢复,心疼之余,多了点其他心思,“左边还可以戴耳钉,你想吗?”   池雨说:“不想,戴了没什么意思。”   “在床上应该会很好看。”何奕宁脱口而出。   “……”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的何奕宁齿尖咬住唇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窘迫。   池雨无言地看了眼他,“外卖点了吗?我肚子饿了。”   “商家接单了,还有一会儿。”何奕宁看了眼手机,“要不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冰箱里的东西快完了。”   池雨点头,往外走时,何奕宁拉住了他,“穿衣服,外面冷。”   让何奕宁帮着穿好外套,两人肩并着肩往外走,站在电梯前等待时,何奕宁握住池雨的手,搓了搓,“怎么穿了外套手还是这么冰?”   池雨任他动作,余光中看见有人走过来也没抽回自己的手,“可能我是冷血动物。”   “那我是热血动物。”何奕宁笑吟吟地说,“热血动物和冷血动物正好在一起。”   过路的人诧异地看了眼他们紧握的手。   何奕宁扫了眼路人,又看了眼并没有想抽出手的池雨,眉眼弯了弯。   两年前执念于心的池雨,现在正陪在他身边。   之后,他们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丰收回家,吃了晚饭,各自分开干了会儿事,睡觉前腻歪了片刻,如常的一日就此过去。   如常,便是往来皆是。他们会在平淡中度过数个如此的日子,捧在手心里的不再是冰也不是水,还是沉甸甸的,独属于两人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