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   作者:问君几许   文案:   江逾白第一次见钟毓,男人一身黑色旗袍坐在吧台前喝酒,眼神空洞,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江逾白第二次见钟毓,男人搭着另一个男人的肩,在酒吧的舞台上热舞。   后来,江逾白几乎天天都到那家叫荼蘼的酒吧报道,就为了分清那些纠缠着他的梦和心动是不是喜欢。   他听了许多许多有关于钟毓的传闻,有好的有坏的,钟毓明明是他以前很不喜欢的那类人,可他就是止不住对这个男人心动。   他对钟毓说:“钟老板,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钟毓叫他:“滚。”   酒保也说:“放弃吧,小朋友,老板最讨厌你这种类型的,尤其是男大学生。”   旗袍美人攻x偶尔纯情的男大学生受   一句话简介:旗袍美人攻x男大学生受   标签:姐狗文学,旗袍攻,美人攻,女装攻,受追攻,年上,狗血 第1章   江逾白第一次去【荼蘼】是为了找人,他的室友徐瑾然上周失恋了,天天跑酒吧买醉。   去的那家酒吧就是【荼蘼】。   徐瑾然的那个前男友在和朋友一起泡吧的时候看见了【荼蘼】的老板,对老板一见钟情,转头就和徐瑾然提了分手。   徐瑾然很不服气,非要过来和这位老板一较高下,结果如何江逾白不清楚,反正自那之后他这位室友就天天往酒吧跑,每一回都喝得烂醉。   其他几个人只好每天轮流过来接人,今晚正好轮到江逾白。   酒吧里人太多了,江逾白找了一圈,连徐瑾然的半个影子都没有瞧见,自己倒是被揩了不少油,膈应得他脸都黑了。   徐瑾然是个gay,这个酒吧当然也不是什么正经酒吧,而是家gay吧,江逾白一个188的大帅伙子,肩宽腿长鼻梁高,还一副“谁都别惹我”的拽样,落进满地飘0的gay吧,根本就是唐僧进了盘丝洞。   江逾白还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对哪个男生或者女生产生过类似喜欢的冲动,性向不明,但总归没办法忍受被不认识的男人摸来摸去,这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没有在第一次被摸胸肌的时候立马转头走人已经是他对徐瑾然最深的室友情。   “帅哥,别走啊,跟哥哥喝一杯,哥哥请你啊!”   “小弟弟,你别理他,看看哥哥我,第一次来吧,来哥哥这里,哥哥肯定给你不一样的体验,哥哥超棒的,要不要考虑下?”   “弟弟,别信他,他约过的人太多了,早/松了,约我,我技术比他好多了,还/紧……”   ……要不要听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江逾白脸越来越黑。   “不喝。”“不约。”“借过,谢谢。”“手不要乱碰,靠过来的一巴掌,动手的十巴掌,本人没什么素质,且练过拳击。”   “别躲啊弟弟,你怎么这么凶啊,我长那么好看你真的能忍心下手吗……”   江逾白能不躲么,他现在恨不得立马转身从这儿跑出去,从此再不踏进这里一根脚指头。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gay,但他现在有点恐gay。   而且他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好看,身上的香水味更是浓到他怀疑自己鼻子要失灵。   江逾白可以发誓,他原本对gay这个群体没有任何的歧视,反正大家都是喜欢一个人,不能说异性恋占大多数就说同性恋不对,但是现在,他坚决觉得自己不能是个gay,这些gay看起来都很可怕,没一个正常的。   整个酒吧到处都是人,只有吧台那个区域相对冷清,一排十多个位置,只坐了一个人。   是个长头发的女人,束紧了身段的黑色旗袍快开到腿根,上面用金线绣着大团大团艳丽的花。   从江逾白的角度可以看到女人的小半张脸,她垂着眼眸,上挑的眼尾染了一抹红,白皙的手腕轻轻摇晃着,手里握着一个半透明的酒杯,里面的冰块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和杯壁碰撞着。   所有的一切都很随意,却给人一种摇曳生姿的感觉。   一个在gay吧喝酒的女人。所以是……喜欢女人吗? 江逾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不免多看了几眼。   而那女人似乎注意到了他这道视线,抬起眼眸,轻飘飘地朝江逾白看过来。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江逾白指尖颤了颤,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不是女人。   是个男人。   江逾白看见了对方凸起的喉结。   但哪怕是个男人,也是个过分好看的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是空的,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轻蔑。   黑色的旗袍也很适合他。叫江逾白想起一个成语,风情万种。   不自觉地,他又盯着人看了好久。   说不清原因,可能是出于好奇,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进gay吧,第一次看到穿女装的男人。   但也可能只是因为这人实在太漂亮了,江逾白长那么大还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   哪怕是电视里的明星都比不上这个人。   他不知不觉走过去。   “帅哥,想喝点什么?”酒保的声音横插而来,叫江逾白骤然回神。   他随便点了杯度数稍微低一点的,握着酒杯的时候目光又下意识地往男人身上瞥。   也是这时候他发现,周围很多人都对吧台这边蠢蠢欲动,有几个人的表情更是不加掩饰,看旗袍男人的眼神露/骨且直白,全是不加掩饰的欲/望。   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搭讪。甚至于看江逾白的神色都有些说不清的古怪。   江逾白是到后来才知道原因,因为男人喝酒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只要他坐在吧台上,别人就不敢走过去。   这是【荼蘼】的规矩。   偏偏江逾白是个第一次过来的愣头青,误打误撞坏了这个规矩。   周围的人都等着他被丢出去。   但所有人都失望了,因为江逾白居然好端端地坐在那喝完了一杯酒。   与此同时,旗袍男人也放下了酒杯。   他刚刚一直只顾着自己喝酒,仿佛对周遭所有的事情都置若罔闻,连落在自己身上那些毫不掩饰的贪恋目光都不在意。这个时候却掀了掀眼皮,再次朝江逾白望过来。   江逾白后背僵了僵。 掌心冒出了一点汗,黏黏腻腻的。   男人摸了根烟,叼进嘴里,对着江逾白缓缓吐了一口眼圈,在灰白色的烟雾和变幻莫测的灯光下,男人撑起下巴,忽地轻笑了一下。   那点笑意并没有进入眼底,那双狐狸似的眼睛仍旧是空洞的、轻蔑的。   但江逾白的心脏却在这声轻笑下跳得很快。   越来越快。   像是彻底失控了。   男人夹着烟的手垂在腿上,轻轻叩着,一下一下,明明应该是无声的,却像叩在江逾白的耳边,叫他头脑发晕,有些听不清其它。   唯有眼前的这个人。   太奇怪了,这种感觉。好像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和这具身体都不受江逾白的控制。   “别碰、别碰我,我有男朋友的,小心我叫我男朋友过来打你!”   江逾白猝然回头,他好像听见了徐谨然的声音。   “小美人,话可不要乱说,明明是你自己先撞过来的,要不是我好心扶了你一把,这会儿你应该已经摔了个四脚朝天了。”   “不过你那个男朋友在哪儿,像你这样的长相,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喝醉了酒,那可是很危险的。”   江逾白收回心神,循声朝后方望去,就见徐瑾然正跟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靠在一起。   那男人很白、比徐瑾然高了一个头,言语虽然听着叫人生气,动作倒还挺绅士,只是轻轻护着徐瑾然的后背,以防他摔倒。没有丝毫要占他便宜的意思。   而徐瑾然也因为对方这句话憋红了眼睛:“我没有男朋友了,我男朋友不要我了……他是个渣男,负心汉,他被狐狸精勾走了,不要我了……”   江逾白:“……”   怎么办好丢脸,他有点不想管徐瑾然了。   但当然不可能真的不管他,所以江逾白还是走了过去。   “抱歉,先生,这是我朋友。”   听见他的声音,徐瑾然睁着迷离的双眼,直直地往他怀里扑:“小白你来啦!”   江逾白在接住他的同时下意识往吧台那儿瞥了眼,旗袍男人背对着他们,手里的烟差不多要抽完了。   “说了多少遍了,别这么叫我!”江逾白按住怀里乱动的徐瑾然。   眼镜男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你们是……你是那个负心汉?”   江逾白:“……?”   江逾白:“………”   “我不是!”江逾白气不打一处来,他把徐瑾然扛肩上,“走了!”   离开时目光再次落到吧台处,那个男人也恰在此时回过头,再次对着江逾白露出一丝笑意,灰白色的烟雾和着周围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光隔在两人之间,像笼着说不清的暧昧。   “……”江逾白的心脏没来由地往下坠了坠,漏跳了一拍,因此变得杂乱而失序。   很快,那男人收回了视线,江逾白也同样移开目光,带着醉鬼离开了酒吧。 第2章   江逾白的睡眠质量一向很高,这天晚上却罕见的失眠了,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跟丢了魂似的。   “怎么回事老四,昨晚你和老二到底谁才是那个喝醉了的,怎么他都精神抖擞了你却跟霜打的小白菜似的。”周皓问他。   江逾白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他只知道自己变得很奇怪,根本听不进去老师在讲台上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酒吧里那个穿着黑色旗袍的男人和对方的那两声笑。   明明不想去想,可他的大脑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一不留神久又跳到了那个画面。想了一夜不够,到现在那人还在他脑子里乱转。   但这些话没法和室友们说,太傻x了。   “没睡好,太困了。”   他眼下的两个黑眼圈是真的非常明显,周皓看了他一眼,信了。   上午是满课,结束后四个人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又一起回了宿舍。老大和老三开始打游戏,江逾白准备补觉。   但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男人的脸。   太神经病了。   怎么去个酒吧还把自己去成神经病了。   “老二,周清行为什么会喜欢酒吧的老板?”翻了不知道多少个身之后,他趴在护栏上,问正在刷短视频的徐瑾然。   周清行就是徐瑾然那个负心汉男朋友,两个人据说是青梅竹马,五六岁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   从幼儿园到高中两人上的都是同一所学校,关系一直很好,就连成绩都不相上下。所以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报了同一所学校。   窗户纸是徐瑾然先捅破的,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周清行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两个人瞒着双方的父母,悄悄的在交往。   本来感情一直很好,每天出去约会不算,回来之后还要连麦一起打游戏、煲电话粥,腻歪得周皓他们都牙疼。   周皓天天把要找女朋友这件事挂在嘴边,很难说不是因为受了徐瑾然的刺激。   但就是这样令人羡慕的关系,周清行却因为去了一趟酒吧,看见了一个人,就铁了心要和徐瑾然分手。江逾白有些难以理解。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那么快的放弃一个人,又喜欢上另一个人,只是见了一面,什么都不了解,就可以轻易打败青梅竹马的恋人吗?   这就是一见钟情吗?可只是因为喜欢皮囊而产生的感情,真的靠谱吗?   徐瑾然原本正在吃薯片,闻言手里的零食忽然就不香了,他停下咀嚼,哀怨地看向江逾白:   “小白,你故意往我心上扎刀是不是,好好的提什么渣男啊。”   徐谨然也很奇怪,白天看着是个正常人,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疯,白天黑夜像是两个人格在作祟似的。   按照周皓的话来说,就是谈了恋爱的人都是疯子,只分大疯还是小疯。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我懂。”徐瑾然继续嚼薯片,顺便抛给江逾白一袋,“其实我也问过他,他跟我说因为老板漂亮,他见他第一眼就忍不住心动。”   第一眼就忍不住心动。   这句话在江逾白脑子里转了一整个下午,他想周清行对酒吧老板的一见钟情,也情不自禁地想自己,想酒吧见到的那个男人。   他那算是一见钟情吗?   应当不算。   他只是觉得对方很漂亮,他没有见过那样的人,很好奇,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们gay都太可怕了,他肯定不是gay。   当晚,江逾白却又去了【荼蘼】。   这一回吧台那片已经坐满了人,却没有那个穿黑色旗袍的男人。江逾白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直到又有人来同他搭讪,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这么呆愣愣地站了半个多小时。   ——今晚他或许不会来了。   ——应该没有谁会天天泡酒吧。   江逾白的心底泛起一丝失落。他推开贴上来的男人,闷头朝门口走。   ——所以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过来?   ——为什么想见那个人?   ——见到了又怎么样?   对于这些问题,江逾白都找不到答案。而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围忽然骚动起来,有人兴奋地吹起口哨,吆喝声一阵激动过一阵。   不远处的人群自动分开出一条路,江逾白随意瞥了眼,发现那是舞台的位置。应该是有人要上台表演。   江逾白本来没什么兴趣,只是不经意地一抬眸,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没有想到登上舞台的人居然会是那个穿旗袍的男人。   脚步倏地就顿在原地。   周围音乐轰鸣,斑斓的镭射灯不断变换着角度扫射全场,有一束恰好就打在舞台上那个男人的身上。   他今天穿的仍旧是一身旗袍,两边的叉也仍旧开得很高,只是旗袍的颜色从黑色变成了深绿色。   男人居高临下地朝舞台四周瞥了眼, 很淡地笑了笑,本来就激动不已的男人们霎时更疯了,掌声和尖叫声不断。   江逾白慢慢走过去,注意到男人今晚戴了一对耳环,应该是翡翠质地的,和旗袍的颜色很相近。   这样一副打扮换到另一个人身上或许会显得温柔,但换成这个男人,就变得妩媚多情,好似无时无刻都在流露出一种勾人的色/气。   江逾白的心脏又开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仰头看着男人,后者的视线也在此时恰好落过来,或许是无意,两人的视线竟再次交撞到了一起。   男人弯着眼睛,又笑了一下。   江逾白心跳得快窒息。   他觉得男人应该是在对他笑。当然更可能不是。甚至于刚刚的那道目光都可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周围几百号人,他怎么就能肯定男人是在看他?   尽管如此,江逾白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激动。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能看到钟老板亲自登台!”   “钟老板今晚给我们准备了什么节目?”   “既然是钟老板,那必须来个大的!”   钟老板。   原来他姓钟。   等等——江逾白后知后觉,所以这个人该不会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那也就意味着……这人就是徐瑾然那个情敌???   “……?”江逾白傻了。   江逾白傻了很久,直到激烈的喧哗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舞台下的人群这时起哄得更厉害,都在让男人跳舞。   事实太过震惊, 江逾白其实还有些回不过神,他无法相信被他们整个寝室连着骂了一周的“第三者”居然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但转念一想,如果是这个人,有人愿意为此疯魔似乎也理所当然。   毕竟,他实在是太特别了。   “……”江逾白觉得有些对不起兄弟。   而舞台上,男人将长发往后一捋,指尖点着台下一个男人,媚眼如丝:“要我跳舞可以,但要是我跳得好,方总能赏脸来套黑桃A吗?”   江逾白听不明白黑桃A是什么,只是从周围人起哄得更厉害的反应猜测,应该是个挺了不得的东西。   被美人点名,姓方的男人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朝台上吼着:“那当然没问题,只要钟老板开口,别说是一套黑桃A,就是十套也不在话下!”   男人似乎很满意,露出浅浅的一个笑:“那就多谢方总抬爱。”   他轻轻走过去,俯身而下,漂亮的手指一把攥住姓方的那个男人的领带,往前拽了一下。   因为这个动作,他的脸几乎和对方贴到一起:“但也请方总帮个小忙。”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男人不错眼珠地盯着眼前人,话都说不利索:“什么、什么忙?”   男人又是一笑,手指继续勾着姓方的男人的领带,一步一步,领着对方从旁边的台阶走上舞台。   他在上面走,男人被他勾着在下面跟,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被放得很慢,等到姓方的男人也站上舞台之后,灯光和音乐不知不觉变了另一种风格,暧昧撩人。   而男人松开手,替姓方的男人整理好被自己扯得有些乱的领带,旋即,他将一条胳膊搭在对方肩上,跟随着音乐,开始贴在对方/身上扭/腰挺/胯。   与此同时,几根修长的手指在男人胸口轻轻抚摸,再慢慢往/下,落到了腰/腹的位置,若有似无地/勾着,两条笔/直的腿从旗袍开叉的两/边露/出来,水蛇一样贴/近。   姓方的男人已经被勾得心猿/意马,不住地咽着喉咙,但就在他抬手想要回应钟老板的时候,却被对方轻轻推开,钟老板泛着红的眼皮往上一抬,朝台下的人群递去一个狡黠又满含暧/昧意味的眼神。   台下再次骚动起来,口哨声、尖叫声、掌声……各种混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甚至还有抑制不住的喘/息声。   江逾白站在原地,盯着台上那个男人,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忽然变得很热,以至于他的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不断地沸腾、冲/撞。   台上,男人又一次抬眼,这次他将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缓缓地向上/游移,几次眼看着就要落到某个地方,却故意点到为止,而这种撩拨显然更为致命,更叫人疯狂……   江逾白也要疯了。他看着男人又走回那个姓方的人身旁,近身贴过去,朝对方轻轻吹了一口气……   周围的人什么反应江逾白已经管不了,他猛地转身,朝洗手间狂奔。 第3章   江逾白用冷水拍了很久的脸,空荡荡的洗手间里,他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对台上那个男人绝对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应该没有。   ……吧?   江逾白双手撑着洗手池台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湿漉漉的,额前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胸膛起伏得很厉害。   心跳也还没有完全平复,一声又一声,又急又重。   他在感情方面很迟钝,高中的时候班上不少男生和女生偷偷摸摸谈起了恋爱,他眼里却只有篮球和拳击,再不然就是学习。   这三样东西充斥了他几乎全部的生活,他一点也没想过谈恋爱,哪怕有不少女生给他递过情书。   同桌因为失恋蹲马路边喝闷酒的时候他还抱着篮球在旁边嘲笑过对方:“恋爱有什么好谈的,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先去打个篮球放松放松吧?”   那时同桌正是最伤心的时候,对江逾白的话很无语,好奇之下,他也问过江逾白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江逾白挺认真地想了很久,但他想不出来。   同桌就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虽然没明说什么,但江逾白知道对方的意思。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喜欢男生,我可能……得碰到那个让我喜欢的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同桌觉得他这番话莫名其妙。   等到上了大学,跟江逾白表白的人就更多了,除了女生之外甚至还有男生,大一军训的那阵就有,还不止一个。   但都被江逾白直接拒绝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既不喜欢女生,也不喜欢男生,可能是个无性恋。   有一回周皓要看片,骗江逾白一起,江逾白反应巨大,但不是那种反应,而是想吐,看了没几分钟就恶心得不行,差点跑洗手间去吐。   搞得周皓很无语:“我们这个宿舍就有病,一个喜欢男人的gay,一个喜欢纸片人的二次元,小白,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至少是个正常人,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没觉得在宿舍看片正常。”江逾白说。   周皓简直气死了:“怎么不正常了,你出去打听打听,问问隔壁几个宿舍,看看到底谁不正常,这明明是正常需求好吧!”   江逾白翻了个白眼。   “我多余跟你们说,我真是作孽啊……”周皓跟祥林嫂似的,开始絮絮叨叨,“想当初,开学第一天,我满怀期待来到我们宿舍,以为能开启一段……”   江逾白也很无语,站在床边纠结是要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小组作业,还是上床午睡。   徐瑾然趴到栏杆边,敲了敲铁栏杆,笑眯眯地说:“小白,你不会和我是同类吧?哥哥给你传了个好东西,记得去看……”   想也知道是什么,江逾白才不看。但过了几天,他还是看到了——徐瑾然那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些乱七八糟的动图,私发给了他,江逾白一点开聊天框,满屏都是白花花……   而徐瑾然得意洋洋地问他:“怎么样,有感觉吗?”   也没有。   还是恶心。   ……   他是真觉得那些恶心。   但就在刚刚,只是看着台上那个男人跳舞,他忽然就产生了那种奇怪的、令人狼狈的冲动。   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江逾白才慢吞吞从洗手间出来。   那个男人却已经不在舞台上了,女DJ的音乐热辣火爆,刚受完刺激的男人们通过热舞来发泄过剩的欲/望,舞池里群魔乱舞。   江逾白眼神四处转了转,发现男人又坐回了吧台那里,和昨晚相同的位置。   他不知不觉走过去,也坐了下来。点了和昨晚一样的酒。   男人单手撑着下巴,好似有些无聊地转着手里的酒杯,因为刚跳完舞的缘故,额角渗着不怎么明显的一层薄汗。   可江逾白却注意到了。那些细密的汗珠在镭射灯光的照射下,有些莫名其妙的好看,也莫名其妙的让人心动。   江逾白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觉得一个男人的汗水都是漂亮的。   像个变态。   汗水明明是臭烘烘的。   谁的汗水都是臭的,天仙来了都一样。   忽地,男人眼皮一掀,目光准确地落在江逾白脸上,然后抬起手臂,遥遥地朝他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   半杯酒一饮而尽。   江逾白脸上蓦地一烧,下意识低头,也咕咚咕咚把酒喝完了。   虽然度数不高,但江逾白没怎么喝过酒,这个喝法还是叫他有些难受,胃里火辣辣的,有些狼狈地咳嗽起来。   男人笑了一声,是有些清冷的声音。   这一回江逾白听得清清楚楚,便连咳嗽都忘了,怔怔地瞧着人。   男人却再不看他,起身走了。   江逾白不自觉就要跟过去,又下意识顿住脚步,默默地坐了回去。   “再来一杯。”他喊酒保。   这次江逾白一口一口喝得很慢,酒保在为另一个客人调酒,江逾白问他:“那个人是你们老板吗?”   他话说的含糊,酒保却一下就明白了,笑了笑,好心劝他:“小朋友,别想了,你没戏的。”   江逾白不喜欢男人,可这不代表他会接受因此而被看扁,他投向酒保的目光带了点刺:“别叫我小朋友,我不是。而且——”他想了想说,“我没想怎么样,只是随便问问。”   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显得没什么底气。   酒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意更明显。江逾白哪里看不出对方眼底的玩味,跟着看了眼自己。   黑色卫衣加白色运动裤,脚踩一双AJ限量版球鞋。再看周围的那些男人,皮衣皮裤、粉色衬衫、紧身蕾丝、黑色西装……   江逾白:“……”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就是个小朋友,大学还没毕业吧?”酒保笑道,“让我猜一猜,刚上大学?”   江逾白:“…………”   不是,但也差不多。他大二。   而酒保已经从他的沉默中猜出了答案,从旁边抓了一把八宝糖抛给他:“小鬼,看在你长那么帅的份上,哥哥好心奉劝你一句,我们老板最讨厌小朋友,尤其男大学生。”   江逾白磨了磨牙,放了句狠话:“和我无关,说了就随便问问,我不喜欢男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在丢下这句狠话之后,江逾白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逾白不喜欢那个酒保看自己的眼神,在对方看来他就是个幼稚的、无足轻重的小鬼,根本不放在眼里。   所以在回寝室的路上,江逾白发誓绝不会再踏入【荼蘼】半步,否则他就是狗。   之后一周他还真没去,刚开始是憋着不让自己去想和酒吧有关的事,后面两天是因为晚上有课。都是公共课,在2号教学楼的阶梯教室,整个年级一起上。   这种课就是为了挣学分的,很少有人会认真听,江逾白跟室友坐在很后排,组队打游戏。但江逾白有些心不在蔫,好几次操作失误,被徐瑾然嫌弃得不行。   “小白你怎么回事,刚刚根本就是在给对方送人头,看见没有,人家都在公屏上嘲笑你,谢谢你给他送分了,还叫你这个小学生好好背古诗,别偷完爸妈的手机。”周皓气到不行。   周皓也嘲讽他:“你自己说吧,对面是不是有你认识的妹子,你是不是故意给人家送分?”   徐瑾然说:“也可能是小哥哥,别忘了我们小白目前性向不明,遇弯则弯,遇直就直。”   “……?”江逾白很无语,“我觉得我现在有点恐gay。”   “那你多半就是弯的。”徐瑾然说。   江逾白:“……为什么?”   徐瑾然:“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恐同即深柜,尤其你这种恐同又没喜欢过异性的。”   江逾白:“………”   伤心了几天之后徐瑾然已经恢复正常,把那个渣男忘到了一边,倒是周清行最近往他们寝室跑得勤快,又是送吃的喝的又是送花,似乎是想吃回头草。   这回的公共课,那家伙也故意和他们坐得很近,时不时让别人传个小纸条过来。   但是徐瑾然已经不打算原谅对方,态度很坚决。   “不是。”江逾白阻止他毫无根据的猜测,转而又刺激他,“所以姓周的在求复合?”   刚刚又有一个纸团被传了过来,现在徐瑾然手边已经攒了十来个了。   “昂。”徐瑾然没太大反应。   江逾白输出技能,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开口时声音都跟着有几分紧绷:“他不喜欢酒吧的老板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胳膊抖了下——技能……打偏了。   江逾白:“……”   “我真服了,你今天都是什么狗屎操作,还能不能行,要不是知道你清心寡欲,我都快怀疑你昨晚是不是撸/多了,体虚手抖。”徐瑾然骂了一句,这才开始回答江逾白刚才的问题,“鬼知道他想怎么样,爱咋咋的,反正在我这儿是翻篇了。”   他看着是真从失恋中走出来了,语气满不在乎,“估计是人老板瞧不上他,所以转头又回来找我了,死渣男,以为老子是备胎吗?瞧把他给能的,那家伙是镶钻的吗让人多稀罕似的。”   “……”江逾白想起了在酒吧被摸/胸的惨痛经历。   我真的受不了你们这些gay,说话怎么都这么的……直白。   凌黎也插了句嘴:“说起来,我上次看见那个老板了,长得真的很好看,姓周的肯定没戏。”   “真的假的,到底长什么样啊我都好奇了,怎么我就没见过。”周皓不太服气,问江逾白,“老四,你见过没?”   江逾白抠着手机边缘,说:“没有。”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反正就是下意识否认了。 第4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课上提起了那个男人的缘故,江逾白又开始频繁想起那个人。   这几天他刻意回避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只要脑子里一闪过对方的样子,他就转而逼着自己做其它事情转移注意力,渐渐的,已经很少想起对方。   所以江逾白一直以为自己的那股冲动劲已经过去了。   结果只是随便提了一嘴,就被打回了原形。   隔天晚上,说好再也不会过来的江逾白又站在了【荼蘼】门口,他盯了会儿那个流光溢彩的巨大招牌,面无表情地发出一个声音:“汪。”   尽管周围并没有人,江逾白还是面如火烧,特别想死。   然后他用力握了握拳头,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光看他那表情,不像是来泡吧,倒像准备英勇就义似的。   招待他的还是之前那个酒保,江逾白还什么都没说,对方就已经帮他倒好了酒。   “小鬼,你怎么又来了?”那人笑他。   江逾白真的很不喜欢对方的语气,因此很不客气地反问对方:“你们这里不欢迎大学生?”   结果那人还真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不是提醒过你吗,我们老板最讨厌你这个年纪的小鬼,要不是怕被投诉,早就在门口张贴告示了,狗与大学生不得入内。”   “……”江逾白气死了,闷闷不乐地灌了自己半杯酒。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病,要不然为什么大老远跑过来找不痛快。如果他还有点骨气的话,这时候就应该立马走人,既然这里不欢迎他,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天下酒吧那么多,他为什么非得来这一家。   再说了,他本来就不喜欢泡吧。   但他的双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坐下之后就站不起来了。   啧。   江逾白很烦。   “欸,小鬼。”过了一会儿,那酒保忽然叫他。   江逾白抬起眼皮,语气不耐:“干嘛?”   酒吧抬了抬下巴,示意周围:“你有没有发现今晚吧台这里人特别多?”   其实不需要对方提醒,江逾白早就发现了,他一共来过酒吧三次,每一次酒吧的生意都非常好,不管是卡座还是舞池,到处都是人,但吧台这里却很不一样,有时候人少得可怜,有时候又乌泱泱全是人。   这怎么说都非常不正常。   江逾白看向那个酒保。   那酒保解释说:“因为老板不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逾白恍然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   最明显的就是上一次,那晚他刚来时老板并不在吧台这边,所以这里坐了很多人,但等老板跳完舞坐在这里喝酒时,周围却一个客人都没有。   这就是最反常的地方,明明那些人看老板的眼神都那样痴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搭讪,甚至都没有坐到对方附近。   为什么。   解开一个疑团之后,江逾白的心底又冒出另一个疑团。而那个酒保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挑眉问他:“想知道原因?”   江逾白已经忘了自己单方面跟对方结下的梁子,诚实道:“想。”   酒保嘿嘿笑了笑,在江逾白期待的目光中,吐出四个字:“不告诉你。”   “……”江逾白拳头硬/了又/硬。   “先自己玩会儿,等我忙完如果心情好的话就告诉你。”那酒保又说。   江逾白真是气得要命,一怒之下把剩下半杯酒一口气喝了。   酒已经喝完了,要是没有续杯的打算,按理来说差不多就该走了。但江逾白坐着没动。   片刻后,有个年轻男人拿着酒杯坐到他身旁,同他搭讪:“嗨,帅哥,刚刚听你跟沈家欢在聊钟老板,你也对钟老板感兴趣?”   江逾白本来没想搭理,但对方提到了那个男人,他就有些好奇,也莫名很在意对方的那个“也”。   ——难不成这人也喜欢老板,将他当成了竞争对手?   而对方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撑着下巴看着他,眼神很露/骨:   “其实你上次过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小帅哥,你很特别,跟周围那些臭男人都不一样,要不然跟哥哥/睡一觉吧,你这样类型的不是钟老板的菜,他不会喜欢你的。”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男人看不上他,江逾白很不服气,明明从小到大他都是很受欢迎的人,怎么到了男人这里他就跟路边的垃圾似的?   “为什么?”江逾白有些恼火。   那男人笑了笑,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么跟你说吧,我是荼蘼的常客,有两三年了,但一次都没有看见过钟老板睡/你这个类型的,可见他非常不喜欢。而且弟弟,你犯了钟老板的忌讳。”   男人这番话的信息量十分巨大,江逾白一时没法完全消化,只问了句:“什么忌讳?”   “刚刚那个酒保不是问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钟老板在的时候吧台这里没有人吗,”这人说,“因为这是钟老板的规矩,他喝酒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原来如此。   “还有,我觉得你可能对钟老板也有些不小的误会。”男人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笑道,“别看钟老板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好,但他是上面那个,你看着也是吧,所以除非你愿意躺平,否则还是没戏。”   “………”   “所以总而言之,无论出于哪个原因,小弟弟,你都没戏了。”男人说。   江逾白:“…………”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是新人,不知道正常,而且钟毓不喜欢你没关系,我喜欢啊,要不要考虑一下哥哥,我虽然没有钟老板漂亮,但也不赖吧?”   江逾白木着脸拒绝:“不了。”   “真不考虑?”   “不考虑,谢谢。”江逾白说,“我不喜欢男人。”   “啧,还怪有礼貌的。”男人表情略有遗憾,“不过算了,等下次你想通了还可以找哥哥,哥哥随时可以。”   “我真不喜欢男人。”   “别逗了弟弟,不用为了拒绝我就说这样的谎,我会很伤心的。”   对方将自己的名片压在空酒杯下面,人就走了。   江逾白却还沉浸在刚得来的那些消息里没有回神。   “喂,想什么呢?”而酒保也在这时转了回来。江逾白脱口而出,“钟老板的名字叫钟毓?”   “可以啊弟弟,连这都打听到了?”酒保笑道。   “……”   “所以你更应该知道自己没戏。”   江逾白烦他,背过身去不搭理对方。倒是那酒保不计前嫌,往他杯子里添了点酒:“没酒精的,放心喝。”   店里生意很忙,两个人说了没几句话,酒保就又转去了另一边,有服务生在催他。   而江逾白坐在高脚凳上,透明的玻璃杯模糊的映出他自己的脸,出神间,他抬了下眼,恍惚中似乎又看见钟毓坐在不远处的那个位置上,慢吞吞地喝着酒,指间夹了根烟。   身上穿的是那身暗绿色的旗袍,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是那晚跳完舞之后的样子。   明明一刻钟之前还那样疯狂的人,下了台却立刻褪去了那些光环,眼神又变得很空,仿佛丝毫不迷恋周围的一切,跟所有人都离得很远。   江逾白心口发闷。但又说不清为什么。   可能是酒吧里人太多了。   他眨了下眼,眼前那个男人便倏地不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分明是一个穿着亮片外套、画着浓妆的男人。   那人察觉到江逾白的目光,扭头朝他飞了个吻,起身走了过来。   江逾白:“……”   “帅哥,你是不是想请我喝酒?”那人问他。   江逾白拼命摇头:“我没有。”   那人却不信,紧挨着江逾白坐下来,胳膊亲密地攀住江逾白的肩膀,酒气拂在他耳边:“没有你老是看我?帅哥,不诚实的人可是会被吃掉的噢。”   你们gay怎么都这样,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动手动脚啊!   江逾白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边站起身边把人推开:“我没看你!你别乱说!”   “帅哥,你未免太不诚实了,看了我半小时还说没看,难不成还是/个雏?”那人笑起来,“不过没关系,哥哥不嫌弃你,是直接去楼上,还是去酒店?”   “……?”江逾白落荒而逃。   酒保在他身后笑得很大声。   这一晚,江逾白没有在酒吧见到想要来见的人,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他得知了钟毓的那个规矩。   也是【荼蘼】的规矩。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男人的名字。   钟毓。   钟灵毓秀的钟毓。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取的这个名,跟他这个人格外的契合。真真的人如其名。   江逾白怀揣着这个名字进入了梦乡,而那个在酒吧没能见到的人,也跑进了他的梦里。   绚丽的镭射灯光、尖叫声、呐喊声、掌声、口哨声……拥抱在一起的各色男人。   还有。   舞台上穿着暗绿色旗袍的钟毓。   江逾白站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被台上的人勾住脖子上的领带,猛地拽上了舞台。   他心里紧张得要命,手心不住地冒着冷汗,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成了男人跳舞时的“道具”。   而男人就贴在他身上,不住地扭腰、挺/胯,两人的身体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在/一起,江逾白看见男人耳朵上的那对翡翠耳环,还有那雪白的耳垂。   比翡翠更吸引人。   江逾白受到蛊惑,慢慢靠得更近,将一只耳环含进了嘴里,连带着也将那薄薄的软/肉一起叼在唇间,摩/挲、轻吻。   “江逾白。”而男人抬起眼眸,缓缓叫他的名字,吐息如兰。   江渝北几乎立刻变了脸色……   梦境就断在这里,江逾白被手机闹铃给惊醒,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魂却好似还在梦里没有回来,耳边仍旧是混乱的尖叫声和喘/息声。   有他的,也有钟毓的。   靠。   江逾白及时止住自己的念头,被子一掀,和一大早就格外亢奋的大兄弟相对而视……   “……”   “…………”   想死。 第5章   过了五分钟,打断江逾白旖旎梦境的闹铃再一次响起。   江逾白却还陷在自我怀疑中,脚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小白,你沉思什么呢,快去啊,等下可是老吴头的课……”徐瑾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催他。   卫生间每次只能进一个,所以每天都是江逾白第一个起床,然后再把其他三个拉起来。宿舍四个人,只有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可以说他们510上课能不迟到,全亏了江逾白。   但今天,闹钟已经响过第二遍,江逾白却还是毫无动静。   徐瑾然觉得奇怪:“小白?”   “起了。”江逾白终于应了一句,然后慢吞吞爬起来,去卫生间时怀里揣着条内裤。   周皓正好翻身,一眼就看见了,咯咯咯笑起来:“老二你看你催什么催,我们小白刚刚是在思考人生大事,贤者时间,你这样催他很容易对身体造成影响的知不知道。”   剩下两人几乎是瞬间听明白了周皓的意思。凌黎的瞌睡虫都跑了,一骨碌爬起来,往床下探头:“真的假的啊,让我看看!”   江逾白后背都快被盯出一个窟窿,头皮都快发麻了:“无不无聊啊你们,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没有吗?都闭嘴,别笑了!”   徐瑾然笑得最猖狂:“当然有啊,但这事放在你身上就很神奇,你可是江逾白啊,谁不知道金融系的江逾白是个被女生表白了还会脸红的纯情酷guy啊。”   这事就发生在国庆之后,江逾白代表班里参加学校的运动会,报了个3000米的长跑项目。   正当他在赛道前做热身运动的时候,有个女生拿着大喇叭,朝着他喊:“江逾白——加油——如果你拿了第一名我就做你女朋友好不好——我喜欢你——”   江逾白的脸轰地就红了,看都没看那女生一眼。而在那次比赛中,江逾白跑了最后一名。   但其实前一年他也报了3000,拿了第三的成绩,为班里挣了不少分。   所以那次就是故意的。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而金融系的江逾白是个被女生的表白吓到宁愿跑最后一名的纯情酷guy,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而且你不是对男生女生都不来电嘛,不来电你有什么贤者时间。”   江逾白在水龙头底下使劲搓裤子:“有病。”   不来电也不代表我身体有问题啊,谁还不是个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了?   “是是是,我们有病,但有病也不妨碍我们八卦嘛,快说快说,梦到谁了,什么时候动凡心的?”徐瑾然好奇地说,“到底是谁居然能让我们小龙女甘愿冷水洗内裤……”   “嘭!”江逾白直接甩上了卫生间的门。   十分钟后,他拎着湿漉漉的裤子出来,顶着三个室友殷切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将裤子晒在阳台上。   而那三人在身后夸张地:“咦——”   江逾白对着他们挥了挥拳头:“我说你们是不是真的有病,快去洗漱,一会儿该迟到了!”   凌黎边往卫生间冲,边笑得不行:“别脸红啊小白,都是男人,我们懂,我们就是好奇,什么样的天仙能入您的春/梦啊,你可是古墓里不动凡心不识情爱的江小龙女啊!”   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   小龙女是江逾白除了“小白”之外的第二个绰号,两个绰号江逾白都不喜欢,但非要比个高低的话,还是更讨厌“小龙女”。   “说嘛说嘛,满足一下哥哥们的好奇心嘛。”   江逾白根本不搭理他们。   老吴头是教他们计量经济学课程的老师,同时也是金融学院的副院长,素来十分严厉,尤其对迟到早退旷课这些纪律问题盯得很紧,迟到三次平时分就直接不及格,那这门课基本就只有补考一条路。   四个人因此不敢耽搁,从食堂外带了早餐就直奔教室而去。   到教学楼下意外撞见了周清行,这家伙早上也有课,而且和他们同个教学楼,江逾白怀疑对方是故意在这里堵徐瑾然,因为他们一过来,那家伙就从怀里掏出一袋早餐硬要塞给徐瑾然。   只是徐瑾然半分好脸色也没给他,当着周清行的面将早餐丢进了电梯口的垃圾桶里。   周清行脸上的笑僵在唇边,五官都气得扭曲起来。   以前怎么会觉得这家伙和徐瑾然恩爱,江逾白心想,分明是个渣,也难怪钟毓看不上。   “……”怎么又想到那个人了。   那个总叫他小鬼的酒保说,钟毓最讨厌男大学生。   那钟毓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算了。就这样吧。   放弃抵抗的江逾白,彻底陷在了这个问题当中,又开始精神恍惚,上完课回去宿舍的时候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几个室友当然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作为大哥的周皓很头疼,好不容易老二从失恋中走出来了,结果另一个却开始出状况。   在江逾白不知道第几次将薯片往鼻子里塞的时候,周皓终于忍不住了——他拍了下江逾白的肩,问他:   “我说老四,你该不会也失恋了吧?”   徐瑾然正抱着他的小鲸鱼痛骂渣男,这是他失恋之后养成的习惯,哪怕现在已经走出来了,偶尔还是会间歇性发作,抱着小鲸鱼玩偶撒气。   “我看像是在搞暗恋。”徐瑾然提醒周皓,“早上让我们江小龙女进入贤者时间的那位。”   周皓恍然大悟,很夸张地:“噢——”了一声。   江逾白被却会心一击,将薯片袋子丢进垃圾桶,否认道:“没有的事。”   说完,他瞅了眼阳台,早上换下来的那条内裤还挂在衣架上,正随风招展。   “那你怎么回事,最近一到晚上就跑得不见人影,还跟丢了魂似的,反正不是失恋就是正在热恋,要不然你早上做什么梦啊。”周皓盯着他。   “……”   徐瑾然也盯着他:“对啊,你做什么梦?”   凌黎:“对啊,你做什么梦?”   “…………”   江逾白根本没法开口,因为他的事情远比暗恋或者失恋更严重。他梦见自己和一个男人接吻。   而那个男人还是他们整个510寝室都很讨厌的【荼蘼】的老板。   是钟毓。   偷偷看了眼室友们,徐瑾然对他满脸关切,江逾白良心莫名有点痛:“那什么,等下我请客,吃火锅。”   “还有这种好事?!”   徐瑾然立刻高兴起来,他是川城人,火锅就是他的命,两顿不吃就念得慌。   “不过你别以为请顿火锅这事就过去了,当初我们可都是说好了的,谁谈恋爱了都不能有所隐瞒,要请客吃饭的。”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但我保证,如果有情况肯定坦白。”江逾白发誓说。   他自己也说不清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间是怎么回事,所以不算是欺骗。   应该……   不算吧。   算了,大不了到时候再多请几顿好了。   “那还差不多。”徐瑾然说。   榕大附近就有两家好吃的火锅店,一家叫“胖哥俩”,另一家叫“姐妹花”,一般情况下510寝室要是吃火锅,不是翻这家店的牌子就是翻另一家店的,但这回江逾白哪家都没选,大老远带寝室的人去了彩虹路。   那儿有家连锁火锅店,味道和服务都很一流,就是价格贵,去那儿吃一顿的钱够在“胖哥俩”或者“姐妹花”吃五六顿。   吃饱喝足,徐瑾然摸着肚子,满脸堆笑:“嘿嘿嘿,小白,你也太客气了吧。”   江逾白翻了个白烟:“滚,再叫我小白我就揍你。”   徐瑾然抱着脑袋窜出去很远:“不敢了不敢了。不过说起来,”他站得远远的,“反正都到这儿了,咱们要不要顺便泡个吧?”   泡吧可以,反正明天周六不用上课,他们哪怕不回宿舍都没关系,但之前几次接徐瑾然的经历让周皓对gay吧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我都行,只要不去【荼蘼】就行。”   凌黎紧跟着说:“赞成。”   “你们两个臭直男,【荼蘼】怎么你们了,那儿帅哥多啊,没准我能马上找到第二春呢,是吧小白。”   小白正盯着不远处【荼蘼】的招牌。   他之所以选在这里吃火锅是有原因的,这儿离酒吧近。   “小白?”   “是吧。”江逾白心不在蔫地说。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有道人影远远地走过来,一身旗袍,脚踩着高跟鞋,一头长发被用一根簪子松松地挽在脑后,一步一扭,婀娜多姿。   但因为逆着光,江逾白辨不清他身上的旗袍究竟是什么颜色,很暗,应该是黑色或者墨绿、深蓝色之类的。   男人似乎也看到了他,在拐进去之前抬眸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像是笑了一下,又仿佛没有。   太远了,看不清。   在没有见到钟毓之前,江逾白大老远跑过来吃这一顿火锅,心里的确盘算着要去【荼蘼】,可等到真的见到对方,他又怂了。   徐瑾然是认识钟毓的,江逾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渣男,要是因为看到钟毓又受了刺激,找钟毓或者酒吧的麻烦就不好了。   江逾白看着背对着酒吧的好友,心里的负罪感更强。   想了想,他还是说:“要不换一家吧,前面就是酒吧街,也不是非【荼蘼】不可。”   徐瑾然撇了撇嘴:“啧,你们这些臭直男真没意思,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我再说一遍,恐同即深柜……” 第6章   当晚四个人随便进了一家酒吧,喝了一个小时的酒之后又去看午夜场的电影,看完已经凌晨2点,寝室肯定是回不去了,索性就睡在电影院附近的一家酒店,要的单人床。   第二天十点江逾白才醒,给其他几个发消息,没一个回他的,估计是还在睡。这个点酒店早就没有早餐,他就索性下楼去吃东西。   这儿是老城区,酒店离电影院和酒吧街都很近,还有很多老旧的居民楼,连带着自然有各种好吃的苍蝇馆子隐藏在街头巷尾。   江逾白找了家粥铺,点了一份白粥,加两三样小菜,再加上一屉小笼包、一碗馄饨。   另外让老板准备了三份一样的,准备自己吃完之后带回去给徐瑾然他们。   “老板。”   在江逾白咬下第一只馄饨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道低沉散漫的声音,带着点哑,像蒙了一层雾气的冰棱,明明是冷冽的,却因为音色漂亮,叫人心驰神往,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江逾白认得这个声音,他捏着勺子的手指不住收紧。   “哟,钟老板,还是老样子?”粥铺老板似乎和对方很熟,对他比对其他客人都要热情,“不过很不巧,好像没位置了,拼桌还是带走?”   拼桌。   江逾白看了眼自己对面的空位。   垂在腿上的手掌用力攥紧膝盖。   下一秒,他听见男人说:“拼桌吧。”   一道人影紧跟着走近,在江逾白脑子还有些发木的时候坐到了他对面。   是钟毓。   男人似乎这才认出是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朝江逾白点了点头,表情很淡。   有那么一瞬,江逾白的心脏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事实上他并没有想过男人真的还能认出自己,他们的几次见面都短暂而光线昏暗。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凌黎在群里丢了条消息:   凌黎:【老四你是不是买早餐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求投喂!@白白白】   江逾白迅速回了三个字:【再等等。】   之后不等凌黎再说什么,他把手机开了静音,反扣在桌子上。   这时候老板也将两碗粥端了上来,一碗是江逾白的,另一碗则是钟毓的——   “您二位的粥,当心烫!”   两份干碟里装着一模一样的三样小菜,麻辣豆皮、酸豆角、一块白腐乳。   江逾白愣了愣,发现钟毓的视线也落在他的干碟上。   老板准备了十多样佐粥的小菜,可以有几百种排列组合的选择,而他们居然选择了一模一样的三种。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有缘?   江逾白低头喝了口粥,心口被滚烫的粥烫了下,有点麻。   这个点不上不下,吃早餐或者午餐其实都不合适但粥铺人就是很多,估计都是附近酒吧的人过来吃饭,已经有好几个人在走进走出时同钟毓打了招呼,叫他“钟老板”。   而钟毓对谁都没有特别热络,有人朝他打招呼他就轻轻点点头,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粥,一碗白粥配上几样小菜,喝了十多分钟。   这期间江逾白总是忍不住偷偷观察对方,之前见这人都是在晚上,在五光十色的镭射灯光下,这会儿看着对方,竟是比朦胧暧昧的灯光下更好看,尤其少了几分攻击性,比夜里在酒吧时温和许多。   江逾白将自己那屉小笼包往前推了推,在钟毓望过来时,硬着头皮说:“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男人只点了一碗白粥,这怎么填的饱肚子。   可钟毓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不用。”   江逾白像个被扎了一针的气球,瞬时蔫了。他自己大口咬了个小笼包,说:“噢。”   一会儿后,钟毓放下勺子,站起身,在冲江逾白点了下头之后便施施然地走了。两条腿在/开得很高的/旗袍下若隐若现,又长又直。   江逾白的大脑轰地一下,像一台超速运转的电脑,cpu都快烧掉了。慌里慌张地转开视线。   “怎么样小伙子,我这小笼包味道还不错吧?”店里的人逐渐少起来,老板终于得空喝一口茶,靠着门口的那张桌子,问江逾白。   来他店里吃东西的大多都是熟客,偶尔看到一张陌生的脸,觉得新鲜,忍不住就要攀谈几句,这大概是许多做生意的人都会有的喜欢。   “非常好吃,皮薄馅多,还有很多汤汁。”江逾白说。   就如每个厨师都爱听别人夸自己做的东西好吃,老板当然也不例外,被江逾白这么一夸,他脸上快笑出褶子,朝江逾白自夸道:   “是吧,我们的小笼包可都是手工做出来的,跟那种流水线上的可不一样,用的肉也都是好肉,养在山上的土猪,所以来我这吃东西的啊,都是老熟客,吃得放心嘛……”   “刚刚那个……我是说那位钟老板,也是熟客?”江逾白趁机问了一嘴。   “你说小钟啊,那当然咯,小钟很多年前就在我这儿吃东西咯,不过他那孩子性子闷,饭量也小,每次只喝一碗白粥,也不知道怎么吃得饱。”说到后面,老板叹了口气,“是个可怜的孩子。”   江逾白不清楚老板为什么这么说,心却紧了紧,忍不住问:“可怜?”   老板面露惋惜:“哎,你也看到了,小钟那孩子喜欢穿那样的衣服,街坊邻居难免会说闲话,久而久之,他性子就更闷了。”   “但谁会愿意变成这样嘛,还不是生活所迫,算了算了,不说了,”老板摆摆手,没再说下去,“小伙子,你吃,我先去忙了。”   老板说的语焉不详,但江逾白大概能想象钟毓会遭受什么,一个漂亮的男人,留着那么长的头发,每天穿着旗袍招摇过市,还开着那样一家酒吧。   周围的人并不一定清楚【荼蘼】的性质,但在很多人眼里,开酒吧、不管是什么性质的酒吧,本来就不是正经的营生,那开酒吧的人当然也不是正经人。   人们总是习惯于对很多事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连江逾白自己都不能免俗,比如他虽然并不歧视同性恋,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喜欢一个男人,又本能地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在这之前,在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男生还是女生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这无所谓。   但事情一旦真的摊到身上,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我真的喜欢那个人吗?   ——就因为他漂亮吗?   江逾白给不出自己答案。   他想弄清这一点。   所以当晚他又去了【荼蘼】,可惜老板还是不在,舞台上倒是有另外一场表演,江逾白没什么兴趣,等快到宿舍的门禁时间时才离开。   那之后只要是没课的晚上,江逾白基本每晚都会去【荼蘼】报道,钟毓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荼蘼】却一如既往的很热闹。   江逾白还是分不清自己对那个人的迷恋到底是因为什么,钟毓每次穿的都是女装,而且都是旗袍。   他好像有很多很多的旗袍,各种颜色、各种款式,江逾白甚至很少见他穿重复的。   唯有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身黑色旗袍出现过几次,钟毓应该格外偏爱这一身。   那身旗袍也确实同他很相配,江逾白同样喜欢看钟毓穿这一身。   所以很多次,江逾白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那个人穿女装的样子,他可能只是将钟毓想象成了一个女人。 第7章   【荼蘼】有自己的规矩,但像钟老板这样的美人,总会有人冒着破坏规矩的代价不惜赌一把。   钟老板太美了,如果说在【荼蘼】买醉买欢的人是俗不可耐的凡人,那他就是天山顶上供人顶礼膜拜的神女,有无数人想要跪倒在他脚边,恳求他多看一眼。   更何况已经有江逾白这样的愣头青先坏了规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他仍能好端端地进出【荼蘼】,心思就更藏不住,想要冒犯神明的人比之以前多了不少,江逾白就亲眼见到过一回。   那天他很幸运,一到吧台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老位置上,撑着下巴抽烟。面前站着那个叫沈家欢的酒保。   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钟毓就笑起来,袅袅烟雾下的半边侧脸实在好看得惊心动魄,叫江逾白这个从小就没学好语文的人根本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不过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了,先是沈家欢朝他看了一眼,接着钟毓也侧眸望过来,视线隔着攒动的几颗人头同江逾白的对上。   清冷的眸子里浮动起柔和的光,似有若无的笑意在嘴角蔓延开,目光在江逾白身上流连了片刻,又很快移开。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和酒保说话。   江逾白握了握拳头,缓步走过去。   他其实已经知道了这里的规矩,可因为钟毓总也不赶他,他便装作不知。   两个人照往常一样各自坐着,江逾白只点一款酒,然后默默地盯着钟毓看。总也看不够一样。   他是奔着证明自己没有喜欢男人而来的,可只要一见到钟毓这个人,就把所有目的忘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一个只知道盯着人看的傻子。   偏偏自己还毫无所觉。   当一杯酒喝完的时候,舞池里里传出喧哗声,有个穿着白衬衫、竖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自舞池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个酒瓶。   他的视线往吧台处一转,先是看了江逾白一眼,接着便直奔钟毓而去,一屁股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上。   这家伙一看就是喝多了,平时或许还有几分顾忌,酒精上头之后却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把酒瓶往钟毓跟前一放,身体紧跟着靠过去,眯着眼睛不怀好意:   “钟老板,我也算是店里的熟客了,能否赏脸同我喝杯酒?”   说着,伸手就要摸钟毓的脸。   喝酒就喝酒,动手动脚算怎么回事!   江逾白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恨不得将男人那只不安分的手给掰折了。要是这只手真的碰到钟毓的话。   不过很显然,钟老板和他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在江逾白准备站起身之前,钟毓已经握住了男人的手,用力往外一折——   “啊啊啊啊啊……”那男人顿时惨叫起来,脸色惨白。钟毓漫不经心地松开手,脸上带着一点不怎么明显的嫌弃,看男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狗屎。   这个眼神好性感。   江逾白握着手里的酒杯,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滚。”   “荼蘼不欢迎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被拂了面子,但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想起这位美人老板的诸多传闻,他不敢当场发作,冷着脸走了。   一转身,就撞上迎面走来的两个年轻女人,这男人一肚子火气没处撒,见是两个女人之后当即变了嘴脸,直接推了其中一个女人一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的很难听:   “两个女人搞对象真是恶心。”   江逾白:“……?”   这猪头在说什么屁话,自己搞同性恋还不准别人搞?   不行,还是要揍一顿。这么想着,江逾白站了起来,几乎是同时,钟毓也动了——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举动,用一个眼神将他钉在了原地,自己则施施然地朝着那个醉鬼走了过去。   “你这种脏东西都能来,她们为什么不能?”他将两个女人护在身后,睨着酒鬼。   相比起醉鬼,他明显高了一个头,看向对方的时候需要微微垂下眼睛,再加上声音冷淡,给人一种居高临下、根本没有将男人放在眼里的感觉。   男人终于彻底被惹怒了,气急败坏地冲着钟毓大骂道:“姓钟的,你以为自己又是什么好货色,穿着这身旗袍不就是为了方便你随时随地对着男人张/开/双腿吗?”   江逾白眉心深深皱起,心里的怒火已经如海浪一般,涌过一浪又一浪。   “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今天在这里的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早就已经睡/过你,跟我装什么清高?”   说话的同时,男人抬起胳膊,看着是想动手。那一瞬,江逾白简直比自己打架还急,想都不想地就冲了过去,在男人的手即将攥住钟毓衣领的时候猛地将其截住!   “你又是谁?”那男人扭头瞪向江逾白,胳膊用力挣扎着,却被握得死死的,根本挣扎不脱。“不会也是姓钟的姘头吧?”   男人满身的酒气,混着很浓的香水味,呼出的气仿佛都是臭烘烘的,江逾白嫌弃地皱了皱眉:“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尊重?”男人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这话你自己问问钟老板,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他这样的人,配让别人尊重吗?朝各种男人张/开腿的时候有没有想要别人尊重?怎么人人都可以,我就不可以?”   江逾白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话,拳头硬/了:“你——”   “怎么,这就生气了?”男人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着江逾白,“你不会压根不知道我们这位钟老板是什么样的人,被他给骗了吧?”   “……”这话江逾白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对钟毓这个人完全不了解。   但他私心又认定钟毓一定不是男人嘴里的那种人。臭烘烘的男人就是撩拨不成就恼羞成怒诋毁钟毓,没品极了。   这样的往往都欺软怕硬,挨一顿揍就老实了。   他拽着男人的胳膊没松开,侧身对着钟毓,视线却不敢同对方对上,左右飘忽着,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钟老板,还有……”他看向两个女生,“还有你们,站远一点,待会儿场面可能会有一点混乱,别波及你们。”   两个女生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地看向钟毓,后者淡淡地扫了江逾白一眼,接着便走到了边上。两个女生见状,也赶紧让到了一边。   不知为何,江逾白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他用余光偷偷看了眼钟毓,后者抱着双臂,看似十分散漫的模样,实则不着痕迹地护在两个女生面前。   钟老板真是太好了,而出言诋毁他的这个酒鬼………   江逾白转回身,眼神忽地变得晦暗——   “臭、臭小子,你想、想干什么?”醉鬼难得敏锐地察觉到危险。   回应他的则是江逾白狠狠的一个拳头:“当然是揍你!”   对于从小就练拳击的江逾白来说,男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这一架可以说是单方面的碾压。周围的人都围上来看热闹。   “欸,这臭小子身手不错啊。”   钟毓侧眸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沈家欢将一条手臂搭在钟毓肩膀上,却还不忘擦手里的酒杯:“在你的这个小朋友照着这位二百五脸上揍第一拳的时候,是你看太出神,没注意到我靠近。”   钟毓懒得搭理他。   “看他这个样子,明显是练过,你真不管管?再打下去真要把人打死了。”   钟毓懒懒地看着眼前的闹剧,漫不经心地说:“不管,反正不是我打的人,打死了也算不到我去头上。”   “啧,真是好无情。”   钟毓:“……神经。”   “怎么样,服了没有,只要你道个歉,就不揍你了。”江逾白攥着男人的衣领,暗示性地扬了扬拳头。   男人被打怕了,顶着满脑袋的伤对着江逾白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可江逾白仍旧非常不满意,表情更难看:“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男人愣了愣,明白过来,哭丧着脸对着钟毓:“是我错了钟老板,我不该那样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钟毓神色淡淡的:“你真正应该道歉的人已经走了。”   两个女生原本站在钟毓身后,这会儿那个位置已经空了,江逾白刚刚忙着教训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他明白钟毓的意思。   闹剧已经接近尾声,两人的视线短暂的交汇,钟毓抬步往吧台方向走,江逾白下意识追过去。   下一瞬,一只高跟鞋冲他砸了过来,在江逾白错愕的目光中砸中了身后那个男人的脑袋,而碎酒瓶擦着他的右脸而过!   好险!   要不是这只高跟鞋砸的准,他可能已经被酒瓶开瓢了……   是钟毓帮了他。   江逾白心有余悸,也有些恍惚,他没想过钟毓会帮他。   地上凉,他疾步走过去,将掉在地上的那只高跟鞋捡了起来,捧给钟毓。   后者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接过鞋子之后,又一次朝男人丢了过去:“滚。”   江逾白:“……”   沈家欢已经叫了人,钟毓这个滚字一出,男人就被摁着双臂丢出了酒吧。   江逾白再次将鞋子捡回来,默默地递到钟毓面前。   钟毓总算把鞋子穿上了,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出去,“扰了大家的兴致,今晚所有人打折。”接着,他目光一转,落到了江逾白的脸上,“跟我过来。” 第8章   江逾白英雄救美,换来了一个钟老板亲自上药的机会,还和对方搭上了话。   如果不算那顿早餐,满打满算,江逾白已经来【荼蘼】报道了一个月,却还是头一次跟钟毓说话,还靠得这么近。   江逾白有些傻眼,连消毒药水擦在脸上都没什么感觉,只傻乎乎地盯着给自己认真上药的男人。   近看钟老板好像更漂亮,脸上一个毛孔都没有,睫毛又浓又密,像两把小钩子,每眨一下眼,那两把钩子就在江逾白的心上勾一下。   勾得江逾白心痒难耐,只觉得又痛苦又高兴,却根本挪不开视线。   钟毓就是这时候同他说话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 问他:“疼吗?”   江逾白先是疯狂地摇着头,接着愣了片刻,又重重点了一下。   其实他什么感觉都没有,精神在高度紧张和亢奋的状态下之下,痛觉仿佛被麻痹了,事实上他现在能听清楚钟毓问了什么都是因为那是钟毓。   要换了别人,江逾白管他去死。   更何况那只酒瓶也只是轻轻从他脸上擦过而已,伤口很小。   只是他意识到这时候应该说疼,心里抱着一点自己都说不清的莫名的期待。   可钟毓表情很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丢掉棉签的同时人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江逾白:“既然知道痛为什么要站出来帮我?”   这个问题江逾白没法回答,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根本来不及想,而且他也想不到那男人居然会出阴招啊。   江逾白张了张嘴巴,心里无端有些难受。   而钟毓抱着手臂靠在吧台上,目光已经毫无温度,仿佛刚刚那声“疼吗”只是江逾白的错觉。   “因为我好像……”他看着那双眼睛,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喜欢你。”   只是遵循本能,下意识就那么说了。   尽管在此之前他还一次次地说服自己,会对这个男人心动,只是因为模糊了对方的性别,是假象。   他应该是直男。   可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想,如果钟毓能做他的男朋友,好像gay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钟毓的表情因为这声突如其来的告白变得很难看,他下颔微微收紧,一张妩媚多情的脸在不住变换的灯光下显出几分幽沉。   过了一会儿,江逾白眼见着他冷冷启口,抛出一句:“滚吧。”   实际上,连江逾白自己都被惊到了,他不太想让钟毓生气,所以讷讷地又说:“但我也不确定。”   钟毓的脸色更加阴沉,隐隐带着怒火。他指着门口的方向,再次道:“滚。”   江逾白就真的滚了。滚到门口,又扒拉着门框,小心翼翼地问:“刚才揍了你的客人,应该没给你添麻烦吧?”   钟毓将小药箱重重合上,说了今晚重复最多的一个字:“滚。”   这时候已经十点,江逾白坐在回宿舍的出租车上,侧身看着从车窗外掠过的夜景,这座城市那么大,人口上千万,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热闹喧嚣,都这个点了,还有许许多多的车堵在路上。   城市的霓虹,汽车的灯光,两旁的路灯,还有匆匆赶路的行人,所有这一切都在江逾白眼前飞速掠过。   可江逾白的大脑里却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他脑袋哐哐哐地砸着车窗。   司机听见动静,往车试镜里看了一眼,关心道:“小伙子,你没事吧?”   江逾白坐回去,面无表情地说:“没事。”   但事实上,他有事,非常有事。   车里闷热,在拐过前面的转角之后,江逾白开了车窗,夜风呼啦啦地灌进来,cpu过热的大脑终于在冷风之下渐渐冷却下来。   也因为这样,江逾白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稀里糊涂说了。   这算什么啊,他心想,哪有人像他这样表白的,简直太冒犯,太不尊重人了,也难怪钟毓会生气,没有叫人把他打出去真就是心地善良。   而且哪有人只见过两三次,话都没说过就马上表白的?这也太神经病了!   难不成挨那一巴掌之后把脑子也给打坏了?   啊!   啊啊啊啊啊!   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钟毓。   江逾白越想越懊恼,脑袋再一次砸在车上,只是这一次比之前要重得多,发出很沉的一声“咚!”   把司机都给吓了一跳。   人是他在酒吧门口接到的,很难保证不是喝多了在撒酒疯,司机忐忑着又问了一遍:“小伙子,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江逾白将车窗关上,额头抵在玻璃上,沉声说,“我没醉,也不是从三院跑出来的,您放心吧。”   三院就是榕城的精神病院。   司机讪笑着:“嗐,那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主要是我前天晚上,就拉了个喝醉的乘客,吐我一车不够,还半路解开安全带说要尿尿,给我折腾的……”   江逾白又说:“我没醉。”   “没醉就行、没醉就行。”司机说。   但没多久,司机就看到后座这位“没醉”的乘客,再次将车窗打开,过了一分钟,车窗被关上,一会后,又打开……短短几分钟,车窗被不断的关上又打开,司机实在很难相信这人没醉。   并且深深地为那扇车窗担忧。——以后还是少接从酒吧出来的客人,难搞。   “师傅。”在司机又一次心疼自己的车窗时,和后座的乘客对上了视线。以为是自己偷看被抓包,司机尴尬地笑了笑,“啊?”   那乘客表情阴沉沉的,低声吐出一句:“我刚刚说的不对,我脑子可能是有点病。”   司机:“……”   司机:“…………”   司机狠狠一脚油门将车飙了出去。   510寝室的几个人都是夜猫子,江逾白回去的时候三个人正背靠着背,在边吃烧烤边打游戏。   “回来啦?”   “嗯。”   “我们点了烧烤,要吃吗?”   江逾白还真有点饿了,不过还有一刻钟就要熄灯,所以他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屋里的灯已经关了,但三个人的位置还是没变,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逼在脸上,表情有点诡异。   江逾白搬了自己的椅子,加入进去。   开了两局之后,几个人挨个去刷牙,先弄完的是江逾白和徐瑾然。两个人的床位挨在一起,徐瑾然看出江逾白有点萎靡不振,问他:“怎么了,追求不顺利?”   “没追。”江逾白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有气无力道。   “虽然我们很想相信你,但恐怕这话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徐瑾然说。“真的有情况?”   江逾白刚张开嘴,就被徐瑾然给堵了回去:“欸——别否认,你刚刚说的是没追,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有那么个人,只是你没有展开行动。”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手指隔空对着江逾白一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说,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周皓从卫生间跑出来,边喊着冷边迅速往床上爬:“就是,老四,你就坦白从宽吧,我们又不会笑你。”   黑暗中,所有情绪仿佛都会被无限放大,江逾白的眼前浮现出钟毓的那张脸,那人睨着眼,冷冷地叫他滚。   江逾白从没有喜欢过谁,当然更没有对男生动过心,甚至他到现在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钟毓,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正在因为钟毓的冷眼而感到难过。   一想到自己今晚在对方面前的糟糕表现,江逾白就觉得自己是个傻x,越想越懊恼,越想越气自己。   ——是猪吗,江逾白!   “瑾然。”江逾白对着天花板。   “嗯?”   “我想问一个问题,但你可能会生气。”   “和周清行有关?”   “嗯。”   “没事,你问吧,我就当你是在给我打加强针了。”   江逾白就真的问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当初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的、喜欢周清行的?” 第9章   徐瑾然还真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跟周清行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关系,会彼此喜欢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甚至觉得他们会一起从摇摇学步到蹒跚老去。   但人会变,爱意也会消退,他们没办法一起慢慢变老。   不过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徐瑾然还是能回忆起来,他说:“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他是那种喜欢的时候,是因为班里有个女生跟他告白。”   “虽然他拒绝了那个女生,但那天回去之后我就在想,以后呢,以后如果周清行有了喜欢的女生呢?”   那周清行就不会再陪他打游戏看电影,陪他上学放学,陪他闯祸挨骂,也不会再秒回他发过去的无聊段子,不会跟他一起做一切有意思没意思的事情。   周清行会属于别人,会把注意力分给别人,他会变得不那么重要,甚至成为对方生命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想象不出没有周清行的生活,更无法接受周清行属于别人。   那个时候他才想,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个人,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但你也知道的嘛,我们川城的人,会弯很正常,我没纠结多久就接受了。”   “……”好有道理。江逾白说,“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徐瑾然:“嗯?”   江逾白:“你们川城,是真的只有路是直的吗?”   徐瑾然:“……?”   徐瑾然:“滚。”   “我开玩笑的,你继续说。”江逾白讨好地笑笑,道了歉,还赔了一袋零食。   徐瑾然这才道:“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我因为这些原因喜欢他,别人也会因为其他原因喜欢另一个人,喜欢是没有道理的,它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发现,也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我觉得吧,如果有一个人,你做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对方,比如看见好吃的会想着带给对方,看到有趣的短视频会想发给他,每天都想看见他、见不到就想念,会在意他高不高兴,为了什么而难过……如果是这样,大概就是喜欢。”   “总之,只要你遇到那个人,或早或晚,你自己就会发现。”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江逾白心想,那他应该就是喜欢钟毓,他会因为有人找钟毓的麻烦而生气,会因为钟毓叫他滚而难过,随时随地、看到什么都很容易就联想到那个人。   就连听徐瑾然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人。   或许钟毓是男的还是女的不重要,他喜欢钟毓是不是因为对方穿女装也不重要,因为钟毓就是钟毓。   “那如果我说错话惹一个人不高兴了,怎么才能求得对方原谅?”   “嗯?”徐瑾然坐起来,黑暗眯起眼睛打量江逾白,“小白,你不对劲,你真的不对劲。”   无缘无故问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还因为惹了别人生气而辗转难眠,这还是以前那个江逾白吗?   江逾白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地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我也觉得自己不对劲。”江逾白说,“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但他不喜欢我,甚至很讨厌我。”   “……卧槽?”“……卧槽?!”   另外两个人也瞬间“诈尸”。   周皓:“那什么,老四,我刚刚没听仔细,你说你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逾白为情所困这件事在510寝室掀起轩然大波,原因无它,只是所有人都很难相信那个拒绝了无数男男女女的江逾白有朝一日居然会为情所困。   这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做过无数猜测,在江逾白说这些话之前他们还在让他坦白,但那都是开玩笑的,谁都没想到玩笑居然这么快就成真了。   而且看这情况,江逾白的恋爱似乎还很不顺利。   周皓:“老四?”   江逾白平静地重复:“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徐瑾然以最快速度从自己的床上扑到了江逾白的床上,另外两个也以极限速度翻下了床,直奔江逾白而去。   “你们不要过来啊!这床挤不下那么多人,很容易塌的!”   隔天晚上,江逾白又站在了【荼蘼】绚丽的招牌下面,面无表情地:“汪。”   相比起之前那次,这回江逾白已经淡定多了,学完狗叫之后大摇大摆地进了酒吧,甚至还带了份礼物。   是宿舍楼下那家甜品店的一块巧克力千层,江逾白自己很喜欢吃,就也想带给钟毓。   他想给钟毓道歉,莫名其妙的告白也就算了,那句不确定才是最过分的,就好像在耍着人玩似的,半点诚意都没有。   而昨晚,徐瑾然教他:“要道歉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容易,你可以先送份礼物试探试探对方的态度,再根据实际情况改变应对措施。”   江逾白就是受了这句话的启发,带上了好吃的巧克力千层,都说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他希望钟老板在吃了千层之后能不那么生他的气。   可惜的是江逾白的道歉礼物并没能送回去,他刚到酒吧,就看见钟毓搂着一个年轻男人从吧台离开,两人有说有笑,那男人还吻了钟毓的耳朵。   江逾白心里顿时很不痛快,正要追上去的时候被沈家欢拦了下来:“小弟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让开。”江逾白满身戾气。两人已经越走越远,他心里很急。沈家欢却不肯退让:“不能让,让了我就失业了。”   僵持间,那抹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江逾白颓然地垂下肩膀。   甜食能不能让人心情转好他不确定,但他现在十分想跟沈家欢打一架。   打当然是不可能打的,真揍了人钟毓只会更生气。所以江逾白蔫巴巴地坐在吧台前喝闷酒。   “……再来一杯。”   “不能再喝了弟弟,你醉了。”   江逾白手边已经空了五个杯子,脸上呈现出很明显的醉意,嘴却很/硬:“我没有,我还能喝。”   他趴在吧台上,伸着胳膊,朝沈家欢晃手里的酒杯,要讨酒喝。   沈家欢根本不理他。渐渐地,他也就没声儿了。   “哎。”沈家欢摇了摇头,“又是个被伤透了心的小可怜。”   但就在沈家欢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江逾白忽然抬起头,眼睛盯着刚才钟毓消失的方向,不甘心地问:“刚才那是谁?”   “你没醉啊?”   江逾白伸着胳膊:“没醉!”紧接着又追问,“谁!是谁!”   沈家欢耸了耸肩:“不知道。”   江逾白第一反应是他在敷衍自己,非常不高兴,沈家欢也看出了这点,解释说:   “真不知道,来我们这儿的人一多半都是冲着我们老板来的,老板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搭理,但兴致来了就会挑个顺眼的,也不管那人是谁。”   “挑个顺眼的干嘛?”江逾白这会儿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问了个蠢问题。   沈家欢乐得不行,下巴冲着那个方向抬了抬,说:“这里面有条过道你知道吧?”   江逾白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酒吧的洗手间就在过道里,他之前还在那间洗手间里想着钟毓冲过冷水。   “但你可能不知道,消防通道那个入口还连接着二楼,上面有很多房间,供客人寻、欢、作、乐,老板自己也有一间。”沈家欢一挑眉,“现在知道要干嘛了吧?”   他故意将那四个字咬得很重,江逾白当然立刻就明白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被搭讪的那次,对方就问他是要直接上二楼还是去外面酒店,当时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钟毓身上,压根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现在才知道2楼是什么意思。   心里的酸意发酵得更厉害。   “所以小弟弟,不用等了,趁早回学校吧,老板就算要下来也要下半夜了。”沈家欢说。   结果江逾白只听到最后半句:“他还会下来?”   “会啊,老板从来不会留下来过夜。”   钟毓是快四点的时候才下楼来,这个时间点酒吧都已经打烊了,沈家欢知道他在,给他留了盏灯。   钟毓打着哈欠拉上卷帘门,一转身,对上近处一团黑影,他困得不行,只以为那是只垃圾桶,没多分一个眼神。   但那只垃圾桶忽地动了一下。   钟毓吓了一跳:“什么东西,谁在那?”   “垃圾桶”站了起来,慢慢朝他走了过来,一直到站在他面前,钟毓才将人认出来。   ——是那个总是盯着他看的大学生。   这人也不说话,就是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一双眼睛如狼似虎,像是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看穿。还把他的路给挡了。   钟毓很不喜欢他这个眼神,也没兴趣在这跟人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推了人一把:“让开。”   手却被握住了,男生的掌心冷得像冰,钟毓下意识要将手抽回来,却被握得更紧。   看这样子,是不打算轻易放他走了。钟毓索性靠在门上,半抬着眼皮问对方:“想干嘛?”   男生抿着唇,漆黑的眼神在他脸上逗留了很久,然而视线一转,落到了钟毓的颈侧,目光变得更为锐利。   钟毓跟着看了一眼,那里有一枚暗红色的吻痕。 第10章   “想跟我上/床?”他问这句话时候的语气漫不经心的仿佛是在讨论天气,却带给江逾白极大的冲击,后者眼眸猛地闪了闪,酒霎时醒了一半。   “我……”他松开手,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眼底的凶相尽数消失,目光甚至变得有些无措,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我叫江逾白。”   然后人就跑了,仿佛在寒风中等上两个小时就是为了给钟毓留下自己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再跟就是短暂的十来秒,那个黑影又跑了回来,像一枚加足了火力的导弹似的,直冲着钟毓而来。   老实说,钟毓有点懵。只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那人就拉过他的胳膊,往他怀里塞了一样东西,然后就……又跑了。   “……”钟毓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好像是块蛋糕,被装在精致的纸盒里。   在被塞给钟毓之前,它应当在某个人的怀里待了很久,以至于似乎沾到了一点对方的体温。   钟毓忽然不急着走了,靠在卷帘门上,在夜色中静静地抽完一支烟。   他住的地方离【荼蘼】不远,这个时间也很难打到车,所以他一般都是走回去的,差不多20分钟的时间就到。   穿过一个路口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从酒吧门口开始,就一直有人跟在他身后。   钟毓原本是没打算管的,只要那人不主动来招惹他,就随便怎么样,反正路那么宽,也没规定别人不能走。   但那人的存在感比钟毓以为的要强一些,他被跟烦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人距离他大概十来米,高高大大的男生,整天穿着一身卫衣和运动裤,是个很受欢迎的小狼狗形象。可惜钟毓不喜欢。   甚至可以说讨厌。否则倒是可以睡一觉。   “我正好也走这条路。”高高大大的男生躲在路灯后面,细脚伶仃的铁杆子其实挡不住他,颇有种掩耳盗铃的荒谬。   和这人说的话一样荒谬。钟毓盯了他一会儿,对方的两只耳朵在他的目光下越来越红。   那人抬头看天、又低头看地,就是不敢同钟毓对上视线。   钟毓转回身。那人悄悄走近了几步。   等到钟毓再次回头,他鬼鬼祟祟地盯着夜空。   但这一次他没有不敢看钟毓,而是很快将目光落到了钟毓脸上,小心翼翼地说:“时间太晚了,不安全。”   “所以呢?”   “所以我其实不是正好走这条路。”那人说。   钟毓简直快气笑了:“所以刚刚你是在说自己吗?”   江逾白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像个变态。对钟毓来说,他才是那个“不安全”的人。   本来他其实已经跑了,可在转角等车的时候看见巷子口有几个男的鬼鬼祟祟的,像是在蹲点。   他不知道钟毓待会儿会走哪边,十分担心,就想等等看。   等了十来分钟,钟毓终于动了,走的是另一侧,看样子是打算走回家。   想了想,他还是跟了上去,怕那些人会突然改道。万一和钟毓撞上就不好了。   他想送钟毓回家。   尽管这会让钟毓很讨厌。   但他就是有些不放心。   他也知道自己早就被钟毓给发现了。是因为钟毓没赶他走,他才一路跟着。   可现在钟毓赶他了,他也还是不想走。   “我不是坏人。”江逾白没什么底气地解释。   “坏人都不承认自己是坏人。”   “……”   原本,钟毓以为他会像刚才那样解释,但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这家伙居然点点头,说:“你说的对,所以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这下,钟毓是真想笑了。   “但我真的不是坏人。”男生坚持说,“酒吧附近不太安全,你以后要小心一点。”   酒吧附近当然不安全,时常有醉鬼闹事,也经常有混混拦路抢醉鬼的东西。钟毓好像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说了。   “看见那几个杀马特了?”   “啊?”   “一个黄毛、一个红毛、一个绿毛,喜欢蹲巷子口抽烟。”   “……”江逾白回想了一下,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们是什么人?”   “附近职校的学生,书不肯好好念,只知道游手好闲,学别人碰瓷。”   “啊?”江逾白听得有点懵,“怎么碰?”   “碰瓷还能怎么碰?”钟毓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专门堵那种走路跌跌撞撞的醉鬼,然后往人跟前一躺,说自己被撞了,讹钱。醉鬼喝得脑子不清醒,有时候就会乖乖掏钱。”   “……”   “…………”   江逾白很无语,这和他想的好像很不一样。   “我解释的够清楚了吧,所以别再跟着我。”钟毓警告他。   事实上钟毓很少这么有耐心,他希望旁边这位大学生能珍惜他这份耐心,别给脸不要脸。   江逾白:“噢。”又说,“对不起。”   但他显然没有这份自知之明,对钟毓内心的想法也一无所知,所以他还是悄悄跟在钟毓身后,跟着人进了一个老旧小区。   虽然那三毛是碰瓷没错,但万一有别的坏人呢?   这片是老城区,原本就鱼龙混杂。   钟毓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似乎懒得搭理江逾白,没再管他。   楼上很快有灯光亮起来,江逾白数了下楼层,是7楼。   而就在他盯着那扇窗户看的时候,有个人影出现在了窗边,轻飘飘地往下望了一眼。   江逾白下意识站直身体。   那人似乎笑了下,但因为隔得太远,江逾白不是很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很快,好看的手指抓住奶咖色的窗帘,猛地一拉,修长笔直的身影便影影绰绰地藏在那道窗帘后面,比天边的月色还要撩人。   江逾白的嗓子发紧,心口却滚烫。   但很快,那抹身影便走远了。   江逾白却站在原地,盯着那空荡荡的窗口盯了很久,眼前似乎还能描摹出钟毓的样子。   男人今天穿的是他最偏爱的那身黑色绣花的旗袍,头发原本是散着的,但刚才从那个2楼下来时却用一支笔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还有一两缕散在脸侧,抬眸垂眼间显出几分慵懒的神色。   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感觉。   这个想象让江逾白有些不高兴,他又想到被钟毓揽着腰一块儿上楼的那个男人。   身材娇小,长相秀气,依偎着钟毓时眼睛像是会勾人。   江逾白低头看自己,万年不变的卫衣加运动裤和运动鞋,身材健硕还有腹肌,和那个男人完全相反的长相和风格。   难怪钟毓都不肯多看他一眼。想到这里,江逾白更加不高兴。   正好身后有一张长椅,他便坐下来,继续盯着7楼的窗口看,钟毓当然再没有出现,江逾白却还是不想走。   钟毓今天还给自己点了一颗痣,就在左眼下方,靠近眼尾的地方,是颗红色的痣。   一开始江逾白没有注意到,他到吧台时钟毓已经走了,两个人离得远,那颗小红痣在光线并不明亮的酒吧深处很容易就被忽略。   更何况江逾白那时候的全部心思全在钟毓揽着陌生男人的那双手上。   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江逾白才发现那颗痣。   小小的一颗,像点在江逾白的心上。   不过江逾白也不确定这颗痣是什么时候点上去的,可能刚见面时本来就没有,是钟毓在2楼点的。   至于为什么要点这颗痣,江逾白不想再设想下去。   因为他心口很闷,有些呼吸不上来。   之后他就在那张长椅上坐了很久,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很变态,可他就是不想回去。   一直到快7点,周皓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   这个点已经来不及赶回学校,江逾白索性就回了句不回了,让周皓帮他请了上午的两节课,然后就近找了家酒店住下。   明明一夜没睡已经十分疲倦,通常这个点是他最困的时候,能靠闹钟叫醒全凭多年的良好习惯,今天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全是钟毓跟那个男人亲密地拐上二楼的画面。   他嫉妒。   所以徐瑾然当年看见女生跟周清行表白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个心情?   莫名其妙的愤怒和嫉妒,完全不受自己的大脑控制,不愿去想却忍不住不想……   ……   最后,江逾白还是没能睡着,回学校时两个眼袋大得能掉到地上去,整个人像是被妖精吸走了阳气。   凌黎骤然跟他对上眼,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去老四,昨晚干嘛去了?”   周皓也眨了眨眼,用胳膊搡他,表情意味深长:“是不是……嗯?”   只有徐瑾然对着他苦着一张脸。江逾白不知道这家伙又是个什么情况,但他自身难保,也管不了徐瑾然了。   “没事,就是没睡好。”他恹恹地说。   上午三四节是公共课,几个人照例占了后排的位置,根本不管老师在说什么,公然摸鱼。   江逾白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原本不想搭理几个八卦的室友,但忽然想到凌黎是个沉迷于二次元的宅男,看过无数岛国恋爱番,即便没吃过猪肉应该也见过猪跑,理论经验丰富。   他于是虚心请教了对方一句:“追人要怎么追?”   “不是吧?”凌黎一脸吃惊,“你可别告诉我其实你到现在为止还没开始行动……”   江逾白:“……”   凌黎:“……” 第11章   那天晚上几个人骤然得到那么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简直兴奋到睡不着觉,都对那个居然会拒绝江逾白的女生非常好奇,对着江逾白轮番逼问。差点真就将江逾白那张床压塌。   但江逾白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无论他们是威逼利诱还是好言劝哄,都没用。   等到第二天,凌黎甚至托学生会的朋友搞来了全校女生的名册,对江逾白来了个“三堂会审”——   徐瑾然和周皓一人一边将他摁在椅子上,而凌黎站在他对面,一个个名字念过去,每念一个就看一眼江逾白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但当然也没用。倒不是说江逾白演技好,只不过他心动的那个人的名字压根不在里面。   最后,凌黎念得口干舌燥,眼睛都快不认识字了,倒在床上叹气,“所以到底是哪个啊?不会是别的学校的吧?”   “那不可能吧,咱们几个老在一块儿,要别的学校的咱们会完全不知道?”   “就算在一块儿,不照样不知道吗?”徐瑾然说。   凌黎和周皓诡异地沉默下来。   几个人又猜了一番,但江逾白打定主意当一只锯嘴的葫芦,对于室友们的审问岿然不动。   也因此,凌黎在吃惊过后,开始对江逾白阴阳怪气:“哼哼,问你的时候一个屁都不肯放,现在追不上人知道着急了?”   江逾白理亏,默默地给他发了个红包。   凌黎秒收,然后板着脸,严肃地说:“小白,你这思想觉悟不对,我是这么容易被金钱收买的人吗?”   江逾白又发了一个。   凌黎本来还有点困呢,收了两个大红包之后瞬间来了精神,拍拍江逾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那我就教你几招,其实吧,追人挺简单的,比如你可以约对方去看电影……”   江逾白偷偷打开手机备忘录,准备将老二的理论经验记下来。   “……听明白了吗?”老二的恋爱技巧一大堆,到这堂课结束还没分析完,在回宿舍的路上又讲了许多。   但江逾白听君一席话犹如一席话,备忘录上一个字都没记,因为他发现凌黎说的那些经验根本没办法用到他和钟毓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性别不对。   就比如凌黎说可以约喜欢的人去看恐怖电影,这样容易让对方对自己产生依赖感,但江逾白实在无法想象钟毓因为害怕扑进他怀里小鸟依人的模样。   违和感太强了,钟毓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很多女生也不会这样。   凌黎这套经验只适用于表现手法夸张的岛国恋爱番。   理论终究是理论。   哎。   江逾白决定放弃所谓的技巧。   当天晚上,江逾白在吧台等了半个多小时,原以为等不到人了,钟毓却姗姗来迟。   天气越来越冷,江逾白的卫衣都换成了加绒的,他却仍旧是一身单薄的旗袍,头发用挽着,只不过这次没有用笔,而是一根和旗袍颜色相近的玉簪。   今晚身旁没有别人。   吧台旁本来有几个客人,见钟毓过来,便都跟他点点头,识趣地端着酒杯寻了别的位置,只有江逾白没走。   不仅没走,甚至在钟毓坐下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江逾白发现他眼尾处又点了颗痣,不过今天变成了黑色的。   “怎么又是你?”钟毓皱着眉问他。   江逾白就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反问他:“今晚的气温只有10度,穿旗袍不冷吗?”   钟毓掀了掀眼皮,目光自下而上地觑了他一眼,招呼酒保拿了盒烟过来。   刚叼进嘴里,一只手便跟着伸了过来,钟毓又抬眸看了眼——是那个叫江逾白的大学生抢了桌上的打火机,要帮他点烟。   钟毓成全了他这份殷勤,点完烟之后朝后靠在吧台上,半阖着眼抽了两口,再抬眼时缓缓朝江逾白丢出四个字:   “关你屁事。”   如果换成别人这么没礼貌的跟他说话,江逾白估计早就用拳头招呼对方了,他一向不是个太好脾气的人。冲动的时候一点就着。   可现在被钟毓骂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恼火,反而在想,这个人怎么连骂人都那么好听。   江逾白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没救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这个人之后,这份喜欢便更加难以遏制,因为他不再刻意回避那些情愫,这份喜欢就像得到了充足养料的大树,根系深深地钻入土壤,枝叶繁茂。   “会感冒,对关节也不好,老了骨头会疼。”   仿佛听了什么笑话,钟毓哂笑一声:“活不活得到以后都还难说,想那么多干嘛。”   之后他便不管江逾白了,半抱着手臂,惬意地抽着烟。   江逾白却不甘心对话就这样结束,又开口:“你的痣,为什么变成了黑色?”   “啧。”钟毓真是很烦他,“看不出来嘛,点的。”   “我知道。”江逾白说。   “那你还问。”   “但昨晚是红色的。”   虽然不管是红色还是黑色都很好看,江逾白就是很好奇。他想知道钟毓为什么要点两个不同的颜色,每个颜色代表了什么意思,他想知道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   老二虽然说了一堆废话,但有一句江逾白很赞同,那就是在追一个人之前,要先了解对方。   “我高兴,我高兴了点一种颜色,不高兴了点另一种颜色。”钟毓说。   江逾白紧接着问:“高兴是红色吗?”   毕竟昨晚钟毓约到了人,下楼时神情都像是一只猫,应该是高兴的。   结果钟毓却说:“高兴时点什么颜色也是凭我高兴。”   这话听着就像是绕口令,江逾白却立刻明白了,反正就是随心所欲,想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全凭心情。   那就说明昨晚的红色不一定就是高兴。   “你笑什么?”钟毓睨了他一眼。   江逾白猛地摇摇头:“没什么。”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得到什么答案,也根本不在乎,闻言下了逐客令,“那你滚吧,别烦我。”   江逾白没动。   “滚。”钟毓的声音冷了几分。   江逾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了两步,倏地顿住,回头发现钟毓的视线早就不在他身上。   “我叫江逾白。”可他还是说。   钟毓喝了口酒,心想现在的大学生记性都不怎么好,一个名字要说多少遍,当他已经老年痴呆了吗。   “江碧鸟逾白的江逾白。”   啧。   “我能不能再问最后一句,问完我就走。”   钟毓此刻心情已经非常不爽,不耐烦地抬头:“有屁就放。”   江逾白点了点自己眼角:“昨晚的痣,是上去之前点的还是上去之后点的。”   这一晚上是跟痣过不去了,钟毓又摸了支烟出来,在打火机吧嗒一下点燃的同时,沉声说:“上楼前。”   这晚之后江逾白还是几乎天天都去【荼蘼】报道,但钟毓却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江逾白天天心存期盼,又每天失望而归,甚至还跑钟毓住的那个小区看过几次,灯有时会亮着,人影却半个都没看着。   而同样盼着老板的不止江逾白一个,钟老板很少这么长时间不在店里出现,一群人简直望眼欲穿,张口闭口都不离钟老板。   借着这个机会,江逾白听说了不少有关钟毓的事情。其中最多的就是钟老板的情史,就像沈家欢之前说的那样,钟毓玩得很花,和谁看上眼了就上2楼/睡一觉,却从不留下过夜,更不会跟人再有第二次。   他从来没有过固定的情人,也不过问一夜/情对象的信息,唯一的要求就是单身。钟老板自觉是个渣,却也不做那第三者插足的缺德事,渣得坦坦荡荡。   但这也已经是江逾白从前无法想象的生活,像钟毓这样的人本该是他最讨厌的。   老实说,在听说那些事的时候,江逾白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但在那些复杂的情绪里,唯独没有讨厌。   一旦这个人变成了钟毓,他好像就做不到讨厌对方。   江逾白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双标。   他发现钟毓很多很多面,这个人有一张无人能及的漂亮脸蛋,有时候冷漠,有时候又很热情,他嚣张、也温和,仿佛一个复杂的矛盾体,江逾白甚至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男人真正的样子。   他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武侠剧。江逾白的父亲是个武侠迷,家里的书房中有一面很大的书架,里面装的大半都是武侠小说。   或许是受父亲的影响,江逾白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痴迷武侠小说和电视剧,什么《雪山飞狐》《笑傲江湖》,什么《三少爷的剑》《绝代双骄》……他都看了好多遍。   他觉得钟毓就像小说里那些能对正道大侠们产生致命吸引力的“妖女”,最老实的大侠,总会爱上最狡黠的“妖女”,比如张无忌他娘殷素素和他爹张翠山,比如赵敏和张无忌,比如黄蓉和郭靖。   殷素素还在临死前对张无忌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不要相信漂亮女人的话。”   江逾白觉得素素前辈还说漏了半句,漂亮的男人也很危险。   尽管江逾白不是什么大侠,他也依旧觉得钟毓很危险。   他很清楚这一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沦陷。这大概就是妖女的可怕之处。   再次见到钟毓是在半个月之后,那天是万圣节,学生会搞了个万圣节晚会,510寝室的其他人都兴致勃勃的报了名,并且早一个月的时候就在讨论到时候要扮成什么,也早就买好了服装道具。   江逾白当然也一样。但真到了这天他却没有跟着一块去,而是又去了【荼蘼】。   【荼蘼】今晚同样有活动,当然也是万圣节主题的,江逾白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就和旁边一位“吸血鬼”打了个照面。   门口有服务生在发放万圣节元素的棒棒糖和红玫瑰,每位客人凭当晚的入场券可以领取。   因为要搞活动,今晚的【荼蘼】需要凭票才能进入,江逾白靠着沈家欢这个内部人士,第一时间就搞到了门票。   有时候江逾白也会觉得奇怪,不止是钟毓,连沈家欢这个人都很矛盾,这家伙嘴上说着让他放弃,说他没戏,但江逾白一要门票,对方又给的很痛快。   如果真的不欢迎他,难道不应该想办法阻止他拿到门票吗?   不过江逾白不太在意这个,反正最后拿到门票就行。他今晚终于换下了那身卫衣,改穿了一身白色西装,还问老二借了发油,给自己整了个发型。   做这些的时候老二就在寝室里放《那些年》,甚至怪腔怪调地跟着一起唱:“……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   其他人跟着起哄,最后变成了510的大合唱。江逾白拳头硬/了又硬,因为心里那点对徐瑾然的愧疚才没把那仨揍一顿。   他原本是想着钟毓说不定还会穿旗袍,那西装就和旗袍很般配,但真到了酒吧,所有人都打扮得奇形怪状,他一身西装就又成了其中的异类。   效果不亚于之前穿卫衣混在人群中。   而且就连钟毓都换下了旗袍。 第12章   当时江逾白刚推开几个往他跟前递花的小零,艰难地挤到吧台附近,抬眼就看到钟毓远远地走过来。   男人今天少见地没有穿女装,而是换成了一身黑色的衬衫,说不清是什么质地的,但面料看着很丝滑,垂坠感也很好,胸口的扣子没有好好扣上,领口敞得很大,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颈和一点锁骨。   一段时间不见,他瘦了一些,面容看着比之前更清冷,衬衫贴着身体,能看出薄薄的黑色布料下带着点肌肉的骨架,清瘦漂亮。   而且他今天还戴了副浅金色的细框金属眼镜,走过来时修长的手指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轻轻一推,手腕上的银色方形袖扣随着他的动作在江逾白眼前一闪而过。   远远看着,眼前的人带着冷冰冰的气质,矜贵又骄傲,同人打招呼时也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点头,很像个……斯文败类。   江逾白莫名就想到这个词。觉得很适合今晚的钟毓。   换下那身旗袍后的男人,气质和之前截然不同,如果说前者给人的感觉是温和而疏离,那此刻的钟毓就有一股天然的冷感,整个人变得有些锋利。   江逾白看得有些入迷。   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今晚会是钟毓主动朝他走过来,男人停在他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吹了声口哨:“小孩儿,今天cos大人?”   江逾白:“……”   这语气再配上那揶揄的表情,江逾白简直要气死了。更何况过完年他就21岁了,早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才不用cos大人。   他本来就是个大人。   “我不是小孩。”他强调说。钟毓又吹了声口哨,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带着勾人的意味。   大约是逗弄够了江逾白,他没再应声,而是向着舞台走了过去。   江逾白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靠得挺近的,江逾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不难闻,甚至让江逾白心动。   到舞台边时钟毓朝后回了下头:“跟着我干嘛?”   江逾白梗着脖子不肯承认:“没跟着。”   钟毓耸了耸肩,唇齿间漫不经心地溢出两个字:“是么。”   神情也寡淡,脸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看起来温和却难以靠近,江逾白脸莫名一烧,脚步便顿住了。   等他再有所反应的时候,钟毓已经跳上了舞台。有工作人员朝台上搬了把椅子,他便走过去坐了下来,然后朝DJ点了点头。   震耳欲聋的音乐短暂地停顿片刻,继而换成了更炸裂的,台下的“妖魔鬼怪”反应过来,尖叫声不断。   “钟老板——钟老板——钟老板——”   “钟老板终于肯现身了,今晚怎么都该给我们跳到尽兴吧?”   “这次我申请和钟老板一起,我就是最称职的钢管,谁都不要跟我抢!”   “钟老板我也可以!选我选我!”   “还有我还有我!哥哥可以弟弟可以我更可以!”   周围污言秽语,江逾白沉默地四顾着,也想找出说这些话的人是谁——如果可以,他一定要给这些人套上麻袋,拖小巷子里好好招呼一顿,和钟毓说话时的语气简直太欠了,安的什么心不言而喻。   不过……他自己好像也没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   而钟毓靠在椅背上,两条大长腿随意地张/开,手掌抵在胸口,随意一扯,本就大敞的领口被他扯得更凌乱,衬衫扣子都崩掉了两颗,黑色布料下的皮肤在舞台的镭射灯下白的发光。   钟毓朝着台下抛了个媚眼,漫不经心地一笑,与此同时,两条腿变换着角度交错着,合拢又张/开,接着用力一个甩头……   台下简直要疯了,江逾白都分不清是谁在叫,因为好像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叫,叫得他耳朵都要聋了。   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台上,钟毓挪了下屁股,侧身坐着,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身体缓缓向后仰,与此同时一条腿向上抬起,原本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掌覆在那/条腿上,掌心从上到/下地游/移着。   很快又放下去,身体朝/前倾去,又是一个利落的甩头,漂亮的长发随着动作扬在脸侧……   整个舞台都……太/欲/了。   不知是谁先往台上抛了一枝玫瑰,其他人纷纷效仿,漫天的玫瑰雨朝钟毓掷了过去,有些落在他脚边,有些落在他胸口。   钟毓捡了一枝,叼进嘴里,两只手掌向后撑着椅子,喘/息很急。   江逾白喘/得比他更急,视线不期然对上的那一瞬,心脏简直像是要离家出走。   他想成为钟毓嘴里的那枝红玫瑰。   而钟毓缓缓站了起来,将那枝玫瑰掷向了人群。人潮顿时涌动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想要抢到那枝玫瑰。   江逾白也同样。   但那花掉进了人群里,眨眼就不见。   江逾白的心脏跟着往下坠落……   狂欢过后,钟毓又坐在吧台的老位置,擒着酒杯喝酒,神情淡淡的,仿佛一刻钟之前引得整个【荼蘼】为之疯狂的人根本不是他。   “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察觉到身侧的目光,他侧眸警告。   江逾白吞了吞喉咙,挪近一个座位。见人没有反对,又挪近一个,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就坐在钟毓手边。   后者已经将一头长发挽起来,衬衫却还是原来那一件,因为崩掉了纽扣,领口开得更大,从江逾白的角度可以偷觑到底下一/抹漂亮的红。   这样的刺/激对于江逾白来说简直太超过了,他不住地吞/咽着喉咙,脸越烧越烫,明知不应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想往那处瞥。   “看什么?”忽地,钟毓倾身朝他靠过来,丝丝缕缕的淡香混着酒气钻入江逾白的肺腑。   靠得太近了。   “……”江逾白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脸憋得通红。   “我……”他说不出话来。   钟毓眯了眯眼,漆黑的眼眸隔着眼镜定在他身上,声音很沉:“别再看着我,也别靠近我,如果你不清楚【荼蘼】的规矩,那以后就不用来了。”   说完这番话,他身体便朝后退去,像是又不想跟江逾白说话了,但下一秒,胳膊就被人拉住。   这个举动对于钟毓来说无疑是一种冒犯,他脸上那丝淡淡的笑意倏地消散,盯着江逾白的目光很冷:“松手。”   江逾白下意识就要听话,却很快反应过来,抓得更牢。   “我……我给你处理伤口。”他将视线落在钟毓右脸上。   那里有一道淡淡的伤口,是刚才在舞台上时被抛向他的玫瑰花划伤的,当时谁都没有发现,或者说谁都不在意,钟毓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哪知道这小鬼却当了真。   钟毓挑了挑眉:“所以刚刚是买药水去了?”   他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台下江逾白的眼神火热得像是要把他给吃了,结果等他下台来,人却不见了。   为此钟毓还觉得奇怪,以为这人今天突然转性了。   “昂。”江逾白不好意思地承认。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抬起来,袋子里装的都是消毒药水之类的东西。   “不需要。”钟毓冷冷地拒绝。   江逾白却很固执:“要的,要是不好好处理伤口可能会留疤。”   钟毓烦躁地点了支烟:“那又怎么样?” 第13章   那当然不会怎么样,脸长在钟毓身上,如果他自己不在意,就没人能怎么样。可江逾白却心疼。   很难否认的是,刚刚看着舞台上那个漂亮得像个发光体一样的男人,江逾白心动得无可救药,他也想跟着其他人一起,将手里的玫瑰花掷向钟毓。   却迟迟没有那样做。   那是对钟毓的不尊重。   而且他亲眼看着一朵花被丢在钟毓脸上,尖刺在男人漂亮的脸上扎出细密的血珠。那一刻,江逾白瞳孔皱缩。   如果不是那支舞恰好结束了,江逾白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冲动到冲上舞台,阻止那些人。   他不怕发疯,也不怕被丢出【荼蘼】,但他怕钟毓疼、怕钟毓受伤。   所以哪怕面对钟毓的冷眼,他还是固执地说:“反正伤口要处理。”   时光好像倒转,仿佛只是不久前,在相同的地点,钟毓低着头帮他处理脸上的伤,今晚两个人的角色却颠倒过来。   眼角的那颗痣变成了红色,随着钟毓眨眼的动作,那颗痣似乎也跟着动起来,宛如活的一样。   见对方不像是继续反对的意思,江逾白小心地将棉签压在男人脸上,轻轻碰了碰。   而伤者本人仿佛感觉不到痛,表情都没有变一下,甚至嫌江逾白动作慢,催促他:“快一点。”   江逾白心头微跳,动作却还是很小心翼翼。   他从小就是个熊孩子,打架上树样样都来,磕磕碰碰或者伤了哪里简直家常便饭,之前有一回跟人打架的时候砸破了拳头都没去管。   可现在受伤的人换成是钟毓,就仔细得要命,生怕动作稍微重一点就让人感到疼。   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可其实他爸书房里价值连城的宝贝都被他当玩具丢来丢去。   他在意的珍宝只有眼前这一个。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陌生。   所以说这个人就是“妖女”,并不是我没有定力。江逾白嘴硬地心道。   消完毒,江逾白对着那道伤口吹了吹,钟毓原本懒洋洋地低着头玩手机,这下猛地抬起头:“干什么?!”   江逾白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紧接着也意识到自己这样或许有些冒犯:“抱歉。”他很认真地道了歉,然后神色净重地说,“吹一吹就不疼了。”   “……”钟毓扶了扶额角,“你是傻x吗。”   他真的很多年都没再见过这种纯净的二百五了。傻得脑袋顶上都能冒烟。   俗称傻帽。   “你哪个学校的?”他忍不住好奇这家伙的学历。   “啊?”话题转变得有些突然,江逾白一时没能转过弯来。但钟毓对自己感兴趣总是好的,他于是赶紧说,“榕城大学。”   众所周知,以一座城市命名的大学一般来说都是非常厉害的,榕大也不例外。   榕城原本就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高校数量在国内也数一数二,而榕大是榕城最好的大学。   也曾是钟毓非常向往的学校。   钟毓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禁开始怀疑这几年榕大的教学质量是不是有所下降,怎么这种二百五也能进?   “怎么了?”江逾白看懂了钟毓嫌弃的眼神,却没明白为什么。“榕大怎么了?不好吗?”   就是因为太好了,钟毓心道,他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大学生。   男大学生。   “没什么,你可以滚了。”   傻帽江逾白对钟老板内心的想法一无所知,红着一张脸,不自在地捻着手指。   指尖刚刚不小心碰到了钟毓的脸,那块皮肤现在就跟在被火燎一样,烫得不行。   见他迟迟没有动静,钟毓表情更加不耐烦,睨着眼:“还不滚?”   江逾白抬起眼,声音小心翼翼:“能不滚吗?”   他也搞不懂钟毓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钟毓:“……”   钟毓:“不可以。”   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沈家欢:“哈哈哈哈哈哈……”   江逾白最后当然还是滚了。   沈家欢看着他臊眉耷眼的背影,冲钟毓眨了眨眼:“这小狼狗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钟毓抬眸盯着他。   “别那么严肃嘛老板,我真觉得他挺可爱的,其实可以睡/一觉的,反正你本来也要找人/睡觉。”   “不谈感情的话又没关系,这小狼狗一看就是体力很好的那种,能满足你。”   钟毓将一口烟圈喷在他脸上,眼神似笑非笑:“是不是活太少工资太高了?”   沈家欢举起双手:“我错了我不说了别扣我工资!”   酒吧里太闹了,钟毓没有待多久,差不多半小时后就出来了,一到门口就看见本来应该已经滚了的江逾白默默地蹲在【荼蘼】对面的马路上,眼巴巴地等着。   钟毓愣了愣,无语了。索性装作没看见,径直走了。   但江逾白一眼就看见了他,歘地站起来,下一秒,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一个狗吃屎。   钟毓用余光看见了,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笨蛋。   而江逾白其实是腿麻了,脚踩下去时感觉自己都快半身不遂了。不过钟毓出来的时间比他预计得要早很多,他本来以为今晚店里有活动,钟毓起码得后半夜才会离开。   没想到还不到一个小时。   “要不要吃烤红薯,很甜,还是热的。”   烤红薯是他中途跑前面的红绿灯路口买的,刚出炉时热腾腾的,正好拿来暖手。   “不吃。”钟毓拒绝得干脆。   “那你冷不冷?”江逾白又问。   “不冷。”   但怎么可能不冷,这个点实时气温只有8度,钟毓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黑色衬衫,在夜色和冷风中显得尤为单薄,手指都冻红了。   两片肩胛骨在被风吹得不断鼓起动的衬衫下面,像两只翩跹的蝴蝶,轻轻巧巧落在江逾白的心尖上。   他追上去,二话不说将没有吃过的那只烤红薯塞进钟毓怀里,接着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披在男人肩上。   钟毓有心想躲,江逾白态度却很强硬:“穿上。”又说,“不然我就会一直这样做。”   钟毓不耐烦地:“啧。”却默许了江逾白的动作,没有甩开身上的西装。   两人一前以后走在昏黄的路灯下,错开大约两步的距离,影子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江逾白往地上看了眼,心底冒出隐秘的欢愉。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心动,江逾白纠结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事实上在今晚之前,他虽然已经确定自己喜欢钟毓,但其实心底仍旧有一丝顾虑。   他不敢完全肯定自己对钟毓的这份喜欢到底是因为喜欢钟毓这个人本身,还是因为女装的钟毓让他模糊了性别。其实他喜欢的是女生。   他没喜欢过谁,这种突然而至的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怕因为自己的问题伤害到钟毓,却又忍不住靠近。   他成绩很好,在恋爱一道上却是个笨蛋。   可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喜欢的就是钟毓本身,不管是穿着旗袍妩媚多情的钟毓,还是穿着黑色衬衫锋芒毕露的钟毓,都令他心动不已。   他心动的是钟毓这个人,和其它都无关。   不管钟毓是男是女,只要遇到了这个人,他就都会心动。   可能他前面那么多年,都是在等这个人,钟毓出现了,他就喜欢了。   “我可以跟着你吗?”他明知故问地说。   对此,钟毓只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你会怕我这样跟着你吗?”   这回钟毓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那我就跟着你。”江逾白自问自答。   实际上他本来不想这么做,他很怕钟毓会讨厌自己,但刚才在酒吧,那个叫沈家欢的酒保叫住了他。   “你等会儿有事吗?”对方问他。   江逾白看着他:“我是不是应该说没有?”   沈家欢点了点头,很满意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孺子可教也,小鬼,组织看好你,现在要交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什么?”江逾白莫名其妙。   “少年,你很会打架对吧?”   那天他在酒吧揍了一个酒鬼,很多人都看见了,当然也包括沈家欢,江逾白便没有隐瞒:“会,我练过拳击。”   沈家欢看着更满意了:“那就送钟毓回家。我说的回家是指看着他进屋,不用太久,就这两天、就这周吧。”   江逾白更莫名其妙了。他倒是很想送钟毓回家,但钟毓肯定不让啊。   “他会不高兴。”江逾白老老实实地说。   “在这件事上别管他同不同意,高不高兴,你就照我说的做,我是他朋友,不会害他的,但你要是不这么做,说不定你会后悔。”   “少年,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要是经受得住这份考验,前途无限。”   江逾白:“经受不住呢?”   “那你自己就跑了。”沈家欢说。   江逾白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家欢却也没向他解释,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对方。   大概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他想陪钟毓回家,而这是现成的理由。   20分钟的时间眨眼就到,眼见着那栋熟悉的单元楼已经出现在视野中,江逾白无端地生出一丝遗憾,他很幼稚地希望这条路再漫长一些,好让他可以再和钟毓走更长的时间。   但钟毓穿得太单薄了,江逾白担心他冷,又恨不得走快一点。心里纠结得要命,快矛盾死了。   他不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整个人变得奇奇怪怪的。反正他自己变得和从前很不一样。   智商也总不在线。   “晚安。”等终于到了楼下,江逾白同男人道别。   钟毓却头都没回。也没有将西装还给江逾白。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江逾白的西装披在他身上很合适,江逾白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意动。   “妈的,白跑一趟,要不在楼下等一等吧,这么冷的天,老子才不高兴一趟趟跑……”   几个男人从楼道里走下来,每个人嘴里都叼着烟,看着就很不好惹,不是什么正经人。   江逾白下意识走上前去。沈家欢让他看着钟毓进屋,他原本不想这么得寸进尺,这会儿又觉得很有必要。   钟毓同他们迎面撞上。为首那人将香烟夹在指间,用力推了钟毓一把,冲身后的同伙道:   “兄弟们,我说什么来着,钟老板这不就回来了么。”   几个人哈哈大笑。   那人态度嚣张:“钟老板,你可真叫我们好等啊!”   钟毓被推得踉跄着退了几步,身上那件白西装也因此掉在地上,被他自己不小心踩了一脚。   又绊了一下。他以为自己会摔,下一秒却落入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江逾白在身后托住了他,用一条手臂将他护在怀里。   为首的吊梢眼危险地打量了江逾白一眼:“那你又是什么人,小鬼,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我是你——”   “别多管闲事。”江逾白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整,就被钟毓给打断,男人推开他,神情冷漠,“滚吧。”   这句话是冲着江逾白说的。   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视频,钟毓对他的态度虽然一直说不上好,但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江逾白被这个眼神刺了下,心脏都在发颤:“可是……”   然而钟毓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神情沉下来,重复了一声:“滚。”   江逾白不肯动。   “等一下——都别急着走,你们两个是不是认识?”而吊梢眼也忽然改了主意,他故意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似的,“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钟老板是个卖/屁/股的,这个小鬼不会是你的相好吧?”   钟毓冷着眼:“不是。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第14章   “放屁!老子又不是瞎的,就他现在这表情,你俩要是没点什么,老子今晚就让人x屁/股。”   江逾白简直想翻白眼,事实就是他和钟毓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但……他看了眼吊梢眼,就这位的这副尊荣,眼神但凡好使一点的大概都不愿意捅/他的屁/股。   除非真的饿了。   ……也不行。代入了一下自己,江逾白感觉很崩溃。   饿死都吃不下啊,我宁死不屈,他心想。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话音才落下,就感觉到钟毓不赞同地瞪了自己一眼,江逾白却装作没看到。   从对方和钟毓的对话中,他可以肯定这些人是冲着钟毓来的,他不能让钟毓独自面对,从一开始就没想将自己摘干净。   哪怕钟毓显而易见的不想让他蹚这趟浑水。   所以沈家欢要他送钟毓回家,是不是就和这些人有关?   “我们是什么人……那就要问问钟老板了……”吊梢眼打量着钟毓,“说起来,钟老板今天怎么没穿那些个旗袍,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男人?”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学别人英雄救美?”吊梢眼抡了抡手里的铁棍。   钟毓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在江逾白身前,再一次逼他走:“赶紧给我滚!”   江逾白当然不可能会滚,吊梢眼同样不同意,他恶狠狠地抽了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着:“晚了,今天谁都不准走。”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吊梢眼冷笑一声,“今天不把你这个臭小子揍到叫爷爷,老子就跟你姓。”   “打就打,谁叫谁爷爷还不一定。”   江逾白根本不怕,他现在就是个坠入爱河的愣头青,正差没机会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这伙人就上来给他送人头了。   在打架这方面,他鲜少有败绩,最多的时候一挑十,对付这几个傻x完全不在话下。   “不过你先等会儿。”   吊梢眼却误会了:“怎么,怕了?”   “不是,你先等会儿。”江逾白边说,边将钟毓推到稍远的地方,边轻声细语地说,“别怕,钟老板,我马上就能解决。”   “哪儿去啊,想跑?”   “没想跑,都说了等会儿!”江逾白不耐烦地扭头。   吊梢眼都被吼懵了,还真愣在原地没动,等反应过来后冷笑道:“行,老子要要看看你想搞什么鬼。”   江逾白不理他了,继续叮嘱钟毓,“我保证五分钟搞定。”但风有点大,钟毓的手是真的很冷,想了想,他又说:“三分钟。”   “……”这是三分钟还是五分钟的问题吗。钟毓很无语,他的声音比之前更沉了些:“江逾白,别乱来。”   这是他第一次叫江逾白的名字,语气很凶,却好听得要命,江逾白心跳都漏了一拍。   要不是此刻时机不合适,他都想大着胆子求钟毓再多叫几遍,最好叫100遍。   100遍也不够。   真是烦死这些破坏气氛的人了。   江逾白侧眸看向那几个找茬的人,就像在看死人。   他想谈恋爱啊,破坏他恋爱的人都滚蛋啊。   “操了,臭小子,真当我们是死人吗?”   “来了,急什么急,急着让我揍你们吗?”江逾白撸起袖子,“没见过上赶着找打的。”   朝着吊梢眼他们走了两步,他顿了下脚步,又去看钟毓,“万一,我说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万一我打不过,你就赶紧跑,别管我。”   钟毓:“……”   在恋爱方面江逾白一窍不通且笨拙,但论起打架,却真的很有一套,在吊梢眼抡着棍子冲上来的时候,他就快而狠的握住对方胳膊,另只手摁住肩膀,干脆利落地来了个过肩摔。   吊梢眼直接倒地不起,嘴上却不服输:“你小子倒还……还有点本事。”   “嗯哼。”江逾白十分欠扁地招了招手,对剩下几个人说,“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别说这帮混混了,就是钟毓听着都很想打他。   不过他也确实厉害,平时看着傻乎乎的、像个愣头青,打起架来却有种不要命的凶狠,出拳的时候也毫无保留,招招奔着人要害去的。   是个练家子。上次在酒吧揍那个酒鬼的时候其实就能看出来。   最后一挑六,把吊梢眼等人全打趴下了。   吊梢眼受伤最严重,趴在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指了指江逾白,又指了指钟毓,撂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人却灰溜溜地跑了。   钟毓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江逾白的眼神比此刻的气温还冷。就在江逾白张嘴的时候,他一转身,抬腿就走,竟是什么话都不愿意跟江逾白说。   事实上刚刚江逾白跟那群人打架的时候他果然就依着江逾白的话,冷漠地站在一边,根本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打算,全程冷眼旁观,哪怕江逾白中间吃了记闷棍,钟毓都没有变一下表情。   怕他真的走了,江逾白倏地一下倒地不起,嘴里哎哟哟地叫着,边叫边滚到了钟毓脚边,抱着他的腿不撒手。   “干什么?”   “别走……”   “……松手。”   “我疼。”   看着“半死不活”的大学生,力气却比牛还大,钟毓不想管他,又抽不出脚,脸上写满暴躁:“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逾白仰着头,表情有点可怜:“我能上去喘口气吗,胸口真的好疼。”   “在这里不能喘?”钟毓冷酷无情。   “不能。”江逾白一本正经地说,“楼上空气好一点。” 钟毓都快被气笑了,腿用力一抬,“那你死去吧。”   真的好冷酷、好无情、好狠的一颗心,江逾白却只觉得他连生气和心狠都性感得要命。   或许之前不该骂徐瑾然恋爱脑,江逾白心想,因为他自己好像比对方更加无可救药。   他扑过去,再度抱住钟毓的腿:“真的疼……”   ……   江逾白坐在沙发上,拘谨又紧张得环顾着整间屋子,不难看出来这里的房子确实已经有些年头了,空间逼仄,布局很一般,屋里的采光看着应该也不怎么好,装修风格偏老式。   最明显的就是客厅的那只立式空调,声音倒是很吵,但运行了半天,屋里还是冷冰冰的,制暖效果奇差。   可屋子的主人却将每一处都收拾得很干净,冰箱上的绿萝,餐桌上的非洲菊,厨房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房子的主人很认真地在对待它。   “喝完这杯水,就滚。”钟毓将袖子卷到手肘处,不耐烦地靠在沙发上,阖上了眼睛。眼底透出很深的疲惫。   江逾白捧着水杯,悄悄打量他,钟毓的眼睫微微颤着,一下一下扫在脸上。   好可爱。   江逾白看得入迷,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得很轻,而钟毓的眼睫忽然迅速眨了下,男人缓缓,带着很重的不满意味:“看够了没有?”   “……没有。”江逾白脱口而出。钟毓的脸色因此沉了几分。   看了眼手机,江逾白才发现原来他已经盯着男人看了十多分钟,而他无知无觉,以为只是眨眼的功夫。   他还想再看。   但又怕钟毓会冷,便拿了沙发上的一条绒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而钟毓连眼睛都没睁,只将毯子一卷,背对着江逾白。   动作间,江逾白的手指又触碰在男人的脸上,后者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没什么反应,但江逾白却心跳如擂鼓,声势浩大到让他觉得有些耳鸣。   他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重新捧起水杯,抿了一口,想将心底的悸动压下去,却忘了水是钟毓几分钟之前才烧滚的。   虽然已经放了几分钟,但还是很烫,一口下去烫得舌尖都痛,斯哈斯哈着直接咳了起来。   胸口上挨了一棍,本来就有点痛,这下更痛了。所以刚刚说疼其实也不算骗钟毓。   那群家伙也不知道干什么的,下手真狠。   想到这里,江逾白不免有些担心。也有些后怕。   他很少会吃那么大的亏,刚才差点以为这回得翻车。幸好还是保住了颜面。   应该没有很丢脸吧?   但是下次……下次还是不要冲动了,万一没打过,丢脸还是小事,万一连累钟毓受伤就不好了。   虽然那家伙面貌丑陋满口喷粪,但钟毓的安全最重要,虽然他气得心口发疼拳头梆硬,但钟毓的安全最重要,虽然今晚要是不揍那群家伙一顿他晚上肯定会失眠,但钟毓的安全最重要……   总之,钟毓的安全最重要。   “对不起。”他低着头说。   “又道什么歉?”   “我在反思。”   “反思什么?”   “我在想,刚刚不该那么冲动,虽然我对自己十分有信心,但万一呢。”江逾白很认真地说,“下次我肯定不那么冲动,等你走了,我再揍他们。”   “……”就多余问。   “所以他们是什么人?”   钟毓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又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和江逾白对上视线,漆黑的眼眸犹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海,落在江逾白身上,叫他心头狠狠一跳。   片刻后,男人像是笑了下,却并不明显:“高利贷。”   江逾白神色一紧。   “怕了吗?”   “那群人可没有什么是非观念,一旦被他们盯上,你就会永无宁日。”   “所以小朋友,别再来【荼蘼】,也别再跟着我,我不需要你为我打架。”   “你能赢一次,赢不了第二次,你自以为是的冲动只会给我惹麻烦。”   “刚刚我让你走,也不是关心你的死活,只是不想你死在我这里而已。”   “懂了吗?”   钟毓下颔微微扬起,嗓音冷淡,说话的同时点了支烟,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灰白的烟雾下,江逾白甚至觉得有些看不清他的脸,朦胧又疏远。   钟毓的这些话叫他伤心难过,还有更多的不甘心,但这个样子的钟毓又叫他心动得难以自控,连生气都忘了。   他忍不住靠近几分,倾身在钟毓面前。 第15章   这下子两人挨得极近,男人危险地眯起眼眸,然后将一口烟吐在江逾白的脸上。   后者下意识眯起眼睛,咳了起来。   因为恶作剧得逞,男人竟然愉悦地笑出了声,挽在脑后的头发散下来一些,垂在脸侧,随着他的笑声散落下来,漂亮得过分。   江逾白又看得入了迷,连咳嗽都忘了。喉结随着男人喉咙的轻微滚动而上下滑动。   片刻后,他视线下移,落在钟毓那双薄唇上,在男人再次抬手想要抽烟的时候,他伸手将那支烟抢了去,捏在自己手指间。   这个举动叫钟毓有些意外,男人眼含笑意地盯着他,还冲他挑了下眉,像是想知道江逾白接下来想做什么。   说到底,还是没把江逾白当回事,在钟毓眼里,他就是个不成熟的小屁孩。尽管两人之间确实差了十来岁。   但那又怎么样呢,江逾白心想,喜欢一个人无关年龄,别说钟毓只有30岁,哪怕他是个300岁的老妖怪,江逾白都还是喜欢他。   在钟毓揶揄的目光下,他将手里的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动作很生/涩,一看就是第一次。   钟毓的目光从玩味变成了错愕。而换成了江逾白挑衅地望着他。   说实话,香烟的味道不怎么好,尼古丁吸进肺腑时带着点微微的苦涩,还有点呛人,江逾白皱了皱眉,才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将烟雾吐了出来。   两个人隔着朦胧的烟雾对视,江逾白故意用牙齿在烟蒂上咬了咬,咬下一道牙印,而在那道牙印的下方,还有另外一道。   那是之前钟毓咬出来的。   男人的目光在香烟上逗留片刻,盯着烟嘴处并不明/显的湿/润和那两道紧挨在一起的咬/痕,喉结微动。   “我不怕高利贷。”   “不怕其余任何东西。”   “只怕你不理我、怕你赶我走。”   “钟毓,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   “但你可以不喜欢我,讨厌我,反正讨厌有一天也可以变成喜欢的,对吧。”   钟毓将目光从他指间抽回,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像是在评估他这番誓言的可信度。   最后当然是没有相信,男人哂笑着,问江逾白:“你喜欢我什么?”   江逾白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来。他没想过这个问题,钟毓将他问住了。   一直到被从家里赶出去,江逾白还有些茫然,他喜欢钟毓什么?   第一印象当然是那张漂亮得叫人过目不忘的脸。   然后呢?   江逾白还是说不出来,他只知道很喜欢钟毓,却很难说到底喜欢对方什么,总觉得什么都喜欢。   喜欢他的冷漠,喜欢他偶尔的恶劣,也喜欢他眼尾下面点上去的那颗小痣,喜欢女装的他,也喜欢男装的他,喜欢他藏起来却掩不住的善良……   喜欢钟毓的每一面。   反正只要钟毓出现在那,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就喜欢得要命。   但这些话说给钟老板听,对方当然是不信的。   走到小区门口,江逾白接到周皓的电话:“喂,老四,你跑哪儿去了,刚刚宿管阿姨来查寝了。”   江逾白:“在外面。”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不知道你在外面?”   江逾白:“……”   “得,傻了。”周皓在电话那头不知道跟其他人说了几句什么,转而跟江逾白说,“那行吧,那你干脆别回来了,我们刚刚跟宿管阿姨说你生病在医院呢,千万别拆穿了。”   因为回不去宿舍,江逾白就又在外面睡了一觉,选的是之前看完电影后去住的那家酒店,离酒吧街不远。   特地开了和之前差不多时间的闹钟,起床后江逾白到楼下的粥铺吃早餐。   因为是工作日,粥铺的生意没有那天那么好,座位大多都空着,江逾白往店里看了一圈,意外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他走过去,在男人对面坐下。   钟毓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粥,见了他有些吃惊,接着是不满:“那么多空位不去坐?”   “这里光线好。”江逾白说。   “但你挡着我的光了。”   “……”江逾白词穷,一下想不到反驳的话,索性闭着嘴不吭声了。   正好老板过来,将他认了出来,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小伙子又来啦,这回吃什么?”   江逾白心里无比感谢老板,他点点头,说:“是啊老板,您这里的粥好喝,小笼包也好吃,所以我又来了。”   “今天想吃什么?”   “还是老样子吧,一碗白粥,小菜要豆皮、腐乳和酸豆角,再来一屉小笼包,一碗小馄饨。”   “好嘞!”老板笑呵呵地说,“您稍等!”   上次就在这里碰见过钟毓,之前只以为酒吧街离这儿近,所以钟毓才常常来这里吃早餐,但昨天发现钟毓的家居然也在这附近。所以江逾白在过来前是抱着期待的。   现在这份期待成了真,他心底升起隐秘的愉悦。   “粥和小馄饨来咯。”不一会儿老板就从后厨出来,多送了他们一碟小菜,“还有这个,新腌的萝卜片,爽脆可口,很多客人喜欢,你俩也尝尝。”   江逾白夹了一片,边往嘴里塞边说:“谢谢老板,一看就很好吃——嗯……好吃!”   做生意的就喜欢江逾白这种嘴甜的,老板笑得脸上都堆了褶子,但很快就注意到江逾白脸上的伤,关切道:“哦哟小伙子,你脸上怎么回事啊?”   也难怪老板会这么惊讶,江逾白的脸上青青紫紫,右脸还肿了,他自己在照镜子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就别说老板了。   只不过刚刚一直戴着口罩,所以老板直到现在才发现。   要怪就怪昨晚他只顾着在钟毓面前耍帅,一开始的时候没把那几个人当一回事,吃了些闷亏。   而且那帮人太过分了,打人总打脸。   “没什么,就是昨晚没留神,摔了一跤。”江逾白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笑着应了一声。   “老板——两笼烧麦——打包——”有人喊。   “来咯——”老板回完客人,朝江逾白和钟毓说,“那我先去招呼客人,你们慢慢吃。”   一会儿后,一个瘦高个的阿姨将小笼包送了过来。江逾白调了两碗蘸碟,推给钟毓一碗,又往里放了个小笼包:“吃。”   钟毓看都没看一眼,继续慢吞吞地喝他的粥。   江逾白撇撇嘴,把那个小笼包吃了。没一会儿,又换了另一个,钟毓还是不吃,他就又把那个也吃了。   接下来几分钟,他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钟毓终于被闹得烦了,没法再装作视而不见:“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逾白此时一个小笼包刚咬进嘴里,有些说不出话,拍着胸口狼狈地咽下去,耳朵根有点红:“不干什么,就想你吃个包子。”   见钟毓面色不耐,又赶紧补充一句:“光喝白粥没有营养,而且饿的快。”   钟毓这才纡尊降贵地抬了抬眼眸,看他面前早就被吃光了的小馄饨和只剩下一个小笼包。   大学生脑子不灵光,胃口倒是好得很,特别能吃。   “是不是我吃了你就能闭嘴?”   “我也没说话啊。”江逾白委屈。   “……”钟毓很生气。说喜欢他还要反驳他的话。   “你别生气,我不说了。”江逾白捏着手指靠近嘴边,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将最后一个小笼包放进蘸碟里,“喏。”   钟毓看了看那个包子,又看他手里的筷子,江逾白:“干净的!我用的新筷子,不是我吃的那双!”   钟毓眼眸一睨,江逾白赶紧又抿上嘴巴。   等钟毓勉为其难地咽下那个包子,就见对面的男大学生就像缺失了脑干一样,笑得傻乎乎的。   钟毓:“……”   本来就乱七八糟的一张脸皱得跟沙皮狗似的,真丑。   “你能不能别笑了?”他十分恶劣地嫌弃道。   江逾白脸上傻乎乎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委屈地唔了一声。   十点半还有课,吃完早饭江逾白就回去了,周皓他们给他留了座,一看见他就开始八卦他的感情生活:“怎么样,成了?”   “你们在说什么?”江逾白满肚子问号。   “什么什么,你说我们说什么,”周皓还急眼了,“你夜不归宿还能成什么?”   “……”好像明白了。江逾白耷拉着眉眼,“没有。”   钟毓好像一点都不喜欢他。   “没有你又夜不归宿,总不能人女生回宿舍了你自己睡酒店吧,有病?”   江逾白解释不清楚,也不想解释,索性不吭声了。   徐瑾然注意到他脸上的口罩:“感冒了?”   “不会是我传染的吧?”凌黎问。   最近流感高发,学校里很多人感冒,每次上课都有人咳个不停,凌黎之前也中招了,咳了一个礼拜,到这两天才逐渐好转。   不过江逾白还是那句:“没有。”   “那你戴什么口罩,总不会是被人女生给打了吧,还是说……为了遮吻痕——”徐瑾然说着迅速伸手往他脸上扯了一把,江逾白想拦,却已经来不及,“你别——”   “卧槽你脸怎么回事——被谁打了?”   江逾白:“……”   他当然没法说是因为跟高利贷打了一架,用刚才对粥铺老板编的那个蹩脚理由敷衍:“昨晚没看清,摔了一跤。”   自从遇到钟毓之后,他就一直在对几个好兄弟撒谎,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江逾白在心里默默地发誓,等他追到钟毓就请兄弟们吃大餐,火锅烤肉烧烤日料全轮一遍。   “那什么,如果我喜欢的人和你们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你们能接受吗?”他试探着问。   “你喜欢的是个宇宙生物?”周皓问。   江逾白:“……?”   “那你有恋物/癖?喜欢的其实不是个人,而是娃娃?还是桌椅板凳?”   江逾白:“……?”   “那你是想跟狗结婚还是猫结婚?难道是蜥蜴?”   江逾白:“……?”   “都不是?是个正常的人?”   “当然啊!”江逾白快无语死了,“谁会想跟一只猫或者一个娃娃结婚?而且你见过外星人?”   周皓摇摇头。   徐瑾然和凌黎也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别说你们了,联合国主席恐怕都没见过!”   “都没见过的东西我上哪儿喜欢去,漂亮国大片吗?” 第16章   “嗐,我们就是随便问问嘛。”周皓勾着他脖子,以520寝室老大的身份、语重心长地说,“小白啊,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千奇百怪,喜欢什么样的都有,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要学会尊重小众的癖好,自己不喜欢的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对吧?”   对你个鬼,江逾白心想,以后再跟你们说这些事我就是傻x。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我们保证能接受,行不行?”徐瑾然说。   江逾白的表情这才缓和一些。有你这话就行了,我的好兄弟,对床的徐同学,我煞费苦心的铺垫那么多,就是为了你啊。   “对嘛,你喜欢的是正常的人类我们为什么要反对,而且那是你对象又不是我们对象,你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是谁我们都双手双脚支持啊。”   “真的?”   “千真万确。”周皓竖起三根手指,徐瑾然和凌黎紧跟着效仿。   江逾白终于放心了。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所以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个,快给我们说说啊。”   “该不会是什么大好几岁的大姐姐吧?”   “要不然难道是大哥哥?!”   江逾白:“……”   江逾白:“…………”   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真相了。他匆匆捂上口罩:“等追上了再告诉你们。”   “还没追上啊……连我们小龙女都看不上的漂亮姐姐,该是什么天仙啊。”凌黎感叹说。   江逾白想着钟毓那张脸,心说,可不就是天仙么。   但是天仙愿意为了任何人下凡,就是不肯垂怜他一眼。想到这里,江逾白又开始垂头丧气。   不过想要他就此放弃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担心那帮高利贷还来闹事,那天之后他天天晚上都跟在钟毓身后,护送人回家。   刚开始的时候钟毓挺烦的,一张脸沉得像是要把江逾白徒手给撕了。奈何江逾白仗着自己脸皮厚,只要钟毓没真的揍他,他就死皮赖脸地跟着。   当然了,就算钟毓揍他,他也还是要跟。   不过钟毓到底没揍他,还默认了他的举动,每个晚上两人都那样安静的走在那条光线昏暗的路上,天气越来越冷,江逾白的心口却热乎乎的,美得很。   一连十多天,那几个高利贷没有再出现,但江逾白还是不放心,这天在等钟毓的时候,他旁敲侧击地向沈家欢打听。   后者还挺惊讶的:“我以为你早就会来问我了。”   江逾白是想问来着,想了想又觉得再等等。他想钟毓自己告诉他。   但钟毓当然一直没说,江逾白就有些憋不住了。   沈家欢笑了笑,将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推到他面前:“这是我研究的新品,尝尝,给我个评价。”   江逾白过来的时候这人就在调这杯酒,摇雪克壶的姿势很帅,酒的颜色也很漂亮,看着应该不难喝,江逾白捧着酒杯喝了一口,下一秒:“噗——这什么狗——”   屎一样的味道。   后面几个字在对上沈家欢的视线时硬生生吞了回去,江逾白扯了扯嘴角,十分艰难地将嘴里那口没吐干净的酒咽了下去:“——高格局的酒!一般人都品尝不出其中滋味!”   “看你的表情,我怎么觉得难喝。”   “没有的事,好喝。”江逾白发誓。   “真的?”沈家欢不大相信。   “保真。”说着就要喝第二口。   “行了。”沈家欢将酒杯夺过去,“我知道你现在有求于人,哪怕我往你杯子里丢坨狗屎,你估计都能面不改色喝下去,然后夸一句好酒。”   江逾白:“……”   他认真想了想,发现可能真是这样。但不保证事后不会偷偷给沈家欢套个麻袋,拖巷子里揍一顿。   “但我不能说,那是老板的私事,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   连这么难喝的酒都昧着良心夸了,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这江逾白怎么能答应。他皱着张脸:“可是……”   “不过弟弟,哥还是那句话,趁早放弃吧,我们老板不会喜欢你,他谁都不会喜欢,尤其是你这样的小鬼。”   这已经不是沈家欢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之前江逾白还弄不清自己的心,虽然很不爽却也没多说什么,这次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弟弟怎么了?弟弟招你惹你了?你怎么还年龄歧视?”   沈家欢自己尝了下那酒,顿时露出痛苦面具,所以说出嘴的话叫江逾白更觉得苦:   “还真招惹了,弟弟,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们老板以前被一个小鬼骗过,还骗得很惨,所以他讨厌你这样的小鬼,你不可能有戏。”   “但如果你也没有动真心,单纯只是想跟他/睡一觉那当我没说。”   江逾白双手撑着吧台,映着镭射灯光的双眸静静地、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如果我是真心呢?”   “如果你是真心,那你就完蛋了。”沈家欢耸了耸肩,很是可惜地说。   “是嘛,如果是那样,你为什么要让我跟着钟毓,为什么让我送他回家?”   沈家欢的行为真的很矛盾,但江逾白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对他没有恶意,甚至可能是希望他每天烦着钟毓的。   虽然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什么原因,就看你应该挺能打的,那段时间老板一个人回家危险,就叫你做几回护花使者咯。”   这句话估计半真半假,江逾白没有不信、也没有全信。   当晚钟毓没有在酒吧出现,之后一周也同样,江逾白天天跑空。这样的情况之前不是没有过,甚至有过时间更长的,那时江逾白虽说也有些失落,却远没有那样难熬。   现在他几乎白天黑夜都想着那个人,因为见不到面而寝食难安。   连徐瑾然他们都察觉出了不对劲,说他是丢了魂,从而对那个神秘的被追求对象更加好奇。   还有两天就是圣诞节,江逾白早早就开始收到平安果和圣诞礼物,而他本人也精心挑选了一只又红又大的苹果,惴惴不安地等着送给心上人。只是心上人却迟迟不肯出现。   有时候江逾白甚至自作多情地想,钟毓是不是故意在躲他?   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他不可能24小时跟着钟毓,不清楚在自己没有看见的其他时间里,那帮人还有没有去找麻烦。   他有些担心。   到了平安夜当晚,钟毓仍旧没有出现,江逾白终于等不下去,带着他的大红苹果从【荼蘼】转道找去了钟毓家里。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江逾白没有在楼下徘徊,直接就冲上楼去。   本来真的没想要打扰对方,来的路上江逾白想了很久,到底是要让钟毓开门、当面将苹果送给对方,还是悄悄挂在门把手上。   两个念头不相上下地角力了很久,渐渐地,后者开始占上风——他是想追钟毓,可也不想给对方带来困扰,要是贸然堵在人家家门口,那对钟毓来说很可能是一种冒犯。   所以最后他跟自己说,只是去看一眼,要是钟毓没事,那他放下苹果就走。   轻手轻脚地爬上楼,但钟毓家门口装的是声控灯,江逾白一上来,头顶的灯就亮了,而他也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面前的那道深绿色铁门上被泼了朱红色的油漆,甚至溅到了两边的白色墙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其触目惊心。   江逾白用力地握紧掌心,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胸膛种翻涌着强烈的怒意和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两者几乎是同时朝他涌来,令他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人在心口抡了一拳,恐惧如水波般迅速蔓延至全身。   来送苹果之前之前有多紧张,现在就有多愤怒,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血色,红了眼睛。   会做出这种事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或许就是因为那晚他和那群人起了冲突,对方就来报复。钟毓当时说他是个麻烦,江逾白还不愿意承认,但此时此刻他却又一次开始后悔。   不该那么冲动的。那帮人无非就是想要钱和面子,只要顺着对方,就不会给钟毓添麻烦。   那钟毓呢……江逾白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想到,钟毓这些天没有出现在酒吧,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   他受伤了吗?那群高利贷是不是为难他了?他现在……在哪里?   江逾白简直不敢想,猛地扑到门上,双手拍门:“钟毓!是我!开门——钟毓——你在不在家……”   “钟毓——钟毓——钟老板——我是江逾白——你在家吗……”   “大晚上的鬼叫什么,是不是想让邻居投诉我?”过了一会儿,门忽然开了,钟毓站在门口,黝黑的眼眸懒洋洋地投向江逾白,带着点责怪的意味。   他刚刚应该是在洗澡,一头长发只擦得半干,搭着条毛巾,晶莹的水珠沿着脸部漂亮的轮廓缓慢流淌下来,身上虽然披了件睡袍,但也仅仅只是披着,露出许多不该/露的/地方。   之前,江逾白只觉得男人削瘦,这下子才发现钟老板其实是个脱/衣有料的身材,腹肌线条性感,腰肢精瘦而有力,甚至还有漂亮的薄薄的一层胸肌。   江逾白看得眼热,目光慌乱地瞥来瞥去,又舍不得从他身上挪开。   倒是钟毓本人一点都没有正在被人占便宜的觉悟,不慌不慌地擦了两下头发,客厅的灯光投落在他身上,身后像是萦绕着朦胧的水雾。   江逾白对上他的视线,喉结很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毫无征兆地扑了过去,将人紧紧搂进怀里。   钟毓一点防备都没有,直接懵了一瞬,正要把人推开,却被江逾白抱得更紧,带着凉意的脸埋在他颈侧,像条大型犬一样蹭了蹭,开口时声音带着哽咽:   “钟毓……”   “钟毓……”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刚刚有点怕,我以为你出事了……”   钟毓的胳膊抬到一半,又默默地放了下来。 第17章   除了门口,屋子里的东西也被砸坏很多,就比如客厅那个被江逾白嫌弃到不行的空调,被砸了个洞,这下是彻底不能用了。   之前勉强还能运作的时候江逾白格外嫌弃它,觉得它一点用都没有,等到真的坏了才察觉到它的一点好——没有空调的客厅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冷了。   此时,江逾白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抱着手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冻成了狗。   卫生间里吹风机轰隆隆地响,听着这声音,才勉强有了几分暖意。精神上的。   钟毓没事。   好好的在这。   这真是……太好了。   过了一会儿,吹风机的声音停了,钟毓走出来,手里拎着个像是电风扇的东西。   江逾白没见过,还以为钟毓是被冻傻了,问他:“这什么?”   钟毓把那“电风扇”放在他脚边,用插线板连了电源,那东西便轰地一下亮了起来,红彤彤的,还挺暖。   “小太阳。”钟毓这才说,“没见过?”   江逾白摇摇头。钟毓不知怎么就笑了。他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点了支烟,闷头吸了两口,吞云吐雾的动作娴熟又性感。   “你是不是在笑我?”   “是啊。”钟毓说,“我笑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取暖器都没见过。”   江逾白脸上蓦地一烧。接着说:“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江逾白可以发誓,他之所以会说这句话,完全是因为钟毓的烟瘾实在太重了,每次只要他见着这个人,十回里有九回都是在抽烟。剩下一回烟酒齐全。   可钟毓忽然又笑了,他俯身拿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往里掸了掸烟灰,漫不经心地启口:“上次是管我穿衣服,这次又管我抽烟,小鬼,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这个人总是知道怎么才能叫他伤心难过,江逾白握了握拳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根本不是钟毓的谁,他好像确实没资格管钟毓。   “好歹也算是朋友吧。”最后他说。   “朋友?”钟毓挑眉。   “是啊,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一块儿喝过酒、吃过饭,你还请我来家里做客,难道不是朋友吗?”江逾白理直气壮。   钟毓笑得不行,他抬了下腿,用脚尖轻轻踹江逾白的腿杆子:“小鬼,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我从来没有想要请你来家里做客,都是你自己上赶着耍赖。”   江逾白还挺不服气:“那又怎么样,反正你让我进来了。总不能大街上随便什么人叫开门你都放他进来吧?”   可见他在钟毓心里还是特殊的。   钟毓笑着没说话。   江逾白就理所当然地将其当成了默认:“你看,所以我还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就我能进来。”   “因为你脸皮最厚。”下一秒,钟毓平铺直叙地说。   “……”瞎说什么大实话。   江逾白到底没什么谈恋爱的经验,被喜欢的人这么说了一句,厚比城墙的脸皮忽然就承受不住,臊得快要烧起来,眼珠子左右乱瞟,就是不敢落到男人身上。   尽管他其实很想这个人,想得快疯了,哪怕对方现在就坐在他身旁,是个很近的、只要他稍微伸长胳膊就能碰到的地方,他还是觉得想念。   等心底的那阵臊意退去,他就忍不住偷偷观察起钟毓,男人眼底显出很深的疲累,和上次分别时相比,明显瘦了一些。江逾白心里很难过。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开口问对方:“他们又来了?”   钟毓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你欠他们多少钱?”江逾白紧接着又问。   钟毓原本一直垂着眼眸,闻言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一缕黑发散落在额前,瞳孔中倒映着客厅的灯光,那模样似嘲讽,又似明目张胆地勾引:   “怎么,江公子想替我还债?”   江逾白正有此意,不过他不是傻子,知道如果直接这样说钟毓一定不会答应,甚至可能觉得自己不尊重他,所以他其实是打算想别的办法的。   哪知道钟毓既然这么直接。   但他不喜欢钟毓叫他“江公子”。   这让他想到钟毓对着别的男人的样子,什么“方总”“圆总”“扁总”……而他不是总,钟毓就调侃地叫他“江公子”,本质上对他跟对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别那么叫我,我叫江逾白。”他想了想说,“可以叫我小白。”   别人叫他小白他会生气,他一点都不喜欢小白这个称呼,但如果是钟毓这么叫他,他就很喜欢。   小狗就小狗,他情愿做钟毓的小狗。   钟毓抬眸,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江逾白又开始感到不自在,心口甚至莫名其妙地冒出一点火气。   但不是因为生气,江逾白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所以你到底欠他们多少钱,他们想怎么样?”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上次我不知道他们是高利贷,以为单纯就是来找茬的,酒吧的对家什么的,就想把他们打怕了,不敢再来。”   “我是不是真的给你惹麻烦了?”   这是江逾白在那晚冷静下来后就在后怕的事情,没想到成真了,此时此刻愧疚感快将他吞没。   他是打赢了,没让钟毓受伤,也没在钟毓面前丢脸,但他好像真的给钟毓惹麻烦了。   难怪钟毓说他是个麻烦。   但出乎预料的,钟毓居然说:“不算麻烦,反正不管有没有你,他们都会找麻烦,没什么区别。”   “你揍他们一顿,我心里还高兴。”   这个明明应该让江逾白高兴,他就知道钟毓那天是为了赶他走,才会那样说。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感到多少高兴,反倒是心疼,心尖的一点刺痛像水波一样蔓延到了全身,他好像宁愿钟毓讨厌他,也不想听钟毓这样说。   “那以后你别怕,他们来一次我揍一次。”   钟毓笑了一下,他并没有收回那道令江逾白不太高兴的目光,而是顶着那样的目光慢吞吞蹲到江逾白脚边,一只手用力拉了他一下,将人带向自己:   “小朋友,我是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如果只是睡一觉,那作为让我高兴的酬劳,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你。”   两人瞬间靠得很近,江逾白顿时连呼吸都忘了,瞪着眼睛愣愣地望着眼前那种越拉越近的脸。   钟毓捏住他下巴,用嘴唇在他唇角轻轻碰了下,是个轻而迅速的吻,叫人有些不敢相信。而江逾白确实更傻眼了。   他嘴巴张张合合,像是想说话,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模样逗乐了钟毓,男人手/掌缓缓向/下,在江逾白的胸/口/反复流/连,人也贴/得更近,几乎是带着蛊惑意味地说:“不过先说好,我从来只做top。”   这个江逾白早就已经知道了。   之前酒吧里那个跟他搭讪的男人就跟他说过,当时江逾白还挺震惊的,但这点只震惊了很短的时间。   他之前对gay这个群体不太了解,被酒吧的那群妖魔鬼怪吓到之后,就和大多数人一样,有刻板印象,觉得gay可能都喜欢浓妆艳抹,说话也细声细气,甚至有翘兰花指的。   其实他们学校就有一个,还朝江逾白抛过媚眼,让江逾白难受了很久,浑身不自在。老二都差点上去揍人,还警告徐瑾然,他要是敢这样,就揍得他哭爹喊娘。   这也让江逾白坚定了自己应该是个直男的想法,因为他不翘兰花指,也不喜欢浓妆艳抹。   但这几个月江逾白天天泡在【荼蘼】,接触了更多的gay,发现他们也不全然是那样,妖魔鬼怪固然有,但其实很多人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钟毓当然也一样。   钟老板虽然喜欢穿旗袍,骨子里却是个男人,他可以风情万种,也可以锋芒毕现,他无疑是漂亮的,却也是坚韧的。   是风雪里的寒霜花。   这样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上面的?   喜欢穿女装和喜欢男人一样,都不是能定义一个人的标准。   江逾白咽了咽喉咙,视线在钟毓柔软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眸深沉——钟毓刚刚亲了他,他贪恋地觉得不够。   而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轻轻笑了笑,随后站起身,在江逾白诧异的眼神中扯了下睡袍。   随后,他长/腿一跨,坐在了江逾白的腿上,开始慢吞吞抽自己睡/袍上的腰带,唇角的笑意随着动作不断加深。   江逾白有些不知所措。而这份不知所措极大地取悦了钟毓,奖励似的,他轻轻啄了一下江逾白的右脸。   恋爱都没谈过,甚至才明确自己性向的男大怎么招架得住这样的勾引,脸瞬时就红了。   “呼吸,别憋死了。”   “……”江逾白憋得更用力。   钟毓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怎么这么呆啊大学生。”   随着最后一个话音落下,腰带终于被/抽了/出来,钟毓用这条沾着水汽的腰带轻轻勾住江逾白的脖子,再次将人带向自己。   不知是什么味道的沐浴露有种奇特的香味,和此刻从钟毓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一个味道,江逾白被这个味道扑了满怀,心脏骤停了几息。   而钟毓的一只手搭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几/下之后继续往下,眼看着就要伸/进江逾白的卫衣里面。 第18章   现实似乎和无数个纠缠不清的梦重叠到一起,江逾白感觉自己的心脏上像装了一个超强电动马达,心跳的速度快到已经产生重影,以至于他视线都受了影响,模糊得快看不清。   “别这样——”他努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截住了钟毓的手腕。后者挑衅地看着他, “怎么,怕了?”   男人说话时喉结被凸显出很性感的弧度,江逾白到底没忍住,俯身在那上面亲了亲,目光虔诚而痴迷:   “不怕,我不在乎上下,只要是你,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但不是现在。”   “啧。”钟毓不耐烦地笑笑,起身靠回沙发上,“江公子还真是个讲究人,上/床还要挑时间?”   不得不承认,钟老板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气人。   但江逾白并不觉得生气,他只是抿了抿唇,认真地凝视着对方:“要等你喜欢我的时候,钟毓,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我、喜欢我。”   腰带从他用脖子上滑落,无声地掉到了地板上。江逾白只觉得脖子一空,说不出的失落。   钟毓却觉得没意思似的,抵着江逾白的腿站了起来,再次下了逐客令:   “那你滚吧。”   隔天上午,钟毓睡到十点多,正在做着数钱的美梦,忽然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一个陌生男人/操/着口音很重的的普通话,在外面叫门:   “钟先生您好,我们是好人家门锁公司的,请问您在家吗,方便开一下门吗?”   钟毓以为自己睡糊涂了还在做梦,卷吧卷吧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无视了外面的声音。   但那人紧接着又开始喊:“钟先生,您在家吗,方便开一下门吗,我们是好人家门锁公司的……”   “钟先生——钟先生您在吗——我们是好人家……”   钟毓要疯了,跑门口看情况,就对上两张晒得黝黑的、朴实无华的笑脸。   钟毓:“……?”   他花了5分钟才搞清楚有一位姓江的先生给他订了一扇新的防盗门,并且已经付了全款。   “我不认识什么江先生海先生,你们搞错了。”钟毓掐着眉心,语气挺不客气的。“门拿走。”   高一点的那个安装工人对着手里的单子,仔细确认了一 遍:“可那位先生留的就是这个地址没错啊。”   “可能是恶作剧吧。”钟毓说着就要关门。   江逾白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打给的是那个高个子的师傅,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人就将手机递给了钟毓。   钟毓并不想接,可那高个子的师傅笑得憨厚,叫他有些不忍心。   “给你半分钟时间。”钟毓咬着牙,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威胁。   江逾白先是为自己的自作主张向钟毓道了歉,接着说:   “……但送都送到了,就别再退回去了吧,师傅也挺可怜的,送这一单就赚几十块,大冬天的不容易,听说女儿还生着病,急等着用钱呢……”   钟毓恶狠狠地挂断电话:“关我屁事!”   “怎么样,是这里吗?”高个子的师傅小心翼翼将手机接回去,尽量不让自己碰到钟毓,“没搞错吧?”   钟毓垂眸,看见对方黝黑皲裂的手,虎口隐隐渗着血。   操。   小兔崽子。   都敢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钟毓做了个深呼吸,摆摆手:“是这里,装吧。”   “欸、好、好,我们马上安装!”   两个师傅吭哧吭哧卸门、装门的时候,钟毓就倚在门口的鞋架上抽烟,一根接一根,抽得很凶。   连师傅都看不下去,怯怯地开口:“钟先生,您别怪我多嘴,烟这东西虽然是挺难戒的,但还是少抽点,我们以前有个工友就是每天抽两包不止,后来肺就出了问题,没钱治,身体又垮了……”   钟毓抬眸,他虽然是个开酒吧的,愿意的时候也能把客人哄得眉开眼笑,叫他们乖乖掏钱,但多数时候他其实都不怎么爱搭理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显得尤为冷漠。   说话的师傅便以为他不高兴了,立马闭上嘴,讷讷地有些不安。   “嗯。”钟毓将烟掐灭,“我也不是经常抽,就是有点烦。”   两个师傅拘谨地笑了笑。被拆下来的防盗门是什么样子,他们自然看在眼中,也有自己的猜测,这位先生心情不好情有可原。   “谁说不是呢,这人啊,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总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可能怎么办呢,只要没死啊,就得继续活。”高个子的师傅说。   钟毓滚了滚喉结,赞同道:“嗯,您说的对。”   一会儿后,他走回屋里,用一次性杯子倒了两杯热水:“天太冷了,喝点水吧。”   两个师傅连连道谢。而或许是因为这杯热水,之后两个师傅就自在了许多,慢慢和钟毓唠起了嗑。   女儿生病的就是刚才劝钟毓少抽烟的矮个子师傅,孩子是免疫系统上的疾病,不好治,费用也大。   “……您不知道,我以前可有200多斤,后来在工地上干了一年多,那时候热啊,天天出汗,就瘦成这样了。”   “结果挨千刀的包工头居然跑路了,半年的工资就这么没了,我寻思着这样不行,就换别的工作了……”   矮个子师傅姓王,大约是很久没跟人说起这些事,把钟毓当成了倾诉对象,倾泻心中的苦闷。   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合适,跟钟毓道歉:“抱歉啊钟先生,我这个人就是话多,您别跟我计较。”   “没关系,我以前也在工地上干过,也遇到过黑心包工头。”   钟毓和刚才一样,靠在鞋柜上,长长的头发散在脸侧,半垂眼的情况下,遮挡了大半的面容,叫人看不起他此刻的神色。   “那不能吧。”王师傅半点不信,弯腰干活的同时打量钟毓,“您一看就不可能是干那些粗活的,您别拿我们开玩笑。”   钟毓垂眸笑了笑,“没开玩笑,但我没您坚强,您很厉害,您的女儿一定很骄傲有您这样的父亲。”   在家时他没有穿旗袍,身上还是睡觉穿的一身黑色丝绸睡衣,衬得皮肤很白,再加上修长挺拔的身形,站在那就给人一种干净清冽的天然冷感,一看就没有过过苦日子的。   王师傅摇摇头,悻悻地笑了两声。还是不信。   钟毓慢吞吞地抽了一口烟,没再说什么,转身从客厅拿了水壶,给两个师傅添了热水。   半个小时后,门终于换完,钟毓前脚将两个师傅送走,后脚就接到了新的电话,是来给他送空调的。   看样子某个男大学生已经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不仅要换了他的门,还要把他家里的东西也给换了。   这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让钟毓感到很不爽,但除了生气之外他居然毫无办法,因为他连江逾白的电话都没有,想打电话过去把人臭骂一顿都做不到。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问候了对方很多遍。   当天晚上,钟毓终于去了【荼蘼】。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在酒吧现身,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方佑斌擒着酒杯请他喝酒:“钟老板最近在忙什么,好久没见了。”   钟毓从善如流地接过酒杯,和方佑斌碰了下:“家里不小心进了批蛀虫,忙着打扫卫生。”   这借口真是相当敷衍,一听就很假,不过方佑斌是个聪明人,绝不多问,转而道:“那钟老板今天能赏光再给方某来个黑桃A吗?”   两个人这时候已经快走到吧台附近,钟毓停下脚步,借着周遭的镭射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方佑斌的长相无疑比一般人优越,或许是当惯了上位者的缘故,举手投间风度翩翩,这样的男人在gay吧简直能被一群小零疯抢。   但他偏偏总喜欢往钟毓跟前凑,对他各种明示暗示,面对钟毓探究的目光也毫不怯弱,反而笑意盈盈地回望着他,若有所指地开口:   “钟老板愿不愿意考虑一下我?”   对方进退有理,长相也不错,钟毓对他并不反感,挑了挑眉,说:“方总,我是top。”   方佑斌耸了耸肩:“我知道,试问这里谁不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笑笑,“但无所谓,我只要钟老板您这个人。”   类似的话某人似乎也说过,钟毓眼前忽然浮现出某张臊眉耷眼的人,满腔兴致因此低落下去。   不过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约过人,便顺势用手指缠住方佑斌的领带,将人朝前带了带: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但是方总,丑话说在前面,您要是真跟我上去了,中途可不能叫停,我不会停下来。”   方佑斌展颜:“当然,方某必定奉陪到底,绝不叫钟老板扫兴。” 第19章   临近期末,江逾白课业繁忙,晚上还有公共课的考试,不过他惦记着钟毓,还有给钟毓换上的门和空调,以最快的速度交了卷,直奔【荼蘼】而去。   ——出了考场他给酒吧一个姓汪的服务员打听过,钟毓今晚在店里。   那服务生是江逾白前段时间认识的,比他大不了两岁,江逾白跟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方便打听钟毓的事情。   在门口“汪”完那一声之后,江逾白便脚步生风地冲了进去,然而在进酒吧之前江逾白心情有多激动,进来之后就有多失望——   他前脚刚到吧台,就看见穿着酒红色旗袍的钟毓和一个男人并肩走去了后面的那条过道,看样子是要去……2楼。   而那个男人江逾白很眼熟,就是之前要了10个黑桃A,然后在舞台上陪钟毓跳舞的那位“方总”。   江逾白本来就跑得急、气还没喘匀,这下子那口气直接梗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快憋死了。   “哎哎哎,哪儿去啊小鬼,别乱闯。”偏偏沈家欢又来拦他,“上面是私人领域,不对外开放。”   “我要上2楼。”   沈家欢:“那可不行。”   江逾白已经急得不行,他眼睁睁看着钟毓带人上去过一回,没有办法再忍受第二次,哪怕他现在跟钟毓没有任何关系,但那该死的占有欲在强烈的作祟,他冷静不下来,也控制不了自己。   “如果我偏要上去呢。”他看着沈家欢。   后者无奈地摊开手掌,朝旁边让了两步,“行吧,我知道你打架厉害,但你自己作死就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你今天要是上去了,往后就别再想跨进【荼蘼】半步。”   这话已经算是很严厉的警告,但江逾白此刻完全顾不了以后会如何,满脑子都是钟毓跟那个姓方的男人紧挨在一起的样子。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今晚要是就这么走了,他能怄死过去!   眼眸黯了黯,江逾白拔腿追了上去!   沈家欢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摇了摇头:“啧。”   另一边,钟毓已经领着方佑斌上了2楼。   2楼其实不止一个房间,原本是给酒吧的客人准备的,客人要是喝醉了回不了家可以在楼上凑合睡一晚。   但钟毓接手酒吧之后楼上就不对外开放,他只给自己留了一间。   常来【荼蘼】的客人都知道,酒吧的2楼是个诱人沦陷的缅甸园,谁都想成为那个能够被钟老板挑中的幸运儿。   方佑斌就已经在【荼蘼】静候了近半年。中途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当然也睡/过、甚至交往过几个人,可不管是跟谁在一起,眼前总是不自觉地会浮现出穿着旗袍的钟毓。   这个男人实在太漂亮了,妖艳得像一朵淬着剧毒的花,让人哪怕知道他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采撷。   如果能睡/到【荼蘼】的钟老板,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可是件值得吹嘘上很久的事情。   方佑斌眯了眯眼,脸上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   “进来吧。”房门一开,钟毓正要打开房间的灯,方佑斌就忍不住将人抵在门板上,照着钟毓的脸吻了下去——   “等一下——”却被钟毓抬手挡住,黑暗中,男人的眼眸像漂亮的夜明珠,熠熠生辉,“方总,忘了说,我还有一个规矩,不跟人接吻。”   方佑斌愣了愣,继而笑起来:“我知道了。”说完,他迫不及待地扶住钟毓的大/腿,呼吸急促,“那除了接吻,方某一定好好吻遍钟老板身上——每个地方,钟老板,我们现在就——”   咚咚咚——“钟毓!钟毓!你在哪个房间!钟毓——”   前菜都还没来得及吃,有人就开始在外面叫门,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在一间间的试探。钟毓蹙眉。   方佑斌也十分不爽:“钟老板,这……”   钟毓将散落的头发往后撩了一把,靠着门板点了支烟:“不用管他,先洗澡,你先还是我先?”   方佑斌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钟老板先吧。”   钟毓摸到墙上的开关,把灯开了,对着方佑斌点了下头,便赤着脚走进浴室。顺便给楼下的沈家欢打了个电话。   “外面是怎么回事?”   沈家欢在调酒,人声混着酒吧的音乐,吵得不行,他语气还挺冤:“我想拦但拦不住啊,这个男大这么能打,我可不敢招惹,你知道的,我打架不行。”   钟毓将手机放在洗手池上,慢吞吞脱下旗袍,镜子里照出肩膀上一片艳丽的红色,这片红色一直从肩膀蔓延至尾椎骨,几乎爬满他整个后背。   如果此刻有人在现场,就会发现那是满背的红玫瑰,妖艳诡媚。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人给我弄下去。”   “怎么了,有青春靓丽的男大在外面叫门,你就不行了?”   钟毓:“……”   说的什么屁话,换了谁兴致正浓的时候被噼里啪啦拍门,还叫魂似的叫自己名字,能高兴得起来?   就跟被人捉/奸在床似的。他可没有这样的癖好。   沈家欢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实在不行你就换人,我看那姓方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换男大学生。”   钟毓直接把电话摁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门外已经听不出什么动静,不知道是江逾白自己放弃走了,还是姓沈的把人弄下去了。   而方佑斌坐在床边,手里擒着一杯红酒,正慢吞吞地摇晃着,床头柜上也放了一杯。   在钟毓出来时,他抬眸望过来,眼底显露出很明显的惊艳,接着朝钟毓示意了下手中的酒杯:“钟老板,我可真是太期待今晚了。”   钟毓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杯,同他碰了一下:“我也一样。”   两个人一起把酒喝了,方佑斌站起身,往浴室走的同时不忘和钟毓调/情:“钟老板,您可得等我。”   钟毓前一秒还露着笑,等方佑斌进了浴室,那丝笑瞬间就收了起来,目光有些沉。   姓方的这家伙从前总表现得彬彬有礼,十分有绅士风度,可刚刚喝酒时落在他身上的那个眼神却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那种感觉就仿佛他被当成猎物给盯上了。但钟毓从来不喜欢被人掌控。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不间断地响着,钟毓靠在床头,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身上也热起来。   起初他只以为是房间的空调打太高了,渐渐地就意识到不对劲,身上越来越热,那种热不是来源于外界,而是直接从他身体里烧起来,就仿佛他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操。   姓方的王八蛋。   “哗啦”——浴室的玻璃拉门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拖鞋踩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钟毓脑子更加混乱,所有的声音落进他耳朵里时都仿佛被过滤了一遍,遥远又空邈,显得很不真切。   他咬着牙,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打了个摆,跌回了床上。   “钟老板。”方佑斌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又流露出那种让钟毓非常不舒服的探究的目光。   男人身上什么都没有穿,头发也还湿着,俯身捏住钟毓的下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我真的很期待接下来这个美妙的夜晚。”   哪怕钟毓的大脑再迟钝,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时他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那两只酒杯,他目光阴冷地盯着方佑斌:   “你给我下药?”   方佑斌脸上显出一丝没有多少诚意的愧疚:“我也不想的,可谁叫钟老板您不肯在下面,我只好出此下策。”   “但要是钟老板执意要在上面,那方某也可以成全钟老板,只不过到时候可能就要辛苦钟老板了。”   这句话暗含的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钟毓自知是个烂人,这么多年睡/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强人所难也没有被人刁难过,讲求的都是一个你情我愿。像今天这样遭人算计还是头一回。   而他尤其讨厌下药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和他讨厌男大学生一个程度。   说起来,也怪他太自负,以为所有人都会遵循他的游戏规则,才会着了道。   想到这里,钟毓眉宇之间覆盖着寒冰,面色阴沉得可怕,一只手掌轻轻搭在方佑斌掐着他下巴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薄唇轻启:“方总,我这个人最讨厌被人算计。”   方佑斌笑了笑,俯身下来,吻住他颈侧的软/肉,浴室的潮气混着酒气拂在钟毓的耳侧,带着令人恶心的气息:   “没关系,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些事等过了今晚再说,先让我们享受今晚,那之后钟老板想如何罚方某,方某都没有二话。”   “请钟老板相信我,我技术很好的,钟老板没做过下面的,偶尔尝试一回就知道是何种美妙的滋味,到时候啊……我保证钟老板会喜欢上这种感觉,求着我要你。”   美妙滋味?   喜欢?   钟毓在心底冷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也配?   “是么?”他轻佻地笑了笑,方佑斌被这个笑迷惑了心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来撕扯他的浴袍。   而钟毓便趁此机会拽住对方的胳膊,用力往身侧一掼,紧接着一脚狠狠踹了出去!   方佑斌整个人朝后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板上,胸口剧痛。他眼底闪过明显的惊讶:“你……”。   他明明下了猛药,这个人怎么还会有力气反抗!   钟毓这时候其实已经快神志不清,却没让自己流露出丝毫脆弱,他强撑着精神站起来,然后扼住方佑斌的脖子,又给了人几拳。   “方总,我们本来可以你情我愿,这明明应该是一个很愉悦的夜晚,可您不该算计我。”   咚咚咚——“钟毓!钟毓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钟毓!”   门外又有人开始叫,但这回那人总算敲对了门。   钟毓动作一顿,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门口——江逾白……居然还没走?   而就是这点怔愣,让本来处于劣势的方佑斌找到了可乘之机,男人反过来拽住钟毓,盯着他染上欲/色的双眼看了一会儿,又扭头看了眼身后,权衡一番之后,最终选择了甩开钟毓。   门外,江逾白拍门的动静更大:“钟毓!钟毓你开门……” 第20章   江逾白其实一直没有走,2楼房间太多了,起初他就跟只没头苍蝇似的在过道里乱窜,盲目地敲着那一扇扇门,希望有一扇能为他打开。   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一扇扇的找过去,却根本不知道钟毓在哪里。   不过很快,某个房间就亮起了灯。   那经过门缝透出来的一线亮光既给了江逾白希望,又将他推入更深的绝望,他在门外敲了很久,也喊了很久钟毓的名字,却无人回应。他只好蹲在门口苦等。   心里挺恨的,最气的时候恨不得马上就走,可脚底却像生了根一样,根本走不动道。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自虐,喜欢的人在屋里跟人极近亲密,他却蹲在门口给人当看门狗。   甚至他都在想待会儿自己是不是会听到些什么。   然后就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摔了下来。   江逾白便猛地窜起来,又开始砸门,那个姓方的居心不良,他恨担心钟毓会出事。   “钟毓……钟毓你回我一句,钟毓!”   可钟毓始终没有声音,江逾白盯着房门,思考着要怎样才能将面前的这扇门给踹开。   就在这时,门却毫无征兆被打开,那个姓方的男人狼狈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而房内,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摇摇欲坠。   江逾白急得不行,根本顾不上姓方的如何,着急地冲了进去——   “钟毓?”   钟毓受不住他撞门的力道,踉跄着倒在地上,睡/衣在嘶/扯间早已凌/乱,面额绯红,露/在外/面的所有皮肤也都是红的。   尤其是一双眼睛,笼着深/重的/浴/念,像蒙着化不开的雾气,轻轻巧巧,诱人沦陷。   江逾白几乎僵在原地,嗓子发干、发紧,大脑一片空白。   在门外的时候他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设想过踹开房门之后就将那个姓方的揍出去,却完全没有想过会是眼前的场景。   漂亮。   旖旎。   充满诱惑。   让他头皮发麻。   江逾白不由自主地靠近,然后在钟毓面前蹲下来,心底的那只小马达又开始发疯,突突突地无规律运作起来。   “钟毓。”他艰难地叫出这个名字。   男人额角沁着汗,望向江逾白的眼神已经不清明,但哪怕是这样,却仍旧抗拒着江逾白:“滚。”   江逾白忽然很不甘心,也很生气,他很想问问钟毓,为什么姓方的这样的人都可以,只有他不行。   伤害过钟毓的明明不是他,为什么要一杆子打死所有男大学生。   他们男大招谁惹谁了。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俯身而下,在钟毓迷离暧昧又带着点怒气的视线下,吻去他额角的汗水。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在万圣节活动那晚,在钟毓跳完舞回到吧台的时候。   他早就想吻掉那滴汗。   “他给你下/药了,是不是?”江逾白喉咙发紧。   钟毓意识越来越模糊,本能马上就要战胜理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放姓方的走,非得打得对方满地找牙不可。   他的本意是自己待着,洗冷水澡也好,是重新找个人过来也好,都行,但不能是江逾白。   是谁都不能是江逾白。   “滚开。”   可偏偏是江逾白。   江逾白的手掌伸/入他半/开的睡袍/底下,眼神透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疯狂和执拗:“钟毓,让我/帮/你。”   钟毓却狠狠踹向他,仍是那个回答:“滚开!”   江逾白摇了摇头:“钟老板,你也许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但你必须找一个人,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能是我,让我帮你吧,钟毓。”   “如果你实在讨厌我,那就把我当成别人,今晚过后,不管是我还是你,我们都不要提起这件事,这样也不行吗?”   他一步步地放低自己的底线,看着钟毓的眼神近乎哀求,仿佛真的只是想帮钟毓。那样纯白无辜,满心满眼都为了钟毓着想。   “你……”钟毓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肺腑之间像烧着一把火,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滚烫的,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而颠倒。   撑起胳膊,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拽/住江逾白的头发,下一瞬,两人额头/相/抵,彼此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谁的更/烫。   恶狠狠地磨了磨牙,钟毓笑得恶劣且残忍:“你打算……怎么帮我?”   他用的力道很重,扯得江逾白头皮都阵阵发痛,但江逾白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的不快,反而很认真地凝视着钟毓的眼睛,接着缓缓将一个亲吻落在他眼角那颗黑色的小痣上。   在钟毓晃动的眼眸中,他轻轻握住男人的手腕,叫他松了手。   到了此时,钟毓的忍/耐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简单的肌/肤/相触也让他招架不住,而江逾白似乎很满意男人因为自己而发生的这一改变,竟对着钟毓笑了笑。   这让钟毓觉得讨厌。   他喜欢掌控一切,而不是被人掌控。尤其不喜欢将自己交给别人。   “笑个屁。”他咬着牙,忍耐着踹了江逾白一脚“滚!”   但江逾白当然不可能滚,他小心将钟毓抱起来,让他陷/入柔/软的被褥当中,紧跟着自己/翻/身上/床,跨/坐在钟毓腿/上,缓缓俯身。   在唇齿即将触碰到的那瞬,沉声回答钟毓刚才那个问题:“这样帮你……”   钟毓瞳孔骤然紧缩……   姓方的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药,药效简直持久,江逾白腮帮子都快裂开了,手也几乎废了。   他是第一次为别人做这样的事,技巧非常不熟练,钟毓摁着他的后颈,引导着他一次次继续。   但哪怕在那样的时刻,男人似乎都没有动情,唯一的冲动也只是被药带出来的。   没有哪个时刻比这时候更让江逾白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不肯爱他。   他对他,没有一点点的冲动。   他们明明做着那么亲密的事,可心却离得那么远、那么远,他走不近这个人,钟毓不让他走近。   不过渐渐地,江逾白发现男人开始失控,药效不仅没有被缓解,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而钟毓自己也发现了这点。   他甚至觉得江逾白在帮倒忙。   “钟毓,你——唔——”江逾白还没怎么开口,就被钟毓狠狠一口咬/住了/咽/喉,用力之/重,几乎是要从他脖子上/咬/下一块肉来。   江逾白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从没想过那么快就和钟毓走到这一步,在一次次的亲密中心跳原本就已经失序,而钟毓的这个吻简直让他的心脏变得非常疯狂。   以至于在很短的数秒内,他都分不清此刻的事情是真实在发生,还是他的又一个梦。   ——钟毓在吻他。   ——他私心将这口啃咬当作一个吻。   江逾白伸手去摸男人的脸,仿佛是要证明,可钟毓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粗鲁/地撕下/他身上的衣服……汗水从额/角落下,滑过青筋/毕露的脖/子,性/感而漂亮。   江逾白也一身的汗,只不过他的汗是冷汗,撕/裂的剧/痛叫他连呼吸都困难,竭力仰起脸,将那一声痛呼闷在嗓子里。   腿发着/抖被钟毓挂/在臂弯,腰/上被掐出深深的印/痕。   真的太痛了。   身体仿佛整个/被撕/碎,根本说不清是哪里在痛。   “钟、钟毓……轻一点……”他再一次伸手,想要亲吻男人下巴上那滴热汗。   钟毓却被焚/毁了理智,除了本/能之外,察觉不到其它任何。江逾白的脑袋被摁/进枕/头里,人也被翻/了个/身,变换着角/度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钟毓才渐渐从药效中清醒过来,捉着江逾白的下巴,将一个堪称温柔的吻落在耳朵上,然后沉沉地睡去。   江逾白却清醒着,躺在男人身侧,小拇指轻轻勾住对方的,盯着男人肩侧的那一抹红。   那里有他失/控时咬/出来的牙印,也有一片刺青,铺满了整个后背。   只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江逾白没能看清那片刺青到底是什么,只模模糊糊地认出那应该是花,很多很多的花。   一会儿后,江逾白用手机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镜头下,男人睡得无知无觉,就好像被江逾白所拥有。   抱着这点明知是假的假象,江逾白跟着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阳光给晒醒的,2楼房间的窗帘不怎么遮光,到中午时阳光已经铺满了大半个房间,江逾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最初的那几秒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是发酸的腮/帮/子和身上的剧/痛帮他回忆起昨晚的一切。   ——钟毓被人下了药。   ——他帮了钟毓。   然后他们就在这张床上/睡/着了。   江逾白深呼吸一口气,手掌轻轻抚摸着身侧的位置,男人应该已经起了很久,被褥之间已经摸不到温度,但昨晚……   昨晚钟毓身上那/么烫、像是要将他也融/化掉。   心口又开始发烫,心跳声在旖旎的回忆中骤然失序,盯着天花板冷静了很久,才将那些情绪压下去。   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周皓他们打来的,几个人像是轮流找了他一圈。   江逾白套上衣服,回拨了最近的那个来电,是徐瑾然的——   “喂,老四,你跑哪儿去了是不是沉迷恋爱忘了今天上午还有课啊你!老吴头的课,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这可是最后一堂课,他点名了!”   周皓和凌黎的声音也从旁边冒出来,几个人叽叽喳喳,吵得江逾白本来就有些痛的脑袋更疼了。   不过他还真把老吴头的课忘得一干二净。   他其实开了闹钟,但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钟毓还在睡,他也累得不行,所以当钟毓不耐烦地叫他将手机关了的时候,他还真“君王不早朝”的把闹钟关了,还将手机开了静音。   结果就……把早上还有课的事情彻底忘了。   “那老吴头……”   “还用说,逮着你翘课的事批评了全班十分钟,我们跟他解释了说你生病起不来,假条还没来得及开,但他好像不太相信。”   江逾白将手机夹在耳边,边套外套边往楼下冲,电话里徐瑾然提醒他:“下午还有考试你没忘吧?”   “没忘,我马上回来!” 第21章   白天酒吧不营业,江逾白没想过楼下会有人,所以在撞进钟毓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时,他有一瞬的卡顿。   “喂,老四?你听见没,喂喂?”电话里徐瑾然还在说什么江逾白已经听不进去,他木木然地说了句,“等我回去再说。”   就把电话撂了。   钟毓坐在吧台前,身上是昨晚那身酒红色的旗袍,头发被用木簪子挽在脑后,但做这件事的人显然很没有耐心,好好的一头长发弄得乱七八糟,仿佛完全不追求美感,只是因为嫌它碍事,才随便挽了起来。   但他无疑是美的,所以哪怕是顶着这样一头随意又凌乱的头发,还是美得不可方物。江逾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你……”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干巴巴地说,“你怎么还在?”   问完之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很蠢,他一个外人还堂而皇之的睡在楼上,钟毓这个老板怎么能放心?   想到这里,江逾白悻悻地撇了下嘴。   而钟毓也没有接他的话茬,甚至很快转回身,单手撑着下巴慢吞吞地抽烟。   江逾白的视线流连在他身后,眼尖地在耳后根发现一点不明显的暗红。   脸上莫名一烧。   那是他嘬出来的,在最情难自抑的时候,克制地在心上人的身上留下一抹不明显的痕迹。   经过一夜之后,那点痕迹的颜色比昨晚要更深一些,但因为太小了,总归还是不明显,只要钟毓像平时那样散着头发,几乎没人能够看见。   除非靠得很近。   但钟毓今天偏偏挽起了头发。   江逾白盯着那抹暗红,看得眼睛发热。   ——不知道钟毓有没有发现   ——应该没有。   江逾白隐秘地幻想着,而男人终于在他滚烫的视线下再次转过头,眉宇间凝着一丝不耐烦。   江逾白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站在离男人极近的地方,而钟毓也抬起头,将视线落在他脸上。   江逾白呼吸一紧,没来由地觉得紧张,而一想到接下来自己想要说的话,就更紧张了。   咽了咽喉咙,他凝视着男人的眼睛:“钟毓,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   “我不愿意。”可男人根本不给江逾白把话说完的机会,不做任何犹豫地拒绝。   一瞬间,江逾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胃里也翻江倒海:“可是……”   “江逾白。”钟毓沉声叫他的名字,细长的薄荷烟在他指间燃烧,升腾起的烟雾将他的表情隐没,但江逾白还是依稀看出男人脸上的表情,那样冷漠的眼神,和昨晚那个在他身上失控的男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别忘了昨晚自己说过什么。”   江逾白当然没有忘,他深刻地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但他以为钟毓至少能听他把话说完。   可钟毓分明并不爱听。   江逾白心里升腾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是怨,是浓重的不甘心、他怔怔地,半晌才勉强自己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我没忘。”   “没忘就好。”钟毓平静地说,“但你帮了我,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如果你想,我们还可以再/睡一次,只是别说什么喜不喜欢、在不在一起,我不信这个。”   江逾白闭了闭眼,再一次道:“我知道了。”   钟毓这才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回去吧。”   江逾白匆匆跟上对方的脚步,所有的情绪在短短数秒内已经被他压在心底,他故作轻松地问:“吃早餐吗钟老板,我请客。”   钟毓冷漠地拒绝:“不吃。”   “吃嘛吃嘛,还去粥铺。”   钟毓侧眸瞥了他一眼,烦人的男大学生仿佛真的信守诺言,将那一切都忘了,满脑子只记得老刘家的粥。   “吃吧,我好饿,吃完还得回学校考试,上午好倒霉,忘了有副院长的课,如果期末考试卷面分低于70分,总分就不及格,下学期就得补考。”   “老吴头可严厉了,就我这样还是平时绝不迟到早退首次被抓,迟到三次就直接不及格……”   他唠唠叨叨,跟钟毓烦老师、烦考试,这些事情对于钟毓都太遥远而陌生了,但不知不觉间,两人就真的走到了老刘家的粥店。   叫的还是老样子,钟毓从不尝试新口味,连佐粥的小菜都永远是那老三样,江逾白居然也一样。   不过这家伙又跟上次那样,调了两个蘸碟,往他那里一个个放小笼包,甚至还得寸进尺的拿了个空碗,分他小半碗馄饨。   钟毓已经见识过他的烦人,这回很配合的把东西全吃了。老刘不在,两人吃完之后就在店门口分别,钟毓回家,江逾白回学校。   但在临走前,江逾白笑嘻嘻地问钟毓:“钟老板,我们都那么熟了,能加个微信吗?”   钟毓眉梢微微一抬,沉声反问:“我们熟?”   江逾白的目光落到他右耳的地方,意有所指地说:“不熟吗?”   该死的男大学生。   果然男大的嘴就是骗人的鬼。   钟毓装作听不懂,一口回绝:“不熟。”   结束下午的考试时间还早,周皓想去图书馆复习,凌黎跟他一起。徐瑾然正忙着给人回消息:“我就不去了,我有约。”   凌黎八卦地问他:“约谁,你不会又跟那谁和好了吧?”   这段时间他们510寝室分崩离析,突然陷入爱河的江逾白一到晚上就不见踪影,而刚走出失恋阴影的徐瑾然在正常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神出鬼没,凌黎合理怀疑这家伙也有猫腻。   “怎么可能?!”徐瑾然表情厌恶,“我就是跟一头猪好上,也不可能再跟那个渣男藕断丝连,你少看不起人。”   凌黎:“哼哼。”   也不知道是谁,刚失恋那阵不是跑酒吧买醉就是在寝室自怨自艾,哭出的眼泪都能把寝室给淹了。   “那你约谁?”   徐瑾然:“我约——”   “小谨!”   要不怎么说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呢,两个人正说到周清行,这人就突然冒出来,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跑到徐瑾然跟前。   “小谨你终于出来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徐瑾然满脸得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周清行把花捧给他,目光和从前一样温柔且深情:“想你了,但你不肯见我,我只能在这里堵你。”   “呕——”徐瑾然夸张地做了个干呕的动作,“周清行,你不是喜欢别人了么,不是终于遇到生命中的缪斯了么,现在又是做什么?”   “不是这样的小谨,你听我解释——”   “周清行,如果你真的为了那个酒吧老板一条道走到黑那我也算佩服你,觉得你可能真的是喜欢他,但现在因为人家不愿意跟你好,你就把我当成备胎?”   “这次是酒吧老板,那下次嫩,奶茶店老板、旅馆老板、超市老板……还是餐馆老板?不管是谁,只要长得比我好看,就都能成为你的缪斯,变成让你放弃我的理由,是吗?”   两个男人在图书馆楼下拉拉扯扯,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红玫瑰,不免引来周围同学的围观,徐瑾然不想被人当猴看,一脚把人踹开:“滚。”   “小谨,别这样,我那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我最爱的只有你一个,是钟毓先勾引我。”   “他那个人,随便什么人都会勾搭,我只是不小心被他迷惑了,小谨你相信——唔——”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下手的人用了十成十的力。   周清行直接被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逾白?你特么的是不是疯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徐瑾然他们。   可江逾白谁也没理会,揪着周清行的衣领,脸色阴鸷地盯着他,警告道:“嘴巴放干净一点。”   周清行是油画专业的,他们搞艺术的说话都一套一套的,江逾白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这家伙的作风,徐瑾然当初为这家伙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值得。   只不过那是好友自己的感情问题,他这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靠徐瑾然自己想通,然后走出来。   但现在周清行当着他的面诋毁钟毓,这他忍不了。   钟毓或许有过许多情人,但他绝对不是周清行说的那种人。这家伙自己得不到钟毓,就凭白抹黑他,心太脏了。   既伤害钟毓,也伤害他的好哥们。   就是个渣。   是渣就该揍。   “这关你什么事,你特么少多管闲事!”周清行呸了一口。   江逾白拽紧他衣领:“别再让我看见你,也别再让我听到那些话,否则我见一次揍一次。”   “你是不是有病,我找小谨又不是找你,还是说——”周清行看了看江逾白,又去看徐瑾然,“还是说你们早就搞在一起了,所以才——”   “周清行,你大爷的王八蛋!”徐瑾然恨不得咬死他,“老子当初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么个垃圾!自己贱也不用把所有人想得跟你一样贱!”   江逾白则又给了他一拳。   “操!姓江的你特么真的有病!”   怀里的玫瑰掉到地上,两人扭打起来,但周清行当然不可能是江逾白的对手,短短几分钟就分出了胜负,周清行直接被揍趴下,江逾白却似乎仍没有打算放过他。   “够了小白,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是啊逾白,够了,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快住手。”   四个人同吃同住了一年半,江逾白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很清楚,他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却是个十分讲道理的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去理智过,仿佛真的奔着要打死周清行的目的去的。 第22章   几个人劝了好久,才勉强把人劝下来,周清行狼狈地跑了,江逾白仍站在原地,起伏着胸膛狠狠盯着他的背影,眼底赤红。   徐瑾然担忧道:“小白?”   江逾白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我没事。”   徐瑾然也跟着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把他打死。”   他轻轻捶了下江逾白的胸口,“好兄弟,不愧是你,我都没想到原来你这么爱我。”他开玩笑说,“反正你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女的,要不然和我试试呗。”   江逾白:“……”   徐瑾然应该是误会了,以为他揍周清行是为了他。江逾白看着对方的笑脸,心里莫名愧疚。   “什么嘛,你这是什么眼神,跟我试试就让你这么为难?”   江逾白:“婉拒了。”   “……”徐瑾然无语地捶了他一拳,“算了,哥哥不强人所难。走吧,复习去。”   四个人复习到五点半,去食堂吃了饭,江逾白将自己的复习资料往周皓怀里一塞:“帮我带回去,我出去一下。”   几个人早就习惯了他每到晚上就消失,周皓开玩笑道:“你确定只是一下?晚上还回来?”   “……”江逾白不太确定,“看情况。”   周皓踹他:“行了,快滚吧。”   【荼蘼】每天都很热闹,沈家欢刚给几桌客人调完酒,就看见朝着吧台走过来的江逾白。   这小鬼快把这儿当家了,有事没事就过来转悠。   他朝人吹了声口哨,在江逾白望过来的时候,趴在吧台跟人开玩笑:“小鬼,这儿是有你爹啊还是有你娘啊?”   江逾白:“……?”   沈家欢笑了一阵,问他:“还是老样子?”   “今天要别的。”江逾白说。   “嗯?”沈家欢挑眉,“那喝什么?”   今晚钟毓没有坐在老位置,视野之内也没有看到人,不知道待会儿还会不会出现,江逾白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钟老板平时喝什么?”   “沈哥,25号桌两杯干马提尼,一杯长岛冰茶。”有酒保过来递单子,沈家欢便重新忙起来,顺便跟江逾白聊天,“他啊,他喝的你喝不了。”   江逾白蹙眉。这是又把他当小孩了。   “别这副表情,你真喝不了,老板喝的都是烈性酒,不适合你这种小菜鸟。”沈家欢说。   江逾白不吭声,他回头往舞池看了一会儿,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忽而想到什么,脸色瞬间沉下来:“那个姓方的,今晚来了吗?”   因为舞台那件事,江逾白对那人的关注比其他人都更多,那个姓方的和他一样,几乎雷打不动天天过来,今天倒是没见着人。   “哪还敢来啊,老板不废了他。”沈家欢轻巧地说。   江逾白看向他。   沈家欢笑了笑:“怎么,以为我不知道?”   “……”   沈家欢将酒放入托盘,擦了擦手,看着江逾白的眼神意味深长:“我知道那家伙干了什么蠢事,但我不知道老板是怎么度过那漫漫长夜的,小鬼——”他忽然凑近江逾白,“你知道吗?”   江逾白瞳孔颤了颤,结结巴巴:“我不、我不知道。”   “是么。”沈家欢靠回去,“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因为这句话,江逾白下意识张了张嘴巴,瞳孔骤然一缩。好半天没有说出话。   但心里却十分确定,这家伙是故意的,他分明知道昨晚最后留在2楼的人是谁。   “那个小妖精啊,还在老板身上留了个吻痕,跟小狗圈地盘似的,可真是胆大包天。”   江逾白随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口,没接沈家欢的话茬,而是反问:“他在哪儿?”   沈家欢既然见过钟毓,那人说不定就躲在酒吧哪里。   “在家啊,身体都快被那小妖精给掏空了,除了在家躺着还能在哪儿。”   “噗——”江逾白一口酒猛地喷出来,好巧不巧喷了沈家欢满脸。   沈家欢:“……”   江逾白:“……”   江逾白:“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能别在钟毓面前说我坏话吗?”   沈家欢顶着一脸的酒,笑得瘆人:“你、说、呢。”   江逾白:“……”   “还有,我要提醒你一点,你还没说要喝什么,所以这杯酒是我给其他客人准备的。”   江逾白:“…………”   江逾白默默地掏出手机:“要不然我给您发几个红包吧……”   从老刘的粥铺回来,钟毓就洗了个澡开始睡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6点多,他是被饿醒的。   看了眼冰箱,只剩下几颗青菜和两个鸡蛋,就随便煮了把挂面。吃完下楼丢垃圾。   天气越来越冷,不到7点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他们这破小区基础设施跟不上,路灯坏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修,钟毓丢完垃圾折返,灌木丛里忽然滚出来一团圆滚滚肉乎乎的小东西,朝着他脆生生地叫唤:   “汪。”   是只土棕色的小奶狗。   钟毓摸出睡衣口袋里的鸡蛋,掰开了一点点喂小狗吃完,小东西意犹未尽,两个爪子扒拉着钟毓的胳膊,舔它手心。   “没了。”钟毓把狗放回去,拍了拍落在身上的蛋黄碎,小狗跟在他身后,钟毓转过身,垂眸跟小狗对上视线,“别跟着我,我养不了你。”   小狗却听不懂,钟毓走它就跟着走,一路跟到单元楼下,钟毓要上楼时它终于停下来,在他身后汪汪汪地叫。   钟毓脚步没停,小狗呜呜咽咽地叫了好久。   半个小时后,钟毓往窗口看了眼,小东西已经没在原地了,应该是躲了起来。   这小东西一出生就是流浪狗,狗妈妈是怀着它时出现在小区里的,跟了钟毓几天,钟毓看它可怜,就喂过几顿饭。   自那之后那狗就赖上钟毓了,每天在他楼下等着投喂。   没多久,小狗就出生了,一窝生了四只,一只等钟毓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剩下三只也陆陆续续没了,到最后只剩下那只耳朵上有一撮黑的小家伙。而狗妈妈也不知所踪。   那小家伙跟它妈一样,小小年纪就知道赖着他,狗鼻子灵得很,只要钟毓一出现它立马就能闻到味儿。   但钟毓养不了它,他自己都过得一团糟。   哪还负担得起另一条生命,哪怕只是一只小狗。   药效虽然已经过了,但后遗症还挺严重,钟毓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上楼后就靠着沙发看电视。   看来看去没什么感兴趣的,最后随便放了部热闹的喜剧片,看得昏昏欲睡。   “咚咚咚——咚咚咚——”就在他即将要睡着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钟毓警惕地看向门口。   “我啊。”   操。   钟毓烦躁得揉了揉眉心,对着门口:“滚。”   “你先别生气,”门外的人说,“我来送东西,送完我就走。”   钟毓没动。   “我说的是真的,就是送个东西。”江逾白又喊,“钟毓,你给我开开门。”   此情此景,也不知怎么的,叫钟毓想起幼时学过的一首儿歌,好像他自己是那只小兔子,而门外的江逾白是那只狡猾的大灰狼。   可江逾白明明是烦人的狗,跟楼下的那只小狗一样,甩都甩不掉。   他自己更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钟毓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逗笑了,慢吞吞地起身给对方开门——   江逾白贴门站着,手里果然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还因为惯性往里踉跄了一步。   又不着痕迹地站稳,弯着眼睛冲钟毓打招呼:“钟毓!”   钟毓挡在门口,眉心皱起来:“什么东西?”   “就一些吃的。”江逾白将手里的袋子示意给他看。   气温已经到零下,他终于换下了卫衣,改穿了一身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脑袋上戴着个黑色的毛线帽。   钟毓将视线从他提着的那些东西上收回,不耐烦道:“那现在可以走了。”   “噢。”江逾白不情不愿地放下东西,视线一个劲往屋里瞅来瞅去,“那走之前我能看一眼空调吗,想感受一下新空调的温暖,店家还等着我评价。”   钟毓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这个问题——钟老板一个字都吝啬说,面无表情地甩上铁门,将江逾白关在了外面。   江逾白:“……”   好冷酷、好无情。好喜欢。   他趴在门上,妄图通过猫眼看到屋里的人,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说:“那我走了,东西放在门口,记得拿进去。”   屋里没什么动静。   江逾白放下东西,一步三回头:“我真走了?”   屋里还是没什么动静。   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没了声音。   又过了五分钟,铁门被推开,钟毓站在门口,和靠着右侧墙壁深思的江逾白对上视线。   钟毓:“……?”   狡猾的男大学生。   狗东西。   眼看着门又要被关上,江逾白赶紧挤进去:“你别生气,我就是怕你不管这些东西,所以留下来看看。”   这眼巴巴的模样,真跟楼下那只小奶狗一模一样。钟毓头疼得要命。   而江逾白已经趁机登堂入室,一进屋就围着新空调转了几圈,脱了外面的羽绒服外套,感叹:“还是新空调给力,我热了。”   钟毓:“……”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要不然你搬回去吧。”   “不了不了!我搬不动!就让它留在这里吧,它喜欢这儿!它作为一台空调的使命就是来到这里、温暖这里!”   神经病。   钟毓都快无语了,一个空调,从哪个零件看出来它喜不喜欢这里?   参观完空调,江逾白把自己带过来的东西拿给钟毓看:“我带了红枣党参牛鞭汤,现在吃吗?”   钟毓这时候正躲在厨房喝水,闻言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带了什么?”   江逾白从那个黑色的外卖店里挖出一个砂锅,小心放到茶几上,献宝似的朝钟毓说:“红枣党参牛鞭汤。”   钟毓脸一瞬间黑了。他盯着剩下那几个袋子,阴森森地问:“那这些呢?”   “这个是红枣,免洗的,独立包装,每天吃一袋,可以补血,还有这些,牛肉干豆干、南瓜子杏仁黑豆。”江逾白将那些东西一一取出来,向钟毓介绍,“还有生蚝,刚烤出来的,还热着,和牛鞭汤一起喝?”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当他真的亲眼看见小鬼拿出来的东西,还是被气得想砸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猪脑还是豆腐。   钟毓放下手里的杯子,慢吞吞朝客厅走过去,然后停在江逾白面前。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钟毓走过来的时候江逾白就停了所有动作,目光殷切地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男人。   “你买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嗯?”钟毓俯身,一条胳膊摁住江逾白的后颈,将人带向自己,两人顺势靠得很近,江逾白心跳都漏了一拍,怔怔地,“就……给你补一补。”   钟毓面色先是一沉,紧接着直接被气笑了。   “怎么,”他捏紧手指,双目含笑地望着江逾白,“是觉得我上次不够努力,没让你满意?”   一直到被重新丢回门外,江逾白还陷在钟老板那个笑里没出来,恍恍惚惚有些发懵。而在他的脚边,是一同被丢出来的红枣黑豆烤生蚝……   怎么就生气了啊。江逾白叹了口气,大包小包装起来,准备拎回寝室。   楼下的路灯坏了,楼道口因此很暗,江逾白走出去,脚边却滚过来一团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江逾白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汪!”那团东西叫了一声。 第23章   是只小土狗。   很胖,棕色的,鼻子湿漉漉,超可爱。   江逾白蹲下来,从袋子里摸出一小袋牛肉干,拆了喂给小家伙:“吃吧。”   那小狗几乎一口就把东西吞了,然后急吼吼地啃江逾白的掌心,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似的。   江逾白挠它下巴:“怎么这么可爱啊,还想吃?”   “汪!”   “行吧,那就再给你吃一块。让我看看,鼻子上什么东西,怎么黄黄的?”   摸了下小狗湿漉漉的鼻子,江逾白发现指腹上好像沾到了东西,好像是一点蛋黄。   应该是有人投喂过这小家伙。   “好了,我该回去了,下次再见。”   但江逾白才走了两步,就发现小狗跟在他脚边,江逾白低头看它,小家伙就仰着头,也看它,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琥铂色的宝石。   “你想跟我走?”   “汪!”   40分钟后,江逾白回到宿舍,周皓他们正在打游戏,闻到生蚝的香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四,你还带吃的回来了啊?”   江逾白“唔”了一声,将那些没送出去的东西搁在桌子上,“生蚝可能冷了,有牛肉干什么的,要吃的话自己拿。”   哥几个就等着他这句话,江逾白话音刚落,徐瑾然第一个冲过来,挖出生蚝又挖出两袋牛肉干。   “遇到什么好事了啊买这么多,你这也太客气了吧,嘿嘿嘿。”   江逾白都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些其实是被退货的。不过他正好有东西要给徐瑾然。   “这个给你。”   “嗯?”徐瑾然看着印着驴家logo的纸袋,“什么东西,不会是包吧?”   “嗯。”   “真的假的?”徐瑾然表情奇怪,半是激动半是不敢相信,“无缘无故你送我包——卧槽——是最新款!”   凌黎他们也过来凑热闹:“这很贵?”   徐瑾然深吸一口气:“岂止是贵,是很贵好嘛,驴家秋冬最新款,这个数。”他比了个手指,“后面再加四个零。”   凌黎和周皓一起深吸一口气,然后异口同声:“卧槽!”   倒是江逾白跟个没事人似的,慢吞吞跑卫生间刷牙去了。   徐瑾然拎着包跟过去,趴在门框上:“小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暗恋我?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尽管开口,正好我也单身,我们真的可以试一试……”   江逾白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叼着牙刷含糊地说:“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错觉?”   “不是暗恋你送他那么贵的包,不暗恋他你为他打架?”凌黎不服,也跑过来,“你怎么不送我和老大?”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他的情敌,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江逾白心想。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吐掉嘴里的漱口水,江逾白推开挡在面前的几个人,转而去拿换洗衣物。徐瑾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那你为什么送我包?”   “如果我说因为我可能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收了这个包能别生气吗?”   徐瑾然眼珠子一转:“你不对劲。”他上下打量着江逾白,“你不喜欢我,难道喜欢周清行?”   江逾白:“……”   江逾白翻了个白眼:“那您就真的多虑了,我眼睛没瞎,脑子也没病,恶心死他还差不多。”   徐瑾然拍拍胸脯:“只要不是姓周的就行。”   江逾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他说,“还有那个酒吧老板,但你应该不会吧小白,你就算喜欢男人应该也不会喜欢那样的吧?”   已经被酒吧老板迷得走不动道的江逾白:“…………”   “汪!”就在这时,宿舍里忽然响起几声狗叫,“汪汪汪!”   “我靠什么东西?!”徐瑾然激动地跳了起来,“咱们宿舍为什么有狗,是我听错了吗?”   “汪汪!汪!”   “你没有,我好像也听到了。”周皓说。   凌黎呆愣着一张脸:“我也。”   三个人循着声音,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狗叫是从江逾白的桌子边传出来的,在他丢在地上的那件白色羽绒服下面。   周皓将那衣服挑开,下一秒,和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对了个正常,毛茸茸的小狗奶声奶气地:“汪。”   周皓捂着胸口,险些被萌晕。   “卧槽!”“卧槽卧槽!”三个人抢着抱小狗,徐瑾然连驴家的包包都顾不上欣赏了,抢了小狗跑去找江逾白:“哪来的小狗!”   江逾白这时候已经在洗澡,都快无语了:“出去!”   徐瑾然退到门边,探进来半颗脑袋:“所以哪来的小狗?”   “路上捡的。”江逾白说。   为了验证他的话,小狗响亮地汪了一声。   等江逾白洗完澡出来,三个家伙正把小狗围在中间,争相喂小家伙吃东西。   “咱们要养它吗?”凌黎期待地问。   “不能吧,要是被宿管阿姨知道了,肯定不答应。”江逾白说。   “那我们就偷偷养。”徐瑾然提议。   但这不现实,小狗是活物,会跑会叫,要偷偷把它养在宿舍是件很难的事,基本不可能做到。   四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沉默下来。   “我想给它找个主人。”江逾白说,“最好家是本地的。”   “好主意!可以发现学校论坛上,它那么可爱,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领养,到时候我们可以作为娘家人经常去看它。”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现在就发,得趁着寒假之前帮它找到主人,除了学校论坛,朋友圈什么的也可以发一下……”   一到冬天钟毓就犯懒,不睡到下午一两点绝不起床,不过今天倒是开了个早10点的闹钟,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他好歹得趁着年前去置办点东西。   附近很多饭店都关门了,在这儿做生意的大多不是本地人,早早都回去过年了,倒是老刘的粥铺还在开门营业。   “是小钟啊,好久没来了啊。”   钟毓点点头。   老刘已经十分清楚他的喜好:“还是老样子?”   “嗯。”   老刘手脚麻利地把粥端上来,“之前跟你一道的那个小伙子呢,也好久没来了。”   钟毓口吻冷淡:“不知道。”   老刘早就知道他的性子,笑了笑,另把一屉小笼包和一碗小馄饨端上来。   钟毓:“我没点这些。”   “我知道。”老刘说,“这些啊是之前那个小伙子交代的,他在店里留了钱的,说下次你要是再来吃饭啊,不能只喝粥,还要小笼包和馄饨。”   刚出炉的小笼包冒着热气,钟毓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惊讶,舀粥的同时问老刘:“他留了多少钱?”   老刘神秘地摆摆手:“那不能说,我俩约定好的,不能告诉你,但挺多的,就算你每天过来吃,也能吃个好几年。”   “那小伙子出手阔绰,也不怕我这小店哪天开不下去倒闭了,所以小钟啊,以后每天来刘叔这吃饭,要不然我揣着那么多钱可不安心。”   钟毓眸光沉了沉,低头慢吞吞喝着粥,却没碰那些小笼包和馄饨。   老刘催他:“小馄饨可得趁热吃啊,过会儿就腻了。”   钟毓只好说:“嗯。”   那之后一周,钟毓没有再见过江逾白,那家伙既没有在酒吧出现,也没有蹲守在他家门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块儿消失的还有那只总想赖着他的小土狗。   后面几天钟毓回了趟老家,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过年前总要找个机会回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给照顾过他的两位长辈烧些纸钱。   但钟毓对那个地方没有太多的好感,烧完纸钱立马就回来了了,前后逗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只不过因为路程远,他这一趟还是花了三天的时间。回来时是下午5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拖着空的行李箱走上楼,在门口看到一坨亮红色的物体。   ——不是某个男大学生还是谁。   人已经睡着了,抱着膝盖靠在身后的铁门上,微微张着嘴,呼吸很轻。钟毓既觉得意外,又好像在情理当中,而在旁边墙角,同样放着一只行李箱。   原本,钟毓是想当做没看见,但这家伙整个挡在门口,叫他连门都没法开,只能踹了踹他大腿:“起来。”   江逾白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就对上钟毓不耐烦的眼神。   男人今天没有穿女装,身上是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配修身的黑色长裤和同色的马丁靴,长发被扎成高马尾,昏黄的灯光下,整个人看起来又酷又飒,又像在梦中一般有些不真实。   “钟毓?”江逾白下意识伸出胳膊,想碰一碰对方。   然而只来得及够到对方的一片衣角,屁股上就挨了不轻的一脚,紧接着整个人就朝前趴了出去,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要不是他反应快,脑袋很可能撞旁边墙上。   “哎哟!”江逾白委屈地抱着屁股,人彻底醒了。   “你真的不在家啊,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他说。   “这回又想干嘛?”钟毓瞥了眼那个亮眼的大红色行李箱,很怕这家伙会再从里面掏出什么牛肉干红枣枸杞之类补肾壮阳的东西。   那他估计很难控制自己不把人踹下楼梯。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每次从那个地方回来,他心情都不会太好。   “我考完试放寒假了,今天走。”江逾白说。   钟毓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住在他楼上那个小孩也放假了,在他回老家的前一天还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午的皮球,差点把他整崩溃。   钟毓开门进去,江逾白少见的没跟进来,站在门口唠唠叨叨:“我看了下天气预报,接下来半个月都很冷,千万不要再穿旗袍了,还得跟今天一样裹羽绒服,羽绒服暖和。”   “在家的时候空调也得记得开,多喝水、多吃饭,少抽烟、少喝酒,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张便利贴:“这是我电话,有事就打给我。”紧接着又说,“没事也可以打,随便打,我保证三声之内就接。”   钟毓不接,他就直接贴在鞋柜上。   “那我走了。”   “滚吧。”   江逾白拎起行李箱,边往楼下走边不住地回头,钟毓靠在鞋柜上,刚叮嘱完少抽烟,他就已经叼了一根在嘴里,垂着眼眸吞云吐雾。   “少抽点烟啊。”   钟毓懒懒地抬起眼眸,朦胧的烟雾下,神情有些晦涩难辨。   “你什么时候来的?”莫名其妙地,他开口问了一句。   江逾白马上顿住脚步,挠了挠头:“也就……一会儿。” 第24章   但这当然不是实话,事实上江逾白中午就到了,先是敲了几次门,屋里没动静,他就蹲门口等着,怕钟毓还在睡觉,不敢闹太大的动静。   等到快3点,他又敲门,这回还叫了钟毓的名字,但屋里依旧没有动静,江逾白就开始纠结男人到底是不在家,还是故意躲他。   江逾白的家在北方京市,来回要坐飞机,他本来订的是3点半的机票,原本是想跟钟毓告个别就走,结果一直没等到人他也就一直没走,后来干脆改签了机票,订了最晚9点的那班。   总之没见到人他就是不甘心,总想着再等等看,所以他在心里给自己预设了一个时间,到7点钟毓如果还不开门,他就走。   但当时间一点点流逝的时候,江逾白心底的那点希望也在一点点湮灭,到这时其实已经不太敢想能在走之前再见钟毓一面。   却没想到还是被他等到了人。   简直可以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钟毓。”他念着这个名字,心口滚烫。   男人再次抬眸,看到面前的人突然朝前踏出一步,然后又叫他:“钟毓。”   脚步也再一次靠近。   钟毓有些搞不懂他想做什么,沉着脸盯着,紧接着就看见江逾白抬起胳膊,轻轻抱住了他。钟毓诧异地收紧下巴。   但这个拥抱很短,几乎只有一两秒,而且似乎是怕他生气,江逾白的动作真的很轻,以至于钟毓都忍不住怀疑,这家伙其实根本没有碰到他,只是用双手虚虚地搂了他一下,然后就把手收了回去,克制而谨慎。   钟毓眼眸闪了闪,神情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和锋利,完完全全成了迷茫。   江逾白还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一时之间不敢确定他有没有在生气,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伸出手,像是想握一下他。   而钟毓终于反应过来,他心里觉得好笑,在江逾白再次将手收回去的时候忽地勾住对方的下巴:“刚刚是在做什么?”   下巴被勾住的刹那,江逾白感觉心脏都像被人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似的,他抬眸,发现钟毓正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含着很深的揶揄的意味。   江逾白喉结滚了滚,实话实说:“我很想抱你一下,又怕你不高兴。”   所以连拥抱都小心翼翼。   钟毓再次怔了怔,但没有让这种情绪影响自己多久,神情恢复成原来的冷漠,下了逐客令:“滚吧。”   “那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   “你用的什么香水,很好闻。”   男人身上总是有淡淡的香水味,像雨后竹林的清香,江逾白很喜欢这种味道。   钟毓恶劣地勾了勾唇:“你猜。”   江逾白愣了一瞬,继而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办啊,钟毓 我好像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你了,钟毓,你能不能稍微想一想我,不用太多,每天就想一分钟,行吗?”   今年过年挺早,1月30日正好是除夕,沈家欢在厨房进进出出,一样样将火锅食材端出来,而钟毓像个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嘴里照常叼着烟。   端出最后一盆蔬菜拼盘,沈家欢看着毫无动静的火锅,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让您这位爷动动手指是不是会懒死你?”   一刻钟之前他就让钟毓先将电源插上,有些不好熟的肉类可以先煮起来,电源倒是真插上了,开关却没有摁下去,煮半天、白搭。   但钟毓却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将手机揣回口袋后慢吞吞摁 了开关:“反正除夕,慢慢吃。”   沈家欢又翻了个白眼。   “再来一次就扣你工资。”   沈家欢敢怒不敢言,将愤怒转化为食欲,锅底沸腾之后就把一盘香菜都下了进去。钟毓终于急了:“我不吃这玩意儿!”   “谁管你!”   两个人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从前还当过一个学期的同学,沈家欢小时候瘦瘦小小、性格也怯弱,时常被其他同学欺负,吃的喝的也时常被抢。钟毓比他大几岁,看不过眼,会帮他。   沈家欢自己就常说,要不是钟毓帮他,他可能早就被欺负死了。所以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后来钟毓来了榕城,沈家欢就也跟了过来,这几年的除夕,都是两人一起过的。   “门什么时候换的?”沈家欢塞了满嘴的东西,含糊着问。   钟毓闻着香菜的味道就不想吃了,捏着啤酒罐没滋没味地喝着:“平安夜第二天。”   “圣诞节就圣诞节,还平安夜第二天。那空调呢,也平安夜第二天?”   “嗯。”   “你不是无所谓么,怎么这回处理得这么快,不会是怕吓到小朋友吧?”   钟毓的胳膊顿了下,神情变得有些奇怪。沈家欢这时候刚好抬头,一下就捕捉到了他的表情:“你不会吧钟毓,还真是因为小朋友?你要在一个坑里栽两次?”   钟毓递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你想什么呢。”   “这件事的关键是我在想什么吗,是你的表情就不对!”沈家欢放下筷子,认真跟他掰扯起来,“你纵容他坐在吧台、纵容他跟你回家、现在还为了他换门换家具,你还不承认?”   钟毓:“……”   前两个还勉强能搭得上边,后一个完全就是扯淡。   “不是我换的。”   “不是你换的难不成是那小鬼啊?”   “……”   “还真是啊,那你就更有问题了。”沈家欢说。   钟毓掀了掀眼皮,看他还能鬼扯出什么。   沈家欢:“你居然这样就让他把门给换了,这不是很明显让他牵着鼻子走了吗?”   就多余听他废话,钟毓冷冷地打断他:“行了,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我有分寸,不用你操心。”   “你以为我想操心吗,还不是担心你一把年纪了还要再被骗身骗心,上次是全部家当,这次你还有啥?”   钟毓喝了口酒,薄薄的眼皮向上掀了掀,有些自嘲的意味:“一身高利贷?”   沈家欢捶他一拳:“去你大爷的。”   “我大爷死了很多年了,你只能下去才能见他了。”钟毓嫌香菜味道大,全拨到一边,“而且别跟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能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又想在家休息十天半个月?”   说的是上一次,江逾白死气白赖要送他回家,就是沈家欢在背后搞的鬼,钟毓随便一想就能猜到是这家伙和大学生说了什么,否则以大学生的脾气,多半是不敢的。   第二天他还没怎么问沈家欢,这家伙就忙不迭招供了,钟毓因此停了他十来天的工,让他喝西北风去。   这会儿却在这里假模假样说他不对劲。   哪来的的脸啊。   钟毓无语。   “靠,你少拿这个威胁我,拿不到工资我就也天天上你家讨债,我蹭吃蹭喝。”   “没事,只要你打得过自己给我精挑细选的大学生保镖。”   同一时间,江逾白也在吃年夜饭,不同于钟毓家里的冷冷清清,江家实在热闹到有些吵。   江家过年有个传统,就是除夕这天要兄弟姐妹几家人聚在一起过年,所以就每年轮流做东,今年正好轮到江逾白家。   江逾白是他那辈最小的孩子,上面哥哥姐姐一堆,大多都已经成家立业,所以给他生下一群侄子侄女,现在那群熊孩子就在满屋子的疯跑,吵着、叫着,把江逾白闹得脑壳疼。   虽然他妈总说他小时候更淘气,但江逾白还是平等的讨厌每一个吵得更尖叫鸡一样的小屁孩。   “小叔叔,我想要这个变形金刚,你可以把它送给我吗?”6岁的侄子从楼上冲下来,扑进江逾白怀里,给他看手里拿的东西。   那是江逾白收集的手办,全球限量100个。   “你觉得可能吗?”江逾白咬着后槽牙。   小侄子说:“可能。我就想要。”   很好,有点礼貌但不多。   江逾白一把将变形金刚抢回来:“不可能!”   小侄子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哇地大哭起来:“我就要!我就要!”   见江逾白不为所动,他甚至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 第25章   “……好了,都去洗手,准备吃饭了!”江妈妈端着火锅出来,往客厅里喊了一嗓子。   “好哦!”“开饭啦!”一群熊孩子叽叽喳喳地冲向卫生间。   “小宝怎么在地上啊,江逾白,你怎么照顾孩子的……”   江逾白:“……”   我自己在别人眼里都是个孩子,我能怎么照顾。   一想到这个,江逾白就心气不顺,他垂眸,盯着还在哭闹的小侄子,十分嫌弃地说:   “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再哭我可能就管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小侄子:“……”   盯着他握紧的拳头,小侄子一瞬间憋住哭声,迅速爬起来,冲向自己的妈妈:“哇……小叔叔打我……”   江逾白:“……?”   我还没动手呢。   几家人满满当当坐了三桌,大人两桌,小孩一桌,江逾白在小孩那桌。   他一直是小孩那桌,是小孩的时候这样,长大了还这样,以前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心安理得的跟侄子侄女抢吃的。   但这回却莫名不爽。他拿着自己的碗筷,走另一桌搡他哥江苒:“换个位置。”   两人是表兄弟,关系最亲厚,见状,江苒笑他:“怎么了,不做孩子王了?”   江逾白气道:“本来就不是。”接着又推推他哥,“你快走,我要坐这儿,以后孩子王是你,我退位让贤。”   他打定主意要抢这个位置,江苒只好让出来,却还不忘开江逾白玩笑:“小白是不是谈恋爱了,不肯承认自己是小孩了。”   家里长辈最关心的就是孩子们的感情问题,尤其是除夕这种日子,催婚催恋爱简直是保留节目,江苒这么一提,七大姑八大姨连着江妈妈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江逾白身上。   “小白,你真有女朋友了?”   “小姑娘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把人领回家来玩?” ……   去年除夕的时候江逾白就被问过这些问题,以前千盯万防不让谈恋爱,一上大学就恨不得立刻让人变出个男朋友女朋友来,江逾白觉得烦,也没想谈恋爱,总是长辈一开口就被他给怼回去。   这一回他却怼不出口。因为他确实有了喜欢的人,尽管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而他这反应落到大伙儿眼里就是默认,于是被问得更加起劲。   江妈妈眼睛都亮了,往他碗里夹了个大鸡腿:“真有了啊?”   江逾白红着耳朵,不清不楚地“昂”了一声。江妈妈乐得合不拢嘴:“明年能带回家一块儿吃饭不?”   “哎哟嫂子,哪等得了一年啊,我看五一就不错,明年五一有五天假,咱们再一块儿聚聚,见见小白的女朋友,行不行啊小白?”姑姑说,“姑姑给你们准备个大红包!”   江逾白心想,我倒是想啊,只要钟毓愿意,别说是五一,就是三一四一都行啊,他可以随时带钟毓回家。   只要钟毓愿意。   关键是钟毓不愿意啊,在那人心里,他早就已经被打上了烙印,自动归类到“不及格”“不予考虑”的范围内。   尽管造成这件事的人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傻x是谁。   想到这里,江逾白就很不爽。   让他更不爽的是,那个不知名姓的傻x怎么敢伤钟毓的心啊,钟毓明明那么好、那么好。   到底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他。   等这顿年夜饭终于吃完的时候已经9点,一群小鬼跑外面放烟花,江逾白灰溜溜地躲回了房间。   四周都是炮竹声,屋里反倒显得很安静,江逾白趴在床尾,盯着被各色烟火照得五光十色的夜空,还是很想钟毓。   钟毓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吃完年夜饭了吗?   是和谁一起吃的,吃了什么?偶尔也会想到他吗?   钟毓喜欢看烟花吗?   明年过年他有机会把钟毓领回家见爸妈吗?   ……   江逾白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拨号键盘上输了钟毓的手机号码。   这号码还是姓汪的那个酒保给他的,江逾白已经将这串数字背得滚瓜烂熟,却一次都没有打过。   他私心是想让钟毓自己把电话留给他。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除夕。   他很想在这样的日子听一听钟毓的声音,再亲口对钟毓说一声新年快乐。   就当是他自私地为自己讨要一个新年愿望……   两个人没有吃掉多少菜,倒是把一打酒全喝完了,钟毓有些困了,打着哈欠站起来:“我去睡了,你自便。”   沈家欢趴在桌子上,已经微醺:“睡什么睡,起来嗨。”   有病。   钟毓压根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之后便打着哈欠回房了。   “钟毓,你走出来了吗?”但就在他即将走到房门口的时候, 身后的人忽然问。   钟毓顿住脚步,无声地笑了笑,没回头,也没吭声。   “钟毓,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就一杆子打死所有人,他不值得你这样。”   这下钟毓是真笑了,他回眸看着好友:“刚才是谁在担心我被纯情男大骗?”   沈家欢皱了皱鼻子,一脑袋栽在面前的菜篮里,打起了呼噜。   钟毓:“……?”   等把昏睡不醒的人安顿到沙发上,钟毓才跑去洗了个澡,出来时放在床头的电话正好响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除了沈家欢之外他没有其他朋友,除了高利贷和房产、贷款推销,一般也不会有人找他。   这大过年的,很大概率是吊梢眼他们想给他添堵。   “啧。”钟毓不耐烦地将电话接起来,“谁?”   那头却不说话,钟毓只能听见很重的呼吸声,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钟毓不是没有接到过类似的电话,之前甚至有客人将听着他声音自助的视频传给他。   对于这种人,钟毓通常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揍。   他把这个陌生号码也归为到了那一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很冷:“谁、说话。”   “钟毓。”下一秒,耳边却响起钟毓已经很熟悉的声音。   是江逾白。   ……操。   钟毓第一次这么无语。姓江的小鬼没有胆量做那样的事,他只可能是紧张。   不过这不妨碍钟毓拿他取乐,男人靠在床头,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开口:“江逾白,你在做什么?”   “给你、给你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人紧张到都结巴了?”钟毓更觉得好笑,“那为什么呼吸那么重,江逾白,你是不是在做什么坏事?”   江逾白愣愣地“啊?”了一声,虚心问钟毓,“什么?”   回应他的是钟毓的一声轻笑:“你说呢?”   三个字说得也很轻,而且很慢,像是抵在舌尖上慢慢地溢出来,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江逾白的心脏被轻轻拨动了两下。但同一时间,后知后觉地,他忽然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   “不!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我不会的!钟毓!”他急得要命,要不是此刻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钟毓都要怀疑他会立刻就跑到自己的面前,以示清白。   他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钟毓抬起眼眸,望着窗玻璃上透出的自己的脸,唇角缓缓勾了勾:   “你最好是这样,江逾白。”   这句话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只是一声无足轻重的警告,但江逾白来说却极为残忍,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满心的臊意和燥意。   “我知道。”一会儿后,他说。缓了两口气,他笑起来,“钟毓,新年快乐,我打电话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   他打这个电话过来好像真就是为了这声祝福,说完之后就沉默下来,而钟毓同样不吭声,两人就那么各自拿着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大概是因为刚刚才被钟毓调侃过,这次江逾白没有敢呼吸得很大声,尽管他其实已经紧张到心脏像是要爆炸。   很久后,江逾白听见一声轻微的吧嗒声,紧接着就听钟毓缓缓吐出一口气,是钟毓在抽烟。   “钟毓,你在哪儿?”他忍不住问。   “房间。”   “具体呢。”   “床上。”钟毓笑了下,“怎么,查岗?”   江逾白脸烧了一下。 他其实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单纯想知道钟毓在做什么,因为此刻他几乎已经能想象男人抽烟的样子——   房间里或许没有开灯,男人靠在床头,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睛,指间的香烟亮起猩红的一个点,那张叫他心动不已的漂亮脸蛋就笼在朦胧的灰白色烟雾之下……   “不说话?”男人的声音将江逾白的意识唤回,后者张了张嘴,一时失言。   “哪搞来的号码?”钟毓又问。   这个问题江逾白同样回答不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说不定钟毓会很生气。   “那我挂了。”钟毓却没耐心跟他打哑谜。   “等等——”虽然不知道说什么,江逾白却下意识将人留住。“我——”   “钟毓——钟毓——我难受——”恰在这时,电话里却漏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江逾白心里一紧。   “嘟——”而钟毓已经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了。   江逾白:“……”   江逾白气死了。   尤其是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还留下这么一句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那语气、那内容……江逾白盯着手机,恨不得能盯出一个洞来。但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了,先是没人接,后来干脆关机了。   江逾白忽然就想到那天在酒吧里,和钟毓一起上了2楼的那个男人,所以除夕夜,钟毓也跟某个男人在一起吗?   夜黑风高团圆夜,孤男寡男共处一室,那个男人语气还这么黏糊,江逾白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出两个人是要干嘛。   酸。   酸死了。 第26章   江逾白踹了一脚床板,可能是因为想到钟毓此刻正跟某个不知名姓的男人在一起的缘故,他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自己和对方在酒吧2楼的画面。   那个时候,钟毓眼眸沁着水色,像正在绽放的最妖艳的花。虽然很大程度上大概要归咎于药性,但江逾白还是私心认为总有几分是因为他的缘故。   有多少人看过这个样子的钟毓,跟钟毓上过2楼的人都见过吗?钟毓在那些人面前也会展现出那样的游刃有余吗?   江逾白一边心跳加速,一边又酸得要命。怎么他就比钟毓小那么多,如果他再早出生十年,是不是就能早一点见到钟毓。   那个什么狗屁不知名字的男大学生,就可以直接滚蛋,他会比那个人更早遇到钟毓,会对钟毓好。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就是错过了钟毓那么多年,是对方眼里幼稚且不靠谱的小鬼。   钟毓根本不愿意将他纳入考虑范围内。   烦死了。到底是哪个男人啊,大过年的不回家缠着钟毓。   江逾白心情糟糕,一会儿想那个伤害过钟毓的混蛋大学生,一会儿想此刻跟钟毓在一起的男人,越想越烦。   但京市和榕城相距两个小时,他就算现在立刻长出翅膀,等飞过去的时候对面该干的不该干的都该干完了。   江逾白开始发疯。   侄子侄女们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他在健身房里打拳击,萧雪琴从门口路过,就见他把沙袋打得快冒出火来。   “除夕夜打什么拳啊,你脑子坏掉啦?”   江逾白不吭声,左右又是一顿猛拳。萧雪琴开了灯,走进来:“跟女朋友吵架了?”   江逾白还是不说话,对着沙袋撒气。只是拳头比刚刚更狠了。   “行了,别打了,停下。”萧雪琴命令他。   江逾白这才停下来。   “你看看你,一脑门子汗。”萧雪琴往他脑袋上薅了一把,又看他的手,“还有这手,都破皮了,自己没发现吗。”   “没事。”江逾白不怎么在意地说。   他5岁开始练拳,到现在已经可以不戴拳套就跟沙袋干劲,不过今晚到底用力过猛,手腕现在是有点疼。   但他嘴硬,不愿意承认。   “没事什么没事,都流血了还没事,你这孩子就知道逞强,一点轻重都没有,我看你这手是不想要了。”萧雪琴又心疼又无语。   江逾白撇撇嘴,用牙齿咬着一只手的绑带,含糊道:“反正他也不要我。”   萧雪琴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逾白说,“妈,您先出去吧,我想再练会儿。”   “你真是……少练会儿,记得戴拳套!”   江逾白无精打采地说:“知道了。”   “对了。”等走到门口,萧雪琴又回头问他,“刚刚和小宝是怎么回事,吃完饭又在那哭,说你凶他。”   “他要拿我的变形金刚,那个是限量版的。”   萧雪琴无奈地笑了下:“你啊,几岁了还跟小孩子闹,行了我知道了,下次把重要的东西都藏好些。”   第二天早上,江逾白睡到中午才起床,心情还是不怎么好,蔫了吧唧的,像丢了魂似的。   萧雪琴从厨房出来,看见他这个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大过年的沉着张脸做什么,昨天的疯还没发够?”   “我没有。”江逾白狡辩。   萧雪琴瞪了他一眼,说:“你等着。”然后就朝卫生间跑了,片刻后拿出来一面很大的梳妆镜,捧到江逾白面前,“你好好瞅瞅你自己,跟我和你爸欠你好几百万一样。”   江逾白:“……”   几百万倒也不至于让他心情糟糕成这样。   年初一早上要吃素馅饺子,萧雪琴包的是茴香陷的,给晚起的江逾白留了一份。江逾白调了蘸碟,正要动筷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妈,咱家有酸豆角和腐乳吗?”   萧雪琴正在厨房炖红烧肉,头也没回:“豆角可能没了,腐乳在冰箱,自己拿。”   昨晚没吃完的剩菜都放在冰箱,还有一大堆用剩下的蔬菜水果,江逾白费了老大劲才把那罐腐乳找出来,结果是红的。   他顿时大失所望,本来就很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扒在厨房门口问萧雪琴:“没有白腐乳吗?”   “没有。红的白的有什么区别,你什么时候这么挑嘴了?”   江逾白垮着张脸,默默走回餐桌前:“可他不喜欢红腐乳。”   老刘的佐粥小菜里也有红腐乳,但钟毓每次要的都是白的。   萧雪琴这边已经起了油锅,将肉焖了进去,人就从厨房出来,坐在江逾白对面:   “嘀嘀咕咕什么呢,嫌这嫌那的,我还没问你呢,吃饺子要什么腐乳酸豆角的?”   江逾白撅着嘴:“我就要。”   萧雪琴往他脑门上推了下:“德性。”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欸、儿子,你真有女朋友了?”   他的父母都是非常开明的家长,江逾白从小到大有什么事都会跟他们商量,基本不会隐瞒。   甚至连江逾白在学校打了架,老师打电话过来告状,萧雪琴都会先问清楚缘由,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江逾白。   但这次江逾白不太敢直接说实话,而是先隐晦地暗示了他妈一下:“还没有,正在追,但他不喜欢我。”   “那有什么关系,当初你爸追我的时候我也看不上他,追我的那么多,他是最不起眼一个,可我最后不还是选了他。”   萧雪琴说,“人和人都是从陌生到熟悉,感情也一样,她今天不喜欢你,说不定明天就喜欢了呢,别垂头丧气的,本来挺帅的一个小伙子,皱着脸就跟你陈叔叔家的狗似的,丑死了。”   陈叔叔家和江逾白家是邻居,对方家里养了只沙皮狗,皮皱皱巴巴的又很爱流口水,萧雪琴一直嫌那狗丑,甚至警告过江逾白,以后要是想养狗的话一定不能选那个品种。   他妈是颜控。   这样说起来,他妈一定会喜欢钟毓的,钟毓那么好看。   江逾白勉强吃了口红腐乳,口感和老刘粥铺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有点甜。   也不知道钟毓有没有再去那里喝粥,有没有吃小笼包和馄饨。   江逾白对着自己的早餐拍了张照,想发给钟毓看看,想起来两个人还没有加微信。连昨晚那个电话都是他大着胆子才打出去的。   不过,江逾白心想,反正钟毓都知道他有他电话的事了,再加一下微信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江逾白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11位数字输进了微信搜索栏里。   钟毓的头像是那种ins风的油画,一朵枯萎的红玫瑰,江逾白早就已经点开看过无数次,还将这张照片保存在手机里,有事没事就翻出来看一看,画面整体的颜色偏暗,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看着有点熟悉。   江逾白盯着头像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张图片的感觉很像钟毓背上的纹身,在那个晚上,钟毓抱着他亲吻的过程中,睡/袍从肩头滑/落下去,露出后背一整片的刺青,暗沉的红色像经年的陈血映入江逾白的眼底。   只是很可惜,他当时被一种强烈的无/法遏制的刺/激给支/配着,看不清眼前的视线,只模模糊糊觉得那应该是一片花海。   此刻看着眼前的照片,满背的刺青在他大脑里慢慢成形、清晰,江逾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里,白色的浴/袍滑/落下来,他被那片妖冶的刺青所吸引,控制不住地亲/吻上去。   他和钟毓,他们俩相互拥/抱着、啃/咬着,像两头饿狠/了的野/兽,不知疲/倦,无法停下。   而那片刺青,就像钟毓这个人一样,神秘且旖旎,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沦,心甘情愿地奉上一切。   “在跟那谁聊天啊?”萧雪琴凑过来。江逾白条件反射将手机往桌上一扣,“没有!”   萧雪琴一脸“你是我生的你小子心里在琢磨什么我会看不出来”的表情,搞得江逾白莫名心虚。   “说说呗。”而萧雪琴果然用胳膊肘搡他,“没准妈妈能帮你参考参考,出出主意。”   江逾白丢下筷子就跑:“我吃饱了!进屋睡会儿觉!”   “才起床呢就睡,江逾白你是猪吗——” 第27章   春节期间,酒吧歇业,钟毓这个老板就心安理得地宅在家里睡大觉。年初一早上沈家欢从家里离开之后他就没起来过,不吃不喝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年初三晚上了,钟毓是被饿醒的。三天没吃东西了,就算是铁打的胃也快扛不住。   而且他小时候饿一顿饱一顿,胃本来就不太好,经不起乱折腾。   钟毓半睡半醒地点了份过年还坚持营业的砂锅粥,等外卖期间又囫囵睡了一觉,一直到外卖小哥给他打电话。   这小哥经常抢到钟毓的单,两人已经挺熟了,友情提醒他:“钟先生,您家门口蹲了个奇怪的人,您拿外卖的时候注意安全。”   钟毓当时以为对方说的是王强,也就是之前来催债的吊梢眼。这家伙出了名的小心眼,自从那晚被江逾白揍跑之后就隔三差五过来找他的麻烦,逼问他江逾白的下落。   门上的漆当然也是对方带人来泼的。   不过既然人不急着来叫门,钟毓当然更不急,他慢吞吞起床、洗漱,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他这才开门拿粥。   只不过没看到什么讨债的,倒是滚进来一个江逾白。   滚是真的滚,这家伙居然靠着铁门睡着了,门一打开,他身后没有着力,就朝后跌了进来,滚在地板上。   然后醒了。   就是视线还有些迷糊,呆愣愣地盯着人看了半天之后,才像是不确定地开口:“……钟毓?”   钟毓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在饿了三天之后还要把粥分一半给别人,但江逾白脸色发白、步履发虚,看着比他还需要这一口吃的。   倒不是钟毓发善心,纯粹只是很怕这家伙晕倒在自己家里,到时候还得叫救护车,太麻烦了。   这样一想,这人其实也是来讨债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简直比吊梢眼他们还麻烦。   “等多久了?”他靠在沙发上,表情恹恹的。   江逾白沉默:“……”   钟毓侧眸看着他。   江逾白不可能骗他,老实交代:“两天。”   也就是说在他睡了一天之后人就来了,然后他接着睡,江逾白就在门口等,一等就是两天。   “别告诉我这两天你都没吃饭。”   江逾白心虚地别开视线。   “……”钟毓发誓他只是随口问了那么一句,毕竟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做不出这么幼稚且愚蠢的事。   但原来正常人里面并不包括男大学生。   姓江的男大学生。   操。   真成。   钟毓无语了。所以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考上榕大的?   “你不会以为我会感动吧?”钟毓嗤笑道。   江逾白可能将脑子都饿傻了,茫然地看向他,目光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啊?”   钟毓抿了抿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得,愚蠢男大比他以为的还要蠢,脑子里甚至没有这种概念。所以他到底摊上了个什么玩意儿。   钟毓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然而心里还是烦,忍不住点了根烟。   而江逾白也总算明白过来,赶紧解释:“不是——我没想绝食——我只是忘了!”   这个解释并没有好多少,反正一样愚蠢。   不对,是更蠢了。   “不是有我电话么,为什么不打电话?”   “……”江逾白梗了梗,目光变得有些哀怨,“我倒是想打。”   一想到钟毓在跟别的男人厮混,江逾白就如坐针毡,根本没法安心在家待下去,把原本正月十七的车票改成了年初三最早那班,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哪知道钟毓敲门不开、电话也不接,把江逾白急得快报警。   “我还以为是他们那些人又来了,本来都已经打算好了,到今晚再没有动静,我就真打电话报警了。”   钟毓对着自己手机上一连串的未接来电,陷入了沉默。   他记得很清楚,睡觉前电量是充满的,现在只剩下2 的电量,很难说不是因为江逾白那些电话。   “所以你不是故意不见我?”江逾白一口气把粥喝了,漆黑的眼眸沉沉地盯着钟毓,露出一丝期待。   后者掀了掀唇角,不甘示弱:“如果我说是呢?”   江逾白捏着勺子,表情很倔强:“你不是。”   一瞬间的眼神骗不了人,钟毓在见到他时很惊讶的,说明不知道他在外面。   他本来还觉得挺委屈的,在门外等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且无助,可只要钟毓一个小小的眼神,那些委屈、不甘……所有的负面情绪就在一瞬间烟消雾散,仿佛所有的等待都变成了值得。   他打量着男人,睡衣又没有好好穿,露出的大片胸膛白皙干净,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痕迹。头发却乱糟糟的,像躺了很久。   “你不会……一直在睡觉吧?”   “……”钟毓眉心跳了跳,莫名生出几分心虚,“……不行?”   “睡了两天?或者三天?”   “……”   江逾白:“…………”   江逾白:“那不会也……一直没吃饭吧?”   钟毓被问得不耐烦,莫名其妙起了点火气:“……那又怎么样?”   “有点无语。”江逾白实话实说。   钟毓冷了脸色。心想,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到底谁更无语一些啊。   “但很可爱,想亲一亲。”   钟毓一肚子火还没来得及发,就被这句话惊讶地张了张嘴,猛地抬眸。   同样惊讶的还有江逾白自己,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红着脸起身,椅子被撞得哐哐响: “我去看看能做点什么吃的!”   江逾白很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天仙一样的钟老板日子过得这样糙,说不定吃了他做的饭之后会觉得跟他谈恋爱也不错。   俗话说得好,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这句话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但反正没坏处,胃和心哪个能先抓住就抓哪个,哪个江逾白都高兴。   可空空如也的冰箱没能给江逾白这个表现的机会——倒也不是完全空着,有一盘焉了吧唧的蔬菜拼盘和一碟不知道什么的肉,血水融化后淌得冰箱里到处都是,看着早就不能吃了。   最后只能叫了外卖。这个时间大多数店铺还是没有正常营业,江逾白就点了自己常吃的一家水饺。   “除夕吃的是火锅?”调蘸碟时他不动声色地问钟毓。   后者好歹比他多吃了十年的盐,说句不好听的,江逾白放个屁他都能猜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更何况江逾白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处理完冰箱里的东西后表情就不对。   “嗯。”   “两个人吃的?”   “嗯。”   “是谁?”   钟毓弯了弯眼角,薄唇轻启:“你猜。”   这是又把他当小孩逗,江逾白非常恼火,不高兴地觑他一眼。   钟毓却耷拉下眼皮,淡定又缓慢地打了个哈欠,指挥江逾白:“多放点辣,少倒点醋,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江逾白手一抖,醋从蘸碟里涌了出来。   江逾白:“……”   钟毓:“……”   男人坐在椅子上一双大长腿随意伸展着,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一口烟雾从唇间缓缓吐出,姿态慵懒而疏离。   他看着江逾白:“故意的?”   江逾白发现这个男人说话总带着钩子,他简直招架不住,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瞥,愤愤地将那满碟子的醋倒进自己的碟子里,耳朵却红了一片。   钟毓看在眼里,无声地笑了笑。江逾白还挺执着:“所以是谁?”   “你不是就为了这事来的吗,所以你猜。”钟毓说。   这根本就是一种挑衅,这个男人从始至终没有将他当一回事,在对方眼里,他江逾白就跟路边的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兴致好的时候招招手摸一把,不高兴的时候就看都不看一眼。   或者顶多只是一个小辈,从来都不会纳入在考虑的范围内。   可这不公平。   “钟毓。”   被点到名字的人原本低着头,下意识抬眸时,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头顶有阴影罩下来——   是有人倾身靠了过来,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捧住他的后脑。   紧接着另一只手覆盖过来,贴在他唇上,钟毓还没来得及猜他究竟想做什么,江逾白就隔着那只手掌,吻了他一下,然后迅速放开。   这一系列的动作实在太突然了,尤其是最后隔着掌心的那个亲吻,让钟毓愣了好一会儿。   但反应过来之后他就感到被冒犯的愤怒,反过来靠过去,紧紧攥住江逾白的衣领。   面色看着没什么变化,语气却沉得可怕:“你找死?”   而江逾白却笑了笑,将自己更近地送上前,主动露出半边脸,说:   “你打吧。我知道你生气,你随便打,打完这边还有另一边,打到你不生气为主。”   钟毓: “……”   过了一个寒假,这家伙是不是去什么厚脸皮补习班上过课了,寒假之前明明连个拥抱都是克制的,怎么这次回来就不要脸到这个程度了?   而且都说打人不打脸,这家伙倒好,自己主动把脸送上来让他打。钟毓心里的无语莫名超过愤怒,他用力将人朝前一搡,咬着牙:   “滚。”   江逾白摔进沙发里,眼睛却凝视着钟毓,直勾勾的,问他:   “钟毓,以后【荼蘼】2楼的那个房间,可以只让我上去吗?” 第28章   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不知道该不该被称作是吻的举动更得寸进尺,客厅里瞬时变得很安静。   钟毓浅浅叼着烟蒂,懒懒地睨过眉眼,隔着朦胧不清的烟雾跟江逾白对望,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这个样子的男人让江逾白无端地心虚,事实上刚才所有胆大妄为的举动都是他给自己洗脑了几百遍之后才敢真的这样做,在门外等钟毓的两天时间,他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多的就是想亲一下钟毓。   他嫉妒那个可以和钟毓过除夕的男人,嫉妒对方可以在钟毓家里留宿,更嫉妒那人或许在钟毓身上留下过什么痕迹。   就像那次他对钟毓做的那样,在钟毓的耳后根、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他很多很多次的告诉自己,等见到钟毓,一定要那样做,要给那个人打上标记。   但最后,他却只敢亲那么一下,别说什么标记,即便是真的亲一下对方都不敢。   因为他知道即便只是这样一个吻其实也已经是一种冒犯,不敢再要太多。   是他情难自抑。   所以如果钟毓真的要打他,他愿意让对方打到出气为止,因为那是他活该,是他应得的。   可钟毓没有打他,他心里就不受控制地冒出更多的、得寸进尺的念头,他变贪心了。   此时此刻,江逾白其实紧张极了,他根本连呼吸都不敢怎么用力,在咽了咽喉咙之后,他撑起手臂坐起来,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腿上。   凝视着男人,他不怕死地又问了一遍:“可以吗?”他说,“我可以做的很好,像那天那样,你别找别人,找我。”   钟毓垂下眼眸,将那支还剩下一小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用一种江逾白很陌生的眼神盯着他:“什么那天,我不记得了,你也不记得。江逾白,别得寸进尺。”   “我知道。”江逾白有些急切道,“但是我真的会发疯,一想到你会跟别人,我就受不了,钟毓。”   他将目光落在男人的右耳处,耳根后面原本有过一枚小小的吻痕,现在却已经没有了。   那是个意外,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对钟毓做那样的事。   但是别人,那些能够被钟毓带上酒吧2楼的人,他们能够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新的印记,也许更多、更深刻。   一想到这个,江逾白就想发疯。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可钟毓却冷冷地看着他,对他说:“关我屁事。”   江逾白耷拉下脑袋:“噢。”但很快又抬起来,“所以真的不行吗?”   “不行。”钟毓再一次将那种冰冷且锋利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声音同样染着寒霜,“江逾白,记住你自己承诺过的话,否则就滚。”   “那我不说了,你别赶我走。”   “……”还真是能屈能伸,钟毓有火没处撒,被气得烟瘾又上来了。   点烟的同时他身体朝后靠在沙发上,语气称得上阴阳怪气,“我怎么记得当初有人死活不肯跟/我做,说什么要等到两情相悦才可以,怎么,现在只想要人不要心了?”   “要的。”江逾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就很认真地看着钟毓,“但我更忍受不了看到你选择别人。”   好一会儿,钟毓都没有说话,直到烟会积攒得足够多,他才俯身,想拿茶几上的烟灰缸。   江逾白去比他快了一步,早就江烟灰缸递了过来,端在手里,方便钟毓掸烟灰。   “……”钟毓真的很想发火,但江逾白眨着双眼,表情极为郑重,就好像给他捧烟灰缸是什么重要的事一样,他那火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发了。   “还想说什么?”重新靠回沙发时,钟毓见他欲言又止。   “我可以说吗?”江逾白有些紧张。   “说。”   江逾白看着更紧张了,吞咽了好几下喉咙,这才小心地开口:“钟毓,那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看他这个样子,钟毓倒真有些好奇他是想提什么了不得的要求:“什么?”   “可不可以不要让别人进家里来。”   “……”   “我不想让别人用我买的门。”   “………”   “还有空调。”江逾白说,“它们会不高兴。”   这下,钟毓是真气笑了,他的目光一寸寸碾过江逾白的脸上,眼尾巴挂着明晃晃的笑意,神色间满是挑衅的意味:   “要不然以后你站门口收买路费,这样它们是不是就高兴了?”   【荼蘼】从初八开始营业,当晚客人扎堆地过来,沈家欢他们忙到脚不着地,快吐血了,钟毓这个老板却是个十足的甩手掌柜,躲在吧台喝酒,顺便还挑剔沈家欢调酒的手法。   江逾白跟条小狗似的跟在身旁。   “……我说老板你能不能讲点良心,我们都忙成狗了,你好歹搭把手,别光动嘴啊。”   钟毓撑着下巴,一脸懒散地微眯着眼睛,把玩手中的酒杯:“要我这个老板干活的话还要你们干什么?”   “我……”沈家欢抬起胳膊,恨不得把雪克壶砸他脑袋上,有人却先一步护到了钟毓身前。   沈家欢:“……”   什么时候养这么熟了。看小鬼这表情,真是十分护主。大型犬似的。   而钟毓将人拨到一边,朝沈家欢递出手:“拿来。”   以为老板终于要帮忙了的沈家欢欢欢喜喜递给对方一个新的雪克壶,钟毓到这时才舍得站起身转去了吧台后面。正好和江逾白面对面。   他报了几个酒名,沈家欢便任劳任怨地给他老人家递酒,钟毓低着头,干净漂亮的手指握着雪克壶,几个帅气干脆的摇壶动作后,将雪克壶里的酒倒进了一个高脚杯里。   加上几块冰块,两片柠檬,然后推到江逾白面前。   沈家欢:“……?”   沈家欢:“干什么呢你,敢情不是给客人的啊?”   然而两人谁都不理他,江逾白怔怔地看着面前那杯色彩绚烂的鸡尾酒,又看看钟毓,不太敢相信:“给我的?”   “要付钱的。”   江逾白才不管是什么理由,他只知道这酒是钟毓特地给他调的,就高兴得不行,迫不及待要捧起酒杯。   “等一下。”钟毓却拦了一下。以为男人要后悔,江逾白神情都变得紧张起来。   钟毓看在眼里,难得解释了一句:“不是要跟你抢,只是还有最后一步没完成。”   说着他就拿出打火机,对着酒杯点了把火,酒精遇上火瞬间腾起很高的火焰,江逾白一颗心脏提到嗓子眼,豁然起身,紧张地要去抓钟毓的手。   “别看我,看酒。”   蓝色的火焰在酒杯烧灼一阵,渐渐熄灭,而酒杯里那些纷杂的颜色也慢慢褪色,最终变成了有些暗淡的橙色。   没那么漂亮了。   “可以了。”钟毓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逾白小心翼翼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   “怎么样?”钟毓问他。   说实话,入口有点苦,还有点涩,还有一丝淡淡的酒精烧灼过后的烟熏味,刮嗓子。以至于江逾白想吹个彩虹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个酒叫什么名字?”最后他干巴巴地问。   钟毓垂着眼眸笑得不行,好一会儿才说:“荼靡。”   荼靡。   和这间酒吧一样的名字。   “好了,大学生,酒也喝了,人也看了,走吧,以后别来了。”   他今天穿的又是那身绣花的黑色旗袍,眼尾没有点痣,漆黑的眼眸在镭射灯光下仿佛一池深渊,诱得人心甘情愿跳下去。   江逾白却遽然顿住。   上一秒,他还惊喜得不知所措,钟毓为他调了酒,他以为至少对方并不真的讨厌他,可是忽然他就被推入了万丈深渊,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僵硬着身体,茫然地问钟毓。   男人表情还是很淡,那双眼睛同江逾白初来酒吧时一般,有种并不将任何人看在眼底的空洞。江逾白的心被重重刺了一下。   “因为你越界了。”   “荼蘼不欢迎不守规矩的人。”   说完这句话,钟毓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再没有看江逾白一眼。   “怎么样小弟弟,我就说你是追不上我们老板的吧?”看着钟毓走远的背影,沈家欢靠在吧台上幸灾乐祸。   江逾白低头一杯闷酒。   “你别看他万花丛中过,其实片叶不沾身,不是哥哥我看不起你,但是弟弟,我还是那句话,趁早放弃吧,你真的没戏。”   类似的话沈家欢已经不止说过一次,事实上只要江逾白过来,他几乎每次都会这样说。   可江逾白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看着男人刚才消失的方向,眼眸沉沉:“不试试怎么知道。”   沈家欢错愕地挑眉:“脾气还挺倔?”   那当然,江逾白心想。   从小到大,他其实都是这样的脾气,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得到或达成,从不轻易言弃。   就比如小时候练拳击。别看江逾白现在这个大高个,在上小学之前其实又矮又瘦,是班里最矮的男生,甚至比大多数女生都瘦小。   所以他被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取了个“豆芽菜”的绰号,只要江逾白出现,几个人就会围在他身边,“豆芽菜”“豆芽菜”的取笑他。   江逾白那时候虽然年级小,自尊心却很强,没多久就央着萧雪琴给自己报了跆拳道。   学了一周之后,看到隔壁的拳击班,觉得那个好像更猛,就想换班。   但那时候他实在太瘦小了,教练不介意他那么做,江逾白却死倔,说什么都要换。萧雪琴没办法,只好同意。   刚开始那一年,江逾白当然跟不上课程内容,每天都鼻青脸肿的回家。   萧雪琴见不得宝贝儿子被揍成那样,劝他不要学了,班里那几个调皮孩子也对他嘲笑得更厉害。   但江逾白自己不肯放弃,不仅在拳击班里练得很认真,回家还要加练一两个小时。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第二年的时候他已经是拳击班的优秀学员,身体也壮实了很多。   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江逾白的性子就是这样,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要他轻易放弃,基本是不可能的。 第29章   看他此刻的表情,沈家欢也清楚自己又白劝了。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不过有件事哥哥可以告诉你。”他说。   江逾白皱了皱眉,对哥哥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什么?”   “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喝到过老板的这杯荼蘼酒。”   江逾白瞳孔微微一颤,大脑轰地一下炸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条快得不像话:“你说的……是真的?”   “嗯哼。”   “那个渣男呢?”   “什么渣男?”   “就那个渣男。”   沈家欢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人,所以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大学生说的是谁:   “他啊……当然没有,真的只有你一个,而且老板现在越来越懒,想劳他大驾调杯酒都不容易。”   太好了。   说明我在钟毓心里还是和别人不一样,钟毓对我是特别的。   我和钟毓,我们之间有专属的独一无二。   江逾白心里简直像在炸烟花,低头抿了口酒,想要平复心情,开口时的语气却轻易将他出卖:“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我就随便说说,不代表什么。”沈家欢掀了掀眼皮,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怜悯,“再说了小朋友,你知道荼蘼是什么意思吗,喝了荼蘼酒你就更没戏了。”   说实话江逾白还真不知道,这个词经常出现在歌词或者文艺的诗文里,但具体是什么意思,江逾白并不清楚。   经沈家欢这么一提醒,他就用手机查了下,查完之后原本怦怦乱跳的心脏瞬间被冻住了,心口拔凉拔凉。   “怎么样,是不是没戏?”   江逾白将手机反扣在吧台上,指尖摩挲着手机的一角,嘴硬道:“那又怎么样,花谢了明年还会开,凋零的花瓣会变成花泥,成为养料,明年的花会开得更漂亮,所以荼蘼可以是凋零,也可以是新生。”   沈家欢切柠檬片的动作顿了下,抬眸很深地看了面前的小鬼一眼,无声地笑了笑。   不过江逾白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   “其实我觉得你也挺奇怪的。”他说。   沈家欢耸了耸肩:“嗯?”   “我觉得你挺矛盾的,有时候你好像巴不得我离钟毓远远的,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其实希望我靠近钟毓,我不明白。”   类似的话之前他就说过,也反复想过很久,但一直也没懂。既然不懂,就干脆直白地问出来好了。   “为什么?”他看着沈家欢。   后者再次顿住手上的动作,沉默下来。半晌,轻笑着摇了摇头:“小鬼,你想太多了。”   江逾白却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一个男人却在这时走了过来。   对方带着鸭舌帽,穿着深绿色棒球服,坐在离江逾白很近的地方。沈家欢便没再继续和小鬼闲聊,招呼起客人来。   他吹了声口哨,问那人:“帅哥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啊。”   那人低着头,“嗯”了一声。江逾白对别人没兴趣,见沈家欢要忙,就自己慢吞吞喝酒。   “喝什么酒?”沈家欢问男人。后者却没说话。   感觉怪怪的。不过来酒吧的怪人不在少数,客人不愿意搭理自己,沈家欢便也不再自讨没趣,耸了耸肩之后回到了原味,打算继续和大学生八卦。   招待奇怪的客人总是没有逗大学生好玩的。   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却忽然摘下鸭舌帽,朝着沈家欢扬起一个笑,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家欢哥。”   在看清对方那张脸的那一刻,沈家欢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   江逾白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也在这时抬起头,正好对上对方这个表情,他心脏顿时紧了紧——自打认识以来,沈家欢就总是一副不怎么着调的模样,江逾白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那眼神太沉了,不只有冷,还有厌恶和恨,就好像此刻在他面前的人同他有深仇大恨,他恨不得一口咬死对方,却又觉得咬一口都嫌恶心。   而在江逾白悄悄观察他的时候,沈家欢已经放下手里的东西,他似乎是想让自己装作不在意,但很显然失败了,在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目光近乎愤怒地盯着年轻男人:   “你来做什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那人垂着眼眸,一脸受伤的表情:“家欢哥,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防备,我只是回来看看。”   摘下帽子之后,江逾白得以看清对方的长相,男人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是学校里女生们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乖巧温和,笑起来很甜。   摆出受伤表情的时候更是我见犹怜。   江逾白很奇怪沈家欢怎么会对这样的人凶。   难不成是旧情人?   看沈家欢这个样子,倒真有几分可能。   他因此好奇地打量着双方,而那个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头冲他笑了下,江逾白愣了愣,也朝对方笑了笑。   这一幕落在沈家欢眼里,简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朝江逾白吼:“笑什么笑臭小鬼,这是你那个素未蒙面的情敌!你个傻x!笑笑笑,笑你大爷个傻x!”   江逾白:“……?”   江逾白:“…………”   他的大脑短暂宕机了几秒,然后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恐怕就是沈家欢之前提过的、那个骗过钟毓的渣男。   一想到钟毓是因为这个人才不相信感情,从而不肯相信他,江逾白就恨得牙痒痒的——骂得对,我真是臭傻笔!笑什么笑!就该第一时间揍这家伙一顿。   江逾白简直气死了,他心想,怎么回事啊,怎么才提到渣男,渣男就出现了,他这张嘴是反向开过光不成?   “情敌?”那人又转过头,这回视线在江逾白身上停留的时间更久,“毓哥有男朋友了?”   江逾白脱口而出:“关你屁事。”   那人又笑了笑,并没有跟江逾白说什么,而是转头继续面对沈家欢:“毓哥在哪儿,我想见一见他。”   “见个屁。”沈家欢觉得晦气,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见的,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哪儿来滚哪儿去,快走不送。”   “家欢哥,你忘了吗,我就是从这儿离开的,现在当然还是要回到这里,毓哥是我的亲人。”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在对钟毓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之后,沈家欢简直无法想象这人怎么还敢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怎么敢、怎么有脸说自己是钟毓的亲人的。   他气得说不出话:“你!”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恢复了冷静,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总之这里不欢迎你,你最好是自己滚蛋,趁我叫人之前,本店有规定,狗不能进。。”   江逾白也大为光火,这家伙的脸皮怎么比他还厚!   钟毓身边厚脸皮的人只要有他一个就够了,渣男有多远滚多远啊!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钟毓跟这个人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前者平等地讨厌所有大学生,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心中拉起警报。   恨得越深说明爱得越深,没准钟毓还没有彻底放下对方,万一两个人一见面之后就死灰复燃了怎么办?   萧女士爱看的那些狗血连续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一双情人多年后破镜重圆,发现都没有忘记彼此,历经各种波折,最后要么解开误会,要么渣男浪子回头求得原谅,总之就是一个Happy Ending。   不行。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现在是他遇到了钟毓,钟毓就是他的,谁都不能横插一脚把钟毓抢走。   再说了,渣男就是渣男,他能渣钟毓一次就能渣钟毓第二次、第三次……狗改不了吃屎。   管它有没有误会,渣了就是渣了,事实既已存在,容不得什么借口。   就算钟毓到最后都不愿意选择他,他也绝不能让渣男再骗钟毓、惹钟毓伤心。   想到这里,江逾白朝沈家欢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接收到了他这个眼神,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江逾白迅速朝后台跑去——得想办法,不能让两个人见面! 第30章   钟毓这会儿正在后台的休息间抽烟,懒洋洋地靠在门边,门猛地被撞开的时候他倏然睁眼,对上江逾白那双漆黑的眼睛。   “……?”钟毓莫名看着他,“你怎么还没滚?”   现在不是解释那些的时候,江逾白闪身挤进去,下一瞬就被屋里浓重的烟味呛得咳嗽起来。   抬眼看了下,狭小的休息室快被烟雾给笼罩了,到处乌烟瘴气,视线都快看不清。   他转身,在钟毓略显疑惑的目光中,一把将男人手里的烟夺走。   钟毓:“……?”   钟毓:“你找死?”   “我有个表哥是呼吸科医生。”江逾白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表情十分严肃。   “所以呢?”   “所以过年的时候他跟我们说,之前接诊过一个患者,是老烟民,抽了二十多年烟,每天两三包,所以整个肺都变成黑色的了。”   钟毓还靠在门口,头发被挽在脑后,只有几缕垂落在脸色,白炽灯下薄薄的耳垂像是透明的,江逾白盯着那个很小的耳洞,心跳快得不像话。   男人半低着头,重新点了支烟,掀起眼皮自下而上地轻轻睨他,吐了一个烟圈出来:   “那我的应该也是黑的,我不仅肺是黑的,心也是黑的,所以你最好滚远一点,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没关系。”江逾白却靠近他,“黑心我也喜欢,但肺不能黑。”   眼前人的目光明亮澄澈,钟毓盯着看了一会儿,沉沉的视线压过去,江逾白眼眸跟着颤了颤,却很快又恢复出笑意,认真地凝望着他。   最后,竟是钟毓先移开视线,颇有些不耐烦地问:“所以你跑过来干嘛。”   “噢。”江逾白这时候才想起来主线任务,状似随意地说,“没什么,就是我饿了,要不我们溜出去吃东西吧?”   不到半小时前钟毓才跟人下了逐客令,结果这家伙仿佛完全没听进去一样,转头就邀请他吃宵夜,钟毓无语。   “不去。”   江逾白小狗似的围着他,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去嘛去嘛,陪我去嘛。”   钟毓:“……?”   搞什么,怎么还撒起娇来了?这大学生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不去。”钟毓甩开他。   然而江逾白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很快又黏上来:“去嘛去嘛,我请客,火锅,这么冷的天就应该吃火锅。”他说,“这里有没有后门什么的,我们从后门出去,悄悄的,不告诉沈家欢。”   钟毓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不对劲,他心想,有点怪怪的,这家伙平时虽然脸皮也挺厚,但很少会这样。   这是又打算整哪出?换人设了?   不过他没什么闲心陪男大学生玩游戏,把人从自己面前推开,作势要往外走。   “等一下!”江逾白却比他快了一步,他一个箭步追了上来,猛地甩上门,然后整个人挡在钟毓面前,截断了他去路,神情莫名有些紧张。   这下子钟毓更觉得不对劲,蹙眉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江逾白心虚地不敢看他,嗓门却挺大,“你还没答应我,就不能出去!”   钟毓都快气笑了,他嚼着烟,脸凑近江逾白,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但是大学生,这扇门可不是你出钱买的。”   这句话明显是在回击江逾白之前说的门是他买的、所以不让别人进钟毓家门那句。江逾白心虚:“……”   见他不说话,钟毓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江雩白的脸:“大学生这是我的地盘,我去哪儿还要你同意,毛长齐了没有就管大人的事?”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温热的吐息直接拂在江逾白的耳边,让江逾白后背就像有电流击打过一样,酥酥麻麻的,靠近尾椎骨的那一块尤其的明显。   人也怔住了,好半天没反应。   特别钟毓在他脸上拍的那两下,这其实是个十分羞辱人的动作,要是换了别人来做,江逾白早就把人摁着揍十七八顿,揍到姥姥都认不出来。   可同样的动作换钟毓来做,江逾白就没脾气了,满脑子只觉得这个样子的钟毓真的很性感。   很……好看。   他有些看呆了。   这反应莫名取悦了钟毓,后者退回去,靠在墙边侧眸看他:“傻了?”   而江逾白的意识终于回笼,猛地追过来,单手环住钟毓的腰,两人的气息因为这个举动交缠在一起,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又重又急的咚咚咚声。呼吸也变得很急、很重。   钟毓眼神轻轻一挑,烟落回了指间:“怎么,又想亲我?”   “不是。”江逾白抱着他,将额头抵在他额头上,感受着尼古丁一点点浸入肺腑的感觉,这本该是他最讨厌的味道,如今却叫他着迷,“我只是觉得……你说那句话的时候好酷。”   “嗯?”   “这是我的地盘。”江逾白说,“这句话,好酷。”   毛茸茸的脑袋在钟毓眼前,说的话也幼稚可笑,很符合中二病的大学生人设。   钟毓将只剩下两三口的烟塞江逾白嘴里,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旋身躲开,靠到另一侧的墙上。   江逾白又傻了。他感觉自己嘴里好像有东西,是湿润润的,熟悉的烟味。   ——钟毓把香烟……喂进了他嘴里。   ——钟毓抽过的。   “咚咚咚。”“咚咚咚——”江逾白的心脏跳得快爆炸。   他们不是没有共同抽过一支烟,但那不一样,之前那支是他抢过来的,现在的……是钟毓主动给他的。   烟雾袅袅,嘴里的香烟越来越短,很快就要烧到尽头,江逾白有些不敢呼吸、更不敢动,他想把它留下,但他没有办法。   钟毓又在笑,轻轻的、低低的,笑得江逾白耳朵发烫,脑子也木木然的,思考不了。而男人就趁着他发懵之际,推开门,走了出去。   江逾白的脑子嗡地一声,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别走——”   但已经来不及,在过道的另一侧,有人也正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不期然地撞到了一起。   江逾白缀在后面,听那人叫钟毓:“毓哥。”   操。   江逾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被美色/诱/惑!   钟毓没有想过会再见到这个人。   或者更准确来说,最初那两年他想过,没日没夜的想,用尽了各种办法想将人找出来。   他有多在乎这个人,就有多难以接受对方的背叛。   可这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叫他无处可寻。   不过那其实也正常,当时他正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刚刚借容先生的手脱困,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人海中一只小小的蝼蚁。   所能凭借的只有在酒吧累积的那一点点可怜的人脉,程意只要随便一躲,他就很难将人找到。   越往后便越难,钟毓也渐渐不抱任何希望。他也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因为每次回忆必然是一番伤筋动骨的痛。   他还是接受不了被欺骗、被背叛。不敢相信自己一腔真心喂给了一条养不熟的狗。   所以到后来,他不再去想那个人,更不再去找对方,完完全全将那个人摒弃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但无论如何,钟毓都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这人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以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甚至还敢对着他笑。   走廊里很暗,钟毓盯着眼前的男人,七年过去,这人变得成熟了很多,但眼角眉梢还是没怎么变,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尤其是那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当初就是被这样的表情给骗了。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钟毓用手指掐了掐未燃尽的烟头,以此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和挣扎,开口时声音很平静。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完全没想过还会有再见到这个人的一天,也不是没希望过对方最好死在外面,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更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无所谓,哪怕有一天真的碰见了,也能一笑而过。   可事实是,在看到这张脸的这一刻,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愤怒还是像海浪一样卷向他,瞬间就将他卷入漆黑的深海之中,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而程意的脸色也因为他这句逼问蓦地惨白,身体都打了个摆,像是站不稳似的:   “哥,我错了,但是我很想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我也知道你可能不想见我,所以我一直不敢来打扰你。”   “可是我忍不住了毓哥,我太想你了,我、我也没想惹你不高兴,只是想看一眼你过的好不好。”   每一句,每一个字,听着都情真意切,仿佛这个人真的如何爱他,如何的情真意切,如何的无可奈何。   可钟毓只觉得恶心,此时此刻,他有一种被喂了屎的感觉,胃重重地坠下去,像是抽筋一样的绞痛,一阵接一阵,刚才喝下去的那些酒仿佛要翻涌出来一般。   真的很想吐。   程意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身体状况,想要来扶他:“哥,你怎么了?”   “滚!”钟毓一把将人推开,大幅度的动作带动着胃部的抽搐更加厉害,他却顾不上,恶狠狠地警告对方,“不想死的话现在就滚,以后都别在我面前出现!”   “哥,你别这样,我那时候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想的,可我没有办法,如果我不跑的话他们会杀了我的,哥你原谅我吧,我真的错了……”   钟毓大吼道:“那你就没想过我会怎么样?!”   其实不应该这样失态,显得好像很在意一样,可这个人对那件事表现出来的态度叫钟毓感到愤怒,以至于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怎么敢,钟毓心想,怎么敢轻描淡写地求他原谅?   怎么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舔着脸叫他哥?   他本来以为如果再次遇到这个人,一定会想要质问一句为什么,他耿耿于怀对方的背叛和欺骗。   可真到了这一刻,钟毓想,他只想让对方消失,什么原因都好,他不在意了,只要这个人别再出现在他眼前。   这样的真的太难看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   不应该的。   “你没听见吗,钟毓不想看见你,还不快滚。”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护在了他面前,高大的影子将他牢牢地笼罩住,隔绝了那落在他身上的恶心的视线。   是江逾白。 第31章   “没听见钟毓说的吗,这里不欢迎你,赶紧滚,你要是自己不愿意走,我不介意把你揍出去。”   大学生在他面前时乖得要命,说话都不敢大声,今晚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凌厉的气势。   钟毓是见过他揍人的,这家伙有事他是真会上。   像一条护主的大型犬,对着主人时会屁颠屁颠的摇尾巴,但若是面对别人,就龇着牙、亮出利爪。   不知怎么的,钟毓心底那些浓稠而惨烈的情绪忽然就淡了些,心口没那么沉重了。   他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平复好心情,笑了一声:“我劝你最好听进去,他打人很疼的。”   话是对着程意说的,江逾白却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亮亮的。   应该不是钟毓的错觉,他竟然从这双眼睛里看了骄傲和得意,仿佛他刚刚那句话是在夸奖对方。   钟毓很无语。   “毓哥……”而程意表现得更为伤心,“我只是很想你能够原谅我……”   “你先停一下,你非要这么说话吗?”钟毓还没说什么,江逾白就已经先听不下去了。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是傻x,刚才怎么会觉得这渣男可怜,这分明就是周皓常说的那种顶级绿茶,往水缸里氽一氽,都能泡出一缸浓茶,酽得能叫人嘴里发苦!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在和毓哥说话。”程意懊恼地说,“你能不能先让开。”   “但钟毓不想和你说话。”江逾白不仅不让,还十分霸道地拦在程意面前,但凡他动一动,江逾白便也动一动,可以说是严防死守。还故意扭头问钟毓,“是吧?”   眼神和刚刚一样亮,仿佛是等着钟毓又表扬自己。   但这次钟毓没有马上回应,在短暂的等待中,他的表情就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起来,有些臊眉搭眼的。   钟毓更想笑了。他把拦在自己面前的这家伙拨到一边,目光吝啬地落在程意的脸上,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开口:“想要我原谅你?”   程意原本惴惴不安的表情瞬间舒展开来,还挑衅地瞄了江逾白一眼。   气得江逾白抡起了拳头想揍他,最终却没有真的动手,委屈巴巴地觑着钟毓,似乎是怕他不高兴。   钟毓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还是没说什么,而是轻抬下巴,示意程意:“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出去说。”   江逾白眼里的光彻底黯了下去。   “小弟弟,把眼神收一收,你那对眼珠子都快在他们身上盯出火来了。”   江逾白坐在吧台旁边的卡座,沈家欢跟他面对面坐着,而吧台那边只剩下钟毓和那个叫程意的家伙。   江逾白眼睛是真的要冒火。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钟毓的脸色很难看,看得出来是真的不想见这个人,但程意很没有自知之明,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还三番两次想对钟毓动手动脚。   “那个谁,和钟毓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逾白咬牙切齿。   半小时前沈家欢还气得要命,甚至动手打了那家伙一拳,但现在钟毓真的跟人见面了,他反倒好像半点都不急了,甚至悠哉悠哉地吃起了薯片。还推给江逾白,问他:“吃吗?”   江逾白烦得要命,嚼薯片的清脆声响原本应该是令人愉悦的,此刻落进他耳朵里却也成了一种噪音,他闷闷的:“不吃。”   沈家欢便将那一篮子薯片拎回自己面前:“这件事比较复杂,我到底是外人,不好说,你要想知道,就自己问钟毓,我只能跟你说,我们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一块儿长大的。”   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如不问。更气了。   “啧啧啧,你也不用这个表情,这些都不算什么,钟毓当年可是恨不得把他捧手心里的,两人还落过一个户口本呢。”   “什么?!”江逾白更加激动,“凭什么就一个户口本了?”   咔嚓咔嚓——“凭钟毓喜欢他啊,钟毓自己要跟人一个户口本,你能怎么办。”   咔嚓咔嚓——“别看他现在这个德性,以前可是个纯正的二百五恋爱脑,没办法结婚,就想办法把两个人的名字弄一个户口本上,这样也算是一家人了,怎么样,浪漫吧?”   气死了。   气死了。气死了。   一点都不!浪!漫!   我一点都不!嫉!妒!   江逾白抓起一大把薯片往嘴里塞,咔嚓咔嚓咔嚓!   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江逾白嫉妒得要死,酸得要死,凭什么渣男可以和钟毓一个户口本啊,这不公平!   “那现在呢。”   “现在估计没有了,除非钟毓是个治不好的傻缺。不过我也不清楚,这事就是钟毓心里一根刺,具体我也不敢问,你要是想知道,以后自己问他。”沈家欢还是这句话。   还能有以后吗,江逾白心想,白月光都回来了,钟毓还能理他?   哪怕钟毓此刻表现得那样反感,但真的不会心软吗?   不行。   江逾白歘地站起来。   沈家欢掀起眼皮看他:“你干嘛?”   “把人赶走。”   “哎哟卧槽,你给我坐下。”沈家欢拉他,“坐下。”   江逾白不肯。但吧台那边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竟朝门口走了出去。   江逾白哀怨地盯着沈家欢:“他们要去干嘛?”   沈家欢说:“这我哪儿知道啊,你说你这么高的个子,怎么连个人都拦不住,这下好了吧……说真的,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揍那家伙一顿的。”   “我是想揍来着。”江逾白说。   “那怎么没动手?”   “我怕钟毓会不高兴。”为此,江逾白本来就在不爽,现在听沈家欢这样一问就更不爽了。   又抓了一大把薯片,咔嚓咔嚓地嚼。   沈家欢幸灾乐祸:“嗯嗯嗯,再嚼用力一点,说不定就把姓程的给咬死了。”   江逾白继续咔嚓咔嚓嚼薯片:“你说我待会儿偷偷跟着他,把他堵巷子里揍一顿怎么样?”   在江逾白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的时候,钟毓还真把人带到了酒吧后巷。   程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上已经带着志在必得的喜悦,只是在男人停下脚步之后,他很快就摆出可怜的表情,痴痴地盯着对方。   钟毓不耐烦见他这副样子,点了支烟,靠在墙上,隔着朦胧的烟雾将目光短暂地落在他脸上,又很快移开。   “哥,你真的愿意原谅我了吗?”程意迫不及待地问。   钟毓沉默地抽着烟,视线下垂。   2月中旬,气温很低,夜里更是零下好几度,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衬衫,露在外面皮肤都被冻红了,尤其是手指。   “哥,你冷不冷,我的外套给你穿吧?”   “用不着。”钟毓伸手一拦,那件棒球服就掉到了地上,程意看了眼衣服,抬眸看向钟毓时眼眶通红,“哥,你还是生我的气吗……”   “别叫我哥。”钟毓神情极冷。   程意的眼神更加受伤,他想靠近前者,却被男人避开,他眼眸黯了黯,向钟毓解释: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也很后悔,只是没有勇气来见你,我想我必须闯出点名堂才有脸出现在你面前。”   钟毓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他身上,嗤笑道:“现在想必是闯出来了。”   但凡是个脑子没问题的人,都能听出来他这句话暗含的嘲讽,可程意却仿佛完全看不出他眼底的冷漠,语气亲昵:“是,哥,我在外面做了点生意,我是来带你过好日子的。”   “好日子?”钟毓微微点头,重复着这三个字,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这笑意就消失不见,面色紧跟着沉下来。他静静地看着程意,眼底清冷寡欲,里面翻涌的情绪仿佛厌恶,又像是痛苦。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眨眼钟毓就将那些情绪收敛起来,笑了笑,“我一个烂泥里打滚的人,过不了好日子,你要真觉得愧疚,就把当年拿走的钱还给我。”   “哥,你别这么说……”程意看着他,“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眼前这个人的眼神依旧清澈,一如当年依赖着自己的时候,只是时至今天,钟毓不会再因为这个眼神心软。   他甚至觉得刚才因此而失控的自己煞笔透了。   “很简单,让我揍一顿。”钟毓缓缓开口。   眼前的人像是没料到他突然那么好说话,眼里盛着期待/“真的?!”   钟毓耸了耸肩。   程意便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信誓旦旦地说:“那你揍吧,只要你能原谅我,就算打死我,我也认了。”   钟毓下颔微微扬起,玩味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就在程意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然后一拳重重砸了出去!   他早就想要揍这个人,只是以前没机会,现在人自己送到他面前,不揍一顿都对不起他损失的那些钱。   “哥?”程意像是想不到他真的会动手,眼底满是不敢相信。   而钟毓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拳之后又用力地往他脸上揍了第二天,然后膝盖抵住他的肚子,将人踹了出去。   这一脚使了十足十的劲,没有半点克制,程意直接被踹得摔了出去,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当然也不可能还手,话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哥。”他呛咳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整个肺腑都跟着疼,“你……”   钟毓蹲在地上,染血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这是个非常具有侮辱意味的动作,他唇角却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冷笑: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把你叫出来是为了跟你谈心的吧?又或者,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真的动手打你?”   挨了那几下之后,程意已经爬都爬不起来,而钟毓此刻的表情更是让他觉得恐惧。   “我以前是真没打过你,别人动你一根手指头我都想跟人拼命,但是程意,我没你想的那么贱,我给你的那些偏爱是我愿意,但现在我不愿意了。”钟毓浑身散发着戾气,语气却很平静。   “我不愿意,那你在我眼里就狗屁都不是。钱我不要,好日子我也不屑过,但你必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最清楚,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所以你最好把今晚的话记清楚,听到了吗?”   程意眨了眨眼。   “听清楚了就滚,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程意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纠结,而钟毓已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只要钟毓敢说半个不字,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再揍他一顿。   后者咬了咬牙,艰难起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之前那支烟没抽完就掉在地上,已经没法抽了,钟毓靠回墙上,重新点了一根,吸了两口后侧眸望向身后的那片暗色,语气淡淡地:   “别躲了。   “出来吧。” 第32章   起初那里边并没什么动静,钟毓也不急着催促,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等着。过了数十秒,有人磨磨蹭蹭地露出半个身体,对上钟毓的视线。   他今天又用那只木簪子挽了头发,但因为打架的缘故,头发已经散得七零八落的,暗夜中有一种颓靡的漂亮。   江逾白不知不觉被吸引过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钟毓一样,靠在了那面墙上。   两人挨得很近,几乎肩并着肩,钟毓轻轻一扭头,一缕长发垂落下来,就落在江逾白的肩膀上,后者顿时像被点了穴一样,身体完全不会动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逾白居然还在愣愣地想,我就说钟毓像妖女……   “抽烟吗?”钟毓忽然问他。   江逾白僵硬着,挤出一个字:“抽。”   其实压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过是条件反射地回应钟毓。   钟毓便帮他点了一根烟,不是用打火机,而是用他嘴里那根。   这完全在江逾白意料之外,以至于男人倾身靠过来的时候江逾白都懵了,直到钟毓提醒他:“呼吸。”   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连呼吸都忘了。   好像总是这样,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没出息地经不起半点撩拨,只要钟毓愿意勾一勾手指头,他就能被迷得晕头转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得一干二净。   这会儿,钟毓已经退回到原位,江逾白眼前却还是对方靠过来时又长又密的睫毛,距离近到仿佛他一低头就能亲吻到对方。   亲吻。   江逾白因为这个念头而心动不已。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一声重过一声。   他喜欢钟毓,也尊重钟毓,所以很少会有越界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垂落身旁的手蜷缩了一下,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江逾白动了动身体,往前踏出半步。   “下雪了。”钟毓却在这时仰起头,张开一个手掌,江逾白倏地顿住动作,心脏跟着狠狠颤栗了一下。   在如雷的心跳声中,他的视线随着钟毓向上,看见夜色下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   榕城不常下雪,更少在2月下雪,钟毓似乎很感兴趣,眼尾弯弯的。   那些雪花落在他掌心,也落在他鼻尖上,眼睫上,那令江逾白心动的睫毛很快覆满了洁白的雪花。   还有一片落在江逾白的心上,他闭了闭眼,似乎听见了雪花落地的声音。   很轻、很重。   又很快融化。   江逾白舍不得,所以他伸出胳膊,将那枚雪花轻轻捧起。克制而又汹涌地问:“钟毓,我想吻你,可以吗……”   钟毓眼眸沉了沉,没来得及反应,江逾白就凑了过来,双手环住他后脑,蛮横且近乎决绝地撬开了他的唇齿……   在见那人之前,钟毓将身上那件黑色旗袍换成了衬衫,在揍渣男的时候有粒扣子掉了下来,江逾白毛头小子动作粗暴,又给他扯下来两颗。   好好的一件衬衫,愣是快把纽扣给掉没了。动作间半边衬衫就滑到了肩膀下,圆润的肩头毫无掩饰地出现在江逾白眼前。   同时映入他眼帘的还有那片妖冶的暗红色刺青。   而钟毓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幕给连嘴都没有正经亲过的男大学生造成了怎样的冲击力,他半睁着眼眸,随意地将衣服拉高,只是雪白的胸膛却还露在外面。   他看着江逾白傻乎乎的表情,轻轻笑起来:“没接过吻?”   小弟弟连接吻都不会,只知道笨拙的啃咬,那哪里是在接吻,分明是把他当成了一块肉,恨不得把他给吃进肚子里。   江逾白当然也知道自己表现不佳,正暗自懊恼,又见男人这么轻蔑和调侃的语气,心里就更气了,他紧抿了下唇,又要来啃钟毓。在心里发誓这次一定要表现得更好。   但他没能成功,因为钟毓往后退了一步,一根手指头轻轻抵在他心口。   其实不应该能感受到温度,可江逾白却瞬间被对方指尖传递过来的凉意给冻清醒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他居然……强吻了钟毓。   ——靠。   ——靠靠靠。   江逾白有些不敢相信,可男人被吻的通红的唇却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他真的吻了钟毓。   大脑迟钝地开始回忆这个吻。江逾白怔怔地,脑子快炸开,样子比刚刚还要傻。   “钟毓,我……你、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他想解释,但话是他说的,事情也是他做的,现在再要解释怎么看都像是借口,都很混账。   但他又很怕钟毓会因此而生气,总觉得的还是应该说点什么,急得语无伦次。   “别急。”钟毓弯了弯眼睛,靠向他,握住他的双肩,嘴唇几乎贴在江逾白的耳朵上,那寸皮肤瞬间变得通红,钟毓被他这样的反应所取悦,挑了挑眼梢,用气音道,“哥哥来教你。”   语气又像是带着钩子,江逾白后背微微僵直,大脑已经完全转不过来,他根本来不及想什么,钟毓柔软的唇就已经覆了过来。   和他的蛮横冲撞完全不同,钟毓好像很会接吻,舌尖轻轻撬开江逾白的唇缝,温柔地探进口腔,然后不紧不慢地探索过每个角落,两个人的呼吸渐渐加重……   过了很久,这个吻才停下来,江逾白腿有些软,被钟毓掐着下巴抵在墙上,沉重得喘着气,唇角勾着一丝亮晶晶。   钟毓眼眸黯了黯,用指腹轻轻揩了一把,然后将那根手指塞进江逾白的嘴里,漏出一声笑:   “物归原主。”   江逾白现在的脑子还是迟钝的,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四个字的意思,脑子再一次炸了。   靠。   靠靠靠。   江逾白晕晕乎乎地想,他现在就像误入盘丝洞的唐三藏,而钟毓就是那只妖精。   而姓钟的妖精吃定了他这个江三藏,天生多情地眼睛凝视着江逾白,手指在他的口中轻轻搅动着。   这个动作让江逾白的嘴巴无法正常闭上,非但没能“物归原主”,反倒勾缠出更多。   而钟毓倾身靠近,伸出艳红色的舌尖,轻轻将缀在江逾白唇角的那一丝给舔去,问他:“满意吗?”   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时间或许还没有他们那两个吻长,地上除了一点点湿润,什么都没有留下。   南方的雪本来就湿,很难形成积雪,更何况只下了那么一会儿、又那么小。江逾白的心底生出一点莫名的遗憾。   “……走,唱歌去,今晚我们要、要通宵一整夜!”   “那就说好了,谁也不能提早走……”   有醉酒的客人从【荼蘼】出来,吆五喝六地还要继续寻欢,而他们躲在这条漆黑的巷子里,唯一的光源只有银辉和指间那根香烟的一点猩红亮光。   江逾白靠在墙上,借着月色看着眼前的人,钟毓半垂着眼眸,长发滑落在肩头,被吻得很红的嘴唇吻上指间的香烟,脸上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像是有些心满意足。   注意到江逾白的视线,他抬眸,对着前者吐出袅袅的一口薄烟,朦胧中他媚眼如丝,轻轻地启口:   “还要?”   这根本就是明晃晃的勾引,俗话说男高和男大一晚上能起来80次,而江逾白作为一个正常的男大,且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回应,头一次感受到接吻的奇妙,哪里抵抗得了这样的勾引,当即又啃咬了过去。   什么冒不冒犯的,越界不越界的,在这一刻统统都顾不上了,他只想亲吻钟毓,很想很想。   ——不管了,先亲了再说,死就死吧。   不愧是榕大的优秀学生,江逾白虚心好学,钟毓只演示了一遍,他就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更多技巧,钟毓被吻得很舒服,结束时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疑似奖励。   那之后,两个人又很长时间没说话,江逾白站在靠外侧的位置,替男人挡着寒风。   而江逾白被勾得迷瞪瞪的大脑终于在冷风中逐渐清醒过来,他侧眸看着男人,没头没尾地说:“我是北方人,京市,如果你想看雪的话,可以去我的家乡。”   京市每年冬天都会下很大的雪,常常整个冬天都被大雪所覆盖,江逾白从小在那长大,也还是会觉得家里的冬天很漂亮,如果钟毓喜欢雪,那一定会喜欢。   可惜钟毓没有回应。   江逾白的心因此也有些没着没落地。   “为什么要亲我?”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这回钟毓终于给了点反应,他眼眸轻抬,含着隐隐的笑意和戏谑:“怎么,不乐意?”   “我乐意,但我也需要理由。”江逾白侧过身,倾身靠了过去,同男人额头相抵,“钟毓,你愿意喜欢我了吗?”   后者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说只是随便亲一下呢?” 第33章   江逾白脸色微变,接着很凶地在钟毓下巴上咬了一口: “不可以,亲都亲了,你得跟我谈恋爱。”   好像那两个吻给了他极大的底气,让他都敢这么和钟毓说话了。   “接个吻就要谈恋爱?”钟毓好笑道。   江逾白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接吻了就要谈恋爱!”   到底还是个没毕业的小鬼,天真又幼稚。   钟毓又笑起来,而且笑得停不下来,江逾白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就是本能觉得他这又是在笑自己。   他顿时有些羞恼,但是又舍不得凶钟毓,就只好吻他、堵他的嘴:“你别笑了啊。”   这次钟毓没让他得逞,轻轻偏了下脸,避开了这个吻,笑声倒是止住了。   “江逾白。”   他很少叫江逾白的名字,江逾白却喜欢极了自己的名字被他从嘴里念出来的那种感觉,每次都好像在身上通了电流,浑身上下都麻了。   “怎、怎么啦。”开口时都结巴了。他怕钟毓又说些什么伤他心的话,在这方面钟老板是有前科的。   而钟毓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江逾白刚才过来的那个地方。   “刚刚……你一直在那里吧?”   江逾白尴尬地点了下头。他是跟着钟毓出来的,把钟毓痛殴渣男的过程看了个全乎。   说实话,还挺意外的,没想到钟毓这么会打人,看得他爽得要命,差点没忍住也冲过去加几脚。   毕竟一想到自己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着那人笑过,江逾白心里就膈应得要命。对付渣男,就该痛下死手。   要是早知道钟毓早就已经发现了,他都想跑出去跟着也踹几脚,最好揍到那家伙再也不敢在钟毓面前出现。   “那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钟毓问。   江逾白眨了眨眼,表情有一丝茫然,“打得好?”   钟毓愣了愣。见他这表情,江逾白心里惴惴的,“那……下手再狠一些?”   钟毓都揍人了,总不至于是舍不得对方,觉得后悔了吧?江逾白心想。   “钟毓,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都别信他,他骗过你一次就还会骗你第二次,你不要心软。”   钟毓大笑起来。他今晚好像一直在笑,江逾白却更加担心了:“钟毓,你没事吧?”   刚才在走廊里的时候,钟毓的情绪就不对,他可能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却骗不过江逾白的眼睛。   对于始终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人来说,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秒的神色变化,江逾白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钟毓从前一定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因为这样,他不由地更加心疼钟毓,也更加不希望钟毓原谅对方。   “钟毓……”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我能有什么事。”钟毓眼底还含着笑,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接着问他,“你不觉得我可怕?”   钟毓知道自己刚才揍人的样子有多可怕,是真照着想把程意打死的意思去的,只不过不想为了那样的人搭上自己的命,才勉强收手。   他看着江逾白:“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止打他,也打别人,我从小就很会打架,甚至跟王强、就是之前那帮高利贷也打过,还把人捅进过医院。所以江逾白,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你别天真。”   “那挺巧的。”哪知他话音刚落,江逾白就紧跟着说,语气很得意似的,“我也很会打架,从小就学拳击,这样说起来,我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钟毓:“……”   “刚刚打爽了吗,没有的话我们去找他,再揍他一顿。”   钟毓:“…………”   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会这样说,转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钟毓扶了下额角:“你真是……”   江逾白笑了一下。钟毓莫名其妙也笑了一下。   在那之后,两个人开始无声地僵持,过了很久,钟毓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踩灭在脚底,忽然又开口:“江逾白,你知道我跟多少人睡过吗?”   江逾白摇了摇头。他听酒吧里的客人聊过很多关于钟毓的事情,最多的当然是男人的风流史,所以他对那些事其实并非完全不了解,但如果要他具体说出钟毓到底和几个人睡过,他当然不可能知道。   酒吧的那些客人也不可能真的一清二楚,很多不过是以讹传讹,夸张罢了。唯有钟毓这个当事人最清楚。   可钟毓却嗤笑着:“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挺多的。”   他用的明明是最为平静的口吻,而江逾白也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他真的听男人用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心里一阵阵的发凉、发苦。   但很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愤怒,更不是厌恶,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很无助。很无奈。   不知道该拿这个人如何是好。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对象却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轻易就能将他玩转在股掌之中,而他根本无从反抗,也没想着要反抗。   他喜欢钟毓,好像钟毓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对方肯垂怜看他一眼。   “我不在乎。”最后,他只能天真地说。   吃醋当然有,失落当然也有,可比起这些,钟毓更重要。   “我也不在乎。”而钟毓也这样告诉他,“我跟那么多人睡过,你以为我会在乎一个吻?”   你当然不在乎,江逾白心想,可那又怎么样呢,谁叫我在乎你。   他静静地站着,嘴唇被他咬得发白,男人的话就像一柄柄重锤,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他心脏上,每一下都那么用力,几乎要了江逾白的命。   剧烈的疼痛几乎叫他喘不上气,江逾白有些承受不住地闭上眼睛,等再睁眼时,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反观钟毓,却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半点不似他那般狼狈。果然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这真的很不公平。江逾白忽然生出一丝不甘心,他也想要钟毓一点点的在乎。   也贪恋刚刚那个吻,更贪恋眼前这个人,他想要。   所以他缓缓靠近钟毓,亲吻在那颗小痣上:“钟毓,喜欢我吧,好不好?”   今天的痣是黑色的。   “只要一点点,试着喜欢我一下,好不好?”   “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就判我跟那个人一样有罪,这不公平。”   “我不是他,你不能因为他犯了错就要我承担后果。”   “钟毓,喜欢我一下,好不好?”   啪嗒。   客厅的灯亮起来。钟毓站在门口,视线下意识往前瞥了眼,眼神却是空空的,没什么焦距。   随后,他慢吞吞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抬手拔掉头上的簪子,捋了把头发。   窗外,家家户户亮起了灯,隐约能够看见前面那栋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一家三口,看的不知是什么,三个人靠在一起笑成一团。   钟毓也跟着笑了笑。他其实并不认识那一家三口,同住一栋楼的住户他都没认全,更别说是前后幢的,昼伏夜出的生活让他跟周围的人几乎都没有交流,更别说他本来也不喜欢交际。   但他却经常像现在这样透过厨房这道窗,偷窥那一家三口的生活,看他们一起看电视、吃饭、逗狗,也看他们偶尔为了柴米油盐或者孩子的成绩吵架。   那孩子是个小女孩,看身形大概六七岁,父母很宠爱她,圣诞节的时候会给她买圣诞树放在客厅,然后亲手挂上各种各样的小礼物,等着小女孩放学回家给她一个惊喜。   母亲还会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给小女孩织毛衣、毛巾。父亲也会陪着孩子写作业、搭乐高积木。   是很温馨的一家人,但也很普通,钟毓却总忍不住像个变态一样悄悄观察他们,那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的缩影,却是钟毓永远无法拥有的生活。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生活,也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但镜花水月一场空,到头来那些温馨幸福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终于成了空。   而亲手将他打碎的那个人,在消失了七年之后,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轻飘飘说一句错了、后悔了,妄想求得他的原谅。   是以为他还会再蠢第二次?   钟毓眼睫微垂,摁在流理台上的那只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而那一家三口已经看完了电影,爸爸将女儿架在脖子上,两个人咯咯笑着冲进了房间,妈妈缀在后面,笑着同妇父女俩说着什么。   抿了口水,钟毓转身靠在流理台上,将杯子放回去,点了支烟。在猩红的火光和灰白色的烟雾中,钟毓脑海中迅速闪过自己小时候的那些场景。   他的妈妈钟宛兰出生在很穷的贫困县,十多岁就外出打工,在会所里当服务员。因为长得漂亮,被他的生父给看上了。   但那男人是有家室的,自然不是真心喜欢钟宛兰,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皮相而已,不可能为了钟宛兰和家世背景优越的妻子离婚。   钟宛兰却动了真心,她年纪小,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几个包包几件首饰就骗得团团转,妄想着和男人情投意合,交付真心。   也并不知道男人家里其实早就有了老婆,甚至有了孩子。当她得知这些的时候是发现自己怀孕的那天。 第34章   那天晚上,钟宛兰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在饭桌上将这个喜讯告诉给了男人。   可男人不仅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反倒立刻变了脸色,要钟宛兰尽快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钟宛兰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可她爱那个男人,也无法放弃男人提供给她的优渥生活,她不想再去过端盘子、卖衣服这种辛苦日子,所以哪怕知道对方骗了自己,也仍旧想要留在对方身边,做着有朝一日对方能回心转意、会爱她的美梦。   她在这个梦里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等到钟毓出生之后状态就更不好。   男人家里有个和钟毓差不多的儿子,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园的时候,钟宛兰偷偷跟着去看过。   看着男人和妻子恩爱,看着他宠爱儿子,钟宛兰就更不甘心。   她想,同样都是女人,同样都为男人生了孩子,为什么男人就不能爱她?同样都是儿子,为什么男人就不肯多陪陪钟毓?   这些求而不得的怨恨一天天的将她逼得更疯,她开始打骂钟毓,觉得是钟毓不争气,留不住自己的父亲。   从三岁起,钟毓的身上就时常青一块紫一块的,那都是钟宛兰打出来的。她怨不了自己,也怨不了男人,便只能怨钟毓。   每天,她对钟毓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连你父亲都留不住,我要你有什么用。”   而每当这个时候,钟毓除了默默承受这些打骂之外别无他法,连哭都不敢哭,因为钟宛兰不让他哭,只要他哭了,钟宛兰只会发疯得更厉害。   男人不会为了钟宛兰离婚,倒也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让她住着高档小区,还请了个保姆照顾她。   那保姆叫何娟,和钟宛兰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两人从小就认识,也算是知根知底。   钟宛兰傍上那男人之后,也曾给对方介绍过富豪男朋友,只不过何娟自知样貌普通,压根也没有做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老老实实的在餐厅当服务员。   在男人给钟宛兰找保姆的时候,钟宛如就找到了对方。钟毓出生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何娟在照顾。   钟宛兰发疯的最厉害的那几年,钟毓才五六岁,他压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懂为什么爸爸不爱他,也不懂为什么妈妈有时候好像很爱他,有时候又很讨厌他。   只有何娟对他好,会抱着他给他唱儿歌哄他睡觉,会做好吃的小点心给他吃,也从来不会骂他、打他。   何娟有一个比钟毓小三岁的儿子,很多时候何娟会将他带来,也住在钟宛如这里。   那孩子叫程意,瘦瘦小小的,胆子也很小,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何娟给钟毓买的玻璃弹珠。   程意总是很安静,不怎么说话,钟毓猜他是因为害怕钟宛如发疯,毕竟他妈妈发疯的时候是很可怕的,钟毓自己也怕。   但程意会在钟毓挨了打之后默不作声的靠近他,对着他的伤口吹气。   动作总是很小心、很轻,只要钟毓一皱眉或者表现得不高兴,就会立刻跳着跑远,躲起来。像只兔子一样。   而在钟毓下一次挨打之后,他又会故技重施,悄悄靠近钟毓,给他吹着伤口,安慰他:“不疼,哥哥……”   那时候钟毓还那么小,程意就更小,说话都还不利索,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钟毓的情绪,更会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对钟毓示好。   在钟毓七岁那年,钟宛兰自杀了。   那天是个周六,一大早,钟宛兰就发了一通脾气,把钟毓赶出了家门,嘴里骂得很难听。   不过无非就是那么几句,比如说他没用,比如说他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反正这么些年翻来覆去,钟毓隔三差五就能从他妈的嘴里听到这些话。   进不去家里让他很害怕,他在门外拼命捶打着铁门,哭喊着想让钟宛兰开门,换来的却是钟宛兰更激烈的怒骂。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在钟毓哭累了、蹲在门口快要睡着的时候,铁门终于开了。不过出来的不是钟宛兰,而是何娟和程意。   何娟说钟宛兰心情不好,让钟毓理解妈妈,不要怪妈妈,为了哄钟毓高兴,她带着钟毓和程意去了游乐园。   小孩子的难过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在游乐园坐了几趟过山车之后,钟毓就忘了被妈妈骂的难过,高兴起来。他们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   钟毓还给钟宛兰带了礼物,是一张他亲手制作的沙画。当年沙画在孩子们当中是很流行的,不管是公园还是游乐场,都会摆着那么一个摊位。   几块钱一张,可以自己选图案,然后用小铲子铲五颜六色的傻子来填充画。钟毓一开始选中的是一架飞机,又看见了玫瑰花,最后还是放弃飞机选了花。   因为他记得钟宛兰很喜欢这种花,只要他那个爸爸带着花来,钟宛兰就总是很高兴。他想让妈妈高兴。   但让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当他带着沙画回家的时候,看见的会是满地干涸的鲜血和躺在血泊里的钟宛兰的尸体。   钟宛兰喝了一整瓶的百草枯,还在手腕上重重的割了几刀,死志坚决。   沙画掉在钟宛兰的尸体旁边,红艳的玫瑰染上了血污,变成一种让人喜欢不起来的红。而小小的钟毓攥着何娟的袖子,脸色惨白。   这件事影响很大,男人的妻子也终于知道丈夫在外面养了小三这件事,大发雷霆。   男人自己是没什么本事的,之所以有如今的成就,全靠妻子家里帮衬,自然不敢违逆妻子的意思,钟宛兰死了,他也不敢管钟毓这个儿子,任其自生自灭。   何娟找上门的时候,他理直气壮的不愿意承认钟毓是他的孩子,把何娟和钟毓一块儿扫地出门。   钟毓死了母亲,又得不到父亲的承认,一下子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何娟看他可怜,没办法不管他,就将他带回了自己家里。   何娟的丈夫是个货车司机,人长得老实本分,性格看着也挺不错,钟毓刚住过去的时候,程国强并没有反对,反而对钟毓很好。   那段时间甚至给钟毓一种他终于有个家了的错觉。但好景不长,程国强在一次跑夜路的途中出了车祸,伤了一条腿,落下了残疾,再也不能开车了。   这相当于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家里家外只能全靠何娟一个人撑着,原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更加拮据。   程国强伤了腿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好,家里的拮据更加重了这一点。   原本,开货车累是累了点,好在挣的还挺多,所以家里对一张嘴倒也没觉得什么,等到他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钟毓这个吃白饭的外人就显得尤为的碍眼。   何娟心疼钟毓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又被父亲抛弃,很尽心的照顾他,程国强却越来越不乐意,常常因为钟毓的事情和何娟吵架。   刚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严重,钟毓不止一次看见何娟偷偷躲起来哭,但在他的面前,何娟却从来不说那些话,更没有想过要赶钟毓走。   钟毓对此感到很抱歉,何娟对他那么好,他却总是在给人惹麻烦。可他也只能死皮赖脸的留在这个家里,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他已经没有妈妈了,爸爸也不要他。   程国强开始频繁的喝酒,喝了酒就在家里发脾气,骂何娟,也骂程意和钟毓,他说钟毓是个赖在家里白吃白喝的贱种。   钟毓不明白一向和蔼可亲的程叔叔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转变,正如他不明白妈妈为何要死,为何一会儿爱他一会儿又不爱他,为何那个被他叫做爸爸的人不肯要他。   可他不敢问,也找不到人来问,每次程国强发脾气摔东西的时候,他和程意就躲在阁楼里。   家里的房子是租的, 平方很小,住一家三口都嫌挤,更别说又多了一个钟毓。   好在房东老太太是个好人,把阁楼也给了他们使用,何娟便将阁楼布置了一番,给钟毓住。   程意很依赖这个哥哥,又觉得住阁楼好玩,非要和钟毓一块儿睡,两个小孩便一道住在阁楼。   喝了酒的程国强是没有理智的,何娟怕他会伤到孩子,每次他发脾气的时候就把两个孩子关在阁楼上,程国强就更生气,骂得更凶。   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何娟。两个孩子要是跑得慢一些,就会被他抓住一块儿打。   他下手没轻没重,常常把三个人打得一身伤,对钟毓尤其狠。因为他觉得是钟毓让他倒霉,钟毓没有住进来的时候,这个家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日子虽说并不富裕,一家三口却过得很温馨。   但钟毓一出现,他就出了车祸废了一条腿。可见钟毓就是个克星。   毕竟他还克死了自己的母亲,连亲生父亲都不愿意认他。   他责怪何娟为何要把这样一个扫把星带回家,还要何娟把钟宛兰给的钱拿出来给他买酒喝。   他不相信何娟只是一时好心就让钟毓在家里白吃白喝,认定了是钟宛兰给了何娟钱,而那笔钱被何娟偷偷藏起来了。   但何娟当然没有藏钱,更拿不出钱给程国强,只是程国强从来都不相信。他还要何娟去男人家里要,他们替男人养孩子,男人就得给他们钱。   而因为拿不到钱,他的脾气变得更加的古怪,动不动就要打钟毓一顿出气。 第35章   但钟毓不怨恨他,程家本来就不富裕,养一个程意已经很艰难,更别说还要多一口饭给他这个拖油瓶吃。   他记得跟着何娟回家的那天晚上,餐桌上放着一碗红烧肉,程国强挑了一块最好的夹给他,冲他笑得和蔼:   “来,小少爷,吃块肉,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家里住着,我和你何姨虽然没挣几个钱,但养活你们两个孩子还是可以的。”   何娟在旁边附和,也要他安心住着,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而小小的程意像模像样的拍着手,学母亲说话:“是呀是呀,哥哥住。”   大家都在笑。一直郁郁寡欢的钟毓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很安心。   这一幕钟毓记了很久很久,可这样的美好却像一个经不起碰的泡影,轻轻一戳就破了。   有时候,在何娟和程意的眼泪中,在程国强歇斯底里的怒吼中,钟毓觉得自己或许真是个灾星,如果没有他的话,说不定真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在钟毓在程家住了半年之后,程国强真的跑去男人家里大闹了一通,男人的老婆因此得知了何娟收留了钟毓这件事。她十分不开心,使了点手段,让何娟到处碰壁找不到工作。   甚至还找过何娟一次,给了何娟两个选择,要么别再管钟毓的事,要么就带着一笔钱离开桐市,再也不要出现。   一个七岁的孩子,要是无人看顾,会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那女人摆明了是对钟毓这个私生子耿耿于怀,想要处理干净。   但何娟心善,当然不可能真的放着钟毓不管,拿着女人给的钱,带着一家子回了桐县。   原本她是不打算要对方的钱的,可她也了解自己的丈夫,程国强已经变了,要是没有钱,他绝对不会答应离开,只会想要把钟毓给赶走。   钟毓知道,他又给何娟他们惹麻烦了,可他还是没办法离程家,他真的没有地方去。   为了报答,也或许是为了弥补心里的愧疚,他只能力所能及的帮何娟做一些事,比如洗衣做饭,比如跟着何娟去地里挖土豆和红薯,去山上采草药,比如照顾程意。   桐县很穷,只有一间破旧不堪的小学,适龄的孩子都可以去上课,给他们授课的是几个大学生志愿者。   不过每年基本都是新的面孔,没有几个大学生愿意在这里扎根。山上的人本身也不重视学习,在绝大多数人的脑子里,都没有读书这个意识,他们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样活下去。   对于吃一顿饱饭都显得奢侈的人来说,多学会几个字看似真的没有任何用处。   而钟毓和程意在回到桐县之后也只能在这里上课,那个女人给的钱很快就被程国强给用光了,他们去不起镇上的小学。   但钟毓想学习,他那时候尽管年纪小,却很明白,他和程意不能一直躲在这座山里,而要想从这座大山再走出去,回到繁华的城市,只能靠学习。   所以哪怕吃不饱饭,他还是每天坚持去教室上课。除此之外,学校至少还提供一顿免费的爱心午餐。   那几个大学生支教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三不五时就会用自己的钱给孩子们加餐,有时候甚至还有牛奶和大鸡腿。   到了桐县之后钟毓就没有再吃过大鸡腿,家里的鸡是绝对不能杀的,因为还指望着它下蛋。   偶尔能吃上一碟炒蛋那都是要等过年。   大学生们还鼓励孩子们认真学习,教给他们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只是除了钟毓之外,很少有孩子能听进去。   穷苦落后的思想溶于祖祖辈辈的血液,早已经根深蒂固,远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所以他们往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所以还会到学校来,都是指望着能有大鸡腿吃。   大鸡腿不是常常有的,但尝过了肉味之后,总是容易叫人不满足,所以有些胆大的孩子就开始抢别人的吃。   拉帮结派在每个地方都会存在,连他们那间小小的希望小学都是如此,有人这样做了、成功了,很多人便纷纷效仿。   怕一个人抢不过,他们就三五成群的抱团到一起,抢别人。今天这个抢那个,明天那个抢这个,抢着抢着就不止抢大鸡腿,什么都抢。   说到底还是太穷了,吃不饱、穿不暖,孩子们又没有多少是非观念,有了这样一条捷径,且被越来越多的人“赞同”,就成了新的游戏规则。   钟毓却不和他们掺和在一块,他要学习、要帮何娟挖土豆挖药材,要想尽办法活下去,没有精力同他们搞小团体。但落单的人往往会成为所有人的目标,钟毓常常被找麻烦。   程意当然更不用说,他胆子本来就小,又在城里出生,见过的人大多都是讲理的,面对突如其来的恶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全靠钟毓护着。   刚开始时钟毓打不过别人,只有受欺负的份,后来被饿怕了就开始发狠的反抗,反正怎么都是死,不如搏一搏。   渐渐的,那些孩子当中就没人比他更狠,谁都知道他打架不要命,甚至因为有人抢了程意一个鸡腿,他差点把筷子扎进对方的手掌。   这件事当时把一个支教的大学生都快吓死了,钟毓也险些不被允许再去上课。   落单的其实不止钟毓和程意,还有个叫沈家欢的,他和程意同岁,是隔壁沈力叔叔家的孩子。   钟毓本来不想管对方的,但沈家欢太瘦、太小了,被欺负了就躲起来哭,从来不敢反抗。   有一回实在饿得不行,就在教室外面挖土吃,还吃一块儿挖出来的蚯蚓。   这一幕正好被钟毓看见了,他忽然想起了钟宛如兰刚自杀之后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何娟还没把他带回家,没有人管他,饿得快死的时候,他就去翻垃圾桶,还和狗抢过吃的。   更何况,沈家还的母亲张婶还给过钟毓几个馒头、几颗红薯。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钟毓心软了,把自己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半个包子给了对方。   从那之后钟毓就被赖上了,他走哪儿沈家欢就跟哪儿,不管钟毓再怎么发脾气、甚至上手打他,沈家欢都还是要跟着他。   小鬼头对别人总是冷着脸,却偏偏喜欢钟毓,对着钟毓一口一个“钟毓哥哥”叫得勤快,以至于程意有时候都会不高兴,觉得沈家欢要来和自己抢哥哥。   但久而久之,钟毓还是接受了沈家欢,将他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孩子们被钟毓打怕了不敢招惹他,私下里却还总是捉弄欺负沈家欢和程意,钟毓就跟那些人打架。   三个人的关系就在这样的“外部矛盾”中越来越好。张婶也发现了几个孩子关系好,知道是钟毓护着自己的儿子,就对钟毓更为照顾,常常是自己家有一个馒头,就要分钟毓半个。   沈家欢的父亲也不是个东西,一心只想赌,妄想通过这种方式改变命运,后来更是一走了之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们三个一个是没人要的野种,一个有个酒鬼老爸,一个老爸是赌鬼,命运好像将他们牵扯到了一起,让他们在泥泞中得以相互作伴。   钟毓13岁那年,开始去镇上念初中,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摸黑爬两座山才能到学校,晚上再摸黑回来。   路程遥远,何娟就给他准备吃的送喝的,怕他路上饿。程意更是很乖的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留给他,怕他在学校吃不饱。   钟毓自己也争气,成绩一直很稳定,甚至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要是没有意外的话,将来或许真的都能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但意外偏偏就发生了,就在钟毓考上高中的那个夏天,何娟在上山采药的时候出了意外,摔成了重伤,瘫痪在床。   母亲出了这样的事,程意崩溃了,整天整天的哭,他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一遇到事情就躲起来,或者哭。   程国强早就烂透了,根本指望不上,这个家眼看着彻底垮了,钟毓只好挑起担子,反过来照顾起他们一家子。   但他到底精力有限,没办法两头兼顾,课业免不了被落下了。   有一天,程意红着眼睛对他说:“哥,你去上学吧,我爸和妹妹由我来照顾,反正你成绩比我好,我不读了,你去考大学,你一定能考上的。”   钟毓把他打了一顿,将他赶回了学校。扭头,自己却去办了退学手续。   程意的话提醒了他,如果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人放弃的话,那也只能是他,他受了程意家那么多照顾,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只管自己。   但留在山上、留在桐县是挣不到钱的,钟毓就决定去外面闯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程意哭到快晕过去,但两个人都瞒着何娟,不让她知道。   “别哭,你好好上学,别担心钱的事,我会按时打钱回来,等你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变得好的。”他安慰程意。   “那你呢?”程意哭着问他,“那你怎么办?”   不管之后的他们变得如何的面目全非,至少在那一刻,问出这句话的程意是真的在为他难过。   所以尽管心里也难过、也遗憾、也不甘心,但钟毓并不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他本身就比程意大,照顾弟弟是应该的。   更何况,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大学就像展示在漂亮橱柜里的奢侈品,是他们一辈子都没办法触摸到的。   他努力过、挣扎过,只可惜没能挣脱命运,他也只好放弃这个昂贵的梦。   反正他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是不被爱着的,始终在被抛弃、被憎恶,每当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的时候,命运就会再次给他沉重的一击,狠狠将他打落。   他想,或许他就该烂在泥里。   “我也会变好的,我们都会变好。”他对程意说。   他还是不想放弃。 第36章   从桐县离开的时候,钟毓身上只揣着两个人一起攒下来的几百块零花钱。   从穷苦的桐县回到繁华的大城市,十来年过去,钟毓对这样的环境已经感到完全的陌生,他感觉自己就像漂浮在深海之上的一叶小舟,茫然到不知所措。   因为怕花钱,他只住过两晚20块钱的大通铺,其余时间都睡在公园的长椅上、或者桥洞里。   大城市吃饭喝水都要钱,而他没有那么多钱。   不管程意有没有相信,钟毓是真的有为了那个让他们都变好的承诺而拼命。   因为学历不够,年级又小,他只能干一些体力活,白天在工地上搬砖、晚上在酒店当侍应生,也去餐馆端过盘子,送过外卖……干过的都是又苦又累的工作。   好在他肯吃苦,也不喊累,手脚还勤快,渐渐的还真攒下不少钱。   在钟毓21岁生日前,恰逢寒假,他将程意接去跟自己住了半个月。生日当天,程意跟他表白,他当然没有答应。   但其实也没有多少意外,因为程意表现得太明显了,两人平时的往来书信里,程意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暗示,只是钟毓一直装作没看出来而已。   他不知道程意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担心之余难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对方身上,常常寄礼物回去。   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从来不会亏待程意。   等到第二年,程意又在同一天说了同样的话,他说: “钟毓哥,我喜欢你,我不想只跟你做兄弟。”   当时程意刚高考结束,还在等成绩。再加上那天是钟毓生日,可谓双喜临门。   所以那天他们都喝了一点酒,钟毓当时已经在一家酒吧工作了很长时间,酒量很好,那天不知怎么却喝醉了,然后稀里糊涂和程意滚了床单。   他那时候还弄不清自己究竟喜不喜欢程意,他一直太忙了,没时间想这些事,更没想过两人会转变关系,而且是以这么快的速度,以至于他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但既然木已成舟,钟毓也做不出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的缺德事,顺势和程意在一起了。   两个人原本就相依为命,如今虽然成了恋人,其实也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钟毓对这个弟弟更好,几乎可以说是程意想要天上的月亮钟毓就绝不会委屈他要星星。   那时候钟毓以为他们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因为两个人的命运早就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可仅仅两年,他就被残忍的真相狠狠痛击……   对面那户人家已经关了客厅的灯,突兀的手机铃声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响起来,打断了钟毓没完没了的回忆。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这些事了,要不是程意突然出现的话。   从厨房出去,循着铃声,钟毓在玄关的鞋柜上找到了手机。电话是江逾白打来的。   “钟毓。”   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过了11点,宿舍熄灯了,室友们大概也都睡了,所以大学生的声音压得很低,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钟毓在鞋柜上靠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江逾白便也没有说话,彼此的周围都很安静,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呼吸声,相比起钟毓,江逾期的呼吸明显更重也更急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钟毓站得有些累了,便拿着手机从鞋柜离开,转去了客厅。   客厅里还是只开了一圈孔灯,光线很暗,钟毓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点了一根。   吐出第一个烟圈的时候,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却不是高兴,更多的更像是一种讥讽或者说调侃。   “不说话我就挂了。”他说。   “别!——先别挂!”江逾白立马急了,“钟毓,你是不是又在抽烟?”   “少管我的事。”钟毓没什么耐心,“要是只想说这些就挂了,我记得我说了,不要来酒吧,不要给我发微信、打电话,江逾白,你的脑子是被僵尸吃了吗?”   “我没忘!”电话那头的江逾白更急了,“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我就是想问问,你到家了没有,没有碰到那几个洗剪吹吧,回去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又在那蹲着了。”   “你以为我会怕几个洗剪吹?”   “是我怕,他们有时候喝多了看着比吃脑子的僵尸还可怕,手舞足蹈疯疯癫癫的。”   听得出来,榕大的好学生很不待见几个不学无术的差等生,不仅给对方取绰号,还说人家像僵尸。   但还别说,好像形容得挺准确的,不愧是榕大的好学生。   钟毓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下,客厅的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他的脸,笑得挺难看的。   “大晚上不睡觉不是好孩子,但我今天心情好,江逾白,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对于他突然就变了话题,江逾白都有些始料未及,以至于都忘了要反驳被叫“好孩子”这件事。   “什么故事?”说不清是不是第六感在作祟,江逾白此刻有些惴惴不安。   钟毓将指间的香烟送到嘴边,这根烟从点燃到现在,只刚才抽过一口,却已经燃了一多半。   黑暗中,钟毓长呼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将烟圈吐出,隔着朦胧不清的烟雾,他再次看向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有些不明白江逾白为何会喜欢他这副皮相。   有些懒的,他往后靠在了沙发上,抬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抱着胳膊,轻声笑了一下之后,又吐出一口气,将残余的烟圈吹散。   “那你要不要听?”   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江逾白躲在阳台上,天上一轮月亮照着他、照着这座城市,夜风很凉。   他原本真的只是想来问钟毓有没有到家,但今天的钟毓真的和平时太不一样了,让他很担心,而且他也很好奇钟毓想告诉他的故事。   所以他没有再多问,而是很诚实地说:“我想听。”   钟毓便又笑了一声,接着说:“让我想想,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最后,钟毓还是决定从头开始开始说起,他同江逾白说了自己的母亲、说了那个男人,也说了何娟和程家。   更说了程意对他的背叛。原本他是不想回忆和程意的那些事的,那让他恶心,所以刚才在厨房的时候才会刻意让那些回忆戛然而止,不再继续想下去。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或许是冲动,也或许是江逾白太烦了。   “……他以前和你很像,可最终他还是背叛了我。”   回忆对钟毓来说还是太糟糕了,尤其是他今天一整晚都在想这些事,想了一遍又一遍,就像是陷在了这个巨大的泥潭里,挣扎不脱。   接连几口将剩下的烟抽完,又点了一根新的,他才继续说:“上了两年大学回来后,他骗走了我所有的积蓄,然后消失不见,留给我的是一堆跑来要债的高利贷。”   他还不出钱,那群人就天天上门找他麻烦,像往门上泼油漆这种事情隔三差五就会发生。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放贷款的人根本不把人当人,眼里只有利益,钟毓既然还不出钱,他们就想法设法在他身上谋取利益。   那天钟毓下班回来,还没走出酒吧街,就被人打晕带走,那些人给他喂了药,把他卖进了一家私人会所。   “美人,你可不要怪我们,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眼神不好,挑中了那么个男朋友,他还不出钱跑了,那债就只能你来还。”   “你没钱,那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好在你漂亮,只要你乖乖配合,钱还是很快能还上的。”   那些人围着他,像打量一件商品一样打量他,钟毓被药物折磨得临近崩溃,只能靠掌心里那枚碎玻璃勉强维持一丝理智。   他不敢、更不愿意相信这些人的话,艰难地开口:“是他……是他让你们这么做的?”   为首的那个男人一身腱子肉,左脸有一道很深的刀疤,他蹲在钟毓脚边,用贪婪的目光盯着他:   “那是当然的,我们虽然做这行,但也讲江湖规矩,你那小男朋友在跟我们借钱的时候,我们可都跟他说清楚了的,要是还不出钱,后果可是很严重的,结果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本来我们是不想借给他的,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风险太大了,一个不小心就是赔本买卖,但他跟我们打了保证,说自己有个男朋友,要是自己还不上钱,男朋友也会帮他还,男朋友有钱,我们老大就同意了。”   “实际上你要是真能替他还钱的话那当然最好,可谁叫他不仅自己跑了,还把你的钱也全卷走了,那我们当然只能这样做,尽量让自己减少些损失了。”   “所以美人,这就是你的命,谁叫你喜欢那么个小鬼,又没本事又没担当,自己跑得干脆,根本没想着要带你一起,所以你就认命吧,这对咱们都好。”   刀疤脸的话像一柄利刃,一寸寸凌迟着钟毓的皮肉,剜着他的五脏六腑,钟毓的情绪更加崩溃。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盯着刀疤脸,满腔的愤怒燃烧到眼底,一字一句:“你骗我……” 第37章   “我骗你做什么,不信?”刀疤脸嗤笑着,将一份合同拿给他,上面白纸盒子,写着程意的承诺,还按着他的红手印,签着他的名字。   这份合同虽说不具备法律意义,但在刀疤脸他们这些人眼里,就是他们肆意妄为的凭证,只要有这几张纸,钟毓现在就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如果这还不信,我们还有视频。”刀疤脸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一个平板递到钟毓面前。   视频里,那个总是对他笑得很腼腆也很乖巧,眼里仿佛只装着他一个的少年人对着镜头,亲手将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十多年的相依为命在那人眼里屁都不是,承诺和情爱同样如此。   钟毓的大脑越来越混沌,甚至不敢去想这些年里,那人对他说的所有话里,到底有没有一句是真的,那些看着他的眼神、两个人的肌肤相亲,到底是不是演出来的。   如果都是假的,程意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欺负?   可他们明明已经从那座大山走出来,有了寻常人的生活,程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要卷走他的钱,还把他……推给高利贷。   他明明应该知道,只要他肯开口,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解决,哪怕是砸锅卖铁。   可程意……   程意却那样对他。   钟毓闭了闭眼,问刀疤脸:“他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要那么多钱?”   “那我们就管不着了,我们只管放钱再收钱,至于雇主拿这些钱去干什么,与我们无关。”   “不过你那个小男朋友,我看他要么去赌了,要么就是想赚钱结果被人骗了。”   “我们成天和这种人打交道,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啊,爱钱,把对钱的渴望都写在脸上了,这种人啊,大概是以前穷怕了……”   钟毓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撕碎,那个人什么都没告诉他,骗走了他的所有还不够,甚至残忍的要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那张总是很乖巧温顺的脸浮现在钟毓眼前,和平时一样对他笑得很开心,然而在这一瞬间,钟毓却觉得对方比刀疤脸他们还要面目可憎。   他再次闭上眼,没有再做任何的反抗。   被视为亲人和爱人的人背叛,对于钟毓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甚至不亚于药性带给他的痛苦。   “这是终于想通了?”刀疤脸抓着他的头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这模样是真不错,要不是老子不喜欢男的,一定想办法也尝尝滋味。”   周围的人跟着爆发出满含恶意的笑声。钟毓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哪怕是露宿街头差点饿死的那段日子,都不曾叫他感到这样的绝望。   但在那时,钟毓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那晚,他被带入了一个包厢,跟他一起进去的还有五六个年轻漂亮的男人。   他是最不配合的那个,却也是其中最漂亮的那个,在他出现后,屋里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全都落到了他身上。   那些目光贪婪、渴求、滚烫,像一双双无形的手,扒开钟毓的衣服,将他所有的不堪和屈辱统统呈现于人前。   他此刻还陷在被爱人背叛的痛苦中没有走出来,而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人又将他当成了可以肆意玩弄的猎物。   他和那些年轻男人一样,站成一排,等待着被挑选。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最先坐不住,站起来将钟毓拽到了自己腿上,布满茧子的手掐着他的腰,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让钟毓差点吐出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认命,反正逃不掉,烂命一条,就随便如何吧。只要能还债就好,哪怕生不如死,他还是想活下去。   越是他们这样的贱命就越惜命,但凡有活下去的机会就绝不可能放过。   这几乎已经是刻在钟毓身体里的本能,他这么些年一直都是这样活着的,没有这样的本能他也活不到现在。   可真到了这一刻,钟毓却还是感到很深的厌恶,他以为自己只想活着,为了活下去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本来就是泥潭里打滚的野狗,怎样都可以。   却原来不是。如果真要忍受这些人,他似乎宁愿死。   但绝不能白死,他活不下去,别人也不能活,他做鬼也要拖着另一个人下地狱。   想到这里,钟毓眼睛盯上了桌上的那把剔骨刀,他迅速探过身,将那把刀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对准男人狠狠捅了下去——   利刃刺破皮肉,溅出滚烫的鲜血,在这一刻,钟毓忽然觉得畅快。   他握着刀,鲜血溅在脸上,像妖艳的纹身勾勒在他脸上,而他冲着在场的人,沉声道:“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捅了人,对方看着还身份不凡,钟毓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落进那些人手中,死都是一种恩赐。   钟毓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他这样的贱命临死前还带走一个有钱人垫背,也算不亏。   但可能是老天爷终于看不过去他总是那么倒霉,那帮主顾里有人动了恻隐之心,帮他摆平了一切,还给了他一处容身之所。   就是【荼蘼】。   帮他的人是【荼蘼】原来的老板,姓容,京市的世家出身,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荼蘼】不过是他名下最不起眼的产业,听说只是某次饭局上他和人随口打了个赌,赢下来的。   酒吧正好缺人打理,钟毓又正好出现他面前,一眼就被他相中。   但容先生也不是无条件帮钟毓,他是个生意人,对钟毓当然也是有要求的,钟毓从那天开始要为他工作十年。   在这十年里,钟毓替男人管理【荼蘼】,赚的所有钱都要给对方,而钟毓只领一份糊口的工资。要是业绩不理想,那就连工资也领不到。   但钟毓还欠着高利贷,工资杯水车薪,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酒吧的生意那么好,钟毓却还住在那么破旧的老小区,还要被高利贷找麻烦。   然而对于现在这一切,钟毓已经没有任何的怨言,他活下来了,也摆脱了那些纠缠,最差不过是背着一份债务而已。   但至少,他清清白白地活着。   烟烧到尽头,钟毓无声笑了笑,心想,不过他其实早就无所谓清不清白,因为他早把自己弄脏了。   但被迫着堕落和清醒着堕落,在钟毓看来是不一样的,这是他颠沛流离、不断被抛弃的人生中唯一能自己选择的事。   哪怕是自欺欺人。   所以说什么爱不爱的,他根本不可能再相信,只有江逾白那样天真的小鬼头,才动不动就将这些挂在嘴边。   但所谓爱意是最经不起消耗的玩意儿,江逾白现在可以口口声声说爱他,可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发现他只是个空有皮囊的垃圾,将那些爱意收回去。   他不需要谁来爱他,更不会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   那一晚,钟毓在客厅抽完了一整包烟,周围那些人家的灯光一盏盏黯下去,等他意识回笼的时候,目之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一盏灯亮着,偶尔有一两声犬吠打破寂静的夜从远处传来。   而他和江逾白的那个电话也早就已经挂断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发走到了窗边,靠着窗台站着。   因为站得太久,双腿僵硬,路都差点不会走了。   快速洗了个澡,睡前习惯性看了眼手机,才发现有沈家欢的消息。   沈家欢:【我想去看电影,一起去?】   钟毓随手回了句:【不去。】 第38章   榕大开学前,510寝室的人一块吃了顿火锅,结束后老二说要去看电影,一伙人就风风火火地去了。   刚过完年,那些贺岁片都还没有下映,几个人听了老二的推荐,决定看某位国名影帝出演的一部喜剧片。最近的一场在半小时后,干等着无聊,几个人便先去抓娃娃。   “……快快快,动作小心一点,马上就出来了,别掉了……”   “还差一点点、一点——卧槽——就差一点!”   凌黎捶了下机器,懊丧地又往里投了两枚硬币,“我就不信了。”   他对准的是刚才抓失败的咸蛋超人,但江逾白看中了里面的机器猫:“我要那个蓝色的机器猫,抓它。”   “老四,你什么时候这么少女心了?”   钟毓的冰箱上有很多冰箱贴,其中有好几个机器猫,江逾白现在一看到这个公仔就想到对方。   这大概就是凌黎之前说的,无论做什么事、看到什么都会想到那个人。   “难不成是想送女朋友?”   江逾白趴在玻璃上,平静地丢下一枚重磅炸弹:“不是女朋友,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   凌黎:“什么?!”   周皓、徐瑾然:“你说什么?”   三个人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凌黎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娃娃机,用力掰着江逾白的肩膀,瞳孔地震:“你再说一遍,你喜欢什么?”   江逾白:“我喜欢的人,是男的。”   “我了个擦。”   三个人同个表情。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徐瑾然,后者咽了下喉咙,不确定地问他:“你这是终于确定自己的性向了?”   江逾白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应该就是弯的,但除了他之外,我对别的男的好像没什么兴趣。”他皱了皱眉,有些困惑,所以我是弯的吗?”   “可以弯。”徐瑾然迅速摸出手机,向江逾白推销,“我把你拉进我们榕大交友群,还有榕城同好会。”   江逾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徐瑾然解释道:“里面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遍地飘零,就需要你这样的猛A为我们群添砖加瓦。   “江湖规矩,入群先放一张帅照,可以不露脸,但必须秀身材,我必须让那些小零看看,老子身边也是有优质猛1的……”   徐瑾然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却被江逾白一口拒绝:“我不需要,我就喜欢他,除了他之外我真的不喜欢别的男人。”   而且他也不是猛1……   他看着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另外两个室友。   周皓、凌黎:“……”   周皓一脸痛心疾首地捂住心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寝室除了我之外没一个正常人,小白你终于还是堕落了,我纯洁无垢的小龙女啊、爸爸心好痛……”   “去去去,怎么说话呢老周,孩子这是大了,思春了,多正常啊,别又把人给吓回去。”徐瑾然一边用手肘搡周皓,一边好奇得不行,问江逾白,“所以你的过儿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了哪个小零?”   “……”不仅不是小零,还是个很猛的1,人家才是名副其实的猛1,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高手。   想到这里,江逾白的情绪难免低落下去,他眼皮掀了掀,余光落向门口。   恰在此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带着个同色的鸭舌帽,还有个口罩,捂得很严实。   但江逾白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钟毓。   ——钟毓居然也来看电影。   江逾白耷拉着的尾巴瞬间竖起来,摇得跟螺旋桨似的:“我有事,不跟你们一起了,明天请你们吃饭!”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拔腿跑了,徐瑾然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在后面喊,“跑什么啊你,哪儿去啊?”   江逾理都不理一下,几个人眼睁睁看着他冲到门口进来的那两个男人面前,其中一个男人说了句什么,江逾白没理,目光跟502胶水似的,牢牢地黏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一动,江逾白就巴巴地跟在对方身旁。   像条大型犬。   “卧槽,难不成就是这个?”   “老四原来喜欢这个类型的?但这是不是太高了点,看着和老四差不多高了,可能还比老四高那么一点点……”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有点熟悉?”凌黎眼尖。   “有吗?我感觉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周皓说。   徐瑾然也说:“我也没觉得。”   他一个gay都不觉得对方眼熟,凌黎开始不确定了:“是吗,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室友们心里怎么想江逾白不知道,他此刻一门心思全放在钟毓身上,能在电影院遇上对方对他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那晚雪中的那个吻之后,两人已经很多天没见过面了。一来是因为刚开学事情挺多的,这学期江逾白每周两个晚上有课,另一个原因则是钟毓在躲着他,不让他去【荼蘼】。   那天他问男人能不能试着喜欢他一点,钟毓靠在墙上,在月色下沉默不语,两个人的视线交缠又错开,钟毓最后朝他笑了笑,说:   “你不是这条路上的人,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你现在可能因为我的皮囊喜欢我,但等到有一天你看腻了这张脸,就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我没有功夫陪你做这个游戏。”   他说:“以后别再来了。”   在那个叫程意的男人找上门之前男人就对他说过这句话,等人走了,钟毓还是这句话。在他吻了他之后。   江逾白心里有点生气,真就走了。   但回宿舍的路上他就开始后悔,想给钟毓打电话,钟毓不肯接,发微信也不回,搞得江逾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来干脆爬起来躲在阳台上,又给钟毓打了个电话。这次钟毓终于接了,还给他讲了个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第二天结束下午的课程,江逾白冒着钟毓会生气的风险,迫不及待地跑去酒吧堵人,等了快三个小时,等来了沈家欢,但没等到钟毓。   接下来一周都是如此,钟毓没有再在酒吧出现过,江逾白等得心急如焚,在有一次又没有等到人之后,想直接上钟毓家里找人,被沈家欢给阻止了。   后者说:“我劝你最好不要,老板的性格就是这样,如果你真把他逼急了,他可能会搬家。”   江逾白被这句警告吓到了,老实了几天。但现在是钟毓自己走到他面前,就不能怪他。   而钟毓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巧,看个电影都能遇到“讨债”的。   他不满地睨了眼沈家欢——都是这个人,死活要看什么电影,磨了他好几天,他被念叨得烦了才答应出来。   要是在家睡觉就什么事都没有。   江逾白:“好巧啊,你们也来看电影吗?”   沈家欢笑道:“这话说的,来电影院不看电影看什么,难不成为了抓娃娃。”   他刚刚就站在娃娃机前,这人估计是看见了,故意调侃他,江逾白装作没听见,问钟毓:“看哪部?”   沈家欢报了个片名。江逾白:“更巧了,我也看这个!”   钟毓压了下帽檐,低沉的声音在口罩下略有些哑:“不看了。”   江逾白耳朵尖,顿时皱了皱眉:“感冒了?”   钟毓淡淡地说:“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偏偏沈家欢拆他的台,“前天半夜让我送止咳糖浆的不是你?发烧到39度的不是你?”   “啧。”钟毓很不耐烦,“不看了,走了。”   “别啊,我不说了,走走走,买票去。”   钟毓没动,江逾白就跟着沈家欢走,眼神却一直落在钟毓身上,怕男人真的走了。   沈家欢要了两张票,又走到零食区买了两桶爆米花和两份可乐,江逾白把其中一杯可乐换了,对工作人员说,“要奶茶,三分糖。”   沈家欢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江逾白没注意到,朝他解释:“感冒了不能喝冷的。”   “跟着我干嘛,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沈家欢问他。   “是有。”江逾白说。   “什么事?”   “钟毓的感冒严不严重、现在还烧着吗、去医院了吗、吃药了吗?”   “……”沈家欢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钟老板本人,“你自己看?”   江逾白:“啊?”   沈家欢:“没死、活着、这不在那喘气呢么。”   话音刚落,就听江逾白夸张地“呸呸呸”呸了三声,紧接着说:“不要随便说这个字,不吉利!”   沈家欢觉得好笑:“你们大学生还信这个?”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大学生就信这个。”江逾白说,“而且就算没什么影响也不能这样说钟毓。”   “行,我不说了行了吧。”沈家欢有些无语,没好气地问他,“所以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请让让,你挡着我了。”   “没有了。”说是这样说,江逾白却没有让开,他手里拎着奶茶,和沈家欢商量,“不过家欢哥,或许你有没有想起来自己有事没做,电影改天再看?”   沈家欢哪里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故意说:“没有啊,再说了,我票都买了,大几十呢,又不能退,天塌下来今天这电影都得看。而且我好不容易才说服钟毓陪我出来,简直千年等一回。”   原来这电影是沈家欢要看,江逾白立刻皱着眉头不赞同道:“他都发烧了你还拉他看电影?”   “嗯?”沈家欢眯了眯眼。看向江逾白,“你这是对我有意见?”   “……”想到自己如今有求于人,江逾白怂了,“不敢有。” 第39章   “这还差不多。”沈家欢挑了挑眉。   大学生倒是挺能屈能伸的,刚才他开钟毓玩笑的时候,明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好像他如果继续说下去就会立马挨揍,这会为了收买他,服软得倒是挺快。   “不过电影我肯定是要看的,离开场还有没几分钟,便宜卖掉都找不到人,我们这种牛马挣钱不容易啊。”   “卖给我啊。”江逾白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也是人,而且我可以出高价,十倍。”   这时候离电影开始确实很近,只剩下不到一刻钟,钟毓脚步动了动,江逾白心里立马警觉,却见对方只是走到一边坐了下来,捂着口罩咳了几声。   听起来有点严重。   “成吗,家欢哥?”他很想马上去找钟毓,再次问沈家欢时语气已经有些急了。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沈家欢爽快地将自己的电影票递给江逾白:“成交,记得打钱!”   江逾白心花怒放:“一定!”   脚步声渐渐走近,钟毓抬眸,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杯奶茶,与此同时,大厅广播里开始播放检票广播。   “怎么是你?”钟毓拧眉。   江逾白把奶茶塞他怀里,睁眼说瞎话:“家欢哥说他突然有事,不得不走,叮嘱我陪你看。”   放屁。   要来看电影的人明明是沈家欢,他本来没答应,那家伙为此还磨了他好几天,他被烦得不行才答应出来。   结果现在自己倒是拍拍屁股滚蛋了,把他留给愚蠢的男大学生。这个月的工资看起来是不想要了。   “我不看。”   “看嘛,来都来了,看看有什么关系。”   来都来了。   这四个字简直是国粹。坐在昏暗的3号放映厅,怀里被塞入热乎乎的奶茶的时候,钟毓如是想到。   因为是工作日,来看电影的人并不多,座位稀稀拉拉的,没几个观众,钟毓按着电影票找到自己座位,江逾白紧挨着坐在他旁边。   “你的座位在这?”   江逾白脸不红心不跳:“嗯!”   他手里有从沈家欢那里高价买来的电影票,有理有据。   而钟毓懒得管他,盯着荧幕不吭声了。江逾白便也跟着坐好,但没一会儿他视线就又落到了钟毓身上,全程基本都是钟毓看电影、江逾白看他。   徐瑾然他们几个就坐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老四那个神秘的追求对象近在眼前,谁也没心思再看电影,鬼鬼祟祟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啧,真是没眼看,老四平时也是个挺有骨气的精神小伙,怎么到了喜欢的人面前这么狗腿。”徐瑾然,“早知道他真是弯的,我当初就应该抓把劲,趁早把人给收了。”   周皓咔嚓咔嚓嚼爆米花:“这只能说明你魅力没有这个男的大,朝夕相处也没能让我们小龙女心动,你不行啊。”   徐瑾然狠狠踩了他一脚,痛得周皓龇牙咧嘴,却还不忘了说话:   “不过你还别说,身为咱们寝室的老大,我现在十分的痛心,怎么我们那个无情无爱的江小龙女,在男神面前这么狗腿,这简直崩人设了好嘛。”   凌黎皱着眉、捏着下巴,做沉思状:“你们真没觉得他有点眼熟?”   在大厅的时候男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身高体型什么都看不见,这会儿倒是摘下了墨镜,昏暗中依稀能看到半张侧脸。   “你这么一说的话——”徐瑾然也认真打量起对方,“我好像也觉得有点熟悉。”   只有周皓一脸懵。   十多分钟后,徐瑾然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又被旁边的凌黎一把给拽了回去:“干嘛呢你,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徐瑾然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这特么不是荼蘼那个老板吗。”   目光隔着几排空位和钟毓对上,徐瑾然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那就是【荼蘼】的老板,那个叫钟毓的男人。   可是江逾白为什么跟对方在一起,还喜欢人家?   “不是,你确定?”寝室四个人里,只有周皓没有见过酒吧老板。   徐瑾然可以肯定:“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周皓明显不同意这句话:“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人家不过是戴了口罩帽子你就没认出来。”   徐瑾然:“……”   徐瑾然无话可说。   周皓看向凌黎:“老三,你靠谱,你说。”   “这么一看,好像还真是……”凌黎也说。   周皓:“……”   这什么神奇的展开,他偷偷观察了下徐瑾然的脸色,怕对方一怒之下直接冲去找人算账,做出在电影院和情敌互殴的壮举,先把人胳膊牢牢摁住:   “老二,你先冷静,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等回去咱们再好好问他。”   “再说了,为了一个渣不值得,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好吧。”   “也可能……也可能小白舍生取义,牺牲自己勾引那谁,然后狠狠摔了对方为你报仇呢,是吧。”   但三个人其实心里都清楚,并不存在什么误会,江逾白对那个人的态度,只差没有明晃晃的把喜欢对方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这位疑似酒吧老板的男人,就是江逾白喜欢的人。   “他之前就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徐瑾然磨着后槽牙,“驴家那个最新款的包……”   周皓:“……”   凌黎:“……”   原来如此,突然就不羡慕嫉妒恨了,那个包是徐瑾然应得的呢。   “姓钟的果然是狐狸精,连小白都沦陷了,你们这些臭男人……”   好好的一部电影,最后只有钟毓一个人认真看完了,其他几人全都是各怀心思。   散场时钟毓落在后面,江逾白跟个护花使者似的护在身旁,而徐瑾然就气呼呼地堵在门口,见人走近,当即阴阳怪气地哼哼了两声,看江逾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后者起初没反应过来,是看到周皓他们打量钟毓的目光,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咳咳,那什么,等回寝室我再跟你们解释。”   徐瑾然却已经不看他,而是冲着钟毓伸出手:“钟老板,好久不见。”   这几个都是江逾白的朋友,钟毓有些意外对方会认识自己,脚步顿了顿,视线懒懒地落到徐瑾然身上,却没有伸手。   徐瑾然倒也没生气,他收回手,冲钟毓笑了笑:“钟老板贵人多忘事想必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男朋友对您一见钟情,追求了您半个月,这事您还记得吗?”   说实话钟毓不太记得,类似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他根本没认真看过那些人长什么样。   但看着眼前的人,钟毓依稀觉得有几分眼熟,过了几秒忽然想起来,在江逾白刚出现在【荼蘼】的那段时间,他似乎见过这个人。   至于对方说的男朋友……钟毓也想起来了,那时候似乎的确有人在【荼蘼】堵了他半个来月,送花送礼物,殷勤得很。   当时他正好无聊,看对方也挺顺眼,就想着睡一觉也不是不可以,结果对方一听他是上面的,立刻就怂了,灰溜溜跑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原来那个人就是面前这人的男朋友。   看来他和江逾白还真是一段孽缘。   不过还好没下手,没想到也是个男大学生。   晦气。   “不记得也没关系,不过咱们有缘,钟老板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我做东,咱们一起吃个晚饭?”   青年的敌意太深了,哪怕装模作样挤着假笑,眼底的不满还是藏都藏不住,到底太年轻了,还学不会控制情绪。   而江逾白就站在一边,对着好友挤眉弄眼,看着像是在阻止对方,只可惜青年铁了心要他难堪,根本不管江逾白如何。   一群幼稚的小鬼。钟毓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感谢就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感谢?”徐瑾然心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而钟毓笑了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是啊,我帮你鉴别了渣男,我以为你想感谢我,所以才想请我吃饭,难道不是吗?”   “我……”   “不管是不是都不用,下次挑男人的时候眼光放准一些就行了。”说完,钟毓将墨镜一戴,潇洒地挥了挥手,走了。   “……”徐瑾然五官都气得变形了,他指着钟毓的背影,跺了剁脚,“他……他是不是故意的,真是气死我了!”   眼见着钟毓已经走远,江逾白想追,却被徐瑾然拽住胳膊拦住了去路:“想上哪儿去啊您,是不是有话应该同我们交代一下?”   江逾白:“……” 第40章   该来的还是会来。江逾白本来想过段时间再交代,结果今天突然就翻车了。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江逾白心虚地看着徐瑾然的眼睛:“事情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不过你们先别生气,听我解释……”   电影院旁边就是一家奶茶店,江逾白买单,四个人坐在那边吹空调边喝奶茶,听江逾白“坦白从宽”。   徐瑾然嘬着珍珠,看江逾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渣男,比刚失恋时面对周清行那个渣还哀怨。   “你背叛了我们的友谊。”徐瑾然气愤填膺,“我现在心很痛,小白,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对得起我吗?”   江逾白老实巴交:“对不起。”   但这种事情他自己也做不了主,谁知道只是去接徐瑾然回宿舍,就看见了钟毓,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你听听他刚刚都说我什么,他讽刺我,他居然讽刺我!”徐瑾然呼哧呼哧猛吸了一阵奶茶,将珍珠在嘴里用力地咀嚼。   江逾白:“其实我觉得钟毓说的对。”   “你!”徐瑾然被气得翻了个白眼。江逾白又立刻道,“对不起!”   徐瑾然都无语了。“能不喜欢吗?”   江逾白想都没想:“不能。”   徐瑾然气得不行,继续狠狠地嘬珍珠,时不时地瞪江逾白一眼。   江逾白丧气地垂下肩膀:“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就是怕你生气,但我真的很喜欢钟毓,不可能放弃他,所以你能看在那个手提包的份上原谅我吗?”   “不能。”徐瑾然愤愤地说,“他羞辱我,这事关尊严问题。”   “但当初我们明明说好了的,不管我喜欢谁,你们都能接受,只要不是外星人。”   徐瑾然咬牙切齿:“但我也说了,除了【荼蘼】的老板。”   江逾白:“……”   “但钟毓真的很好,你不能因为渣男的错误就连带着恨他,这对他不公平。而且我真的觉得他说的对。”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徐瑾然简直要气疯了。   “对不起我错了。”江逾白从善如流地又道歉,然后悄悄抬眼,“要不然两个包?”   “想都别想。”   “三个?”   “不可能。”   “五个?”   徐瑾然咬牙:“这不是几个包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错不在他,但我做不到没有情绪,看到他我就会想起姓周的,就会想起自己被抛弃,你明白吗,老四,我知道我是在迁怒,但我好像没办法不在意,起码现在不行。”   明白,人都是有情绪的,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智,他能理解徐瑾然的生气,更何况他才刚刚得知这件事,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也正常。要不然他也不会坐在这里解释。   可这件事,钟毓更是无辜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江逾白不希望他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被讨厌。   “那个什么,我说句公道话啊,这件事归根到底都是那姓周的错,这就好比明知道前面有个坑,还竖了警示牌,但就是有人非要自己往里跳,你总不能说那是坑的错吧?”   “对对对,老周说的对,所以老三你也别太生气了,这事就这么着吧,让小白请我们吃顿好的就完事了。”周皓和凌黎吃了半天的瓜,此时也站出来缓和气氛。   江逾白:“钟毓不是坑。”   “嘿!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进去个坑是吧!”   江逾白:“……”   “我要再想想,你先请我们吃饭。”最后,徐瑾然嘀嘀咕咕地说。   “嗯!”江逾白松了一口气,傻笑起来,“饭要吃,包包也要买,待会儿你自己挑款式……”   周皓眨巴着眼睛:“那我们呢?”   江逾白:“……”   周皓:“听者有份。”   凌黎:“刚才说的不算,其实我们和老三同仇敌忾,我们的心也很痛。”   周皓捂着心口:“非常痛。”   凌黎也捂着心口:“非常非常痛。”   江逾白:“…………”   沈家欢靠在吧台上,对着遥遥走过来的男人吹了声口哨:“又换新旗袍了?”   钟毓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吩咐道:“给我弄杯酒。”   “烧才退就作死?”沈家欢没给他酒,而是倒了杯热水给他。   钟毓看着手边冒着热气的白开水,眉心跳了跳,语气颇为不满,“这什么,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吃感冒药不能喝酒,除非你想死。”沈家欢说。   但钟毓觉得想死的分明是眼前这家伙。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拿钱办事。”边说,沈家欢边从身后的酒架上拎出一个保温袋,“差点忘了这个,喏,给你。”   “什么东西?”钟毓蹙眉。   看包装是家甜品店,钟毓最不爱吃那些甜了吧唧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冰糖雪梨,刚送来没多久,应该还热着,趁热喝。”   钟毓很是意外,眼神像在看外星人:“你点的?”   沈家欢点点头:“嗯,可贵了,赶紧吃,别逼我求你。”   虽然沈家欢承认得很痛快,但钟毓心里却不怎么相信,狐疑地看着他:“你也发烧了?”   “说什么呢你,这是我对你的爱意。”说着,他眨了眨眼,对钟毓比了个心。   “……”见鬼的爱意,他俩之间就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钟毓:“少恶心我。”   沈家欢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爱信不信。”   “到底哪来的?”   “都说了是我买的。”沈家欢将手里的抹布一丢,好笑道,“难得大方一回,你是不是不给面子?”   钟毓冷笑:“要我相信这是你买的,不如相信家里的电饭锅成精,自己熬了这一锅,梨也是自愿跳进锅里的。”   “啧,我就说骗不过你,至于哪来的,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数。”沈家欢叹了口气,将手机丢给他,“喏,自己看,有个小鬼千叮咛万嘱咐的,我不敢不听。”   “有病?”   “你自己看啊。”沈家欢帮他把手机打开,点了两下,“看。”   钟毓将视线落到屏幕上,看到沈家欢跟另一个人的聊天记录,而那个人的微信钟毓也有,果然就是江逾白。   纯情男大:【吃了感冒药千万不能喝酒,家欢哥你一定要看着他。】   纯情男大:【感冒后的十大注意事项/链接/】   纯情男大:【惊——23岁的王小姐因为感冒后喝了杯酒/链接/】   纯情男大:【注意!这些药千万不能一起!/链接/】   纯情男大:【我叫了冰糖雪梨,但别说是我点的,记得让他喝。】   ……   一个晚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多达数十条,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江逾白一个人在说,光是关于感冒的链接就发了十多个。   大概怕沈家欢不认真看链接,他还自己总结了一长串。   “你这备注是什么鬼?”   “有什么问题吗,我好友太多了,不备注分不清谁是谁啊。”   “……”我想说的是这个吗,钟毓无语地想,就多余问。   “你还别说,经过我长期的考验,越来越觉得这小鬼挺靠谱的,至少人家对你的关心真心实意。”沈家欢朝他眨眨眼,“要不就从了吧,你说你,三十岁的人了,也该定下来了。 ”   “这就真心实意了?”钟毓嗤了一声,表情要笑不笑的。   “行吧,当我没说,反正你总有自己的主意,劝都劝不动。”沈家欢说。   钟毓瞥了他一眼,知道对方是心里有怨。   当年他决定和程意在一起的时候,沈家欢其实提醒过他,同他说:   “像我们这种烂泥里长大的人,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不管怎么样,别忘了这一点,小意他没你想的那么天真,更何况人是会变的。”   可当时他被程意无辜的嘴脸蒙蔽了双眼,根本听不进去,反倒觉得沈家欢是对程意有意见。   结果就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所以严格说起来,也是他活该。   “我去忙了,你慢慢喝,最好都喝完,我搜过,这家甜品店可贵了,这样一份雪梨汤,一百个大洋。”   “还有,走的时候记得上2楼把你这身风骚的漂亮旗袍给换了,上面放了羽绒服,也是那谁叫人送过来的。”   钟毓:“……”   一瞬间,他想起了年前被莫名其妙换了门和空调时那种仿佛被人入侵了领地的感觉。   而现在更过分,连他身边的人都被收买了。   啧,怎么就那么不爽。   不过那小鬼给沈家欢发了那么多消息,却没怎么找他这个当事人,从看完电影回来到现在,那家伙总共只给他发过两条消息,在他回家的出租车上。   小鬼先是给他发了条:【多喝热水,记得吃感冒药,别穿旗袍。】过了几秒迅速撤回,然后变成了【记得吃药,晚上多穿点,最好不要穿旗袍了。】   两句话大同小异,只是把前半句给删了。   但等钟毓到家之后,那家伙又发了新的消息过来,叫他:【多喝热水,多出汗。】   钟毓都快无语了。   姓江的小鬼可能以为自己做的小动作神不知鬼不觉,但实际上钟毓将他纠结的整个过程都看在了眼里。   所以既然最后都发了那句多喝热水,之前还撤回个屁?   男大学生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   不过在那之后,钟毓就没有再收到对方的新消息。却没想到那家伙转而骚扰起了沈家欢。   钟毓打开自己的手机,目光从那条【多喝热水,多出汗。】的消息上掠过,看到朋友圈有个小红点。   他好友列表里几百号人,但大多数都是被屏蔽状态,会发朋友圈的只有沈家欢和店里其他几个小年轻。不过钟毓每次还是会习惯性地将那个小红点给点掉。   但这一回,发朋友圈的人不是沈家欢,也不是其他几个员工,而是江逾白。   纯情男大学生晒了张小狗的照片,虽然那小狗穿了很漂亮的小衣服,也比之前向钟毓讨食时大了很多,但钟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之前投喂过的小土狗,那只耳朵太好认了。   【娘家人探望小闺女。/撒花//转圈/】   钟毓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条小狗,本来还以为是那小家伙终于熬不过,死在了哪里,却没想到是被江逾白给捡到了。   大学生还挺靠谱的,看样子是给小家伙找了个很好的主人。   ——果然没有把那小家伙带回家是对的,如果跟着他,小家伙不可能被养的这样胖,也不会有漂亮的小衣服。   他已经不适合任何的亲密关系,包括养一条宠物。   但看着小土狗活得很好,他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他在那条朋友圈下面点了个赞。   等看到底下出现自己的名字,钟毓愣了下,迅速取消。 第41章   台上的老师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睛,问江逾白,“这位同学,你对我讲的内容有什么意见?”   “没有!”江逾白尴尬得要命,“老师对不起,但是您讲得太好了,让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我我我我……我情不自禁!”   周围的同学们本来还憋着笑,闻言再也忍不住,都大笑起来,其中最为激动得就是周皓他们几个。   前者一手拍着桌子,一手捂着肚子,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逾白狠狠踩在他脚背上。   好在这位老师是个很温柔的人,明知道江逾白是在胡说八道,却并不给他难堪,而是顺着他的话说:   “我很高兴大家能喜欢我的课,不过还是希望大家都能遵守课堂纪律。”   “好的老师!我下次一定!”   “坐下吧,那我们继续上课,刚才我们讲到……”   大家的注意力渐渐回归到课堂上,江逾白却还臊得慌,在对上几个室友幸灾乐祸的表情后,压着声音警告他们:“别笑了。”   周皓实在憋不住,话都快说不利索:“所以、所以你到底……在激动什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个,江逾白的表情立马变了:“他给我点赞了!”   “什么?谁?”   “钟毓!钟毓给我的朋友圈点赞了!”   在几个人原本的计划中,看完电影之后是要去看土豆的,所以在奶茶店坦白从宽完之后,一行人继续按照计划,去了附近的明悦小区。   土豆就是年前江逾白捡到的那只棕黄色小土狗,在他们发完领养启示之后的第二天,就有同校的学长联系他们。   学长今年即将毕业,一个人住,本来就想去领养只宠物,这下双方一拍即合,江逾白他们就将小土狗交给了对方,顺便送去了一堆宠物用品和小零食。   学长将小狗照顾得很好,比起江逾白刚捡到它那会儿,小狗大了很多,而且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小胖墩,一只手都快抱不起来了。学长还给它取名叫“土豆”。   江逾白看着很喜欢,就给小土豆拍了张照片,没想到居然会被钟毓点赞。   没白捡那小家伙。   “这是不是说明钟毓可能喜欢小狗?”江逾白边说边将手机递给室友们,“快看,钟毓给我的赞,但你们小心点,别把我的赞点没了。”   他现在就跟捡了张中了千万大奖的彩票似的,既忍不住炫耀的心,又生怕别人跟他抢彩票或者不小心把彩票撕了,兴奋得不行,又小心翼翼得不行。   徐瑾然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你是白痴吗?”   江逾白傻乎乎地笑:“我不是。你们别看我啊,看我的赞。”   “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一个赞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哥几个不知道给你点过多少赞,怎么没见你高兴成这样。”周皓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这个重色——哎哟卧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揉了揉眼睛,先是看看手机屏幕,又看江逾白,“那什么,老四,你确定自己没眼花?”   “什么?”   “就……这回你千万别激动,但是……”周皓看他的表情带着点同情,“你的赞好像真的没了。”   江逾白:“……?”   江逾白:“!!!”   “……怎么会这样呢,我那么大的一个赞去哪儿了呢。”江逾白靠在墙上,抱着枕头唉声叹气。   从之前在课上看到钟毓的点赞没了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祥林嫂似的不厌其烦的念叨,简直把周皓他们烦得不行。   徐瑾然受不了了,趴在床栏杆上使劲拍了几下:“没了就没了呗,一个赞而已,实在不行哥哥我拉我们同好群所有小零给你点赞,助力你成为我们学校朋友圈点赞人数最多的男人。”   “哎。”江逾白叹了口气,说,“那不一样。”   “我的赞呢,我们大、那么红、那么夺目的一个赞呢,哪儿去了……”   徐瑾然:“……”   徐瑾然面无表情:“那你死去吧。”   江逾白果然侧过身,拿头哐哐撞大墙。   徐瑾然:“…………”   真的病得不轻。   他实在想不通,他们好好的兄弟两个,怎么都栽在同一个男人身上了,姓钟的祸水简直是他们的克星。   早知道那天江逾白要带他们去买包包的时候他就不应该说算了,应该狠狠宰这家伙一顿!   “你先别死,先听我说。”   江逾白停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赞可能是他刷朋友圈的时候手滑不小心点了,然后及时取消了?”   江逾白:“……?”   江逾白撞得更厉害了。   那之后的半个月,江逾白还是没有去【荼蘼】,下雪那晚钟毓让他不要再去酒吧找自己,江逾白当然没答应,后者勉为其难做了让步,让他一个月别出现,自己好好想清楚。   所以电影院的意外碰面已经是天降的惊喜。   但这期间,江逾白每天都会让人往【荼蘼】送一份小吊梨汤,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羽绒衣服也隔三差五的送过去,就是怕钟毓把衣服穿回去又不带过来,第二天又只穿着旗袍回去。   沈家欢会三不五时地跟他说钟毓的情况,比如【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比如【看起来挺喜欢那身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的,连着穿了两个晚上了】,比如【老板叫你别再送汤了,否则就滚】,再比如【老板好像胖了一点】,【老板还是把汤喝了】……   每每看着这些信息,江逾白都会情不自禁地想,那或许不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他对于钟毓而言或许真的和那些跟他睡过的一夜情对象不一样,起码钟毓并不讨厌他。   因为意识到这点,江逾白更想那个人。而且把钟毓喂胖了这件事让他十分有成就感,他想亲眼看一看。   开学第二周的周末,江逾白加入的那个骑行社组织了本学期的第一次活动,因为只有周末两天,一行人没有去太远的地方,还是选择了市区52公里的骑行小环线。   他们从校门口出发,迎着初春的微风骑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从喧嚣热闹的步行街到偏僻的胡同巷尾……   每经过一个地方,江逾白都会拍下一张照片,淮南西路饱经风霜的上世纪建筑、某位名人的故居新修的图书馆、北环广场、文化名人街……   江逾白默默地将这些照片传给微信置顶的那个人,却不说什么话,而钟毓也不曾有过回复。   江逾白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他发过去的那些照片,也没跟沈家欢求证,因为那其实并不重要,他只是单纯地想将路上漂亮的风景分享给对方。   钟毓不相信他对他的感情,说他只是看上了自己的皮囊,但江逾白很想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他当然喜欢他的皮囊,但更喜欢他这个人本身,了解得越多就越喜欢。   那些钟毓眼里不堪的过往并不能让江逾白退却,反倒让他更加心疼钟毓,想对钟毓好。命运亏欠钟毓的,他都想补偿给对方。   时间也并不能将这样的情绪冲淡,哪怕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他还是很想他,那种想念和喜欢没有分毫的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而时间也终于在江逾白的疯狂思念中一点点缓慢的流逝,到周三这天,总算是整一个月了。   当天,江逾白准时到【荼蘼】报道。他过去时沈家欢又在做新的尝试,只不过看着好像又失败了,颜色看起来简直有毒。   “来了?”沈家欢对他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   “嗯。”江逾白应了一声,视线四处瞄着,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人。“咳嗽好了吗?”   “差不多了。”沈家欢说,“天天喝小吊梨汤,能不好么。”   江逾白高兴地说:“那就好。”   “不过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这么久都不过来?”   要不是每天的外卖不断,沈家欢都要以为这小鬼是终于放弃了。   “他不让我过来。”江逾白说。神色说不出的委屈。   “啧。”沈家欢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为什么,不会是因为那个臭煞笔吧?”   江逾白抿着唇,心说,不然呢,都怪臭煞笔。   “弟弟。”沈家欢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这回哥挺你,相比那个臭煞笔而言,你简直像个小天使。”   江逾白无法判定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在夸他,反正挺不爽的:“别拿我跟煞笔比。”   沈家欢愣了下,继而大笑起来:“没错,煞笔不配跟人比,弟弟,今天这酒我请客。”他问江逾白,“那老板跟那个人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   那是钟毓亲口同他说的,就在那天晚上。在他回宿舍之后,半夜睡不着给钟毓打电话,他躲在阳台,听男人剥开血淋淋的伤口,将那些痛苦的过往呈现在他面前。   天知道当江逾白听到那些事情的时候是何种心情,钟毓的语气越平静,他心里想刀人的念头就越重。   他后悔得不行,之前那个家伙跑走的时候他就该上去补两脚。   也是在那个晚上,江逾白知道钟毓一开始其实不喜欢穿旗袍,只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容先生的那天被换上了旗袍,容先生觉得旗袍适合他,那身旗袍就脱不下来了。   而客人们也喜欢看他穿女装的样子。   久而久之旗袍就成了他的一副盔甲,穿上旗袍他是刀枪不入的钟老板,脱下旗袍,才是真正的钟毓。   江逾白很难想象在那些轻描淡写的一番话里,钟毓究竟度过了多少难熬的夜晚,母亲的打骂、父亲的抛弃、被最亲的人背叛、被高利贷追债、被客人羞辱……仿佛世间所有的恶意都加诸在他一个人身上。   如果没有【荼蘼】背后的那位大老板。   如果没有,江逾白不敢想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钟毓。   也许在钟毓被卖入会所的那个晚上,在他们没来得及遇见的时候,他就已经要失去这个人了。   但那位容先生同样也只当钟毓是一样美丽的物件,将他摆在自以为合适的位置上。 第42章   也是直到那时候,江逾白才明白,为什么那人的眼神总是空洞又疏离。   明明是人群中最耀眼夺目的发光体,引得无数人为之疯狂,却总给人一种强烈的距离感,仿佛永远和别人划出一道屏障,没有人能越过雷池。   就像热舞之后那个孤身一人的吧台,没有人能靠近。   那天最后,钟毓主动问他:“现在你还要说喜欢我吗?”   在酒吧的后巷,男人对那些事绝口不提,仿佛铁了心要将江逾白赶出自己的世界,因为被那样的人伤害过,所以本能地抗拒所有类似的人,他的世界不欢迎江逾白。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电话里,男人忽然又改了主意,将那些难堪的过往剖开来给江逾白看。   很难说那不是一种新的赶江逾白走的方式。   可江逾白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呢,他心想,喜欢,当然喜欢,他喜欢得不行。   他根本不畏惧于钟毓的过往,更不会介意,他只心疼,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这个人,给了那个煞笔伤害对方的机会。   如果被钟毓珍惜、被钟毓宠爱的人是他自己,他一定不会做一丝一毫伤害对方的事。   那简直罪该万死。   “我喜欢你,钟毓,不管说多少遍,我都是这个回答。”他再郑重不过地回答了钟毓的这个问题,然后反问对方:“那你能喜欢我吗,一点点就可以。”   钟毓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江逾白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在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他听见钟毓说:“你现在不冷静,等一个月之后再到【荼蘼】。”   虽然钟毓没有明说,但江逾白已经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这是钟毓的妥协,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总体来说,江逾白有在好好遵守这个约定,尽管在听钟毓说了那些事之后他十分冲动的在第二天就跑去了酒吧。   但冷静下来之后就没再那么做了,为了给钟毓留下好印象,他甚至没怎么敢在微信上过多的联系对方,只能通过曲线救国的方式托沈家欢帮忙。   “……所以那家伙就是人渣,下次他要是再敢过来,千万不要傻乎乎的冲人家笑,二话不说就给人抡上一拳,知道吗?”   “知道。”江逾白咬牙切齿地说。接着又问,“所以那臭傻x为什么要骗钟毓的钱?”   “鬼知道,要是有原因那倒好了,最怕是没有原因。”沈家欢脸色很沉,“钟毓也没机会问他,那些人找上门来的时候那傻x早跑了。”   如果只是为了钱,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家伙就真的罪该万死。   “来了?”说话间,钟毓姗姗来迟。   他已经不常穿旗袍,今天身上的是一件乳白色的高领毛衣。江逾白很少见他穿的这么“暖和”,感觉很新奇。   “咳了半个多月,咳怕了,知道要多穿点了。”沈家欢阴阳怪气地说。   “你闭嘴。”钟毓一个眼刀飞过去,沈家欢撅着嘴耸耸肩,不敢吭声了,而钟毓走到吧台后面,拿了两支酒,问江逾白,“不好看?”   “好看的。”反正你怎么样都好看,江逾白心想。   最初,他的确是被钟毓的女装所吸引,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可万圣节那晚见过穿男装的钟毓之后,就发现其实男装更适合钟毓。   这个人无疑什么时候都是美的,不管是男装还是女装,但男装下的钟毓明显更自在一些、真实一些。   大概那个时候的钟毓才是真正的钟毓。   不用在舞台上曲意逢迎、也没有高高堆起的债务枷锁,是自由的。   江逾白太心疼了。   “看什么,傻了?”   江逾白敛下眉:“没有。”   这一个月他一直在等今天,每分每秒都迫切的想见到钟毓,问对方要一个答案,他已经等不及了。   可现在真的坐在这个人身边,心反而静下来了。   “江逾白。”而钟毓忽然侧过身,叫他的名字。江逾白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见两个自己,红着脸,咽了口唾沫。“嗯。”   很紧张。   他等的答案要来了。   “江逾白,我其实没有想过再和别人建立一段正常的关系,那玩意儿太累人、也太伤人了,我怕了。”   “反正我已经30多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无所谓什么喜不喜欢、爱不爱的。”   “尤其是你,江逾白,你还太小了,什么都没见识过,太容易变了。”   这番话有些超乎江逾白的意料,事情似乎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江逾白更紧张了。   钟毓还是不喜欢他。他急于解释:“我——”   “先听我说。”但一开口就被钟毓打断。江逾白抿了抿唇,乖乖闭嘴。   “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你在眼前上蹿下跳,居然觉得还挺热闹的。我一个人,有时候难免觉得无聊。”   “噗嗤。”沈家欢一直在旁边偷听,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江逾白本来就因为钟毓这个形容莫名堵心,这下更闹心了,狠狠瞪了沈家欢一眼。   钟毓啧了一声,两个手扯着江逾白的脸,十分霸道地说:“看我,别看他。”   江逾白红着脸:“噢。”   高高大大的一个人,乖巧得跟只被驯服的大型犬没什么两样。   “那什么,要不然听我说两句呗,二位。”   又是沈家欢。   江逾白很无语,我江秋雅忙着结婚呢,你在旁边又唱又跳的干什么啊!知不知道我有有多紧张!我都要厥过去了!   他很想又瞪沈家欢一眼,但想起钟毓不让他看别人,还是忍住了。   而钟毓自己则给了好友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等着听他说什么屁话。   “咳咳。咳。”沈家欢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是这样的,我觉得吧,虽然是30了,但也就刚冒了个头而已,别把自己说的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   说着,他看了江逾白一眼:“30岁,正是谈恋爱的年纪,是吧大学生。”   钟毓:“……”   江逾白:“……”   感受到他的视线,他飞速看了沈家欢一眼,然后立刻又看向钟毓,表情极为认真:“我觉得他说的对。”   钟毓:“………”   有时候真觉得身边的人没一个正常的,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那你要不要听我把刚才的话说完。”他问江逾白。   后者吸了一口气,拳头都握紧了:“要。”   看起来更紧张了,脸也更红了。   钟毓却不疾不徐地说靠在吧台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缓缓吸了一口。俯身靠近江逾白时,他将嘴里的烟吐在了江逾白的脸上。   后者的呼吸猛地一滞。钟毓感觉到了,隔着朦胧的薄烟,他轻笑了一下,说:“刚才我说,好像还挺喜欢看你上蹿下跳的。”   江逾白:“……”   好吧,其实也不用刻意再强调一遍。   “所以我想,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给出了答案。   “……”江逾白却傻了一般,忘了所有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耷拉的眉眼飞扬起来,眼眸瞬间亮了,像是不敢相信那般,他紧紧盯着钟毓的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没有在骗我吧?”   哪怕江逾白心里已经做过准备,但真的听到钟毓亲口承认,他还是激动得不知所措,连窘迫都忘了,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今天也不是愚人节,所以——”他慌里慌张地摸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日期,脸憋得通红,明明想抱碰一碰钟毓,伸到一半的手又收回去,一再地问,“所以这是真的吗?” 第43章   “只是试一试,我很久没有跟人谈过恋爱,可能不太适应,如果觉得不行,我会随时叫停。”相比而言,钟毓就显得十分平静,“而你也不能再来【荼蘼】,我们就得到此为止。”   “同样的,要是没有我的允许,你却想中途离开,那也得承受代价,我这个人很霸道,做这个决定对我来说也并不容易。”   “江逾白,我已经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一旦你有离开的想法,那就只能跟我一起死。”   “所以江逾白,你要考虑清楚,如果想跟我试试,那么所有的主动权就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我要你走你不能留,我要你留下你这辈子就都别想逃。如果是这样,你还想试吗?”   这番警告其实已经很重,换了其他任何人或许多少都会有几分忌惮,可江逾白却没有任何犹豫,他执起钟毓垂在身侧的双手,叩在自己心口:   “我要,我不会后悔,也不会让你后悔,钟毓,你相信我。”   掌心之下,那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仿佛要将钟毓的手掌砸穿,而心脏的主人用那双漆黑的眼眸认真地凝视着他,同他做着极为郑重的承诺。   钟毓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相信谁,甚至在一个月之前他还是这么以为的,他不相信江逾白,更不相信自己。   但很奇怪,当这个小鬼真的又出现在他面前,用这双澄澈干净的眼眸看着他的时候,在这颗心脏在他掌心之下剧烈跳动的时候,他仿佛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是一种极为久违的感觉,甚至已经叫他觉得陌生。一下又一下,虽然不及掌心之下心跳的频率,却也足够叫他惊讶。   他想,或许还可以再试一试。   再试一次。   “好,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了。”他说。   510寝室的三个人发现,江逾白最近从一种失魂的状态切换到了另一种失魂的状态,前一种是失魂再加落魄,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半死不活,而现在是魂不知飞去了哪里,人傻乎乎的,恨不得24小时捧着手机。   上课的时候捧着手机傻笑,吃饭的时候捧着手机傻笑,走路的时候捧着手机傻笑,打着游戏忽然就下线然后又对着手机傻笑……   不对着手机的时候也这样,莫名其妙忽然自己就笑起来,怪吓人的。尤其半夜熄灯之后。   用周皓的话来说,就像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二愣子。   对此反应最大的当然是徐瑾然,他虽然已经接受了好兄弟真的喜欢上了“情敌”这个残酷的事实,心里到底还是憋着一口气,时不时就要故意气江逾白一下。   这天在江逾白又对着手机发呆的时候,他凑过去:“那谁是给你发果照了吗把你美成这样?”   江逾白抬眸,不满地撇撇嘴:“钟毓才不会。”   “那你笑成这副鬼样子。”徐瑾然翻了个白眼,“再说了,谁不知道【荼蘼】的钟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算真的给人发个果照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江逾白扑过去掐他:“不准你这么说他!”他见不得有人误会钟毓,尤其是自己的好友,“钟毓不是那样的人,你们都不了解他!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徐瑾然真是怕了他了:“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不过他实在好奇,“所以他到底说了什么?”   江逾白立马又傻笑起来:“嘿嘿嘿,我说晚上会过去,他说好。”   徐瑾然:“……?”   徐瑾然:“就这?”   江逾白点头如捣蒜:“嗯嗯。”   徐瑾然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憋出一句:“……你牛逼。”   能追到钟毓,虽然只是试用期,但江逾白还是觉得自己确实挺牛逼的。   “说起来,上次就匆匆见过一面,都没来得及认识,下周不是篮球赛吗,要不请那位过来,比赛结束之后一起吃个火锅什么的,咱们可是说好的,谁脱单谁请客。”周皓提议。   江逾白自己当然没意见,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他和钟毓的关系,将人介绍给室友就更不用说,但还是得先征求钟毓的意见。   “晚上我问问。”   徐瑾然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出息,就你这样的被人吃干抹净还觉得人家是天山上的白莲花。”   “嘿嘿嘿。”江逾白接着傻笑,“我乐意。”   徐瑾然又想翻白眼:“但是小白,我真的挺担心的,不管你乐不乐意听,但姓钟的那些传闻你不可能没有听说过,我真的怕你被他骗。”   江逾白:“那都是假的,钟毓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好很好的。”   “嗐,我也觉得咱们其实不用操心。”周皓倒是帮他说话,“反正在这件事上咱们小白肯定不会吃亏的,要吃也是我们小白吃钟老板,是吧小白?”   早就被吃过一回的江逾白顿时笑不出来了:“……”   晚上江逾白其实有课,所以他是下了课直接去【荼蘼】接钟毓,接到他电话的时候钟毓刚和沈家欢交代完事情。   “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知道了。”沈家欢点点头,又在人转身的时候开口问,“认真的?”   这话没头没尾,钟毓动作顿了下,眸色微深,只不过吧台附近的灯光有些暗,让人很难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过了半晌,钟毓轻轻扫了一眼好友,唇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你猜。”   “操。”沈家欢忍不住爆粗口,“真不知道那小狼狗喜欢你哪点。”   江逾白等在门口,一见钟毓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把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往他手心里塞。   “什么东西?”钟毓垂眸,发现是个裹着毛绒绒保护套的热水袋。   还是可爱的粉红色。   钟毓无语了:“不要。”   “要的。”江逾白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把他的手连着热水袋一起捂在心口,“你就没发现自己手有多冷吗?”   “都快3月了,谁这个季节还在用热水袋?”钟毓不满道,“而且我还是个大男人。”   “有什么关系嘛,手暖就行,谁规定男人不能用粉色热水袋了,你看这个粉色多可爱,我特地挑的。”   钟毓简直没话说了:“……”   最烦人的就是这个颜色了好嘛。也不知道这小狗崽子是不是故意的。   两旁的路灯依旧没有人来维修,两个人并肩往家走,虽然已经开春,夜里的气温却还是很低,钟毓双手抱着热水袋,丝丝缕缕的暖意从掌心蔓延至全身。   男大学生早早换下了羽绒服,又穿回了他的卫衣,不过是加了点薄绒的,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挨着他的那只左手时不时伸出来,悄悄碰他一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   手倒是暖和,年轻人火气大,手跟火炉似的。   钟毓以前其实也体热,和江逾白差不多,寒冬腊月就套一身卫衣,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凉,一到冬天身上就一点热气都没有。   偏偏还得穿着旗袍。不是不冷,绝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冻麻木了,没什么感觉。不过可能是冻习惯了,倒是很少因此冻病。   但江逾白抓住这点不放,每个晚上都要对他唠唠叨叨,现在更是用一个粉色热水袋来气他。   “别以为现在年轻就可以胡来,以后老了会风湿,到时候会很难受,风湿会惩罚每一个不尊重冬天的人。”   “改天还得做几身适合冬天穿的旗袍,你那些都太薄了……”   这家伙角色切换得很快,短短一周就适应了男朋友这个角色,开始对他管头管脚。不过介于他本来就这么烦人,钟毓倒是没觉得反感。   而且这家伙根本就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好听话说了那么多,想牵个手还别别扭扭,每次都仿佛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   有时候钟毓自己都会觉得挺神奇的,怎么忽然就有了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还那么烦人。   他连养条小狗都觉得麻烦,怎么就让江逾白对着自己唠唠叨叨了。   大概是江逾白好养活,不用他操心吃喝拉撒,想逗一下的时候勾勾手指就会乖乖跑过来,比小狗还听话。钟老板恶劣地想。   到家是20分钟之后,热水袋早就已经冷掉了,钟毓的手却还是暖的。   江逾白在门口跟他告别:“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泡个热水澡再睡觉,泡完一定要把头发擦干再睡觉,还有,热水袋明天记得带去酒吧,明晚回来路——”   “江逾白。”钟毓笑着打断他。后者脸红红的,“啊?”   钟毓单手环住他后脑,用一个吻封住那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嘴:“我31了,不是3岁,也不是1岁。”   江逾白的脸比刚才被叫到名字时还要红,唇齿交缠时带来的那种愉悦感还残留在身体里,他视线飘忽着,最后落在钟毓因为亲吻而变红的唇上,呼吸一滞,又转而变得更急。   他还想亲。   没亲够。   但他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就用头去撞钟毓的胸膛,很轻的一下又一下,光撞几下不够,他还要用脸蹭。   真的太像一只撒娇的小狗了。   不,大狗。   钟毓被他闹得有些痒,抬手用掌心卡住他的脸,让他被迫抬起头看着自己:“做什么?”   江逾白不说话,就着这个姿势,又蹭他的手。   “想我亲你?”钟毓敛眸,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脸,深邃的眼眸潋滟着一点弧光。 第44章   江逾白原本就害羞得要命,被钟毓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就更害羞了,视线好像被烫了一下,仓皇地收了回来,竟是不敢再看。   钟毓靠在他身侧的门框上,漫不经心地用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轻飘飘地说:   “小狗,想要什么就开口说,想做什么就做,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   这句话江逾白立刻就听进去了,钟毓话音刚落,就听他说:“我想亲你。”   钟毓的手缓缓向后,捏住了他后颈的软肉,整个人显得从容又淡定:“还记得怎么接吻吗,我教过你的。”   江逾白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早就学会了如何接吻,并且没有丝毫的遗忘,在钟毓带着戏谑的目光中,他准确地捕捉到那双柔软的唇,吻了过去……   这个吻比刚才那个还要再长一些,最后是被楼梯上的脚步声给打断的。江逾白有些遗憾地撇撇嘴,又不忘叮嘱钟毓:“明天一定要记得带热水袋。”   怎么还没忘记这个啊。钟毓无语地笑起来:“我真的不是3岁了,小狗。”   “那有什么关系,不管你几岁,在男朋友心里都是……”   “都是什么?”钟毓轻笑,故意问他,“怎么不继续说了,嗯?”   真是要命。江逾白被这声笑和这个“嗯?”撩得头皮发麻,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循着刚刚自己咬出来的牙印,轻轻啄了下钟毓的唇。   “我可以亲你吗?”他小声问。   钟毓抬眸一笑:“你不是已经亲了?”   “那还可以再亲吗?”小狗不知餍足,怎么亲都觉得不够,黏黏糊糊的。   钟毓倾身过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江逾白答案。江逾白整个人跟煮熟了的虾一样,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蹦出三个字:“是宝贝。”   这话没头没尾的,钟毓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江逾白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不管几岁,钟老板都是我的宝贝。”   这话在江逾白心里藏了很久,自己偷偷琢磨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旦说出来,就变得特别羞耻。   他脸上臊得不行,说完就想跑:“那什么我先走了,晚安!明天见!”   却没跑成——下一秒就被钟毓给拎了回来,钟老板眉梢微抬,满眼都是揶揄:“跑什么?”   江逾白根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大脑袋在钟老板的视线下越垂越低。   钟毓抬手捏住他下巴:“抬头,看我。”   江逾白听话地抬起头。   “跑什么?”钟毓故意又问他。江逾白都快被逼急了,“没跑,但宿舍门要关了,我急。”   “有什么关系,关了就不住了。”钟毓轻飘飘地说。   江逾白迟钝的大脑里冒出一丝胆大妄为的想法,本就不清醒的脑子嗡地一下更糊涂了。   钟毓将他的这点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手指收紧,明知故问:“在想什么?”   想留下来。江逾白心想。   但他还不敢让钟毓知道,头摇得迅速:“什么都没想。”   钟毓逗够了他,松开手,将冷掉的热水袋往他怀里一塞。“不用这个。”   “为——”   “嘘。”江逾白还没问出口,就被钟毓一根手指抵住唇,钟老板靠近他,几乎和他鼻尖碰着鼻尖,“不是有你这个大火炉吗,你手可比热水袋暖和,我都有男朋友了,还要什么热水袋。”   江逾白:“……”   “怎么,不愿意?”钟毓眯了眯眼。   江逾白急了:“我没有!”   他哪是不愿意,分明是因为钟毓这句话激动到头晕目眩,他的心脏就好像跳完这几分钟之后就再也不会跳了似的,有种濒死时最后的激烈,撞得他肋骨都发疼。   这种状态下他根本就说不出话。   “行了,回去吧。”钟毓抵着小男朋友的肩膀,将人扭过身,轻轻往前推了一把。   江逾白大脑cpu彻底烧坏了,连走路都不会了,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像个不太智能的机器人。   钟毓乐得不行。这家伙真的很奇怪,有时候胆大得不行,有时候又特别容易害羞,经不起一点撩,稍微逗一逗就“出故障”。   挺有意思。   忽然,“机器人”笨拙地拧过身,“下周六我们有篮球比赛,要过来看吗,结束后一起吃火锅,和我室友他们。”   钟毓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到时候再说吧。”   “噢。”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江逾白难免失望,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催钟毓,“那你快进去吧,我真的走了。”   江逾白是第二天才得知钟毓为什么要说“到时候再说”,因为他要去一趟外地,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钟毓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两人就在钟老板的家里,钟毓在整理行李箱,而江逾白跟在旁边帮忙。   钟毓没说这个所谓的“外地”是哪里,江逾白也没敢问,他甚至是等到钟毓临出发前半天才被告知这件事,然后急匆匆从学校过来的。   明明他和钟毓已经是恋人的关系,明明他们拥抱过,也接过吻,可他仿佛还是被摒弃在对方的世界之外,钟毓很少会跟他说自己的事情。   这次要不是他正好给钟毓打电话,或许要等人下了飞机、或者等到他晚上跑酒吧去找人的时候才知道。   江逾白心里很清楚,钟毓心里始终竖着一道高墙,要让他真正地、完全的接受自己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到,但有时候难免会觉得挫败。也有点患得患失。   他蹲在行李箱旁边,问对方:“那我可以每天给你打电话吗?”   钟毓说:“可以。”   江逾白这才高兴了一点。   钟毓带的东西很少,差不多十分钟就搞定了。   “就带那么一点东西吗?毛衣不多带几件吗?”   “还有大衣,大衣一件没带呢,是不是又不打算穿……”   ……真成。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总絮絮叨叨的跟个小老头似的,钟毓食指抵在唇上,比了声“嘘”,江逾白瞬间安静了。   很好,虽然唠叨,但胜在听话。   钟毓心情很好,朝他招了招手。江逾白原本就在围着他转,见状立马凑了过去:“怎么了?”   钟毓没说话,只亲了他一口,以示奖励。江逾白却红着脸宕机了。   钟毓觉得好笑,伸手拉着他卫衣帽子上的一条帽绳,在手指上绕了两圈,就着这个动作将小狗崽子往客厅拖——   “走吧,陪我看会儿电视去。”   相比起一周前,客厅可以说是焕然一新,自从获得了钟毓男朋友这个身份之后,江逾白对这个房子就更加“不见外”,三不五时的就往屋里添置各种新物件。   既更早之前的那个空调之后,最先换掉的是沙发。原本的那张沙发是皮质的,不过是那种质量不怎么样的人造皮革,用了那么多年之后已经掉皮甚至开裂,坐着也不舒服。   江逾白将它换成了深灰色的布艺沙发,很软,钟毓嘴上不说,实际上挺喜欢的,有事没事就爱躺在上面。   窗帘也被换掉了,原本是单层的,江逾白嫌太久,遮光性也不好,就换成了双层的,和沙发的颜色配套。   电视机当然更是被换成了新的,Mini LED大屏,AI画质,不管是看电影还是打游戏,体验感都特别棒。   要不是钟毓的客厅面积实在有限,他搞不好要整个家庭影院出来。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叫钟毓感到震撼了,反正这几天只要他两眼一睁,就有新的师傅上门来安装或者运送各种家具电器。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不仅如此,大约是见他好像没有生气,小狗崽子还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卧室,把他那张床也给换了。   按照江逾白的话来说,就是睡觉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床无论如何都要睡好的。   原来那张床其实也挺大的,被江逾白换成了更大的。睡着当然也确实更舒服。   总之,这个老旧的房子莫名其妙就被各种各样来自江逾白的东西给填满了,有时候钟毓半夜回来,在门口开灯的一瞬间,恍惚都要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   姓江的小狗正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的侵入他的地盘。   “喝点什么?”他从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又问江逾白。小狗有样学样,说,“啤酒。”   钟毓拿了一罐可乐。小狗不高兴了一秒,就屁颠颠捧着那罐可乐了,跟捧个宝贝似的。   花了三分钟,钟毓选了一部几年前的动作片,靠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看。江逾白陪在旁边,盘腿坐着,两只手掰着脚趾头,一分钟里偷看他六十下。   哪怕钟毓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凝在他身上。但只要钟毓看向他,他又会迅速移开目光,假装自己正很认真地在看电影。   等到钟毓继续看电影的时候,他又偷偷看钟毓。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他会不躲不避的迎上钟毓的视线,冲他傻乎乎笑两下。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第45章   电影一个半小时,结束时已经是傍晚,江逾白晚上还有课,得赶回学校去。   钟毓送他到门口,倚在门边目送他下楼,江逾白回头看他,他便也掀了掀眼皮,眼波缓缓流转,像电影里低眉看着世人的神女。   江逾白的心跳在这个眼神中失序,往下走了两步,又吧哒吧哒跑上来,大着胆子亲了亲钟毓的眼睛。   “想说什么?”大学生藏不住心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逾白欲言又止:“真的不能来看比赛吗?”   差不多的话,隔了几天江逾白又问了一遍,在电话里。那是比赛前一晚,他给钟毓打电话:“真的不能赶回来吗?”   明天就要比赛了,但钟毓还没有回来。   “嗯,临时出了点状况,可能来不及回去了。”钟毓说。   江逾白此刻正躺在床上,闻言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当中,来回滚了一圈,把自己哄好了:“没关系,正事要紧,反正就是小比赛,以后还有机会。”   钟毓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   “真的没事,”江逾白笑笑,反过来叮嘱他,“但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别一个人,你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一声轻笑从电话里漏出来,钟毓轻声道:“嗯。”   挂掉电话,江逾白坐起来,木着脸垂头丧气,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心里其实介意得要命,天知道这几天他要掰多少遍手指头,就数着日子等钟毓回来看自己的比赛。   但钟毓实在回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不能不讲道理。   徐瑾然已经在旁边偷听了半天,这会儿跑过来,扒拉着他床栏杆,“他不来?”   江逾白哭丧着脸:“嗯。”   “小白,不是我打击你,但你真觉得你俩合适?像他这样终日混迹情场的人,拿捏你个小菜瓜简直易如反掌,你可别被耍了还傻乎乎地替别人数钱。”徐瑾然再次提醒他。   “都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江逾白急了,“而且就算他骗我我也高兴,他肯骗我。”   徐瑾然:“……”   徐瑾然:“你简直没救了。”   钟毓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何娟病了,年前钟毓回来看她的时候身子骨分明还挺硬朗,面色也红润,钟毓给她煮了一大碗牛肉面,她全吃光了。   但钟毓走之后没多久,何娟就病了,起初只是感冒,断断续续总是好不利索,后来就更严重,开始肚子疼。   去医院一查,已经胰腺癌晚期。江逾白邀请他去看篮球比赛的那天,钟毓正好接到隔壁刘婶的电话,已经订了第二天到香县的票。   本来以为赶得及回去,却没想到何娟的情况比他以为的还要严重,医院那边已经叫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更让钟毓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让这趟本就不愉快的行程更加不愉快。   “哥,吃点东西吧。”   钟毓陪老人家在院子里晒太阳,程意端着一碗面出来。   是碗阳春面,以前家里穷,能有碗阳春面吃已经算是非常奢侈的事情,而程意对他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便宜哥哥也实在尽心,每年钟毓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央求何娟给他弄一碗阳春面。   那时候程意还很依赖钟毓这个哥哥,钟毓待他也好,一碗面舍不得自己一个人吃掉,每次都要两个人一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分吃完。   “怎么就煮一碗,我没有?”何娟开玩笑问。   程意蹲在母亲脚边,模样还和以前一样,特别乖巧:“您现在只能喝粥,想要吃好吃的啊,您就赶快好起来。”   “你啊你,现在也会说好听话唬人了。”何娟笑得很开心,“小时候可不这样,成天就知道躲在小毓背后哭,还好有小毓在,要不然我真怕你长不大。”   那些年家里条件艰苦,她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才能多挣几个钱,好让一家人吃口饱饭,以至于根本分不出时间去照顾孩子。   程意在学校挨欺负这件事他们当然也是知道的,但没工夫去管,也不好意思去管。   孩子之间的事,他们大人掺和进去总归是不合适的,乡里乡亲的,被人看笑话。   也幸亏有钟毓这孩子在。   钟毓实在是个好孩子,他们只是给了他几口饭,他就照顾了他们这十多年。早两年,连老程的丧事也是这孩子帮忙料理的。   想到这些,何娟叹了口气。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愧疚的。   当年两个孩子瞒着自己的事情,她也已经知道了,心里很清楚是自己的原因才拖累的钟毓没能考大学。这孩子本该有个更好的前程。   但幸好这孩子还是争气,到底还是在大城市里站稳了脚跟,挣大钱了。   “还好有小毓在啊。”她又感叹了一句,眼里隐隐含着泪。   而程意的目光也跟着落到钟毓身上,腼腆地笑了笑:“嗯,还好有小毓哥在。”   “以后不走了吧?”何娟转而问他。   当年一走了之以后,程意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何娟这个当妈的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儿子了。   每次钟毓回来看望她的时候,何娟都会问起程意的事情,自己的亲生儿子,总不回来,做母亲的肯定会操心。   钟毓不想说那些糟心事,就骗对方,最开始是说对方在外地念大学,赶不回来,后来又说去国外留学了,机票贵,学校也不让回……总之就是编造各种理由解释程意没时间回来。   好在何娟对这些事全无了解,一点都没有怀疑。   她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做出欠下一大笔高利贷然后一走了之这样的事情的。   在她眼里,程意还是那个被父亲揍了、被同学欺负了,都只会躲起来哭的小孩,胆子那么小。   而且两个人的关系明明那么好,何娟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两人有朝一日能走向决裂。   所以这次看到两个孩子前后脚回来,她便以为儿子是终于学成归来了,高兴得不行,精神都看着好了许多。   正因为如此,钟毓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实话,只好忍着恶心配合程意做戏。   “嗯,不走了,以前我不懂事,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长大了才知道还是家里好,我每天都很想哥,也很想您。”   “妈,您跟着我们一块儿去榕城吧,这样也方便我们照顾您,好不好?”   其实钟毓早就提过很多次让她跟着自己一块儿去榕城生活,方便照顾,但或许是从前在桐市经历过的那些事让何娟对那些个大城市都喜欢不起来了,她始终都没答应,这个节骨眼上更是如此。   “我都马上要躺棺材里的人了,去什么榕城啊,以前不去,现在更不会去,我死也是要死在这里的,落叶归根嘛。”何娟似乎已经看淡了生死,从容地笑了笑,“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但我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些年我一直很想您和哥,我们希望您能好好的,好好的跟我们去榕城,希望您长命百岁,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是吧,哥?”   这个家伙就是故意的,知道他没办法在何娟面前说拒绝的话。   钟毓心里气愤,又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过去,这家伙好像一点长进也没有,自己没脑子,就以为他也仍旧是当年那个蠢货。   想到这里,钟毓浅浅笑了下,一双桃花般漂亮的眼睛看向对方。   这道目光明明很平静,完全没有重逢那晚的愤怒和激动,但不知为何,在对上这个眼神时,程意的心里竟然不自觉地惊了一跳。手心都不自觉地冒着冷汗。   不过到底仗着是在何娟面前,微微一顿之后他就收起了心底的那点惊诧,虚情假意地说:   “这些年人在外面,我总是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那时候家里虽然穷,但大家都在一起,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怕,一家人到底还是应该在一块儿,分不开的。”   “你觉得呢,哥?”   程意以前是没有那么会说话的,是从什么开始变得伶牙俐齿的呢?   好像是在他离开香县大概半年后。当时他在工地上干活,被黑心包工头骗了,三个月的工钱打了水漂,他没钱寄回去给何娟和程意了。   但为了不让母子俩担心,他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只简单编了个借口,说得下个月才能给他们寄钱。   那个借口是什么钟毓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说自己感冒生病了之类的,反正不至于让他们太担心。   但好像就是自那之后开始,每次打电话时程意的话相比以前多了起来。   以前钟毓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也就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两个人关系本就亲近,他离家久了,程意想他、冲他撒撒娇,太正常了。   到了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事情或许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程意之所以会那样,恐怕是担心他去了大城市就不管他们母子俩了。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就真是太可笑了。   钟毓抱着怀里的粉色热水袋,扯了扯嘴角。   这个辨不清含义的笑更是让程意莫名的担忧:“哥?”   “没什么,就是想到些好笑的事。”钟毓并没有接他的招,绝口不提要和对方整整齐齐一家人的事。   如果是从前的他,是真的能为了有一个家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毫无怨言,但现在他不愿意了,他们也早就不是一家的了。   他有自己的小狗了。   “你就闹吧。”而何娟只当他是在故意逗程意玩,看得直乐,“你看小毓都不愿搭理你。” 第46章   之后,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程意跟何娟两个人在说,一老一少回忆起从前就没个完。   钟毓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抱着热水袋看手机上的消息,江逾白给他发了张穿着球衣抓着篮球的照片。   江逾白:【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钟毓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身高腿长,手臂线条流畅,的确很帅。   没等他回复,新的消息紧跟着又来了:【我还能多说两句话吗,我憋不住。】   钟毓:“……”   江逾白:【所以能回来看我比赛吗?】   江逾白:【我说完了。】   江逾白:【小狗乖巧.jpg】   钟毓:“……”   钟毓真是要气笑了。   这是……小狗给自己定的规矩。起因是江小狗实在太烦人了,钟毓平时不怎么用手机,但自从有了这个男朋友之后,每次一打开手机,微信消息总要99+。   他的水果手机已经用了七八年了,很容易就内存不足,经常卡顿、闪退,被江逾白的消息这么一搞,有时候屏幕半天没反应、卡死了。   钟毓无语到不行,就在江逾白来找自己的时候顺嘴说了句要他少发几条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他当时的表情不太好看,反正那家伙最后极小声地问他:“那5分钟发两条消息算多吗?”   大学生的脑回路实在清奇,钟毓更加无语。江逾白就又误会了:“那10分钟?”   钟毓:“……”   江逾白一咬牙:“20分钟,不能再多了。”他看着钟毓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讨好的意思,“成么。”   钟毓原本没想要这样,想发就发呗,他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但既然江逾白都主动说了,他就索性答应了,乐得清净。   除此之外,他其实也很想看看他的小狗到底能不能做到。   那之后江逾白就掐着点给他发消息,每次都恨不得打上800字小作文。   ——男朋友实在是愚蠢又可爱。   想起这些事,钟毓就很想笑。简单回了个:【帅。】   聊天界面上方很快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这行字,但消息迟迟没有发过来。   想象了一下对方此刻的样子,估计正在抓耳挠腮、想说话想得快发疯了,但碍于跟他的约定又只能忍着,说不定正哐哐撞墙中……   实在好笑。哪有人谈恋爱是这样的,发个消息还得走程序打申请似的……   ——嗯,所以江小狗真的愚蠢又可爱。   钟毓再次勾了勾唇。   “毓哥。”却被一道恶心的声音泼了盆冷水。钟毓的嘴角瞬间压了下去,厌恶地皱了一下眉。程意装模作样道,“面快坨了,快吃啊。”   “哦哟,真要坨了,小毓啊,快先吃东西,手机待会儿再玩。”何娟也说。   钟毓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碰那碗面,在这里维持虚情假意已经够煞笔,要是再吃了那碗面跟着两人一起回忆过去,那就是煞笔中的煞笔。   但何娟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不愿让对方怀疑,钟毓只能将面碗端过来,埋头挑了一小筷子。   “怎么样?”程意眼含期待地问。   “我有点恶心。”钟毓说。   程意脸色霎时一变,何娟则满脸担忧:“哎哟,怎么会突然恶心,是不是病了?”她看着钟毓怀里的热水袋,“是病了吧,我看你这两天都热水袋不离手。”   “没有。”钟毓安抚对方,“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些头疼。”   看他脸色真不怎么好,何娟便说:“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进屋睡会儿吧,让小意在这陪我就行。”   “您也不能长时间吹风,我推您回去吧。”   “没关系,今天我感觉很好,肚子也不疼,还想再坐会儿。”   何娟都这么说了,钟毓也不想搅了她的兴致,陪着又坐了会儿。一碗面被他挑来拌去,看着更恶心。   “哥,是不是我手艺退步了,煮的面不好吃?”程意看似贴心地说,“要是实在不想吃就不要勉强了。”   闻言,钟毓利索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说起来,哥、你怎么想起来用热水袋了,我记得你以前跟个大暖炉一样,冬天睡觉冷,我就爱往你被子里钻,跟你挤一块儿睡,暖和。”   “是吗,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想不起来这些了。”钟毓不怎么在意地说。   热水袋里的水已经是大几十分钟之前灌进去的了,这会儿却还留有余温,抱着挺舒服。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我记得就行,我说给你听。”   钟毓只当他是在放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低头将热水袋翻了个面,盯着自己被烫红了的指尖,想着手里的这只热水袋为什么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   他到香县的第一晚,打开行李箱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放在最上层的粉色热水袋。   是谁悄无声息的将这东西藏进他的行李箱里的,简直不用多想。但行李箱明明是他自己整理的,热水袋也早就还给了傻里傻气的大学生,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把东西塞回来的?   钟毓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又把东西原样塞了回去,没打算用。   不过在那之前他对着热水袋拍了张照,拿来逗大学生——   【小狗,你的玩具落我这里了。】   江逾白秒回:【小狗不在,小狗的热水袋必须在,一定要用啊。】   江逾白:【小狗拜托拜托.jpg】   他似乎一点也介意钟毓叫自己小狗这件事,甚至好像很喜欢。   但钟老板冷酷无情,一点都不懂小狗的良苦用心,残忍地拒绝:【不用。】   江逾白就又发了个小狗耷拉着耳朵和尾巴的表情包给他,小狗的脑袋上还飘着一朵巨大的乌云。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表情包,每天都不重样的,钟老板一边笑,一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坚决不用粉色热水袋。   然而没过半个小时,钟老板就被打脸了——山上的气温不比山下,这个季节还挺冷的,房间里又连个空调都没有,洗完澡出来,钟毓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视线一转,瞄上了靠在墙边的行李箱。   三分钟以后,钟老板默默地打开行李箱,将热水袋拿了出来,灌上了热水,抱在怀里眯了眯眼睛。舒服。   那之后,这个热水袋就不离手了。但他绝对不会告诉江逾白这件事。   也不想和更加不相干的人解释。   “起风了,我还是推您回屋吧,何姨。”   香县这几年虽说也在发展,医疗条件到底还是有限,而何娟的胰腺癌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要想继续治疗的话,就得去大城市。   只是依照她如今的情况,治与不治,差别也并不是很大,无非就是多拖延几日少拖延几日。   老人家自己不愿意在医院等死,说什么都要回来,作为晚辈,钟毓也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但心里到底还是不太好受。   照顾着人躺下休息之后钟毓才从屋里出来,刚走到门口,就瞥见墙边的人影。双眉顿时皱了起来。   原本打算装作没看到,那人却仿佛看不见他眼底的厌恶似的,故意拦在了他跟前:“毓哥,你现在看到我就只有这个表情了吗?”   他脸上满是失望,像是真的被钟毓的这个态度给伤到了。   “别叫我哥。”   钟毓不想在长辈房门口争吵,推了他一把,径直走了,程意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   “毓哥,我刚才那些话都是真心的,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我们小的的时候,那时候生活虽然苦,我却过得很开心。”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看你太辛苦,想自己赚钱养你,没想到就被他们给骗了……”   这些解释那天在酒吧时他就已经说过一遍,无非就是说自己年少天真,信了朋友的鬼话,被骗了钱,又担心钟毓知道了生气,所以索性拍拍屁股跑了。   如果是五年前,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如果这个人没有选择一走了之,而是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认错,钟毓或许会头脑发热信了对方的话,但现在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若不是蓄谋已久,又怎么会跟高利贷签下那样的协议,怎么会说得出那样的话,在这个人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件能被用以换取利益的漂亮物品。   他想赚钱是真的,但万万不可能是为了他钟毓。或者说,也许和他还真有那么几分关系——他始终怕钟毓有一天会不管他,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想要钱。   “我有没有说过,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但真相到底如何钟毓已经不在意了。   从前他耿耿于怀的那些真相,如今比不上一根羽毛的分量重。   “毓哥,你别这样,那时候我还小,你又把我保护得太好,我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我怕你怪我,我没脸见你。”   “而且我真的太想赚钱了,我们在同个生活环境下长大,你也知道贫穷有多痛苦、多难受。”   “哥,你知道当我的室友们都身穿名牌、出入高档餐厅,而我只能吃学校食堂最便宜的几个菜,还要在学校勤工俭学、被人指指点点嘲笑的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吗?” 第47章   “他们都笑我,说我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土包子,问我家里有没有抽水马桶、是不是还用茅坑……哥,你知道听见这些话的时候我又是什么心情吗?”   “我太想有钱了,我受不了那些嘲笑和冷眼,不想低人一等每天被看笑话,我真的穷怕了……”   两个人的房间离何娟的不远,一路上程意都在为自己狡辩,钟毓不想听这些,加快了脚步,前者却仍旧紧追不舍。   等到了房门口,程意依旧没走,甚至趁着钟毓推门之际,将他推进了屋里。   钟毓压根也没想到他居然敢这样做,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脑袋砰地一下撞在了墙上,一瞬间有些头晕眼花。   程意欺身而来,紧紧地抱住他:“毓哥,你原谅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每天都在后悔,但我不敢回来见你……”   “滚!”钟毓毫不犹豫地狠狠将人踹了出去。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想看在何娟的面子上维持假象,那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想装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他揪住程意的衣领,一拳砸下去的同时,冷声警告道,“别让我再看见你,你在我这里已经不再特殊,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最好记清楚这一点。”   “毓哥,你不能这样,这对我不公平。”程意抱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只是犯锅一次错,你不能什么机会都不给我……”   “还是说你已经喜欢上了别人,是那天晚的那个人吗,你一直抱着的热水袋是他给你的吗?他有什么好……”   “他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你喜欢他、他又能喜欢你多久呢,早晚有一天他会喜欢上别人的,哥,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有我了解你、爱你……”   经营酒吧五年,钟毓每天都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他们有的风度翩翩,有的自傲自负,有的仗着几个臭钱就狗眼看人低,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钟毓觉得这样恶心过。   和眼前的这个人相比,连之前给他下药的那个方总还是圆总都没这么叫人恶心。   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年的自己是不是被下了降头,才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天真无辜,才会掏心掏肺地对这个人好。   “程意,当年我是真的给你找过很多的借口,我觉得你有苦衷,你不是故意的,你会回来……我甚至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但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不是我不好,而是我对你太好了,才会让你有机会骗我的钱,所以这一切归根究底其实还是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哥——”   “不是这个意思?”钟毓冷笑着将人掼在地上,“但我看就是这样!程意,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毓哥……”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把你的牙都打断!”钟毓揪着他的衣领,“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就是喜欢他,你们俩没有可比性,你不配。”   “你知道你和他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在你眼里,我只是一滩烂泥,你只想踩着我这滩烂泥往上爬,但他只想托住我,不让我往下陷。”   “我不知道他会喜欢我多久,但就算有一天他嫌我丑、嫌我老,不再喜欢我、爱我,那也没关系,因为我会拉着他一起死,我们死也会死一块儿。”   “至于你,程意,”钟毓站起身,自上而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就算我是烂泥,我也不会和你烂在一条沟里……”   钟毓躲在院子里,靠着葡萄架,点了支烟,手还在抖,不知道是因为揍人揍得太用力了还是因为愤怒。   总之胸腔里像有源源不断的怒火在燃烧,那些怒火无法排遣,积郁在心口,渐渐弥漫至整个人,令钟毓非常地不爽。   程意所谓的那些苦衷,遭遇过的那些嘲笑、冷眼、苛待,那些他自以为的不公平,那些自卑和自我怀疑,他统统都经历过,甚至更多。   他只是不习惯跟任何人说,也找不到人来说,便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那个时候他是真觉得自己如何吃苦受累都没关系,只要能让程意母子俩过上好日子。   他只想有个家,只想有人能爱他。   可这一切在程意眼中什么都不是。   真特么的。   真特么的!   “操!”钟毓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叮——”手机却在这时忽然响了一声。   不用猜也知道会是谁的消息,没管破皮流血的手,钟毓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果然是江逾白。明明还没有到20分钟,他的小狗却又给他发消息了。   江逾白:【我想了想,还是申请再多说一句话,既然我这么帅,所以钟老板能回来看我比赛吗?】   这家伙嘴上说没关系,其实在意得要命,这几天变着法子的催他回去,钟毓心里都清楚。   原本他并没有十分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场小比赛而已,激不起他太多的兴趣,而对于小鬼的亏欠,他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补偿。   反正江逾白总是很好哄的。   但在这一瞬,钟毓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冲动。   ——如果现在就回去的话,或许来得及。   ——小狗一定会很高兴。   比赛是江逾白他们榕大和隔壁的江大,榕城大学城的几所学校,每年都会举办友谊赛,这还是榕大第一次进前三甲,全校师生都对此寄予厚望。   这本来是两个学校篮球队的较量,但篮球队的黄岐训练时不小心弄伤了腿,肯定是上不了场了,队长谢恒就找到了江逾白。   “别看了,都这个点了肯定不会来了。”在江逾白第100次东张西望的时候,徐瑾然提醒他。“赶紧热身吧你,你现在可是全村的希望。”   谢恒就在旁边,看着江逾白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带着浓浓的八卦意味:“谁啊、女朋友?”   江逾白很想说不是,是男朋友,但他不确定钟毓介不介意被别人知道,索性没吭声。   谢恒就将其当成了默认:“卧槽逾白,你真有女朋友了?啧啧,那得有多少女生伤心啊!”   “谢哥,哪有那么夸张……”江逾白无奈地笑笑。   “哪有夸张。”谢恒搭着他肩膀,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看到那边围着的女生们没,我看你根本不知道,其实这里一半的女生都是冲着你来的。”   离比赛开始还有10分钟,裁判吹响哨声,两队队员都要去做准备了,江逾白将一直放在脚边的背包递给徐瑾然:“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他来了,我肯定给他,行吗?”徐瑾然打断他,“你快去吧,好好比赛,别给我们丢脸!”   江逾白最后环顾了圈四周,来看比赛的人很多,但就是没有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其实他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只是没到最后一刻总还是心存侥幸。   但这个世界上当然很少会有奇迹,至少今天的他没有等到奇迹。   按下心底的失落,他说:“那我去了。”   “哎。”徐瑾然坐到旁边看台上,将那个死沉的背包放在膝盖上,问两个好友,“吃牛肉干吗?”   周皓搓搓手:“吃吃吃,不过你哪来的牛肉干?”   徐瑾然拍拍书包:“这儿不是,你要什么都有,小龙女的百宝箱。”   周皓:“……”   他当然知道这个书包里什么都有,那是江逾白精心准备的,在他根本不确定那个男人会不会来看比赛的时候。东西还是他陪着人在超市买的。   太阳伞、零食、饮料、防蚊喷雾、可折叠坐垫、鸭舌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在学校看个篮球赛而已,搞得跟第一次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   周皓最不理解的东西是那瓶防蚊喷雾,当时他就提出了疑问:“这种季节你买这玩意儿干嘛?” 第48章   可江逾白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表情认真地说:“说不定现在已经有蚊虫了,有备无患嘛。”   那一刻周皓是真觉得他有病。虽然第一次恋爱的人是容易紧张兮兮的,但也不至于夸张到这种程度吧?   周皓不理解。   周皓选择默默尊重。   到了昨晚,那人明确说来不了了,但江逾白今天还是吭哧吭哧将这个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包背了过来。   由此看出,他们的老四栽得有多彻底。   “欸,我说真的,”周皓用膝盖碰了碰徐瑾然的,“要是以后真见了那人,你可别再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了,别让逾白为难,人好不容易谈次恋爱,夹在你们俩中间多难受啊。”   “我知道,我有分寸,但我不是怕小白吃亏嘛,你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周皓:“哎。”   凌黎:“哎。”   凌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袋辣条,分给其他两人:“不过其实你们半斤八两,大哥也别说二哥,你是忘了当初自己为个煞笔渣男痛哭流涕夜夜买醉的时候了,忘如本啊忘如本。”   周皓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徐瑾然:“……”   徐瑾然:“…………”   跟江大相比,榕大的整体实力还是差了一些,到上半场结束时,两队的比分已经拉开了许多,榕大要想在下场半场赶超,很有难度。   江逾白到休息区喝水,目光还是不死心地到处乱瞟,但最后当然还是失望。   加上休息时间,这场比赛也就只剩下半个小时,江逾白已经不期望钟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   或许在那个人的心里,一场篮球赛根本无足轻重,不值得大费周章的特地赶回来。   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逾白安慰自己。   室友们看出他情绪不对,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希望对方说几句安慰话,最后谁都没敢开口。   最后还是作为老大的周皓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老幺的肩膀:“那什么,别放在心上,钟老板毕竟是个大忙人,看不上咱们这种小打小闹的比赛也正常,下次还有机会嘛。”   江逾白:“……”   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扎心了。   15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就到,裁判吹响了预备铃,谢恒跑过来给各个队员打气:   “不管怎么样下半场大家 还是要加油,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也许我们就赢了呢是不是?”   “尤其是逾白,上半场进了两个三分,接下来千万要保持住啊!”   其他队友跟着吆喝:“是啊学弟,能不能翻身就看你了!”“小江加油!女朋友没来没关系,我们有专门的摄像,只要你好好发挥,到时候照样能让女朋友看到英姿!”   大家都这么相信他,江逾白也不能让大家失望,打起精神跟队友们撞了撞肩:“那必须加油,但一定要把我拍帅气点啊!”   摄像是个女生,闻言很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比了个“OK”。   江逾白也回了对方一个“OK”,正要将目光收回的时候,视线忽然瞥到远处一个身影。   他怔了怔,有些不敢认,而那人也在这时望过来,两人的视线隔着老远撞在一起,江逾白的心跳在周围的加油鼓劲中越跳越快。   越跳越快。   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   忽地,他不顾一切地朝场外冲去。   谢恒根本来不及拦他,对着他飞一般的背影着急地大喊:“哪儿去啊你!比赛马上开始了!”   江逾白顾不上回头:“等我一下!——两分钟!——三分钟!——”   远处拉着行李箱的那个人停住了脚步,江逾白却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在冲到男人面前时将人整个抱起来,笑得又傻又蠢:“你怎么来了?”   篮球场四周许许多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两人身上,钟毓觉得有点丢脸:“快放我下来!”   江逾白乖乖听话,小心地将人放回地上,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   他根本不敢想钟毓真的会突然出现,男人是提着行李箱过来的,这说明从那个外地回来之后连家都没有回,马不停蹄地就过来看他比赛了。   这是不是说明钟毓其实比他以为的还要在意他?   江逾白的心跳因为这个念头而再次加速。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问一问钟毓,自己能不能亲亲他。   他好喜欢钟毓。   好喜欢好喜欢。   也好喜欢亲钟毓。   想亲钟毓。   钟毓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催他:“不是还要比赛吗,快去。”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谢恒他们在场上望穿秋水,江逾白回头看的时候,前者甚至做了个跪下的手势。   江逾白:“……”   原本他已经打算走了,正要跟钟毓说最后一句话时却深深皱起眉头:“额头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钟毓反问。   “额头,肿了。”江逾白的脸皱起来,双眉更是拧成了两个疙瘩。   刚刚他只顾着高兴,现在才看清楚钟毓的额头好像肿了一小块。   “怎么回事,疼不疼啊?”江逾白扁着嘴,手臂抬起来,明明是想碰一碰,却又怕弄疼钟毓,到底还是放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更不高兴。   “没什么。”倒是钟毓不怎么在意地抬手摸了下,“不小心撞了下,你不说我都忘了。”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伤,竟然那么快就发现了,钟毓心里有几分惊讶。   “说你是狗还真是狗,眼神那么好使。”他笑道。   江逾白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死死盯着钟毓的额头。   “行了,别看了,真不疼,快取比赛,你队友是真的快跪下了。”钟毓摁着他肩膀将他转过身去,往前推,“快走。”   此时此刻确实也没时间让江逾白多问,他有些遗憾又担忧地叹了口气:“那我去比赛了,很快的,然后我们去吃饭,到时候你要告诉我是怎么撞的,我要知道。”   钟毓点了点头:“嗯。”   江逾白一步三回头,走了一段,又忽然冲回去。   钟毓:“……?”   “我能再抱一下吗?”江逾白问,“我们可能要输了,我要充充电,可以吗?”   这家伙总是这样,亲都亲了然后问他能不能再亲一下,抱都抱了,又问他能不能抱他,钟毓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说他纯情还是狡猾。   “抱。”钟毓淡淡地说。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人就已经被抱了个满怀。大学生力气大的跟牛似的,撞得他险些站不稳。   “那我真的去了,等我。”而江逾白蹭蹭他的心口,又拿脑袋来撞,实在粘人的很。   “嗯。”钟毓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帅气的发型揉得跟鸡窝似的,“加油,小狗。”   或许是有了爱情的加持,上半场本来就已经挺猛的江逾白跟打了鸡血似的,更猛了,人在球场上,目光却总是往球场边上瞟,时不时就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防守、进攻也都完美应对,仿佛一只急于求偶的雄孔雀。   刚开始,队友们还会因为他的表现而激动,渐渐的就心如死灰,甚至觉得丢脸。   同样觉得丢脸的还有钟毓这个当事人和几个室友。   徐瑾然郑重地将书包转交给钟毓:“这是老四千叮万嘱托我们交给您的。”   后者没想到那书包能有那么沉,差点脱手,打开才发现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在此时,江逾白又进了个球,冲钟毓挥手:“钟毓——看我——快看我——”   钟毓:“……”   室友们:“……”   真的很丢脸。   见钟毓正低头研究背包里的东西,周皓替他介绍:“这个伞是他怕阳光太晒给您遮阳的,那个是防蚊喷雾,他担心会有蚊子——”   说到这里,周皓顿住嘴,因为发现钟毓后颈还个红点,“钟老板,您脖子怎么了?”   “……”要不是周皓提醒,钟毓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个东西——那是跟程意那条疯狗争执的时候,被对方给咬的。   当时他把人揍了一顿,已经打算走了,哪知道对方突然就追上来,咬了他一口。气的钟毓又把人揍了一顿。   随手捂了把,他不怎么在意地说:“没什么,可能是被蚊子咬了。”   “卧槽,还真有蚊子啊,那你赶紧喷点这个喷雾……”   20分钟的比赛很快结束,下半场榕大虽然奋力追赶,到底还是以3分之差输给了江大。   不过这已经是友谊赛举办以来榕大获得过的最好成绩,篮球队的人准备去聚餐庆祝,谢恒找江逾白一起。   这次比赛江逾白一个人就赢了很多分,作为队长自然要好好谢谢对方。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很八卦——江逾白有对象了这件事本来就足够神奇,更神奇的是这个对象好像是个男的……   “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奈何江逾白满心满眼只有等在不远处的男朋友,没心情跟其他人庆祝。   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见,江逾白想得要命。   而且之前都说好了,比赛结束后他们寝室聚餐,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将钟毓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室友们。   谢恒勾着他脖子:“别啊,就吃顿饭,很快的,叫上周皓他们,还有——”谢恒看向不远处穿着风衣的漂亮男人。   如果是这个人,江逾白栽在对方手里,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太漂亮了,哪怕谢恒是个钢铁直男,也不得不承认在看见那个男人的瞬间,被晃了下眼。   “——还有你朋友。”   江逾白还是不愿意去。   “去吧。”钟毓却在这时走过来,他听见了几个人的对话,朝江逾白说。   “那你呢?”江逾白带着点期待地问。   “我先回家放行李,晚点酒吧见。”   江逾白私心是想叫钟毓跟他一块儿去的,听后者这样说,情绪一下低落下去,但最后到底还是跟谢恒他们吃饭去了。   两个人在校门口分别,江逾白先将人送上车,这才朝谢恒他们说:“走吧。”   人虽然在,魂却已经飘走了。 第49章   这顿饭吃了两小时,期间江逾白被灌了不少的酒。   今天来看比赛的人那么多,所有人都看到金融系那个江逾白飞奔着冲向一个漂亮的长发男人,还跟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江逾白看那个男人的眼神“不清白”,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几个队友的感受尤其深。   所以趁着江逾白喝得醉醺醺,一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向他打听“那个漂亮男人”。   谢恒最八卦:“……学弟,我可听说了,这两年一直有不少女生跟你表白,但你都没答应,原本大家还以为你要求高一直也没找到合眼缘的,结果原来是因为性向不同啊?”   江逾白酒量挺好,人虽然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脑子却还没糊涂,什么都问不出来,气得谢恒又灌他酒。这一顿饭下来,江逾白都快喝成酒桶了。   结束的时候时间其实还早,他直接打车去了钟毓的小区。   后者刚收拾完厨房,听见敲门声去开门,就见江逾白站在门口,表情发木,身上有很重的酒气。   “喝多了?”   江逾白摇摇头:“没有。”   虽然江逾白否认,但钟毓肯定他喝了不少,因为这家伙的视线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仿佛黏在他身上一样,一秒钟都不愿意挪开,钟毓走哪儿他视线就落哪。   钟毓把他带到餐厅,让人坐下来,自己去厨房给他冲蜂蜜水,江逾白要跟着,钟毓手指点了点:“坐,不准动。”   他才坐了回去,视线却还黏在钟毓身上,巴巴地看着,像条淋了雨之后被捡回来的狗,浑身充满了不安,只想将信任的人类纳入视线范围内。   在山上住了几天,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儿装在行李箱带回来,江逾白还没过来之前他就将衣服丢在洗衣机里洗了,这会儿准备去阳台晒衣服。   结果他一动,江逾白就又跟着站了起来,只不过或许是还记得他之前的命令,动作有些犹豫,走一步停三停。   等确定这次钟毓真的没想赶他走,就加快了脚步,亦步亦趋跟在钟毓身后。   钟毓晒完一件衣服转身,猝不及防地跟人撞了个满怀,江逾白顺势挨过来,脑袋埋在他颈侧,鼻子贴着他拱啊拱、嗅啊嗅:   “钟毓,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可以。”钟毓很冷淡地说。   “可我想抱一抱。”江逾白固执地问他,“可以抱吗?”   钟毓还是说:“不可以。”   江逾白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眼神哀怨地盯着他。钟毓把人弄到一边,继续晒衣服,眼底却不经意地露出笑意。   笨小狗,抱都抱了还问这种废话,不让抱还有脾气了。他心道。   才过了一会儿,身后又靠过来一个人影,江逾白闷声闷气地、不太高兴地说:“但我还是想抱,钟毓,我好想你啊。”   “……”纯情男大学生难道都是这个样子的嘛,明明那么高的个头,撒起娇来却这么幼稚。   真是没办法。   “抱抱抱,抱。”钟毓无语,“你是没断奶吗,小狗?”   早在他说第一个抱字的时候,江逾白就已经抱了上来,跟只黏人的大狗子似的,勒得钟毓都快走不动道,人在晒衣服,身后还得拖个100好几斤的大尾巴。   简直窒息。   “断了,我不是小孩子,别把我当小孩。”   “说你小还不乐意?”   江逾白挂在他身上,脑袋时不时地蹭他、顶他:“嗯,我就是不小。”   这话太有歧义了,钟毓表情玩味地朝他看了一眼,视线往下落在某个地方,看了眼,是挺大的。   再抬眼时,眼前忽然罩下来一片阴影,是江逾白忽然凑过来,吻在他眼睛上——   “我想亲亲你。”粘人的小狗哼哼唧唧地讨赏,“我赢了比赛。”   钟毓:“……”   真是没完没了,这家伙已经完全学会了先斩后奏。   亲完眼睛,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眼里的心疼已经快要溢出来。   “疼吗?”   “不疼。”是真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哪算什么伤啊,小鬼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那手呢。”江逾白又捧起他的手,盯着手背上那些细小的伤口,臊眉搭眼的,“疼吗?”   “也不疼。”   “骗人。”   江逾白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些伤,盯得钟毓心里直发毛。   受伤磕碰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早几年他钟老板的名头还没这么响亮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有人在酒吧闹事。   那个时候不能说天天受伤,但十天半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会磕着碰着哪里,更不用说还有高利贷的那帮人来找麻烦。   这些对钟毓来说真的什么都算不上,毕竟他可是从小打架到大的,打架哪有不受伤的,只要没死就还能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伤,难过成这样。钟毓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好笑,也有些发闷。   “行了,”他推了推江逾白的脑袋,在对方终于啃抬起头来的时候,亲了亲他的额头,“别这副表情,再晚一点伤口都好了,弄得我跟要死了一样。”   话音才落下,小狗的脑袋就撞了过来,不偏不倚,两人地唇齿磕碰在一起。   “说真的,刚刚那一下可比那些疼多了。”钟毓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摁着江逾白的后颈,覆着薄茧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揉捏着那片软肉,“你是不是故意的,江小狗。”   江逾白也不知道真醉还是假醉,就着这个姿势摩挲钟毓的唇瓣,先是笑,笑完了又不高兴,“不要说这个字。”   大学生还迷信上了。钟毓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说。”   可江逾白好像还是不高兴,抱着他不撒手:“出去一趟怎么身上都是伤啊……以后带上我,不受伤……”   钟毓又说:“知道了。”   “这是什么?”忽地,江逾白戳了戳他的后颈,表情带着明显的茫然。   “……”一个两个的,眼睛怎么都那么尖。   江逾白在上面舔了舔:“我就说现在有蚊子,你是不是没有用我买的防蚊喷雾。”   钟毓:“……”   他不太肯定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显然和一个醉鬼也解释不了什么,索性当做默认。   而江逾白已经从舔变成了咬,在原有的痕迹上叠了好多层牙印,直到原来的完全看不出,这才满意了,嘟嘴亲了一下。   还故意亲出了响,“啵”的一声。   “你真是小狗吗,江逾白。”   “我是,我是你的小狗。”   “现在高兴了?”   江逾白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嗯?”   “你也亲我一下。”   “……”   这人喝醉了虽然不会撒酒疯,但怎么这么烦人啊。胆子好像也变大了。   “刚刚不是亲过了?”   “不一样。”江逾白又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现在换你亲我,要。”   跟喝醉酒的人没办法讲道理,尤其男大这样的烦人精,两个人于是接了很长的一个吻,江逾白终于满意了。   而因为类似的、这样那样的小状况,钟毓这个衣服晒了足有半个小时,钟毓从来没有觉得晒衣服是这样累的一件事。   他都快后悔答应和江逾白试一试。   男朋友不要也罢。尤其是不太成熟的大学生男朋友,喜欢狗似的乱啃。   “我得去酒吧,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让室友接你回去?”晒完衣服,钟毓问他。   江逾白还抱着他没撒手,钟毓都快习惯身后多条尾巴了。尾巴说:“我也要去。”   钟毓打量他,就他现在这个样子,去个屁的酒吧,走着走着半路可能都会掉水沟里。   “我要去。”江逾白却坚持。   “你三岁吗,江小狗。”钟毓无语。   最后,是钟毓妥协。结果刚下楼没多久,钟毓就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江逾白根本不肯好好走路,人虽然没有摔水沟里,却走上了绿化带的边缘,张开双臂摇摇晃晃的。   “下来。”钟毓睨他。然而江逾白非但没听话,反而拽着钟毓的胳膊把他也拽了上去,“我们比赛吧,钟毓,看谁先掉下去,先掉下去的人要满足对方一个要求。”   钟毓都30多了,哪里会做这么幼稚的事,看江逾白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   “可以吗?”江大傻子却很执着。   看样子,要是钟毓不答应,他能在这里僵持很久。   “你今年几岁?”钟毓问他。   江逾白理直气壮:“你忘啦,我三岁。”   钟毓:“……”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孩子还小,要大人手牵着手才能走。”江三岁更加理直气壮。   钟毓:“………”   天已经黑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钟毓从绿化带边缘下去,在江逾白再次开口说话前牵住对方的手:“那你走,我在旁边牵着,孩子要听话,大人说什么就做什么。”   “……”   “你想和我牵手还是想和我比赛?”   “牵手。”江逾白果断选择了后者。并且将单纯的牵手变成了十指相扣。   这是两人第一次牵手走路,江逾白就跟被什么封印了似的,安安静静地一个字都不说了,只时不时地偷看一眼钟毓。   不过钟毓发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烫,仿佛体温一直在不断上升似的,他侧眸,发现江逾白的脸果然红透了,耳朵和脖子也一样,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跟被煮熟了一样。   “……”   亲都亲过了,怎么牵个手还害羞成这样。   “钟毓。”等走过那段不算长的绿化带边缘,江逾白忽然叫他的名字。   钟毓侧眸:“嗯?”   “其实我还是有点不高兴。”江逾白说。   这话没头没尾,钟毓一下子没明白他在不高兴什么。不过他注意到了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含着委屈的眼神几次从他颈侧掠过,钟毓顿时了然于心——是那个咬痕。   果然大学生并不是真的那么傻。   “想知道?”   他本来以为江逾白一定会抓着这个机会刨根问底,可这家伙却低着头,说:“有点想知道,又有点不想知道。”   钟毓哪里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笑起来。男朋友也不全是麻烦,偶尔也会有点可爱。   他晃了下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问他:“那你到底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江逾白:“……”   啧。”钟毓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小狗的下巴,“语气很淡,却不容置疑,“说话。”   江逾白:“想。”   钟毓这才满意了,跟醉鬼解释:“这里面有点误会,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听完之后不能借题发挥。” 第50章   江逾白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又犹豫着,钟毓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朝他看了一眼:“嗯?”   江逾白满腹委屈:“好吧。”   钟毓正要开口,却又听他说:“算了,我还是不听了,你别说了。”   钟毓:“…………”   钟毓揉了揉眉心,再次捏住了男生的下巴,这回更用了些力,江逾白被迫撅起了嘴巴。   钟毓脸上似笑非笑:“我说过的,江逾白,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你长了嘴,我也长了嘴,别闷着,还是说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这罪名可大了,江逾白急忙矢口否认。   “那就听我说。”   江逾白嘴撅得老高,口齿不清:“那好吧。”   “我这次是回了趟老家,看望何姨……”钟毓一五一十把钟强的情况讲给江逾白听,“事情就是这样,反正我已经揍了他,你如果心里还有气,以后自己揍他。”   “可以吗?”   “可以。”   钟毓之所以敢说这样的话是觉得程意应该不敢再来找自己,却完全没想到江逾白居然将这话当真了,并且默默地记在了心上。   不过此刻的江小狗显然被哄好了,趁着四周无人,他温柔地亲了亲钟毓的唇角。   “嗯。”他说,“那你以后别跟他说话,他不是好人,会骗你,我不会。”   “这次怎么不问我可以不可以亲了?”钟毓挑眉笑他。江逾白耳朵立马红了,小声道,“我忘了。”   钟毓笑得不行。   接下来几分钟,没人再开口,两个人手牵着手安静地走着。   酒吧街已经近在眼前。   “钟毓。”江逾白却在这时又叫他的名字。   “嗯?”   “我有钱的,不过只有一点零花钱,但我以后一定会努力赚很多钱,等把高利贷还了,你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江逾白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   “你不信吗,那我给你看。”说着他就满口袋找自己的手机。   “……”这又是什么操作,钟毓有时候是真不理解男大学生的脑回路。   尤其这个男大还喝多了酒。钟毓不太确定这家话此刻到底是清醒了还是糊涂着。   而江逾白已经点开了app,把手机递了过来:“给你看。”   钟毓低头看了眼,被小数点前面的数字给晃瞎了眼——谁家的零花钱那么多,就是买下整个【荼蘼】都足够了。   他一言难尽地盯着江逾白,心想,我该不会一不小心捡了什么大少爷回家吧?   “怎么了?”江逾白却误会了他的沉默,“是觉得少吗?但我真的会努力赚钱的,这些先给你,你别不高兴,不要为了那个人不高兴……也别受伤,会疼……”   钟毓瞳孔猛地颤了颤。   这一晚上,江逾白所有奇怪的举动在这一刻好似都有了解释。钟毓心情有点复杂,他吻了吻小男朋友通红的耳朵,“没有不高兴,他不值得我不高兴。”   “那你亲亲我。”江逾白眼含期待地说。   “……”钟毓很是无语,“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江逾白理不直气却壮:“没有,但我很想让你亲亲我。”   ……   沈家欢将一杯柠檬水推到江逾白面前。后者以为是酒,抿了一口,脸登时皱成一团:“好酸!”   “没办法,老板吩咐的。”沈家欢耸了耸肩膀,“他说你喝醉了,不能再给你酒,这柠檬水还是我手工榨的,你知足吧。”   “我没醉。”   这个晚上江逾白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被灌了多少久,从饭店走出来的时候脚步都发虚,在出租车上吹了40来分钟的冷风之后才清醒不少。   再加上刚刚和钟毓一起走着来酒吧,酒意其实已经散得差不多。   与此同时,他也后知后觉地都想起来之前自己都做了什么。江逾白一边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恼得要命,一边又不觉得后悔。   他就是想亲钟毓,就是不想对方再想起那个谁,就是想帮钟毓解决掉所有麻烦,然后把那个谁彻底忘了。   不想钟毓难过,更不想钟毓再受伤。   但钟毓不要他的钱。   “钟老板是不是很久没上台了,上次那个谁用3套黑桃A换了钟老板一支舞,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不远处,正和钟毓喝酒的男人笑眯眯地问。   而钟毓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旗袍,端着酒杯,和男人靠得很近,两个人显得很亲密。   江逾白简直快坐不住了。   “你干嘛?”沈家欢拽住他。   “我也点黑桃A,20个。”   “你疯了,知不知道20个黑桃A多少钱?!”   江逾白知道,那晚回去之后他就查了。   “我有钱。”   “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你花这大几十万,一个子都落不进钟哥的口袋,你是不是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那男的是酒吧的大客户,你别添乱,要不然容先生会不高兴,钟哥就会很难做。”   沈家欢这句话,彻底打消了江逾白蠢蠢欲动的念头。他不甘心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明显,钟毓竟也在这时朝他望过来,不过很快就将视线收了回去,接着再次靠近男人。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江逾白听不清,抓心挠肝的难受。   一会儿后,那男人也看向江逾白,眼神意味深长。   而钟毓朝他招了招手,叫他:“过来。”   一直到站在舞台上,江逾白还觉得不真实。   他有点不敢相信钟毓居然会选择拒绝客人的黑桃A,而选择跟他一起跳舞。这对他来说有点突然。   就好像还是不久之前,他在人头攒动的舞台下面,看着钟毓扶着一个男人的肩热舞,而他因为那样的钟毓而心猿意马,冲动到不行。   可现在,被钟毓扶肩的人变成了他自己,身着旗袍的男人似一只多情的艳鬼,贴着他的胸口扭动腰肢,媚眼如丝,吐息间混着悠悠的酒香,勾得人晕晕乎乎。   江逾白感觉自己都快不会动了,像块木头似的,呆呆地站着,在每一次钟毓靠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屏住呼吸。   而男人仿佛故意要逗他,手掌若有似无地在他心口抚摸,每次靠近时总会勾起唇角冲他笑一笑。   两个人认识那么久,钟毓对他笑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此刻在舞台上的多。   江逾白聪明的大脑才被酒精浸泡过一遭,此时又被眼前的笑晃了眼,顿时更糊涂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他感觉脑子里就像有一只烧滚了的开水壶似的,不停地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台下人群的尖叫声和口哨声犹如催化剂,让他的血液沸腾得更加剧烈,心跳声不断加重、加快,哪怕周围音浪滔天,江逾白都能听见那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   他看着故意勾他的钟毓,心里渐渐冒出一个念头,他想,这个男人是他的,这么好的钟毓是他的。   江逾白因为这个大胆的念头心动不已,他慢慢抬起胳膊,在钟毓再一次靠过来时,用力扣住男人的后脑,撬开对方的唇齿吻了过去。   台下静默了一瞬,钟毓也睁大了眼睛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江逾白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可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不断将这个吻加深。   “哇哦!”“酷!”“兄弟真牛逼!——”……   台下开始另一场狂欢,江逾白短暂地松开嘴,目光痴迷地盯着钟毓的唇,在男人将要开口之际,再度吻了上去,“我好喜欢你啊,钟毓……”   这支舞真正结束的时候,江逾白已经彻底迷糊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下的舞台,又是怎么回的吧台。   “回神了。”直到钟毓很大力地捏着他的下巴,疼痛将他神游在外的意识唤了回来。   垂眸,对上的就是钟毓那张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男人的眼眸中晃着盈盈欲坠的笑意,带着很明显的调侃的意味。   “傻了?”松开他的下巴,钟毓转而拍了拍他的脸,“想谁呢小哥哥,这么出神。”   “想你。”江逾白脱口而出。   而钟毓眼尾的笑意晃得愈发厉害,他像是早就猜到了江逾白会这样说,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很得意于这样答案。   给了江逾白一个吻以示奖励。   江逾白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cpu,再次烧冒烟了。   此时此刻,他背靠着吧台坐在高脚椅上,钟毓半跪在他的腿上,一只膝盖抵着他的腿,同侧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   “你喝酒了?”皱了皱眉,江逾白闻到男人身上很重的酒气。   钟毓扬了扬眉,示意他看吧台上的那两排酒杯,基本都已经空了,只剩下两个还装着五颜六色的液体。   江逾白再次皱了皱眉。他扭头对着不远处正在调酒的沈家欢:“家欢哥,你怎么给他那么多酒?”   “靠,你小子不要以为以为自己泡到老板了就牛x了,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呢臭小子,注意跟你红娘哥哥说话的语气。”沈家欢翻着白眼靠过来,“再说了,是我给的吗就把锅扣我脑门上!”   “不是吗?”   “当然不是!”沈家欢暴躁地说,“也不知道哪个没出息的笨蛋,只是跳了个舞魂就飞了,下了台愣是傻不愣登坐了10来分钟都没回神。”   “老板无聊,就把我好不容易调好的酒全抢了,说是没人陪他玩,只能喝酒。所以你说这事怪谁、怪谁!我都还没找你呢你倒好意思说我!”   江逾白:“……” 第51章   他的视线落向钟毓……男人歪了歪脑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好吧,其实不用向钟毓求证,他也知道沈家欢说的应该是真的。   “剩下两杯不要喝了吧,又不好喝。”他捉着钟毓的手,和对方打着商量。   腿上忽地又是一沉,是钟毓将自己更多的重量压了过来,那条腿还在磨蹭着往前挪。   江逾白的大脑又是轰地一下,浑身的血液刚才还往脑子里涌,这会儿却迫不及待地又朝下涌去。   原本就烫得要烧起来,被钟毓这样一蹭、一贴,就更烫了。他顿时臊得手足无措,想躲,却又舍不得,最后只能僵硬着身体傻乎乎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而钟毓却游刃有余地端起了其中一只酒杯,抵在唇边喝了一口,随后整个人更近地挂在江逾白的身上,浅浅一笑之后将杯口对准他的唇边。   杯中浅金色的液体在斑斓的灯光下轻轻晃动,男人的眼眸却比金色的酒液和绚烂的灯光更为耀眼。   江逾白不自觉低下头,张嘴含住了杯口。那是刚刚钟毓落下唇印的地方。   男人轻笑了一声,缓缓抬臂,江逾白被迫着小幅度地抬起头,那金色的酒液便被喂进了江逾白的口中,又随着喉结的滚动进入肚腹、洇入血液,继续烧灼着他。   “怎么样,”而钟毓移开酒杯,改为用自己的唇瓣轻轻摩挲着他沾着酒渍的唇,“现在还觉得酒不好喝吗?”   他的另一条胳膊搭在江逾白的脖颈上,宽大的手掌轻轻扣着江逾白的脖子,修长的手指在那寸皮肉上若有似无地摩挲,仿佛在抚摸一只猫或者一只狗。   江逾白的身体更为僵硬,鸡皮疙瘩因为掌心滚烫的温度而全部竖了起来。   刚刚那口酒应该很烈。江逾白这样想着。   因为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变得更为混沌,身体中的血液都跟着醉了,一会儿往这儿冲,一会儿往那儿涌,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说话,好喝吗?”钟毓又问他。   江逾白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两个字:“好喝。”   鼻息间全是钟毓的味道,他有些呼吸不过来,他真的要醉了。   钟毓冲他敛眸一笑,抚摸脖颈的动作暂停,那只手掌抵在江逾白的心口,身体往后,缓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江逾白怅然若失,本能地想拉住对方,钟毓却没能让他如愿,江逾白攥着握空的手指,肉眼可见的失落。   钟毓且又是一笑,他将手中的那只酒杯放了回去,改换了另一杯。   这一杯的颜色江逾白可太熟悉了,不就是沈家欢之前调出来的那个新品嘛,难喝到简直叫人半夜想起来都要做噩梦……   钟毓的手掌一点点往上,指尖沿着心口缓缓到喉结,四指扣着这块凸起的软骨,拇指则挑起江逾白的下巴,迫使他再次抬起头。   这个过程并不让人舒服,咽喉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太重要了,尤其江逾白还是从小就练拳击的,本该极为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会让他本能地想要反抗。   可这个人是钟毓,只要是钟毓,江逾白便无条件地臣服。   不管这个人想要对他做什么。   纵容着过快的心跳声,江逾白没有一点点想要反抗的意思,仿佛任由钟毓施为——男人这么聪明,又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手指用力往下一捏,江逾白便微微张开双唇。   “再试试看这杯。”像第一次那样,钟毓将杯中的酒一点点倒入他的口中,江逾白被迫做着吞烟的动作,喉结不住地滚动。   等到杯中的酒被灌完一半,钟毓才停下动作,将杯子放回了吧台上。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江逾白的脸,指尖顺着下巴滑动到他仍旧微微翕张的唇上,故意柔了几下。   指尖沾到了酒液。   也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钟毓便将这根手指抵在自己唇边,印了一个吻。   江逾白无法抑制地咽了一下喉咙,差一点当场有了反应。   “好喝吗?”   江逾白摇了摇头:“不好喝。”   “不好喝?”钟毓像是觉得好笑,轻声重复着他的话。江逾白盯着他随着轻笑同样在不住滚动的喉结,仍旧说,“嗯,不好喝。”   随后,视线轻轻一抬,落到了钟毓的嘴唇上,和刚才一样,短暂地停留了几秒之后,向后落到了那杯难喝的酒上,同样盯了几秒,最后重新将视线收了回来,盯着钟毓的嘴巴,不动了。   一系列小动作做的明目张胆,并不怕钟毓发现,甚至可以说就是故意要叫钟毓发现,他在明晃晃地暗示钟毓,怎么才能叫这杯难喝的酒变好喝。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钟毓撑着他的大腿,倾身过去,再一次将酒杯端了起来,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江逾白的眼神先是亮了一瞬,继而又黯淡下去。肩膀也跟着耷拉下来。   也不知道究竟在琢磨什么。小狗的脑袋里总是装着许多人类无法理解和想明白的事情。   不过这不重要。   钟毓突然凑近他,在他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猛地吻了过去,用唇瓣堵住他的嘴,将口中的那口酒慢慢渡了过去。   江逾白的瞳孔瞬间瞪大。   “别发愣,又把怎么接吻给忘了、大学生?”钟毓舔了舔他的唇,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调侃之意。   江逾白脸上一臊,下意识就要说没忘,但又觉得行动是最好的证明,所以他反过来扣住钟毓的脑袋,重重地啃了过去……   咬得钟毓很疼。   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每次接个吻都跟恶狼夺食似的,恐怖如斯,钟毓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偏偏江逾白自己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啃得起劲。还时不时嘬钟毓一口,小狗似的。   钟毓被闹得烦了,把人推开,半阖着眼皮问他:“刚才呢,好喝了吗?”   江逾白的眼中只有钟毓被吻得红润饱满的两瓣嘴唇,至于他说了什么,江逾白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啧。”钟毓也发现了这一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你话呢,回神。”   江逾白:“啊?”   江逾白:“啊。”   钟毓哈哈大笑。   “靠,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沈家欢忽然跟幽灵似的出现在两人身后,手中的湿巾往台子上一掷,“注意点影响好不好两位,这里是公共区域,不是无人区。”   “你们俩要搞这种play能不能上2楼去,那么多房间够你们玩的,不要在这里污染我的眼睛!”   江逾白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被吓了一跳,红着脸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要看我们?”   “……?”沈家欢一脸想掐死他的愤怒,“这位大学生,请你搞清楚一点,这里是我的工作区域,所以我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但可能是我太渺小、太不起眼了,导致您压根没留意到我,那真是万分抱歉,sorry。”   江逾白:“……”   江逾白:“……对不起,我真的没看到。”   “………”沈家欢真是要被气笑了。   “行了。”钟毓叩了叩吧台,“你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在高材生面前拽什么洋文,不嫌丢人?”   “我、你……我大爷……你大爷、我……”沈家欢气得说不出话,翻着白眼直哼哼,“我去你大爷的!”   江逾白怕他真气出个好歹,还好心地想帮他顺气,却被他一把拂开,“滚滚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酒吧2楼。   两道身影迫不及待地撞开房门,前面那人伸手去摸墙上的灯,胳膊伸到一半就被后面的人拽了回来。   下一瞬,他整个人撞在旁边的墙上,呼吸声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有些分不清是谁的。   “我先、先开灯。”混乱中,江逾白小声道。   钟毓吻着他的耳垂,一只手箍著他的腰,另一只手摸(近)卫衣里面,一寸寸蘑挲着那紧实流畅的腹肌,含着笑意的嗓音带着蛊惑:“别急。”   江逾白就真的不动了,黑暗中他盯着眼前人微微弯起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吻住男人的唇。   钟毓轻笑着,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腰,带着点命令意味地开口:“转过身。”   江逾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眼眸颤了颤,动作有些迟缓。钟毓挑眉:“怎么,不乐意?”   “没有。”江逾白咽了下喉咙,亲吻住男人的唇,“我只是有点紧张。”   钟毓又笑了一下,而他显然已经没有耐心等江逾白做心理建设或者其他,在江逾白说完那句话之后一把将人掀了过来,然后欺身覆上去,嗓音更沉:“腿并拢。”   “……”江逾白遽然回头,有些错愕地盯着钟毓,后者趁机跟他接了个吻,唇瓣相贴时,轻笑道,“嗯?”   “其实我可以——”   “之前不是不可以吗?”   就因为江逾白从前的坚持,男人没少拿这件事嘲笑他,哪怕到了这一刻也一样,江逾白脸烧了一下,说:“那不一样,现在我们在交往。”   而且他早就为了这个人将底线打破,最开始的时候他想要钟毓爱他,想要有爱之后才有性。   可钟毓不愿意,江逾白眼睁睁看着他将一个个男人带上2楼,然后就在想,其实没有爱好像也没关系,只要钟毓没有别人。   “嗯。”钟毓愉悦地笑出声,但还是拍了拍他腰,“下次吧,今天先把腿并拢,乖、小狗。”   男人身上还是那身旗袍,说话的时候一条腿从旗袍开叉的地方顶出来,抵在江逾白的腿上,简直性感得要命。   与此同时,又有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威压,叫江逾白不自觉地听命于他。   小狗总是要很听话的。 第52章   月光落进房间,照在墙上,映出交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含糊的声音被压抑在喉咙里,房间里很安静,除了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和木床嘎吱嘎吱摇晃的声音,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滴汗顺着钟毓的额角淌下来,挂在下巴上要掉不掉,江逾白看见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那滴汗吻去。   钟毓笑了笑,扣住他的后颈,同他交换了一个深吻……江逾白紧紧将人抱住,仿佛虔诚的信徒宣告自己的忠心:   “钟毓,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男人吻他,用那把沾染了情浴之后沙哑低沉的声音,说:“我知道。”   虽然没有动真格,但江逾白还是感觉自己被车轱辘碾过一次,浑身跟散架了似的。   两个人在床上躺了十来分钟,钟毓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江逾白侧身撑着脑袋,盯着他看。   看得钟毓浑身不自在,睡眼惺忪间不忘把这颗烦人的脑袋推开。   却被江逾白抱住了手。   “别烦人,睡觉。”   “但是还没洗澡。”   “那你就去洗。”   “一起。”   “烦。”   “不烦,我抱你去。”   钟毓“唔”了一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江逾白就把这当成了默认,抱他进浴室洗澡。   也是在那时候,江逾白终于看清了对方背后的那片刺青。   和他之前猜的一样,那片暗红色的图案果然是玫瑰,一整片带着尖刺的红玫瑰,被数条锁链束缚着,花瓣凋零、枝叶枯萎,呈现出一种浓浓的颓败的感觉,压抑、沉闷,跟钟毓的微信头像如出一辙的风格。   看得江逾白胸口发闷,刚才在情事里那种叫人头皮发麻的、战栗的感觉顷刻间消散,此时此刻,在温热的水流下,他只感觉到心头窒闷。指尖不知不觉抚摸上那一片皮肤。   很轻,不敢用力一般。   “钟毓,你怎么在发抖?”他说。   “嗯?”钟毓半侧过身,看到的就是小狗湿漉漉的眼神,手臂半抬着,肩膀不住地在打颤,指尖更是颤抖得厉害。   “傻瓜,抖的人是你。”他捧着江逾白的脸,亲了亲他的唇角,“怎么了?”   “我……是我吗?”江逾白茫然地眨了眨眼,“我在发抖?”   “是啊,你在发抖,怎么了、小狗?”   但钟毓其实能猜到原因,他的小狗看着高高大大,实则多愁善感的很,动不动就伤心难过。   但都是为了他。   而江逾白也终于意识到,发抖的人真的不是钟毓,而是他自己。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抑制不住不住颤抖的双手,看了一会儿,又看向钟毓。   视线越过肩膀,像是要看他后背。   “怎么这个表情?”钟毓跟他接吻,轻笑着问他。   “为什么纹这样的图案?”   一瞬间,江逾白仿佛又回到了下雪的那个晚上,听钟毓告诉他那些惨烈而痛苦的往事。   钟毓的母亲喜欢红玫瑰,而她死在钟毓带着亲手做的沙画玫瑰回家的那天。   他猜不到钟毓背后的这片纹身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就是心疼。   当年还那么小的钟毓看到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母亲时该有多难过。   刺下这么大片的纹身时,钟毓该有多疼。   “想知道?”   “嗯。”   “明天再说,现在不想扫兴。”   江逾白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句敷衍,但钟毓既然这么说,他便相信对方。而且他很怕这件事其实更与那个人有关,否则钟毓不会用扫兴这个词。   但如果真的与那个人有关,那确实是挺扫兴的事。他想知道,又不太想知道。   在面对和钟毓有关的事情的时候,他好像总是这样犹豫不决,像个胆小鬼。   爱会生怯。   江逾白已经忘了是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此时此刻,它无声无息地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洗完澡时间已经很晚,两个人便谁都没有回去,索性直接睡在2楼。   江逾白还记得之前沈家欢说过,钟毓从不会在2楼留宿,但因为他,钟毓已经破例两次了。   加上吧台的事情,其实钟毓一直在为他破例。   江逾白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沉沉的睡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散了架,打两三个小时的篮球都没有这种感觉。   临睡前他明明和钟毓挨在一起,醒来床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江逾白盯着铺了半床的阳光,脑子里不住回忆着昨晚的一切。   先是钟毓拉着他在舞台上跳舞,下台后他忍不住亲了钟毓,钟毓喂他喝酒,他们被沈家欢嫌弃,然后他就被钟毓带了上来,两个人……江逾白脸轰地一下,烫得不行。   下楼时,钟毓正坐在吧台前抽烟。这一幕又和记忆里的重合,之前他帮钟毓解药性的那次,也是这个样子。   钟毓回头看他,表情很淡,掩在薄雾背后,有些模糊,让江逾白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和昨晚那副情动的样子相去甚远。   江逾白盯着他看了片刻,才慢慢走过去:“怎么大早上就抽烟?”   钟毓低头吐了口气,把烟掐灭了,然后将吧台上的手机递给他。   江逾白:“……?”   男人笑笑:“看看时间。”   下楼时江逾白已经看过时间,快11点了。但男人说这句话显然不是为了单纯让江逾白看时间,而是为了调侃他那句“大早上”。   江逾白在心里嘀咕:“你以为是我愿意睡那么晚吗,还不是你太能折腾,没有动真格也能玩出那么多花样,不愧是万绿丛中一点过,阅人无数的钟老板。”   难怪每天有那么多人惦记着。   江逾白心口咕咚咕咚地冒酸气。   他看着钟毓盖住眼睛的睫毛阴影,突然问:“昨晚满意吗?”   语气很紧张。   钟毓怔了怔,抬头看着他笑,“这话是不是应该我来问你?”   江逾白的目光黏在他脸上,身体微微前倾,离他更近了一些,随即,一个吻落在钟毓的唇角。   他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再一次道:“我很满意,所以你满意吗?”   “……”钟毓又想笑,现在的男大学生性格都这么复杂的么,纯情的时候要命,说起骚话来也要命。   他扣住江逾白的后脑勺,在笑他的同时奖励给他一个吻:“满意,我很期待下次,不过下次肯定不会就这样算了,你最好做好准备。”   江逾白的瞳孔遽然睁大,轻轻推了钟毓一下,脸红的跟染了色一样。   这是又害羞了。   “你躲什么?”钟毓用指腹摩挲着他的后颈,感受指尖下的皮肤因为他的动作而不断地攀高温度。   钟毓很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掌控。   江逾白嘴硬:“没躲。”又说,“也不需要准备,又不是没有过。”   他的眼睛划过钟毓高挺的鼻梁,视线一寸一寸下移,落到他下嘴唇一道浅浅的疤痕上。那是昨晚他失控时咬出来的。   顿时更加心猿意马。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江逾白岔开话题:“所以为什么要纹那样的图案?”   这个话题的确有平复心情的作用,江逾白猜才问完,没等钟毓开口,他自己的心已经先凉了一半。   结果钟毓却说:“我饿了,先去吃饭?”   江逾白:“……”   “别这个表情。”钟毓一眼就将他的心思看穿,“没有不想说,是真饿了,待会儿边吃边说。”   江逾白点点头:“嗯。”   “等我换个衣服。”   昨晚那身旗袍被江逾白给撕碎了,钟毓现在穿的是留在楼上的一套丝绸睡衣,江逾白跟着他上楼。   房间那个柜子里有很多旗袍,什么样颜色的都有,但都偏暗色,钟毓随便拿了一身,当着江逾白的面解睡衣的扣子。   身上的痕迹一点点露出来,从脖子蔓延到胸口附近,很多都是咬痕和吻痕,江逾白都快忘记自己还做过这样的事情,猝不及防撞见这些“罪证”,心头狠狠一跳,下意识转过身。   却忘了自己正站在床边,这一转身直接踢到了床板,发出很响的一声“咚!”   钟毓扭头,胳膊搭在肩上,抬着轮廓流畅的下巴笑了笑,显出几分暧昧。   “过来。”他朝江逾白说。   后者呼吸都停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走到他面前。钟毓示意了下床上的旗袍:“帮我穿。”   江逾白错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钟毓已经解开最后一颗扣子,将睡衣整个剥了下来,更多的痕迹呈现在江逾白面前。   若非亲眼所见,江逾白简直不敢想自己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尤其是那片纹身,颜色已经那样暗了,上面却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出很多的牙印,可想而知咬的人用了多大劲。   跟疯了一样。   太过分了。   江逾白吞咽了下喉咙,将旗袍拿起来,钟毓配合着他微微矮下腰,方便江逾白将旗袍套到他身上。   藏青色的旗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摸起来柔软轻盈,从指尖慢慢滑落到男人身上,将那一身痕迹遮盖住。   江逾白心里既觉得可惜,又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气。   这身旗袍又是江逾白没有见过的,面料上有繁复的刺绣,做工十分考究。江逾白轻捻着领口,“什么时候做的,很漂亮。”   “忘了,容先生让人送过来的,好像是上周。”钟毓随口道。   江逾白:“……?”   他身体整个顿住,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看了看钟毓,又看他身上的旗袍,最后将视线落到身前的柜子上。   “这些旗袍……全都是那个容先生的?”   “家里的呢,也都是他送的?”   钟毓站得有些累了,向后靠在柜子上,挑眉:“不然呢,我一年工资都买不起一身这样的旗袍,很贵的。”   “……”   “小狗,我很穷的。”   “…………”   江逾白要气死了。   他虽然知道钟毓穿旗袍最开始是那位容先生的意思,可他并不知道这些旗袍都是那个人送的啊!   自己的男朋友,每天穿着别的男人送的衣服,还让自己帮他穿。   江逾白觉得自己很绿,青青大草原都没有他绿。   绿得都在发光了。   “醋了?”钟毓笑道。   江逾白囫囵道:“没有。”   但看表情,半点都不像是没有的样子。小狗都要咬人了。   “工作服而已,反正员工的工作服让老板买挺正常的。”江逾白又说。   还挺会自我安慰。   不过说的还挺有道理,大学生的脑子就是好用。   钟毓抿了抿唇角,眼里露出浅浅的笑意。他朝人招招手:“过来。”   江逾白不情不愿地靠近两步。   下一瞬,他就被男人勾住衣领带进了怀里,柔软的唇摩挲着他的,然后温柔地撬开,给了他一个吻。   那些无处发泄的不甘被这个吻一点点抚平,江逾白眯着眼,在钟毓松开唇的时候追了过去,盖了个戳。   “那我帮你点痣。”   “嗯?”   “今天不点吗?”   “你想帮我点?”   江逾白盯着他的眼睛:“有一点。”   “很多点。”   “好吧是超想。” 第53章   江逾白的母亲萧雪琴女士是个很喜欢打扮自己的女人,家里有一大堆的香水和化妆品。   他爸疼老婆,所以他妈妈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怎么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和姐妹们一起去打麻将,或者购物美容。   在江逾白还小一些的时候,萧雪琴会经常让江逾白帮忙挑口红,问他哪个颜色好看。   但那些所谓的口红色号在江逾白眼里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哪怕两只不同色号的放在他面前,他都不怎么能分辨得出来,什么番茄色浆果色枫叶红……看着都大差不差。   所以他根本不懂他妈为何要买那么多一模一样颜色的口红。也想不通好好的口红为什么要叫“烂番茄”,烂番茄有什么好看的。   到了现在,他依旧不太懂,甚至以为点痣也有专门的化妆品。比如画眉毛的就是眉笔、抹嘴唇的叫口红,而点痣的就叫点痣笔。   但事实却是,钟毓拿出了两支眼线笔。这玩意儿江逾白还是认得的,他妈也每天都会用,他小时候不懂事,还用来画画,气得他妈差点揍他。   之所以没真的把他打死,还是因为萧雪琴女士觉得怀胎十月生个孩子太累了,不想再遭一次这样的罪。   “就用这个吗?”   “不然呢?”   钟毓已经坐在床边,就等着江逾白动手,后者却捏着两支眼线笔有些不知所措。   “但这个不是画眼线的吗?”   “没区别,随便点一下就行。”   “……”   钟毓说的随意,江逾白却连手都在抖:“那要用什么颜色。”   “你喜欢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   噢,江逾白想起来了,这人说过,每天点什么颜色的痣全凭心情。   而今天,这个选择权被交到了他的手中。   但江逾白很纠结,黑的好看、红的也好看,点了黑的他估计会遗憾没有红的,点了红的也同样会遗憾没有选黑的,看了半天也下不了决定。   “要不然你一边一颗?”钟毓调侃他。   结果江逾白还真眼神一亮,认真考虑起这个提议。钟毓无语:“我开玩笑的,要点你自己点,够煞笔的。”   江逾白垂下脑袋:“噢。”   最后,他咬牙选了个黑色。   “那我开始了?”   钟毓随意地点了点头:“嗯。”催他,“赶紧的,再耗下去饭都没得吃了,我饿了。”   江逾白深吸一口气,将眼线笔对准钟毓的眼尾。男人经常将痣点在这个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也想将笔尖落到相同的地方。   在他以为,点痣应该是件挺简单的事情,只要轻轻戳一下就可以。   但真的付诸行动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在笔尖碰到钟毓皮肤的那一瞬,他胳膊抖了一下,眼线笔在钟毓的脸上晕开很大的一块。   江逾白:“……”   而男人对此毫无所觉,拿了手边的镜子就要看——“好了?”   “别——”江逾白整个人扑过去,连人带镜子撞倒在床上,然后趁钟毓不注意,直接将镜子藏起来,紧张兮兮地,“别看。”   但钟毓已经猜到了:“很丑?”   “不小心点太大了。”江逾白小心翼翼,“我能再试一次吗?”   男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今天却意外的好说话。“嗯。”   江逾白就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更加的小心,却还是一样。看他的表情钟毓就猜到了结果:“再试一次?”   眼睛四周的皮肤脆弱,失败了两次之后眼尾已经被擦得很红,江逾白的视线从上面掠过,男人微微仰着头,眼神似笑非笑,对他是全然不设防的模样。   这样的钟毓实在太难得了。   他又闻到了像昨天晚上那种独特的雨后竹林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酒气,钟毓身上时常有这样的味道,让人着迷。   江逾白情不自禁地靠过去,亲吻在那通红的眼尾:“以后再试。”   “嗯?”钟毓懒懒地抬眸。   “我也饿了,手抖,发挥不好,我们学霸都不打无准备的仗。”   钟毓笑出声,随意地捋了把头发,站起身:“那就吃饭去。”   临近中午,粥铺人很多,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江逾白来过几次,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有点好奇:“他们在买什么?”   “不知道。”钟毓说。   店里大多数人都在门口排队,真正吃饭的人倒是不多,两人坐了没一会儿,刘叔就将他们点的东西送了上来:“小笼包来咯!趁热吃!”   “谢谢刘叔!”江逾白嘴甜。   “不客气,慢慢吃,粥不够还可以再添。”   “好,谢谢刘叔。对了刘叔,”江逾白朝门口的长龙抬了抬下巴,跟对方打听,“今天推出什么好吃的了吗?”   “还真是,这不是清明了吗,咱们也与时俱进,做了点青团,没想到还挺受欢迎,每天都有人专程跑过来买,你俩要不要也试试?”刘叔乐呵呵地说。   江逾白不爱吃这种东西,但说不定钟毓爱吃,所以他问钟毓:“试试?”   他本来没觉得钟毓会想吃,毕竟男人是几年如一日只喝白粥的人,可出乎意料的是,钟毓竟真的问老刘:“什么馅的?”   “豆沙的,还有咸蛋黄的。”老刘说。   “每样都来两个吧。”钟毓说。   “好嘞!”   等老刘又去忙,江逾白夹了个小笼包给钟毓,问他:“喜欢吃这个?”   钟毓垂眸咬了口包子,说:“不怎么喜欢,但应应景。”   “……?”江逾白心想,这景有什么好应的。   但钟毓居然还有这么一面,怪可爱的。江逾白心动得不行。   应景就应景吧。   “还要听纹身的事?”钟毓随意地提起。   江逾白调了两个蘸碟,和之前一样往钟毓那个里放了个小笼包,这回钟毓没有犹豫,很痛快地吃了。江逾白又往里加了一个。   “你是不是不太想说。”对于钟毓的事情,江逾白都很好奇,很想了解,但如果钟毓不愿意说,那他也不想勉强对方。   反正不管钟毓如何喜欢过那个人,不管那片纹身是因为什么而存在,总归这个人现在已经是他的男朋友,是他的人,他们可以创造更多的共同回忆,什么狗屁前男友都滚一边去。   “不是不想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挺煞笔的。”钟毓说。   纹下这片纹身的时候他已经接管【荼蘼】,气温比现在更高些,大概五六月份。   当时他已经从困境中走出来,但被背叛这件事还是叫他难以接受,整个人的精神状况极度糟糕,几乎整夜整夜的失眠。   哪怕短暂的睡着了,梦里也都是那些他不愿想起来的场景,比如小时候钟宛一遍遍质问他为什么留不住父亲,比如他带着玫瑰沙画回家时倒在血珀里的钟宛,比如一双双撕扯他衣服的粗糙的手和那些人丑陋的嘴脸。   再比如程意寒假回来那天,在门口迫不及待跟他接的那个吻。   假象没有被撕碎的时候钟毓觉得那个吻有多甜蜜,得知真相之后他就有多恶心这一切。每每都从噩梦中惊醒,然后跑进卫生间吐个半死。   他的胃本来就在小时候落下了些小毛病,经过这件事之后,在反复的呕吐中,变得更严重,甚至进过医院几次。   他不后悔放弃学业出来打工,何娟将他带回家,给他一口饭吃,他合该报答对方。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对程意付出的那些真心被作践。   那显得他很可笑,很可怜。   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接受不了的是这件事。   纹身的那天,他在白天补了半个多小时的觉,不出意外地又梦到了那片惨烈的红和那个人。   钟宛自杀的时候他到底还太小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已经快要忘记对方的样子,但程意的那张脸却清清楚楚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于是在那个梦里,他们在门口热烈的接吻,程意用那副总是很无辜的表情跟他说爱。   钟毓在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和往常一样,冲去卫生间吐了很久,到后来手脚发软,站不住,直接坐在了卫生间冰冷的地上。   尽管程意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只有寒暑假才回来,但这个家里到处充斥着两个人的回忆,以前觉得那些回忆很好,可放到现在,每一幕都仿佛在嘲笑他有多煞笔。   钟毓有些待不下去,索性早早从家里出来。这个时间离酒吧开门还早,他便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沿街的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遍,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从来也没有好好看过周围。   他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很多年,看似和周围那些光鲜亮丽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实际上他从来不会像他们一样,捧着一杯咖啡或是一杯奶茶,悠闲自在的在街头闲逛,走走停停,吃吃喝喝。   他从来都争分夺秒,不能在路上耽搁一分钟,因为他要送外卖、要去餐厅端盘子、要去工地搬砖。   他要赚钱。他没有时间去感受这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   这还是第一次,他慢吞吞地走过这条路,看沿街的店铺,看周围的人,看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走了快有一刻钟的时候,他看到一家纹身店。门面不大,窄窄的一间,混在随处可见的某某连锁小吃店和一家快要倒闭的美甲店中间,很容易就被人忽略。   鬼使神差地,钟毓推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老板正在画的那张图,图案已经被勾勒出来,正在上色的阶段。   钟毓很喜欢这张画,在老板同他打招呼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对老板说:“我想纹身,就纹这个。”   “你喜欢这个?”老板有些惊讶地问他。“嗯。”钟毓点了点头。 第54章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留着极短的寸头,露在外面的皮肤、哪怕是头皮上,都刻着纹身。这样的人通常很容易被视为异类。   而钟毓作为一个男人,却穿着旗袍留着长发,同样也是个异类,两个异类在这天不期而遇。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至少在这一刻,钟毓有一种得以喘息的感觉。   纹身店的老板打量了他一会儿,实话跟他说:“这是我低谷的时候画的,不太满意,本来想上色之后再看看效果,实在不行就废稿处理了。”   “我很喜欢。”钟毓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纹这个。”   两个人就约了一周后的时间,老板告诉他纹身是件很痛的事情,去除纹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这张图面积很大,几乎是满背的效果,到时候会更不容易。   钟毓却并不在意,他已经遭受过这个世界上最为痛苦的事,不认为还有什么会比那更痛。   事实也的确如此,钟毓的图是老板亲自给他纹的,因为是满背,分了几次才纹完,而每一次隔壁的房间里都有另外的客人,客人被痛得吱哇乱叫,他却一声都没有吭过。   “……但是很奇怪,纹完那张图之后我就很少再做梦了。”钟毓轻描淡写地说,“不管是钟宛死时的模样,还是程意。”   整个讲述的过程他都很平静,不管是那些痛苦的过往还是冲动的走进纹身店,定下那张图,他的语气都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平铺直叙,不带一丝感情。   只在最后,说到不再做梦的时候,才能勉强听出一声颤音。   却把江逾白心疼得不行。   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段时间,这个男人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姿态都是游刃有余的,好似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轻易的失态。   江逾白喜欢他的这份游刃有余,也无奈于这份游刃有余。今天却是切切实实的心疼。   因为这份游刃有余的背后是这个人看的太多,经历的太多,被伤害、被辜负之后,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他江逾白的面前,成了如今的这个钟毓。   而游刃有余的钟老板,在今天少见的失态了。在他的面前。   “所以你要说这个纹身是因为那个人的话也确实是这样。”钟毓敛眸,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粥。“可能也因为钟宛,我说不清楚,可能都有吧,我以为我早就把钟宛忘了,但她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江逾白伸手握住他垂在桌上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在手心:“我不这么觉得。”他说。   钟毓抬头,目光有些惊讶,江逾白很认真地看着他,对他说:“不是说纹完那个之后就很少再做噩梦了吗,那说明这张图是你为自己纹的,纹完那个之后你就跟过去和解了。”   “不管是你的母亲,还是那个人,他们都没有办法再困住你,钟毓,你已经自由了,过去的那些事、那些人,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这样,你才不会再做噩梦。钟毓,你是自由的,你永远都先属于你自己。”   钟毓心头蓦地一跳,在这一瞬间,他又感觉到久违的、剧烈的心跳声,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冲动——他想吻江逾白。   但他并没有让这股情绪影响自己太久,一会儿后,他不动声色地收拾好心情,冲江逾白笑了笑:“你说的对。”   他的小狗有时候很傻、很幼稚,有时候由很聪明、很通透。   他用小拇指轻轻勾住了江逾白的。后者没有料到他会做这样的小动作,手指被勾住的刹那,江逾白感觉心脏都被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软得不行。   “钟毓,我特别想亲你,就现在。”   钟毓低下头,喝了一口粥,浅浅的笑意荡漾在眼底,抬眸时,他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忙碌的老刘,又望向江逾白:“那老刘恐怕再也不会欢迎我们来喝粥了,你会吓坏他的。”   两个人解决完午饭,青团无论如何是吃不完的,就只分吃了一个咸蛋黄的,剩下的让江逾白打包回宿舍,给室友吃。   “今天晚上我有课。”在路口分别时,江逾白恋恋不舍。   经过昨晚,他那老鼠似的胆子似乎大了些,已经敢在没有怔得钟毓同意的情况下牵他的手,事先不用再纠结半天了。   一如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晚上不能见男朋友这件事让江逾白心情很不好,心里当然是想让钟毓安慰安慰他的,不管是一个拥抱或者一句好听话,什么都行。   可江逾白显然忘了,他的男朋友性格十分恶劣,越是看他憋屈,就越开心,所以不管江逾白如何暗示,他都装作看不懂,简单道了再见之后就要走。   恰巧,旁边的咖啡店里走出来一对小情侣,男生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女朋友,嘱咐对方:“等五一我再过来,别再减肥了,好好吃饭,下次见面要是没到100斤,我就自己喂你吃。”   女生晃着男朋友的胳膊撒娇:“100斤太胖了,漂亮裙子都穿不上。”   男生竖着眉毛不答应:“哪胖了,我不管,反正得100斤。”   小情侣腻腻歪歪。看着应该是大学生,男生趁着清明小长假来看女朋友,这会儿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   江逾白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乎,眼神哀怨地盯着自己男朋友——“你看看别人家男朋友。”   钟毓眼眸微深,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车好像在来了,我得走了。”男生再次叮嘱说,“记住我的话,100斤。”   “知道啦,你真是的。”女生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表情却十分甜蜜。也有些留恋。   江逾白继续盯着钟毓。   而旁边的小情侣忽然没了声音,江逾白扭头一看,两人情到深处,已经吻到了一块儿。根本不管这是在随时有人路过的街头,也不管有没有人正在看着。   江逾白看着钟毓的眼神更加哀怨。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他问。   钟毓明知故问:“比如。”   江逾白恨。   但他自己也明白,他和钟毓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他们没办法像别的恋人那样,无所顾忌的在大街上拥吻。哪怕牵手和拥抱都要小心翼翼的。   “算了,我先走了。”   “怕吗?”   两人同时开口。   江逾白:“嗯?”   钟毓视线往前掠去,男生叫的出租车已经到了,此刻,那对小情侣结束了热吻,男生正将行李箱装进车子的后备箱,然后轻轻抱了抱女生,在对方额上落下一吻。   江逾白瞬间了然。他心跳得很快,眼神和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不怕。”   身前身后是林立的店铺,人虽然不多,但时不时就会有人经过,钟毓身材高挑又穿着旗袍,本来就已经足够吸睛,要是两个人再做点什么的话,无疑会吸引更多的目光。   可在这一刻,江逾白忽然什么都不在乎,他凝视着男人的笑眼,神色认真地问对方:“你怕吗?”   钟毓:“不怕。”   他自然是不怕的,旗袍都穿了那么多年,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跟冷语,没什么好怕的。   江逾白的眼底漏出笑意,他又朝钟毓靠近一点点,然后停在比安全距离却更亲密的位置上,问对方:“所以可以亲亲我吗,就现在、在这里。”   二十来岁的大学生笑起来总是阳光灿烂,热烈而肆意的,一次次把他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保护壳里拉出来,不厌其烦的靠近,如今又在春日的街头,背对着香气扑鼻的咖啡店,像他索要一个吻。   钟毓前所未有的心软,将唇印在了对方唇上:“好。”   刚刚在老刘的粥铺,他就已经想这么做了。   40分钟后,江逾白提着三枚青团回到宿舍,除了周皓之外的两个人正在午睡。   前者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在床头看电影,闻着味儿往下探脑袋:“带什么好吃的了?”   江逾白走过去,压低声音:“青团,吃吗?”   周皓搓搓手:“吃吃吃!”   江逾白便给他拿了一枚,然后周皓继续看电影,江逾白则坐在床底下捣鼓。   下午一二节就有课,要汇报小组作业,江逾白是组长,这项任务自然落在他头上,周皓原本以为他是在准备这个,就没多在意。   直到徐瑾然在闹钟的轰炸中醒来。他床铺对着江逾白的,睁眼就看到后者对着镜子全神贯注,手里握着一支……徐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   但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江逾白还是对着镜子,手里握着一支……眼线笔。   “卧槽老四,你在干嘛?”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江逾白转过头,眼睛下面的皮肤通红:“没什么,就……练习一下。”   其他两个个也看见了,凌黎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一定是我醒来的姿势不对,我再试一次。”   江逾白:“……”   周皓捂着心口:“我吃的那颗青团是不是有毒,不好,我好像出现幻觉了……”忽然,紧紧抱着自己的枕头,身体往后缩,“退退退退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妈妈呀!——宿舍惊魂!——你是什么东西敢上我们小白的身!”   江逾白:“…………”   江逾白:“你是不是有病?”   两分钟后,几个人才弄清楚江逾白整个中午都在做什么。   凌黎十分不理解:“好好的你点痣做什么,别人都想去把脸上的痣弄掉,怎么你倒想长一颗?”   这个问题有点超纲,江逾白回答不了,而徐瑾然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他到底是宿舍唯一一个gay,一针见血:“你其实不是要给自己点吧?”   江逾白看着他。   “钟老板眼尾那颗痣,时有时无,是点上去的。”徐瑾然说。   ……佩服。   不愧是拥有川城血脉的纯正gay子,和他这种半路出家的就是不一样。江逾白无话可说。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发现。”周皓说,“钟老板脸上有痣吗?”   凌黎:“钟老板眼睛下面不是一直有颗痣吗?”   江逾白:“……”   徐瑾然:“……”   徐瑾然:“跟你们这些直男没话说。”   江逾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要不然你们的眼睛借我试试吧……”   周皓深吸一口气:“退退退!退!——” 第55章   晚上,江逾白跟钟毓打视频电话,后者也注意到了他眼尾那块发红的皮肤,视线轻轻落在上面:“脸怎么回事,过敏了?”   江逾白下意识用手碰了碰,含糊着说:“……有一点。”   “噗!”身后,徐瑾然憋不住笑起来,凌黎他们也一样。周皓还欠欠地学江逾白说话,“有一点吧……真的只有一点点哦,好哥哥……”   江逾白:“……”   这声音、这语气,他才应该找高人来宿舍驱邪吧。   三个家伙看似都戴着耳机在做自己的事,其实都在偷听他跟男朋友打电话,江逾白怕猪队友拆台,拿着手机躲到了阳台上,还拉上了玻璃门。   屋里,三个人放肆大笑,动静大到钟毓都听见了:“他们在干嘛?”   江逾白随口胡诌:“他、他们啊……在说好笑的事。”   “什么好笑的事,让我也听听。”钟毓说。表情带着几分戏谑。   “就……”江逾白大脑飞速运转,一本正经地说,“徐瑾然在被一个老男人追求。”   这不是胡说八道,徐瑾然最近真的有个执着的追求者,是之前在酒吧认识的,江逾白还跟对方打过照面,就是他第一次去酒吧接徐瑾然时碰到的那个戴眼镜的西装男。   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搞到了一起,甚至已经睡/过一觉,但徐瑾然被渣男伤透了心,暂时不太想恋爱,对方却好像上了心。   “老男人?”钟毓挑眉,三个字轻轻巧巧的,却说得很慢。   江逾白一心只惦记着钟老板的美貌,压根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分享着室友的八卦,直到钟毓轻声笑了一下——   “嗯,好像三十五六岁,是——”屏幕里,钟毓再次挑了挑眉,眼神似笑非笑,江逾白这才猛地顿住话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男朋友也30了。   江逾白可以发誓,他心里没觉得钟毓或者那个眼镜男称得上“老男人”,完全是因为徐瑾然总是一口一个“老男人”称呼对方,他耳濡目染,跟钟毓提到对方的时候就不动脑子的将这个称呼脱口而出。   但真的只是一个指代而已,完全没有觉得对方老的意思。   更没觉得钟毓老。   然而现在……江逾白偷偷观察着男朋友的脸色,真想当场给自己一个大逼兜。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表情认真。而钟毓靠在床头,在抽了一口烟之后对着镜头缓缓吐出来,朦胧的镜头下,男人眼眸轻抬,每个字都故意拖得很慢:“35,老男人,嗯?”   “……”哪怕此刻有一百张嘴,好像也不够江逾白解释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地解释,“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老实说,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他本身就已经心虚得要命,就更不用说了。   “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我们本来就相差整一轮,等你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我已经快50岁了。”   江逾白:“……?”   什么鬼。   四舍五入怎么也和50挨不上边吧,怎么这人还把自己往老了说?是不是又想把他吓跑?   “没关系,500岁我也喜欢。”江逾白表决心。   钟毓轻笑:“500岁那是老妖怪,通常可以容颜不老,但50岁就会长皱纹,还有可能秃顶。”   “……”   “可能啤酒肚。”   “…………”   江逾白看了看他浓密的长发,想象了下50岁时这个人的模样,或许真的会长很多的皱纹,也会长出白发,甚至头发或许也没有现在那么茂密漂亮,可江逾白觉得自己还是会对他心动。   他爱钟毓漂亮的皮囊,更爱钟毓这个人本身,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是漂亮还是衰老。这一点他早就已经可以肯定。   甚至就算钟毓真的是妖怪,他也依旧会喜欢。   “但我还是会爱你,秃顶也爱,长皱纹也爱,啤酒肚也爱,特别爱你。”   “什么样都爱。只要是你。”   镜头前,钟毓安静地看着他,神情不再是之前的玩味和调侃,也不似平时的疏远冷漠,起初的几秒,完完全全变成了一种茫然。   江逾白很少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这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总是游刃有余的。   他怕钟毓不相信他:“我是认真的,说谎的人吞一千根针,钟毓,你相信我。”   但钟毓还是很安静,江逾白顿时有些无措,两个人仅仅隔着一方小小的屏幕,哪怕他现在想握一握对方的手都做不到。而他嘴又那么笨。   “钟毓?”   而男人终于回过神,在抽烟的同时,沉声道:“没事。”   那些类似茫然的情绪在烟雾下荡然无存,钟毓的脸上又呈现出常见的那种神情,他掀了掀薄薄的眼皮,叹了口气,抬手戳了屏幕一下:“江逾白,你真是个傻子。”   江逾白很想说自己不傻,身后的拉门哗啦一下被推开,三颗脑袋从屋里探出来,扒拉着门框。   “你们干嘛?!”江逾白捂着手机,压低了声音冲几个室友使眼色,“回去!”   但这三个家伙故意无视他,扒拉着门框没动。周皓假意清了清嗓子:“无意打扰,但是钟老板,我们打算五一去看日出,您有兴趣吗?”   看日出是之前凌黎提议的,本来打算清明去,但周皓临时有事,就推迟了,然而没有谁提前跟江逾白说过定在了五一啊。   他狐疑地看着三个室友,后者却默契地都不看他,而是紧紧盯着他手里的手机。   江逾白的第一反应是将手机捂紧,但实际上他心里又有那么一点期待,期待钟毓能够答应。   尽管他十分清楚这样的机率太渺茫了。   “有时间的话,可以。”钟毓却说。   江逾白惊讶地看向男人,钟毓也抬眸。“嗯?”   “有点惊讶,我以为你起不来,而且——”居然会愿意参加他们这些臭小鬼的无聊活动。   他都已经做好了钟毓会拒绝的心理准备,甚至觉得答案一定是这个。   “偶尔也要活动一下筋骨,不然我怕会被嫌老,毕竟已经是个30多岁的老男人了。”   江逾白:“……”   这事还过不去了是吧。   “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嘛。”江逾白一脸认错的表情,“我真的错了……”   但不管江逾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五一看日出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不过在此之前,江逾白要先回一趟家。   他外公要过六十大寿。   出发前一天,江逾白下午没课,跑小区找钟毓,两人先一起吃了江逾白带过来的午餐,然后挨在沙发上玩游戏。   玩的是胡闹厨房。   这游戏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分手厨房。因为据说绝大多数玩这个游戏的情侣都会因此而吵架闹分手。   徐瑾然在把这游戏推荐给他的时候还友情提醒过,不过江逾白不信邪,他非常想跟钟毓一起尝试下。   当然,分手是不可能分手的,要是钟毓想跟他分手,他就抱着钟毓的腿不撒手。   “……肉切好了吗?”   “肉肉肉,那个肉不是切好了吗?”   “为什么煮不了啊,那个、那个肉……”   “是不是还没切啊,钟毓,你快切肉,切那个肉。”   “切好了。”   “炒锅,快拿那个炒锅……”   一场游戏玩得兵荒马乱,全程都是江逾白在叫,手忙脚乱,而钟毓盘腿坐在沙发上,捏着游戏手柄一脸平静,不管江逾白怎么着急,只管自己的节奏,不出意外,最后时间肯定来不及了。   “啊,时间好像到了,钟毓你好像过时间了,要罚单了……”   “啧。”而江逾白还没埋怨,他倒先烦起来。江逾白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哄他,“别生气,再来一次。”   钟毓不太想玩了:“这什么破游戏,再玩下去我可能会忍不住把电视机砸了,再把你踢出去。”   江逾白:“……”   原来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一肚子怒火,怎么这么可爱啊我的男朋友。   “那不玩了。”江逾白说。   “你不生气?”   “嗯?”   “我把游戏完成这样你不生气?”   江逾白跟他接了个吻,老实道:“不生气,就是个游戏而已。”想了想,又说,“不过要是换了周皓他们我估计已经揍人了。”   钟毓挺满意这个回答,两个人又交换了一个吻,江逾白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经不起这么撩,不一会儿就起了火气,钟毓却管杀不管埋,躺下睡觉了。   他是夜猫子属性,平时要么两三点从酒吧到家,然后一觉睡到下午,要么更晚,干脆快早上了才到家,先洗个澡然后下楼吃早餐,之后蒙头睡一整天。   今天被江逾白打扰了作息,坐在客厅晒了半天太阳,整个人懒洋洋的,早就快睡着了。   江逾白帮他盖上毯子,自己先去了趟厕所解决被撩起来的火,然后坐在地板上,用笔记本写作业。   身后,男人很快睡熟了,呼吸渐渐平缓,客厅里只剩下可以放低的键盘敲击声,江逾白靠着沙发,感受着身后的呼吸声,心尖儿软软的,仿佛春日的阳光照耀进心口,晒得他快融化了。   轻轻地,他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吻印在钟毓眉心。   “我好喜欢你啊。”江逾白极小声的,“钟毓。” 第56章   他自以为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但钟毓还是忽然睁开眼,对上江逾白的视线——   钟毓:“……”   江逾白:“……”   后者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眼心虚不已,身体下意识往后仰,然后……一屁股摔在地板上。   “咚!——”很重的一声。   很痛。   更重要的是很丢脸。   钟毓笑出声。江逾白又羞又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对方,干脆用自己的嘴巴来堵。笑声止在这个吻里,钟毓微微睁大了眼睛。   此刻,他陷在沙发里,而江逾白跪坐在地板上,这个姿势让他很容易就处于劣势,有种被后者掌控了的感觉。   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体验,如果是从前的钟毓一定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然而今天却觉得新鲜。   他掀力掀唇,勒住江逾白的后脖子,将人带进自己怀里,一个吻紧接着覆了上去:“偷亲我?”   “嗯。”江逾白承认得理直气壮。“不可以吗?”   “可以。”钟毓笑说,“那还要再亲吗?”   江逾白:“亲。”   然后就真的又亲了。   亲完,江逾白把之前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捡起来,电脑已经黑屏了,戳了一下键盘,没反应。   “……?”   江逾白哐哐哐又点了好几下,还是没反应,最后只能尝试着摁了开机键。   倒是开了。   但是刚才写的作业没了。刚才掉下去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按了关机,作业没保存到。   江逾白有点自闭。   钟毓在他身后笑:“这就是偷亲人的代价,小狗是不能做坏事的。”   江逾白:“……”   那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亲个够,反正他都被惩罚了。怎么都得讨回本吧。   想到这里,江逾白扭头,再次吻住对方:“我写了800个字,所以要吻800下,现在先亲10个字的。”   男高一夜十次,男大也不遑多让,江逾白这家伙最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非常喜欢同他亲近,不是亲就是抱。但很多时候在这样做之前还是都会问一句“可以吗?”   用着最无辜的语气,问着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钟毓非常无语。   最后当然亲了不止10个字,江逾白用自己的唇碰了碰钟毓的,意犹未尽。甚至之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被撩拨起来。   这回江逾白没有再忍耐,他亲吻着钟毓柔软的薄唇,呼吸粗重地开口:“帮帮我,钟毓。”   嘴唇被湿润,呼吸间夹杂着热燥,落进屋里的夕阳逐渐模糊了视线,男人双眼半睁半阖,随着吞咽上下滑动的喉结光滑细腻,让人很想咬一口。   江逾白被蛊惑了,吻从唇角落到喉结上,咬了一口,睡衣下的胸膛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不断地起伏。   半晌,江逾白的脸被一只手掌捏住,钟毓伸出手轻轻摩挲他的眉骨,指尖一点点滑过高挺的鼻梁:   “想要我怎么帮你?”   声音被压得低低的,每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只往江逾白的心上钩。   不仅如此,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落到了江逾白的唇上,食指抵在他唇间,指尖轻轻用力,陷入唇肉。   另一只手却夹了根烟,被吻得红润的嘴唇缓缓吐出烟圈,姿态撩人,表情却带着绝对的挑衅和掌控欲。   而江逾白也因为他这样的眼神而兴奋起来,烟草的气息伴随着钟毓身上的气息浸入他的鼻间,让他近乎痴迷和疯狂。   他仰起头,吻了吻钟毓的手指,哪怕没有说话,意思也已经不言而喻。   钟毓愉悦地扬起唇角,夹着烟的手抚摸江逾白的下颚,缓缓挑起。   因为这个动作,江逾白被迫将脑袋仰得更高,抖落的烟灰砸在他的脖颈上,沿着颈侧再落下来,留下很浅的红痕。   钟毓为此更加的愉悦,他沿着那些红痕小心地亲吻,一只手缓缓向下,隔着库子掐住,嗓音附在江逾白的耳边:“是要这样吗……”   钟毓原本的声线是有些偏冷的,然而此刻,这沉冷的声音却因为两个人的亲昵而变得有些黏糊糊的暧昧。   江逾白太喜欢他用这样的嗓音和自己说话,他喜欢钟毓因为自己而变得炙热。   他情不自禁地去吻眼前的人,光吻还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他还小狗似的一下一下地啄,边啄边舔。   啄吻的间隙,在被钟毓掌控着的时候,他痴痴地舔着钟毓的唇,钟毓纵容着他,也回吻着他:“喜欢这样吗,小狗。”   “喜欢……喜欢你……”   “真乖。”钟毓亲亲他的唇,“我再教你一点别的吧,小狗。”   半小时后,钟毓大喇喇地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茶几上,懒懒地开口:“还满意吗?”   江逾白还处在大脑空白的恢复时间,闻言脸上一臊。钟毓被他的反应逗笑,捉着他后颈接了个吻。   这个吻绵长温柔,最后是被钟毓的手机铃声给打断的。   “什么事?”男人懒懒地接起电话。   江逾白挨着他,盘腿坐着,两只手各自掰着自己的一只脚,看似是在发呆,实际上时不时就瞥钟毓一眼。   这是他惯常会做的动作,只是今天格外的明显,小眼神一瞟一瞟的,反反复复落在钟毓身上。   但钟毓一看他,他就心虚地移开视线,看天花板看自己的脚掌,就是不看钟毓。每次都看他的时候都是这一套。   钟毓轻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他就讨好地将自己更近地靠过去,方便钟毓摸他。   这个样子,真跟只想要主人抚摸的小狗一模一样。小狗就是这样的,总是使出浑身解数讨好自己喜欢的人,总想要得到这个人更多更多的关注、更多更多的喜欢。他对主人所有的举动都好奇。   但小狗又是小心翼翼的,在他忙的时候不敢打搅,只敢偷偷观察着、默默地生闷气,哼哼唧唧。   钟毓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直乐。在江逾白刚对他说喜欢的时候,他以为这个人和其他那些说喜欢他的人一样,喜欢的只是他的皮囊,千方百计的想和他睡一觉。   但在发现无法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反馈之后,就会立刻萌生退意,甚至恨意,他们会将他贬损的一无是处,好像到了这个时候才清楚他是个烂人、是个人渣。   可江逾白却不一样,他见过他的恶劣,了解他烂泥一样的人生,却仍旧爱他、敬他,虔诚的仰视着他。   是个笨蛋。   “没空,忙。”   “忙什么啊……”钟毓慢吞吞地重复着,顺便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江逾白立刻坐得端端正正,钟毓失笑,“忙着和大学生约会。”   “……挂了。”   这个电话讲了不到三分钟,钟毓将电话挂掉的一刹那,视线落到小狗身上的时候,江逾白就扑了上来,很深地吻住他,将几分钟之前被迫中断的吻续上。   这次没有人再打搅他们,这个吻接了很长的时间,江逾白靠在沙发上,抱着钟毓,下巴抵在他肩上,嗅嗅闻闻。   大学生总爱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钟毓摸摸他脑袋:“你沈哥想吃火锅,问你想不想去。”   “你想去吗?”江逾白反问他。   “我无所谓,看你。”   刚刚被满足的人不止是江逾白,钟毓当然也是同样,此时此刻,他靠在沙发上,半阂着眼睛,一只手无意识般捏着江逾白的后颈,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餍足过后的懒散。其实是不太想动的。   江逾白看出他的心思,亲亲他的唇角:“其实我更想和你在一起,单独,就咱俩。”   “那就不去。”钟毓说。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挺晚,就算不出去吃火锅的话也差不多可以准备晚饭了,江逾白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想吃什么,我去做。”   最近他来得勤快,两个人经常一块儿吃饭,除了偶尔点个外卖,大多数时间都是江逾白自己做,所以钟毓常年很空的冰箱突然被填得很满,江逾白将吃的喝的生的熟的分门别类放好,钟毓想拿什么,打开冰箱门就一目了然。   为此钟毓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他小田螺。   本来只是两个人之间叫叫,但这个称呼最近被510寝室听了去,起因是江逾白跟钟毓打电话,对方上来就是一句“小田螺”,被正好在旁边的凌黎听了个正着。   凌黎无法忍受江逾白1米8多的大高个被取了这么个“可爱”的绰号,一分钟之内宣扬的整个寝室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正在蹲坑的徐瑾然急匆匆跑出来、正在晒衣服的周皓跑进来,三个人都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盯着江逾白:   “小、田、螺?”   江逾白很想死。   而那之后,江逾白从“小白”“小龙女”变成了“小田螺”,几个家伙走进走出都酸溜溜的叫他“小田螺”。   江逾白忍无可忍,用拳头威胁几个人闭了嘴。小田螺是钟毓独属的,他宁愿徐瑾然他们叫他小白。   “昨天那个面。”   相处下来,江逾白发现钟毓很喜欢吃面食,就变着法子给他做过不少口味的面,昨晚的是碗酸辣小锅面,用做小锅米线的方法做的,钟毓很爱吃,不仅吃完了自己那份,还罕见地抢了江逾白的。   “还吃这个?”   钟毓眯了眯眼:“嗯。”   他还是之前那副懒懒的样子,半靠在沙发上,余晖落在他身上,仿佛渡着一层金光,连脸上细密的绒毛都看得很清楚。薄薄的眼皮很慢地眨一下。   像一只吃饱喝足只想舒服的晒太阳的漂亮大猫。   江逾白看得眼热,在进厨房之前,俯身又亲吻了对方。   钟毓催他:“快去,我饿了。”   “知道啦,这个很快的。”江逾白却不撒手,“我还想再亲一会儿。” 第57章   大学生言而有信,半小时后钟毓就坐到了餐桌前,面前是一份热腾腾的小锅面。   “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   钟毓抬眸,视线从门口那个耀眼的大红色行李箱上掠过,然后眼神玩味地盯着他,意思不言而喻——行李箱都拖过来了你问我?   要回去给外公过寿这件事江逾白之前早就在电话里提过,所以在看到那个行李箱的时候钟毓倒是没多少惊讶,不至于误会这家伙先斩后奏要跟自己同居。   不过在江逾白刚才开口之前,他一直以为对方是打算直接睡机场附近的酒店。   但神奇的是,在江逾白说完之后,他好像也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行吗?”而男大学生又开始维持纯情人设,非要问他讨一个答案。   钟毓挑了一筷子面,故意道:“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走吗?”   江逾白想了想,摇摇头:“可能不会。”   钟毓从喉咙里漏出一声轻笑。江逾白等着他。   半晌后,钟毓说:“那就留下吧。”   男大的眼神肉眼可见地亮了很多,他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丸夹给钟毓:   “吃这个,这个好吃,我们之前在寝室偷偷煮火锅,借隔壁的电饭锅,周皓他们一人能吃一整袋这样的牛肉丸……”   钟毓咬了一口那颗牛肉丸,身旁坐的是比他小一轮的男朋友,他正在听小男朋友讲躲在寝室偷吃火锅的囧事,面前的小锅面蒸腾起热气……   整个屋子其实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江逾白替换的那些家具物件毕竟还是占少数,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忽然就有一种这个屋子突然之间有了人气的感觉。   而他也是在这时候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和江逾白在一起了。   这一切让钟毓觉得荒唐和不可思议。   但这种感觉并不糟糕。   “下次多放点金针菇和豆芽,可以再稍微辣一点。”   家里没有客房,沈家欢每次过来要么待一会儿就自己回家,要么就睡沙发,钟毓从来不管他,但江逾白就不一样了,这小鬼现在是他男朋友。   “两个选择,一,跟我睡。”   江逾白眼神亮了亮。   “二,睡沙发。”   江逾白眼珠子乱转,小狗开始打坏主意了。   “选哪个?”钟毓故意问他。   两个人这时候都已经洗过澡,钟毓有睡前喝点红酒的习惯,所以这会儿他正坐在餐桌前,一手轻晃着手里的红酒杯,表情玩味地看着江逾白。   后者坐在他旁边,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很专注。   “我可以选前一个吗?”   他那点无效的纯情又开始发挥作用,明明早就同床共枕过,也不知道在害羞个什么劲。   钟毓觉得这家伙有时候不像小狗,更像条变色龙,一会儿一个性格。   他将杯子里的红酒含进嘴里,俯身抱住江逾白的后颈,将嘴里的酒渡到对方口中,然后当着江逾白的面舔了舔唇,垂眸缓缓启口:“可以。”   江逾白用力咽下口中的酒,人虽然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中呆愣愣的,却会循着本能捕捉到钟毓的唇,将渡酒变成了深吻。   “我想跟你睡。”   家里的床是江逾白新换的,但这还是除了试睡之外他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果然还是很软、很舒服,还很香。   他心满意足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将脸埋进枕头里,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味道。属于钟毓的味道。   床那么大,很适合两个人在上面滚来滚去,怎么滚都不担心摔下去。   两个人滚。   江逾白忽然想起来,酒吧二楼的那张床也很大。那个房间的面积其实很小,放那样一张床其实是很突兀的。   被红酒醉迷糊的大脑只磕绊了两秒,江逾白就明白过来原因,前一刻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郁闷。   又滚了一圈,滚到了床沿边上,规规矩矩躺在外侧,不动了。   钟毓刷完牙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从江逾白身上跨过去,躺下时视线在对方脸上掠了一眼,小鬼的不高兴全写在脸上,但钟毓实在猜不到对方怎么忽然就变了心情。   ——难不成是不高兴跟他一起睡?   ——怎么可能。   ——那是青春期叛逆?   ——说起来青春期是几岁到几岁来着,大学生过青春期了吗?   习惯了纸醉金迷生活的钟老板莫名有了一丝养孩子的烦恼。   “睡过来些,不怕掉下去?”   江逾白说:“不会,我睡觉很老实。”   语气里多少带着点赌气的成分。   钟毓承认他睡觉老实,既然小鬼自己不乐意,他就也不勉强,关了灯,准备睡觉。   过了一会儿,可能不到三分钟,一团黑影慢慢滚过来,先是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若有似无地压在钟毓小拇指上,见他没反应,就将他整个手指都圈了起来,变成了小拇指勾着小拇指。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侧过身,跟他头挨着头,叫他的名字:“钟毓。”   “嗯?”钟毓没睁眼。声音闷闷的。   江逾白就捏了捏他的小拇指,问他:“钟毓,你睡着了吗?”   当然没有,多年的夜生活早就让钟毓养成了习惯,一到晚上就精神得不行,哪怕白天的时候他其实萎靡不振总想睡觉。所以在江逾白靠过来之前,他正闭着眼在数羊。   不过这方法显然对他没什么用,当年失眠最严重的时候他什么方法都试过,包括数羊、数饺子,或者听轻音乐、听助眠的白燥音,甚至吃安眠药都不足以让他迅速入睡。   “怎么了?”   “钟毓,你有没有带别人回过家,有没有别人睡过这张床?”   原来是在介意这个。   钟毓内心失笑,睁开眼侧过身:“沈家欢算吗?不过他没睡过这张床。”   “……”   “你是不是忘了,这张床是你换的。”钟毓闷笑。   “……”江逾白有些说不过他,索性去吻他、堵他的嘴。黑暗中难以视物,他的动作显得笨拙而用力。“这张床是指卧室这张,不是你买的我买的。”   “知道了。”小狗啃得太用力,嘴唇都被他啃破皮了。   “那你们好过吗?”忽然,江逾白又问。   他的语气特别平静,反倒是被问的人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甚至一时半会儿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个问题简直太离谱了。   “你这问题问的……”钟毓真是要气笑了,他翻了个身,单手撑这床板,半覆在江逾白的身上,另一只手则贴着他的腰,“小狗,有想象力是好事,但太超过了就变成恐怖片了。”   掌心滚烫,江逾白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腰却随着呼吸微微颤抖,锻炼得很完美的腹部轻微的下陷。   这是具年轻又鲜活的身体,此刻却被他困在方寸之间,因他而战栗。钟毓喜欢极了这种感觉,心情愉悦地用唇碰了碰小狗的鼻子。   “我既没有跟沈家欢/睡过,也没有带别人回过家,躺过这张床的只有你一个人,满意了?”   江逾白终于有点高兴了。可他的身体还是僵硬,钟毓蹭他的鼻子,他就也蹭钟毓的,呼吸在滚烫的掌心下有些重。   “那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男大学生的思维实在太跳跃,钟毓有些不理解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如果真的带人回过家,那江逾白就不准备抱他了?   狗脾气还挺大。   “随你。”   话音才落下,钟毓就被抱了个满怀,江逾白脑袋埋在他颈侧,继续蹭啊蹭。嗅啊嗅。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但我怕你会不高兴。”   钟毓从来不知道这家伙还会有怕的时候,倒真来了点兴趣:“我不生气。”   “真的?”   “真的。”   “那你发誓。”   “嗯?”   “你发誓,要是生气的话就每天多喜欢我一点。”   “不生气就不用喜欢?”钟毓故意逗他。   话音刚落,颈侧蹭嗅的动作猛地顿住,紧接着环住他的双手勒得更紧,“也要喜欢!”   “嘘……小声点儿,这儿隔音不好,楼下的老太太脾气更不好,当心她上楼来找你麻烦,她骂人很凶。”   “她骂过你吗?”   “骂过,她说自己睡眠不好,我半夜回来踩高跟鞋的声音让她神经衰弱,有段时间她天天指着我鼻子尖骂。”   “说我不要脸,一个男的天天穿旗袍穿高跟鞋,是臭水沟里的烂泥巴,是变态。”   他每说一个字,江逾白脸上的表情就难看一分:“她怎么这样,明天我就去骂回来。”   “她都一把岁数了,你骂她?不需要尊老爱幼吗大学生?”   “骂你就是不行。”江逾白委委屈屈,重新将脸埋在钟毓颈间,埋得更深,嗓音也更低。“你才不是烂泥巴,更不是变态,你是我的玫瑰花,我明天就去骂她,她是没水分的老萝卜……”   “你这什么比喻啊。”钟毓亲亲他的发顶,笑得不行,“行了,别委屈了,而且我也没让自己委屈,早就已经吓回去了。”   江逾白好奇道:“嗯?”   “有次王强他们在楼下蹲我,我就吓唬那老太太,说他们是我小弟,我还故意露出背上的纹身给她看。”   “众所周知,我们这种搞纹身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太太大概真信了,再也没骂过我。”   江逾白抱着他脖子笑,心想,我男朋友真聪明。但也真让人心疼。   “好了,赶紧问吧,小狗,问完赶紧睡觉,明天不是还要早起么。”   “除夕那天你跟谁在一起?”每个字都含糊得连在一起。   这个问题在江逾白心里压了很久,很多次他都想问钟毓,但总觉得时机不合适,贸贸然地开口很容易让钟毓生气,他就只好一直憋在心里。   钟毓将那颗大脑袋挖出来,手指捏紧江逾白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嘴巴里塞/着我的东/西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口齿不清,好好说话。”   这句话简直太超过了,黑暗中男人的双眼危险地眯起,江逾白被这么盯着,简直腿都软了。   而钟毓再度施力,沉声:“嗯?”   江逾白:“谁跟你一起过的除夕?”   钟毓猜不透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说:“沈家欢。”   江逾白:“那说很难受的男人是谁?”   “什么很难受?”钟毓根本已经忘了这件事。江逾白提醒他,“就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说到一半被一个男人打断,那人口齿不清的说自己很难受。”   钟毓蹙眉。江逾白盯着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钟毓毫不怀疑,今天他要是想不起来那个男人是谁,小狗能闹一晚上脾气。   花了一点时间他才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从脑子里拎出来。   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钟毓顿时哭笑不得。   “还是沈家欢,他喝多了,难受。”   江逾白:“……?”   乱吃飞醋的小狗将脸藏进被子里,不肯出来了。   钟毓笑得不行,隔着被子跟他额头抵着额头:“相信我?”   “嗯。”   “不怕我骗你?”   “你不会。” 第58章   说这三个字时,江逾白的语气很坚定,仿佛真的从没有怀疑过钟毓会骗自己,他会因为误会钟毓跟别人/睡了而不高兴,但只要钟毓愿意说,他就相信。   “为什么相信我?”钟毓用自然的语气盖过心底的波澜。   刚才无论他怎么挖,江逾白都不肯出来,这会儿却自己将脑袋探出来,在钟毓没防备的时候吻住他:“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而且钟毓根本没有必要骗他,因为哪怕那天跟钟毓在一起的不是沈家欢,而是其他人,他反正也毫无办法,钟毓很清楚这一点。   明明是极暧昧的时刻,却说着最认真的情话。钟毓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了,他很长时间没有出声,半晌后,用更激烈的吻回应怀里的人。   第二天早上,江逾白8点多就起床,钟毓还睡着,他小心关了闹钟,从熟睡的漂亮美人那儿偷了个吻,偷偷躲进卫生间洗漱。   刷牙时听到房里有动静,探出半个身体一看,钟毓居然也起来了。他叼着牙刷,脸上是特别兴奋的表情:“你是不是想送我去机场?”   那当然不是。钟毓困得要命,木着脸走过去,江逾白匆匆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口,然后在钟毓走近的时候迫不及待要吻他。钟毓推他:“还没刷牙。”   江逾白却不在乎:“没关系,我刷牙了就行。”   早上是最容易被挑起火的时候,钟毓被撩拨到了,把江逾白抵在洗手池上,交换了很长的一个吻。   两个人越吻越来劲,最后江逾白反过来将人抱在洗手池上,不仅吻到了钟毓,也吻了其他地方,被迫又漱了一次口。膝盖磨得很痛。   很明显,钟老板是个好老师,昨天才教了他新知识,今天就帮他实践——江逾白被迫用实际行动回忆了一番男人昨晚那句调侃——事实证明钟毓在骗他,嘴里含/着东西的/时候明明说不清楚话。   “……那我真的走了。”江逾白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一点都不情愿离开。   之前在咖啡店门口看别的恋人分手,他只顾着拈酸吃醋,对分别这种情绪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触,这会儿落到自己头上,才似乎理解了那个男生的心情。   哪怕他才回去几天,都还是不放心钟毓一个人,把什么吃饭穿衣少抽烟少喝酒都叮嘱了一遍,还觉得不够。   钟毓一开始还安静听着,后来被唠叨得不耐烦了,就用吻来堵他的嘴,又无奈又好笑:   “我真的不是3岁,在没有男朋友之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饿不死我,也渴不死我,但如果你再磨蹭,就赶不上飞机了,你想自己长出翅膀飞回去?”   原本时间是很充裕的,但因为那个很超过的晨间吻,时间就突然紧张起来。   江逾白啄了一下他的唇:“那这次可以20分钟发一条消息吗?”   “不用。”钟毓说,“你想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我从来也没有规定你几分钟发一条,话都是你自己说的。”   愣了两秒,反应过来钟毓的意思,江逾白撒开行李箱冲过去,将男人紧紧搂进怀里,语气雀跃:“钟毓你真好。”   这话简直叫钟毓罕见的感到愧疚,他对江逾白从来说不上好,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家伙义无反顾的奔向他,而他站在原地被动的接受。   如果这都称得上好,那他当初对程意又算什么?   “行了,快走吧。”钟毓催他。   “嗯。”江逾白将脸贴近他,只要再稍微挨近两分,就能亲到,钟毓没躲,江逾白却也没有继续,而是停在这个极暧昧的距离。   两个人呼吸纠缠着,江逾白很轻地开口,“钟毓,我又想吻你了。”   在江逾白恋恋不舍地离开之后,钟毓也下了楼,10分钟后,一辆黑色卡宴停在他面前,后座的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男人的半张侧脸。   男人五官轮廓利落分明,脸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看起来挺温和实际却难以接近。如果不是眼角的细纹,很难看出他的年龄。   钟毓走近,迎着男人的视线,沉声打了个招呼:“容先生。”   这个男人便是钟毓的贵人,当年救他于水火的容熠,容先生。   容熠轻轻点了下头:“过来。”   钟毓便走到车子的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的男人略微侧身打量了他几眼,而后像是很满意地又点了下头:“不错,这身旗袍很适合你。”   钟毓从善如流地说:“是容先生眼光好。”   容熠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朝司机吩咐:“开车吧。”   两个人去的也是机场,容熠在京市有个很重要的酒会要参加,要钟毓充当花瓶。这些年里钟毓没少做这样的事,但很少会亲自过来接人。   容熠不是个话多的人,钟毓自然也不会随便开口,车里明明坐着三个人,气氛却格外安静。   这个时候,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就显得尤为的明显,以至于在收到第一条消息的时候,连容熠都偏头看了一眼。   消息当然是江逾白发过来的,那家伙给他拍了张路上的风景照,说:【我到这里啦。】   钟毓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前面的某个大型商场,大概10分钟之后他们的车子也会经过那里。小鬼这是准备给他发送实时定位吗?   江逾白:【怎么办,我好像已经开始想你了,钟毓。】   江逾白:【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回家吧,我妈肯定会很喜欢你,她喜欢漂亮的。】   关于这件事两个人之前就提过,江逾白最开始就想带钟毓一起回家,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的家人一定会喜欢钟毓。   钟毓却完全不似他这般乐观,很少有父母能平静的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如果他们这样冒冒失失的回家,最大的可能就是会被扫地出门,或者被打断腿然后丢出家门。   钟毓可不想莫名其妙挨一顿揍,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还手或者干脆不要男朋友了,所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江逾白的提议,江逾白为此郁闷了半个小时。   “有事?”容熠再次看过来。   “没有。”钟毓将手机调了静音,叩在腿上。   但容熠却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钟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刻意忽略这道视线。   容熠却忽然俯身过来,指腹贴在他颈侧,钟毓错愕地抬眼:“容先生?”   容熠没有松手,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轻摩挲着那一寸皮肤,开口时声音有些沉:“昨晚又找了人?”   钟毓绷直身体,在讶然中沉默。   容熠盯着他的目光带着点威慑力,更多的是惋惜,钟毓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拳,轻轻挣开男人的手,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容先生。”   容熠摩挲了两下手指,表情很是遗憾:“到了今天我还是很难相信,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就是上面的,怎么就不属于我。”   钟毓:“……”   当初容熠在帮他摆脱困境时其实给过两个办法,一个就是像如今这样,钟毓将自己卖/身给【荼蘼】,打满10年工,而另一个,则是跟着容熠,做他的情人。   容先生不是做慈善的,之所以会出手帮钟毓,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惊艳于钟毓的容貌,但他讲求你情我愿,钟毓如果不愿意他便也不强求。   他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无意于自降身份为难小辈。   所以这些年他虽然时不时就会将钟毓叫过去吃一顿饭、或者陪自己出席一些场合,竟真的没有勉强过钟毓,更没有做出过什么逾矩的举动。   他是在等着钟毓主动走向自己。在他的眼中,钟毓就像一朵花,他在这朵花即将枯萎凋零的时候顺手给了它一捧水,将它救活了。   尽管他觉得这朵花漂亮,却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将这朵花从泥里挖出来、带回家。   他让它被风吹、被雨淋,想让它知道只有躲进自己提供的玻璃罩子里才能不受欺负。   关于这一点,钟毓心里是很明白的,因为如此,他才敢和对方周旋那么多年。   今天……大概是江逾白在他脖子上留下的那枚吻痕刺激到了对方。   这真是……钟毓哑然,也有些头疼。   “罢了。”容熠叹了口气,“别担心,我不动你。”   闻言,钟毓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容先生看着年轻,最大的儿子却比江逾白年纪还大,已经大学毕业了,所以他私心将对方当成敬重的长辈、恩人,他不想跟对方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谢谢容先生。”   另一边,一直没等来钟毓回复的江逾白陷入了自闭,在群里艾特几个室友,询问原因。   徐瑾然回他:【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嫌你烦啊,他说你可以发但没说他会回啊,没准早就把你给屏蔽了。天真。】   江逾白不相信,跟他据理力争了好一会儿。吵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机场广播也开始播报最新的航班信息,江逾白要检票了。   从榕城到京市差不多3个小时,趁着还没起飞,江逾白抓紧最后的时间给钟毓发了条消息:【我坐上飞机了,马上就起飞了,落地可以打电话吗?】   这条消息当然还是石沉大海。江逾白猜男人或许又睡着了,八点多起床对钟毓来说毕竟太早了,平时这人可都是不睡到中午不起床的。   但钟毓为什么那么早起来,难道就是为了送他出门?   除了这样江逾白想不到其它原因,而因为这个猜测,他心口满满涨涨的,有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   虽然钟毓不承认,但江逾白单方面把塔当成是对方的口是心非,实际上钟毓就是舍不得他、想送他。   机舱里陆续有乘客进来,江逾白没有在飞机上睡觉的习惯,就拿了平板,准备看提前下好的电影。   但不知道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心电感应,还是单纯凑巧,反正恰在这时,他忽然就抬了下眼眸,正是因为这一眼,他看见了从身后走来的一个男人——   是钟毓。 第59章   男人身上的黑色睡衣已经换了下来,穿的是一身青蓝色的旗袍,耳朵上缀着同色的玛瑙耳环,一步一摇曳,整个机舱里的视线几乎都落在他身上。包括江逾白。   江逾白看着他落座在另一侧,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穿着同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在坐下时,男人轻轻揽了下钟毓的肩。   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十分亲密,钟毓脸上的神色是江逾白从前见惯了的那种寡淡平静,但钟毓对那个男人的态度又有些难以形容,跟他对酒吧那些客人很不一样,没有那么冷漠和疏远。   看着男人不凡的气度,江逾白几乎瞬间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而正是因为这样,他心里才更加的难受。   一分钟之前他还在自作多情的以为钟毓早起是为了送他,可其实不是,在他离开之后,钟毓原来转头就见了别人。   如果不是恰好在一个机舱,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所以钟毓今天对他这么温柔,是出于这个原因吗?   钟毓明明知道他要回京市,坐的是这趟航班,却没有告诉他两个人其实是一趟航班。   为什么?   江逾白心里发堵,用手机给男人发了条消息:【你在哪里?】   本来只有这四个字,但江逾白担心这样的语气看起来太严肃,又紧跟着发了个小狗卖萌的表情。   屏幕里,柯基咧着嘴在地上撒娇,而发这个表情的江逾白却面如菜色。   点击发送的下一秒,钟毓低下头,似乎看到了那条消息。   一会儿后,他忽然转过头,江逾白下意识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两道视线正正巧巧撞在一起,江逾白无声地张了张嘴,而钟毓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讶。   旁边的男人跟着扭头。江逾白望向对方。   男人的神情中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压,仿佛一眼便能将江逾白洞穿。江逾白看着对方偏头对钟毓说了什么,钟毓便摇摇头,然后两个人就转回头,没再往后看。   江逾白捏着手机,有心再说点什么,空姐却开始提醒大家关机、收小桌板。   江逾白吐出一口酸气,将手机丢进了背包当中。   飞机缓缓起飞,在经过一段颠簸之后,开始平稳飞行,机舱里恢复正常,有人看电影,有人低声说话,有人直接睡觉。   江逾白的平板还在放昨晚挑的那部电影,他却一帧画面都看不进去,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前方的钟毓。   男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睡觉,天边的光线从舷窗照进来,打在他身上,不管是光影还是那个人本身,都好看得不行,像一副每一笔都巧妙构思过的画。   江逾白心动得不行,忍不住将一幕拍了下来。   空姐推着餐车过来,钟毓身旁的男人要了两杯咖啡,钟毓没抬眼,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等空姐从江逾白身旁经过的时候,后者也要了咖啡。   半个小时后,钟毓醒了,侧眸同男人说了句什么,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起身的同时视线迅速从江逾白身上掠了一眼,表情看不出什么,但江逾白心口还是一紧。   他跟着站了起来。钟毓是要去厕所,看他前脚进去,江逾白后脚也跟了过去,在前者即将关门的时刻抵住门板,迅速闪了进去。   飞机上的厕所空间有限,同时容纳两个1米8多的大男人显得有些拥挤,钟毓被从身后/抱住抵/在洗手池前,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后/颈的软/肉就被人含/住,有些用力地咬着、吻着。却到底舍不得真让他疼。   钟毓双眉微微蹙起:“松手,脏。”   然而一向听话的江逾白这回却仿佛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屈膝抵在他膝腕处,吻从后颈落到脸上,含着柔/软的唇/瓣继续摩挲、啃/咬,这是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的吻。   钟毓一开始还记得周围脏,不太情愿,但男人可能真的是惯于享受的动物,一旦心里觉得满足,外在的这些条件多半就可以被忽略。   江逾白这小鬼虽说没有谈过恋爱,最开始的时候连接吻都尤为青涩,但这家伙天赋异禀,没过多久就特别会来事。   钟毓不太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在江逾白短暂的松开嘴的时候,反过来掐住对方的后颈,一把将人掀翻过来。   两个人的上下位置骤然发生变化,被/压制的人变成了江逾白,并且是面这面的姿势。   钟毓俯身而下,沉下声音在对方耳边吐息:“生气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江逾白再大度,哪怕他早就知道有那位容先生的存在,又哪怕他心里清楚钟毓跟对方没什么,他心里还是吃味。   他喜欢钟毓,不高兴是理所当然的,而钟毓不能因为他这样而不高兴。   不然就是不讲道理。   他这样想,也这样跟钟毓说了。男人先是愣了下,继而伏在他身上笑起来:“你真是这样想的?”   江逾白抿了抿唇,默认了。   “我没生气,你也不用生气,我就是陪容先生参加一个酒会,充当花瓶而已,俗称工具人。可以当我是在出差。”   这是跟江逾白学的,大学生说他的旗袍是工作服,那陪着老板出入酒会就是出差,这话应该没毛病。   “但你不是才刚说过相信我么,为什么要生气?”   江逾白环住他脖子,将人往下带,两个人短暂的接了个吻,江逾白说:“我相信你,但这和我不高兴没有冲突,我喜欢你,看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不高兴,这是本能。”   还挺霸道。   钟毓心里觉得好笑,他把人拉起来,在江逾白刚站稳脚跟的时候,又吻上去。   气息纠缠间,他手掌抚着江逾白的头发,难得解释一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我已经习惯了。”   他没直接说习惯了如何,江逾白却一下就明白过来,钟毓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身边没有多少亲近的人,唯一只有沈家欢这一个朋友,和暧昧对象也只是短暂的一夜/情,双方之间只限于肉/体的欢愉,那根本就是不健康的关系。   而钟毓在这样的生活中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去哪里、做什么,从来也不需要跟人解释,所以哪怕现在有了江逾白这个男朋友,也不会主动说。   他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尤其还是去见那位容先生,所以就没有告诉他。   江逾白已经忘了最初的那点不高兴,心里只剩下对眼前人的心疼。他忍不住又去吻这个人,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狂热的、冲动的,只有缠绵的深情。   “钟毓。”他轻声地,“我不生气,但以后你要习惯有我,不管是高兴的事或者不高兴的事,我都希望你能和我分享,你答应了跟我交往的,就试着接纳我到你的生活中,好吗?”   在对上江逾白视线的刹那,钟毓的心神竟有些失守,他和眼前的人已经认识了不短的时间,却很少见对方露出过现在这样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也都是对他的心疼。   钟毓忽然有些说不出话,甚至体会到了难以言说的心动。   他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这个小心翼翼的亲吻里,四肢都变得柔软无力。   又一次,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在遇见江逾白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对谁心动,可这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成了那个“意外”。   这个人不仅爱他尚且够看的皮囊,在清楚他的内里有多阴暗、多肮脏之后,也依旧爱他。   每次一想到这点,钟毓就会于心有愧,也有一点儿心疼对方。   就好比这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以为江逾白一定会怪他、会生气,闹再大的脾气都不为过。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做错了。   有一点他没有告诉江逾白实话,除了不习惯报备行程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可以说他是故意这样做。   他当然知道两个人是同一个航班,甚至猜到两个人很有可能会在头等舱遇上,但他没有告诉江逾白。很难说不是想看看小狗会是什么反应。   可江逾白每次说的、做的,都和他设想的不一样。这个大学生有时候单纯到近乎愚蠢,有时又很聪明。   却让他濒死的心脏一次又一次跳动起来。   他伸出双臂,牢牢地圈住江逾白的脖子,圈住他的小狗,在两人都因为这个吻呼吸急促的时候,同眼前的人额头轻抵。   “对不起,小狗,这次是我做的不对。”   “给我一点时间。”   飞机的厕所显然不是很好的聊天地点,他们已经在里面待得够久,待会儿要是有乘客过来,就会发现他们两个男人躲在厕所里,到时场面大概会很好看。   所以在解释清楚之后,两个人就一前一后从厕所离开。   江逾白一开始沉浸在最后的那个吻里,所以并没有意识到,等又过了一会儿,头脑逐渐冷却,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竟谁都没有真的上厕所。   他是故意跟着钟毓进去的,本来就不是奔着上厕所的目的,那钟毓呢……   江逾白将视线投过去,看着男人在光影下的侧脸,心跳再一次加速。 第60章   两个小时后,飞机在京市机场降落,江逾白拎着行李箱,视线一刻不落地追逐着前面的男人。   手机刚恢复运行,他就迫不及待给对方发了消息:【嘿嘿。】   钟毓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条消息,这次没有忽视,而是回了个:【……】   出站口早就有车子在等着,钟毓跟着容熠坐下来之后,就听男人沉声问道:“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是刚才那个小鬼啃出来的?”   钟毓诧异地转过脸,迎上的是容熠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用这么惊讶,”容熠说,“太明显了。”   钟毓囫囵着应了一声,事实上他的惊讶只持续了很短的几秒,很快他的表情就恢复平静。   但容熠难得变得八卦,紧跟着问:“不是睡/一觉的关系?”   钟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他也不想瞒着容熠,他不想让小狗再受委屈。便“嗯”了一声。   容熠很久没说话。从他们的角度,可以通过车试镜看清周围很大的视野范围,身后不远的地方,江逾白等到了一个年轻男人,和对方说说笑笑着上了车,但在此之前,他的目光在他们这辆车上停留了很久。   眼里那些情愫压根骗不了人。   “我有点惊讶,钟毓。”容熠淡淡地说,“我以为经过那样的事,你很难再会相信别人,尤其是那样的小鬼。”   钟毓将目光收回来,问身旁的男人:“容先生,我可以抽烟吗?”   容熠点了点头:“当然。”   很快,一缕薄雾在车厢里飘飘荡荡的升起,又散开,钟毓单臂抱着,另一条胳膊擒着烟,天生的笑眼轻睨着容熠,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过很久才说:   “我自己也很惊讶,但这种感觉还不赖,所以我想试一试。”   容熠脸上露出罕见的惊讶。很快,他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声。   “钟毓,你不明白,那样的小鬼不适合你,他太年轻了,还没有见识过这个花花世界,早晚有一天他会被其他更漂亮的花给吸引走,你不会是他爱过的唯一一朵。”   那辆车没有马上开走,却也已经看不见那道朝气蓬勃的身影,钟毓却还望着那个方向。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又懒懒地将这口烟吹散。   “也许吧,但如果有一天他敢背叛我,那我就拉着他一起死。”   容熠看着他,脸色有些发沉。看得出来已经很不高兴。   车厢里的气氛仿佛凝滞了,司机从后视镜里悄悄看了一眼,手心都在冒汗。   一分一秒都似乎被拉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容熠终于收回视线,靠回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走吧,先去酒店。”   “回神了。”江苒将手掌在江逾白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江逾白眨了眨眼,心虚道:“没什么。”   但他的不对劲太明显了,江苒视线跟着往后落,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那辆卡宴。   “呵,这车,这车牌,想要?”   不想要车,江逾白心想,但想要车里的人。   “等你今年生日,哥送你一辆。”   江逾白摇摇头:“不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大G。不过哥,你知道很厉害的姓容的人吗?”   “姓容?”江苒认真想了想,“姓容的我就知道东城的容家,那可是咱们京圈赫赫有名的老牌家族,现任的家主容熠就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有照片吗?”   “我开车呢,怎么给你看照片,自己找,熠熠生辉的熠,网上肯定能搜到。”   容熠。   江逾白将名字输进去,很快就跳出对方的身份信息,照片里的那个男人赫然就是刚才钟毓身边的那个人。   “哥,你跟这个容熠熟吗?”   正好是红灯,江苒一脚踩下刹车,表情奇怪地看着江逾白:“我说弟弟,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可恶。   江逾白气死了。   “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别随便问问啊。”涉及到容熠,江苒语气有点急,“弟,我可跟你说,容熠咱得罪不起,你别不是闯祸了吧?”   “没有,就是我朋友之前提过一句,所以我就随便问问。”江逾白说。   江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你也这么大个人了,确实应该了解一些咱们这个圈子里的情况,以免碰钉子,容家你都不知道,这肯定不行……”   关于这个问题,江逾白高中毕业那年家里的人就提过,江父是想安排他进公司实习一段时间的,可江逾白不乐意。   他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连选择报考金融专业都只是因为他清楚那是自己的责任。   责任是躲不掉的,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还是不太情愿考虑那些事,所以尽管家里人回回都劝,他回回左耳进右耳出。这回江苒也同样不指望他能放在心上。   “嗯。”结果江逾白却说。   “你说什么?”江苒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我没听错吧?”   “我说我学。”   江苒稀奇道:“真特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吃错药了?”   “我要赚很多很多钱,给我老婆用,给他买好看的衣服。”   “嗯,给你老婆——”一开始,江苒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等到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他再次踩下刹车,“什么?!给谁?!你真谈恋爱了?!”   “嗯。”江逾白承认道,“不过你先别告诉我爸妈,等外公的寿宴之后我自己跟他们说。”   “行啊,你的事情肯定你自己说,不过这不是好事嘛,你表情这么严肃干嘛?”   “因为我老婆是男的。”江逾白说。   江苒:“……”   江苒表情一言难尽:“……你完蛋了江逾白,等着被打断腿吧。”   江逾白一共向学校请了两天假,回家的当晚萧家就举办了寿宴。   萧家和江家一样,都是京市的大家族,虽然没法和容家相提并论,却也颇有名望。因此萧家老爷子的寿宴自然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连容家都派人送来了礼物。   江逾白在楼下应付了一阵宾客,被外甥外甥女们吵得头疼,躲楼上给钟毓打电话。赶巧的是,钟毓也正在无聊的酒会上。   “……和我打电话没关系吗,那个容先生会不会生气?”   男大学生语气里的酸气简直通过电话扑面而来,钟毓敢肯定他是故意这样问,所以他反过来说:“要是生气你就把我让给他?”   “当然不是。”江逾白语气很急,仿佛只是一个假设就足够他糟心,“那我们就偷偷打,别被发现。”   钟毓正躲在卫生间抽烟,闻言顿了下动作,哑然失笑:“我以为你会说把我抢回去,你们男大学生不应该都是这么热血沸腾吗?”   “可你本来就是我的。”江逾白理直气壮,并且强调,“不用抢,本来就是我的。”   钟毓乐不可支。一会儿后,听电话那头的人小声道:“是的吧?”   语气已经和之前判若两人,变得小心翼翼。   钟毓简直没见过这样的,闷笑着:“嗯。”   江逾白马上又开心了,开始喋喋不休地跟钟毓吐槽家里那些熊孩子有多烦人,又问钟毓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问题之前就问过,但当时钟毓人已经在酒会上,没回复,他就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可能还要过几天。”   “那好吧,我后天就要回学校,我会很想你的。”   这家伙很奇怪,隔着网线或者电话,情话就能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仿佛张口就来,但一旦面对面,就又很容易害羞。   钟毓不清楚别的大学生是不是也这样,但这样的江逾白让他觉得有趣。   “嗯。”他说。   江逾白不依不饶:“嗯是什么意思,是你也会想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强行歪曲成这样,不过钟毓还是从善如流道:“嗯。”   江逾白顿时更高兴了。但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叹了一口气,情绪也淡下去:“对不起啊钟毓,我是不是很没用?”   “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突然觉得你说的对,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除了拿钱帮你还债,就什么都做不了,但你又不要我的钱。”   以前他总不承认自己年纪小,总觉得他对钟毓的喜欢不能用年纪的大小来衡量,可经过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钟毓是对的,和那位容先生相比,他就是个弱者,他帮不了钟毓。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的钱,但我会长大的,等我变得很厉害,自己挣很多钱,你就不用做不喜欢的事情了,用男朋友的钱是可以的,对吧。”   这些话把他自己说难受了,呼吸很明显,一声比一声重,是在自责,在愧疚。还好小狗不知道容先生的心思,要不然得更难受。   钟毓有些想笑,“傻子,大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还不至于要你个小鬼养。”   江逾白更难过了:“所以你就是嫌弃我年纪小。”   “不嫌弃,精力充沛,我很喜欢。”   江逾白:“……说正经的呢。”   钟毓:“很正经啊,这不是很重要的事嘛。”   “我无语了都。”江逾白急了,“你真是……”   钟毓却好心情地大笑起来。在这阵笑声中,他听见自己的小狗说,“钟毓,你等等我吧……” 第61章   江逾白是周日下午出发回的学校,到宿舍时天都已经黑了,钟毓果然没能跟他一块儿回来,容熠那边还有别的行程,还有两三天才能回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江逾白刚丢下行李箱,整个人顿时蔫了。   “……家里还有些菜没吃完,抽空过去吃了,要不然等我回去可能都臭了。”电话里,钟毓交代他。   江逾白瘫在椅子上,兴致不高地“噢”了一声。紧接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我可以自己过去?”   钟毓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钟毓家里的门是江逾白找人换的,但他从没有问过钟毓密码,所以在钟毓将密码发到他手机上的时候,他还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不太敢相信钟毓竟然真的会将门锁密码告诉他。   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巨大的信任。江逾白心想,这是不是说明钟毓正在试着一点一点的接受他?   因为这个猜测,江逾白一下满血复活,蹦起来,打开行李箱:“我带了吃的,有我妈做的牛肉干。”   之前他带过一次这个肉干,宿舍里所有人都爱吃,周皓和凌黎甚至为了最后一条肉干应该进谁的肚子这种事大打出手。   所以这一次江逾白提前给他妈打过招呼,江妈妈做了很多。   “牛肉干!谁都别跟我抢!牛肉干是我的!”   “滚!我的我的!是我的!”   “你们能不能矜持一点,尊老爱幼懂不懂,我年纪最大我应该吃最多!”   三个人开始牛肉干争夺大战,江逾白赶了大半天的路,着急洗澡。   徐瑾然叼着抢来的一条肉干,视线不经意落在他身上,大叫道,大叫道:“卧槽小白,你腿怎么了,怎么瘸了?”   江逾白怔了下。徐瑾然更加好奇,肉干也不抢了,跑他跟前盯着打量:“走路看着有点奇怪,但你不是回家去了吗,难道——”他眯了眯眼,笑得意味深长,“这不对啊,1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句话,剩下两个也停下动作,将视线投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徐瑾然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威胁他:“小白,你不要告诉我其实你才是下面那个,我死给你看,我能接受你俩谈恋爱,但我不能接受你变成姐妹!”   江逾白有点无语。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被室友这样盯着,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我上面还是下面跟你死不死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我/俩做。”江逾白给了他一个白眼。   “卧槽小白,你这样我真的会……”   “好啦好啦,我就是下面的怎么啦,钟老板是1还有谁没有听说过吗,不过这次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别乱猜。”   反正都聊到这了,江逾白索性自暴自弃地全交代了,然后在三个室友满脸崩溃的表情中淡定地拿了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   ——哼,真是没见过世面,1和0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人,不是上下位好不好。   ——我就当0,我乐意,哼。   过了一会儿,徐瑾然跟过去,趴在门板上:“好了,不开玩笑了,所以你真的没事吗,真没受伤?”   江逾白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去:“没事。”   徐瑾然就真的走了。所以他也就没有机会看到,在江逾白将卫衣脱下来之后,满背的淤青。   那些伤痕有深有浅,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打出来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是被他爸给揍的。   昨晚在从外公家回去之后,江逾白拉着他爸妈在客厅坐下来,一脸郑重的表示有事情要同他们说。   当时已经挺晚,萧雪琴有些奇怪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现在说不可,甚至还跟他开玩笑:   “怎么,是不是因为没有把女朋友带回家,搁这儿跟我们负荆请罪来了?”   话音刚落,江逾白就真的跪了下来,把江勇光和萧雪琴吓了一跳。   “儿子,你这是做什么,妈妈只是开玩笑的,没让你真跪啊。”   可江逾白神色却很认真,他盯着父母的眼睛,说:“妈,我是很想将喜欢的人带回来,但是他不愿意,其实如果我脸皮厚一点求他,他估计会答应,他这个人嘴硬心软。”   因为说到心上人,他眼底流露出很明显的笑意,萧雪琴当然注意到了这点,却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   江逾白那个“求”字让她感到别扭。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她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不过,江逾白虽然从小就是个省心听话的孩子,但到底是男孩子,火气大,所以从小到大没少打过架。   但不管犯什么错,他都没有用过“求”这个字,当然更没有朝他们跪过。   “是我没敢真的把他带回来,怕你们打他。”   江勇光沉下脸:“胡说八道什么,好端端的我们打她干什么,要打也是打你,你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你给我说清楚。”   “爸、妈,他是个很好的人,很高、很漂亮,看着不好接近,但其实很容易心软,特别特别好,我真的很喜欢他。”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怕我们打她?”萧雪琴也问。   “因为他是个男人。”江逾白平静地说。   这句话简直给江父江母带来了太大的震惊,两人不由自主都变了脸色,哪怕江逾白从未交过女朋友,他们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江父的反应尤其大,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也不认为男人真的会喜欢男人,盛怒之下毫不犹豫地给了江逾白一巴掌: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谁叫你这么胡闹的?!”   江逾白不肯松口,江勇光气急败坏之下,就用家里阿姨掸灰尘的鸡毛掸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作为一个省心的孩子,江逾白挨揍的次数一个手都数得过来,这一回算是把小时候没挨过的那些揍全补齐了,江父揍得超级狠,是奔着要把他打死的劲去的。   要不是有萧雪琴在旁边拦着,江逾白觉得自己可能得进医院。但他还是不肯认错,爬起来后继续跪在父母的脚边,固执地说:   “爸、妈,请你们相信我,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他,很喜欢,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松口答应跟我交往,爸、妈,我想你们能够接受他,像爱我一样爱他。”   “他从小没有父母,过得很苦,我想给他一个家,我想让他有亲人,有爸妈爱他。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我都不会放弃他。”   “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会让你们难过,但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没办法放弃他……不管是你们还是他,都是我爱的人,我哪一边都不想放弃,都不想伤害。”   “而且他真的特别特别好,等你们见了他肯定就会喜欢他的,没人会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都有病。”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到后面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而江勇光很久都没有说话,等江逾白说完了想说的,也沉默下来,等着父母发落。   “不能改?”很久后,江勇光终于开口。语气听着还是恼怒,却已经比之前缓和不少。   江逾白抬起头,轻轻摇了摇,“不能,爸,我真的很喜欢他,像您爱妈妈一样爱他。从小到大您就跟我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要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我现在就是在对自己言行负责。”   “他以前一点也不喜欢我,是我胡搅蛮缠才让他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所以我肯定得负责啊,要不然我不就是个背信弃义的渣男了。”   “以后大家都会说江勇光的儿子是个渣男,不负责任,您想想,这好听吗?您几十年的清誉,不能被我这个做儿子的给毁了啊,您说是吧。”   “您还说过,男人就该疼老婆、听老婆的话,要保护老婆,有喜欢的人以后就要从一而终,要是我不学好,敢辜负人家女孩子,您就打断我的腿。”   “虽然现在性别……性别是出了点岔子,但是这个世界上有男人和女人,有喜欢女人的男人,就要允许有喜欢男人的男人嘛,要允许多样性的存在嘛,您说是吧。”   “您这么一个有身份的人,总不能和那些清朝老封建一样迂腐吧?而且我都是照着您教我的做的,您要是因为这样就打断我的腿,我可就看不起你,我跟您断绝父子关系!”   话音刚落,他的脑袋上就又挨了一巴掌:“你还有理了你,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江勇光都要气笑了,“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你就去桥洞下讨饭吧你!”   江逾白趁机抱住他的大腿:“求爸爸再爱我一次!”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狗玩意儿。”江勇光又想打他,却没真的动手。   江逾白马上顺杆往上爬,把他爸的腿抱得更紧了:“您就答应吧,这样以后就有两个儿子陪老妈去逛街了。”   江勇光没有马上应声,又沉默了很久,他叹了一口气,说:   “这件事我跟你妈一时半会还不能接受,但有一句话你说的对,既然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就该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至于我和你妈,我们还需要缓一缓。”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在决定和父母摊牌之前,江逾白其实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他的父母虽然开明,但要他们突然接受他喜欢男人这件事的确没那么容易。   虽然他口口声声跟钟毓保证,他妈一定会喜欢他,但其实他心里没有底。所以这一整晚,他都在酝酿着该怎么跟父母开口。   这个决定做得很仓促,可江逾白没想过算了,就像他跟父母说的那样,他想给钟毓一段稳定健康的关系,想让对方跟自己一样,被父母关心或者唠叨,想除夕夜钟毓能跟他和家人一起一起热热闹闹的吃团圆饭……   钟毓从前没能拥有的,或者父母和那个人曾经亏欠他的,江逾白都想尽自己所能补给对方。他想钟毓有家,有亲人。   要达成这个前提,就要过父母这一关。   而他爸的态度已经比他预想中好了太多,虽然挨了不轻的一顿打。但这是难免的,换哪个父母估计都很难不生气。   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回房之后没多久,他妈就敲门进来,给他上药。萧女士的眼睛很红,看着像是刚哭过。   “趴好,给你上点药。”   江逾白忽然响起,几个月前的除夕,他妈还因为他有了女朋友这件事而高兴得不行,旁敲侧击的跟他打听了半天。   现在,他“女朋友”的身份已经明朗,他妈却高兴不起来了。   江逾白心里觉得愧疚,握着他妈的手:“妈,对不起。”   “躺好,别乱动。”萧雪琴轻轻拍了下他脑袋。江逾白便真的不动了,脑袋乖乖趴在枕头上。   萧雪琴一开始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从小到大都很乖,没怎么让我们操过心,但我真的没想过你一闹就给我们闹出这么大一个惊喜。”   “妈,对不起。”   “这件事,就像你爸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接受,我们——”   “妈——”   “烦不烦人你,先别说话,”萧雪琴又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先听我说。”   江逾白顶着挂着五指印的脸,冲他妈咧了咧嘴。江母就瞪他。 第62章   “你刚才说的那堆狗屁话,的确是我跟你爸说的,从你小时候就开始教育你,做人可以不聪明,但一定要善良,要学会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   “所以尽管我们最后不一定能接受这件事,却也不会死活要你分手,那对被你追求的那个人不公平。但同样,我们希望你、还有他,真的是在非常冷静的情况下做出的这个决定,而不是一时冲动。”   “这条路非常难走,你还年轻,没有见识过那么多的人心,所以或许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很难想象以后会面对什么。”   “正因为不明白,才会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以为真爱无敌。但江逾白我告诉你,这个社会远比你以为的还要残酷,这么多年你活的好好的那是因为有我和你爸在你前面给你顶着。”   “但现在你要走这条路,我和你爸,我们会顶不住,你以后要遭遇的歧视,挨的白眼和骂,我们也没法替你。所以你自己想清楚,你能不能承受这些,喜欢那个人是不是只是一时兴起,是因为觉得新鲜好玩。”   “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这个样子,总喜欢标新立异,自以为很酷,以为自己活得比谁都明白,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古板,但是江逾白,生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更不是童话故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你爸刚才冲动打了你,他现在很后悔,但如果再来一次,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还是会打你。你明白吗?”   “甚至别说你爸,我都想抽你,干脆抽死你算了。但能怎么办呢,你是我们的孩子,如果你注定要选这条路,我们也只能让你去走,总不能真把你腿打断。”   江逾白看着他妈,一时哑然。刚才在客厅的时候萧女士没怎么开口,这会儿却说了那么长的一番话,眼睛比进来时还要红。   他知道自己让他们伤心了,但在这件事上他好像没办法做到两全。   “妈。”过了很久,他脑袋轻轻蹭了蹭萧雪琴的膝盖,然后在萧雪琴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但请你们相信我,这些我都已经想过,喜欢上他可能是因为冲动,他太漂亮了,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欢喜。”   “但想跟他在一起不是冲动,我爱他,就像您爱我爸,我爸爱您一样。他是我的爱人,哪怕他明天变得不再好看,我也依旧会特别特别爱他。”   萧雪琴气恼地拍了他一下:“你真是烦人。别人家出柜好歹还铺垫一下,你倒好,说来就来,也不怕把我和你爸吓出心脏病来。”   从他房间离开时,萧女士跟他说:“那有空的时候,带他回来吃顿饭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跟你爸,总要先见见。”   愣了两秒,江逾白扑过去抱住他妈:“谢谢您,但是妈,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件事,下次我带钟毓回家的时候,您能对他好一点吗,像对我一样对他好。”   “你别太过分了江逾白,没打断你的腿已经是我和你爸对你手下留情了,你还敢提要求?”   江逾白装傻充愣,只要他妈没真的打断他的腿,他就得说:“钟毓很小就没了妈妈,还有个人渣父亲,我好喜欢他,也心疼他,我想让他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喜欢他、心疼他,这个人是世界上最最好的萧女士,以后他会有妈妈,还有爸爸……”   萧女士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到今天中午他离开家,他爸都没有从书房出来过,一想就知道是在故意躲着他。   临走前他主动去见了人,跟他爸道别:“爸,我先回学校了,过段时间我再回来。”   江勇光虎着脸,看着不大想理他,却还是含糊地“唔”了一声。   江逾白知道他爸这是还在别扭,还需要一段时间彻底消化这件事,但很庆幸,他的父母都是善良又开明的人。   ……   关掉花洒,江逾白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像爱他一样爱钟毓,钟毓也会喜欢他们。   第二天上午是满课,下午倒是没什么事,所以吃完午饭之后,江逾白先去了趟钟毓家里。人暂时见不到,去家里看一眼也好。   很奇怪,在路上的时候,江逾白忍不住想,他以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跟谁谈恋爱,也绝度想不到自己居然是个“恋爱脑”。   “……肉看着还能吃,待会儿我打包回宿舍,借隔壁的电饭锅,煮宵夜吃。”到家之后,江逾白给钟毓打了个电话,边检查冰箱里的东西边汇报情况,“倒是一根莴笋不小心碰到了冰箱壁,冻坏了,变成水晶莴笋了。”   江逾白将镜头对准冻得软趴趴、颜色已经呈现出略微透明的莴笋,给钟毓看。   男人今天佩戴了那对翡翠耳环,颜色也是青翠欲滴,莫名和他手上的冻莴笋很契合。   江逾白忽然想到第一次看对方戴这对耳环的时候,就感觉那在耳朵下晃来晃去的翡翠耳环根本就是在他心尖上晃,为此他还做过好几个与之相关的梦。   梦里,他很多次将这对耳环含进嘴里,也将钟毓的耳垂含进嘴里,热烈痴缠。   “江逾白?”男人的声音将江逾白从绮梦中唤回,江逾白心虚地撇开视线。   但钟老板是谁,他见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识过那些人的丑态或是情态,而江逾白脸上的表情那么明显,钟毓就是想看不出来都难。   不过……钟毓看着镜头里那颗蔫巴巴的莴笋,有些想不明白,对着一颗冻莴笋到底为什么会害羞?   男大学生的脑子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在想什么?”   “翡翠耳环。”而江逾白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在钟毓问他的时候脱口而出。   翡翠耳环。   钟毓沉思了两秒,忽然明白过来。他靠在酒店柔软的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茶几上,姿态懒散而放松,在江逾白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面色通红的时候,他将眼皮轻轻一掀,漏了声笑:   “想要吗?”   江逾白一脸的茫然:“啊?”   钟毓将脸凑近镜头,秾艳的眉眼愈发清晰,他一只手搭在旗袍的前襟上,笑音里带着蛊惑:“要我吗?”   到了这时候,江逾白要是还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那他就是傻子。他心跳先是漏了一拍,然而噗通噗通跳得飞快,都快从嗓子里呕出来。   他知道男人是故意在捉弄他,两个人隔着十万八千里,他就是想要也不能穿进手机里,或者将钟毓从手机里拽出来。   所以他也故意说:“如果我说想的话,你能瞬移过来吗?”   钟毓果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脸都从屏幕里消失了,只剩下一头漂亮的长发,和偶尔露出半个的喉结。江逾白更加心猿意马。   ——太超过了钟毓这个人。   “小鬼。”好一会儿后,钟毓终于笑够了,那张秾艳的脸又出现在屏幕上,或许是因为刚才笑得太厉害,脸颊都给笑红了,他忽地朝镜头凑近几分,一张脸几乎跟江逾白贴在一起。   后者顿时呼吸一窒,哪怕明知道两人之间隔着屏幕,哪怕他将手机贴到脸上,触摸到的也只是冰冷的屏幕,可他还是觉得紧张,心跳彻底失控。   而钟毓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给人带来了怎样的冲击力,又或者知道也假装不知道,就是故意要这么捉弄江逾白。   在后者如雷的心跳声中,钟毓微微吐息:“小狗,你是不是不知道,还有一种玩法,叫做电话play。”   后面几个字,他故意拖得很长、很慢,抵着舌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而江逾白的反应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大,在愣了半秒之后,猛地把视频关了。   “……”钟毓盯着结束通话的界面,先是愣了下,继而大笑起来。   但江逾白就不一样了,他所有关于情爱的经验全部来自于钟毓,还没怎么正经交往呢,就已经有过好几种play,不过电话play还是太超过了,江逾白臊得不行,感觉浑身的血管都要爆了。   他一口气冲下楼,快跑到老刘粥铺的那个红绿灯路口时,才停下来,垂眸,对上还握在手里的那根冻莴笋。   江逾白:“……”   冻掉的莴笋:“……”   附近正好有个垃圾桶,江逾白顺手将东西丢了进去。莴笋发出“咚——”的一声的时候,手机也响了起来。   ——是钟毓发来的微信。   江逾白第一时间点开来,下一瞬,瞳孔猛地张大,勉强平复下来的心跳再次飞速跳动起来——   钟毓给他传了张照片过来,照片里男人像刚才视频里那样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微微仰着头,对着镜头露出暧昧的笑,而那枚令江逾白心动无比的翡翠耳环被他含在唇间。   嘴唇红润,翡翠碧绿通透,旗袍的前襟被解开大半,领口敞着,精致的锁骨暴露在镜头中,轻轻的一眼,叫江逾白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这个男人!   低头看了眼自己,江逾白又心动又懊恼,光天化日之下,这要他怎么回去!!!这也太明显了!   偏偏这时,钟毓的电话又过来了——男人很少会这样主动且频繁的联系他,存的什么心简直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   换做是平时,钟毓能给他打电话江逾白能偷偷高兴一整天,但此时此刻,他居然一点都不想接对方的电话。   没做多少犹豫就摁掉了。   然后给对方发了条消息:【我在外面!!!!!!你注意一点!!!】   钟毓:【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啊,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啊! 第63章   江逾白这个样子当然是不可能顺利回学校的,他本来也没想那么早回去,跑下楼纯粹是头脑发热时的一个意外,所以在发完那条消息之后,他又灰溜溜地跑了回去。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看钟毓那张照片。刚才在外面没敢明目张胆地仔细看,此刻在自己的地盘,江逾白就想看多久看多久,想怎么看怎么看。   所以他学着钟毓的样子,也靠在沙发上,家里的这张沙发和酒店的颜色相似,江逾白对着照片,恍惚中竟真觉得钟毓就在他面前,口中含着那枚翠绿色的翡翠耳环,而他俯身向前,衔住耳环的另一端,将那耳环抢了过来……   随着想象,江逾白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十多分钟后,他身体陷在沙发里,头脑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给钟毓发了条消息:【……】   这回钟毓没有回他。   江逾白的晚饭是在钟毓家里吃的,煮了钟毓很喜欢的酸辣小锅面,吃之前还非常有仪式感的拍了张照片。可惜钟毓还是没有回他。   等到八点差一刻,江逾白准备下楼,他想先去一趟酒吧,然后回宿舍。临走前,他没忘记冰箱里的肉,打包一块儿带走了。   之后两天,江逾白一直待在学校,钟毓也一直没回来。   还有三天就是五一小长假了。   这天晚上,510寝室挤一块儿看恐怖片,凌黎抱着一大袋原味薯片,在电影里几个配角的尖叫声中淡定地问江逾白:   “……所以钟老板能准时回来吗,咱们还去看日出吗?”   原本说好的三四天,结果一周了还没回来,对付完那两个酒会,容熠居然带着钟毓游山玩水,干脆不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逾白气得牙痒痒,甚至觉得容熠是故意的。现在听室友这样问,江逾白再次心塞。   “去。”他说,“他肯定会回来的。”   就像那次篮球赛,钟毓也在最后时刻赶回来了,只要答应了他,钟毓就一定会回来。   刚想到这里,江逾白的手机就响了,来电人恰好是钟毓。   江逾白躲到一边接电话:“喂。”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电话里的男人说:“下来。”   男人嗓音沉缓,带着隐隐的笑意。   江逾白缓慢地眨了眨眼,人有些傻了:“什么?”   钟毓重复道:“下来。”   江逾白心底冒出一个猜测,心脏因此疯狂地跳动起来,为了证实,他夺路冲向阳台,视线往下一落,就和路灯下恰好抬头的男人撞上目光——   树影和光晕之下,一道身影静静地站着。周围其实站了许多人,都是在等朋友或者男朋友的,大家不约而同地等在某个区域。   这其实很神奇,明明没有任何人规定必须是要等在那里,但大家就是很默契地都在那个地方等着。   而江逾白也同样很神奇的一眼就在众人当中认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钟毓一身黑色大衣,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里握着手机。   一抬眸,视线刚好就和江逾白对上视线。   晕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映出分明的轮廓和光影,江逾白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脸,心底涌出强烈的、仿佛要冲出胸膛的喜悦。   他一刻都等不了,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要立刻从阳台跳下去,就这么直接跳进钟毓怀里的冲动。   仅存的一丝理智阻止了他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但他又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这样跳下去,钟毓能不能将他接住。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跟有病似的。   在室友们的大喊声中冲下楼,几乎是一分钟后,江逾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下,他飞快地冲向男人:“钟毓!”   而男人也朝他张开双臂:“过来。”   江逾白便一下冲进了这个怀抱中,手臂环过男人的腰间,胸膛与胸膛紧密地贴合,彼此都能感受到剧烈心跳时胸腔的震动。   此刻,江逾白已经惊喜到无以复加,潮水般压抑的想念在终于拥抱到这个人之后再也忍不住,他紧紧搂着钟毓,复读机似的叫了很久对方的名字,把钟毓都快叫烦了。不得不用一个亲吻把那张嘴堵住。   这个亲吻很迅速,像蝴蝶轻轻从绽放的花朵上掠过,可江逾白却像被点了穴一样瞬间怔住,脸色通红。然后不敢相信地看向钟毓。   后者挑眉:“怕被看见?”   他今天难得换了男装,穿的是件黑色的衬衫,头发也被扎成了高马尾,很利落、又酷又漂亮。   江逾白喉头像有炭火滚过,急切地辩白:“当然不是!”   他当然不怕被人看见,甚至希望所有人都知道钟毓是他的才好。   他只是怕钟毓会介意。更没想到钟毓会在这里亲他。   “你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不是说还要几天吗?”   “嗯,想回来就回来了。”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江逾白是不怎么信的,容熠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人走。不过钟毓不说,他就不问。   虽然马上就要5月,白天气温已经很高,但昼夜温差还是挺大的,钟毓的手被冻得很凉,江逾白把人拉到宿舍楼里面,用自己的手给人捂着。   “怎么就穿这么一点,手都冷得像冰了。”   “没那么夸张。”钟毓好笑道。   江逾白不太高兴地撇撇嘴。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你不是说过吗?”   江逾白想了想,似乎真的顺嘴提过一句,事情的起因是他填错了外卖的地址。   那天是周六,他前一天晚上下课后就跑钟毓那里蹭睡,周末理所当然是一起度过。   两个人“运动”到半夜,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钟毓想吃过桥米线,江逾白就点了外卖。   等外卖的过程中两个人先后去洗了澡,钟毓是先去的那个,所以外卖小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吹头发,电话是他接的。   挂了电话,他拿着手机跑去浴室,敲了敲浴室的玻璃门,江逾白停下花洒,问他:“怎么了?”   “你宿舍楼是几号?”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江逾白还是老实回答:“E3楼。”   钟毓轻笑了一声,将玻璃门打开小半扇,江逾白走近他,而他就在江逾白惊讶的神情下,勾住他的下颚,惩罚似的咬在他唇上:“那恭喜你,亲爱的大学生,你把我们的外卖送到你宿舍去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说是五雷轰顶都不为过,江逾白接受不了自己这么蠢。   他平时在宿舍里点外卖点习惯了,地址都是默认的,而且点外卖的时候他刚跟钟毓接完吻,脑子本来就不清醒,所以填错外卖地址其实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毕竟谁点外卖的时候没填错过一两回地址啊,对吧。   但一旦这样的事情是在钟毓面前发生,江逾白就觉得自己蠢透了,为此懊恼了大半天。   不过这到底是桩小事,过后他也就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要是钟毓不提醒的话他都已经快忘了。   倒不是说忘了填错外卖地址这件事,而是他不太记得提过自己的宿舍楼,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宿舍楼在几号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填错地址这件事本身才是重点。   却没想到钟毓居然记住了,还找了过来。   “钟毓,你是不是比刚开始的时候更喜欢我一点了?”   钟毓喉结滚了滚,视线撞进眼前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中,乍然听到自己有些不正常的心跳声。   “可能是吧。”他说。 第64章   今年的五一小长假总共三天,几个人选择第一天就出发。看日出的山叫三喜山,离学校不算远,差不多两个小时就到,校门口有直达车,投币两块钱。   三喜山是个半开发的景区,在榕城算不上什么旅游热点景区,但天气渐渐转热,大家都愿意趁着假期出去走走看看,也因此,车里的人特别多,五个人谁也没抢到座位,只好挤在后排。   因为待会儿要爬山,钟毓今天穿的是身舒适的运动装,头发像那晚一样,被扎成了高马尾。   他人高,长得又漂亮,握着扶手站在拥挤的人群当中时,也有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惊艳感,和公交车里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们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落在他身上。甚至有女生在偷拍。   江逾白全看在眼里,心里酸溜溜的。他自己原本戴着顶鸭舌帽,但在又一个女生偷偷将手机对准钟毓的时候,忍不住摘了自己的帽子,扣到了钟毓的脑袋上。   后者抬眸:“……?”   江逾白嘴巴抿成一条线。钟毓忽然就轻笑了一声,顺便将鸭舌往下压了几分。   仿佛有一片羽毛轻轻地飘落在心尖上。江逾白滚了滚喉结,故作平静道:“要听歌吗?”   “嗯。”钟毓点了一下头。   江逾白就将自己的耳机分了一只给对方。钟毓蹙眉:“英文的?”   “嗯,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好听吗?”   “听不懂。”钟毓语气很平静,“我的英语水平仅限让我听出来这是首英文歌,唱的什么完全听不懂,不过你要是换成什么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我大概率也会以为是英语。”   “洋文在我听来都是英文,萨瓦迪卡、阿尼阿塞哟、纳尼……这些除外。”   这话也太诚实了,江逾白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个样子的钟毓可爱。   江逾白看着眼前的人,男人此刻微微垂着眸,一只手里握着杯珍珠奶茶,是坐车之前他买的,周皓他们早喝完了,钟毓的却还有大半杯。时不时的抿一口。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就小小的抿了一口,表情挺平静的,仿佛听不懂英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主打一个理直气壮。   怪腔怪调地学这几句……外文的时候,尤其的可爱。   真的很可爱。   很让人心动。   江逾白心想,他好像总在因为这个人而心动。所以钟毓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他只会为他心动或者更心动,没有第三种选项。   “不好听,换一首。”而钟毓在忍受了半分钟的完全听不懂的鸟语之后,提出要求。江逾白便配合的将歌切了。   下一首还好是中文,某支很著名的乐队的歌,一首深情慢歌,非常适合在这样天气晴好的春日早上,跟喜欢的人慢慢的听。   钟毓看着也挺喜欢,低着头慢吞吞地喝奶茶,吸到一粒珍珠,便抵在舌尖上很慢地嚼着。车里很闹,也过分拥挤,江逾白却莫名的喜欢这一刻的时光。   在这首慢歌即将到尾声的时候,江逾白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一句话:【我好喜欢你。】   这是嗓音独特的男歌手正在唱的歌词,也是江逾白想对眼前的男人说的话。   好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   钟毓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将手机要过去,在江逾白的那句话下面也打几个字:【知道了。】   下一首歌已经响起前奏,一会儿之后才发现又是首英文歌,钟毓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手机还给江逾白:“换一首。”   江逾白先将备忘录截了个屏,然后将歌切回上一首,等钟毓又开始喝奶茶的时候,他将那张照片在各个云盘里都做了备份了,甚至将头像都改成了这个。   徐瑾然第一个发现,因为他正好在应付某个老男人的骚扰,眨眼就看到江逾白的头像变了。   徐瑾然将头像截屏丢进群里,艾特江逾白:【???这什么玩意儿,你现在这么骚的吗?】   但江逾白根本没看到消息,正忙着偷偷删减歌单。   路况意外的挺顺利,车子比预计的早十来分钟到达三喜山山脚下,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几个人便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先找了家土菜馆吃饭。   “……来,钟老板,我以茶代酒敬您,之前是我们冒犯了,但以后大家就都是兄弟,您别跟我们客气,我们也不跟您客气!”周皓举起茶杯,豪气冲天的。   他们跟钟毓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前两次基本都没怎么相处,气氛更是说不上融洽,今天才算真正熟悉起来。   而周皓是个自来熟,之前虽然因为徐瑾然的是讨厌过钟毓一阵,但就像之前他劝徐瑾然的那样,说到底那件事其实绝对怪不到终于头上,纯粹就是渣男的锅,现在钟毓成了江逾白的男朋友,那就是自己人了。过往的那些恩怨理所当然应该翻篇了。   钟毓也非常给面子的跟他碰了杯。   接着是徐瑾然和凌黎。   徐瑾然说:“钟老板,之前是我不对,您别跟我计较,以后您就是我哥。”   结果钟毓还没说什么,江逾白反倒先不情愿了:“什么你哥,有你什么事儿啊。”   “去去去,你是不是有毛病,想挑事?”徐瑾然故意说,“我可是纠结了很久才说服自己的,你再这样我可又要闹了噢。”   “本来就是,钟毓是我哥,你别乱叫。”江逾白理直气壮。   ——他自己都没叫过钟毓哥,怎么眨眼就要成别人的了?   “嘿、你真是……”   两个人为了一声“哥”你来我往吵了起来,剩下几人顿时都笑起来。   最后还是钟毓捏了捏江逾白的耳朵,将这场幼稚的斗嘴给叫停了:“好了,吃东西。”   江逾白当然是很听钟毓的话的,所以钟毓叫他停下来他就真的住嘴不说了。   但徐瑾然并没有那么快善罢甘休,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故意将头像的事情拿出来说:“……所以你新头像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头像?”凌黎他们露出疑惑的表情,钟毓也一样。   “小白微信换了新的微信头像,你们都没发现吗?”   凌黎边摇头边看手机:“我好喜欢你,我知道,这什么东西,老四你现在……”   他欲言又止。但后面的话其他几个人其实都猜到了——现在可真矫情,这什么咯噔文学。   钟毓当然也看到了那个所谓的新头像。几个小鬼因为这件事吵吵囔囔了起来,江逾白又心虚又不服输,说着说着就要靠武力解决问题,目光却时不时往他这边瞥一眼,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真的挺吵的。   却也很热闹。   钟毓对此感到有些神奇,他坐在这里,身处在这家面积不算大的土菜馆,在几个小鬼叽叽喳喳的拌嘴声中,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就好像五年间第一次真正的松懈下来,有一种自己真的活着的感觉。   甚至,或许不止五年,钟毓想起还在山上的那些日子,那时候他打架总能赢,但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输过的,身上揣着舍不得吃完的馒头时,神经总是紧绷着的,一时半刻都不敢放松。   在程意身上操过的心就更不用说,为了照顾这个弟弟,他简直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心,生怕那臭小鬼在他视线之外被欺负。   中考之后去外面打拼以后同样如此,他拼了命要挣得一个好前程,好给何姨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好给程意攒大学的学费,更想给对方更好的生活……   因为这种种原因,明明有了工作赚了钱,却舍不得花,恨不得将一个硬币掰成几半花,大冬天的工友们约着去吃火锅,只有他就着白开水啃馒头,就为了给程意买件暖和的羽绒服。   他自己可以苦,对那人却从来都是好的。   这样说来,仔细想想,他活到这把年纪,好像就没有真正的轻松过。   不过这段时间钟毓其实已经很少回忆过去,现在想起这些,总觉得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而这些,都是江逾白带给他的改变。 第65章   身旁,几个小鬼的争吵已经分出胜负,江逾白当然没能吵过其他人,抿着唇坐着,却还不忘在服务员将菜端上来时,先给钟毓抢一筷子。   钟毓不觉笑了笑,他并没有让那些情绪影响自己太久,很快就将那些狗屎一样的过往悉数抛在脑后。   舀了一碗鸡汤,他安慰吵架吵输了的小男朋友: “汤很鲜,尝尝看。”   江逾白总是很好哄的,前一秒还在羞恼,有了钟毓亲手舀的鸡汤,瞬间就高兴起来。   “你特地给我舀的啊?”他咬着瓷勺,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   钟毓扬起半边眉:“不然呢?”   江逾白立刻笑得更傻了,竖着大拇指赞美这碗鸡汤:“好喝,你舀的都好喝。”   其他三人虽然没喝到鸡汤,却在无形中被喂了一碗狗粮,夸张地捂着脸:“嘶——酸——恋爱的酸臭味——”   “逻辑是不是不对,到底是鸡汤好喝还是因为鸡汤是钟老板亲手舀的才好喝?”   “钟老板亲手端过来的泔水会好喝吗?”   江逾白美滋滋地喝着汤,才不管室友们如何。   “钟老板能给我们也舀一碗鸡汤吗,老四有,老大老二老三也要有,一个寝室就得整整齐齐的。”   “想得美!钟毓只给我舀!”   一行人这次来三喜山最主要的目的是看日出,这项行程被安排在明天早上,所以第一天的行程非常轻松,吃过午饭之后几个人又在山下慢慢悠悠地转了半个小时,才开始登山。   凌黎吃得有些撑,走了不过一刻钟就走不动了,要周皓他们牵着他走。   倒是钟毓一鼓作气地走在最前面,等到和身后的小鬼们实在落开挺远的距离,才停下来等一等对方,回头时的眼神说不出的挑衅。   而这个过程中,江逾白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钟毓对此还挺意外的:“大学生,体力还挺好?”   江逾白:“昂。”   他从小就练拳击,每周也都有健身,爬个山不至于这么快就累了,这也并不是件什么特别的事,但钟毓看向他的目光意味深长,视线轻轻地向下落在某个地方。   江逾白忽然就明白了这句“体力还挺好”之后的另一层意思。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在钟毓没有答应他的追求之前,是每周都要约一个人到酒吧2楼的,这是他从酒吧的那些客人那里打听来的,后来自己也悄悄观察过,似乎确实如此。   那个什么,男朋友在这方面的体力也非常好。但这次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那什么了,钟毓会不会想……   “你想要吗?”   “嗯?”   江逾白无法确定他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在男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牵住对方的手:“如果你想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   这句话可以说是非常直白了,钟毓偏头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但江逾白看见他嘴角向上勾了勾,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   之后一两分钟,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直到身后徐瑾然大叫着叫他们等一会儿,两人才停下来。   两队人马之间已经隔了很远的距离,短时间恐怕无法汇合。这处的山路比较宽阔,不远处甚至有个供人休息的凉亭,钟毓拉了江逾白一把,目光指向那个凉亭。   后者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跟着朝那个凉亭走去。   刚上山时周围人还很多,有的上山有的下山,最密集的那段简直是人看人,路都走不过,但他们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渐渐脱离了大部队,到现在周围居然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游客。凉亭里也没有人。   钟毓先一步跨进亭子里,在江逾白紧跟上来之时,毫无征兆地揽住后者的腰,一把将人按在凉亭的柱子上。   江逾白的脑袋随着这个动作往后撞去,却没有撞上柱子,钟毓用手背给他垫着脑袋……   “钟毓。”   钟毓没说话,而是捏住他的下巴,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压在他身上,压抑已久的情绪潮水般从心底某个地方涌出来,亟待发泄。   他的指腹掠过江逾白的唇,似温柔又似急切地在那双柔软的嘴唇上摩挲着,然后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扶着江逾白腰的另一只手不断收紧。   “江逾白。”   “你是傻子吗?”   声音发沉、发哑,仿佛能够蛊惑人心一般,叫江逾白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喜欢的。”江逾白蓦然开口,嗓音低沉,眼神有些晦暗,用缓慢的语调一字一句表白道,“很喜欢。”   他追逐上钟毓的唇,热烈地回吻过去。心里同样鼓胀着难以形容的情绪。   ——钟毓刚才为他失控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江逾白惊喜地意识到这件事,甚至于钟毓将他带进这个凉亭都可能是为了吻他。   他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发了疯一样吻着眼前的人,却总觉得不够。而钟毓为他失控这件事本身比这个吻更让他激动。   “……你们总算上来了,刚刚悄悄跑哪儿去了?”一个小时后,五个人在山顶汇合,竟是徐瑾然他们先爬上山。   徐瑾然眯着眼,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两人,注意力精准地落到两人通红的唇上,江逾白刚才没收住力,钟毓的唇角被他啃破了一块。   现在被好友这么盯着,江逾白莫名有些不自在。“就……随便走走。”   徐瑾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是随便走走,还是随便做做?”   “走走,也坐坐。”江逾白说。   “这么刺激吗?”   江逾白:“……?”   不同于江逾白的懵逼,钟毓却立马就听懂了徐瑾然的意思,视线跟对方撞上,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江逾白眼尖地发现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蓦地往钟毓面前一挡,问好友:“你瞎看什么呢。”   徐瑾然真是无语了:“你简直……你简直……我都不想说你!”   先上来的三个人已经租完帐篷了,租的双人帐篷,周皓便问江逾白:“老四你是准备跟我/睡还是——”他贼笑着,抛了个眼神给江逾白,“你懂的。”   “……”   江逾白无力吐槽,他心想,虽然我懂,但你能不能不要特地说出来,这让我怎么接啊,另一个当事人还在这呢。   他偷偷瞄了眼身旁的男人,后者好巧不巧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江逾白:“……”   “一起?”钟毓主动问。   一瞬间,江逾白把什么纠结都忘了,满心欢喜:“好!”   山上没有吃饭的地方,也不像别的旅游景点那样可以供游客自己烧烤,晚上要想留在三喜山上,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吃饭问题。   一行人事先准备了面包饼干什么的,还一人背了一个自热小火锅,各种各样的吃的喝的竟也铺了一地,蔚为壮观,把钟毓都看傻眼了。   他的背包是江逾白准备的,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他事先并没有打开看过,直到此刻才发现有多琳琅满目,就跟篮球比赛那天的书包一样,是个什么都有的百宝口袋。   但钟毓也注意到,自己的背包和别人的还是有些不一样,最明显的是他的包里只有一瓶水是重物,其他的都是些轻便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和小零食。   反观江逾白的,有两个自热小火锅,还有一大堆的水和牛奶。   而在钟毓怔愣的时候,江逾白已经将其中一个小火锅递了过来:“麻辣牛油的。”   钟毓喜欢又酸又辣的东西。   “谢谢。”钟毓轻轻接过。   “不客气。”江逾白耳朵烫了一下,但在小火锅马上交到钟毓手里的时候,他胳膊忽然转了个弯,又收了回去。   钟毓:“……?”   “要不还是我来弄吧,你没弄过这个吧?” 第66章   虽然这是事实,钟毓从来没吃过什么自热小火锅,在此之前甚至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但面对江逾白这个问题,他还是莫名不爽,无奈地笑了笑:“没见过世面的老男人?”   “……”老男人这个梗到底还能不能过去了!   都怪徐瑾然。   而在一旁正撕小火锅包装的徐瑾然,忽然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我?”   江逾白:“……”   钟毓忍笑。江逾白看着对方,总觉得这人好像能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不过不管钟毓这个漂亮的“老男人”到底会不会弄自热火锅,反正江逾白已经决定自己帮他弄。   “你就坐着吧,等吃就行。”   钟毓十分配合地“噢”了一声。但真的等江逾白开始动作,他就像是故意的似的,江逾白撕一个包装,他“咦”一声,江逾白倒一瓶冷水进去他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而当江逾白盖上盖子,出气孔里冒出热气、火锅咕咚咕咚沸腾起来的时候,这家伙居然夸张地拍了拍手,说了句“高级”。   以至于江逾白全程都处于一种非常尴尬且别扭的状态中,几乎是硬着头皮处理完一个小火锅。   等他弄自己那份的时候,钟毓居然还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江逾白人都麻了,拿着火锅躲到了一边,跟徐瑾然他们扎堆在一起。   那三个家伙很有不当电灯泡的觉悟,早早就拿了吃的喝的离江逾白和钟毓远远的。   “你过来干嘛,不在钟老板跟前献殷勤了?怎么把人孤孤单单一个人丢那儿,这不好吧?”徐瑾然故意笑他。   江逾白也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小火锅已经滚得不行,男人盘腿坐在地上,垂眸盯着,像是想掀开盖子,又有点无所适从,甚至差点儿烫到手。   江逾白的心紧了紧。觉得好笑和心疼的同时再一次觉得钟毓好可爱。   他不由自主地将镜头对准暮色下的男人,闪光灯亮起的同时,男人有所察觉,偏头望过来,镜头正好定格在这一眼上。   江逾白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而钟毓朝他招了招手,对他说:   “过来。”   ——要命。   夜宿在山上的游客挺多的,江逾白将帐篷搭在离人群相对远一些的地方,等他简单洗漱完毕进到帐篷,钟毓已经钻进了睡袋。脑袋一侧放着粉色的热水袋。   来之前江逾白做过攻略,山上夜里气温挺低,还是很冷的,他就顺手将热水袋也打包带上了。   但这空扁扁的放在边上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光看着就能起到保暖作用?   “忘了冲热水袋,但我已经躺下了,不想爬起来。”钟毓似笑非笑地开口。   “……”原来如此。   帐篷里当然没有烧热水的地方,热水壶是从租赁帐篷的地方一块租的,一壶热水2块钱,还要另付每个热水壶30块钱的押金。   江逾白拎了两个进帐篷,他自己不太用得上,都是给钟毓准备的。   男人胃不太好,晚上已经吃了麻辣火锅,不能再喝凉水,该胃疼。   江逾白任劳任怨地往热水袋里灌上热水。   而有了热水袋之后,钟毓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了许多,满足地眯了眯眼。江逾白觉得他好像有哪里变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钟毓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江逾白此刻就躺在他身侧,虽然身处两个睡袋,但彼此的距离很近,只要有人稍微滚一滚,就能滚进对方的怀里。江逾白有些蠢蠢欲动。   他悄悄地伸手过去,用小拇指勾住钟毓的,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说:“出来玩是不是挺好的?”   他猜男人今天应该是挺高兴的,尤其是在山脚下吃午饭开始,整个人的情绪和之前很不一样,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   陪他们这些“小鬼”胡闹了一天,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两个人挨得很近,钟毓的头发随着动作从他脸颊拂过,有一小部分甚至落到了他脖子上,若有似无的痒。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捧起一缕,捻在指尖小心地摩挲着,像是怕弄疼钟毓,又舍不得松手,满含期盼地看着对方。   钟毓又主动靠过来一些,在即将和他额头相抵的时候停下来,维持在一个极暧昧的距离。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江逾白的问题,但江逾白已经能感觉得到。   ——钟毓就是挺高兴的。   所以江逾白也跟着高兴。又忍不住心疼。   他止不住想从前的每一天这个人究竟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很少像这样出来玩,除了难得看一场电影之外,钟毓还会和沈家欢一起做别的吗?   他猜不会。   但又希望自己猜错了。   “钟毓。”他将两个人之间的那点距离彻底消弭,将唇印在对方唇上,“以后我们还一起出来玩,行吗?”   钟毓用一个吻回答了江逾白的问题。江逾白便将其认作是答应了。   但也是因为这个吻,让江逾白暴露了身上的伤——两个人亲着亲着,江逾白身上的睡衣就被蹭掉大半件,露出了衣服底下的伤,钟毓脸色立刻变了:“怎么回事?”   江逾白:“……”   钟毓捏着他下颚,表情越来越难看:“说话。”   江逾白向来是不会对他说谎的,当沉默无法起到作用的时候,江逾白只好老实交代,不过他没有细说,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完了。   时间已经过去一周,他身上那些伤看着却仍旧很严重,尤其是腰背的地方横亘着大片的青紫。   “是不是没好好处理?”钟毓声音很沉。   江逾白耳朵尖通红。明明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很小心的确保不会被看到,谁知道一朝得意便马失前蹄,最终落了个被扒了衣服趴平了任男人打量的下场。   ——这种感觉也太尴尬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挖条地道钻进去。   而钟毓不满意他的沉默,甚至往他屁股上拍了下:“说话。”   江逾白惊了一下,耳朵更红,“嗯。”   伤在背后不方便,他自己没办法上药然后把淤血好好揉开,所以到现在还没好。   “为什么不让室友帮忙?觉得丢人?”   江逾白的下巴抵在胳膊上,半垂着眼睛,声音很闷:“不是,就是觉得没必要。”   “见鬼的没必要,落一身伤觉得好玩?”钟毓又往他屁股上拍了两下。   老实说,这几下的力道并不大,没让江逾白真觉得痛,但他长那么大,没怎么挨过父母的揍,更不用说被打屁股。   这种感觉实在是怪怪的,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背上的那些淤青看着便更明显。   “躺着别动,我去拿药。”男人的声音明显已经有些恼了。 第67章   67   别看江逾白这么个大高个,实际上却是个很细心的人,考虑到要爬山,他特地准备了一个小药包,揣了红花油和止血绷带之类的东西。   钟毓为此还觉得他小题大做,却没想到现在还真派上用场了。   “淤血要好好揉开,可能会有点痛,忍着。”   微凉的掌心和背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轻颤着冒出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痛?”男人声音微沉。   江逾白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不是痛,是紧张,更是刺激,要不是他此刻是趴着的姿势,钟毓就会发现他身上起的变化不止那些,还有更大的反应被藏在底下。   ——在今天之前,江逾白绝对想不到,他会因为钟毓给自己上药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真是出息。   而钟毓对此像是一无所知,不紧不慢地说:“身体别绷着,放松。”   刚开始的时候江逾白当然是放松不下来的,他简直紧张得难以自抑,甚至觉得没白挨这顿揍,钟毓明显是在担心他,就连语气里的不高兴也是。   但淤血被大力揉开的过程是很痛的,所以没一会儿他就没有心思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光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疼来就让他忍出了一身冷汗。   钟毓看在眼里,故意激他:“现在知道疼了?”   江逾白“昂”了一声,傻乎乎地笑,“其实也不是特别疼。”   这话换来的是男人的又一巴掌,江逾白顿时龇牙咧嘴,没法再嘴硬了:“疼疼疼疼疼……”   “不是不疼吗?”   “……”撇了撇嘴,江逾白嘟囔道,“还是有一点点疼的,我爸下手可狠了,我觉得他都把我当霓虹人打。”   小狗告状,钟毓睨着眼,轻轻一扫,没说话。   等终于上完药的时候,江逾白感觉自己差点就要和这个世界告别,扶着腰缓了好一会儿,还偷偷龇了几次牙。   钟毓收拾好东西,洗了手,默默地躺回睡袋里,江逾白学着他的样子,也钻回了睡袋里,一蛄蛹一蛄蛹地朝钟毓挨了过去。最后,两人之前的距离又只剩下一个拳头那么近。   江逾白盯着身旁的人,心里感觉有很多话要说,实际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过了很久,才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钟毓,你是不是喜欢我更多一点了?”   这个时候钟毓其实已经将帐篷里的灯关了,闻言睁开眼,在黑暗中迎上他的视线。   这个问题不是小狗第一次问他,钟毓辨不清情绪地笑了一声:“因为你被你爸揍?觉得我会感动?”   “不是。”江逾白伸出手,一路摸索下去,找到男人的,悄悄扣在掌心,“因为你给我抹药。”   懒到连自己的热水袋都不愿意冲的人,居然会为了他从暖和的睡袋里爬起来、又花那么长的时间给他上药。   这肯定是喜欢他。   “如果是沈家欢,你肯定不会这样做的,是不是?”   拿自己和沈家欢比,真是出息。“傻子。”   第二天早上,江逾白开的是4点的闹钟,保险起见,他开了5个,在第一个闹钟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并且习惯性地喊室友们起床。   因为不像平时那样睡在一屋,他就在群里丢了几条消息,可惜没人回复他。同样没有反应的还有钟毓。   男人只在闹钟刚响起的时候不满地皱眉、翻身,之后就又睡熟了,一动不动。   江逾白没舍得马上叫醒他,反正他闹钟定的时间本来就留有余裕,便多给了钟毓5分钟的时间。   在这5分钟的时间里,他坐在男人身旁,盯着对方的睡颜看得入神。怎么都觉得不够。   认真想想,江逾白自己也会觉得奇怪,怎么就突然这么喜欢一个人,哪怕只是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光看着,就觉得满心欢喜。   从家里回学校之后,他又跟父母谈过几次,老江和萧女士虽然还是不太能接受,不过也没有特别反对,只是仍叫他不要冲动,要他认真考虑。   到底是觉得他年纪小,容易一会儿一个想法。   只有江逾白自己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眼前的这个人,就像小狗的一生,只会忠心于一个主人,不管主人会爱自己多久。   “叮铃铃铃——叮铃铃……”闹钟再次响起,钟毓烦躁地翻了个身,嘟囔道,“吵死了。”   可爱。   江逾白轻轻将他脑袋从睡袋里挖出来,俯身亲在他鼻尖,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差不多可以起来了,一会儿该赶不上看日出了,我帮你穿衣服吧?”   钟毓往后躲了下,含糊地说:“再睡5分钟。”   “不看日出了?”江逾白问。   钟毓攥住他的手,困顿地讨价还价:“很困。”   两人虽说已经同床共枕过好几晚,但每一次要么是钟毓已经先起床,要么干脆还熟睡着,所以江逾白其实没怎么见过男人睡眼惺忪想要赖床的样子。   和平时很不一样,可爱得要命。   他有些说不出来拒绝的话,又往人眼皮上啄了一下,纵容道:“那就再睡两分钟。”   钟毓一点声音都没有,显然是又睡着了。   而等到5分钟又过去,第三个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钟毓还是不肯起来,江逾白只好去吻他的唇,想用这种方式叫人起床。   结果这种方法也没什么效果,钟毓眼睛都没睁开,对江逾白的骚扰烦不胜烦,整个人钻进睡袋里面,声音隔着睡袋闷闷地传出来:“再两分钟。”   五分钟又五分钟,五分钟又两分钟,再这样下去,别说看日出了,大概日落都要看不到了。   江逾白又心软又无语,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狠下心来,把人从睡袋里挖出来,抱在自己怀里,想要强行将他唤醒。   凌晨4点多,这个时间对于钟毓来说是最困的时候,他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早起过床,尤其是接手酒吧之后,养成了日夜颠倒的生物钟,这个点让他起床跟叫他死没什么差别。   他睡得昏昏沉沉,只感觉有双手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很烦。为了让对方不要烦他,他主动寻过去,敷衍地亲了亲对方的下巴:“要不你直接杀了我吧。”   “别胡说八道。”江逾白简直拿他没办法。   起个床而已,还要死要活的,一点也不像个成熟的大人,他五岁的小侄子才会这样。所以钟毓也不能嫌他小。   如果是平时,钟毓想睡觉的话他肯定会由着对方睡,想睡多久都可以,反正日出什么的也不是非看不可,比起看日出,他更喜欢看钟毓睡觉。   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和钟毓一起看日出,意义非凡。   而且他也很想让钟毓看看日出,他想让钟毓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黑夜的乌烟瘴气和混乱,还有巍峨的山峦,有泠泠的泉水,有漂亮且震撼的日出,有清脆的鸟鸣和漫山的花……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他想让钟毓看一看这些。   因为这些,他逼着自己硬下心肠,给钟毓穿衣服:“抬手。”“换另一只手。”   没睡醒的男人非常听话,江逾白说什么他都照做,江逾白帮他穿好衣服,又穿裤子,动作间两个人的身体很多次贴在一起,无意中碰蹭着,钟毓人没醒,身体倒先醒了。   江逾白很想装没看见,但那东西存在感很强,就连他自己也……   “……”不是,这对吗,他真的只是想帮钟毓穿个衣服而已,没想别的。现在也不是想别的东西的时候啊……   而钟毓闭着眼趴在他胸口,嗓子里忽然漏出一声轻笑,在江逾白的无语中双手抱住他脖子,用刚睡醒时那把微微沙哑的嗓子挑逗他:“要不别去看日出了,解决下吧。”   江逾白直接装聋作哑。   又五分钟后,衣服总算全都穿完了,江逾白先站起来,然后牵钟毓的手:“好了,出去吧,看完日出再睡。”   钟毓赖在他身上,眼睛还是半睁不闭的:“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出去?”   江逾白看看自己,又看看他:“……”   江逾白:“那等3分钟。”   钟毓噗嗤一声又笑出来,眼里有讶然:“3分钟?”   江逾白:“……”   谁也不能动摇他看日出的决心,江逾白咬牙:“就3分钟。”   离他们帐篷不远的地方就是山崖,这个时间已经不算早,有不少游客早就在等着了,钟毓还是没什么精神,找了块山石懒洋洋地靠坐着。   江逾白塞给他面包和牛奶,他就慢吞吞地吃一两口,却是半天都忘了嚼。   “其他几个小鬼呢?”   “在起来了,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江逾白说。   钟毓睨他一眼,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波澜,给人一种情绪不怎么高的感觉,又像是有点不满:“为什么他们可以现在起床?”   没睡饱的男人起床气真的很重,江逾白哑然失笑。他的男朋友真的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可爱的人,有许许多多的面,但每一面都让他非常喜欢。   “因为早起可以占个好位置,看到更漂亮的风景。”   钟毓机械地嚼着面包,眼睛有些睁不开,看起来随时都能再睡着:“其实我也不是很需要这样的好位置,在哪儿都能看,手机上也能看。”   伸手喝牛奶的时候吸管差点不知道往哪里喂,不一会儿,脑袋就一点一点的,又开始昏昏欲睡。   叫一个当惯了夜猫子的人这么早起床,还真是难为他了。江逾白有些哭笑不得。   担心对方会真睡着,他便坐在钟毓身旁,拍了拍自己肩膀:“嗯?”   钟毓的脑袋立马歪了过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不动了。   秒睡?   江逾白真是好笑得不行,垂眸,发现男人居然没闭眼,睁着困顿的双眼目视着前方。   “别看我,看前面。”男人勉强抬起手,将江逾白的脑袋轻轻往前推了推,江逾白的视线便跟着他投向远方——   东边的天际终于露出鱼肚白,光线很柔和,淡红色的朝霞一点点晕染开,范围越来越大,颜色叶越来越深,漫天的红云漫过来,烟雾缭绕的群山被金光所笼罩……   ——日出了。 第68章   江逾白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自己身侧。钟毓还靠在他肩上,半掀起眼皮:“看日出啊,总看我做什么?”   “好看。”江逾白诚实道。   “哪个好看,我好看还是日出好看?”钟毓明知故问。一根手指还抵在江逾白的心口,慢吞吞地打着圈。   人都困成这样了,竟然还有心思逗他,江逾白都无语了。但他又忍不住地心动:“你。”他垂眸吻在钟毓的眉心。“你最好看。”   钟毓将脸埋在他颈侧,闷声笑个不停。   “周围那么多人,你也不怕被看到。”   “不怕,只要你不怕我就不怕。”   太阳越升越高,万道金光洒向地面,山间云雾又聚拢缠绕起来,像万顷碧波荡漾着。   这不是江逾白第一次看日出,在他很小的时候跟着老江和萧女士就看过。那个时候他和钟毓一样,四点来钟就被萧女士从睡袋里薅出来。   “……但我还是睁不开眼睛,不想起来,老江就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去,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人到底为什么要看日出啊,日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我不想看日出,我想睡觉……”   江逾白撕了一小块面包喂给钟毓,自己也吃一块,讲着小时候的故事。钟毓依旧靠在他肩上,安静地听着,在他说到这里时,慢吞吞地拖长调子:“是啊,人为什么要看日出,我想睡觉……”   日出的过程其实很快,没一会儿之后太阳就完全升起来了,游客们渐渐散了,徐瑾然和凌黎这时候才咋咋呼呼地跑过来,样子一个比一个狼狈。   徐瑾然的卫衣甚至只套了一个袖子,跟个独臂大侠似的:“怎么没人啊,是我们到太早了吗?”   江逾白无语地看着他:“就你们的速度,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请您睁开眼睛看看天边那火红又耀眼的太阳,告诉我那是什么,流心咸蛋黄吗?”   钟毓顿时又笑个不停,身体一颤一颤的,江逾白怕他摔,双手在身侧虚虚托着。   “小白,大早上的怎么能这么粗鲁,当着钟老板面呢,形象不要了?”   “……”江逾白手指紧了紧,下意识看钟毓。可男人并没有抬头,所以江逾白只能看到他的发旋。   ——钟毓有两个发旋,真可爱。   “老大呢?”   “不知道,估计还睡着吧。”徐瑾然埋怨,“你怎么也不多叫我们几声?”   这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在哄钟毓起床的过程中,江逾白不知道往群里发过多少条消息、打过几个电话,只是一直没人理他。所以江逾白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山崖边风不小,吹久了容易头疼,江逾白把钟毓拉起来:“走吧,回去。”   帐篷里,周皓果然还在呼呼大睡,大半个人已经从睡袋里出来了,睡得四仰八叉,嘴巴张着,时不时打个呼噜。   几个人看着好玩,凌黎拿出手机对着他360度无死角地拍了一组照片,还录了呼噜声。   钟毓就更缺德,在旁边出主意:“挠他脚心。”   徐瑾然那傻子真的照做了。周皓脚指头蜷缩几下,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钟毓又说:“捏他鼻子。”   徐瑾然就去捏他鼻子。因为呼吸困难,周皓的嘴巴本能地张得更大,双手烦躁得要打徐瑾然。后者和负责拍照的凌黎憋笑憋得都快喘不上气了,整张脸通红。   而钟毓却虚靠在帐篷门口,神情寡淡,只唇角不经意地轻轻勾了一下。   江逾白:“……”   他那一肚子坏水的男朋友和愚蠢的室友们。   “唔……别吵……”在两个人的百般捉弄下,周皓总算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一帐篷的人,吓得魂都快飞了,“卧槽你们想干嘛,都围着我干嘛?!默哀送别吗?”   徐瑾然、凌黎:“……”   江逾白:“……”   他视线一瞥,钟毓已经在这个时候走了出去,坐在帐篷外面的小木凳上,点了支烟。   江逾白自己不抽烟,但身边很多朋友都是老烟枪,尤其是周皓和徐瑾然,在认识钟毓之前,他一直以为那两个家伙抽烟的程度已经算很猛。   可和钟毓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山头,云雾不断地被劈开又缠绕,远处的群山时隐时现,山里的景色有种和昨晚不一样的美,而沐浴着阳光和晨风的钟毓无疑是江逾白眼底最美的那道风景线。   眼前的男人长了一张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好看得一塌糊涂的脸,就算是此刻极为疲倦的面容,也在袅袅的烟雾中显出颓废的美感。   江逾白隔着那层朦胧和他对视,接着视线微微往下掠去,盯着钟毓咬住烟头的位置,喉结滚了滚。   那上面深深浅浅的牙印,像一把把小钩子,勾得他心猿意马。   江逾白觉得自己大概也有些没睡醒,脑袋晕晕乎乎的,大半个小时前那股难以抑制的燥热又死灰复燃,在他心口剧烈地燃烧着,简直要把他灼化了,烫坏了。   他要融化在初升的太阳下。   而钟毓就在这时朝他眨了眨眼。是个很慢的、称得上俏皮的动作。   那些汹涌的情绪忽然被托住,江逾白再次咽了下喉咙,心底又有些蠢蠢欲动,他走过去,在钟毓抬头的瞬间将烟从对方嘴里抢了过来,迅速叼进了自己嘴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抢钟毓的烟,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名正言顺的,抢男朋友的烟不能算抢,那是情趣。   “又抢?”钟毓抬了下眼梢,表情生动。显然也是想到了前一次被抢烟的经历。   “嗯。”江逾白手掌搭在他肩上,俯身将一口烟渡进男人口中,他还是不喜欢烟味,但很喜欢这个带着烟味的吻,喜欢钟毓。“虽然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明天能少抽一根烟吗?”   “嗯?”钟毓轻笑,“不会是想温水煮青蛙,慢慢骗我戒烟吧?”   “不用戒,只是少抽几根而已,可以吗?”   钟毓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又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抓住江逾白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将烟从他手里叼了回来,泰然自若地吸了一口。   江逾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将自己刚才咬过的那个牙印覆盖,身体里星火燎原。   “我抽过了。”他勉强开口。嗓子哑得跟被灌了毒药似的。   “所以呢?”钟毓看着他,“你还嫌自己脏?”   “……”江逾白语塞。   “吻都接过那多次了,嫌弃什么?你嫌我?”   江逾白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钟毓耸了耸肩,虽然没出声,但表情分明是在说:“那不就得了。”   江逾白有些窘迫。甚至觉得自己蠢,刚刚说的都是什么啊……   “接吻吗?”钟毓却突然问他。   “什么?”江逾白一时傻眼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钟毓轻轻拉了下他,重复道:“我现在很想接吻,所以接吻吗,小狗?”   江逾白朝他扑过去:“接!”   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照着人啃了下去,因为动静太大了,钟毓一时都有些招架不住,身体不由之主地往后仰去,而江逾白的牙齿重重地磕在他唇上。   很痛。   “这急吼吼的劲。”钟毓都无语了,“是让你跟我接吻,不是让你啃我,小狗。”   贴着他的唇瓣,江逾白贪恋地用自己的唇摩挲着:“那你教教我,钟毓,你再教教我吧……”   三喜山除了看日出之外没有其他娱乐设施,所以在周皓收拾完之后,一行人就下山了。   路程过半,江逾白发现徐瑾然跟在他和钟毓身后,眼神鬼鬼祟祟的,看着像是冲着钟毓去的。   他顿时警惕地将钟毓往自己身后一挡,问徐瑾然:“你干嘛?”   徐瑾然将他拨开,直接跑到了钟毓面前,看向他的目光更为炙热。   江逾白:“……?”   钟毓:“……?”   “钟老板,我观察你好久了,你平时用什么面膜,水乳面霜用的是什么,皮肤怎么能这么好,凑这么近都看不到毛孔,是素颜吗?”   徐瑾然越凑越近,最后都快挨着钟毓的鼻子了,钟毓淡淡道:“没用,也没化妆。”   徐瑾然不信:“别小气嘛钟老板,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好的产品要相互分享嘛,藏着掖着不厚道。”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一个1,一个0,江逾白简直看不下去了,他挤进两人当中,老母鸡似的把钟毓挡在身后:   “钟毓不用护肤品,也不用面膜,你离远一些,注意社交距离,1和0授受不亲。”   徐瑾然扫了他一眼,倒是没再多说什么。江逾白松了一口气。   “不过钟老板……”   江逾白那口没泄完的气又提了起来。   “你眼睛下面的这颗痣,是小白点的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钟毓还是点了点头。   “看来他没少偷偷练。”徐瑾然状似不经意地将好兄弟的秘密卖了个干净,“钟老板你可能不知道,第一次见小白在宿舍里练习点痣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怀疑他是鬼上身了。”   周皓窜到他身后:“这个我可以作证,真的是这样,我差点都想往宿舍里请个道士,但是一看价格,哎呀妈呀太贵了,请不起,命哪有钱重要,不对劲就不对劲吧,不对劲也是我兄弟。”   凌黎举着胳膊:“我也!”   江逾白:“……”   他根本不敢去看钟毓的眼睛,满腔的羞赧变成了羞愤,挥着拳头威胁:“你们是不是忘了,现在我们是在爬山,爬山过程中是很容易出现一些意外的,你们要不要站那边的石头上,我给你们拍照……”   徐瑾然他们大笑着跑远,江逾白想追,被钟毓拉了一把:“别瞎跑,山路危险,摔下去你就成一坨烂泥了。”   “我不跑,他们瞎跑。”江逾白甩锅的技能一秒就学会。钟毓敛眸笑了笑,领着他慢慢往前走。   “别听他们胡说,我没有练很多次。”过了一会儿,江逾白小声地说。   钟毓侧眸看他。江逾白红着脸低下头,“但你这样真好看。”   “这样是怎么样?”   “就是这样,怎么样都好看。”山路蜿蜒,偶有清风徐来,江逾白悄悄地跟人靠得更近,想和身侧的人牵手,又有些怂,最后只有几根手指试探着、又试探着。   被钟毓一把抓住:“想牵就牵。” 第69章   到山脚下后,还是在昨天那家土菜馆吃了午饭,然后各回各家。   来的时候钟毓是为了跟几个小鬼汇合才特地跑去的学校,回去时他就不用再挤19路公交了,所以直接叫了车。   “……那我们就先走了,友情提醒,3号早上没课。”徐瑾然眨了眨眼,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江逾白假意清了清嗓子,把看几个家伙往车里推,“滚滚滚,车都来了还不进去,当心司机叔叔不载你们!”   很巧的是,这班车的司机正好是他们过来时脾气很暴躁的那位,听见江逾白的话,扫了他一眼,眼神凉飕飕的。江逾白感觉到了,讪讪地收回目光,转而盯着钟毓。   后者嘴角噙着笑:“不跟他们回去?”   “不回。”江逾白悄悄牵起他的手,“还有一天假呢,我们去约会。”   约会这件事是情侣之间必做的,所以江逾白其实早就在心里计划过很多次,可以说在钟毓还没有答应他的追求前,他就已经在想这件事,也想过很多种约会的方案,但始终没想好到底要选哪一种。   吃饭看电影都太俗气了,可约会又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江逾白为此很愁,晚上在酒吧时还在为了这件事发愁。   “约什么会啊,他都这把岁数了,什么烛光晚餐红玫瑰这些东西都不可能打动他,倒不如直接给他钱。”沈家欢给他出主意,“你要是能装一行李箱的钱往他面前那么一放,再啪的一下打开,保证比什么约会啊礼物啊更让他高兴。”   江逾白找不到话来反驳。但钟毓又不可能真的要他的钱,江逾白更愁了。   他看着沈家欢手里的雪克壶,眼睛一亮:“家欢哥,要不你教我调酒吧?”   今晚酒吧的客人实在太多了,钟毓原本只是想过去转转就走,哪知道客人们太热情了,导致他根本走不了,到1点多才得以脱身。   偏偏早上还被迫4点多就起床,一整天折腾下来,钟毓累得不行,澡都没洗就倒在沙发上。   躺下没多久,江逾白就过来了:“别睡这里,待会儿着凉。”   “不想动。”事实上,钟毓连开口说话都不乐意。   江逾白蹲在沙发边,手指捻起他的一缕长发,试探着:“那我抱你?”   “……”钟毓闭着眼睛不吭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   江逾白托起他的后背,小心将人抱起来。两条手臂顺势环住他的脖子,暗暗使劲,故意将他往下压,一直闭着眼的人慢吞吞地掀开眼皮,撞进他的视线中,唇角微微上扬:“很重?”   再怎么说钟毓也是个比他还要高一些的男人,平时倒是能轻松抱起来,但要是这人故意捣乱,就有些吃力了。   但江逾白绝对不承认这点,嘴硬道:“不重。”   钟毓笑了笑,继续在他怀里动来动去,增加他的负担,这下江逾白真的差点抱不住:“别乱动,当心摔了。”   “不是抱得动吗,嗯?”男人的眼眸中含着零星的笑意,在灯光下闪烁不定,明明翻涌着浓郁的沉,却亮得仿佛在发光,好像抖落翅膀的蝴蝶,朝江逾白扑过来。   江逾白看着,喉咙发紧,脚步不由地趔趄了一下。   钟毓在他怀里笑个不停,甚至开他玩笑:“叔叔好歹是个1,要是能轻易被你抱起来,我还要不要面子了,实在不行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怎么就叔叔了!年龄这茬到底还能不能过去了!   他气呼呼地往怀里的人脸上啃了一口:“我就抱!”   好不容易把人弄进浴室,江逾白热出一脑门子的汗。他一边调水温,一边说:“你不是我叔叔,是我祖宗。”   祖宗愣了愣,靠在玻璃拉门上轻笑,在江逾白准备离开的时候拽住他胳膊,懒懒散散地说:“不想动。”   “……”江逾白看着他。   男人今晚被灌了不少酒,一身的酒味,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和平时很不一样。   不会是喝醉了吧?江逾白心想。   “那我帮你洗?”   天地良心,江逾白这句话只是玩笑,他心里认定钟毓不会答应,所以才敢说这样的话。   哪知道他话音才落下,钟毓就靠了过来,悠悠的酒气扑了他满脸,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好啊,先帮我脱衣服。”   因为要去酒吧,白天那身运动服已经被换了下来,换回了一身暗红色的旗袍。   虽然江逾白很不爽钟毓的这些旗袍都来自那位容先生,却又不得不承认,那老男人眼光还挺好,每一套旗袍都很适合钟毓。   江逾白的视线先是落在男人似笑非笑的脸上,他知道钟毓是故意在逗他,就等着看他出洋相。   哎。祖宗还真是祖宗。   在心里叹了口气,江逾白视线一转,映入视野的是那对很多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翡翠耳环。   暗红色的旗袍和碧绿通透的翡翠耳环太相配了。也和钟毓太相配了。   他被那些梦境所诱惑,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在钟毓抬眸的一刹那,将一只耳环含进了嘴里,用牙齿将它摘了下来,然后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钟毓跟着挑了下眉,双手抱住他后脑,和他靠得很近,唇几乎含住了耳坠的另一半,“喜欢这个?”   江逾白喉结滚了滚,含糊地溢出一声:“唔。”   喜欢的。很喜欢。   可钟毓却忽然笑起来,对他说:“这个也是容先生送给我的,他说这个颜色很衬我,他很喜欢。”他故意刺激江逾白,食指在他鼻尖轻轻一点,“你俩眼光还挺相似,不愧是小少爷。”   江逾白:“……”   如果说前一秒他还在心猿意马、星火燎原,那么钟毓这番话就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江逾白心里的那场大火吧唧一下,熄灭得很彻底。   “呸!呸呸呸!”他将坠子吐出来,脸上的痴迷转眼间就变成了嫌弃。   钟毓看着掉在地上的耳坠,笑个不停:“不然你以为它是哪儿来的,都说了,我很穷的。”他指使江逾白,“快捡起来,待会儿冲下水道里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江逾白气得要命。   但还是乖乖地把耳坠捡了起来,不过没给钟毓,反倒是将他另一只耳朵上的也摘了下来,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忿忿地说:“早晚丢了,我赔他。”   “你赔得起?”   “唔。”   想到小男朋友那张卡上的余额,钟毓心道,可能还真赔得起。   “这东西不经摔,看看摔坏了没有。”   “不看!”   钟毓又想笑。   “过来。”他自己站在花洒下面,此时用力一拽,把江逾白也给拽了过来,两个人瞬间都被淋了个湿透,“一起洗。”   这个澡洗了很长的时间,出来时江逾白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可能是因为洗得时间太长缺氧了,也可能是一些别的原因。   他默默地爬上床,钟毓却没有跟上来:“我去拿个东西。”   江逾白没问是什么,只是眼睛不自觉地跟着男人移到房门口,直到对方走远,看不见了,仍旧没舍得移开眼。   好在钟毓很快就回来了,他去拿的是一瓶红酒。   看着男人笑盈盈地走近自己,有那么一瞬,江逾白的呼吸都停了。   这很奇怪,因为实际上钟毓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简单地走向他而已。   只是这样,江逾白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从房门口到床边是一段很短的距离,眨眼间钟毓就已经要走到了,不知为何,江逾白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他在紧张,心跳快得不像话。   但他这个动作在钟毓看来却是逃避,男人不喜欢他的躲避,眸色渐渐转深,一条腿压向床沿的同时,空着的那只手已经捏住江逾白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这个动作看上去就像是他要亲江逾白,但其实只是贴着江逾白的脸滑到他耳边,沉着声音说:“之前的那些酒是不是很好喝,今天教你一种更好喝的方式。”   声音贴得太近,说话时的气息都拂在江逾白的颈侧,让他耳朵发痒,偏头就想亲他。   却被钟毓手一推,朝后摁在了床头,而这只手并没有就此亭下来,而是缓缓往下,隔着库子,轻轻握住了江逾白……   “唔。”腿上的肌肉狠狠跳动了几下,钟毓当然感觉到了,用眼神描摹着,问江逾白:“想学吗?”   江逾白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的毛头小子,哪里是身经百战的钟老板的对手,顿时被撩得晕头转向。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了,当然更想不起钟毓是要教他什么。   只是本能地应声:“……学。”   ——钟毓要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   钟毓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耳朵,耳根的红晕因为这个吻越扩越大,而钟毓的目光更是叫他浑身不自在,有些不敢看人。   钟毓却偏要他看自己,他一只手按着江逾白的后颈,迫使青年的唇瓣贴近自己的胸膛,随后将手中的红酒瓶抬高,对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往下浇。   浅色的丝质睡袍很快被红酒浸透,江逾白的鼻息间全是红酒的气息,混杂着沐浴乳的香气。 第70章   明明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沐浴乳,两个人身上的味道应该是相近的,但或许是因为钟毓身上被淋了红酒,就变得完全不一样起来,叫江逾白闻得快醉了。   他对红酒没有研究,分不清好坏,但钟毓手里的这瓶红酒,一定是极好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光闻味道就要醉了。   不需要钟毓再教他什么,他自己就更近地靠了过去,用牙齿将睡袍的两襟分开。   暗红色的液体还在不住地流淌下来,越来越往下……江逾白用力地咽了咽喉咙,俯身吻了过去。   沿红酒流淌的那些地方,一点点将那片皮肤舔干净,他扬起头,用仿佛沾染了醉意的眼眸望着钟毓,看着有点像是在求表扬。   钟毓亲了亲他的鼻子,手臂再一次抬高,瓶中的红酒便随着他这个动作继续淋下来。   “小狗。”钟毓用另一只手摁着他的后颈,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还不够。”   这个动作,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江逾白脑子虽然混乱着,对这番举动的领悟却很迅速,他很快低下头,继续舔着那蜿蜒流淌的红酒……等到酒瓶彻底空了,江逾白的脸已经比熟透的樱桃还要红。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有些时候甚至不分彼此,他的身上当然也被淋到了酒,尤其是脸上,几乎满是酒渍,有些已经干了,更多的地方湿淋淋黏糊糊的,鼻息间全是红酒的味道。   他抬起头,不太自然地擦了擦唇角,在迎上钟毓戏谑的目光后又迅速低下头。   这一眼,却瞥见男人衣襟半敞,不小心落下来的酒渍晕在左侧的腰窝上,像一朵淡色的花。   不由自主地,江逾白想到了男人背后的那一片刺青。心头顿时更热。   揽在对方腰间的手掌微微挪开了些,钟毓便弓了弓背,要来亲他。江逾白很怕他会摔,只好又轻扶住他的腰,钟毓轻笑着吻住他。   “怎么样,今天的酒好喝吗?”唇瓣轻轻摩挲,是不带情欲的温存。   江逾白嗓子发紧:“好喝。”   “那是今天的好喝还是上次的好喝?”钟毓又问。   江逾白无从分辨,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摇了摇头。   而钟毓也并非要他给出某个答案,江逾白不说,他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又扣着江逾白的喉咙,吻去了他嘴角的酒渍。   “身上有点黏啊。”钟毓啧了一声。淋酒的时候玩得高兴,这会儿倒是嫌弃上了。   “我帮你擦。”江逾白从床头柜上抽了纸巾,却被钟毓握住了手腕,“怎么了?”   “男人轻轻笑了笑,一口咬在他手腕内侧,在江逾白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不用这么麻烦,我喜欢另一种方式……”   第二天的约会,两个人还是难以免俗的走了吃饭看电影那套流程,俗是俗了点,但江逾白居然还是在这个俗气的过程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喜欢钟毓,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好像做什么都会很高兴。   看完电影出来,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钟毓想吃火锅,两个人便就近选了家口碑比较好的火锅店。   “我去趟洗手间,你先点餐,要黄喉毛肚鸭血鸭肠肥牛卷笋片豆皮,不要香菜,其它的随便点。”   江逾白一一记下来:“辣的?”   钟毓:“辣。”   他是个无辣不欢的,江逾白早就看出来这一点,于是利落地在平板上勾了个麻辣锅底。又将男人点名要吃的那几样也勾上。   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的。钟毓上洗手间没带手机,江逾白一眼就看到了来电备注上的信息:【刘姨】。   钟毓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亲生父亲也不管他,如今唯一能称得上亲人的只有那位照顾他长大的何姨,江逾白从没听他或者沈家欢提起过什么刘姨。   不确定是谁,他没敢随便接。但对方接二连三地打过来。   ——说不定有什么急事,要不接了吧,之后再跟钟毓道歉。   江逾白说服自己,在电话又一次响起来的时候,他接通了电话,只是没等他开口解释,电话那头的人就语气很急地说:“小毓,何姐走了!”   在洗手间冲了把脸,除了年后的那场电影,钟毓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的逛过街,甚至可以说很多年没怎么在白天出过门,有时候都快怀疑自己变成了什么喜欢昼伏夜出的怪物,也快忘了要怎么正常和人交流。   今天打起精神陪大学生逛了一天,简直比打发十个难缠的客人还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等回到大堂,看到江逾白的脸色时,这种不安更加强烈。视线一瞥,看到对方手里正握着他的手机。   “谁的电话?”钟毓手指扶着桌子,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收紧。   “是刘姨。”江逾白看着他,“钟毓,你先别急……”   何娟是今天下午走的,走的很突然,前一秒还在跟人说话,下一秒忽然就闭上了眼睛,然后再也没有睁开。   刘姨说她走时很安详,没有吃什么苦。   事实上今天她醒来时大家就多少有了预感。这段时间何娟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钟毓之前回来时她还能坐在轮椅里到到院子里转转,没多久便连床都起不来了,一日三餐也根本吃不下多少,疼得厉害。   但今天她精神很好,醒来就说自己肚子饿,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然后让小王推着到院子里坐了会儿,还跟隔壁的邻居说了很久的话。   小王是钟毓给他请的护工,年纪不大,照顾起人来却很尽心。今天风挺大的,怕她着凉,小王不敢让她在外面待太久,很多次想送她回屋里。   但何娟都没答应,说想再去周围看看。小王只好推着她在周围走了一圈。   “何姐当时已经回了屋里,小王把她搀扶到床上,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何姐就没声音了,真没受苦。”刘姨说。   但怎么可能没受苦呢,原来还挺精神的一个小老太,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又瘦又小,此刻被裹尸布蒙着,更是只有小小的一团,和钟毓记忆里能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的人相去甚远,叫他连认都不敢认。   更不愿意承认那团被白布紧紧裹起来的人是他的何姨。   他早就知道何娟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治不好了,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一天才发现其实远远不够,亲眼见到和心理准备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钟宛从来都不爱我,她只是想用我拴住那个男人,当她发现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吝啬于给我哪怕一点点的爱。不过她连自己都不爱,”说到这里,钟毓笑了一声,“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个男人。”   “……说句很没有良心的,小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是我的妈妈不是钟宛而是何姨就好了,我其实很羡慕程意,程家虽然穷,可何姨和程叔叔都是很好的人,我总是在想,假如我和程意一样,也是他们的孩子就好了。”   “甚至我对程意好,可能都是因为我觉得这样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我是哥哥,哥哥理所当然就要照顾弟弟的,我骗自己有家、有家人。”   “但何姨对我再好,她也始终是别人的母亲,程意犯了错,她会教训他、打他,但同样的错如果是我来犯,她就只会跟我说没关系,因为我是别人的孩子,她不会打我。骗来的总归是骗来的,实际上我从来有家人。”   “……所以你看,我三十多年的人生,从出生就是个笑话,连亲生父母都不愿意爱我,我总是在被抛弃,没有人在意我。”   “我不恨钟宛,但我……还是挺难过的,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好像总是在失去……”   鱼。盐在火锅店得知何姨去世的消息后,两人第一时间赶了回来,刘姨他们已经设好了灵堂,就等着三天后起棺下葬。   别人的葬礼,不管身前是什么样的人,死后总是风风光光的,毕竟活着的人要体面,可到了何娟这里,却孤孤单单的。钟毓心里难免难受。   晚上灵堂需要有人守着,他是主动留下来守灵的,一起的还有江逾白。   行程匆忙,两个人只在车上潦草地吃了盒饭,刘姨怕他们半夜饿,准备了馒头和牛奶,江逾白拿了一个和钟毓一人一半。   钟毓没什么胃口,不想吃,江逾白就索性喂到他嘴里。钟毓这才吃了。   他不愿意说话,江逾白便也不打扰他,只安静地陪着。对于这位将钟毓养大的长辈,江逾白虽然从未跟对方见过面,但他很感激对方,也能感受到钟毓心底的不舍和难过,心里跟着不太好受。   尤其是后半夜,钟毓开始跟他说起在这里生活的那些岁月,心口就更难受。   在过来这里之前,江逾白就知道钟毓以前生活的地方很苦,钟毓过的很苦,他同样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等到他们一路辗转,坐飞机、坐大巴、再换乘坐大巴、换乘公交、然后爬了大半天山路来到这里,才发现就像钟毓说的那样,一切的心理建设都没有用。   光是站在这个地方,他就已经感到窒息和压抑,而这时距离钟毓从这里离开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这里也早就发展和建设过。   十年前这里是个什么样子,江逾白根本无法想象,更不敢想要怎么在这里生活。   而在听了钟毓说的那些事情之后,心里的窒息和压抑就更强烈。钟毓的话从来不多,他好像习惯于把什么都藏在心里,除了雪夜的那通电话,这还是第一次,钟毓愿意朝他揭开那些痛苦的往事。却不是为了赶他走。   可他好像说不出安慰的话,那些事情,除非亲身经历,否则很难说自己可以感同身受,以至于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握紧钟毓的手。   “有人的。”他将那只泛着凉意的手掌扣在心口,“我在意。那些抛弃你的人都是蠢蛋,他们有眼无珠所以见不到这么好的你,是他们活该,不配拥有你。”   “好?”钟毓捋了把头发,自嘲地笑笑,“小鬼,你对我的滤镜未免也太重了些,我就是个陷在烂泥里的烂人,好什么?”   江逾白嘴笨,琢磨了半天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他很不高兴钟毓这样说自己,所以他让钟毓看着榻上的何娟:   “钟毓,我知道你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相信我,在你眼里我太年轻了,是个十分靠不住的毛头小子。”   “正因为这样,所以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等到这阵热情退去,我就会跟那个人一样,抛弃你,你对我其实没有信心,是不是?”   钟毓默认了。   江逾白早就猜到对方的反应,了然地一笑。 第71章   “但是钟毓,你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在我眼里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偏爱,甚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面前的男人,“有时候我会很自私的庆幸,庆幸那个人是个混蛋,让我有机会走到你面前,要不然这里面可能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握着钟毓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而且你从来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明明是他们不配拥有你,你那样好,他们那样糟糕,而且你现在有我,以前有何姨,我很爱你,她也一定很爱你。”   “这样说可能还是很自私,也很自恋,但是钟毓,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相信,过往的那些苦难是为了你能跟我相遇,你太好了,所以如果不让你吃点苦的话,你可能看不上这样的我,在你眼里我可能真就成了个没什么用处的臭小鬼,说不定你都不会看我一眼。”   钟毓:“……”   这说的什么话,小鬼头的甜言蜜语真的是随口就来,而且越来越熟练。   “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有过很多很多的难过,但是现在你有我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难过,我会爱你,陪着你,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日出日落,看山川河流,想和你一起走在热闹的人群里,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钟毓,请你试着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就是最最好的,不要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而难过,请往前走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表情很认真,钟毓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眸,心头微动。   在过往的那些年,尤其是程意为了钱背叛他之后,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是否真的是自己太糟糕,所以才得不到爱意,亲生父母抛弃他,从小亲手养大的弟弟也背叛他。   他仿佛不值得任何人真心相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烂在泥里,可有人跋山涉水,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他的面前,拽着他的手,硬是要把他往上拉。   老实说,钟毓此刻的心情是挺复杂的,他明明比江逾白年长那么多,到头来却要叫这么个小鬼哄他、安慰他。   可真是出息。   只是没等钟毓太感动,就又听身旁的人说:“而且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何姨,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她老人家也都听见了,要是我没有做到,那就让她来找我好了。”   “让她老人家在我半夜睡觉的时候就站在我床边,或者出现在天花板上,洗澡的时候就从花洒里钻出来,吓死我。”   钟毓:“……?”   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离谱的吗,这说的都是什么屁话,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噢,如果你能不抽那么多的烟,那就更好啦。”   钟毓:“…………”   覆着薄茧的掌心贴着江逾白的后颈,轻轻摩挲着,钟毓眼尾含笑,不紧不慢地问道:“在这儿等着我呢,嗯?”   江逾白:“嘿嘿。”   “……来,小毓,小江,喝点热粥,喝完去休息一会儿,这儿有我们。”早上快六点,刘姨端着两碗热粥走了进来。   粥里加了一点酸豆角,还有一块腐乳。江逾白心头一动,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钟毓。   后者却没看他,已经低头慢吞吞地喝起了粥。   江逾白长那么大只参加过一次葬礼,是他外婆的,但那时候他年纪还太小了,大概只有四五岁。   对葬礼的细节已经没太多的印象,只记得那天好像下了很大的雨,他被换上黑色的小西装,坐车到了墓园。   瓢泼大雨中一把把黑伞开出一朵朵黑色的花,所有人都表情沉痛的站在墓碑前,周围也都是一块块类似的墓碑,有些墓碑上贴着照片,有些没有。   他那时候对死亡这件事还没有太深刻的理解,只觉得雨太大了,而这个地方让他感觉有些害怕。   他模模糊糊的知道外婆死了,变成了面前那块墓碑上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大雨中,他跟着周围的大人鞠躬、献花,又坐着车回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外婆。   时隔那么多年,他还是什么都不懂,刘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钟毓显然也一样。两个人喝完粥,就被刘姨赶去睡觉。   一路奔波,加上一夜没睡,两个人都累坏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大中午,是刘姨来喊他们吃饭才醒。   遵照何娟的遗愿,丧事一切从简,除了钟毓之外,参加葬礼的就只有周围的几个邻居。   不见程意的踪影。   中间有几个孩子悄悄溜过来看,有个小姑娘还摘了一把小野花,想送给何娟。   发现那个小姑娘的恰好是钟毓,他将人带到何娟面前,让小姑娘亲手将花送了出去,然从供桌上拿了块巧克力给她,又把人送出去。   “哥哥,何奶奶是死了吗,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姑娘叫程朵,是刘姨的孙女,刘姨这两天太忙了,没顾得上给她打理头发,钟毓蹲在她脚边,将她乱七八糟的头发编成很漂亮的辫子。   “嗯,但是何奶奶能够看到我们,她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如果你想她了,就抬头看一眼,星星眨眼的话,就说明何奶奶在和你说话。”   “那我知道了,我和奶奶一起看过星星,星星很漂亮。”程朵握着自己的两条辫子,嘴巴很甜,“谢谢漂亮哥哥。”   不远处,江逾白跟刘姨正在择菜,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对话全落在了他们耳朵里。刘姨注意到江逾白的视线:“钟毓这孩子,别看他平时默不作声的,好像谁也不爱搭理的样子,其实心肠很好,是不是?”   江逾白点点头:“嗯。”   “这些年里,他每年都会回来看何姐,逢年过节也都会打电话、寄东西回来。”刘姨语气里充满了疼惜,“不光何姐,还有我们这些从前顺手帮过他的老邻居,一颗土豆一把蒜苗的恩情,他全都放在心上,惦记着呢。”   “连学校都没落下,每年都捐钱,给孩子们买书、买器材,他自己是苦过来的,没能读大学,就想让现在的这些孩子过好一些,总希望别人不要有这样的遗憾。”   说到这里,刘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太好了,但老天爷让他太苦了。”   江逾白一直知道他喜欢的这个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有最漂亮的皮囊,也有同样优秀的灵魂,而此时此刻,那些情绪仿佛被具象化了,变成了眼前小姑娘漂亮的小辫子,变成了那所破旧小学的图书馆里有趣的童话故事书,变成了孩子们身上的新衣服……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说自己是个烂人呢,分明没有人比他更善良、更可爱。分明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钟毓。   他简直爱死了。喜欢死了。   “大城市生活不容易吧,以前他每次回来,话都不多,人看着也没精神,不过这次倒是有些不一样了,脸上看着也长了些肉出来了……”刘姨笑了笑,看向江逾白,“说起来,你还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   钟毓把小姑娘送出院子,一转身,又有两个孩子窜出来,仰着脑袋问他:“哥哥,我们也想去看看何奶奶,你能带我们去吗?”   这俩小孩已经在院子外面张望了很久,始终没敢进来,这会儿胆子突然变大了,钟毓扭头,果然对上程朵的视线,后者冲他摇了摇手,然后迅速溜了。   “……”就知道是这样。   之后的十多分钟,钟毓直接就被小孩们给缠上了,孩子们一传十十传更多,都知道了只要求一求那个长头发的漂亮小哥哥,就能得到一块巧克力或者糕点。   孩子们不见得都熟悉何娟,也不明白裹在白布里的是什么,一开始或许只是出于好奇来凑热闹,等到知道有糖果和巧克力拿之后,就明显是冲着这些糕点来的了。   钟毓很清楚这一点,却也没有赶人走,这场葬礼到底太冷清了些,他私心想要多一些人来送送何娟。   等他应付完孩子们,江逾白这边的菜也择的差不多了,刘姨正在同他说钟毓为了抢个包子跟人打架,差点把筷子扎进对方手掌的事情。   “……这事钟毓做得不对,必须要批评的,何姐当时也气得不轻,我记得她唯一一次把钟毓关在院子里不让进屋,就是因为这个,是不是、小毓?”见当事人过来,刘姨直接向他求证。   江逾白将自己的小矮凳让出来,但钟毓没坐,两个人莫名其妙都蹲着,倒是把小矮凳空了出来。   钟毓表情无奈:“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刘姨,您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留什么面子啊,小江又不是外人。。”   江逾白被这句不是外人哄得心花怒放,当即坚定地站在了刘姨一边:“就是!我又不是外人。”   钟毓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江逾白心头一跳,但还是没有改口。   ——我本来就不是外人。是男朋友。   “你俩都蹲着干嘛呢,有凳子不坐,当心待会儿腿麻,来,小钟坐我的,都坐下。”   “那您呢?”江逾白问。   “我坐地上就成,我这裤子本来就是干活穿的,不要紧,都快坐下。”   “那哪成,您坐……”   一老一小为了条凳子让来让去,最后钟毓还真一屁股坐下了,然后朝刘姨说:“您坐,他年纪小,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学校从小教育的,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江逾白:“……”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老什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连刘姨都说。   钟毓朝江逾白看了一眼,眉梢向上挑了挑。每次看到这人这样的表情,江逾白就知道这人肯定又要胡说八道。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男人说:“我比他大了快一轮了,他都得管我叫声叔叔,怎么不算尊老?”   刘姨笑得不行:“胡说八道。”   “没胡说,您自己问他啊,看我是不是比他大那么多。” 第72章   真是听不下去了,这祖宗十足的小心眼,就因为他不小心说了句30多岁的老男人,就记了那么久,但凡有机会就要拿出来埋汰他一番。   年龄梗恐怕是这辈子都过不去了。除非等到他俩都变成小老头的那天。   “你可闭嘴吧。”江逾白双手叉腰,做了个生气的鬼脸,“我都无语了我。”   “听见没,小江叫你闭嘴,朵朵都非得叫你哥,你倒还想小江喊你叔。”刘姨笑着说,“你啊,从小就淘气,这张嘴巴就是不饶人,小时候一不小心就把程意给气哭,他真哭了你又急,手忙脚乱的哄。”   刘姨跟何娟一样,并不知道曾经要好的兄弟俩已经决裂很多年,在钟毓面前提起另一个人的时候毫无顾忌,还因此回忆了许多趣事,钟毓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声。   江逾白一边气得要命,一边又因为小时候的钟毓而觉得有趣。   他真的错过了这个人很多年,这是无论如何都让江逾白觉得遗憾的事,但同时他也很庆幸,就如昨天半夜他跟钟毓说的那样,他很庆幸最后是自己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对了,小意昨天在电话里说上午回来,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到家家,他联系你没有?”   钟毓摇了摇头。江逾白手上摘着菜叶子,眼神却悄悄落在他身上,觑着他的表情。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钟毓的眼睛,后者捕捉到他的视线,朝他做了个口型:“偷看?”   江逾白立刻移开目光,假装认真择着菜。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而刘姨压根也没发现两个人之间的眉来眼去,还在说着昨天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江逾白有一种他们正背着长辈偷偷早恋的感觉。   下午送葬,扶棺的人理所当然是钟毓和程意。姓程的是12点多回来的,当时葬礼的仪式早就开始了,大伙儿都在忙里忙外,他也没有时间往钟毓跟前凑,这会儿两个人却跟一家子似的,送何姨走最后一程。   而江逾白作为钟毓的“朋友”,只能在一旁看着,心里酸不溜秋的,又很心疼。   虽然面上已经看不出来,但江逾白心里很清楚钟毓其实还是很难过,被亲生父母抛弃和被最信任的“弟弟”背叛这两事对男人的影响很大,让他仿佛对这个世界都缺少一种归属感,自我否定,自我厌弃。   而何娟算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是他和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一抹联系。   但现在连这个亲人都不在了,钟毓没法不难过。   江逾白也很难过,从此以后爱着钟毓的人又少了一个。   后山有一块面积不小的墓地,何娟就葬在这里,众人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送上鲜花和贡品,这场丧事就算是走到了尾声。   回去的途中,钟毓远远缀在人群后面,面容疲惫。江逾白有些担心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像只护主的大狗。   钟毓笑他:“别那么紧张,我没那么脆弱,不会半路晕倒。”   江逾白抿了抿嘴,跟着笑了一下:“我知道。”   但也没有放松警惕,该怎样还怎样。   这个时候是下午3点多,阳光正好,和煦的风迎面吹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钟毓的心情算不上多少差,他只是有点累,所以江逾白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不过他其实挺享受这种担心的,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他三十年的人生里,江逾白是除了何姨之外,唯一一个会心疼他、想要保护他的人。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现在被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小鬼保护着,这种感觉居然意外的……总之不觉得糟糕。   山后的风景其实很好,小路两旁开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红的黄的白的,什么颜色的都有,周围的菜地里绿油油的,各种蔬菜瓜果长势喜人。   “这一片以前是荒地,想用来做什么都行,谁抢到了就是谁的。”钟毓指着不远处的一块菜地,“看见那块地没,那还是我当年亲手开垦出来的。”   后山这片,与其说是荒地,更不如说是坟地,谁家里人没了,就往这边葬,放眼望过去都是一个个的坟包。因为这样,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往这里跑,这里就更加的荒凉。   后来也不知道哪个胆子大的先在这里种起了菜,其他人就纷纷开始效仿。   “可能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转眼之间大家就好像都不怕了,争着抢着要开垦这些荒地,生怕被别人占去便宜。”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想要一口吃的。”   “我那时候也来抢了一块,种的是西瓜。种完还不算数,得时常来看着,要不然前一天往里种的西瓜苗,第二天过来就变成了别人家的黄瓜苗。那段时间闹哄哄的,时常有人为了块地打得头破血流……”   故地重游,勾起了钟毓许多的回忆,他徐徐地像江逾白讲述着那些过往。   “我就住在瓜地里,和程意轮流守着,旁边就放着柄锄头,谁想来抢我们的地,我们就跟谁拼命。”说到这里,钟毓笑了一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种西瓜,明明什么白菜啊青菜啊之类的更合适,但我那时候好像就想吃一口西瓜。”   钟毓笑得很好看,江逾白却只觉得心疼,他悄悄握了握男人的手:“没有什么合不合适的,想吃什么就种什么,那本来就是你垦的地。”   其实他能猜到钟毓为什么要这样说,无非是觉得比起青菜白菜,西瓜并不是什么非吃不可的东西,不吃西瓜也能活下去,但一小块地的青菜却可以是全家人的口粮。   他被何娟带回家,总觉得自己就欠了他们家,拼命的想要何娟他们喜欢自己,也拼命的想要回报他们,他做的那些事,所有的前提都是为了程家,他觉得是程家养了他,他就该用自己的一切报恩。   一块小小的西瓜地,可以说是他唯一的私心。而那个时候,他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而已。   他明明那么好。   “是啊,所以我还是种了西瓜,我看着那几颗瓜苗一点点的开花、结果,从指甲盖那么小的一个球变成后来的大西瓜,都舍不得摘下来。”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认真听着,因此谁也没有发现有个人在靠近。   “那时候我其实很害怕,只是没敢说出来,哥,我知道你爱吃西瓜。”   直到程意开口,两个人才注意到他居然不知不觉就跟在了他们身后。见他好似也一脸沉浸在过去的表情,江逾白简直气坏了。   他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有你什么事?你这狗东西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跟钟毓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但程意像是完全没把他当一回事,他的眼睛只看着钟毓:“哥,我们能聊聊吗?”   说真的,其实钟毓也不是很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如此执着,哪怕被他揍了那么多次,还记不住教训。   他压着火气:“今天这样的场合,我不想揍你,滚。”   “哥——”   “聊呗。”钟毓再要开口,却被江逾白拦了下来,江少爷挑着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好我也有话想说,我看那边风景挺好的,还有块草莓地。”   钟毓抬眸看他,眼神分明在说:“你认真的?”   江逾白很认真,说完就牵起钟毓的手,朝那一小块草莓地走了过去。压根也不在意后面到底有没有人跟上。   程意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到底跟了过去。   草莓地很小的一块,草莓却结了不少,一颗颗又大又红,仿佛就等着人去摘。江逾白手痒,还真就下地摘了两颗,将更大的那颗递给了钟毓。   钟毓没接,而是抱着手臂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要笑不笑的:“大学生,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嘛,这块草莓地不是无主的,这里也不是采摘园,在别人眼里,我们现在这种行为就叫偷,跟以前想要抢我地的人没什么区别,都是要被人抡锄头打的。”   江少爷没在乡野的田埂里跑过,看见红通通的草莓就忘了这里的人为了争块地互相抡锄头的事,被钟毓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事情的严重性。   ——这儿真不是采摘园,他连这些地是谁的都不知道,想给钱也找不到人。   “……”笑脸瞬间僵了。他拿着那颗草莓不知所措,“那怎么办,我要把草莓还回去吗,但我摘都摘了,它也活不了了啊。”   尴尬地掀起眼皮瞟了钟毓一眼,对上的就是男人充满戏谑的眼神。江逾白挨过去,习惯性地拿脑袋顶他,“你是不是故意吓我呢。”   “没,这地本来就是人家的,不然你觉得这草莓是谁种的?天上掉下来的?”   “……”话虽如此,但姓程的还在边上看着呢,江逾白一点也不想被对方看笑话,要不然他半夜都能气醒过来。   “没关系,我给钱。”他说。   “怎么给,把钱用小土块压地里?”   “也不是不行。”江逾白一脸严肃。   话音才落下,就听见钟毓闷笑一声。江逾白朝他觑了一眼,悄悄使眼色——你别现在笑啊,让人看笑话,要笑也回去再笑啊……   钟毓却压根没接收到他这个眼神似的,抱着手臂懒懒往他身上一靠:“你有钱吗少爷,兜里能掏出一分钱来吗?”   江逾白:“……”   还真没有,这念头谁出门还带钱啊,他都好几年没摸过钱了。   “你肯定知道是谁家的,要不然不会让我摘的。”钟毓往他身上靠,他就顺势用脑袋蹭对方。   钟毓不说话。   他就继续蹭,边蹭边嘟囔:“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真是烦人。钟毓轻轻推开他的大脑袋,不逗他了:“行了,吃吧,刘姨家的。” 第73章   两个人也不嫌脏,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小鬼对自己摘草莓这种事情超乎寻常的感兴趣,捏着那颗草莓看了半天。   “怎么的,”钟毓笑他,“没见过草莓?”   江逾白这时才将目光从手里的草莓上收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当然不可能没有见过草莓,只是看着手里这颗,他眼前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小小个子的钟毓扛着锄头,卖力开垦荒地的场景。   那时候的钟毓一定很可爱,也还很天真,哪怕生活艰苦,却仍旧对未来充满期待,他会为了一根黄瓜、一颗小小的草莓而欣喜、而激动。   他是不小心落在这块贫瘠土地上的一只凤凰,拼了命想要从这里飞出去,但有人残忍的将这样的他推入了黑暗之中,让他饱受痛苦,自轻、自厌。   这个人明明得到了钟毓那么多的偏爱,却一点都不珍惜,视钟毓的信任和包容为草芥,狠狠地伤害了钟毓。   想到这里,江逾白就很恼火,看眼前这个姓程的家伙格外不顺眼:“你想说什么,赶紧说吧,别耽误我们回去吃晚饭。”   程意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我想单独和钟毓哥说,你能避让一下吗?”   他的嘴角有很大一片淤青,看着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江逾白忿忿地想,还是打轻了,这家伙真是在哪里都让人讨厌。   “不能。”他不客气地说,“我是钟毓的男朋友,我这个人很小气,见不得男朋友单独见别的男人,不然可能会气得回去不给钟毓饭吃,你也不想钟毓没饭吃吧。”   这家伙又开始胡说八道,但钟毓原本以为好歹是在情敌面前,这人怎么样都得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形象,不说把卡里的余额亮出来给对方看看,那也得展示一下自己作为雄孔雀漂亮的尾羽。   哪知道这家伙什么都不选,偏偏选了自黑。   什么叫回去不给饭吃啊。钟毓很无语。   同样无语的还有程意,他下意识看向钟毓。钟毓点了点头,表情很淡:“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很小气,很霸道,一天到晚不给我饭吃,你也不想我没饭吃吧。”   这话听着实在太像胡扯了,程意不太愿意相信,但对面两个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认真,程意又不是很肯定。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哥?”   “凭我有钱啊。”江逾白呛他,他环住钟毓的腰,耀武扬威地炫耀,“我们有钱人就是这么蛮不讲理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我看你这个人就特别不顺眼,你要是再不滚的话,我就把你肋骨打折。”   程意:“你——”   江逾白:“你信不信,就算我把你身上的肋骨都打断,我都不会有什么事,我家的钱多到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干,每天吃吃喝喝都用不完,弄死你就跟玩似的。”   “我表哥前两年就把一个人腿给打断了,你猜怎么着,嘿,我哥还在外面吃香喝辣横行霸道,断了腿的进去了。”   程意:“我——”   江逾白:“我们有钱人就是这么作威作福,不服你就憋着,你是什么东西啊也敢来质问我。还有啊,注意你的用词,谁是你哥,钟毓没有你这样的穷亲戚。”   江逾白嘴皮子利索得很,死死压制着程意,后者每次刚说一个字,就被他给怼回去,气得脸都很红了。   这场景,不知道为什么,让钟毓莫名想笑。他也真的笑了一下。   而这两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他身上,他这一笑,两人就同时看向他。   尤其是程意,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脑子有泡,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觉得他会心软:“哥,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是故意用他来气我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什么值得我这样做的?”钟毓再次笑了一声,语气平静。他顺势往江逾白怀里靠了一下,“我莫名其妙就欠了好大一笔债务,只好把自己卖给这位不讲理的大少爷还债了,他说什么我做什么。”   哪怕江逾白装得再像,但钟毓足够了解他,看得出来他其实有些紧张,但在他说了这番话之后,江少爷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钟毓觉得好玩,往他唇角亲了一口。   这一个吻先是让江逾白感到茫然,紧接着眼神都亮了,再开口时气势更足了:“听见没,钟毓现在是我的,我是他债主,你有意见也憋着,除非你替他把钱还了。”   小鬼今天戏精上身,铁了心要扮演恶霸,趾高气昂地嘲讽情敌:“而且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个死了八百年的前任而已,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都比你要招人喜欢,你凭什么觉得钟毓还会在意你,凭你没钱?凭你没本事?凭你的黑心黑肺?”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但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钟毓面前,否则我就叫人把你手脚给砍了,再把你送进去和那位断腿的作伴,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对付你这样的,我有的是手段。”   他的另只手虚虚地压着钟毓,最初可能是怕他控制不好情绪,但到了现在,变成钟毓担心他演戏过头,到时候真把姓程的肋骨打断。   太阳渐渐落下山,天边出现大片的火烧红,将大半的天空染红,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两个小鬼还在唇枪舌战,钟毓的心却忽然平静下来。   在程意刚提到过去那些事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愤怒,甚至于每一次见到这个人,他总会有些失控。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还在意这个人,而是他没办法跟自己和解。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可他还是被困住,耿耿于怀那些抛弃和背叛,没办法走出来。   但此时此刻,在绚烂的火烧云下面,在江逾白这个小鬼的身旁,他忽然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有过去的苦难都是为了让他遇到江逾白。他很赞同这句话。   他被很多次的抛弃、被背叛,他在烂泥里打滚,将自己弄得满身脏泥,自己都有些厌弃自己,但还是有人义无反顾的走到了他面前,捧给他一颗滚烫的真心。   三喜山的日出,粉红色的热水袋,热腾腾的小锅面,家里焕然一新的家具,江逾白克制的拥抱……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的画面在这一刻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后知后觉的,钟毓发现,他原本如枯草荒芜的心底其实早就被这些事一点一点的填满了,能记起来的美好的事情远远超过了从前的那些痛苦。   在这一刻,他感到释然,那些恨也好怨也好,背叛也好愧疚也好,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甚至没有人爱过他也没关系,因为现在他有了一个江逾白,江逾白爱他。   “走吧。”他站起身,将江逾白一块拉起来,“回去吃晚饭。”   江逾白其实还没骂够,但钟毓已经走了,他也只好跟上:“等等我——”   回去之后两个人先洗了个澡,钟毓从浴室出来,就看见江逾白坐在床尾,瞪着漆黑的眼眸巴巴地望着自己,他走哪儿这对眼珠子就追到哪儿。   “想干嘛?”   江逾白就等着他主动问,钟毓一开口,他就跑过去把人抱怀里,心虚地问:“你没生气吧?”   “生什么气?”钟毓故意问。   “就是我刚才在那谁面前装x,说我是你债主。”江逾白心虚地说。   钟毓偏头吻他:“你可不就是我债主。”   上辈子欠的,这辈子来跟他讨债。烦人。   “才不是,我明明是来爱你的。”江逾白很认真地说。   这个吻分明很缠绵,钟毓却忍不住开始笑,只不过他高兴的时候也笑,不高兴也笑,所以江逾白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惴惴的。   “你说的对,你是来爱我的。”   “江逾白,我好像也比我以为的还要爱你。”   这句表白可以说是相当突然,江逾白对此毫无防备,直接就被砸懵了,他没有想过、至少短时间内没有想过钟毓会给他这么直白的反馈。   在这段感情里,这个人始终是被动的那个,往往要江逾白走100步,他可能才会勉强跨出一步。但此时此刻,钟毓居然对他说爱。   江逾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说什么?”他忽然就把脑袋挨过去,埋在钟毓的心口,声线都在发抖,“你说什么,钟毓,你再说一遍。”   钟毓就着这个被他抱住的姿势,侧过身,双手捧着他的脸,柔软的唇瓣跟他紧贴着:“我说,我好像很爱你,江逾白。”   声音很低、很沉,却足够认真。   江逾白的眼睑颤得更厉害,有些不敢看钟毓似的垂下眸,以此来掩饰心口难以遏制的悸动,但很快又抬起头,目光炙热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像是想从钟毓的眼底看出什么。   大学生的心思太好猜了,钟毓轻轻抬着眼皮,漏出一声笑:“怎么这个表情,我说爱你、你不高兴?”   怎么可能呢,江逾白心想,他根本高兴得快要死掉。但他好像说不出话,所以只能用力地、不受控制地吻住钟毓的唇,将所有的心动、所有的言语都融化在这个吻里,用最冲动、最原/始的方式告诉给男人。   ——我爱你。   ——我也同样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比你以为的还要爱你。   “钟毓,我想/做。”   “现在?”钟毓吃了一惊。   “嗯。”   “你是真不怕何姨带你一起走?”   “……”   江逾白想了想,现在的场合似乎是有些不太合适,对长辈未免太不尊重了。他也是一时情绪上头,才说出那么发昏的话。   “那好吧,那等回去以后,我们/做/吧,我想做,特别特别想。”   钟毓都没想到他能坦率的说出这样的话,捏着他后颈的软肉,哭笑不得:“要不要脸啊小鬼。”   “要脸,还要你,我很贪心的钟毓。”不能做,但抱一抱总没什么的,所以江逾白就抱着人不撒手,“其实我今天还挺爽的。”   “看出来了。”钟毓闷笑。   “所以他到底想说什么,他是不是没说?”   “你才想起来这个?”   “我真忘了,谁在意他啊,所以他为什么没说,他是不是有病。”   “我不是要帮他说话,但是大学生,你好好想想,你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吗,他说一个字,你回击一百句,他想说也被你怼回去了。”   “……”想了想当时的场景,好像还真是这样,江逾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下就停不下来了,“好像是这样,但他真的好傻x啊。”   “是,很傻x。不过江逾白,你表哥真把人腿打断过?”   “怎么可能。”江逾白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哥连鸡都没杀过,我唬他的,他傻x,这都信……”   他被钟毓捏舒服了,把人抱得更紧,就着这个姿势仰起头:“钟毓,你再亲亲我吧,我还想再亲……” 第74章   江逾白是请假陪钟毓过来的,葬礼的第二天他就得启程回学校,但钟毓还想在山上留几天,江逾白只好自己先走了。   “……那我真的走了噢,你早点回来。”两个人在下山的路口依依不舍。   准确来说,是江逾白一个人依依不舍,拉着钟毓唠叨个不停。小眼神时不时地往远处瞥——那谁也还没走,留钟毓一个人在这里他其实是很不放心的,但无奈他只是个要注意考勤率的可怜弱小又卑微的男大学生,不得不走。   “别看了,实在不放心的话要不你把他打包带走吧,省得我看了也心烦。”   这是个好主意,江逾白眼前一亮。   看他表情钟毓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气笑了:“滚吧。”   江逾白垂头丧气:“噢。”   虽然钟毓每年都会回来,但他其实也不喜欢这个地方,现在何娟走了,他以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在江逾白离开之后,他收拾了一下房里的东西,把能送的都送了邻居,没用的到时候打包扔掉。   收拾完之后他搬了把躺椅在廊檐下晒太阳。院子里有何娟当年种下的一棵石榴树,这个时间已经开满了橘红色的花。   当年石榴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好几块钱一个,程意吵着要吃,何娟就买了这棵石榴树。但这树只开花、不结果,十来年过去从没有结出过一个石榴。   这两天挺累的,躺了没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了。放在胸口的手机却震动了几下,把他的瞌睡虫吓跑了——   小鬼:【/图片/】   小鬼:【看天上的云,像不像一只萨摩耶。】   像不像萨摩耶钟毓没看出来,看来看去都不过是一团雪白的云而已,不过他眼前不自觉浮现出江逾白抬头对着天空拍照的模样,莫名笑出了声。   钟毓:【不像萨摩耶,像哈士奇。】   小鬼:【仔细一看的话,确实更像萨摩耶。】   钟毓:【……】   墙头草。倒得真快。   没等钟毓再说什么,这株连自己的脸都打的墙头草就打来了电话——   “钟毓,我好像已经开始想你了,你说我要是翘课的话会不会被老吴头抓到……”   “怎么办啊,我还没到山脚下就看云想你,看脚边的花想你,看树也想你,我可能要死掉了。”   小孩子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钟毓在心里呸了一声,有怪莫怪,别听小孩子的。   “那个什么,你现在是一个人待着吧?”   前面的都是糖衣炮弹,这恐怕才是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钟毓点了支烟,缓缓抽了一口:“你猜。”   “我猜你是一个人。”江逾白故作轻松地说,只不过话音刚落,就紧张地补了一句,“是吧?”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人。钟毓都不好意思总欺负他:“嗯,就我。”   刚才他收拾屋子的时候程意总不远不近的缀在他身后,像是还有话要跟他说,却没敢真的上前来。钟毓便只当没看见。   “我猜是被某位有钱人家的少爷给吓到了。”   某位有钱人家的少爷骄傲地哼哼两声。“说真的,我好想揍他一顿。”   “那下手可要轻点,我怕你真把他打死,到时候你那位横行霸道的表哥能把你捞出来吗?”   钟毓说着自己就先笑了,江逾白也跟着笑,“恐怕不能。”他说,“但能揍的吧?”   “揍呗,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大少爷揍人还要犹豫?”   “说的也是。”江逾白高兴道,紧接着又问,“你是不是又在抽烟,我听见了,今天超量了,不能再抽了。”   “我非要抽的话你能怎么办?”   “我就亲死你。”大学生在山路上大喊,“钟毓,等你回来我要亲死你!怎么办啊钟毓,我太想你了!——”   三点差一刻的时候江逾白终于回到宿舍,不早不晚正好赶上接下来的课。周皓他们已经知道他请假的原因,都很关心:“怎么样了,钟老板还好吧?”   江逾白正在跟钟毓报备行程,便将室友们的关心转达给了对方。钟毓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江逾白看到一张被无限放大的脸,最显眼的就是眼尾的一抹红色。   钟老板这张脸实在是无可挑剔,连这样的死亡角度都漂亮得不行,让风尘仆仆的大学生不由地呼吸一滞。   而钟毓对此浑然不觉,打了哈欠,懒洋洋地开口:“我挺好的,不用担心,等回来了,请大家吃火锅。”   “是钟老板的声音?”周皓耳朵最灵,一听火锅两个字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钟老板好啊,钟老板大气,谢谢钟老板。”   江逾白下意识将手机往胸口一扣,速度快到周皓连钟毓的一根头发都没见着。   周皓:“……?”   周皓:“不至于吧你,这么小气,我只是想和钟老板打个招呼而已,这都不行?”   江逾白用沉默代替回答。不仅如此,他还迅速跑到阳台上,拉上玻璃拉门,直接隔绝了周皓和钟毓说话的最后一丝可能。   “靠。”周皓在屋里骂骂咧咧,“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我宣布江逾白从这一刻开始被510寝室除名了。”   徐谨然:“异个屁,你是不是被刺激疯了,他俩异在哪儿,简直同得不能再同了。”   “靠!”周皓笑得不行,“我可能真的疯了,所以谁来和我谈个恋爱啊,我也想谈恋爱……”   阳台上,电话那头的钟毓也在笑:“抽什么疯呢,嗯?”   “在睡觉?”江逾白喉咙发紧。   本来他当然没那么介意,虽然他对钟毓时常独占欲发作,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只是现在的钟毓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起来毫无防备又漂亮得不行,他就莫名的不想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连室友都不行。   更何况寝室里还有徐瑾然,江逾白可没忘记之前在三喜山的饭店里,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   一个0,一个1,万一真看对眼了可怎么办?   好多小说里情敌最后都变成情人了。   这不行。   绝对不行。   “嗯,晒太阳呢,不小心就睡着了。”   “脸都晒红了。”   “晒了好几个小时了,能不红吗。”钟毓懒懒地伸了把腰,长发垂落在眼前,他觉得烦,就捋下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将头发扎了起来。   皮筋还是江逾白买的。钟毓头发长,很多时候都用一根木簪随便挽起来,后来那根木簪掉在地上摔坏了,才开始用皮筋。   男人对自己半点不温柔,无论是扎头发还是解开头发,动作都很粗暴,每次总要扯下好几根,看得江逾白都觉得心疼。   而且发圈这种东西是最容易丢的,用了两三天就找不到在哪里了。有一回两个人在外面吃火锅,头发总往面前落,好几次差点弄进蘸料里,把钟毓烦得不行。   等吃完火锅,江逾白就把人领进旁边的精品店,千挑万选了一盒发圈。   江逾白一个大男生,细心地看过每一个种类的发圈,花了十多分钟才选定要买的。   别说脾气不好的钟毓心烦,连店里的小姐姐都时不时往他们这里看一眼,目光很奇怪。   钟毓的发圈当然还是经常丢,但好在那一盒有好几百个,够他用很久。   手机一直被他攥在手里,扎头发的时候镜头就对准了乌黑的长发,画面晃动个不停,但江逾白照样看得入迷,甚至想,我的男朋友果然连头发丝都是美的。   “发什么呆呢,快点补作业,待会儿不是还有课嘛。”   “……”从心动到心塞只要一句话的时间。   江逾白蔫蔫的:“知道了。”   等挂了电话,江逾白才发现手机里有另一个未接来电,刚刚和男朋友聊得太投入,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将电话回过去,那头是道陌生的男声:“江少爷,您委托我们查的东西已经查到了,资料发在您邮箱,请您注意查收。”   江逾白眼眸黯了黯:“知道了,谢谢。”   “老四,别聊了,上课该迟到了——”周皓在屋里喊了一嗓子,江逾白推门进去,“来了!”   下午的课又是在2号教学楼,几个人在等电梯的时候刚好碰到上完课下来的周清行,不知道是不是清楚复合已经无望,这一回周清行表现得很冷漠,在看见徐瑾然之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一行人擦肩而过,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江逾白看到周清行追着一个男生出去,亲昵地抓了把对方的头发。   徐瑾然当然也看见了,鄙夷地骂了句:“傻x。”   说起来,他能跟钟毓在一起,起因就是因为徐瑾然跟渣男闹分手,否则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进gay吧,也就不可能遇到钟毓。   所以严格说起来,徐瑾然勉强能算他和钟毓的红娘。   “嗯?”徐瑾然敏锐地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干嘛这么看着我,难不成你终于发现我的美貌,爱上我了?”   江逾白大惊:“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背叛钟毓。”   徐瑾然:“嘁。”   进教室时离上课还有3分钟,江逾白看到屏幕上有几条未读消息的企鹅消息,点进去一看发现是骑行社的群消息。   社长在群里发了新的社团通知,艾特了所有人,下个月月底要组织一次长途活动,路线暂定从榕城到川城,一来一回估计二十来天。   因为时间比较长,要考虑的因素也比较多,所以报名时间相较之前的活动提早了很多。   榕大放暑假算是很早的一批,江逾白他们专业的期末考在6月中旬基本就能结束,想要参加这次活动的话完全没有问题。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想跟钟毓在一起。   ——但或许……我可以拉钟毓一起去?   这个念头一从脑子里蹦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江逾白豁然开朗——对啊,他可以带着钟毓一起去!   到时候两个人一起从人民广场出发,沿着国道一路向西,抵达2000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这是多浪漫的一件事,可不就是一场完美的约会!   江逾白心动得不行,先私戳了社长问能不能带朋友一起,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马上又去问钟毓。   不过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如果社团活动不允许,那他就单独和钟毓两个人去。但让江逾白没想到的是,这场浪漫约会的最大阻碍居然来自另一个当事人。   一听江逾白的想法,钟老板当即就给他回了一句:【你在说胡话?】   江逾白当然不是,所以他上网找了许多骑行爱好者分享的趣事和川城的漂亮风景,试图说服钟毓,然而后者不为所动,甚至叫他滚一边玩泥巴去。   江逾白:【你看这些,去过的人都说好,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江逾白:【不是来回都骑车,回来的时候会坐车的,真的不考虑一下?】   江逾白:【一路都有很漂亮的风景,还会遇到各种有意思的事,去嘛钟毓,去嘛去嘛,我想和你一起去。】   ……   这回钟毓干脆不理他了,一直到下课都没理他,江逾白发了个卖萌的表情过去,下一秒看到自己的那条消息旁边多出了个红色的感叹号,系统提示他:   【ZY。—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江逾白简直哭笑不得。   怎么这么幼稚啊这个人。 第75章   “走了小白,还愣着干嘛呢,吃火锅去。”下课铃一响,周皓就迫不及待地抱起了课本,“咱们是先回趟宿舍把东西放下再去,还是直接去?”   “直接去吧,我不想多跑一趟了,五楼啊,上去之后我就不想再下来了。”徐谨然说,“所以我特地背了书包,你们都把东西放我这,我背着去。”   几个人是要去学校门口那家新开的火锅店,周皓早就想去吃了,只是因为之前人一直很多,就没去。   今天店里人还是挺多的,不过他们运气好,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四人座空了,没有等位就顺利的进去了。   几个人跟好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刚倒下去的一盘肉,没一会儿就被抢完了。   凌黎眼看着自己的黄喉全进了周皓的肚子里,气得都想跳起来打他了:“我刚倒进去的,没熟呢!”   “熟了熟了,早熟了。”周皓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躲避凌黎的攻击,注意到旁边的江逾白,“干嘛呢老四,你今天不对劲,一路都没声音,吃火锅也不积极。”   “就是啊小白,总低头看手机做什么,手机里又没有毛肚黄喉牛肉丸。”凌黎也说。   徐谨然却挥了挥筷子,神秘地一笑:“你们懂什么,手机里虽然没有毛肚黄喉牛肉丸,但有钟老板啊,钟老板难道不比你们那一口吃的好?”   凌黎:“我单身狗,当我没说。”   周皓:“我单身狗,当我没说。”   他眼睛盯着锅里的肉,一看锅底开始沸腾,就歘地一下站了起来,“小白既然看手机就饱了,那他这份我就笑纳了,我是老大,我要吃最多!”   “靠,你卑鄙!”   几个人又开始争抢起来,只有江逾白继续盯着手机。手机里确实没有黄喉毛肚,但真的有钟老板,只不过钟老板把他给拉黑了,还不肯放出来。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发了好几条好友请求过去,但都石沉大海,只能再接再厉。   【我错了,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吧。】   【放过孩子,孩子都要哭了,面前的火锅都不香了。】   【别的小朋友都有男朋友的微信了,江逾白怎么没有?】   【注意看,这里有条小狗找不到路了,谁家的请快点领回去。】   ……   【钟老板,看看孩子吧……】   在这条消息发送之后,页面上终于出现了一条系统消息:【ZY。—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消息。】   江逾白:“……”   终于。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钟毓的消息就先来了:【别说什么狗屁骑行。】   江逾白:“…………”   行吧,那就暂时不说了,现在还是……先吃火锅吧,正好他也有事情想请周皓他们帮忙。   他拿起筷子,加入抢夺牛肉丸的战局:“这顿我请客,下个月的火锅我也包了,但你们可能得帮我一个小小、小小的忙……”   一听有火锅吃,周皓满口答应:“什么事你尽管说,为兄弟两肋插刀那是应该的!”   江逾白不需要他们两肋插刀,而是需要他们去插刀别人。两天后的酒吧街,四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漆黑的巷子里,每个人的装扮都很统一,黑衣黑裤黑色的鸭舌帽和黑口罩,乌漆嘛黑的,根本认不出来脸。   “……你确定他会走这条路?”有人开口。   “确定。”另一个人肯定地说。   与此同时看了眼手机,离9点还差5分钟,那人应该很快就会从这里经过。   那家伙在这附近的某家餐馆找个了服务员的工作,每天晚上九点下班,然后经过酒吧街回到租住的小区。这条巷子是必经路线。   过了片刻,有脚步声越走越近,四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一个抓紧了手里的麻袋,另一个握紧了棒球棍。另外两个一前一后堵在巷子口两边,将前后退路都堵上。   摆明了是想来一个瓮中捉鳖。   而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程意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临下班前半小时,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客人,遭到了投诉。   类似的错误这几天他已经犯了很多次,为此,经理今天将他劈头盖脸狠骂了一通,甚至差点将他开除。   程意心情很不好,只顾着闷头走路,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漆黑的巷子里有什么危险在等着自己。到巷子口时,麻袋和棒球棍从天而降。   “谁,你们想干什么?!”程意惶恐地大叫起来。棒球棍对着他的膝盖狠狠一砸,程意站不住,跪摔了下去,有人恶狠狠地警告他,“不想再挨揍的话就闭嘴。”   这帮人根本不讲道理,短短几分钟程意已经被砸了好几棍,疼得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哪里还敢再刺激对方。   “我不、我不喊了……”程意颤抖着声音,“我会还钱的,再给我点时间!求求你们别打我!”   还钱?   脸蒙得严严实实的周皓从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还什么钱啊?”   江逾白自己也有这个疑问。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狗改不了吃屎,这家伙可能又在外面欠了钱,把他们当成讨债的了。   好啊,得亏他今晚过来了,否则还被这家伙蒙在鼓里,到时候这混蛋说不定又会把债甩到钟毓身上。   难怪这人又舔着脸回来找钟毓,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赶不走。   想明白这点,江逾白心里简直气得不行,二话不说又照着对方打了一顿。   “别打了!别打了!我真的会还钱的,明天!明天就还!我哥有钱,【荼蘼】你们知道吗,那就是我哥的酒吧,他会帮我还钱的!”   该死!   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背叛钟毓一次还不够,居然还敢再背叛他第二次!把钟毓当成了什么?!   江逾白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棒球棍,难以遏制的怒气在他的胸腔里翻涌,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燃烧一般,沸腾不止,心却重重地沉下去。   他本来只是想教训这家伙一顿,一想到这家伙对钟毓做的那些事他就气得不行,琢磨了很久要怎么出这口气。   同时也想警告对方一番,免得这人再不识趣三番两次的打扰钟毓。   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在等着。这下子更是想把人直接打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混蛋怎么敢,怎么能这样对钟毓。   ——如果钟毓知道这件事,该怎么伤心。   江逾白又气又恼,一脚踹在对方胸口,警告他:“你欠了谁的债我们不管,但不准打【荼蘼】老板的主意,我的雇主应该警告过你,要是再敢出现在钟老板的面前,就剁了你的手脚,让你只能爬着去。”   “你们、你们是——”程意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袭击自己的人是谁。   江逾白给几个室友递了颜色,徐瑾然立刻亮出手中的水果刀,抵在程意的胳膊上。   虽然隔着麻袋看不清,但刀具冰冷的温度却像毒蛇的信子一般渗透着凉意,程意吓得直哆嗦。   “我们都是拿钱办事的,你要是配合,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要是不肯配合,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江逾白将手伸进麻袋,用力地拍了拍程意的脸。   四周光线昏暗,他又被套在麻袋里,程意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袭击他的男人掌心湿漉漉、黏糊糊的。   是血。   程意顿时被吓懵了,根本分不清自己的胳膊到底有没有被砍断,还以为这些血是自己的,裆部霎时湿了一片。   “卧槽什么味道?吓尿了?”凌黎捏着鼻子嫌弃得不行,“真特么是个孬种。”   徐瑾然趁势将手里的刀压下去几分,锋利的刀口划破粗糙的麻袋,浅浅地扎在程意的胳膊,内心的恐惧却远超之前,程意崩溃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别砍我手,求求你们,不要……”   江逾白示意了下徐瑾然,后者将沾了血的刀递给他,江逾白眼眸沉了沉,将刀剑对准男人的手掌,狠狠地扎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唔——”掌心被洞穿的剧痛让程意再次大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臭袜子迅速被塞进了他嘴里,周皓低声警告道,“闭嘴!”   与此同时,其余三人情不自禁地都往后仰了仰身体,默契地捂住了鼻子。   徐瑾然更是顾不上此时的场合,倒在地上的人还要崩溃:“卧槽老大,你这袜子……你这袜子是不是几百年没洗了,我不行了……”   凌黎也受不了了:“我好想吐。”   “嘿,你们这些人,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嘛。”周皓摸了摸肚子,“注意场合!”   现在的确不是批判周皓到底洗不洗袜子的时候,所以尽管也被这臭袜子给熏得想吐,江逾白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血流不止的手掌,嗓音喑哑、发紧:“这是对你的警告,下次就没那么好商量了。”   刀尖穿透程意的手掌,几乎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留下深刻的印痕,而江逾白满脸阴鸷,表情看着真的像是要杀人。   这和计划中的不一样,徐瑾然等人也被吓得不轻,讷讷地盯着江逾白。最后还是周皓在备忘录上打了行字,递到江逾白面前:“冷静,老四,别过头了!”   江逾白其实没法冷静,心里简直怒火丛生,但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在看到来电备注的一瞬,他冷冽的目光忽然柔软下来,握着刀柄的手跟着松开。   周皓悄悄舒出一口气——钟老板这电话来得可真及时!   “不准再出现在钟老板面前,能做到吗?”   “能能能!我保证!”   “那好,这次就先放过你,但是记住,没有下一次!我们公司的口碑一向很好,如果因为你损害了形象,天涯海角我们都不会放过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真的!要是我再敢去找钟老板,就让我不得好死!”   “求求你们……放过我……”   巨大的恐惧让程意失去了理智,他痛哭着不住的求饶,但没有人再回应他,那些人在丢下那番警告之后就没有声音了。程意哭了半天,试探着从麻袋里钻出来,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   但被锋利的刀锋洞穿的手掌却无时无刻在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程意一刻都不敢在原地逗留,踉跄着往前跑去……   另一边,江逾白正躲在已经关店的花店门口给钟毓回电话,手上分明还沾着血,神色却半点看不出来:“……刚刚在洗澡,没听到电话,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   钟毓这时候也刚洗完澡,正坐在床尾吹头发,见小鬼这么不要脸,当即笑起来:“有点吧。”   江逾白的心跳因为这三个字骤然加速。   他擦了把手上黏糊糊的血,神色更温柔:“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真的?”江逾白喜出望外。   钟毓“嗯”了一声。   “那我明天去接你!”   “不用。”钟毓懒懒的,“在家等我就行,想吃上次那个酸辣小锅面。”   男人有一张妖冶多情的脸,可骨子里却非常温柔且长情,关于后者,从他对食物的执着程度上就能看出,只要吃到喜欢的东西,就总惦记着,仿佛怎么都吃不厌一样。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舍得去伤害他。   江逾白心里又酸又软,要不是两个人分隔两地,他早就控制不住地去吻对方。   “好。”他拒绝不了钟毓的任何要求,但此刻不是久聊的好时间,所以他忍住心头的悸动,说,“先去吹头发,一会儿头疼,我等你回来。”   但钟毓并没有马上挂掉电话,状似很随意地问:“你在哪儿?”江逾白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在……在外面吃宵夜呢。”   钟毓像是不太相信:“真的?”   江逾白:“真的!周皓非要出来吃麻辣烫。” 第76章   “……”正蹲在墙角掏蚂蚁窝的周皓感觉一口大锅从天而降,抬起头愤愤地盯着江逾白,扬了扬拳头。江逾白只当没看见。   “但我怎么觉得你听着有点心虚。”   “……没心虚。”江逾白的心脏都快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就是想你想的。”   钟毓笑着把电话挂了。江逾白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三张满是八卦的脸。   “啧。”   “啧。”   “啧。”   江逾白:“……”   徐瑾然一胳膊勒住他脖子:“你小子,奥斯卡小金人不给你那真是组委会不懂事,前一秒我们还以为你真要弄死那谁,下一秒,好家伙,就变哥哥的家养小奶狗了,整个情绪简直收放自如啊,佩服、真是佩服……”   江逾白:“…………”   江逾白:“走吧,回去,一会儿宿舍关门了。明天我请客,随便吃。”   凌黎搓着手掌:“那必须的啊!但是老四,你刚才真的吓死我了,下手是不是过于狠了那么一点点,那家伙不会报警吧?”   吃火锅的那天江逾白就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给了几个室友,但没明说钟毓和那谁的事情,只说钟毓被骗了钱。   兄弟们二话不说就答应帮他,但刚刚他确实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把他们给吓到了,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抱歉,我的错。”   “道什么歉啊,都是兄弟,不过就那怂货——”徐瑾然嗤之以鼻,“自己看着都不像是很干净的,恐怕比谁都怕看见警察,敢报警就怪了,比起这个,我更怕他继续阴魂不散。”   “不用担心,我找了人,会想办法让他从榕城消失的。”   “卧槽,牛逼啊小白。”周皓竖起大拇指,“不过既然这样,我们今天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江逾白用棒球棒一下一下轻敲着地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可不行,不亲手揍这家伙一顿我心里不爽。”   “说的也是,还是自己动手比较爽,行了,赶紧回去吧,我满手都是鸡血,黏糊糊得难受死了!”   “还有啊,老周,你的袜子真的该洗了,刚刚掏出来的时候差点没给我送走,太臭了。”   “你懂什么,我这是特地留着今天用的,就说解不解气吧……”   钟毓是个很懒的人,不用去酒吧的时间他基本上都宅在家里,然后什么都不做,所有时间几乎都用来睡觉或者看一些工业流水线生产的无脑言情剧。   而且是越无脑越好,剧情越脑残他越爱看,有时候能看一整天。江逾白也是慢慢才发现这一点,为此差点震惊掉下巴。   “吃饭了。”江逾白将酸辣小锅面端到茶几上,一起的还有一叠酥脆的小鱼干。   钟毓视线跟着小锅面转了一会儿,抱着抱枕没动。江逾白一猜就知道他是嫌烫,要等一会儿才肯动筷子。   电视里,煞笔男主在助攻的帮助下得知自己误会了女主,在下着暴雨的晚上站在女主家楼下,大喊着求女主原谅。   倾盆大雨淋在男主身上,也淋进了江逾白的脑子里,他朝电视屏幕上瞥了一眼之后就不敢再瞥第二眼,实在是太辣眼睛了。遭不住。   这种桥段十几年前就不流行了,钟毓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   江逾白很无语。   而更让他无语的是钟毓一看起电视就不搭理他,江逾白无法接受自己的吸引力居然还比不上狗血脑残剧。两个人都那么多天没见了,结果钟毓宁愿看狗血连续剧也不看他。   这让江逾白很不爽,故意往电视机前挡。   刚开始钟毓还忍着,只眉头时不时皱起来,次数多了他就烦得不行,在江逾白又借着投喂小鱼干的机会将电视挡住的时候,他一把拽住后者的胳膊,将人带进自己怀里:“属猴的?”   江逾白跟他接吻,声音压得很低:“属狗。”   钟毓从喉咙里漏出一声笑:“看出来了。”   “吃饭,电视待会儿再看。”江逾白趁机提要求。   钟毓又笑起来,轻轻的一声,绵绵软软地往人耳朵里钻,好听得江逾白半个身体都麻了,但下一瞬,他就听见钟毓说:“我这个老男人还用你这个小鬼管?”   ……又来了。   江逾白无语死了,他说又说不过,气又舍不得生,打更是舍不得,只好用别的办法堵那张烦人的嘴——他吻住钟毓,牙齿轻轻在对方的唇上咬了一口,“能不提这件事了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   江逾白就又咬了一口。   “自己先说的,还不让我提?”   江逾白咬了第三口:“我没说你。”   “没区别,没道理人家三十多岁是老男人,我就不是。”钟毓说。   江逾白盯着他红润破皮的唇,有些挪不开眼,但心里的怨气还是很重:“你不要随便对号入座。”   “知道了。”钟毓终于逗够了人,拍了下江逾白的腰,后者便会意地起开,钟毓俯身,开始吃那碗已经不怎么冒热气的小锅面。   江逾白坐到他旁边。面经不起放,一会儿时间已经完全坨了,一筷子下去能把整个面团一块儿挑起来,口感当然更不用说。   “要不我重新去煮一碗?”   钟毓吃得很快:“不用,挺好吃的。”   江逾白看了眼他碗里,只剩下一个底了。   “……”   而电视里,男主角居然还在淋雨。真是没完没了。   钟毓瞥了眼电视,低头喝汤的时候说:“以后你要是敢嫌我老,那就跟他一样,淋一晚上的雨,洗洗脑子,我不会给你开门的。”   江逾白:“……?”   是谁说自己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能说得出这么幼稚的话?   “我才不会干这种蠢事,而且我也不会嫌你老。”   钟毓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这次在山上住了十多天,人看着瘦了点,精神反倒比之前好上不少。江逾白始终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下去不少。   “看什么?”钟毓侧眸看向他。江逾白忍不住将唇覆上去,“看你。”   吃完面之后,钟毓点了支烟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继续看脑残电视,江逾白则跑去收拾厨房。   “这是今天第几支了?”碗洗到一半,江逾白探出半颗脑袋。钟毓偏过脸,对着他的方向慢吞吞地吐出一口薄烟,“第5支。”   江逾白明显不信,怀疑地打量他。   钟毓被盯笑了,老实道:“好吧,可能第9支。”   江逾白:“这支抽完不能再抽了。”   钟毓:“……”   到现在他都觉得很奇怪,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对方要少抽烟的要求,当时一定是色令智昏了。   十分钟后,江逾白从厨房出来,自己叼了半颗橙子,也分钟毓半颗,钟毓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   江逾白就真的坐下来,陪对方看起了电视剧。   江逾白还是非常想不通:“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看这个?”   “挺好看的啊,不用动什么脑子,而且听逗的。”   江逾白:“……?”   江逾白:“挺逗?”   钟毓眼里含着笑:“嗯,挺逗的。”   江逾白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要是这部剧的导演知道自己拿虐恋情深做噱头的剧被人拿来当喜剧片看,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但是管它的呢,江逾白心想,我的男朋友真可爱。   两个人原本紧挨着坐在一块儿,炸的小鱼干刚刚没有吃完,所以钟毓时不时就会被投喂一口吃的。   但剧情过半之后,钟毓发现小鬼似乎和自己越坐越远,起初是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后来直接隔了一个人。小鬼低着头,捣鼓着手机,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眉头紧锁。   “屋子里有鬼?”钟毓平静出声,却将江逾白吓了一跳,后者下意识将手机扣在腿上,心虚道,“什么?”   钟毓指了指两人之间莫名空出来的那块:“我以为我们中间坐了个鬼。”   江逾白:“……”   大晚上的,说这样的话题真的很瘆人,而且江逾白心里是真的有鬼。钟毓观察他表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江逾白肯定道。   钟毓点了下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等把剩下半集看完,他就去洗澡了。   出来时江逾白正坐在床头,还在盯着手机看,对上他的视线后表情显得尤为紧张,连喉结都很明显地滚动了几下。有些不敢看他。   钟毓眯了眯眼。   ——这才交往了几天,小鬼居然就背着他有秘密了。真是了不得。   钟毓走近,顺手解开胸前的扣子,一头如墨的长发散于身侧,双眸在灯光下溢出细碎的笑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逾白,在后者抬头的同时捏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则往下,表情酝酿着一丝危险:“小鬼,你要是敢在外面乱搞,我就把你这玩意儿剁碎了喂狗。”   “我没有!”江逾白真是冤得不行,“这怎么可能!”   钟毓往他唇上啄了下,沉声说:“最好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   “那你盯了一晚上的手机是在干什么?”   “没什么,我先去洗澡!”   说完他就丢下手机,欻地一下冲进了浴室。   看着被落在床尾的睡衣,钟毓掀了掀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视线一抬,却发现惊喜不止这一个——大学生慌得都忘了把手机锁上,这会儿人虽然跑了,丢在被褥里的手机却还是解锁的状态。   钟毓本来没想着要看他的手机,但屏幕上白花花的两具身体实在是有些瞩目。   “……”钟毓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   ——还是两具白花花的身体。   啧。   小鬼这一晚上的反常顿时都有了解释。   既然如此,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将手机拿了起来,屏幕跟着变亮,画面更加清晰地映在眼前。   ——当着他的面偷偷看钙片,难怪紧张成这样。   就这点出息。钟毓都快被气笑了。   他有点好奇江逾白是从哪儿找来的这种片子,拍的是什么内容,便将进度条拉到最前面,用2倍速度看起来。   画面的清晰度不是很高,但镜头拉得够近,所以还是有很多的特写。   钟毓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继续将进度条往后拉,但到最后也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这片子只能算是入门级的。反倒是小鬼的反应远比片子本身更有趣。   钟毓将手机放回去,却不小心点到了屏幕,下一秒,屏幕跳转到了备忘录——某个小鬼边看片子边做了笔记,居然写了大半页的注意事项。   “……”钟毓无声笑出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现在的大学生做事都这么认真的吗,看个片子还要做笔记?   就冲这学习态度,钟毓勉强接受了傻乎乎的小狗真是榕大的高材生这件事。 第77章   冲了十多分钟的澡,江逾白过分发热的头脑才渐渐冷静下来,他使劲搓了几把脸,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懊恼。   是不是太刻意了?钟毓会不会有所怀疑?会不会以为他真的有事瞒着自己?……   越想,江逾白心里就越乱,最后简直纠结成了一团乱麻,洗头的同时用力抓着自己头发,差点都抓秃了。   几分钟后,他关了花洒,正要去够浴巾,才发现架子上空空如也,没有浴巾,也没有睡衣——刚刚跑得太快了,忘了拿放在床尾的那堆东西。   江逾白:“……”   糟糕。   但他又不能这么光溜溜地出去,太变态了。   “钟毓!”“钟毓!”……   被叫名字的人此刻正在研究某男大学生的学习备忘录,听见浴室里的声音,眉梢微抬——啧,这可不是他故意想要欺负小孩的,是小孩自己叫他的。   在浴室里的人又叫了几声之后,钟毓拿起手机慢吞吞地走向浴室,靠在门边上:“怎么了?”   “我忘记拿衣服了,帮我拿一下。”江逾白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门传出来,染着浴室的潮气。身影在门后模模糊糊的。   钟毓走近,站在离玻璃门几步之遥的地方,“那你先告诉我,刚刚在偷偷摸摸看什么?”   门后的人立马哑声。一会儿后,结结巴巴说:“没什、没什么啊。”   “没什么?”钟毓声音带着蛊惑,“那你在备忘录里记的都是什么?”   门后的人压根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个,大脑在一瞬间空白成一片,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啊啊啊啊啊,太丢脸了,还是被钟毓给发现了,有没有地缝让我钻进去啊!   头一次面对这种窘迫的大学生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体撞在旁边的架子上,瓶瓶罐罐摔了一地。   然而性格恶劣的钟老板却还在继续刺激他:“你们男大学生的学习态度都这么认真吗?还是说,只对这种东西认真,嗯?”   江逾白:“……你别、别说了。”   但钟毓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不仅要说,还故意把备忘录上记载的内容念了出来,边念边点评:   “注意事项,1.要积极配合对方的反应,不要像条死鱼一样,要懂得自己翻面和找角度。啧,不错,这样煎出来的鱼应该外焦里嫩,相当好吃。”   江逾白:“……”   “2.如果对方有需要,要肯舍下面子为对方服务,除了下面之外上面也要好好利用。我读书少,这个上面是怎么利用,大学生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   江逾白:“………”   “3.要注意卫生,在正式开始之前——”   “停!你别……别说了……”江逾白简直听不下去了,钟毓每念一个字,他脸上就臊一分,念到后面的时候他已经想真的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这辈子再也不出来了。   他又羞又恼,冲到门边,委屈得要命:“你偷看我手机……”   钟毓靠到门上,隔着薄薄的一道玻璃门看着里面模糊的人影,脸上难掩笑意:“不是故意看的,但你忘了把手机锁上,那两个叠在一起的男人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我没忍住,抱歉。”   江逾白:“……”   “可以原谅我吗?”钟毓问。   江逾白:“…………”   怎么还撒起娇了,这要他还怎么生气啊。但是真的很丢脸啊,他都不想出去见人了。   江逾白蹲下来,将掉在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声音闷闷的:“你先出去。”   站了一会儿后,钟毓就真的出去了。   江逾白手里抓着罐发膜,蹲在原地,自闭了。   好像有点生气。   但那个人是钟毓,舍不得。   也不是生气,其实是羞恼。太丢脸了。怎么会这样啊。   啊啊啊啊啊……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江逾白抬起头,看见刚刚出去的男人又返回来。   “衣服放在外面了,洗完就出来。”钟毓轻轻敲了敲玻璃门,说。   等把东西放下,他就又出去了。   江逾白又自闭了几分钟,慢吞吞拉开玻璃门。——他也不能真的在浴室里待一辈子,早晚要面对的。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了。   江逾白咬了咬牙,奔着英勇就义的心,闷头冲了出去——抬眼,就对上男人的侧脸——钟毓这会儿正靠在床头,低头看着什么,江逾白扫了眼,居然还是他的手机!   ——这个男人,嘴上认着错,其实知错不改!   ……不行。   英勇不起来,要不还是在浴室躲一辈子吧。   江逾白想溜。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钟毓已经发现了他,男人的视线一落在他身上,他的腿就不争气的走不动道。   而钟毓眨眼就到他眼前,江逾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边的,又是怎么上的床,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吻到了一起。   “为什么要看那个,嗯?”男人墨黑的眉峰压着半垂的眸,眼底翻涌出炙热的欲色,江逾白仿佛被这样的目光烫了下,心口都灼烫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要承认从山上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偷偷研究这些,因为钟毓答应了他,等回来之后就跟他做?   还是要他承认那次意乱情迷的意外之后他始终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好,之后的那两次也都是钟毓在掌控着,他总是处于被动中,所以想有所进步?   无论哪一个江逾白好像都有些说不出口,所以他没吭声,只是追着钟毓吻个不停。钟毓欺负他,他就跟对方要一个吻来补偿,这很公平。   两个人接了很久的吻,到后来气息全乱了,但江逾白觉得不够,还想继续,却被钟毓一根食指抵在心口,制止了。   江逾白露出迷茫且难耐的神色。钟毓笑了笑,侧身拿起了落在旁边的江逾白的手机。   “打开。”男人轻轻启唇。   江逾白不肯动。钟毓就用一个吻诱惑他:“打开。”   江逾白没骨气地被这个吻收买了。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那个视频,钟毓将进度条拉到最前面,点了播放,屏幕上,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他便也捧住江逾白的脸,吻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皮肤稍白的男人跪在床尾,让另一个男人帮自己脱衣服,钟毓也伸了伸手,鼓励江逾白:“帮我脱。”   他这时候其实只穿了一身宽松的黑色睡袍,从薄薄的布料下面隐约能看见一条条起伏的肌肉线条,江逾白喉咙紧了紧,依言照做。   天知道在抽腰带的那瞬他心底有多紧张,连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种时候还不专心?”而钟毓已经靠了过来,剥下他睡衣的同时咬了下他耳朵,轻笑带动着胸腔的共鸣,江逾白的心脏跳得快炸了。   视频还在继续,皮肤稍白的男人将另一个男人推到了床上,将对方的两条腿架在自己肩头,而钟毓跟着视频里的人做了同样的动作,江逾白被他握着脚腕,摆成了一个邀请意味十足的姿势,温柔的做着事前的准备。   视频里黑个的男人手掌紧紧攥起,指尖深陷进掌心里,视频外,江逾白咬着唇、喉咙里溢出难以遏制的破碎的声音。   视频里,视频外,两个画面仿佛同步了,小麦色皮肤的男人脸上此刻的表情,大概丝毫不差地全出现在江逾白自己的脸上。   这种感觉太羞耻了,江逾白根本受不住,艰难地侧身,试图够到不远处的手机,将那段该死的视频给关了。   可他对自己男朋友的恶劣程度没有清晰的认识,后者看着他费力地伸出胳膊,不拦着、也不吭声,但当他的指尖即将要碰到手机的时候,男人忽然身后,轻易地将手机捞走,放到了更远的地方。   江逾白徒劳无功。而男人却笑了出来,俯身贴着江逾白,温柔地吻他,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恶劣又气人:   “不是想学么,为什么不看?”   “……”江逾白快疯了。   他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再想这些,因为钟毓似乎受够了慢吞吞的前奏,将进度条往后拉了很多。   江逾白的视野开始模糊,头顶的灯光似乎在颤动摇曳,而他的脑袋深陷进柔软的枕头中,灼烫的气息侵袭着他的肩颈,他像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那般,不停地摇晃着身影。   在承受了短暂的剧痛之后,欢愉随之而来,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飘在高高的云端,又像泡在温泉里,舒服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上瘾一般沉浸在这样的情绪当中。   而钟毓,这个江逾白最喜欢的人,也在因为他而失控,这是比这件舒服的事本身更叫江逾白感到满足的事。   男人的长发垂落下来,像羽毛拂在江逾白的胸口,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舒服,也让他疯狂,江逾白伸手攥住一缕头发,另一只手失控地将男人拉向自己,在猛烈的颠簸中,他吻住男人的唇:   “钟毓。”   “我爱你。”   “很爱你。”   男人同样回以他激烈的热吻和热切的表白,他说:“我也爱你。”   ——他好像真的得到了钟毓。   ——不是因为药物,不是因为酒精,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想要拥有对方。 第78章   这一晚,江逾白不记得两个人到底做了多少次,反正到后来谁也没注意到那个手机是什么时候没电关机的,江逾白浑身都痛得不行,与其说是睡过去,倒不如说是晕过去的。   而他,一个1米8多的大高个,居然每次被做晕在床上,说出去简直是丢死人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江逾白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脑子虽然醒了,身体却还没完全醒,浑浑噩噩地睁不开眼,感受着这具饱受“折磨”的身体慢慢地恢复行动。   过了很久,才终于睁开眼,入目便是男人漂亮的下颔。   经过一夜,男人的下巴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茬,喉结处被啃咬出好几道牙印,胸膛上就更不用说。   昨晚的记忆山呼海啸而来,江逾白脸上一烧,身体却很诚实地渴望靠近,早就吻住了钟毓的唇。   男人慢吞吞地睁开眼:“醒了?”   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性感得要命,撩得江逾白心猿意马。   与此同时,江逾白感觉到了撞在自己腿上的……心头不由地一怵,下意识想躲。但没成功,因为钟毓单手捏住了他的后颈,警告他:“如果不想屁股开花的话就别乱动。”   江逾白:“……”   “还是说……”钟毓轻笑出声,“想复习一下昨晚的教学内容?”   江逾白:“…………”   复习什么复习啊,再复习他真的要屁股开花了!   钟毓明明那么漂亮,为什么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那么猛啊!每次都让他好像去掉半条命!   “别、别了吧,我觉得我应该已经学会了,不用复习。”江逾白捂住自己的屁股,拒绝。   “噢?”而原本睡眼惺忪的男人忽然来了精神,撑着手臂压向他,“既然学会了,那就学以致用一下吧,别浪费了。”   江逾白:“……?”   话都让你说完了!   不过最后到底没真的干,要是再实践一次的话江逾白多半会直接废在床上,所以钟毓只是吻了他很久,用手帮他解决了被带起来的火气。   男人掌心覆着一层薄茧,弄得江逾白舒服得不行,而在他放空大脑回味着这种极致的舒服时,钟毓这人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回味了,上课要迟到了!”   上课要迟到了。   上课要。   迟到了。   “!!!”这简直比噩梦还恐怖,江逾白猛地跳了起来,“几点了?!”   “九点半。”   九点半!   但他十点一刻有课,而且是绝对不能迟到的老吴头的课!   所以老吴头怎么有那么多的课!   江逾白再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作为男大的苦逼,从前被男朋友嫌弃靠不住摒弃在考虑范围之内也就算了,谁知道现在追到男朋友了,同样还是苦逼——   被男朋友折腾了一整夜之后,还要拖着“破败”的身体,一瘸一拐的回学校上课,连个赖床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大学生是什么天杀的冤种吗?   “你腿怎么回事,崴了?”下课去食堂的路上,凌黎问。   江逾白支吾着应了一声。凌黎没起疑,但徐瑾然就没那么好骗了,从今天见到江逾白第一眼起,他就始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江逾白。   而这种眼神在江逾白承认走路奇怪是因为崴了脚之后就更明显。   这个点食堂人很多,周皓因为江逾白腿不方便,就让他找个地方坐着,自己帮他打饭。徐瑾然跟着说:“顺便帮我也打一份吧。”   “你腿也扭了?”周皓问。   “那倒没有。”徐瑾然说,“但我屁股痛。”   咳。江逾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他怀疑徐瑾然是在故意点他。   而在周皓他们离开后,他的这份怀疑被证实——徐瑾然撑着下巴坐在他对面,那种带着探究意味的打量更是不加掩饰:“这回我应该没猜错吧?”   江逾白:“……”   跟一个gay当室友,跟果奔有什么区别。   “牛逼,真牛逼。”徐瑾然竖起大拇指。   江逾白面无表情地说:“谢谢夸奖。”   “不不不,别误会,我不是说你牛逼,我是说钟老板牛逼。”   江逾白:“…………”   “哎。”徐谨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也是被钟老板那张脸给蛊惑了,脑子不清醒,现在我必须承认你可能是认真的。”   “你俩说什么呢?”周皓他们一人端着一个餐盘回来,大喇喇坐下,对两个室友正在聊的话题一无所知,甚至拍了下江逾白的肩。   后者屁股超痛,被周皓这么拍了下,脸色都白了一瞬。   “噗——”徐瑾然一口汤差点喷出来,憋着笑,“没什么,我们在说有人屁股痛。”   凌黎:“嗯?不是你吗?”   徐瑾然:“我忽然不痛了,有人痛,现在可能更痛了。”   江逾白:“……”   “谁啊?”凌黎问。   “谁痛谁知道。”徐瑾然老神神在在。   江逾白磨着后槽牙:“……你大爷的。”   今天课很多,除了上午那两节之外,下午还满课,吃完饭几个人就回了宿舍。周皓招呼大家打游戏:“来一局?”   江逾白已经艰难地爬上了床:“你们玩吧,我想睡一会儿,困。”   翻了个身,牵扯到屁股那里,痛得龇牙咧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那里怪怪的。   就在江逾白为自己的屁股担忧不已的时候,枕头边的手机振动起来。   “喂。”   电话里漏出男人的一声轻笑:“怎么这个语气,很累?”   江逾白哪敢承认自己现在满脑子装着有颜色的废料,而且他也确实累。“嗯。”   “没有发烧吧?”   “那应该没有,就是累。”   “抱歉,没忍住,下次争取少实践两次,至少让你睡一会儿。”   “……”大多数时间,钟毓给人的感觉都是冷漠的,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很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但江逾白在因为这样的钟毓而心动的同时,又很无语,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但你太好学了,我也不能不好好教。”   “……”行吧,这才是真实的钟毓。   剥离开那层冷漠的假象,再去掉那些温柔,这家伙其实是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恶劣的人。   “那下次我想学上面的,你也教我?”   电话那头默了默,继而笑起来:“行啊,我教你,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怎么样?”   腰身向后折出一个柔软的弧度,被钟毓按着肩膀半靠在案台上,大理石冰冷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贴在后背,衣服遮盖下的肌肤随着体温染上暧昧的薄粉色。   窗外暮色渐浓,前面那栋楼的很多户人家都亮起了灯,有小孩在库,有狗在吠叫,有温馨的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江逾白的眼前模糊地映出这些场景,心里既紧张又夹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兴奋。   他有些吃力地扭过头,同身后的男人索吻,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会被……会被看到的。”   钟毓气息微喘,膝盖顶进他的腿心,总是泛着凉意的手掌这会儿就像是带着火,掌心顺着后腰慢慢往下滑落,贴着江逾白的耳朵,几乎用气音:“看见了又怎么样……”   十多分钟之前他才刚刚洗完澡,此刻长发湿漉漉的,穿得随意的黑色睡衣下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锁骨线条漂亮深刻,睫毛上挂着一两颗水珠,随着眼睛的眨动轻轻颤动。   江逾白被蛊惑,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在意,只想亲吻眼前的这个人。   而钟毓反倒不疾不徐,甚至有空点了根烟,在往江逾白身上煽风点火的同时还不忘抽一口。   江逾白难耐地靠近他,钟毓捉着他的后颈,将一口烟圈吐在他脸上,两个人接了一个裹着烟草气息的吻。   紧接着不待江逾白反应,就被男人摁回了案台上,身体随之重重地撞了过来——“呃……”   江逾白浑身紧绷起来,视野之内,眼前的男人依旧是那张漂亮却寡情的脸,隔着朦胧的烟雾,仿佛冬夜清冷的薄雪,叫人难以抑制的心动,贪婪地想要与之纠缠一生。   ……   两个小时后,这场教学实践才彻底结束,江逾白像死狗一样瘫在床上,连根脚指头都没有力气再动了。   太超过了。连着两个晚上过度运动,简直比他小时候超负荷练拳击还要累,屁股真的要开花了。   但反观钟毓,却始终游刃有余,哪怕到了现在都看不出多少疲累,仿佛分分钟还能再来一次。   难道这就是当1 和当0的区别?   所以是徐谨然看走眼了,他其实就没当1的天赋?   “在想什么?”身旁的男人侧了下身,捏着江逾白后颈的软肉跟他接吻,江逾白当然不敢说实话,支吾着搪塞过去。钟毓也没真的追问太多,“睡吧。”   江逾白确实挺累的,但他睡不着,极度兴奋之后身体还没冷静下来,他仰面盯着天花板,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房间里很安静,钟毓似乎已经睡着了,很久都没有声音,呼吸也渐渐平稳。   江逾白小心地翻了个身,视线黏在对方脸上,不知不觉看了很久,直到一只手掌覆在他脸上,男人闭着眼睛笑出声:“看什么,再看我们就只能再来一次了。”   “……”江逾白很想舍命陪君子,但他的屁股真的受不了了,所以他捉住钟毓的手,在形状漂亮的腕骨上亲了一口,还故意亲出了响。   黑暗里,这个声音实在是清晰,钟毓笑得更厉害,江逾白也忍不住笑起来,他滚进钟毓怀里,张开手臂将人整个抱住,“所以一起去川城吧。” 第79章   这个话题开启得有些突然,钟毓睁开眼睛对上怀里那人明亮的视线:“我劝你趁早死心,我死都不会去。”   怎么就又要死要活的了。   江逾白无语地亲了他一口:“别老说这种话。”   “你小小年纪还怕这个?”钟毓觉得好笑,“再说了,你让我骑个破自行车跑2000多公里,这跟叫我死有什么区别,天那么热,太阳那么大,还没到川城我就死半路上了。”   因为这个话题,江逾白都被删除过好友,后来又明着暗着试探过几次,钟毓态度很坚决,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江逾白却还是不太想放弃,明天就是报名的截止日期,他想再试一次。   “不会的,其实每天也不用骑很久的路,我们会走走停停,看看风景吃吃东西什么的,不是特别累。而且只是去的时候骑车,回来坐动车,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在那里多玩几天,川城有很多——”   “免了。”钟毓打断他,“别欺负我读书少以为我不知道,七八月的川城热得跟火炉一样,像我这样的走路上都能晕倒,玩个屁。”   “……?”江逾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这样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真担心过钟毓的体力,比如之前爬山的时候他就很怕对方会体力不支,所以总是亦步亦趋地护在身后。   当时两人虽然已经稀里糊涂睡/过一次,他也被折/腾得够惨,但江逾白一直天真的以为那是因为药物的作用。   慢慢地,他就扭转了这种错误的想法,尤其是经过这几次。一夜都不会疲倦体力超好的人到底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   他这个腿都被弄瘸了的人还没说什么呢。   “但我想去。”他用脑袋蹭着钟毓,拖长了调子撒娇,“去嘛。去嘛去嘛。”   钟毓翻了个身,打算睡了:“你们一群小鬼的社团活动,我凑什么热闹?”   “那我们就自己去,不跟社团,也不一定要去川城,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近一点的,你想去哪儿都行。”   “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躺床上睡觉。”面对男朋友的撒娇,钟毓无动于衷。   “去嘛。”   “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钟毓忽然又转过身,盯着江逾白。后者没反应过来,“嗯?”   “故意在床上提要求,是不是以为我会看在刚刚的份上答应你?”   “……”心思被看穿,江逾白心虚地移开视线。   心机男大。   “要去也可以,不过先说好,说不定半天我就骑不动了,到时候我就马上回来,你哭也没用。”   说真的,江逾白其实没想过自己真的能说动钟毓,毕竟钟老板实在是懒得出奇,除了上下班这段路,江逾白就没见他有过其他活动。   唯一的运/动就是“上/床”。所以2000公里对于他而言确实是个天文数字。   但钟毓居然答应了。   这简直让江逾白感到惊喜,他猛地将怀里的人搂紧,兴奋通过声音透出来:“真的吗?!你没骗我?!”   “真的,但你要再勒着我说不定我就后悔了。”   江逾白赶紧松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人。   “现在可以睡了吗?”   “睡。”江逾白说。   但过了不到一分钟,他就鬼鬼祟祟地摸床头柜上的手机,自以为动作很小心,可其实全被钟毓看在眼里。   “又在干什么?”   忽然响起的声音把江逾白吓了一跳,而钟毓的手臂已经越过他的肩膀,将手机夺了过去。   江逾白只好老实交代:“报名,明天就截止了。”   钟毓难以理解他的想法:“都凌晨2点了,现在报名和明天报名有什么区别?”   “报完名你就不能反悔了。”   “出息。”钟毓将手机丢回床头柜上,“睡觉。”   这晚两人又是睡到9点才被闹钟叫醒,钟毓困得不行,睡梦中踹了江逾白一脚:“把那玩意儿关掉,否则我把你一起从窗口丢下去。”   江逾白其实也困,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一听见闹钟响起,就会马上起床。   迅速关掉闹钟之后,钟毓的脚还搭在他大腿上,江逾白用掌心将他的脚踝圈起来,亲了亲那凸起的踝骨,又俯身亲男人的唇,不出意外又换来一脚。   “你大爷的臭小鬼,”男人闭着眼睛满脸烦躁,“亲完脚还敢亲我嘴,是不是真觉得我不会揍你?”   要论打架,江逾白自认肯定不会输,但他不可能真舍得对钟毓动手,所以真要打起来,他估计只有站着挨打的份。   但钟毓真可爱。   “我上课去了。”   钟毓把脑袋蒙进被子里:“滚吧。”   “上到3点半,然后我们去买车。”   “买什么?”男人不耐烦地钻出被子。   “买车。”江逾白顺势亲在他鼻子上,“昨晚答应了的,一起去川城。”   操。   原来是自行车。   钟毓又一次埋进被子里。男大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害他每天被闹钟吵醒这件事简直可恶到令人发指,让钟毓很有分手的冲动。   而且他的臭小鬼又特别烦人,总是啰啰嗦嗦一大堆说个没完。上辈子大概是只鹦鹉。   “不去,网上随便买一辆就行。”反正估计就骑这么一回,甚至可能都骑不了两天。   昨晚头脑发热答应了下来,可钟毓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要在30多度的高温下顶着个烈日骑半个月的自行车。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痛快。   所以在床上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说太多,也不能做什么承诺,等到下了床说不定就后悔了。   要是换了别人,后悔就后悔了,反正没下一次,作为一个烂人,这无所谓。   坏就坏在他现在是个有男朋友的人,头脑发热答应的还是男朋友的要求。   “网上买不合适,你得自己骑骑看,车很重要。”   “行行行,去,我去。”钟毓烦得不行,“你赶紧给我上课去。”   江逾白看着被子里扭来扭去的人,心想,真可爱啊,钟老板。   他情不自禁地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隔着被子亲在男人的鼻子上,“你刚刚以为我要买什么车?汽车?”   “没有。滚。”   “买汽车也行,喜欢什么车,宾利不行,我讨厌宾利。”   “要个屁的车,而且我其实……”男人顿住话头。江逾白好奇地问,“什么。”   钟毓咕噜了一句:“没什么。”然后隔着被子踹了下身上的人,“赶紧滚去上课!”   江逾白是山地车发烧友,最爱光顾的是市里那家J牌的专卖店,和那里的老板已经很熟,对方一见是他,人都没有从柜台后面出来,捧着平板语气很随意:“这回想要什么?”   “给我朋友弄辆车。”江逾白憋着兴奋说。   老板的目光从钟毓脸上掠过,脸上露出很明显的被惊艳到的表情,而后说:“那你们自己挑吧,有事再叫我,我这电视正到精彩部分呢。”   “好嘞,您看呗,我们自己慢慢选。”江逾白熟稔地同老板聊了几句,转而带着钟毓向店内走去,“走吧,我们去那里看看。”   钟毓自己就是个开门做生意的,自认行事风格已经够随意,没想到这个老板比他还随意,难免多看了两眼。心机男大迅速往他身前一挡,直接将他视线挡住。   钟毓挑眉:“连大叔的醋都吃?”说完不等江逾白开口,又说,“也对,毕竟我也是大叔。”   又来了。   江逾白一下吻在他唇角。   “……”钟毓终于安静了。   半晌,他揪着江逾白的耳朵拧了两下:“出息了,不怕被人看到?”   “不怕。”   考虑到钟毓是初次骑行,江逾白给他挑了辆可折叠的变速旅行车,最高速度不算太高,胜在省力,适合钟毓这样的“懒人”。   “试试看,感受一下。”江逾白将车推出来。钟毓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看江逾白,又看看车,却没有要动的意思,表情似笑非笑。   江逾白:“……?”   江逾白:“怎么了?”   “其实早上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大学生,我其实……不会骑车。”   江逾白:“……”   江逾白:“…………”   五月的傍晚,有凉凉的晚风在吹,人行道浮动着树影,树隙投下斑驳的光点,钟毓扎着高马尾坐在自行车的车坐上,双手把着车头,车子晃晃悠悠地前进额前的碎发随着微风浮动,有一种和他的年龄不符的少年气。   男人表情严肃,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双眸认真地凝视着前方,而江逾白小心护在他身旁,鼓励他:“别怕,慢点骑。”   话音刚落,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踩着自行车迅速从他们身旁驶过,在钟毓骑了差不多一米的时候,那小孩已经在很远之外拐了个弯,开始骑回来了。   远远的,他将视线落在钟毓身上,踩自行车的速度更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蹲在一旁的沈家欢爆发出惊人的大笑。   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红色塑料袋里,已经兜了小半袋的瓜子壳,钟毓练车的时候他就在一旁边磕瓜子边看热闹。   钟毓从小就是孩子王,山上大多数孩子都怕他,连沈家欢当年都被他揍过,哪怕后来被那个混账东西背叛摔了个大跟头,也照样敢拿刀子捅那些有钱有势的权贵,什么时候吃过鳖。   但是现在,却被一辆自行车给难住了,一把岁数了还在那吭哧吭哧学骑车,真是太好笑了。   “老板你不行啊,怎么连个小孩都比不过,那小孩刚才是在挑衅你吧,哈哈哈哈哈……”   钟毓一记眼刀飞过去:“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情绪太激动,导致注意力被分散,车身猛烈地晃动了一下,钟毓居然失去了对车子的操控,连人带车朝旁边摔了下去——   “小心!”   江逾白猛地抓向他,在车子彻底倒地之前,带着钟毓滚到一边,后者被他护在怀里摔在他身上,他自己的后背却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痛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恢复视线。   两个人对上视线,钟毓语气有些急:“没事吧?”   这个男人总是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江逾白鲜少能从对方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并且这份情绪还是因他而起。   钟毓在关心他。这让江逾白不由地怦然心动。   在钟毓伸手过来的时候,他一把将对方的手腕握住,然后猛地吻了过去。   正在过来的沈家欢顿时停下脚步,暗骂一声:“操,这还是在外面,当着孩子们呢,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江逾白才不管什么孩子还是大人,他就是想吻钟毓,在钟毓换上白色T恤扎高马尾的时候就想吻他。   这样的钟毓比他更像个青春朝气的男大学生。好看得他腿软。   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醉了,眼前的男人比他喝过的那些酒都要醉人,仿佛天地倾倒,日月倒悬,而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面前的这个人。   只是轻轻地饮一口,他就醉得不轻,并且不愿意醒过来。想一直这样醉下去。   “先不学了,回家?”他微喘着。   钟毓勾着他脖子,眼底碎着光:“江老师是想回家再教我?”   江逾白直白地吻在他喉结上:“嗯。”   “行啊。”男人附在江逾白耳边,暧昧地吐息,“比起骑这该死的自行车,我更想骑……”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江逾白瞳孔骤然放大,呼吸刹那间顿住。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他将钟毓从地上拉起来,车也顾不上拿了,拽着人就跑。   留下不明就里的沈家欢站在原地:“哪儿去啊你们,车不要了了?喂——” 第80章   一个多月眨眼而过,江逾白已经在三天前结束了最后一门期末考,就等着骑行出发的这天。   当天早上,睡得正熟的钟毓被他给吻醒:“起来了,要准备出发了。”   “啧,你怎么这么烦人。”钟毓满脸烦躁,“我正数钱呢。”   江逾白脸埋在他颈侧,闷笑着:“抱歉,那等我们从川城回来,我去取点钱回来,让你在床上数?”   钟毓眯了眯眼:“取多少?”   “你想要多少?”江逾白反问他。   “全部。”钟毓说。   “行啊,全部。但你先起床,该出发了。”   从小到大,江逾白的物质生活总是很优渥的,这导致他其实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不那么看重,如果钱能让钟毓开心,那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可钟毓就不一样,被哄着起床之后,男人不情不愿地进卫生间刷牙,当时江逾白正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物品,就见男人忽然从浴室里探出半个身体,嘴里叼着牙刷,用那双叫江逾白心动的、有些冷漠的眼眸盯着他。   好看的眉毛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表情看起来格外纠结,像是正为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发愁。   看得江逾白特别心软:“怎么了?”   钟毓手里握着牙刷,一脸的严肃:“算了,别取了,万一路上被人抢了你就哭去吧。”   说完就迅速消失,继续刷牙去了。   江逾白愣在原地,反应了几秒,心里又软又涩——太可爱了,钟毓。   他疾步追进浴室,在钟毓刚吐掉嘴里的泡沫之后,热切地将一个吻送了过去。   因为这个吻,两个人到人民广场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只差了一分钟,所有人都已经到了。   骑行社的社长比江逾白大了一届,也姓钟,叫钟谧,过完这个暑假就大四了,到时会直接卸任,所以这次的骑行是他组织的最后一次活动。   “来了?”   “社长。”   钟谧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到了钟毓身上,不止是他,在钟毓出现之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他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装,跟江逾白身上的那套是同款不同色,称得上情侣装,一头长发被扎成高马尾,利落地甩在脑后,眼皮轻轻一抬,就仿佛有一种谁都没放在眼里的冷漠感。   可他那双眼睛的形状分明是天生上挑的,让他整个人有种矛盾的、难以形容的独特气质。   太特别了。也太漂亮了。   几个女生都看呆了。   “这位就是家属?”钟谧忽然问。   当初报名的时候江逾白明明说的是朋友,到钟谧这里就成了“家属”,直接得江逾白都有些懵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钟毓,后者眼尾轻轻一挑:“怎么了,说的不对?”   那可太对了,再对也没有了,江逾白高兴地握住他的掌心,同他十指相扣,一脸炫耀似的向社团成员们介绍:“嗯,我家属。”   几个女生更加激动,其他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那次篮球赛,江逾白有个漂亮男朋友的事早就在学校传遍了,今天不过是眼见为实罢了。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有什么话路上聊,反正这一路还长着呢。”   钟谧说着,率先骑了上车,胳膊朝前一挥,“走吧,出发!”   虽然已经六月底,今天的气温倒不是太高,再加上他们出发的早,阳光还不是太毒辣,边骑车边吹着风,有种很舒服、很痛快的感觉。   照顾到钟毓没有正式上过路,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江逾白少见地没有争前排,而是带着他远远地缀在后面。   “怎么样,感觉是不是还不错?”他期待地问身旁的男人,却遭到钟毓的白眼,“不错个屁,快累死了,骑不动了。”   “可我们才骑了半个小时。”这还不到平时的训练量。   这段时间钟毓被他逼着每天都在训练,已经从最开始的车头都把不稳、慢慢增加到了每晚骑一个小时。   最初钟毓当然不可能同意,江逾白便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将时长加上去。   但钟毓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那点小心思,江逾白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想想男人那凶猛的体力,江逾白半点都不信他现在就累了。   但钟毓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老胳膊老腿,能跟你们这些牲口一样的大学生比吗?”   江逾白心里觉得好笑,将自己的车靠过去,在钟毓奇怪地看向他的时候,倾身过去,捧住对方的后脑勺,送上去一个吻。   钟毓的车身因此剧烈地晃动了两下,他被吓得不轻,往江逾白车上踹了一脚,江逾白稳稳地把着车头,大笑起来,活脱脱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占了美人便宜的风流浪荡子。   笑声远远地传到前面,大伙儿纷纷往后看,钟谧喊了一声:“在后面说什么悄悄话呢,赶紧的,等出了榕城我们就休息十分钟!”   “不是——”钟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骑那么久才休息十分钟?还是不是人啊你们,臭小鬼你敢骗我?!”   当初江逾白为了骗他答应,说什么每天不会骑很多路,会骑骑停停,很轻松的,结果全都是骗他的。   钟毓气到不行,使劲蹬了两下脚踏板,想要远远将这个胆敢欺骗他的臭小鬼给甩开。但这当然不可能,江逾白很轻松就把人追上了。   “离我远点,别再我跟前晃,看了心烦。”钟毓没好气地说。   江逾白知道他在气什么,心虚地笑了笑:“哈哈,那什么,钟毓你看天上那朵云,是不是很白……”   晚上八点,车队抵达邻市,在一处开放式公园安营扎寨。这里是江南的一个三线小城镇,普普通通、没什么特色,胜在公园修建的很不错。   他们刚到没多久,另外一支队伍也来了,也是大学生,是从附近的杭城而来,准备穿过这里去往榕城,再继续向南。   虽然两队的方向截然不同,却在这座小城镇意外相逢,不得不说是很大的缘分。   江逾白他们一共8个人,对方6个,两队人马便围坐在一起,彼此开着闪光灯,热热闹闹地做起了游戏。   夏日的晚风是很舒服的,一群人喝着从自动售卖机买来的罐装啤酒,吃着烧烤,彼此不需要多熟悉,却足够快乐肆意。   江逾白注意到钟毓虽然没怎么说话,但脸上始终挂着淡笑,整个人的精神也很放松。他想钟毓应该挺喜欢这样。   第二天早上,两支队伍互相道了别,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接下来三天,车队前进的速度渐渐加快,钟毓从来没有过那么大的运动量,每天晚上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秒睡,第二天浑身都痛。   虽然能跟上队伍,却已经看出来有些勉强,只是咬牙没吭声。   江逾白将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出发前口口声声说骑不动了就会马上放弃,但江逾白比谁都清楚,钟毓不是个会轻易服输的人。   下午补给能量的时候,他悄悄跟钟谧商量:“社长,接下来的路,我们不跟队伍一起走了。”   “是因为钟哥?”钟谧的视线从不远处的男人身上掠过,“但我看他好像挺适应的。”   江逾白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太累了,他没骑过那么远的路,一下子要跟上队伍太超负荷了,我也……不想这样。”   钟谧没勉强:“那行,那你们自己走,但你必须答应我,每到一个站点就报一次平安。”   休息了十分钟,队伍准备继续前进,钟毓也跟着要动身,却被江逾白摁了回去:“我们晚点再走。”   钟毓眉梢轻挑,看着他。   “之后我们两个自己走,不跟队伍了。”江逾白说。   都不用怎么想,钟毓就猜到了他的意思: “看不起我?”   “不是。”江逾白挡住身后的视线,将一个吻落在男人唇上,“是我想二人世界,不然周围眼睛太多了,想亲一下都困难,这么浪漫的一段旅程,还是不要有太多电灯泡了。”   钟毓维持这个姿势看了他好一会儿,表情有点奇怪,像笑又不像笑,不过最终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江逾白的这个安排。   他不常出门,更别说用这种方式走那么远的路,心里总归会有些不踏实、不自在,因此对江逾白多少是存着几分依赖的。   但他习惯要强,自然是不会明说的,那都是江逾白自己观察出来的。   而这份依赖实在是太难得了,江逾白对此很珍惜。   不用跟着队伍之后,两个人的节奏就慢下来,比起骑行,这段路程更像是一次特别的旅程,就像江逾白出发前承诺的那样,两个人走走停停,一路领略沿途的风光,尝遍每个地方的特色小吃。   他们漫步在烟雨朦胧的江南小镇,也停下来爬爬山喝喝茶,打卡悬崖边屹立不倒的百年松树,欣赏大自然鬼斧神工下的湖光山色,又走过著名的瓷都,亲手烧制了两个瓷碗,走时留了地址,托店家寄回去……   钟毓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旅程,虽然每天睡觉前都在喊累,并且看江逾白的眼神很不顺眼,但第二天又总能精神充沛地继续前进。   到第20天的时候,他们在傍晚时分抵达清河镇,准备在这里留宿一个晚上,等第二天中午再离开。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川城很近,再有两天就可以到了。   清河镇是座小小的湖滨城市,历史却非常悠久,有很多值得打卡的景点。   两个人饱睡了一顿之后就在旅店楼下的早餐店吃了饭,豆腐脑、米线、还有一碟葱油饼,吃完就手牵着手慢吞吞地走在这座小镇上。   气温已经越来越高,到了走两步就汗流浃背的程度,两个人都做了防晒措施,帽子、防晒冰袖,弄了一整套。出门前还抹了防晒霜。   没有人在意为什么两个男人要手牵手,偶尔有人奇怪地看一眼,也不会影响两人的心情,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尽情的牵手和拥抱。   在街头热吻的时候,江逾白说:“等后天到了川城,我要在最热闹的那条街、最显眼的那个位置吻你,可以吗?” 第81章   川城是座极具包容性的城市,在那里,女人可以爱着女人,男人也可以爱着男人,没有人会受到鄙夷。   江逾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那座城市拥抱钟毓、亲吻钟毓,他们可以像那对依依不舍的小情侣一样,在热闹的街头亲吻彼此,不用再小心翼翼。   一想到这个,江逾白就心口发烫。   而钟毓掐着他/的腰,将他抵在角落里,汹涌的情绪从这个吻/里溢出来,比炙热的阳光更加热烈滚烫,他沙哑着声音,说:“可以。”   吃过午饭,他们准时出发,到这里时山路已经特别明显,一路上大坡小坡时不时就出现,相对的,骑行时也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   钟毓已经累得不行,江逾白叽叽喳喳在他旁边说话,他一个眼神都懒得抬了。   “钟毓,你看前面那条狗,它真的好丑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丑的狗,太抽象了!”   他哈哈哈大笑起来,那狗就冲着他们的方向拼命吠叫着:“汪汪汪!汪!……”   “狗都嫌你,要不然你俩打一架吧。”一个江逾白已经很烦了,再来一只狗,简直吵得钟毓脑袋疼。   江逾白再次大笑起来,狗冲他吠,他就继续笑那只狗:“小狗,你别生气,但你真的太丑了……”   两只狗。一只比一只幼稚。钟毓都无语了。   忽然,他感觉脸上凉了一下,抬头,更多的水珠落下来。   ——下雨了。   而江逾白显然也发现了,没再继续和小狗吵架,追上钟毓,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钟毓!下雨了!”   “下雨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嘿嘿。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好兴奋啊,钟毓。”   早上出发前他看过天气预报,没说有雨,也就没有提前准备好雨衣,这会儿不知道被塞在包裹的哪个角落里。   “先靠边停一下吧,我找一下雨衣。”   “算了,看起来不会下很大,别折腾了。”钟毓却说。   江逾白抬头看了眼天,太阳还高高挂在头顶,这雨确实下不大,甚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朦胧的细雨已经差不多停了,零零碎碎有一两滴落下来,细绒一样落在脸上。   7月的天气就是这样,一秒晴一秒雨,江逾白看他兴致很好,便真的没有停下来找雨衣。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两个人骑骑停停,一路上又淋了四五次雨,还好都是零星的小雨,钟毓的兴致突然也高了起来,他张开单臂,迎着风和雨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大叫着、大笑着。   江逾白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忽然卸下了浑身的枷锁,重获了自由,他为这个样子的钟毓心动不已,也心疼不已。   “钟毓。”他叫对方的名字。男人转过头,“嗯?”   江逾白给了他一个难以遏制的、汹涌热烈的吻。经过这段时间,钟毓已经适应了他时不时就要这么来一次,对车身的把控度也越来越好,已经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摇摇晃晃的要摔倒。   “钟毓,你高兴吗?”   钟毓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大笑着推了他一下,然后踩着脚踏板迅速往前骑去:“追上我就告诉你!”   但又过了半个小时,雨忽然变大了,两个人找了个公交车站停下来躲雨,顺便补充一点能量。江逾白煮了个自热火锅:“还有三十公里。”   还有三十公里到贝壳镇,顺利的话九点左右他们就能到那里,这是他们今晚要留宿的地方,江逾白早就订好了旅店。   而等到明天差不多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在川城了。   钟毓将自热火锅里的黑木耳丢给江逾白:“真不敢想我居然能骑那么远。”   江逾白把自己的笋尖喂给他:“我就说不累吧?”   “不累个屁。”钟毓嚼着笋尖,脾气不怎么好,“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下次别想再叫我出来,说什么都不行。”   “那你要跟我过一辈子吗?”江逾白问他。   雨势没有要转小的趋势,一个自热火锅不够成年男人的饭量,钟毓将吃完的火锅盒子搁到旁边,拆了袋面包,默默地吃了起来。   江逾白很紧张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并不催他,只安静地看着他,等着。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公交车站台上,落成一道雨幕,周围很安静,空气中有股咸腥潮湿的气息,远处的车灯将雨水染上颜色,像是穿行而来的明黄色光线。   钟毓就那样吃着面包看着外面的雨,等到那个面包快被吃完的时候,他才缓缓启口:“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悠闲的看下雨是什么时候了。”   江逾白握住他泛着凉意的手,额头轻轻地抵住他的,蹭了蹭。很长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而雨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   等江逾白处理掉晚饭的残渣,两个人便继续出发。刚落到雨的空气更加的清新,带着朦胧的雾气,晚风拂过,那些湿润的雾气便跟着落在脸上,凉凉的。   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两旁的树叶上不时有水珠滑落下来,滴在钟毓的脸上、脑袋上,偶尔还会掉进领口里。   他呼吸了一口混着雨后混着土腥味的空气,侧眸看着和自己并肩的江逾白:“小鬼,我们比赛吧,如果你赢了,今晚就让你在上面!”   这时候两人距离贝壳镇只剩下不到20公里,只要穿过前面一段十多米的快速路,再转走县道,差不多就能到目的地了。   所以要想比赛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而钟毓提出的赌注也相当具有诱惑力,江逾白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说话算话?”   钟毓扬了扬下巴:“当然。”   “那就走吧!”   再怎么说江逾白都是经历过很多次长途骑行的人,最远一次甚至从榕市骑到了遥远的藏市,经验和技/巧远比钟毓要丰/富得多,因此男人体/力虽然很好,但渐渐地就被江逾白甩开距离。   等到了十多公里之外的古街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大了,江逾白将车停在一家小超市门口,在等钟毓追上来的间隙,进去买了两根冰棍。   他叼着其中一根,得意地问慢慢靠近的男人:“还比吗?”   钟毓一把将那只冰棍抢走,咬着后槽牙:“比!今天我要是输了就让你草死我!”   撂下狠话,他就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江逾白哑然失笑,跟着追了过去。   事实上他对这场比赛的胜负并没有那样看重,能赢固然很好,但是如果能让钟毓开心,那无疑是更重要的事。   所以这一回江逾白并没有使上全力,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钟毓后面,用手机将眼下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穿过古街,入目是一条向上延伸的土渣路,四周荒凉没有人烟,看着像是很少有人经过。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并没有起疑,还以为走过这里就好,但越往里走,路就越窄,到后来车子甚至已经没办法骑行,两个人只能下车小心地推行。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钟毓皱着眉研究导航,江逾白也跟着观察四周,这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两旁杂草丛生,一点光亮都没有,他们确实是迷路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没路了。”钟毓说。   他们对这片地方毫无了解,连周围有些什么东西都不清楚,再加上天黑,如果被困在这里是件很危险的事。   虽然导航还在让他们继续前进,但前面根本不像是有路的样子,甚至人都不容易通过。这条路线和他们之前研究的很明显不是同一条。   这边弯弯绕绕很多个岔路口,应该是刚刚冲得太快,下错了一个路口。   钟毓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表情很懊恼:“我的问题。”   两个人的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江逾白无条件地包容和妥协钟毓的一切,因此钟毓从来都是两个人当中拥有绝对掌控力的一方,很多时候,如果江逾白想要达成一个目的,总要千方百计的想各种办法,这样才能勉强换来男人的一点让步。   但这一次,钟毓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类似茫然和懊悔的表情,并且老实地跟江逾白认错。这让江逾白一边惊讶,一边又疯狂心动。   他不需要钟毓的认错,只需要钟毓的爱。而且这本来也不是对方的错,是他将钟毓带出来,那么作为“向导”,他就应该为钟毓把控好风险。   “现在怎么办,原路返回?”钟毓眉峰紧压。   他们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要是原路返回再找路的话不知道要多久,而且要真这样,钟毓大概会为此不高兴很久。既然导航指明前面有路,那说不定真能出去。   “再往前走一段试试,如果还是不行,再原路返回。”江逾白说。   钟毓双眉皱得更厉害,但并没有犹豫太久:“听你的。”   再往前的道路杂草越来越茂盛,路面崎岖不平,车子已经完全没有办法通过,江逾白将车停下来,从行囊里找出一把刀:“我去前面看看,你留在这里。”   钟毓不太情愿:“我也去。”   江逾白想了想,说:“好。”   这边的杂草都有半人高,有些带了刺,江逾白用刀在前面开路,钟毓在后面打光和帮忙。   渐渐地,他们发现脚下确实是一条山路,只不过或许是太久没有人经过,已经荒废了,而山里的路复杂多变,导航系统可能还没跟上。   “嘶——”钟毓抽了口冷气,江逾白猛地回头,“怎么了?!”   “没事,就被草叶子割了一下,别紧张。”   草叶子锋利,江逾白自己就被割了很多道口子,这样的伤口除了痛之外还痒得厉害,江逾白自己可以忍受,却不想钟毓难受。   握着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伤口,这才发现那双漂亮的手掌也已经伤痕累累,只是钟毓和他一样,都没说而已。   但刚刚那个伤口割得有些深,渗出了许多血珠。   “你怎么不说。”江逾白的语气变化得很明显,钟毓看了他一眼,表情满不在乎的,“没那么矫情。”   “先处理下伤口。”   “不用,趁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紧找到路,一会儿说不定还有毒蛇,那才危险。”   江逾白刚刚担心的就是这个,闻言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赶路,只是割草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手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江逾白。”钟毓皱了皱眉,叫他的名字。   江逾白回头:“嗯?”   下一秒,就被人捧住后脑勺,吻了过来,两个人唇瓣相贴,钟毓用被草叶子割得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摩挲着江逾白的脸:“我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挺有趣的,所以慢慢来,行吗?”   暗色中,江逾白的耳朵蓦地红了。 第82章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两个人一边趟着丛生的野草,一边推着自行车缓慢地推进,江逾白的紧张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两个人甚至有闲心聊起了天。   “……之前我一个人去拉市的时候也迷过路,当时也是快要到拉市了,但那里的路比这边难走很多,而且我有点高反,基本走两分钟就要歇一歇,那次真的很危险,我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天越黑的时候越怕,总觉得黑黢黢的四周会有狼啊蛇啊什么的突然蹿出来,虽然我挺厉害的,但我应该打不过一头狼……”   江逾白一点点讲自己被困了多久,又是如何脱身。“……所以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钟毓始终安静地听着,这时才应了一声:“嗯哼。”接着问他,“既然这样,你刚刚紧张什么?”   江逾白一下子像被点了哑穴一样,脸又红了。   “因为我?”钟毓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怕什么?”   江逾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有点丢脸,所以直接吻住了钟毓的唇,不让他再问。   又过了两三分钟,前面终于出现一片坦途,远远地,甚至看见了通往贝壳镇的标识。   天已经很黑,两个人也精疲力尽,前面的那点微弱的明黄色灯光对于两人而言简直就像是沙漠里的绿洲,带给他们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   连钟毓的情绪都难以控制地有些激动:“还真有路!”   “嗯!”江逾白转过身,再一次吻上去,“我们找到路了!”   站在那块闪着明黄色灯光的指示牌下,两个人接了很长、很深的一个吻,抬头的时候,钟毓看见天上很多很多的星星,还有明亮的一弯月亮。   “江逾白,抬头——”他指了指天空,江逾白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向上,听见男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今晚的月亮真漂亮。”   江逾白的心脏剧烈地、汹涌地跳动着:“我爱你。”   抵达川城的时间和他们预计的差不多,在第二天傍晚6点多的时候。   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晚,他们到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四周的空气也还带着白天的燥热,整座城市被落日的余晖渡上金光,热闹而繁华。   钟毓站在江逾白口中最热闹的那个街口,看着周围人来车往,感觉自己和江逾白就像置身其中的两粒尘埃,渺小而微不足道。   恍然之间,他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20多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不然他怎么可能从那片黑暗中走出来,骑着两个轮子的车,从2000多公里之外一路来到了这里。   那太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了,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甚至于,他觉得身旁的江逾白都是不真实的。   他茫然地、缓慢地眨了眨眼,侧眸望向身边的人,而江逾白也在这时看向他,钟毓从对方的眼里看见有些无措的自己,而那一大一小的两团身影在他眼前慢慢放大,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涌向他,潮水一般温柔地将他围绕着。   那些茫茫然的、不知该往何处的情绪被托了起来,胸腔变得很满。然后慢慢平静下来,他摸到江逾白滚烫的掌心,便好像触碰到了真实。   “钟毓。”   “准备好了吗。”   “我要吻你了。”   从榕城到川城用了20多天,回来却只要一天,钟毓这回累得够呛,回来之后足不出户的在家里睡了整整三天,甚至看江逾白都嫌烦,没让他过来打扰自己。   一直到第四天傍晚,他才给江逾白打了电话,让他晚上到【荼蘼】。   当天晚上酒吧又有活动,不过江逾白事先并不知道,在门口被两个服务生拦下来的时候都懵了。   更离谱的是那两个服务生江逾白并不陌生,其中一个就是把钟毓的电话卖给他的人,那个姓汪的酒保。但今晚这家伙翻脸不认人,居然装不认识他。   所以江逾白合理怀疑这是钟毓故意的。   “没有门票不能进,而且您的着装也不符合要求。”   可我是你们老板的男朋友。   我来找自己男朋友为什么还要门票。这像话吗?   “是你们老板让我过来的,不信你们问他。”江逾白说。   但那服务生不为所动,仍是重复着相同的话:“没有门票不能进。”   江逾白使出杀手锏:“我是你们老板娘。”   那服务生脸上憋着笑,却依旧不为所动,人机似的重复:“没有门票不能进。”   江逾白就很恼火,但又不能硬闯,最后只好给沈家欢打电话,叫他出来领人。   “怎么还被拦下来了?”沈家欢笑得不行,“老板没跟你说?”   “他没说。”江逾白哀怨道。   “那估计是他忘了。”   “我更觉得是他故意的。”江逾白的语气更加哀怨。   沈家欢憋着笑:“很有可能,毕竟他小心眼。”   姓汪的酒保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抱歉啊老板娘,我们也是没办法,您别跟我们计较。”   沈家欢打量着江逾白:“老板娘?”   江逾白理直气壮:“我就是老板娘。”   沈家欢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走吧,老板娘。”   酒吧里面很热闹,每个人都穿着西装或者黑色和白色的衬衫,大多数人还架着眼镜,要不是周围暧昧的灯光和炸裂的音乐,江逾白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哪家保险公司的年会现场。   “什么时候说要办这个活动的,我怎么不知道。”晚上只要没课,江逾白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酒吧,有时候只是在门口等钟毓,有时候会进去坐一会儿,但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次活动的相关信息。   沈家欢将他领到吧台处:“你自便。”自己则继续忙着准备酒水,“就前天临时决定的,也不知道他抽什么疯,忽然就在群里说了这件事,又叫我们连夜找人设计了电子门票。”   “群?”   “就一个客户群,你也知道的,老板光凭那张脸就吸粉无数,太多人想要他联系方式了,简直就是我们酒吧的活招牌,但他又懒,不高兴跟客人联络感情,我就索性建了个客户群,把那些想加微信的都拉进来。”   “虽然加不了老板的微信,但跟老板一个群,他们也是高兴的,群里好几百号人呢,都想着说不准哪天老板就想点兵点将点到谁了。”   江逾白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这语气怎么听着还很骄傲。又想,改天就偷了钟毓的手机,把这群退了。   “喏,这个好喝。”沈家欢抽空也给他调了杯酒,颜色还是跟之前那杯失败的新品一样,不太敢让人下口,但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真的好喝,不好喝我倒立把它喝了。”   说真的,江逾白还挺想看看倒立喝酒的,但沈家欢怎么说都是自己男朋友的娘家人,不好太拂对方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浅尝了一口。   别说,这回的还真挺好喝的。   “怎么样,是不是比上次进步多了?”   “嗯,酸酸甜甜的,尝到一点百香果的味道。”   “bingo!”沈家欢打了个响指,“确实有加百香果,老板也说好喝。”   江逾白抬起头:“钟毓?”   “嗯。”沈家欢笑了笑,“你们俩能成,我真挺意外的,说实话,一开始我没觉得你们能长久,胆……他居然愿意陪你跑那么远胡闹……”   “这些年追在他屁股后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最后居然是你这个小鬼给得手了,那些追求者们要是知道了,估计得组团弄死你。”   喝了两口酒,江逾白得意洋洋:“不怕,我一拳能打三个。”   沈家欢哈哈大笑。   今晚的门票888一位,酒水自助式畅饮,不仅有服务生穿梭于人群中到处送酒,吧台这边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不时有客人过来。   江逾白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十分优越,很快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这其中最多的当然是小0。   不过江逾白都只当没看见,直接忽视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0们的眼神勾引,问沈家欢要了一个雪克壶,自己调酒玩。   他最近一直在跟沈家欢学调酒。   十多分钟,有人从后台的过道拐出来,在对上江逾白的视线时轻轻点了点头,“来了?”   江逾白瞳孔猛地一颤,怔在原地。   ——钟毓他……居然剪掉了那头长发。   “你怎么……”   钟毓走到吧台后面,拿了两支酒:“不好看?”   “好看的。”你怎么样都好看,江逾白心想。   所以他也只是在最开始时震惊了几秒,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已经看不出来。   “老老老老老……老板……”但不同于江逾白,沈家欢的反应就比较大了,他手里的雪克壶都吓掉了,“你吃错药了?!”   钟毓还没说话,江逾白先瞪了过去:“别胡说!你才吃错药!”   沈家欢:“……?”   你特么。沈家欢有一肚子脏话要骂。   但两个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钟毓一来,江逾白眼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他看着钟毓:“能给我调杯酒吗?”   钟毓视线一落:“你不是自己在调?”   “只是随便试试。”江逾白说,“但我很笨,学不会,所以还是想喝钟老板调的,行么。”   “想喝什么?”   “荼蘼。”   钟毓挑了挑眉,眼神玩味:“不是不喜欢喝吗?”   “喜欢。”江逾白看着他,“给我调吧,哥哥。”   钟毓顿住手,目光有些复杂,又似乎有几分不情愿:“别这么叫我。”   江逾白却不答应,反而叫得更勤:“哥哥。”“哥哥。”“哥哥……” 钟毓头疼得不行,指着门口:“再敢说一个字,就滚出去。”   江逾白:“哥哥。”   江逾白:“是两个字,不是一个。”   钟毓:“…………” 第83章 完结   “荼蘼。”钟毓指尖抵在高脚杯的底座上,轻轻将酒推过去,打火机随意一扣,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绚烂之后归于平寂,“好了。”   “还没有。”江逾白却轻轻摇了摇头。   钟毓抬眸,看着他。江逾白只是对他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转头问沈家欢:“家欢哥,有刀吗?”   “有是有,不过你要刀干嘛?”沈家欢从旁边拿了把水果刀,“别看这只是我切柠檬的,锋利着呢,当——哎哟卧槽,弟弟你干嘛?!”   一个“心”字没有落下,就见江逾白握着水果刀,对着自己指尖割了下去。   沈家欢惊得声音都劈叉了:“就算求爱不成也不能自残啊,天涯何处无芳草,这里不成那里成,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钟毓一个男人,实在不行你看我也成啊。”   “反正你也早就睡/过他了,其实也就这样,是吧……”   江逾白朝他翻了个白眼,神色认真地说:“不要别人,钟毓是独一无二的。”   “嘶……”沈家欢捂着半边脸,“酸,真是酸死我了。”   江逾白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对着那杯已经不怎么漂亮的荼蘼酒,滴了一滴自己的血。红色的血珠缓缓坠下,逐渐蔓延开来,和暗橙色的酒交织在一起,变成了艳丽的橘红色。   “看,它又变得很漂亮了,像不像漫山遍野的花,骑行的时候我们经过的那些山,都开着这样漂亮的花,还记得吗?”   “花会谢的。”男人靠在吧台上,酒吧五颜六色的镭射灯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辨不清情绪。   “是花会谢的,但是钟毓,花谢了还会再开的,到了春天它就会再开的,会有人爱这片花海。”   钟毓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看着江逾白将那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朝他说:“是甜的。”   钟毓清楚荼蘼酒是什么味道,却没有尝过掺了血之后的味道,他张了张嘴巴,艰涩道:“让我尝一尝。”   酒都已经让我喝完了,还能怎么尝?   江逾白正纳闷着,人却已经被钟毓摁住后脑勺带进了怀里,胳膊被紧紧地箍着,吻落下来。   这是个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吻,格外的热烈、格外的疯狂,格外的狠,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荼蘼酒的味道,这种感觉让江逾白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不/甘示/弱,用力地回/吻过/去……   三分钟后,看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人,沈家欢人已经麻了:“结束了?”   大庭广众之下热吻,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江逾白还是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不好意思,在面对沈佳欢的调侃时羞红了眼。   钟毓却完全没有这种觉悟,一个舒服的吻让他心情愉悦,撑着吧台点了支烟,慢吞吞地抽了起来。   他的瞳孔漆黑深邃,眼皮却很薄,离得近时仿佛能看到上面青细的血管,眼睛的形状也很漂亮。   江逾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俯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嗓音带着一丝暗哑:“所以哥哥,我是不是可以转正了?”   钟毓掀了掀眼皮,再次沉默下来,而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江逾白却耐心十足地等着。   活动已经进入高/潮,周围人声鼎沸,很多人都在尖叫和呐喊,唯有他们所处的这片区域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江逾白不错眼珠地盯着眼前的人,瞳孔中映照着对方的身影。   他很紧张。   比那天等钟毓的答案的时候还要紧张。   又过了很久,钟毓终于抬眸,手指抵在江逾白的心口,将人轻轻往后推了一下,江逾白会意,稍稍撤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钟毓手里的烟已经燃烧到尽头,他侧身将它丢进烟灰缸,紧接着又点了一根。在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他将视线落到江逾白的脸上,缓缓开口:   “下面这些话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但是我还要再说一遍,江逾白,你要认真考虑清楚,我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   “所以一旦你点头,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如果你想走,那就只能跟我一起死,你真的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仿佛昨日的场景再现,江逾白和上回一样,没有任何犹豫,他将那把还沾着自己血的水果刀递到钟毓手中,将他的双手和刀一起握在手中,抵住自己的心口,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那你就一刀捅死我。我们一起死,一起化作腐肉、化作尘泥,化作花田的养料,永远都不会分开。”   “不过钟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我要跟你长长久久,生也好,死也好,都不分开。”   剧烈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刀刃传递到钟毓的掌心,让他的心脏也跟着跳起来,他原本已经死寂的心脏,因为眼前这个人一次次的复苏。   “好,那你以后就真的是我钟毓的人了。”   “江逾白。”   他朝前一步,给了江逾白很轻的一个拥抱。两人分明才激烈的拥吻过,江逾白却因为这个突然的拥抱愣住了,愣成了一尊石像。   这真是很有趣的场景,钟毓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松开手后退两步,唇角噙着笑看着他:“傻了?”   江逾白还是没什么反应,又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用汹涌的、迫切的目光望着钟毓:“我感觉自己在做梦,所以是梦吗?”   这个画面也和几个月前重合,连表情都一模一样,他的小狗真是又傻又可爱。如果说上一次时钟毓的心里其实还不是很确定,那这一次他连语调都是轻快的:“你觉得呢?”   江逾白满手心的汗,心跳一下接着一下,紧张到他一下子竟然没能回答上来。   太傻了这个样子,钟毓哭笑不得:“刀都递过了,还不相信?要不要往我手上也割一刀看看疼不疼?”   “别,不用。”怕他真要碰刀,江逾白紧张地握住他手腕,“我信,我就是……有点儿激动。”   钟毓亲了亲他干燥的唇:“嗯”。江逾白缓慢地眨了眨眼,“那我还可以再吻你一下吗?”   钟毓笑倒在他身上。江逾白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又有些羞恼:“你别笑了,钟毓……”   两个人并没有在酒吧待太久,主要是因为大学生性子急,美梦成真之后就一刻也待不下去,只想回家过二人世界。再热闹的活动都不足以吸引他。   今晚天气并不是很好,天气预报说有阵雨,两个人从酒吧出来时天色很沉,远处的天空有种乌云压境的感觉。   江逾白晃了晃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加快了步伐:“好像要下雨了,得走快点。”   钟毓却还慢吞吞的。   不一会儿,一道闪电就从头顶上方掠过,紧接着是接连的几道惊雷。   这下,江逾白更有了催促他的理由:“快走快走,真的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珠就砸了下来,起初只是稀稀拉拉的,很快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没一会儿就连视线都快看不清了。   尽管有天气预报,但这场雨还是下得突然,路上很多人都没有带伞,在雨中狂奔起来。   江逾白也想跑,但没想好是往前跑还是往回跑,刚想问一问钟毓,就见对方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他的手,往前快走了几步,雨水将他淋湿了大半,却没让他显得多少狼狈,反倒是有种不一样的美。   “来比赛吧,江逾白,上次没分出胜负,这次谁也别让谁,谁赢了,谁在上面!”说着,他自己就往前冲了去。   而此时的江逾白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他才拔腿追了上去:“等一下钟毓,你耍赖!”   回应他的只有男人爽朗的笑声。   雨越来越大,钟毓一边跑,一边想起了之前被江逾白吐槽的那部狗血剧,真幼稚啊,他忍不住想,他怎么就变得这么幼稚了,就像是被江逾白给传染了似的。   “钟毓!——你跑慢点儿,别摔了,路很滑!——”   雨天路滑,江逾白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但钟毓不想停下来。出来时,他看过日历,今天正好是大暑。   长而寒冷的冬天早已经过去了,在这轰隆隆的闷雷中,他寸草不生的荒原上空也炸响了一道惊雷,连绵的雨水落下来,有花苗悄悄探出头,只等着不久后的将来,开出绚烂的夏花。   “江逾白。”他转过头,在连成线的雨幕中望向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   “嗯?”江逾白当然也被大雨淋透了,但他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干净,钟毓停了下来,在他即将追上自己的时候猛地拽了一把,磅礴大雨中,他用力地吻住眼前的人,“等下路过花店的时候,买枝花给我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