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黏糊糊的话唠小狗也会惹人烦吗   作者: 寒雾隐   文案   小叶话唠又黏人,是个乐于助人的开朗小天使,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好朋友。   上了大学之后,竹马出柜交了个男朋友,莫名其妙疏远冷落他。   问原因,竹马回答:“每天听你说那么多话烦死了,总跟在人身后哥哥长哥哥短,那么黏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惹人烦?”   小叶晴天霹雳。   原来他一直讨厌他。   那天雨很大。   小叶成了个不爱说话,也不爱黏人的阴郁蘑菇。   毕业后,小叶又成了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社畜。   工作第三年,失联很久的竹马醉醺醺敲开小叶的家门。   狼狈低头:“小叶,我……其实我……”   “等一下。”   宽肩窄腰的帅气男人拿着浴巾包住小叶湿漉漉的头发,从背后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居高临下俯视着竹马。   “好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当初丢得很容易,以为还能再捡回来。   结果转头就让别人揣回家了。   怀疑人生性情大变自闭受×暗恋很久天降竹马攻   ps.慢热,究极插叙,铺垫和渲染很久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成长 治愈 日常 救赎   主角视角: 叶秋声 秦渭   一句话简介:攻:别贴他了,贴我,我爱   立意:爱能治愈一切 第1章 黏人小尾巴   啪!   叶秋声手里提着的水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招人烦吗?”   一道冰冷的斥责引得路两旁的人纷纷侧目。   说话男生穿着件时髦的机车夹克,剑眉桀骜蹙起,冷着脸,往那一站凶得人大气不敢出。然而他长得高,身材好,又帅得格外突出,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眼深而浓,冷不丁一瞧,以为哪家模特或是练习生,因而哪怕他态度恶劣地当街冲人发脾气,还动了手,路过的人也少有怨气,甚至忍不住偷着多看两眼。   这世道,模样好看的人就是脾气臭了的点,旁人也只会说句:只要看着他的脸就气不起来了。   于是人们不由好奇,让这么个大帅哥气成这样的会是谁,难不成是他女朋友?谁这么好运,能交到这么帅的男朋友?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本就拖拖拉拉的脚步直接定在了原地。   不怪一开始其他人没注意到帅哥对面那人。   和丢在人群里几乎是碾压级突出的一八五浓颜帅哥比起来,站在对面的是个有些单薄的男生,对方几乎完全被笼罩在对方的影子里。   十月初,大一新生才刚军训完不久,正是秋燥的季节,太阳烈得要命,晒得人皮肤刺痛,偏偏行道树没了叶子,半点阴凉也遮不了。   从烈日下经过的学生们各个大汗淋漓,皱着脸,满身烦躁疲态,各有各的丑法。这天气,是个人表情和仪态都管理不了一点。   那个身形单薄的男生穿着件平平无奇的短袖,就那么恰好,一片云飘走了,于是日光洒金似的倾泻下来,浅浅的发丝承接着日光,绒绒地、柔软而轻盈地迎风飘着。继而日光又穿过了那件白色的衣服,少年纤细的腰线隐隐绰绰地透出来。   在这样糟心的天气里,有人却干净透亮得像是能发光,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心情好,这上哪讲理去?   叶秋声不知道周围的人在想什么。   他能感觉到很多目光落在他和梁景身上,那目光让他局促,像是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爬在身上,让他脸上发热。   虽说有些被梁景的突然发难吓到,但叶秋声还是第一时间弯起眼睛,合拢双手歉意地对周围人连说了几句“不好意思”“没什么事”“不用捡不用捡我来就行”,又紧着去拽梁景:“有什么事我们回宿舍再说。”   然而梁景却甩开了他,看着自己被叶秋声拽过的袖子,脸上厌恶之意更重。   他甩开他时用了很大的力气,手掌顺势高举起来,正是不久前用力扇在叶秋声手背上的那只。他冷冷看着他,像是在警告叶秋声不要不知好歹,不然那只手很快就要再落下来,叫他疼上一疼,好长长记性,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这要是再落下来,应该是会比刚才那下疼的。   叶秋声在心里猜测。   他眼睛带着那么点迷茫地看着梁景。   面前的人正冷眼看着他,被他这么盯着,到底收回了手,只是脸上仍是不耐,仿佛他做了件极糟糕、令人厌恶的事情。   问题是,叶秋声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梁景气得跟他动了手。   他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脑海里复盘刚刚发生的事情。   叶秋声此前用手提着的,是整整二十四瓶农夫山泉,塑料包装的那种。这种包装出乎意料的结实,至少比纸箱结实多了,哪怕那箱水本就有些破了,摇摇欲坠,看起来马上就要散架,但撑到宿舍里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梁景实在很生气,打他手的时候用了十成的力气,叶秋声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东西直接从他手里脱了出去,一箱水直接在学校的大马路上天女散花。   和从小就身体倍儿棒的梁景不同,叶秋声打小身体就不好。   他体质弱,十天里九天病着,风一吹都要烧上一场,一烧又是半个月出不去屋子,小石村里的孩子都不爱跟他玩,只有梁景这个稍年长他半岁,暂住在他家隔壁的小哥哥愿意带他一个病秧子奔来跑去。   梁景这人打小脾气就差,一副看谁都像看垃圾的嘲讽脸。梁景爸妈闹离婚,把他丢到乡下老家,大少爷心里怄气得要死,看不惯乡里的土路,看不惯漫山遍野的蛇虫鸟蚁,鸡屎鸭粪,也看不惯那些在山里奔来跑去的脏兮兮的小孩,不屑于跟他们玩。   按他梁大少爷的话,只有叶秋声这小子算是勉强能进他的眼。   叶秋声身板不结实,性格却完全相反的活泼,精力充沛,话又多又密,一个人待着就emo,正好梁景也是村里被孤立的刺头,人嫌狗厌没人理,叶秋声瞅准了机会缠住了梁景,也不管对方怎么臭脸,怎么嘴毒,隔天还能若无其事,笑嘻嘻地凑到梁景跟前去。   梁景被缠得烦了的时候,也曾恶声恶气地问叶秋声是不是怎么赶都赶不走,这么没脸没皮是跟谁学的。   他心情不好,见不得叶秋声这病秧子整天跟人笑像朵向日葵,跟那个能笑,跟这个也笑,路边开了个破野花都能让他乐半天,于是故意把话说得又重又难听,就是要惹他伤心,最好把他欺负哭。   但叶秋声不哭。   他的生命里仿佛没什么烦心事,人是蠢的,也听不出梁景的恶意。   梁景坐在石墩上,肆无忌惮对着叶秋声倾泻恶意时,叶秋声就蹲在他脚边,拿着树枝逗蚂蚁。   听见他的话,睁大了圆润温良的眼睛对着他稀奇地瞧了又瞧,梁景还以为终于要见着他哭了,谁知叶秋声就着蹲着的姿势,向前蹭了两步。   那只海绵宝宝图案的凉拖轻轻磕在梁大少爷的运动鞋上,叶秋声双手托着脸,对着他歪了歪脑袋,那双圆得不可思议的琥珀色的眼睛盛着弯暖绒绒的日光。   “可是……”叶秋声慢吞吞地说,从他脸上确认到了什么一般,“梁景哥,你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梁景哑声。   他想说不喜欢,烦死了,叶秋声就和这土里土气的小石村一样叫人烦。   但天气太干,嗓子发黏,他的喉咙被黏住,没发出声音。   叶秋声的脑袋从左边摆到右边,“是不是?”   又从右边歪到左边:“是不是?”   他喋喋不休,不知疲倦地追问:“肯定是这样的,我早就看出来啦。”   梁景没说话,玩起了屏气游戏。   “你肯定喜欢我才跟我玩,”没得到回应的叶秋声语气却更欢快了,脑袋也向他凑,等夸奖,“梁景哥,我跟你说,我也只跟我喜欢的——”   梁景从石墩上跳起来,大喊:“你有完没完!烦死了!”   梁景在学校的马拉松比赛上都没跑这么快。   后来梁景爸妈又和好了,把梁景接回去时,梁景心情复杂的想,自己终于要彻底告别这破烂地方,他和叶秋声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走,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他特意去见了叶秋声,这傻子还在那傻笑,不明白他们俩这一别,就是永别。   难得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对他交代:“将来长大了,要是有过不去的坎就来找我,你这两个月哥我也让你不白叫,听见没。”   “嗯嗯,知道了,梁景哥。”叶秋声还在傻笑。   这傻子跟本不知道伤心。   梁景心情郁闷地离开了这倒霉地方。   不成想两个月之后,他又回来了。   ——他爸妈又闹离婚了。   彼时叶秋声欢喜地从屋子里跑出来,跑到一半跌了个跟头,吓得梁景差点要犯心绞痛。   后来听说,他走后不久叶秋声又病了阵儿,这会没好利索,没劲,才摔跟头,可人的精神头却好得吓人。   看着梁景时,眼睛亮得像是有星星。   许是被他那股欢快劲感染,惯来爱臭脸的梁景少见地笑了起来。   心说再陪这傻子玩两天也行,就当身边多个拿来逗趣的小狗。   那会梁景还不知道,此般令人无语的情况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还要发生无数次,他爸妈一闹离婚就开始盘算儿子怎么分,一合计,谁都不想要,梁爹说我不要,梁妈说你不要我也不要,当我稀罕你儿子,然后踩着油门把他丢他爷爷这来,以至于梁景和叶秋声混成了竹马。   时间一晃,两人长大了,还上了同一所大学。   梁景谈了个对象。   男的。   ——“秋声!秋声!”   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后追来,围观群众眼看着又一个身长腿长的帅哥拽着大包小裹和行李箱过来。   此帅哥又是另一种风格,头发略长,人是艺术院大三学民族舞的,瘦长瘦长一条,很是清秀舒心的长相,假期跟着老师出国公演去了,十月才返校回来。   齐愿跑到叶秋声身边,抹把汗:“秋声,谢谢你啊,辛苦你了,我自己拿这么多东西肯定拿不下,没有你我得跑两趟!”   他们学校管得严,外来车辆进校的登记手续复杂,大多数学生都打到大门口,然后自己走进来,偏偏校门口距离宿舍楼有点距离,齐愿自己一个人倒不是不能搬,只是必然要辛苦狼狈点,恰好叶秋声路过,看他那么多东西,就问他要不要帮忙。   叶秋声力气不如齐愿,人家可是练舞的,他去围观过,卷腹都是一百个打底,掀开衣服四块明晃晃的腹肌,叶秋声其实也帮不了太多,他拿不了太沉的东西,就只帮他搬了箱水,完全是举手之劳。   他是真想不明白自己给齐愿帮个小忙,到底哪招梁景不顺眼了。   齐愿道完谢,一转头也看见这一地狼藉,人愣了那么一下。   叶秋声赶忙说:“不好意思,我给你提坏了,我等下再去给你买一箱新的。”   齐愿也就愣了一下,愣也是因为这场景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见叶秋声满脸歉疚,也赶紧摇头的,担忧问:“没事,不要紧,你没受伤吧?”   叶秋声弯了下眼睛,正想说自己没事,在一旁杵了半天的梁景阴沉着脸开口:“齐愿,你有东西要搬,为什么不叫我?”   齐愿早看见梁景了,只是没顾得上跟他说话。   梁景和叶秋声比齐愿小一届,都是学弟,一开始知道男朋友有个关系特好的发小时,齐愿心里挺怪。   但幸好,梁景的发小是叶秋声。   没有人会不喜欢叶秋声。   况且他看得出来,叶秋声对梁景没那个意思。因为叶秋声对齐愿也一样好,齐愿自觉是沾到了梁景的光。   谁能拒绝一只热情活泼又漂亮的快乐小狗呢?   反正齐愿不能。   见梁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齐愿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特意瞒着你的,路上刚好碰上秋声了。”   见叶秋声在收拾地上的水,齐愿也放下行李一块帮他捡。   一边捡一边无意识咳了两下,这一路走得口干舌燥,嗓子不舒服,要咳第三下时,一瓶拧开的水递到面前。   叶秋声看他又热又累,顺手拧开一瓶递给齐愿,“齐愿哥,喝点水。”   他做得自然,完全是顺手的,齐愿忍不住笑,“秋声,你真好。”   正要接过来,忽然被人有些粗鲁地扯了起来。   是黑着脸的梁景。   才耽误这么会功夫,几片阴沉的云从远端飘到了头顶,大亮的天转眼就阴了,娃娃脸似的说变就变。   梁景把齐愿拉到身边,齐愿疑惑地看着他,叶秋声还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瓶刚拧开的水,仰着脑袋看着梁景和被他拉到身边的齐愿。   梁景:“你有完没完!”   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严肃且压抑着怒意的语气,让在场另外两个人都噤了声。   “我到底怎么了?”静默片刻,叶秋声轻轻地问。   他只是帮齐愿一个小忙,遇到麻烦的不是齐愿是别人,他也会帮。   况且,自打梁景跟齐愿在一起之后,就莫名其妙疏远冷落他,他也想找点机会缓和下关系。   叶秋声知道梁景和齐愿在一起的时候,内心也波涛汹涌了好一阵子,毕竟……咳,毕竟竹马成了基佬,这事搁谁都要别扭一阵子,但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决定支持梁景。   他们这么些年一起长大的情谊那是实打实的。   然而梁景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叶秋声走在路上跟他打招呼,被他冷漠的无视;叶秋声发消息,他再也没回过;叶秋声为了求和送的东西,最后出现在了垃圾箱里。   都是一个学校的,虽然两人是不同专业,却是同院,课程有交叉,低头不见抬头见,每次迎面相见,梁景都用一种冰冷而不耐烦的眼神看他,那目光冷得刺人。   叶秋声对齐愿好,其实也有一点私心,他是想找机会问问梁景到底怎么了。   他要是无意识犯了什么错,他可以告诉他,而不是没有任何缘由地单方面被宣告冷战。   不然他总是在深夜里复盘入学以来的事情,试图找出缘由。那些对寻常人来说如同沙一样从指尖流过的时刻,对他来说全都清晰得恍如在眼前重现,所以他连睡觉也安生不下来。   梁景不理蹲在地上的叶秋声,拽着的齐愿要走。   叶秋声下意识站起来,像小时候那样跟上梁景的脚步:“梁景哥……”   他要是犯了错,他要告诉他,梁景总说他蠢,他可能是有点蠢,所以才想不明白原因。   那他可不可以告诉他?   告诉他就好了嘛,他会改的。   叶秋声讷声说:“你很久都不理我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了?”   今天要不是碰巧梁景看见他在搬东西,满脸不情愿地来问他要不要帮忙,大概他还是不会理他,他们两人还要继续冷战下去。   可一切都在叶秋声回答自己是在帮齐愿搬东西的时候变了。   叶秋声这么说,本意是想向梁景示好的,看,他帮他男朋友干活呢!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梁景,他喜欢男生也没事,也许身边有人会因此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区别对待他,但叶秋声不会。   可梁景一下就生气了,还打了他的手。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叶秋声问。   梁景终于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你真的很烦,我讨厌你,这个回答够了吗。”   “梁景!”齐愿喊了句,觉得这话有些重了,转头担忧地看着叶秋声,“秋声,梁景他不是这个意思……”   梁景望着困惑呆住的叶秋声,有那么一瞬间,心底徘徊着一种恶性的冲动。   梁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就是那么说了。   “叶秋声,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吧,”他不受控制地把多年来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每天听你说那么多话,真的烦死了。”   “总跟在人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像个尾巴一样地黏着人,你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惹人烦吗?”   叶秋声有一刻怀疑了自己的耳朵,眼前的人嘴巴开开合合,那些音节,却从脑袋里飘了过去。   “不、不知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这样就是很讨人嫌,你能不能离齐愿远点。”   齐愿硬着头皮开口:“不是,梁景……秋声他……”   梁景讥讽地看着叶秋声:“谁对你好一点,就要被你没完没了的黏上来,烦都要烦死了吧,没有人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叶秋声,没有人会喜欢你。”梁景认真看着叶秋声,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叶秋声大脑嗡了一声。   他仔细地看着梁景的表情,就像很多年前那样,试图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但可能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太久,他的眼睛有点花。   他看不清梁景的表情了。   叶秋声擦了擦眼睛,试图让自己看清些。   梁景话语停顿了那么一下。   齐愿趁着这个功夫赶忙拽着梁景离开,离开前对叶秋声飞速说了些什么,估计是替梁景道歉之类的话,叶秋声没听清。   只听见梁景走前又警告他一次,叫他离齐愿远点,少来碰齐愿的东西。   梁景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的盘旋着。   这就是他疏远他的原因吗?因为他忍了他这么多年之后,终于受不了他了?   脸上落了一丝凉意,叶秋声从混沌的状态里清醒了些。   从沉思中回过神,叶秋声意识到下雨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苦恼地抓了抓自己那头慢慢变得湿塌塌的小棕毛,嘴里不开心地嘟囔着:“我真的有那么招人嫌吗?”   低着脑袋,闷头快步向宿舍跑去。   他还是想不明白。   既然不喜欢他这样,既然他是这么叫人讨厌的人,梁景为什么要忍受他这么不好的人这么久呢?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样是不好的呢?   他不说,他还以为他喜欢他这样呢。 第2章 天才通病   要问齐愿有什么后悔的事,大概就是那天跟着梁景一起离开了,丢下叶秋声一个人。   直到很多年后,他都会清楚记得那个下午。他走得很急,一心只想终止一场尖锐的矛盾,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松了口气,紧绷的大脑放松了下来,担忧让他回头看了一眼。   叶秋声还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手里握着一瓶才刚打开的水,像是一道安静沉寂的影子,一个定格在时间里的雕塑,灵魂从躯壳里抽离了出来,苍白失色。   安静。   这是最不该跟叶秋声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的词汇。齐愿总觉得他就像一个永远旋转不停的陀螺,忙碌吵闹得停不下来。   齐愿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种有件很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而他却不知道要如何阻止的无力感。   齐愿看不清叶秋声的表情,那个孑然的身形在疾走间摇晃的视野里逐渐缩小,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来他是不是一个人躲起来哭了,自然也无从得知。   叶秋声从来不哭,没人见过他哭的样子。   他不会受伤,也不会生气,所以让人很放心。   想必梁景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两个谁都没回去看看。   回到宿舍后,齐愿责怪道:“你吃醋秋声亲近我就吃醋,跟秋声说话那么冲干什么,怎么说你们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要是秋声真气急了,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后悔的不还得是你?”   梁景:“他不会。”   他坐在桌边,眼睛望着窗外,拖着下巴,语气十分随意,却很笃定。   “你看着吧,他明天就会来找我,他从小就这样,他根本离不开我,”梁景漫不经心道,寻找了一种便于理解的比喻,“你见过谁家的狗被主人踹两脚就真再也不回家了?”   齐愿盯着梁景看,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想劝他别这么说话,却心知劝不住。齐愿上大学才认识这俩人,对两人之间的情况了解的也不是多清楚,不了解就不好太深了劝。   眼看梁景脾气又要上来,不想吵架,话题到此终止。   然而梁景这次却估计错了,第二天叶秋声没来。   并不是因为他要跟梁景决裂了,而是他又病了。   叶秋声确实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难过很短暂,转眼被抛到脑后,这点梁景说得没错。要不是身体不好,他可能睡一觉,就又欢欢喜喜地跑去找梁景了。   叶秋声回来时,学校里的气氛似有所变。   那天三人在街上争执的画面很多人都看见了,具体情况旁人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流言传出了很多个版本。八卦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最能引发大众热情,也是传播速度最快的。   很多事都经不起太细的审视,譬如说:叶秋声喜欢拥抱别人——他有分寸的只抱男同学,不会乱抱异性。   还有,叶秋声被人摸头时总是笑得格外耀眼。   他那头一看手感就很好,很好撸的小棕毛很得身边的人喜欢,平时大家有事没事总忍不住上手摸两把。   叶秋声不介意,甚至还在有人把视线停在他的脑袋上,忍耐克制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时,主动凑上前去,笑得像是推销员那样给对方推销自己:“要不要摸一下,手感很好的!”   如果梁景在,他就会在对方尖叫激动地对叶秋声伸手前,把人逮回来。   叶秋声总得意地昂着脑袋告诉梁景:“我就是这么受欢迎,人见人爱,天生的,没办法的。”   被人揉两下脑袋人飘得没边了,步子轻快得快要蹦起来了。   梁景不想说话,叶秋声说得是事实。   在小石村的时候,叶秋声明明只有他,梁景不在的时候,叶秋声的时间都用来等他。但当叶秋声走出小石村后,一切就都变了。   不过等叶秋声出院后,情况再次发生了变化。   男生间搂搂抱抱,互相打闹倒也寻常,以前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慢慢地,却会有男生在叶秋声靠近时露出一种微妙的、尴尬的表情。   叶秋声看得出来,那是种不想让他靠近,却又不好意思说的神态。   原本欢快的情绪像是被浇了盆冷水,叶秋声第一次在靠近他人时,感到了一种陌生的恐惧和畏缩。那感觉让他不知所措,让他飞速将手指蜷缩进了掌心,像是罪犯藏起一件不该见光的赃物。   对方的舍友立马走过来,给了那个满脸尴尬的男生一个锁喉拥抱,打着哈哈把满脸尴尬的人拉远。   于是叶秋声明白,并不是对方不喜欢和人走太近,他只是讨厌他的靠近。   叶秋声看着自己手掌,脑海里再次响起梁景的话,陷入思考。   那阵子齐愿忙着跑演出,不在学校,也无暇顾及梁景。   等他忙过了半年,再回学校时,得知梁景申请了公费出国的项目,目前已经不在学校里,而系里导师的宝贝疙瘩,未来很有望在外交事业上大放异彩的叶秋声再次休学了。   这次听说是心理原因,提起这件事,连艺术院的导师都频频摇头扼腕。   并评判:“天才通病。”   “那是什么意思?”齐愿不太懂他们这种脑子很好的人都在想什么。   “聪明人通常都有着远超常人的专注力,这会让他们总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之处进行过于细致的观察,太执着于获得问题的答案,在一条路上走得太远,回不来了,”艺术院的老师颇为感性地说,“但人总归要活在社会和群体之中,天才的悲剧就在于,他们无法融入人群,本质却又还是个人。孤独感将伴随他们一生,直到他们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与世不容的异类,最后彻底被孤独蚕食,消亡。”   老师站起身,对彩排间隙休息的学生拍拍手掌,“回来继续彩排了!”   回头跟听得一头雾水的齐愿笑着说:“俗话就是,容易钻牛角尖的性子。”   齐愿还是不太理解。   如果他能早早理解,也就不会直到亲眼见证晨星湮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平凡的午后,梁景究竟是如何摧毁一颗太阳,抹灭他的光辉,将其粉碎为尘埃的。   .   美国,塞班。   房间不大,但摆设得干净温馨。   房间当中是一张木桌,落地窗打开着,窗外就是海滩和塞班岛蔚蓝的海水,浪潮声和阳光被海风一同吹进窗子,雪白的窗帘悠悠飘扬着落下。   一张年轻的亚裔面孔出现在杨钧的面前。   青年有着白皙尖瘦的下巴,一头稍长的黑发,平静的眼睛和挺翘的鼻梁尽数被遮在锐长的发帘之下,他穿着舒适柔软的棉质条纹睡衣,人看起来很乖巧,也很安静,甚至安静过了头。   “后来呢?你还记得后来,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吗?你被同学欺负了吗?”   大概过了两秒。   青年摇摇头,音节慢吞吞的:“没有,大家都是好人,没有人欺负我。”   他的脑袋微微向上抬了一下,哪怕杨钧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睛,也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认真笃定的态度。   “但我听说,他们疏远了你,你在学校事实上地被孤立了,”杨钧接道,“你是在为此痛苦吗?”   “没有,”青年再次缓慢地摇头,“我只是很困惑,我只是……有些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青年张了张嘴,没出声。   杨钧在纸上写写画画,继续温声问他:“你还记得其他细节吗?可以跟我说说吗?”   青年按了按脑袋,微微皱眉道:“抱歉,不太记得了,我好像忘记了挺多东西。”   杨钧停笔。   杨钧笑道:“秋声,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有时候记得太清也不好。”   他没说的是,正常人是不会把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的。叶秋声或许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显然有些用力过猛,矫枉过正了。   不过从生活质量上看,或许如今这样,也要比他之前那样更好。   叶秋声安静了片刻,又慢吞吞点了下头。他点头的动作很认真用力,让杨钧感觉他有点呆,呆得很可爱的那种。   随后这颗呆呆的黑色蘑菇脑袋像是想起什么,进入房间之后,第一次对杨钧追问:“那么,我是不是快好了?”   他只有说这句话时,语速加快了些,不是很明显,但足以表达他急切的态度。   青年已经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刻。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是一个缓慢而迟钝的蘑菇,安静地扎根在角落,没有喜怒,仅仅只是作为一颗菌子,躲在潮湿阴凉的角落,静静呼吸着,不会给任何人增添负担。   杨钧脸上笑意多了些,换了个更轻松适合闲谈的姿势,调侃般问:“怎么,康复后有事急着做?”   这位年轻的病人难得有了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人气。   叶秋声认真点头,像是怕杨钧无法理解他的急切和恳切,点过一次脑袋之后,他抿着唇,给自己鼓劲般又点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也攥了起来:“我要快点好起来,然后以最好的样子,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难不成,是想说梁景?   杨钧知道这个人。   杨钧竖起耳朵,装作不经意地哦了声,问:“是谁?”   “是……”   青年皱了下眉。   “是……”   他用力锤了下脑袋,这没有什么效果,人的脑袋不是老电视,旧收音机,坏了拍拍就好。   一个名字就要出现。   有人很温柔地唤他:「秋声。」   可他实在想不起来那是谁。   他可以遗忘很多东西,他什么都不在意,唯独这个名字,是不能忘的。   情绪一直很平静的青年忽然陷入一种难言的狂躁和偏激中。   言语无法抚慰他,杨钧下意识站起身飞速绕过桌子,蹲在青年身边,试图控制住他摧残自己的双手,也想借用力握手的动作给予他一些强心理支撑,助他平静下来。   拥抱和握手都是人表达友好的方式,眼前的病人也自我陈述自己对和人接触有强烈的渴望,他不是一个孤僻的人,至少曾经不是。   但很快杨钧就发现,自己接触过的地方,起了一片红疹。   过敏症状。   他吓得飞速松开手,并按了呼叫铃。   经过一番折腾,为病人注射镇静剂,青年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皮也慢慢耷拉下来。   他应当是很困倦了。   但最后的意识中,嘴里还在呢喃:“会改掉……坏毛病……就快好了……不要讨厌我……”   “秦……”   什么?   杨钧凑近了些。   “……渭。”   秦渭。 第3章 他俩不是仇人啊   “秦渭?”   杨钧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本子,诧异重复这个名字,看向被扶到床上安置下来的人。   叶秋声没了动静,浓黑到泛青的发丝落到两侧,眼下的青黑十分瞩目。   杨钧手里的本子记录着两人从见面至今谈话的诸多信息,此时正好翻到了记有关于病患发色问题的信息。   「2xxx年,9月13号。   患者表现出了对自己原生发色的非正常厌恶态度,坚持要在发热状态中购买足够数量的黑色染发剂,并在染发后表现出了放松的情绪。」   杨钧很难再见到这么复杂的病人了。   患者觉得自己在康复,他正在改掉一些自己认为不好的习惯,他正把自己塑造成更好的人,但在杨钧的视角看来,患者这根本就是病得更重了啊!   他的恐慌症和心理性过敏没有一点要康复的迹象!   两人对康复和治愈的定义完全是两模两样!   当然,这不是现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翻过那些写满密密麻麻、潦草到只有他自己能看清字迹的纸页,找到了写有秦渭名字的那厚厚十几页纸。   反复确认叶秋声刚才嘴里念的确实“qin wei”的发音,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怪异。   他低头看着自己在跟患者聊天时记下的不知道多少个「讨厌他」,「希望他消失在视野内」,「真的很烦」……   这些评价的后面通常都跟着一个叫秦渭的人的名字。   哦,没错,杨钧不只知道秦渭,甚至对这个名字特别熟悉。   每次提起这个名字,患者不只情绪不稳定,人也一副阴沉冷酷得跟条能嘶嘶冒毒的毒蛇一样准备杀人的表情,以至于杨钧一直以为这个「秦渭」对患者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留下重大心理阴影的事,都不敢怎么跟患者深入聊这个人,生怕引起患者更深层的黑暗心理和创伤。   可他刚才那个样子跟语气……   杨钧嘶地抽了口气,露出牙疼般的表情。   不对啊,这不对。   合着这个秦渭不是患者的仇人啊!   迅速抽出圆珠笔,在纸上飞速把之前的推测划掉,看一眼病人,又飞速写下一行字。   目光矍铄,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把蹲在墙角愁苦脸抽烟的人拽起来。   “我警告过你别在我家抽烟,这房子从头到脚全是木头,不小心烧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从齐愿手里夺走烟捻灭,杨钧啪地把本子怼到齐愿眼前:“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把这个人叫到这里来,还想治你朋友就按我说的做。”   看清本子上的名字,齐愿眼底颤了颤,“不行,把他叫来,叫他看见他现在这幅样子,他会疯。”   杨钧:“放屁!你那是没见他怎么喊这人名字的!他们不是仇人,对吗?”   齐愿也一脸烦躁地揪头发。   “不是。”   再问,齐愿又开始沉默。   杨钧面色凝重:“这人绝对会是个关键性的突破口,叶秋声需要他!”   “他需要一根线拽住他,哪怕不是一根线,而是一条带有禁锢性质的锁链,也好过现在这样!”杨钧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的时候,我以为那个能拽住他的人会是梁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梁景?”齐愿讥讽地笑了下。   杨钧松开齐愿的领子,整理整理衣服,恢复心理医生该有的冷静温和:“我不管秦渭还是梁景,总之,把那个能拴住叶秋声的人给我找过来,我从业还不到五年,不想有病人死在我这,我医生当得好好的,不想因为心里创伤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   齐愿再次化身苦瓜脸。   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   “知道了,”他道,“我试试,但不保证一定能把人叫来。秦渭……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跟他也不是很熟,万一也不想沾上这么个麻烦……”   齐愿又开始难受了。   他实在不愿意把麻烦这样的词放在叶秋声身上。   杨钧算是齐愿的人脉,也是最后愿意接手叶秋声的人。   愿意接手叶秋声的心理医生不多,在对方接连把五个心理医生聊得从医生成了病人之后,叶秋声在业内就成了个烫手山芋。   心理医生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心理健康。   杨钧是移民三代,耶鲁心理系毕业的高材生,本来人在塞班度假,齐愿对杨钧有救命之恩,不然以他跟叶秋声的工资和关系,还请不动人家。   杨钧斩钉截铁道:“找不到秦渭就找梁景,反正总得来一个,不然就提早联系墓地吧。”   齐愿:“……我知道了。”   杨钧抬脚要走,听见齐愿迟疑开口:“他……现在怎么样了?”   “打了镇静剂,睡下了,想看就去看,反正一时半会醒不了。”   齐愿先去处理了下身上的烟味,才蹑手蹑脚走进房间。   叶秋声睡得不太安稳,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唔嗯……”床上的人皱起眉。   齐愿定在那里不敢动。   又过了会儿,床上的人发出细弱的呢喃声。   “秦……渭……”   指头动了动,那样子,像是抓住了什么。   .   叶秋声梦到了秦渭。   他没有对杨钧说谎,他讨厌秦渭,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心里默默希望秦渭能在某一天忽然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最好永远都不再出现。   其实他一直没想明白,秦渭这种毕业于世界一流大学,一流专业,简历浓缩之后还有一本书那么厚,外形优越,能力强到吓人的人,为什么会跑到他们这个破烂小公司来。   叶秋声进公司的时候,公司里满打满算十个人,公司老总王成军机缘巧合靠自家果园赚了笔大的,脑袋一拍非要开公司,在市中心租了层写字楼,草台班子搭了起来,一开始是卖果干的。   王总没什么商业头脑,眼看着公司的钱流水一样烧了个干净,作为市场策划部总监兼唯一员工的叶秋声实在看不过眼,连夜做了功课,重新规划了产品线,做了几个方案,跑了几个展会,又是出人又是出力,帮公司度过了难关。   王总高兴得给叶秋声包了个大红包,看着公司暴增的流水,雄心又开始膨胀,慷慨激昂地在晨会上说要扩大公司规模,转头就发了招聘启事。   那工资,那待遇,叶秋声简直没眼看。   偏偏这么差的工资待遇,招来了尊大佛。   接到简历投递的时候,人力资源部总监兼唯一员工的刘姐把眼睛揉了又揉,惊叫着把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员工叫过来围观。   刘姐颤抖着指着对方学历那一栏,而叶秋声却在看下面那一行。   “在高盛做过商业分析的实习岗……”王总挠头,看向旁边公司学历最高的叶秋声,“高盛哪啊?很有名吗?在咱公司附近吗?”   叶秋声:“……”他不知道该从哪说。   他不回答,王总也不在意。   从见面起,叶秋声就是这么个沉默寡言,有些孤僻的人。   一个除了学历不错之外,各方面都平平无奇不出彩的老实人。胜在性格好,肯做事。   如无意外,他这辈子上限也就在这里,熬上几年,要么被年轻的新人顶掉,拿着钱滚蛋,绞尽脑汁面对中年失业的困窘;要么就拿着这五千块的工资,过着饿不死,但也谈不上多富足的生活,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静悄悄死去,无人记得世上曾有过这么个人。   后来详细了解过秦渭简历的王总都忍不住感慨:“和咱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高攀不起啊,你说是吧,小叶。”   叶秋声肯定地点头:“嗯。”   再高攀不起,人家都投简历了,王总还是舍不得直接拒绝,总归先面个试再说。   面试那天,负责面试的刘姐路上堵车,要迟到一会,拜托叶秋声先接待一下秦渭这尊大佛。   刘姐发过来的消息虽是问句,却不认为叶秋声会拒绝。   进入公司这么久,别人麻烦他帮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叶秋声确实没有拒绝。   从工位上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倒了热水,端到会议室。   “笃笃。”   不等叶秋声推门,门从里面打开。   出现在面前的是个一身灰色高定西装的俊美青年。   西装打理得一丝不苟,淡淡的木质调男士香水飘过来,领带夹上的钻石差点要闪瞎叶秋声的眼。   叶秋声:“……”   需要这么浮夸吗,他是来面试的,还是来参加婚礼的?   秦渭不知道叶秋声在心里吐槽了他什么。   他垂下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有点阴沉的人。他看人时自带一种审视感,脸上没多少表情,让人不太敢靠近。   在叶秋声感到不适前,他移开了自己过于凌厉逼人的目光,抬起表:“你迟到了整整三分钟。”   叶秋声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就听对方冷淡道:“我们开始吧,面试官。”   他对他扯了下嘴角:“我叫秦渭。”   “……”   “……”   叶秋声:“?”   难道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国际名人,报个名字别人就都自然知道他是谁?   人怎么可以自信到这种程度?   果然,能来他们这公司面试的,不能是什么正常人。   沉默中,秦渭问:“你不认识我?”   叶秋声老实回答:“不是很认识,你可以先自我介绍一下。”   秦渭又看了他一会儿,撤回一个嘴角。 第4章 小叶学长   像是没想到叶秋声会对这个名字一点特殊反应都没有,隔着遮眼的发隙,叶秋声看见这位高冷精英范的大帅哥眼睛闪了下,然后拉紧了嘴角。   秦渭失去那丝生硬的笑容时,看起来更严肃,也更吓人了。   但叶秋声却从他脸上看到了那么点委屈的情绪。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很快就被对方很好地控制住了,却无法瞒过叶秋声的眼睛。   他没有令人尴尬的意思,就算他真的觉得有点离谱,这个人从小到大到底是有多众星捧月,才会因为别人不认识他就委屈起来,叶秋声还是下意识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话到嘴边,耳朵里冒出了一些杂乱的声音。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吗。”   “其实你说的那些事情都很无聊,只是下雨了而已,我真的不懂你在高兴什么。”」   ……下雨之后的味道很好闻,是很清新的泥土味。   他只是想告诉对方这件事而已。   今天的空气很好,没有灰尘,等下说不定会有彩虹,如果他有时间,不那么忙的话,他想邀请他到公园的长椅上坐一会,能跟他一起看彩虹,他会很开心。   这听起来真的有那么无聊吗?   ……仔细一想,好像也没错,的确挺无聊的。   「“叶秋声,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少给人添点麻烦?”」   叶秋声感到喉咙粘连在一起,不只无法发出声音,连呼吸变得艰难起来了。   糟糕。   他竭尽所能地呼吸,尝试让自己不要紧张,也不要发抖,不要表露出任何不正常之处。   他用力抓住托盘,试图粉饰自己身上一切异常。   手上的重量一轻。   “你还好吗。”   一道充满担忧的询问自头顶响起。   叶秋声怔怔抬起脑袋。   秦渭?   很难想象这样的语气会出现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不久前他还是那种严厉的语气。   秦渭拿走了他的托盘,正在看他的手。大概过了一会,秦渭松了口气。   不是受伤了。   但紧接着,他的眉头略微拢起,带着些微不认同和责怪,似乎有话想说。   叶秋声觉得会是训斥,他暂时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摇头,迅速把两只手放在身前交握里起来。   他在掰自己的手指,拧得皮肤都红了,那是个很局促恐惧的动作,嘴巴张开又闭合,却迟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不停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急得冒汗。   眼前佝偻着的沉默身影几乎让秦渭无法和记忆里的人对应起来。   他知道的那个人,不会做这种畏缩的动作,也不该出现这种怯懦的神情。   简直是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的程度。   说不定眼前的人只是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而已。   刘姐紧赶慢赶来到公司,看到叶秋声战战兢兢地站在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面前,下意识问了句:“王总终于坚持不下去,把我们公司卖了,我们公司要换新老板了?”   不怪她这么问。   这谁看得出来秦渭是个应聘者。   秦渭:“我是今天来面试的。”   刘姐下意识回道:“来应聘老板吗?”   兴奋中带着蠢蠢欲动的语气,仿佛秦渭点下头,她就立马带着公司职员拥立“新主”,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放在以前,那就是敌人大军临境,当场倒戈的奸佞。   面对高材生怕露怯,不敢出现,但又实在好奇今天的面试结果,于是躲在角落围观的王总:“……”   路过的保洁程阿姨眼看着王总揪掉了他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   头发掉在地上,程阿姨两步冲过去:“这地刚拖过的呀,王总你注意点,哎呦,往边上再让让,踩到我墩布啦!”   王总被程阿姨插着腰训得抬不起头,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对,你小点声!”   程阿姨五十来岁的人,说话中气十足,嗓门也大。   一线城市,月薪两千五的保洁不好找,程阿姨这样手脚利索,做事勤快的更是让王总觉得捡了大便宜,他可不敢惹,把人惹得撂挑子不干了,赶明儿个他堂堂一个老总就得自己撸袖子去扫厕所。   谁家总裁兼职扫厕所?这可不行,他搬进写字楼那天就立志这辈子再也不扫厕所了!   角落里的吵闹自然是被这边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叶秋声隔着遮眼的头发偷偷看身侧的男人,耳朵热了下,有种家丑被外扬的丢脸感。   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看到男人弯起嘴角,更觉得他肯定是在心里嘲笑他们公司一群没见识的土鳖。   叶秋声以前不是这样容易把人往坏处猜的人,他以前蠢得很,又蠢又笨的人哪里想得到这么复杂的一层。   换成是以前的他,估计只会觉得秦渭笑得很好看。然后因为对方的脸长在他的审美点上,就不管不顾的凑上去,想办法让他多笑给他看。   但他现在成长了,是个成熟有分寸的社会人了,不会再做这种惹人烦的事情。   被这么打了个岔子,叶秋声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脑海里的声音消失,紧绷缩起的肩膀逐渐舒展开。   刘姐今年四十二,在大厂熬过了三十五的大坎,没熬过关系户,去年卷铺盖走人时还在前东家那大闹了一场,是个早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油子,一点不像年轻人那样面皮薄。   此时全当听不见,捋了捋头发,扬起职业微笑:“哦,我想起来了,秦渭是吧,进去吧,我是你今天的面试官。”   接下来就没有叶秋声的事情了。   他转身闷头走了,不觉得秦渭这样的人真的会留在他们这座小庙。   刘姐走进会议室,转头发现秦渭还站在门口。   “秦渭?”   秦渭收回视线,“不好意思,我刚才以为他是来面试我的。”   刘姐拿起桌上打印好的简历翻看:“哦,没事,刚才那个是我们公司负责市场策划的小叶,你先过来填个表,对了,招聘简介上的薪资那一栏你看过了吧。”   “看过了。”   “那我先提前跟你说好,你应聘的销售岗,是底薪加提成制的,你这个简历,进我们公司完全没问题,底薪我们最多能给你涨到四千五,”刘姐老练地开口,“如果你干得好,加上提成,最后拿到月一万不是问题。”   前提是干得好。   刘姐在心里默默补充。   “对了,我们公司目前是没有五险一金的,不过王总说有望在未来给员工安排上,这点你不用太担心。”刘姐微笑。   有个屁的望。   她不觉得秦渭能接受这些,她从大厂出来的,见多了方方面面都优秀出彩的天之骄子,自然知道这类人的脾性。   然而秦渭却利索地在表上详细地填写上自己的身份、家庭住址、联系电话等信息,头也不抬道:“嗯,我可以接受,我来之前提前对贵公司做过一些了解。”   刘姐这才记起眼前这人在四大投行之一的高盛做过商业分析。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刘姐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心说,对方到底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来他们公司做销售。不说别的,就算他不靠实力,这外形条件,去干职业模特或者自媒体都能轻轻松松赚到现在的几倍吧。   “说真的,要不是知道我们公司什么情况,我会以为你是来我们公司做‘间谍’的。”   可能有人觉得投行很神秘,但说穿了也就是钱那点事,怎么让顾客的钱变得更多就是他们的职业。   秦渭头也不抬道:“我之前确实为了进高盛在车间里拧过三个月的汽水瓶盖,靠着这份报告成功让他们录取了我,但那不能算是间谍行为,弄垮别的公司不是我的目的,我只为我的客户服务,如果我的客户的竞争对手最终没能在市场竞争中成功存活下去,那也只能说明他们自己的内部决策存在重大问题。自己弱,不能也不许别人强吧。”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方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分明不是多强势的态度,用词也很礼貌,刘姐却一下坐直了身板,倍感压力。   “理是这个理……”刘姐不禁又吞了下口水。   “真高兴我们能就这个问题达成一致,” 纸页上哗哗做响的水笔停止,秦渭目光诚恳,“您放心,我这回真不是来贵公司刷简历的。”   刘姐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这么想。”   别看秦渭说他在某车间拧汽水瓶盖,但刘姐扫了眼那家汽水公司的名字,打了一个又一个激灵。   他们公司何德何能配给人家当简历啊,贴金也不是这么贴的。   秦渭把手里填好的表递给刘姐:“我是真的对贵公司很有兴趣,我做过调查,认为咱们公司潜力很大,虽然目前规模还很小,但我很看好公司的发展前景,我觉得,只有在这里,我才有实现自我价值和人生规划的希望。”   刘姐没控制住表情狰狞了一瞬,近乎虔诚地接过那张薄薄的表格。   大……大吗?大在哪?她怎么看不出来?   刘姐被人说得一愣又一愣,心存敬畏地和秦渭一同走出会议室。   签下秦渭的过程可以说十分顺利。   毕竟他对薪资待遇没有太高的要求。   但是刘姐还是觉得秦渭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销售这行……他就干吧,谁干谁知道。   他这样的大少爷吃得了给人当孙子的苦吗?   刘姐火眼金睛,看得出身边这人一身行头价值不菲。   面完试,确定以后都是同事,她也不想端着了,忍不住感慨:“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说你们这些高材生的脑子都是怎么想的,你前面还有个搞国际关系的也在我们公司。”   “是说小叶学长吗。”   “对,就是小叶……”刘姐反应过来,吃惊地看向身侧,“你们认识?”   两人结束面试,正准备去找王总,说话间,正巧路过办公间,秦渭远远地向最角落的工位投去视线。   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格子间的顶端露出,看不清人在做什么。   “秦渭?”   秦渭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回道:“在学校的交流活动上见过一面。”   “原来是这样。”刘姐不是特别感兴趣,没细问。   “对了,等会见了王总,你要是什么其他要求都可以直接提出来,有些话提早说了,比晚说强。”这话算是提点了。   秦渭点头,“我明白。”   进去之后,秦渭也没含糊。   直接说:“咱们公司管住宿吗?”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要求。   刘姐又看了眼他那闪瞎人眼的领带夹:“你没住的地方?”   他看着也不像是缺住的地方的人啊?   “没有,”秦渭微微一笑,“这身行头是我找朋友借的,别误会,我平时不会穿成这样,他知道我来面试,非要我穿隆重点,我本人其实就是普通家庭。”   原来是这样。   “那你朋友人还挺好,”刘姐说,“我们公司包吃不包住,住宿你得自己解决一下……”   见秦渭面露难色,王总咬咬牙:“这边可以给你一千五的住宿补助。”   秦渭顺水推舟道:“可以,不过找房子还需要点时间,我在这里实在没有认识的人,公司这边能不能先想办法帮我安排一下?或者咱们同事里有没有方便的,能让我暂时先借住一下也行。”   王总思索了下,刘姐想起来他说跟小叶算是认识,一拍手说:“不然你这阵子先去你小叶学长那住两天过度一下?咱公司其他人不是住家里,就是年轻小姑娘,都不方便,就小叶比较合适,就是……小叶好像租的一室一厅,你们两个估计得挤挤,你能住得惯不?”   秦渭一本正经回道:“我没问题。”   刘姐:“行,那这问题就解决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秦渭叫住她,“不用问一下学长愿不愿意吗?”   “害,不用,小叶肯定不会拒绝的,他人很好的。”   刘姐摆摆手,满不在乎的样子。   秦渭下意识皱了下眉。 第5章 他的小金毛   当刘姐带着秦渭走到叶秋声的工位,并向他说明情况后,叶秋声果然像刘姐所说的那样,没有拒绝让秦渭暂住到他家的提议。   秦渭也不认为叶秋声会拒绝。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很少有人能关注到身边每一个人的需求,但叶秋声确实是这样。   即使是在几十人同处一个空间的大场合里,也不会有人被他忽视。他总能留意到每一个人,就好像那些寻常人眼中很容易被忽视的细节,那些极为微小的变化,在他眼里都被放大了成千上百倍。   如果叶秋声不是这样的人,当年他就不会在那样一个喧闹的场合里注意到角落里的秦渭,也就不会发现秦渭的异常。   很长一段时间里,秦渭都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总是一脸热情凑到眼前,笑着跟他说话的人眼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想必那一定是个十分与众不同,鲜艳多姿的世界。   秦渭有自信,当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会拒绝他。   叶秋声也如他所想那样没有拒绝他,却不是他想见到的那种。   在他的想象中,叶秋声会眼眸晶亮地看着他,高兴地答应下来,或许还会悄悄握起拳头欢呼。   秦渭今天特意戴了只不符合习惯,风格过于浮夸的领带夹。   性格成熟内敛的人大多不喜欢这样风格的装饰,它更得那些喜欢游走在交际场合,孔雀开屏一样展示自己财力的花花公子的喜欢。   除此之外,就只有那些容易被亮晶晶的小玩意吸引目光的小笨蛋会看得移不开眼了。   通常,只要戴了这类东西,不出十秒,就会自动吸引一个只生命力旺盛到无处发泄的小金毛跟在屁股后头,蹦着跳着走在他身边,眨巴着那双仿若流着蜜的眼睛紧盯着他,用自己毛绒绒的脑袋,换取一个摸摸他手里亮晶晶的小玩意的机会。   结果什么都没有。   这里没有活泼的小金毛,也没有喜欢亮晶晶小玩意儿的小笨蛋。   叶秋声没有关注秦渭的领带夹,对于刘姐的提议也不怎么高兴,他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些为难,几次想要拒绝,都被人抢白。   他讷讷地在嘴里嘀咕:“我不行,我家里挺乱的,空间还小,秦渭肯定住不惯……”   这是他拒绝对方住到他家里的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只有他自己知道,刘姐这话让他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   要是秦渭住到他家里,肯定会发现他极力想要隐藏的秘密。   叶秋声不是不愿意帮秦渭度过困难,但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低下脑袋,黑长的发丝下是一张冷漠木然的面孔。   “不好意思,我这边真的不方便。”   一旁工位的小李不当回事,嘻嘻哈哈地站起来要搭叶秋声的肩膀:“叶哥,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不会是家里藏了人?难不成,交女朋友了?”   叶秋声在小李站起来的时候就在紧张了,见小李真要靠过来,他反应极大地后撤了一步。   后腰上传来一股酸麻的痛感,他顾不上那些,眼睛飞速在两侧游移,惊慌地寻找逃跑躲避的路线。   工位间的过道狭窄,入口处站着刘姐和秦渭,里侧是逼近的小李。   叶秋声无处可逃,手指紧紧掐着桌沿。   不可以……被人触碰。   忽然,一只手钳住了小李要落在叶秋声肩上的手臂。   小李迷茫看过去,秦渭紧绷的面庞变为一个没多少笑意的职业假笑,松开手:“你袖子上沾了咖啡。”   经他这么一提醒,果然注意到衬衫上有一处很明显的咖啡渍。小李这才发现,自己桌上的咖啡杯翻倒了。   “卧槽!”他惊叫了一声,差点跳起来,“电脑!”   没空管叶秋声和秦渭的事,着急忙慌的抢救自己的电脑。   叶秋声悄悄舒了口气,“让一下,我去给他拿纸巾!”   小李桌上快见底的纸巾刷刷刷被抽了个干净,听他这么说也绝望大喊:“叶哥,快点快点,救我狗命!”   刘姐被吵得脑瓜仁疼,直接敲板定钉:“反正小叶你家里就你自己一个人,你和秦渭两个大男人别那么磨磨唧唧的,将就两天,他找着房子就搬出去了。”   刘姐已经对他们这点事不耐烦了,叶秋声停下脚步,看看刘姐,再看那边才刚帮了他的秦渭,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没能第一时间拒绝,于是就被默认成了同意。   叶秋声一整个下午都在苦恼这件事,只要想到秦渭今晚就会住到他家里来,他就焦虑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秦渭下午都在被刘姐领着熟悉公司里的各项情况,每次路过工位,都能看见某个意志消沉地缩在角落的身影,气氛低沉得几乎要飘出几朵乌云在头顶。   “公司基础情况差不多就这样,接下来我再跟你说说市场销售部的情况……”刘姐正在前面讲解公司一些细节的情况,忽然觉得背后吹过一阵凉意。   回过头,话在喉咙里哽住了一下。   这是咋……咋了……?   不至于这么快就对他们公司绝望了吧?   刘姐小心询问:“我们公司有什么重大隐患?明天就要倒闭了?”   秦渭:“没有,经营状况虽然差,但还不至于倒闭,怎么了。”   刘姐:“没事。”   秦渭冷淡地点点头:“那就继续吧。”   刘姐堆满笑容:“好嘞,您跟我这边来。”   ……   ?   她为什么要这么狗腿?   ……   叶秋声一下午都在绝望中度过。   完全无心工作,净想着怎么躲过秦渭这一劫。   所以说,这人到底为什么会留在他们公司?   转破了脑袋瓜,终于让他在临近下班的时间点,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秦渭站在饮水机边接水,他用下午的时间汇总了销售渠道,又看了看旧合作方和可能存在的潜在客户,讲话讲得口干舌燥,电话比某宝客服还繁忙。   “秦渭……”   秦渭捏了下杯子,转身:“什么事。”   叶秋声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给他:“这是我家钥匙,给你。”   秦渭垂眸,看着被叶秋声送出来的钥匙。   钥匙。   开他家门的。   只有他自己住在那里。   秦渭靠在水吧的台子上,扯了下领带。   领带上别着的领带夹在叶秋声眼前晃了下。   这颗郁闷了一整个下午的蘑菇头不自觉跟着左右摆了下脑袋。   礼貌地收回视线,没有任何突破界限的冒犯举动。   真的很有礼貌。   秦渭伸出手接过钥匙,问:“你有备用钥匙吗?”   叶秋声小心地没有碰到秦渭的皮肤,摇头:“就这一把,我家就我自己,没人会来,用不上备用钥匙。”   秦渭顿了下,嗯了声,打开手机搜附近的超市和市场,“那我抽空去配一把,钥匙暂时先放我这,我这边工作快做完了,我们等下可以一起回去,晚饭你习惯在外面解决,还是喜欢回家做?”   叶秋声又摇头。   “我今天不回去了,”小叶学长好心地说,“我这阵子先去我朋友家里住,你就先住我那里吧,等你找到房子了,我再回去。”   秦渭:“……”   秦渭看看手里的钥匙,又看面前的人。   “学长。”   虽然两人同龄同届,秦渭甚至还稍大一些,但后进入公司大多都会叫前辈一声学长或是学姐。不是那种肉眼看上去年纪差特别大的,叫哥叫姐都容易引起对方的不快,叫学长学姐是肯定不会出错的。不管是不是一个学校的,这么叫总会显得亲切些,多少也能拉近点关系。   是张礼貌的安全牌。   秦渭把钥匙交还给叶秋声。   正在盘算着哪里的酒店便宜,自己的工资能撑多就的叶秋声抬起头。   “忽然想起来,我这边还有亲戚,我可以住亲戚家,不用麻烦你了。”   秦渭一口喝掉了新接的那杯水,将纸杯丢进垃圾桶。   没再看叶秋声,走到管后勤的小李桌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饮水机上的那桶水味道不太对,应该是放太久变质了,有空换桶新的吧。”   小李:“?”   不是,哥,我今早新换的! 第6章 绝望的男同   「……台风尤娜二号与台风天蝎在太平洋中部交汇,尤娜二号时隔四年卷土重来,本次受天蝎气旋影响,尤娜二号将持续向西南方向移动,未来一周,北马里亚纳群岛将遭遇持续强降雨天气,受极端天气影响,首府塞班岛机场临时关闭,各航司航线都将……」   “该死,该死!”   傍晚时分,塞班岛刮起了大风。外出采购的杨钧顶着要将人和车一块掀翻的暴风雨,一路猛踩油门,可算将车停在自家门口,拎上副驾的两大袋东西,嘴里骂骂咧咧冲进房间。   “Fuck!”   杨钧毫无防备地被蹲在门口的身影吓得心脏骤停,人撞在门上,手里的袋子掉了一地。   喘过一口气,定睛一看,抱着膝盖蹲在门口的不是什么奇怪东西,而是一个人。   “叶!秋!声!你蹲这干嘛!”游刃有余的心理医生少见地在病人面前失态大喊,手上赶紧把身后的门关严,生怕台风把这瘦得跟纸片一样的青年刮跑。   “唔……”青年仰着脑袋,被遮掩的目光打量他,仔细分辨着什么,但很快就垂下脑袋,默默把自己膝盖抱得更紧了些,悄悄向后挪了两步。   就算是看不出他这会究竟是什么表情的人,也能感觉得出来他身上那股失落和伤心。   要不是他实在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会大概会忍不住难过地呜咽两声,以表自己对杨钧的出现有多失望。   杨钧捏了捏拳头,表情失控。   他还敢嫌弃他?!   “齐愿!齐愿!”杨钧扯着嗓子大喊。   “怎么了又怎么了!”   齐愿穿着美乐蒂联名的围裙,举着锅铲一脸懵逼地跑出来,微长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个不大点的小啾,一跑出来就挨了杨钧医生的训。   “你们趁我不在,在我的房子里干什么,过家家还是cosplay?”   齐愿不好意思地藏起锅铲,努力把门口还在专注地心酸委屈的某人往后拽了拽,松开对方的衣领,尬笑:“他醒来之后说饿,我就想着给他弄点吃的,他人现在是呆了点,但挺乖的,也没捣乱啊。”边说边偷瞄了周围一下,确认真的没给人家杨医生房子搞出什么不可逆的损失,齐愿说话底气都足了。   “我多做了点菜,你吃不?”   杨钧冷哼了声,妥协了。留子在外有两种,要么半死不活维持生命餐,要么就是自学成才进修成米其林大厨。齐愿是后者。   在齐愿叫着让他换鞋的唠叨声中,杨钧理也不理地踩着皮鞋,隔着衣服,把地上扎根的蘑菇拽起来,又捏着袖子,拉着人一起往餐厅走,半点没沾上对方的皮肤。   桌上摆了一桌菜。   不是白人饭,真不错。   把没能等到想见的人,难过得要死的蘑菇按在座位上,杨钧才想起来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醒来之后就蹲到门口去发呆,外面不是台风了吗,来塞班之后第一次刮台风,我以为他是在看那个。”齐愿回到厨房,准备再加个菜,杨医生今天心情不好。   他跟叶秋声在这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得要人治病救命,得会来点事。   “台风有什么好看的?”搞不懂,“对了,你联系上秦渭了吗?”   齐愿迟疑了下,看了眼听见熟悉的名字支棱起耳朵的青年。应该是因为吃过药,睡了很久才醒来的关系,叶秋声的脑袋瓜不转了,没有因为齐愿要联系秦渭引起太激烈的反应。   他要是清醒着,准要阻止齐愿联系秦渭。   不过齐愿还是压低些声音道:“联系是联系上了……就是台风登陆,网络和信号都收到了影响,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   「来塞班……」   然后齐愿就听不见对方的回复,自己这边的电话和消息也发不出去了。   “估计会被当成打错了,或者诈骗电话吧。”齐愿有些无奈地说,“机场那边也停了……”   换句话说,就算秦渭真跟叶秋声形容得一样厉害,如有神助地,从一个疑似诈骗的境外电话里听到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猜到怎么回事,他也来不了啊!   这怎么来,长翅膀飞跃太平洋?   没戏了。秦渭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等叶秋声脑子长回来,他就又要躲着人走了,根本不会像现在这么乖乖待着等人来。   齐愿眼看着坐在桌边的蘑菇默默低下了脑袋,心底又是气又是笑,锅铲都来不及放下,就去敲蘑菇的伞盖:“这么想见他,你说你跑什么?”   蘑菇认真回答:“我有病。”   杨钧哼地冷笑:“觉悟很高,现在愿意大方承认自己有病的病人不多了。”   叶秋声继续苦恼道:“他碰我一下,我就感觉……有点麻麻的。”   “……”杨钧问,“哪麻。”   “很多地方,但不是不舒服的那种。”患者要哭出来了。   杨钧挑了下眉。   患者继续苦恼自述:“医生,你懂那种内心的焦渴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感觉吗?”   杨钧懂了。   他冷酷道:“怎么了,他不行,满足不了你?”   难得真情流露、诉说痛苦的患者噎了下。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见他此般模样,杨钧表情夸张道:“不是吧,你不会想说你是干人的那个?那问题是挺严重,抱歉,这方面我帮不了你。”   叶秋声觉得杨医生说话太糙了点,有点挑战他身为东亚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而且他觉得杨医生顺便嘲讽了他的身体素质和能力,这让叶秋声有些不太开心。他喜欢被夸奖,不喜欢被嘲讽。   但齐愿叮嘱他要配合医生的治疗。   “……不,不是。”   “医生,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必须改掉这些坏毛病,”叶秋声重新整理了下心情,纤长眼睫低垂:“我不能这样,如果他知道当他触碰我时,我的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他肯定会讨厌我的;如果他知道我内里是个多么糟糕的人,他就再也不会喜欢我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坐在那里,严肃而刻板的语气,让杨钧幻视了犯了错在神父面前忏悔的清教徒。   叶秋声身上那种自我厌弃之感愈重:“我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我之前甚至还想办法胁迫了他。”   杨钧摆正身体,这段是此前的谈话患者没有说过的。   “你胁迫了他什么?”   职位?钱财?项目?还是……   “我强迫他必须每天早上在公司见面的时候,拉一下我的手。”   叶秋声捏紧掌心,将自己难以启齿的一面剖开在别人的面前令他觉得难堪。   于是他故作冷淡,装作无所谓地强调:“是每天。”   杨钧安静了一会。   长出一口气,瘫软进椅子。   他之前到底哪来的自信,敢问他自己是不是快康复了?   “所以你之前说讨厌他,希望他消失在眼前是……?”   “因为他总在我眼前晃荡,我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我得很努力,才能注意让自己不碰到他。”像是想起了那段辛苦的日子,叶秋声不太高兴地说。   ……   很长一段时间里,叶秋声都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精力注意自己跟秦渭的距离,以防自己不小心和他产生接触,导致自己洗心革面重做人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在休学的时间里想清楚了一件事——他再也不要做个惹人烦的讨厌鬼了!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其实他知道秦渭也不是故意非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秦渭不是那样爱在别人眼前转来转去的性格,他又不是叶秋声这种喜欢凑热闹的人。   俩人一个公司,上班时间都一样,早上等电梯的时候遇上太正常了。   叶秋声为了避开早高峰电梯人挤人的危险状况,通常都会早点去公司。   他花费了不算太长的一段时间,摸清了整座写字楼里每家公司的上班时间,精准的找到了一个不算特别早,乘电梯的人也不会很多的上班时间。   前一天他才庆幸自己度过了秦渭借住到他家的危机,结果第二天等电梯的时候,一回头,发现秦渭就站在他背后,把叶秋声吓了一跳。   他一看到秦渭就心虚起来,想着他叫他一声学长,可是他却在他刚进入公司,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拒绝帮助他,心情有些消沉。   叶秋声知道一个人突然跑到陌生的城市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是多想有个人可以依靠一下。   地铁和公交都认不全呢,有时候会坐反,还会找不到离公司最近的地铁口。   1号口和2号口在天南海北的两个方向,万一走错了,要多走出整整五分钟的路!   跟秦渭并排站在电梯口前,注意到秦渭眼下的青黑,叶秋声憋了又憋,没憋住,忍不住问他:“你那个亲戚家是不是特别远啊。”   禁言对一个话唠来说,一定是全世界最严厉的惩罚——没有之一!   叶秋声无数次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自己现在要重新做人了。不要好奇,不要有人站在旁边就自动触发话匣子,没人愿意听他嘀咕那些没用的废话……还是没憋住。   秦渭:“还行,不远。”   说话间,晃动了一下手里提着的肉包子。   一股油香油香的味道飘过来。   叶秋声还没注意到自己越凑越尽了,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总算是数清了,秦渭手里竟然拎了整整八个浸油的大肉包。   八个。   早餐只吃了一小包苏打饼干的叶秋声吞了下口水。   想问他包子在哪买的,看着好香,能不能给他分享一下,或者他下次去的时候带上他,他作为学长可以请客!   然后这些话都被他遏制在了喉咙里,最终克制地收回目光,化为一声沉闷的“哦”。   说话的功夫,电梯打开。   叶秋声低着脑袋走进去。   他走进去之后,秦渭也跟了进去,这个点正好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俩。   叶秋声刻意把着角落站,坚决把沉默贯彻到底。   他以为秦渭也不会说话,毕竟秦渭一看就不是多爱闲聊的人。   “包子是牛杂馅的,要尝一个吗。”   叶秋声:“好啊好啊!”   叶秋声:“……”   叶秋声僵住了。   秦渭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正要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他。   却见叶秋声梗起了脖子,略显生硬地改口:“不、不用了,今早吃撑了了,不饿,你留着自己吃吧。”   不愧是市中心的高端写字楼,电梯就是快。   眨眼就已经到了他们公司那层。   叶秋声快步冲了出去,怕自己多留一会,道心就溃散了。   秦渭看着自己手里送不出去的包子,觉得自己起了大早精挑细选的薄皮大馅包子也不是那么漂亮了。   他浅浅叹了口气。   “没人爱的包子。”真可怜。   耳朵里响起昨晚电话里秦嵘放肆的嘲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哥,你知道吗,你现在听起来就像个绝望的男同!”」   「“之前酒会上德里克先生给你介绍洋妞的时候你怎么说的来着?你是个gay,有人在国内等你,对方身体不好,所以样样都要精细着来,养老婆是个烧钱的活,等你赚到足够的钱,功成名就,把一切安排妥当,你就要回老家结婚,你跟我不一样,你可是有家室的人,结果呢?哈哈哈哈哈哈!人家一句你谁啊就给你干灭了吧!”」   那会大概是凌晨两点。   整层写字楼的灯都关了,只有秦渭工位上亮着盏小灯。   他摘下金边眼镜,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夜幕下橙黄色的城市,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先声明一下,”秦渭抱起手臂,嗓音一如既往清冷,“我没有绝望。” 第7章 手艺人   “哦,当然,”远在大洋彼岸攻读世界政治的秦嵘发出夸张的赞同声音,“能从带着个拖油瓶,要爹没爹要妈没妈的泥腿子,混成能让华尔街的精英都交口称赞的新贵,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没有今天的你了,你的人生里有太多该绝望的时刻,这根本不算什么。”   少年放肆嘲笑他哥:“我觉得你现在的心情,只是因为多年后再相遇,发现自己心里藏了那么久的人其实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曾经的白月光泯然众人,年少的幻想破灭……嗯,是挺让人心碎的,但你不觉得仔细一想,和你经历过的其他事比起来,这根本不值一提吗?我要是你,我就轻蔑地对他切上一声,转身潇洒离开,然后彻底把他抛在脑后。他现在的样子,身份,地位,不是已经完全配不上你了吗?”   “他还跟你印象里一样漂亮吗?”   和印象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还如你所说那样聪明,瞩目,耀眼,”秦嵘嘶地牙酸地直抽气,“光是看着,就让你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他身上的光芒粉碎吗?不是了吧,你所喜欢的一切,在那个人身上都不存在了。”   秦渭没有回答,城市川流的街道在他眼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秦嵘就是秦渭口中所指的那种,喜欢把一切花哨的装饰品全挂在身上,整日在名利场打转,一看见镜头和尖叫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表现自己,备受周围人追捧的花花公子。   最初到那边落脚时,秦渭太穷了,忙着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弟弟,根本没空教育秦嵘,把人丢在寄养家庭里,只知道每月打钱,两人很长一段时间的交流,就只有:“哥,没钱了”和“要多少”这种内容。   等秦渭回过神,秦嵘就已经变成了这种让人经常想给俩拳头,帮他好好学下做人的性格。   一只到处开屏,没节操没底线的花毛大公鸡。   秦嵘对这事的理解,有个很简单的比喻。   他觉得叶秋声之于秦渭,就像是他儿时偶然尝过一次,被惊艳之后,却再得不到,因而馋得要命的那款甜甜圈。那种甜蜜随着时间不断地在脑海里被美化,他对那个甜甜圈的感受,已经被他的大脑渲染到有些不现实了。   等多年之后终于有了钱,有了机会去尝一口,发现其实也就那样,根本没他想的那么好吃。   他把那称之为:当年年纪太小,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玻璃珠都能当钻石。   秦渭难道不也是这样吗?   秦渭完全不接秦嵘的话,秦嵘自己一个人也唱不起来戏。   意趣了了地对说: “博尔赫斯有过这么一句话,爱上一个人就是创造了一种信仰,侍奉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承认吧,你侍奉的神已经陨落了。”   秦嵘此时的语调有些冷漠,不带人情、没有温度,若有第三人在场,一定第一时间的就会想到秦渭。   “所以看也看过了,破也破灭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继续操弄你的美金?”   秦渭语气淡淡:“再说吧。”   秦嵘坏心提议:“说真的,哥,我要是你就下狠劲追,猛烈追,穷追猛打!我会用钱砸,在他面前装受伤,演脆弱,大谈特谈自己这些年的苦楚,引他同情!让他关心!再不经意地展现一下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实力,他这不得爱死我了!等我玩腻了,觉得没滋味了,就把人甩了抽身离开……”   秦嵘越说越激动,深觉这是个好办法,还有对秦渭的恨铁不成钢。   他咬牙道:“就你现在的身价,你这外形,这脑子,你搞什么暗恋!”   秦渭就是个死脑筋!   “秦嵘,”秦渭严肃地喊他的大名,“第一,我没搞暗恋;第二,我觉得你现在最要紧的,是重新学做人。从这个月开始我就不会再给你打钱了,记得处理好你那些不知怎么来的朋友,我不希望下次听说你的消息是因为你跟人乱搞曝尸街头,当然,作为你的亲哥,再丢人,我也会出面帮你处理后事,这点你可以放心。”   “卧槽哥!哥!等会,”秦嵘急了,“咱们就事论事讨论问题,我哪句话不在理,你怎么还带急眼的,你知道我没乱搞我就说说我学习很努力我错——”   电话挂断。   秦渭按了按眉心。   转身找了个椅子一靠,盖着那件精挑细选但并没起到应有效果的西装外套,手臂枕在脑袋下面,闭上眼睛准备睡会。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六个小时。   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直奔公司面试,然后又连轴转忙到深夜两三点钟……其实也不算很累。要拼个出人头地,总得牺牲点什么,睡眠和休息当中是最不打紧的。   只是今晚不知为何格外的疲倦,心情更是烦躁。   闭上眼睛。   秦嵘可真敢说,他以为自己如今的样子就多好吗,要是换成秦嵘站在那人面前,那人怕是更认不出了。   秦渭翻了身,脸对着窗外。   隔壁写字楼上的LED灯明暗闪烁,那交错的频率,和小石村树叶间隙晃动的光有些相似。   将他一下又带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以前有那种走街串巷的手艺人,每逢夏季或是掐算着新年之类的大节,就会背上几只大箱子,用板车拉着几个装满各式杂耍把式道具的大箱子,沿着一条固定的路线过村。   一个师父,带三五个徒弟,每经过一个村子,就停留上个五六天。   小石村依山而落,靠山吃山,不算富庶,但也不是那种贫困得揭不开锅的村,是这条路线上最受手艺人青睐的村子。   村里人没什么娱乐活动,村人多数时间都用来谋生计,一年到头,也就是手艺人过村的几日最悠闲热闹,往往村人也愿意多给点观赏费。   村里头讲究人情世故,手艺人过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挨家挨户的打招呼,站在门口闲聊上两句,既是套近乎,戏台子搭起来还得叫村里人帮衬着,也是为当晚的演出做宣传,叫大家伙知道,手艺人过村了,晚上有空的都来捧场瞧瞧。   秦老五今年身边带了两个新人,一大一小,大的九岁,小的才四岁。   原本秦老五是不想带这俩兄弟的。   兄弟俩命不好,摊上个酗酒家暴的爹,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男人却不知道出去做事赚钱,卖了那个卖这个,最后把家里仅剩的大衣柜拆了换酒钱,后来连铁锅都不放过,前年熬死了媳妇,去岁冬天差点把两个孩子冻死在家里。   要不是大的那个夜半背着小的翻窗出来,挨家挨户敲门求收留,等再发现,估计人都硬了。   又过了几月,兄弟俩的爹酒后走在垄上,一不小心摔了个倒栽葱,这一摔就没再起来,留下两个半大的孩子,和一个空空荡荡的破屋。   小的那个年岁不大,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倒是有不少人愿意接手,大的那个就不成了。   况且不知道是不是那样出身的缘故,大的那个孩子,谁见了都忍不住咂巴嘴直摇头,连说“不行”。   小小年纪,眼神太厉太狠,比大人看着都叫人犯怵,见人也不知道笑一笑,没个孩子样,不比小的那个一派天真,不知道自己死了爹妈,今后没了着落,只知道饿了找人张嘴要吃的。   然而来了几家看过,又都拒了小的。   吃不饱穿不暖,还差点被冻死过的孩子体格不行,容易生病,这要是领回去,谁给掏钱治病?都是穷苦人家,谁掏得起这个钱?   兄弟俩便成了没人要的烫手山芋。   天气回暖,秦老五把过村要用的东西拿到院里洗晒,傍晚太阳落山时,再指挥几个徒弟把东西收拾好,一抬头,大的带着小的,直挺挺跪在门前,见他看过来,伏身叩头。   秦老五知道他们的意思,只是他不缺徒弟,就没答应。   这年头教人本事的手艺师父带徒弟,那是要包吃包住的,有些关系近的,同亲爹没区别,费的心思也不少。他这班子不缺人,脑子进水了才多招两张嘴进来,小的那个还什么都做不了呢,光长嘴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的那个果真如村里人说的那样,让人看着发狠凶厉心里打怵的缘故,秦老五没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只指着自己周围忙活着的徒弟说:“你看我像缺徒弟的样吗?再瞧瞧别家吧。”   那时秦渭并没说话,而是一一将秦老五那五个徒弟看过去,又叩了个头,带着弟弟离开。   秦老五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以为他在他这讨生计不成,去了别处。   然而秦渭没走,过了约么两日,人又回来。   秦老五近来在教徒弟练习顶大缸,缸大还装了水,连砸了几个,给他气了个够呛。   秦渭就是在这时回来的,二话不说,脱了上衣,举起了缸。   刚举起来人就是往下一沉,何况顶起来。秦渭几日没吃饱饭,身板有干瘦干瘦的,没力气,自然不会临到这时有什么奇迹出现。   秦老五险些以为自己的缸又要砸了,谁知对方竟拿自己的身板当了垫子,硬是保住了他的缸。   秦渭被砸得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将秦老五的缸小心放到一边,又磕了个头,走了。   把秦老五看得直愣神。   隔日人又来了。   这次秦老五让秦渭带了张饼走。   又逢过村的时候,原本的几个徒弟中有被家里叫去结亲的,有回家忙农的,人手眼看不够了,秦老五一拍手,就收了秦家兄弟做弟子。   “先说好,我只管你,不管你弟弟,他是饿了还是病了,都别来找我,你自己解决。”秦老五是收徒弟,不是给人养孩子。   “好。”秦渭又是郑重一叩首。   如此,事情便算是定下了。   进门第一件事,秦老五带秦渭拜了祖师爷,看秦渭板着脸拜那纸上模糊不清的祖师,在一旁倚着桌子笑道:“不知道你之前是怎么想的,干咱们这一行,手艺靠身板体格,吃的却是天老爷饭。一辈子走在路上,山险水湍,没家没落,命不好容易出个好歹,赚多赚少也要看命,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过去不信天不信地,今后也得找点什么信一信,对你有好处。”   秦渭一言不发,只听着。   也不知道这话他听没听进去。   秦老五才不管他听没听进去,人年轻的时候不信邪,等真遇着事了,想活命的时候,别说拜天拜地,管他是阎王山精还是妖魔鬼怪,都得拜一拜,谁管用信谁的。   “这阵子你也学了不少,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过村去吧。” 第8章 天降拖鞋   赶路对要过村的手艺人,可比胸口碎大石,变戏法和唱曲都更要命。   尤其是夏季,白天夜里少不了蚊虫骚扰,白天又要顶着大太阳赶路,有平坦大路,也有崎岖的土路,板车拴着驴子,拉着满满一车装备,其余人就跟着走路。   班里头除了兄弟二人,还有一对年长些的兄妹,也都是跟着走路的。   秦嵘却实在是太小了,走路肯定跟不上,可秦渭也不能把他一个丢在村里,自己跟着秦老五走,就跟秦老五商量着,最后总算说服对方,把秦嵘塞进板车的角落,自己跟着走。   走上几个小时,就能歇一会,秦老五把车上带着的食物和水分给自己的几个徒弟。   秦渭自然只有一份,他把饼撕给秦嵘,等秦嵘吃饱了,自己再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吃掉,也不管那饼喇得嗓子疼。   路上粮食带不了太多,没法顿顿都让人吃饱,这么一分,更吃不饱了。   秦老五一直看着秦渭,寻思着他什么时候坚持不下来。   十几岁的小伙子都忍不住在路上叫苦连天,但秦渭全程都没喊过一句苦,叫过一句累,就是鞋走破了,脚磨得流了血,也只自己找了板车上装着的药处理好,用针线熟练地纫鞋底鞋面。   秦老五心下直啧舌,觉得村里的人有句话说得没错,秦渭看着还真不是一般孩子。   转念一想,有那样的爹妈,一般的估计也活不到今天在他跟前走着。   见秦渭真能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弟,秦老五也就不再多在他们身上费心了。   收下他们进班子,给住的地方,给饭吃,还教谋生的本事,已经算他做人仁义了,总不能真叫他当养自己孩子那么养吧?况且就算是他自己有孩子,也不一定多精细照看。   过村说要赶路,但也不是一口气要走上多远的距离,遇到村子就可以住脚。   到小石村的时候是下午一点钟左右,正是日头正足的时候。   秦老五敲开村头一户人家的院子,脸上堆满笑容跟人寒暄,年长些的师兄师姐也上前附和着说话。   秦嵘睡醒了,从板车上爬下来,走到秦渭旁边站着发呆。   这户人家门口有棵大榕树,秦渭就站在树下躲凉。   他一直赶路,人折腾得灰头土脸的,天气又热又闷,心底一直萦着股说不出的烦闷。   他盯着地面上穿透树冠落下的光斑,等着秦老五说完,带着他们去下一家。   烦闷间,耳朵捕捉到头顶树叶沙沙摇晃的声音。   地面上的光斑也跟着晃了起来,秦渭懒散的眼神霎时一清。   某种角度上来说,孩子其实是最会审时度势的。   别家孩子被欺负了,还能哭着回去找大人,有人给出头,没爹没娘的孩子自然就成了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秦渭正想拉着秦嵘离开,却听见一声压低的惊呼。   “哎呦!鞋!掉了掉了!”   秦渭的动作慢了一拍,没能躲开袭击,被树上掉落的武器袭击了个正着。   什么东西啪地砸在秦渭的脑袋上,他下意识伸手一接,那只不知好歹砸了他的凉拖就掉在了他怀里。   秦渭捏着那只黄不拉几笑得一辆滑稽的凉拖,盯着这玩意多看了两眼,皱眉。   什么鬼东西。   “哎……”   他循着声仰起脑袋。   茂密的树冠摇摇晃晃,树叶被抖落得直掉。   秦渭看到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一片逆光的树影间探出来。   浅色的发丝在日影中揉成碎金。   四目相对,单手双脚圈抱着粗壮的枝干趴在上面的人眨了下眼睛,盈着汪暖色的眼睛蓦然一弯。   “嘿嘿!”   “……”   “?”   秦渭默默移开脑袋,捏着那只拖鞋,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耳朵里听见秦老五跟这户人家聊到:“这阵子正好要到山祭了,你们来的太是时候了,正好热闹热闹哈哈!”   每年到夏天,小石村都要举行山祭。   祭山神,庆丰收。   这会来了杂耍班子,可不是巧了么。   秦老五正是掐着时间来的,听见这话,顿时笑得咧开嘴。   这趟估计能赚笔大的!人一高兴好掏钱!   秦嵘拽了拽秦渭,指着头顶:“哥,看!”   秦渭又仰起脑袋看向头顶上的那个人。   叶秋声正不解于这个倒霉的被拖鞋袭击的人反应怎么这么怪,满脑袋问号时,见对方又看向他,叶秋声赶忙又扬起一个好看的笑脸。   眼睛里写满了讨好的歉意。   动了动嘴,对他无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很努力地用脚趾勾着拖鞋,谁知道他们那么能聊,半天都不走。实在坚持不住,鞋才会掉下去的。   叶秋声已经在树上盯了底下那个人好半天了。他现在这个姿势,不好挪动地方,好死不死他那摇摇欲坠的凉拖就倒霉地悬在对方的脑袋上,不管他怎么努力,最终还是奔着人家脑袋去了。   被对方目光一扫,叶秋声心里就是一颤,缩缩脖子,想把自己藏到树叶里。   好凶。   但想到是自己犯了错,躲着算怎么回事?于是赶忙赔笑,不想叫门口的大人发现他在这,只能无声道歉,希望他不要生气。   叶秋声还以为这个凶巴巴的人要发火。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无缘无故被从树上掉下来的拖鞋砸了脑袋,也是会生气的。   正想着对方要发火了该怎么办的时候,这个瞧着凶巴巴的人,竟就这么平静地把脑袋转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脑袋被砸坏了?   这会对方又看过来,叶秋声就重现挂上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笑脸。   秦渭却又不看他了,低头问秦嵘:“你看见什么了?”   秦嵘兴奋地指着头顶:“漂亮哥哥!”   听见这回答,秦渭迟迟地吐出那口绷在胸口的气。   都怪秦老五,一路上总在说什么,山有灵,水有灵,又爱讲些这些年走街串巷,走南闯北遇见的怪事,先头又说叫他信点什么之类的话,让他脑子一时着了岔,还以为……   也可能是天太热,他走了太久,人已经累糊涂了,早就意识不清了。   秦渭手里捏着拖鞋,第三次仰起脑袋。   可能是看出他没有要追究这倒霉的一凉拖之罪的意思,脑袋顶上的少年对他笑得更灿烂了,也真诚些,眼睛亮得像是能放光,他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试图用自己诚恳的目光传达出叫他不要声张的含义。   秦渭没有出声。   他本就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但架不住秦嵘人小嗓门大,他的声音引起了交谈中大人们的注意,引得一群人跟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当天,整个小石村都听见叶爷爷震耳欲聋的怒吼:   “叶!秋!声!”   叶秋声一副要完蛋的表情。   他还没怎么着,他怀里抱着的猫先不干了,挣扎着要出来。   “等等,先别动!”   秦渭眼看着那人在头顶摇摇晃晃,险象环生,险些要掉下来。   但最后并没出什么事。   那人张牙舞爪一阵,竟又奇迹般稳住了身体,在叶家爷爷扯着脖子的怒吼中,一点一点出溜着从树上滑下来。   下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只惊魂未定的狸花猫崽子,伸着爪子牢牢扒着对方的衣服。   “哎,没事了,已经下来了。”   他尝试安抚那只爬到树上下不来,扯着嗓子叫得格外凄厉的猫,但怎么也没法让它把他松开,最后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站在一旁的秦渭。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又看见秦渭手里那只格外眼熟的凉拖。   叶秋声又想起刚才自己砸了人家脑袋的事,心虚地移开眼睛。   苦恼于如何把猫从身上扒下来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捏住幼猫的后颈,将那只猫从他怀里提了出来。   秦渭有些嫌弃地提着那只猫,眼睛看向叶秋声。   叶秋声被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脸,讷声道谢:“谢谢,帮大忙了。”   来不及多说什么,叶秋声就被自家爷爷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你说说你,皮死了!掉下来怎么办!”   叶秋声打着哈哈:“那猫叫得太惨了嘛,这树我天天爬,不会掉下来的。”   叶爷爷听了吹胡子瞪眼:“你天天爬?!”   坏了,说漏嘴了。   “医生说了让你老实躺着,躺着!叶秋声你懂不懂什么叫躺着!”   叶家爷爷气得直拎着扫帚追在后面要揍他。   于是秦渭就看着那人滑稽地踩着一只拖鞋,一只赤脚,撒欢似地在自家院里跑来跑去。   叶秋声其实身体不好。   他跑得根本不快,跑几步就得停下来歇歇。   说句实在的,还比不上年近六十的叶爷爷。   到最后,扫帚杆子没落在叶秋声身上,叶爷爷哪里舍得打他。   叶秋声端着茶水,蹲在拍着胸口顺气的老爷子面前:“爷爷,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末了,奉上一个灿烂的笑脸。   看着他这幅样子,叶爷爷直想翻白眼。   他哪回不是这么保证的?可又什么时候,真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不出去了呢?   板着脸,目光一扫,“秋声,你鞋呢?”   叶秋声翘了翘脚趾,欸了声。   差点忘了鞋!   ……   叶家爷爷忙着收拾自己淘气不听话的孙子的时候,秦老五在门口招呼了声,就先带着自己的几个徒弟离开了。   走到一半,秦渭忽然听见秦嵘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声音:“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秦渭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竟然还攥着刚才那人的拖鞋。   秦老五自然是不关心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会已经熟练地敲开下一户人家的门,继续跟村里人打招呼了。   秦嵘对秦渭手里有着卡通形象的鞋子很感兴趣,伸着手向秦渭索要。   是这鞋先砸的他。   秦渭仔细回忆了下刚才那人歉疚的神色,觉得对方说不定不会来找他要这只鞋,给秦嵘倒也不是不行。   心里是这么想的,却在秦嵘伸手时,下意识避开了。   秦嵘疑惑地喊声哥。   他年纪小,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看这鞋好看,想要。   秦渭:“别人的东西,回头还得给人家还回去。”   秦嵘:“哦。”   秦嵘收回了手。   ……   傍晚之前,秦老五带着几个弟子拜访完了村里的人,就打算找个落脚点。   过村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离开,头几天要先搭戏台子,做准备,之后才是演出正式开始的日子。   “赶上这次小石村山祭,我们多留几日,算算,差不多得在这待半个月。”   以往过村的手艺人都是借住在村长家,毕竟村长家够大。   这次却不同。   不等秦老五跟村长商议借住的事,一道身影蹬蹬蹬跑过来。   “秋声?”   “叔,我爷说,让人住我家那边。”   叶秋声满脸笑容,在秦渭看过来的时候,悄悄对他眨了下眼睛。 第9章 小哥好酷哦   晚上要吃饭的时候,叶秋声身后跟着一大班子人,砰地开门。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   听见这动静叶老头就脑瓜仁疼,一连串喋喋不休的爷爷,和去村长家接看动画片的孙子时,电视机里一串叽里呱啦的葫芦娃一样听得人耳朵直叫。   村长家有全村唯一一台电视,是梁家夫妇回老家时给村长带的礼,叶老头有时外出干活,照看不过来秋声,就把人拖送到村长家看一阵子。   回去的路上叶秋声拽着他的手,蹦蹦哒哒地跟他讲葫芦娃救爷爷的故事。   叶老头心说,这小祖宗要是能消停一会,少折腾人那么两天,就算是救了他叶老头的命了。   这不,做个饭的功夫,一个没看住,人又不知道跑哪撒欢去了。   好在知道赶着饭点回家。   秦渭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着这么闹腾的人。   叶秋声的鞋还被秦渭揣在身上,这会倒是用不上了。   他换了双新凉拖,上面的卡通人物变成粉色的奇怪生物。   一路上,叶秋声就没闲着,一会跑去跟秦老五搭话,不知道听人说了什么,眼睛瞪得溜圆,嫩生生一张小脸写满了蠢蠢欲动的好奇。   看见秦渭在看他,对视两秒,先是摸着下巴疑惑思考了一阵,眼睛登时一亮。   要遭。   秦渭额角一跳,当即就有种十分不祥的预感。身子一僵,控制着自己有些生硬地转开眼睛——但来不及了。   讲话讲得口干舌燥的秦老五被小孩崇拜的惊呼捧得飘飘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奈何小孩换了目标。   叶秋声奔着秦渭去了,秦渭直挺挺往前走,叶秋声绕着他身边花缭乱地打着转。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是秋声,你叫我秋声就行。”   叫秦渭。   “小哥你平时都吃什才长得这么高,你教教我呗?”   是你长得矮。   “小哥你都会什么戏法,你会喷火吗?你会喷水吗?你会变大变小吗?”   ……   “小哥……”   快到地方时,叶秋声终于扔下他,向家门口跑去。   秦渭着实松了口气。   可能就是一个对视叫秦渭遭了殃,叶秋声路上再没换新目标。   喋喋不休、天马行空的提问伴着村落上空袅袅的炊烟飘了一路。   叶老头看见叶秋声带着一帮人回来,当场愣了半晌,回过头,看见自家孙子格外灿烂的笑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就又想寻扫帚。   叶秋声跟预判了他的动作似地,跑到跟前拽着叶老头的袖子,仰着张无辜的脸,可怜巴巴晃了晃叶老头的袖子。   前些日子叶秋声病了两天,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点肉又掉了个精光,人也发蔫,梁景不来,没人带他玩,他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这会倒是比前几天多了鲜活气。   见叶老头脸色不对,秦老五尴尬迟疑出声:“这是……”   叶老头架不住孙子这么磨,他不只一次怀疑这鬼灵精的知道自己什么模样最惹人心软,下不去手揍人,只得僵硬调整表情:“你看我,忙糊涂了,把这事忘了,来来来,都别在门口站着,先进去坐,我再加两个菜。”   转身进屋时,没忍住戳了叶秋声的脑袋一下。   叶秋声不在意,乐呵着嘿嘿笑了声。   饭桌在堂屋,已经摆好了爷孙俩的晚饭,叶老头去加菜,叶秋声跑前跑后忙着招呼人。   秦渭从桌上拿了个馒头就要走,被叶秋声叫住:“小哥!”   叶秋声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和梁景那样城里来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同,秦渭精瘦精瘦的,皮肤很黑,是在大太阳下赶路晒出来的黑,头发剪成了易于打理的板寸,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少有波澜,让人琢磨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但是脾气很好。   叶秋声敏锐地察觉到,他虽然寡言少语,不大回应他,但有在认真听他讲话。   他一叫他,人就站住了脚步,回过身看他,像是在问他怎么了。   叶秋声指着他手里的馒头:“你要去哪,不吃饭吗,吃这么点就够了?”   吃得这么少,还长这么高,简直没天理!   他明明吃得比这还少,为什么却比他矮这么多?   秦老五一摆手,“别管他,他得照看他弟,他弟不是我们徒弟,按规矩,不上桌。”   村里招待过村人也有讲究,只招待手艺人,随行其他人得自己解决吃喝住宿问题,否则各个过村的手艺人全都拖家带口十好几人蹭吃蹭喝,这谁受得了?   这么干上两回,村子间口耳相传,过村人的名声都要给糟烂坏了,这门营生就做不下去了。   秦嵘上不了桌,秦渭干脆也不上了,拿了自己该拿的那份食物,照例带着吃的去跟秦嵘分着吃。   他早习惯了这些,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见叶秋声没别的话要说,转身直接走了。   一下来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叶老头一家当然是养不起的,于情于理,村上家家户户都得出点帮衬。   除了第一天被叶秋声这胆大妄为,胆敢假传圣旨的倒霉孩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桌人吃得紧巴尴尬,之后的日子就都好了很多。   这家送点菜,那家送点粮,不叫人为难。   白天过村人要去村口搭戏台,秦老五带着年长的徒弟出门,秦渭坐在院子的板凳上,负责收拾整理道具。   他做事情专注认真,不受外界干扰。   架不住外界实在太吵。   “呜哇!!”   “哇哇哇哇!!!”   秦嵘在前面蹬着短腿扯着嗓子哭嚎着跑,叶秋声戴着地上捡起来的面具,张牙舞爪地在后面追。   两人一前一后从面前跑过。   秦渭擦箱子的手一顿,吸气。   声音渐消,过上那么一会,又换成叶秋声扯着嗓子哇哇叫着跑,秦嵘抱着只扑腾的老母鸡在身后追。   又过上那么一会,叶秋声抱起秦嵘,两人一块跑,后面是斗志昂扬的大白鹅。   秦渭:“……”   埋头苦干了一会,发觉耳边安静得有些过分。   抬起头,发现叶秋声正蹲在面前,捧着脸,目光专注的看他。   见他终于发现他了,叶秋声一副深沉凝重的表情向他凑去。   “小哥……我发现你的眼神……”   秦渭下意识屏了下呼吸。   “好酷哦!” 第10章 吃药也要哄   自打叶秋声说过那句话之后,秦渭就被叶秋声黏上了。   叶秋声的脑回路实在很奇怪,连日酷热之后往往伴随暴雨,搭戏台子的工作停了两日,乡间路上积了大大小小的水坑,人人见了都绕路走,偏叶秋声蠢蠢欲动地想要踩上一踩,还要拉上秦渭一起。   考虑到对方半夜偷偷跑到他这边来,从怀里掏出藏着的温乎乎的菜团子塞给秦渭,让他不至于在夜里饿得辗转反侧,秦渭也只能顺着他去做那些难以理解的奇怪事。   往往说不准什么时候,对方就会出现在秦渭的面前,拽着他的手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兴地跟他说自己发现了什么新奇东西,结果跑过去之后,只是两只正在打架的大鹅。   人怎么可以活得像叶秋声这样,什么烦恼事都没有。   秦渭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兴致勃勃的叶秋声。   “小哥小哥,你看!”   模样漂亮得跟山里头的精怪一样的少年抬起手指,指向天空:“彩虹!”   秦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雨后天晴,日头不算烈,但又有些晃眼睛,他眯了下眼睛,待适应过来,果然看见了彩虹。   碧空之下,鲜艳绚丽得得令人移不开眼。   “小哥?”叶秋声又在叫他。   秦渭错开眼睛,“什么事。”   连日赶路,嗓子渴过了头,干哑得厉害,实在算不上多好听。   “我脸上有什么吗?”   “……溅到泥点了。”   叶秋声拿手背擦了擦,“哪?我怎么没摸到?”   秦渭只好自己上手飞速帮他擦了一下。   脸上略过的那抹温热让叶秋声愣了一下。   孩子这东西,对穷苦些的地方来说,完全不是稀罕的存在,和城里被当成宝贝疙瘩的孩子有本质区别。类比一下,就是那些被养在温暖舒适的大房子里的名贵猫咪,和路边野猫的区别。每年一到春天,野猫野狗成群成群的下崽,其中有病的体弱的,也是直接被抛弃自生自灭了事。   反正没了这个崽,还有那么一大群崽,什么东西数量一上去,就没那么珍贵了。   叶秋声生来自带的体弱,要是一次能治好还行,反反复复总不好,动不动就得上医院,实在考验做爹妈的耐心和钱包。   他有记忆以来,那两人就再也没出现过,家里就祖孙两个,叶老头为人严肃古板,不太爱搞温情那一套,一心只知道惦记着吃穿,并不记得在孙子生病时抱起来哄一哄,所以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靠近他了。   梁景也不,他总要他追着他跑,要叶秋声自己厚着脸皮往跟前凑,才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勉勉强强容许他接近那么一会。   虽然叶秋声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去找他的时候,他明明很高兴,也想跟他玩,却要故意摆出一副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了才勉强同意的样子。   叶秋声只纠结了一下,想不明白,就不纠结了。   他以为秦渭也是如此。   别看他在秦渭面前整天热情开朗,笑得像朵花,半夜蒙在被窝里,也经常忍不住皱起脸,愁苦叹气。   “交朋友好难,小伙伴都好高冷……”   不过愿意迁就他奇怪的性子,还有脆皮体质的小孩实在不多,高冷点就高冷点吧。   秦渭见叶秋声呆在那里没动,捏了下手指,想着是不是自己做活的时候手上沾了木刺扎到了他,把他扎疼了,或者单纯就是被嫌弃了……   叶秋声试探性地把脸又往前凑了一下,头一回带点不够坦然的别扭语气说:“小哥,我感觉……我感觉泥点好像没擦干净,你再帮我擦一下?”   秦渭看着对方探到面前的那张白净的脸。   抬起手又帮他擦了一下。   这次擦得很仔细,使的力气很轻,也很小心。   擦完蜷回手指,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用不太好听的沙哑嗓音说:“干净了,回去吧。”   虽然这么想不好,但叶秋声这时开始觉得秦渭有点……好欺负。   他有点太顺着他了。   有的人,看着人畜无害的,却是很会得寸进尺的。   为了验证这件事,他没有第一时间拽着他回家,而是一脸真诚无辜地说:“小哥,我脚好像崴了,走路好疼,你背我好不好?”   叶秋声见过秦渭背他弟弟。   一时心痒,很想试一下是什么感觉。   秦渭听了,先是皱起眉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脚腕,“这儿疼?”   叶秋声没想到他还会检查,“好、好像是……”   对方检查的动作很熟练,担心秦渭真检查出他没什么事,叶秋声把脚往回缩了下。   紧张凝视着秦渭的脸,猜不出他是发现还是没发现,反正最后秦渭还是在他面前蹲下来,像背他弟那样把叶秋声背起来。   还是和背秦嵘不太一样的。   身后的人比秦嵘娇气,比秦嵘吵闹。   让他如愿了,人高兴得不得了,哪也不疼了,搂着秦渭的脖子大喊:“冲呀,回家喽!”   不圈牢点,这人能从他后背发射出去。   天一下雨就要降温,对寻常人来说很平常的气温变化,对叶秋声来说却是必须得小心再小心的。   平时叶秋声是会多注意些,不过这两天家里住进来了戏班子,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小伙伴陪他玩,他疯得不行,不想管那么多。   秦渭只从叶老头偶然的念叨知道叶秋声身体差,但没想过会差到那种程度。   那天回来当晚,叶秋声就发起了低烧。   村卫生院的杨医生大半夜来了又走,听见说这回问题不大,叶老头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吃药的问题。   秦渭进屋时,叶秋声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点精神都没有。   药苦难咽,少年接过叶老头给冲的药发呆。   秦渭想到了秦嵘,小孩吃药打针是最让人头疼的,以为叶秋声也是不想吃药,想说要是有糖就好了,压压苦味,可秦渭没钱买糖。   倒是秦老头,从桌上的罐子里抓了糖给叶秋声:“梁景爸妈送的,得亏还没吃完。”   这是秦渭第一次听说梁景这么个人。   秦老头递了糖就去忙活饭了,班里年长的那对兄妹在帮忙,他也得去,而叶秋声吃药从不叫人操心。   按叶秋声的话说就是,怎么也得活过叶老头吧?不然家里就剩叶老头一个人可怎么办?   屋里就剩下秦渭和叶秋声。   秦渭见他还在盯着药碗,走到床边,定了几秒,舔舔发干的嘴唇,有些紧张地伸手,试探性地揽住他的后背,把他抱在怀里,像哄秦嵘那样哄他:“秋声……吃了药就会好了。”   叶秋声迷茫了一秒,眨巴眼睛跟秦渭对视,很快意识到秦渭这么做的原因。   他第一次被人哄着吃药。   人最不经哄,越哄越容易耍赖。   叶秋声硬是拖着叫人多抱了一会,又定下诸多不平等条约,叫秦渭答应等他病好陪他去山脚那条小溪捉小鱼,才肯把药吃了。他本来也不用哄,秦渭不知道,这下算是让他空手套着白狼了。   秦渭招架不住,叶秋声不比秦嵘好糊弄,答应了他的条件。   病好之后,叶秋声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   某天秦渭在练习‘探囊取物’这一戏法时,忽听叶秋声在一旁道:“小哥,要是你和秦嵘能不走就好了。”   秦渭的动作一顿。   加上因为天气不好耽误的时间,算算已有一个礼拜。再过十天左右,秦渭就要跟着秦老五离开了。   叶秋声继续说:“我可以认你当哥,拿你弟弟当亲弟弟,我家就是你家。”   秦渭有那么一秒,胸腔里头在打鼓。   这两天叶老头松了口,也同意秦嵘上桌吃饭了,秦渭就带着秦嵘坐在叶秋声边上。   手艺人的规矩就是规矩,虽然多个孩子没事,可叶老头却不好开这个口子。今天他心软叫孩子来,明天那个不乐意让人上桌的就成了坏人,后天人人就都得为了做个好人叫手艺人带来的家属上桌;今天是孩子,明天就是女人,后天就是整整齐齐一家人,时间一长,事情就不好处理了,干脆就都按规矩来,谁也不去搞特例。   但架不住自己孙子天天半夜揣着吃的往人家那里跑。   叶秋声胃口不好,挑食,被叶老头逼着吃饭,整天愁眉苦脸,威胁说他不吃就浪费了,这下是叫他找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这事只一不二,在场的都不往外到处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想到叶秋声病卧在床的样子,秦渭热起来的心口又渐渐冷却。   “不用。”   叶家不靠叶老头赚钱养活叶秋声,账上能按时收到一笔赡养费,不算太多,还要给叶秋声治病买药,家里不算阔绰,也不算太过拮据凄苦,将就着够用。   被拒绝的叶秋声没再多说,也知道自己有点异想天开,刚才的提议完全是一股强烈的冲动使然。   很快到了演出也是祭山开始这天。   又出了点意外。   小石村上来了第二个过村的戏班子。   跟秦老五的的班子撞上了,秦老五直瞪眼,他可不想把这笔买卖让出去。   没成想对方见这状况,先退了一步。   对方领队的师父上前笑着打圆场:“我们走了好几天,得歇歇脚,钱我们也不要,就待两天,纯当凑个热闹。” 第11章 天才灵光一现   山祭当天一大早就很热闹,村人会送果子糕饼之类的贡品去山上的旧庙里。   手艺人敲锣打鼓吹唢呐,村里的人蜂拥出来,大人孩子全都挤在一块,个子矮的,恐怕要被淹没在人海浪潮里。   到了天将将黑的时候,戏台子上的红灯笼就亮起来了,各式叫人大开眼界的戏法杂耍也就开始了。   一只盛满水的缸在秦渭手里飞上舞下,年纪那么小,手艺却惊人的熟练,引来一阵阵惊呼喝彩。   随后秦老五又叫他躺在板凳上,将厚重的石板压在胸前,叫他抱住,再等师兄拿锤子砸下来。   这场表演本来不是由秦渭来演的,临到上场前,师兄找上秦渭,问他今天碎石的表演能不能换他来。   “我这两天不太舒服,不知道能不能表演这个,万一……要是你肯替我,我今天的收入分你三成。”   原本秦渭是不想答应的。   要拒绝的时候,脑海里又出现叶秋声躺在床上的模样,想到了那罐糖。   秦渭躺在那里,被石板压得喘不上气的时候,偏头往人群之中看了一眼。   锤子落下,石板阂然碎裂于胸前。   喧闹的叫喊和炽热的气氛充斥于耳畔,放眼望去尽是一个个攒动的影子。   一众模糊不清的暗影间,惊见一抹触人心弦的红。   是秋声泛红的眼眶。   秦渭本意不是要招他哭。   匆匆演完之后几个节目,他满身大汗地从戏台子上跳下来,身后戏腔响起,是后来那个跟秦老五撞车的杂耍班子上台了。   叶秋声看起来不太高兴,也不想开口说话。   秦渭不知道怎么开口,想到叶秋声最喜欢看他变戏法,于是伸手拨了拨他鬓边的头发,收回时,指尖多了枚猫眼色的弹珠。   玻璃珠在的光下一闪一闪的,瞬间吸引了叶秋声的注意力。   叶秋声这些日子都被惯坏了,默认了秦渭拿出就是要给他,伸手要拿,谁知秦渭手指一动,那颗猫眼玻璃珠就消失在了他的手指间。   叶秋声当场呆住,拉着秦渭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清弹珠跑哪里去了。   等他要放弃的时候,那枚弹珠又从秦渭指缝中钻出来。   想去捉,却很快又消失不见。   如此几次,急得叶秋声连声喊:“小哥,小哥……”   秦渭眼中闪过笑意,摊开左手,那只猫眼弹珠就躺在手心里。   逗人不能太狠,再来几回,就真要把人逗恼火了。   这次叶秋声成功拿到了那只弹珠,心情大好,不再一脸郁闷愁苦,宝贝地捧着。东西拿到手里,卖乖地问上一句:“是给我的吗?”   把明知故问写在脸上。   秦渭:“嗯。”   叶秋声立马欢呼:“小哥真好!”   秦嵘本来在叶秋声旁边坐着,他也没怎么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中途就被村里的小孩子拽走疯玩去了,一群小孩在周围吵吵闹闹地跑来跑去,村里孩子大多都是这么在一起玩,大人看得不紧,又是这种场合,尽管让他们四处撒野,省一时清净。   秦渭在叶秋声身边坐下,叶秋声想起来什么,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拿出两只菜团子塞到秦渭手里。   秦渭吃菜团子的时候,叶秋声就托腮看他吃,看着看着忽然凑近,悄声说:“小哥,我死了之后,就把我的遗产都留给你吧。”   秦渭从没想过会从叶秋声嘴里听见这样的话。   他一直以为叶秋声从不考虑这些事,他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叶秋声小大人一样叹气,脸上写满苦恼:“我听见杨医生跟我爷说的话了,她劝我爷,说我这情况多注意点,仔细照顾着点,能再多活五年,不过之前他们也说我活不过一岁来着,结果现在也好好的,所以也不一定准。”   不一定准,但也不一定不准,剑就这么悬在头上,说不准哪天就落下来了。   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什么样,叶秋声也会抱有一丝期望,但他现在能做的,仅仅只有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用尽全力好好活着。   秦渭在一旁听着,叶秋声所说的‘遗产’和一般人理解的遗产不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而且还把秦渭刚送的猫眼弹珠也算进去了,叫人哭笑不得。   吞下最后一口菜团子,休息够了,又到了上台的时候。   秦渭走后,去帮着村里忙活事的叶老头得闲回来,在叶秋声边上坐下,一边看表演,一边和旁边的人闲聊。叶秋声到了困乏的时间,慢慢靠在叶老头腿上打盹,伴着戏腔渐渐入睡。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朦胧间,四周响起一阵喧闹的声音,叶秋声睡眼惺忪地睁眼看了两下,是那第二个过村的班子为了炒热气氛,敲锣打鼓地冲进观众席,扮丑作怪,逗得人哈哈直笑,边上还有人在给小孩送糖,有人在那周围丢了炮竹,烟熏火燎的,吓得人直扯着脖子叫。   叶老头摸了摸叶秋声的头发,“困了就继续睡吧。”   于是叶秋声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秦老五的班子还在表演,戏台子上不见了秦渭。   秦嵘也不见了。   秦渭从戏台子上下来,得了闲,刚开始注意到那群在玩的孩子里没有秦嵘的身影时,没太在意。   村里的孩子都是这样,一时看不见了也不用太担心,年纪大的孩子在村里疯跑,四五岁的孩子就在后面跟着,指不定跑哪去了,一个村里,丢不了。   然而,等他找了好几处都找不见的时候,就开始急了。   秦渭问了叶老头,问了秦老五,连问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没看见,没留意。他又跑回家看了眼,还是没有秦嵘的身影。   人真的就这么不见了。   秦老五下来喝水喘口气的功夫,见脸色发白的秦渭站在门口,说:“师父,我找不着秦嵘了。”   秦老五满不在乎,“你弟找不着了你找我干什么,指不定上哪玩去了,晚点自己就回来了,没看见这正忙着呢吗?一边去,别来搅和事,耽误我挣钱,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和你弟扫地出门!”   秦渭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秦老五已经走了。   ……   叶秋声揉揉眼睛,坐起来,隔着人群,一眼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秦渭。   只一眼,就察觉出秦渭状态不对。   他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台上台下坐满了人,秦渭望着这些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大喊秦嵘丢了吗?谁会在意他的话?   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呼吸越来越急促,后背爬满了冷汗,他几次三番试图张开嘴,脑子里却全是自己背着秦嵘挨家挨户叩头的那个雪夜。   谁会愿意帮他?谁……肯拉他一把?   “小哥,你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身前响起,秦渭从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中回神。   眼前是叶秋声忧切的面庞。   他踮起脚,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嘴里疑惑咕哝着:“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哎,是不是刚才砸石头的时候伤到哪了?我就说,刚才那么大一块石头就压你身上了,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我带你去找杨医生看看吧!”   说着,就要拉着秦渭去找杨医生。   叶秋声拽了一下,没拽动。   “小哥?”   秦渭一把反扣住叶秋声的手腕,一双浓墨染黑的眸子盯着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满脸茫然的叶秋声。   没有别人了,只有叶秋声。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天真烂漫的少年。   能做什么?   圈住手腕的掌心越收越紧,好像只要松松劲,连叶秋声也会抛弃他离他而去。   骨头上传来轻微刺痛,叶秋声看着牢牢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小哥?”   秦渭涩声道:“秦嵘……不见了。”   叶秋睁大眼睛。   紧接着,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手指搭在下唇上,似是陷入思考。   那是秦渭没在叶秋声身上见过的表情。   叶秋声仔细回忆着今天一整天发生的时间。   心脏发出一种被揪住的疼痛,胃部也传来呕吐感。   在那之后,叶秋声动了动鼻子,感觉自己闻到了今早桌上摆着的饭菜的味道。   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可他却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时的温度和气味,清晰到就好像那些东西此刻就摆在面前,热气正熏蒸着鼻尖。   从祭山,到戏演。   从戏声、石碎声、猫眼弹珠的光辉,到锣鼓声、炮竹声……   叶秋声心口猛地一沉。   “坏了,”他喃喃道,“拐子。”   “那个跟你们班子撞了的,根本不是戏班,是拐子!”   秦渭怔然望着叶秋声,心底有团微弱的火苗在此时腾然亮起。   不问他这么说的缘由,视线迅速在四周搜寻。   “没有,哪里都没有,他们人不见了,”秦渭道,“我们怎么办。”   眼下正是黄金时间,他们发现得太快,连戏台子上的戏都没唱完,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还都在那上面。   无人在意的角落,两个半大的少年相对而立,心跳轰如雷鼓。   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一个孩子的空口白话。   谁会相信他们的话? 第12章 以后要当大学生   叶秋声:“?”   叶秋声:“???”   “小哥,你怎么一脸要死掉了的表情?”   秦渭沉沉抬眼看他,不语。   叶秋声大巴掌用力拍打他的胳膊两下,把秦渭的胳膊拍得啪啪作响,拍完自己暗自呲牙咧嘴,心说小哥这胳膊肘子拍起来一点都不好,怎么这么硬,拍得他手怪疼的。不过想到小哥力气大,能举起那么大的缸,叶秋声又觉得合理了,反正他搬不动就是了。   只是下回再不能这么用劲拍他胳膊了,简直就是自己找罪受。   叶秋声装作无事发生,自己的手一点都不疼,顺畅地改成双手握住秦渭的手,目光炯炯:“小哥,你振作点啊!秦嵘还等我俩救命呢!”   秦嵘要救。   可是。   “靠我们怎么救?”   “找大人呗。”   叶秋声没想那么多。   说完就抓着秦渭二话不说就是往人堆里钻。   “李婶子,你看见我爷了吗?”   “王叔,你看见我爷了吗?”   叶秋声第一时间是想找他爷,可这小老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过来找秦渭说两句话的功夫,就不知道被哪个酒友给叫走了,说不准正坐在谁家屋里侃大山,一时半会还真找不见他。   连问了几个人,说什么的都有,没几个记得清叶老头究竟去谁家的,找不到自己爷爷,叶秋声也不含糊,半点不停歇的转换了目标。   “周叔,你看见你家周明了没?我怎么找不着他了?”   “郑奶奶,你家三狗子哪去啦,我有事找他,怎么哪都看不见了?”   ……   “蒋姨蒋姨!我刚才看见春玲跟着那个戏班子的人往村口走了!”   “杨姐姐,拐子!有拐子!”   这个摆摆手不在乎,那个看热闹正起劲懒得搭理他,叶秋声丝毫不觉得气馁,也不觉得绝望,他拉着秦渭挨个挨个地说,这个说不听就换下一个。   一个两个不耐烦,三个四个不走心,那十个八个呢?二十个呢?   叶秋声喊得嗓子哑了,奔来跑去让他出了一身汗,肺跟破了的风箱似地呼哧带喘,可他始终都没有停下。   跑着跑着,叶秋声感到自己被人拽了下,是秦渭。   汗水流进了眼睛里,叶秋声看不清秦渭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我去另一边。”   叶秋声点点头,随后秦渭也奔跑了起来。   两人在人群之中微弱的声量,渐渐盖过了戏台上的。   言过留心,总有痕迹,就算一开始不在意,过上一会想起来,总能注意到不对。   比如蒋姨真的发现春玲不见了。   周叔也真的找不着他家周明了。   没人提醒还好,这一提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很快人群里响起一阵紧张询问。   “有人看我家周明了没?”   “春玲……”   “那班子人呢?怎么人都不见了?”   “坏了坏了,真是拐子!快点——快点带人去追——”   叶老头乘兴和人侃大山侃到一半,被人匆匆闯进来打断:“出事了,别聊了,快去看看吧!”   赶过去,就看见杂耍不耍了,戏不唱了,自家孙子被村里人团团围住。   好不容易挤过去,问了两句,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身旁人道:“周家有车,刚才拉上几个人沿着路去追了,郑家的怕万一拦不下,让人跑了,叫上几个人走山里抄进路,准备去县里派出所找警察去了。”   蒋姨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得停不下来,直念叨自己家春玲的名字。   “唉,谁能想到还有这么拐人的,也太……太大胆了,多亏发现得早!”村长赶来,重重叹口气。   不然这一晚上大人小孩都玩疯了,大人通宵喝酒聊天,小孩玩累了,干脆就地留在别人家住了,都是常有的事,指不定要等到明早才会发觉出不对来,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拐子早带着孩子跑没影了。   经此一事,众人看秦老五这一班子人的眼神也不对了。   出了事,秦老五的演出自然进行不下去,只能在一旁尴尬站着,见众人满脸提防之色,心里暗叫不妙,赶紧把秦渭拽过来:“拐子真是该死,我这徒弟的弟弟也被拐走了!”   这话让周围的人稍稍对他放松些警惕。   可还是有很多家,看见自己孩子站得离他们这伙人近了些,就紧张地把孩子往后拽,秦老五一伙人周边形成了一小片真空地带。   刚才脑袋热着,不觉得累,现在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叶秋声开始困得睁不开眼。   揉揉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叶老头走过来,把他抱起来,“没你一个小孩什么事了,睡吧。”   人一被抱起来,就自动自觉地搂住叶老头的脖子,乖乖趴在肩膀上。   秦渭看不见叶秋声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一头小棕毛在叶老头肩窝里晃了晃。   这一晚上谁都睡不着,除了叶秋声。   他撑不住完全是身体所限,精神头不足,要睡的时候说是昏过去了也不为过。   叶老头年纪大了,抱不动他太久,由于刚出了丢孩子的事,也不敢单独放人回家,一个村里的,平时没少你来我往互相照应,心里惦记着结果,不想走,就坐在村里供销社前的板凳上,让叶秋声躺在那上面。   这个季节夜晚也不会很冷,叶老头一边打盹,一边摇着蒲扇驱赶那些被供销社屋檐下挂着的灯泡吸引来的蛾子蚊虫。   一阵极轻的脚步接近,叶老头睁开眼,看见秦渭拿着件衣服,正要盖在自己孙子身上。   被叶老头一看,秦渭下意识缩了下手,低着脑袋说:“他前几天病才好……”   叶老头嗯了声,算作回应,没跟其他人一样不许杂耍班子的人接近自己家的孩子。   叶秋声在睡梦中往衣服里缩了下,半张脸都钻了进去,睡着时才显出疲倦。   今晚也是辛苦他了,秦渭手指动了动。   看过人之后,秦渭就准备悄声离开,叶老头叫住了他,偏头冲身后亮着灯的窗里喊了句“来根冰棒!”,等供销社的老板娘从窗口递了冰棒出来,叶老头把冰棒往前一伸。   秦渭一时愣住,不知道该不该接。   还是叶老头先开的口:“愣着干什么,拿着啊!”板凳叫叶秋声占了,没地方,叶老头冲边上台阶摆了下头:“坐这吃吧,你师父这会烦着呢,别去他眼前转悠了,在这坐会吃完再走吧。”   说完,叶老头就继续闭着眼打盹,给叶秋声赶蚊虫。   秦渭拿着那根冰棍,最终还是挨着叶秋声,在台阶上坐下。   这么近的距离,他偏偏头就能看见安详睡着的少年,听着耳边那道浅浅的呼吸声,秦渭咬下冰棍。   冰棍化成甜水滚进喉咙里,是他长这么大都没吃过的滋味。   吃两口他就不吃了,套好袋子,问能不能放冰箱里。   叶老头不解,秦渭紧张攥了攥手心,不知道怎么开口,看了睡着的叶秋声一眼。   叶老头哧地笑出声,“你自己个儿吃吧,他吃不了这个。”   看看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羡慕地打量着:“他呀,身体要是有你一半结实就好喽,老头我都能少跟他操点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话开启了叶老头的话匣子,他紧接着又说:“这几天辛苦你了,秋声这孩子是有点麻烦……哎,你不嫌他烦就好。”   秦渭抓紧冰棍的杆子,用力摇头。   过了会,叶老头不再说话了,摇着的蒲扇也放了下来。   伴着夜晚的蝉鸣,静坐一夜。   第二天早上,村口响起了汽车驶来的声音。   “抓住了!抓住了!娃娃都找回来了!”   蒋家的男人气愤地抓着那几个差点就跑了的拐子团伙,村里接到消息的人蜂拥上去,连骂带打,一阵拳打脚踢。   丢的几个孩子全都找回来了,叶秋声脚步沉重,脑袋昏昏地跟过去时,看见秦渭正把秦嵘从车上抱下来。   他快走几步,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下被吓哭的秦嵘的脑袋瓜:“下回可不能别人给两块糖,就跟着走了。”   秦嵘抓住叶秋声的手:“漂亮哥哥……要漂亮哥哥呜哇——”   秦渭:“……”   这么小就满嘴漂亮哥哥,长大别成了色狼。   把秦嵘拽回来,让他别抱住人家不撒手。   叶秋声可不是哄小孩的料子,平时也没少把秦嵘欺负哭,看秦嵘哭了,还要饶有兴致地再多逗两下。   县里派出所的冯警官走过来,打量着他:“你是叶秋声?”   “对,是我。”叶秋声不解答道。   跟着车回来的,不只有拐子和小孩,还有连夜去县里请的警察。   “你怎么知道都丢了哪个孩子?”   四五十个孩子里,冷不丁少了那么五六个,还真难以辨别。要不是叶秋声精准点出都是哪家丢了孩子,这事还真不一定能那么快就引起重视。   秦渭说秦嵘丢了,不见得会有几个人多上心,可轮到自己家头上就不一样了。   叶秋声理所当然回答:“我看到了呀。”   冯警官:“看到的?”   叶秋声解释自己中途醒了一下。   冯警官:“就那么一眼,你就把事情全都记住了?谁在哪,做了什么事,谁跟谁在一起玩,谁不见了,你都知道?”   叶秋声点头:“嗯!”   冯警官:“看过就记得住?”   叶秋声:“记得住!”   警察盯着叶秋声看了半晌,口中啧啧称奇。   拍了拍叶秋声的小脑袋瓜:“好小子,小石村留不住你,将来你肯定有大成就,肯定是要当大学生,去大城市,赚大钱的!”   说完这话,转头到处去跟村里人说,他们村将来肯定能出个大学生。   村里人见识不多,一开始只当叶秋声比一般孩子机灵点。   冯警官算是有见识的人,他这么一说,村里人都来摸叶秋声的脑袋,高兴说:“哎呀,我们村要出大学生了!”   “这脑袋瓜,就是好使!”   叶秋声扬着脖子眯着眼睛笑,低着脑袋任摸。   脑袋被人一通揉搓,变得乱糟糟地跑来找秦渭。   “小哥,他们说我以后要当大学生,要去市里面赚大钱!”   “小哥,等我赚到钱了,我就可以养你和秦嵘啦,到时候可以接你们和我爷过来,我们一起去市里面住,你就再也不用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啦!”   这事听着实在是太美好,叶秋声兴致勃勃握着拳头:“我以后,一定要当大学生!”   秦渭看着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惶然。   小石村留不住叶秋声。   秦渭却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一个挨着一个,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小石村’。 第13章 叶秋声需要钱   “小哥,冯叔不说,我还没想过这一茬呢。”   叶秋声欢欢喜喜地跟秦渭畅想未来,以他目前的眼界畅想不到太多的东西,无外乎就是让秦渭每天陪着他,让秦渭走到哪都能带着他。   “我们可以去很多没去过的地方玩,”叶秋声掰着指头数,“我家小哥力气大,靠谱,有你在,坏人就不敢来招我了,那我不是可以横着走?”这也太爽了吧!   担心秦渭觉得他拿他当苦力使心里不高兴,赶紧讨好地补上:“我也可以给小哥做好吃的,不让你和秦嵘饿肚子!”   他哪会做饭,叶老头把他宠得就差上房揭瓦了。   秦渭手放在脑后,望着头顶飘来飘去的云。   也不对。   依照叶秋声的脾气,说不定已经揭过瓦了。   “别看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但我这是被警方认证过的聪明,到时候肯定一学就会了,信我准没错,”叶秋声卖力推销自己,说着说着跟真有这么回事似的,“哎,总之,小哥,我可喜欢你啦!”   叶秋声边说边抬起脑袋看向身侧,声音一顿。   秦渭靠在砖瓦房下,枕着一条手臂,眼睛闭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浅弧度。   恰逢一阵风来。   风吹檐下铃骚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叶秋声看了一会,转开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小哥这样看着……还挺帅。   事实证明,聪明的脑袋瓜需要配备一个足够顽强的身体,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毕竟脑力劳动也是劳动,尤其是高强度的那种,更是一场对身心的考验,说是一场拉练也不为过。   叶秋声这样的小脆皮,尤其忌多思多虑,人生最适合的事是做个没心没肺没烦恼的傻蛋。   之前本就病了一场,这天过去的第二天,人就又歇菜了。   这次病情来势汹汹,比前两天那场小病更严重。   由于出了过村的手艺人实则是拐子假扮来拐孩子的事,秦老五原定的演出计划泡汤了,赚不到钱,也就没必要继续在这里呆着,回去当晚便通知几个徒弟收拾一下,后天出发,赶往下个村。   加速收拾完东西,秦渭趁着休息的功夫,去屋子里看叶秋声。   叶秋声病中也听说了秦老五他们要走的事,朦胧中见秦渭走进来,费力转身,生着病也要坚持表达出自己的气闷,背过身不理他。   这事倒也不能怪秦渭……可叶秋声就是不开心。   然而只隔了两秒没听见背后有其他动静,他就又忍不住转过来,支撑起上身:“我病了,喉咙很痛,身体也痛,东西都吃不下。”   “嗯。”   “我都这么不舒服了,所以就算我乱发脾气,你也不许生我的气。”   “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秦渭对着他打开掌心,“我在想,要是我把这个给你,能不能让你别再生我的气。”   一捧亮晶晶的小糖果出现在他手掌中。   半透明的糖豆被包裹在玻璃糖纸里,两端旋拧成两只小翅膀,挤挤挨挨堆在秦渭手中,很是可爱,窗外的光一照进来,就折射出斑斓鲜艳的光。   叶秋声瞬间被捕捉了全部的注意力。   “下午他们去县里警察局做笔录,我陪秦嵘过去时在路边看见了这个。”秦渭说。正好秦老五发了钱,他就顺手买了些。   他看了眼桌上那罐包装更精美,看起来价值不菲,不是一般人拿得出来的糖,平静道:“可能比不上你家里原本有的那些,就当拿着玩的吧,你要是不喜欢,丢掉也行……”   话没说完,叶秋声已经拿起一颗拆开丢进了嘴里。   入口之后是很冲的酸味,酸得他呲牙咧嘴了会,然而酸过这阵,里面的甜爆发似地扩散开来。   叶秋声爱不释手地展开玻璃糖纸,喜滋滋弯起眼睛。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没出息,看见亮晶晶的小玩意就高兴。   叶秋声美滋滋收获了一捧小糖果,把之前的郁闷抛到脑后,靠在秦渭怀里,就像上次病时,秦渭把他抱进怀里哄他吃药那样。   他小声为自己辩解:“你之前答应了我的,说等我病好了,陪我去山脚的溪边捉小鱼,可你马上就要走了。”   秦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对不起。   叶秋声用下巴蹭了蹭他。   “好吧,我原谅你了。”   秦渭收紧了圈着他的手臂,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沉沉唤他:“秋声。”   叶秋声滚烫的脑袋又开始糊涂了,听不太清小哥的声音,自己也有气无力地,只用浓重的鼻腔轻轻哼着作为回应,表示自己在听。   “等我。”   ……   秦渭跑去找了秦老五。   秦老五正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对秦渭的话很诧异:“你说你要在这里多留一天?”   秦渭:“师父,你们先走,我保证不会耽误下个村的演出。”   秦老五拉着车,一路要歇个几次,晚上还要睡觉,不一定会比秦渭不眠不休脚程快,顶多因为多背个秦嵘会拖慢一点。   秦老五对此表示怀疑,但架不住秦渭坚持。   他一路看过来,也知道自己带着的这个徒弟,是个性格执拗,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只要最终能让他如愿,在那之前,他什么苦都肯吃。   想到之前他拜师时的事,当时的表情和现在如出一辙,那种咬死了这东西就得是他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情。   秦老五没跟他在这事上浪费功夫,只叮嘱说,他要是跟不上来,那就不用再跟了,连他为什么要多留一天都没问。   解决了秦老五这边,看了眼秦嵘,小孩吃完饭在房间里睡着,秦渭转身拿上空塑料瓶,就出发往山脚那边走。   叶秋声总张罗着要去山脚溪边捉小鱼。   可那小溪实际上就是一条山里流下来的小支流,水的深浅,实在不足以支撑多大的鱼在里面生存,青蛙、蝌蚪、昆虫一类倒是不少。   秦渭沿着支流走,走出很远,才走到一处水流较宽较深的地方。   又在那里蹲了许久,从白天蹲到黑夜,也只捉里条拇指大的小鱼。   他捧着装着小鱼的塑料瓶一路狂奔回叶家。   虽然没法亲自带他去捉,可能看到心心念念的小鱼,叶秋声肯定会很高兴,身体也会很快就好起来。   “等下次再过小石村,再带他去溪边捉小鱼吧……”秦渭在心中喃喃自语,“到时候,可不要再生病了。”   叶家的院子里投射出的灯光近在眼前,秦渭仿佛已经能看见叶秋声欣喜的表情。   然而到了叶家门口时,他却猛然停住脚步。   叶家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汽车,刺目的车灯一直照向远方,穿越夜幕,晃得忍人睁不开眼,看起来与这村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穿着打扮很不一般的一男一女站在门口和叶老头交谈着。   叶老头脸上满是憔悴的心焦:“来得不巧……傍晚忽然严重了,杨医生说得送县里面去……开销不小,估计得……得再四千块,梁先生,你看,不知道能不能先借一下,等之后……”   一个打扮时髦的少年从车上下来,不耐烦地说:“爸,能不能快点,就这么点钱,在那磨蹭什么。”   本来是梁家夫妻第不知道多少次闹离婚,连夜开车把梁景丢回村里,谁知这么巧,撞上叶秋声病了。梁景和叶秋声玩得好,家里大人也因此说过几句话,相比村里其他人,算是稍微亲近些,叶老头这才开了这个口。   秦渭看到男人从钱包里抽了些钞票递出去,“这有一千,剩下的等会去县城银行再取,先带人上医院吧。”   叶老头抱着叶秋声出来。   从秦渭的角度,能看见少年脸色潮红地倚靠在自己爷爷怀里,眉毛难受地拧着。   梁景探头看了眼人,把车门拉开。   转头,看见车灯逆光出似乎站着个人。   没太在乎,低头钻进了车里。   还是叶老头先看见了秦渭,对他喊道:“你弟在屋里睡觉呢,我们去趟县里!”   秦渭捧着他的鱼站在那里,没有再上前。他垂眼看着自己手中浑浊的瓶子,这一刻忽然想通了些什么。   叶秋声需要钱,或许……是很多很多钱。   他要住在漂亮宽敞又舒适的大房子里,被人小心地呵护起来,把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都送到他手里,再也不经日晒不经雨淋。   而秦渭没有钱。   所以他除了站在这里,捧着那条孤零零、无用的小鱼,看着他离开之外,没办法再做任何事情。   但梁景有。   秦渭呼吸急促地喘着气,看着驶走的汽车,眼底掀起阵阵波澜。   人生头一次萌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念头。   他要赚很多钱,他要向上爬,爬到很高的位置上。   野心和贪婪交织而成的欲望在心底野火般漫烧,转眼燎尽荒原。   如无意外,他大概要一辈子走在村野的路上,也许辛苦个十年二十年,他会成为下一个秦老五。对他这样人来说,有口饭吃,有屋檐避雨,或者更早之前,他没死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活了下来,已经算是撞了大运,该谢天谢地,谢各路神仙保佑了。   他该知足了,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   可他竟忽然觉得……不够。   只是这样怎么够。   他想要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   “032号患者,叶秋声,请到A101诊室就诊。”   诊室门被推开,坐在医生面前的,是一个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甚至有些不那么讨喜的,穿着标准三件套的社畜。   医生看了他一眼,问:“最近感觉怎么样?情况有变好吗?还是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很多过去的记忆吗?还是没办法从过去走出来吗?”   叶秋声沉闷地摇摇头。   “变好了,医生,很多过去的事情都变得很模糊,久远一些的,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人的记忆本来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记得太清楚,就会比别人更难从发生事情时的极端情绪里走出来,会很容易陷在过去里走不出来,淡忘,是一种人类自我保护的机制,你会越来越好的。”   “……谢谢。”   “不客气。” 第14章 热心肠   自从大三那年申请休学开始,叶秋声一直有定期去见心理医生,一直持续到他毕业,进入工作,也没停止。   其实一开始他不觉得自己病了,他只是忽然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做事情才是对的而已。   他能明白梁景是在说自己的行为很不好的意思,周围人避之不及的态度和面对他时尴尬的表情,也总是让他觉得自己在犯错,叶秋声不想被人讨厌,他想要改掉自己的坏毛病,于是他逐渐收敛起自己的天性,学着小心翼翼地去做事,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拼命审视自己身上的错处,学会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连简简单单的伸手接过别人递过来的水的动作,都做得畏畏缩缩。   日久之下,他人的目光和注视变成了一种慢性凌迟,让叶秋声控制不住地紧张,怀疑是不是因为又不知不觉又做了惹人不快的事情,他们才会看他。   起初还只是会让他觉得心慌出汗,后来就变成一被看着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严重的时候,叶秋声搞砸了一个很重要的出国交流项目的答辩。   为了拿到这个交流项目的资格,他已经保持了两年的全系第一,和接近全满的绩点,人人都默认这个项目名额必有他一份,导师对他也寄予厚望。   同学总开玩笑说:“你站在台上,不用说话,对大家笑一笑,就能赢得全场掌声了!”   他是很擅长答辩的,站在台上的叶秋声光芒万丈,活力四射,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但那天,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扯出一个笑脸。   叶秋声就那么灰溜溜地下了台。   事后,一直很看好叶秋声的导师孟建生将他叫到办公室里,禁不住连连叹气。   想跟他聊聊项目的事,见叶秋声如今失落的样子,也不忍再开口。但还有另一件事,必须要跟他说。   “秋声啊,你今年的国奖材料系里这边收到了,有件事得提前跟你说清楚,”孟建生为难地叹气,“咱们学校是不干涉学生的个人生活的,但你是不是多少注意一下你的……个人作风问题,我现在有点担心你国奖公示过不去,会被人举报掉啊。”   叶秋声听不懂,追问:“个人作风?”   孟建生欲言又止,“学校都在传,你跟梁景还有齐愿的事……说你……”他吞吞吐吐半天,才一咬牙,说:“说你喜欢梁景,插足什么的……”   孟建生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开放,况且还是跟自己学生谈这事,是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终归不忍心看这么个优秀的好苗子折在这种风言风语,情感纠葛上。   叶秋声这个成绩保本校的研轻轻松松,梁建生原本是准备研究生继续带他,这才亲自来劝。   叶秋声听了睁大了眼睛,“我……喜欢梁景?我、我没有……!”   孟建生赶紧安慰道:“你先别着急,没有那是最好不过了,材料我先帮你压两天,流言蜚语是会越传越离谱,真假也难分辨,要是别人我也就不管了,随他们去了,但你要报奖学金之类的,最好还是想办法澄清一下。”   叶秋声第一反应是去找梁景说这个事。   找到梁景时,梁大少爷正在常去的那家预约制的私厨里,跟一群朋友吃饭。   见到叶秋声来了,一群人挤眉弄眼哄笑:“梁少,你家小竹马还真找来了啊。”   有人端着酒敬叶秋声:“放心放心,哥们几个就吃个饭,没干不该干的事哈。”   叶秋声站在视线的中心,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滚着,差点要吐出来。他看着梁景,希望梁景帮他解围,然而梁景只是坐在那里的,懒洋洋地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吧,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   他有点嫌弃,又有点得地冲周围的人说:“他从小就这样,一受委屈了就要来找我。”   冷战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叶秋声自己忍不住来找他?梁景想到自己之前跟齐愿说的话,更确定了事情没有超出自己的控制。   这话一出来,周围又是一阵起哄声。   叶秋声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什么,走过去,用了很大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澄清……”   哄笑声太大,梁景没听清,眼睛盯着眼前之人长大之后越发精致惹眼的脸,“你说什么?”   “梁景哥,澄清……我们没关系的……我没有插足你和齐愿……”叶秋声觉得闷得喘不上气来,“你讨厌我,我以后都不来烦你了,你帮我澄清一下好不好,说我对你从来都没有过那样的想法,我不是插足者……”   梁景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断断续续地进入耳朵,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梁景脸上的笑瞬间不见了。   他盯着叶秋声的目光,甚至叫叶秋声感觉有些恶狠狠的,像是很想从他身上咬下来一块肉,让他一瞬间又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周围的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这个小团体是以梁景为核心的,自然要多瞧着点这有钱大少爷的脸色。   况且听叶秋声那话里的意思,怎么和梁景说的不太一样……   探究的目光徘徊在两人之间。   梁景哗地站起身,眉眼带着戾气:“不吃了,回去了。”   叶秋声:“澄清……”   梁景走得很快,叶秋声追不上。   他不耐烦到了极点:“有空再说吧。”   ……   从医生那走出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来钟。   叶秋声站在天桥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车流发呆。   不想坐车,和很多人挤在一起,离家距离不算是特别远,索性决定走着回去。   路上,叶秋声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想着那时梁景不愿意帮他澄清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以前总那样跟在梁景身后,估计就是真说了,也没人会信吧。   反正他自己说,别人当面表示愿意相信他,背地里却又不信了,流言怎么也止不住。   叶秋声也没办法拉着每个人说自己真不是男同,自己不喜欢梁景。真这么做了,对方还要反过来惊讶表示自己没这么想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这么说。然后转头再信誓旦旦跟其他人说,叶秋声要是心里真的没有这种想法,又怎么会这么急于找人澄清这些。   话都叫这些人说完了。叶秋声不开心地在心底大声蛐蛐那些人是多用心险恶,心底的幽怨小人嘶嘶吐着毒水。   那之后不久,梁景就出国了。   自那之后,两人再也没说过话。   叶秋声选择休学,回小石村自闭了一年,两年后,他以普通的成绩寻寻常常毕业,加入轰轰烈烈的就业大军,成为一名庸庸碌碌的社畜。   想起之前的事情,脑袋还是有些晕。那些事情发生的时间近一些,想忘记不太容易。   近来医生给他换了几种药,睡眠变好了,就是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人的反应变得木讷了许多,记忆自然也就变差了,加上医生的催眠暗示,他自己也有意去遗忘,人越来越浑浑噩噩。   但至少有好好活着。   叶秋声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置顶里名为「唠叨老头」的对话框,认认真真发过去一句话:「爷爷,我今天也有努力工作,好好吃饭,没有生病……」   想到叶老头一直最担心的事情,叶秋声脑海里浮现出了前两天电梯里发生的事情。   默默又补上一句:「今天交到了新朋友,多吃了个包子,是牛杂馅的。」   叶秋声对着这两句话看了又看,自觉满意得不行。   看起来过得很好的样子,真不错。他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慎重地按下了发送。   抬起头,发现已经走到了公司楼下。   ——回家要经过这边。   “?公司的灯怎么亮着?”叶秋声疑惑喃喃。   深夜加班的人很多,这个点不算晚,不过那是人家大厂的卷王,自家这草台班子公司显然不存在觉悟这么高的员工的,再说,他们公司也没那么多订单可以给人忙活。   难道是有人走的时候忘记关灯了?   想着反正自己都路过楼下了,叶秋声决定干脆上去帮着关一下,不然明早王总来了,肯定要为流水一样花出去的电费关在屋子里偷偷哭了。   刷卡,坐上电梯。   走到办公区,叶秋声正要关灯,目光忽然一定。   这个点了,公司里的人都下班了,怎么还有人留在这?   跃过成排的格子间,能看见一个身影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叶秋声第一反应是转身离开,踟蹰了一下,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装作看不见,于是悄悄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竟然是秦渭。   男人平时常穿的西装外套挂在靠背上,解开扣子把袖子挽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结实精干的手臂,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有几分随性的样子。   桌面铺满了各种商业分析的资料,资料的最下方,照片的一角探出头来。   叶秋声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眼熟,下意识想抽出来看一下。   手指才碰到照片,就被人猛地擒住。   “一声不吭就随便动人东西,不好吧。”   睡着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缓缓坐了起来,眼神清明,不见一丝困意。   叶秋声却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了什么。   被秦渭握住的瞬间,他整个人用力抖了一下。   手几乎是立马就麻了,奇怪的酥痒顺着相触的地方一路窜进心脏,生出一股叫人酸软得不行的感觉。   叶秋声近乎惊恐地抽出自己的手,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秦渭垂眼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掌心,再看叶秋声抖着身体,满脸苍白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第15章 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那是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感受。叶秋声恍惚又震惊。   他第n次在心底感谢自己把头发留长的正确决定,这让他大半张脸都被遮了起来,不然这会他就要被面前的人看见他丢人的模样,然后社会性死亡了。   仗着对方看不着,他躲在阴影后面,眼眸晦涩又纠结地看向不久前接触过他的那只手。   要是能再碰一下就好了,他想着,然后捏紧了自己的掌心,用力深吸了口气。   叶秋声想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他药吃多了出现的幻觉。   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干这种冒昧的事。   他要是真敢提出这种要求,秦渭肯定会把他当成变态的。   可能是被叶秋声过激的反应吓到了,秦渭站起身同样没有出声,没有了刚刚轻松调侃的态度,看着他的样子,让叶秋声莫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抱歉。”叶秋声有些承受不住对方过于强烈而直白的注视,微微偏开头,讷讷出声。   “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他继续辩解。   “是讨厌跟人有肢体接触吗?”秦渭平静开口。   不。   叶秋声眼皮颤了颤,回答道:“讨厌……”   他说了讨厌,对方就不会再来接触他,就不会发现他的秘密,也就不会因为察觉到他的本性而厌恶他。   “同为男性,也不可以?也讨厌?”   “不可以,讨厌。”   不知道秦渭为什么这么问,叶秋声以自己的血泪教训认真回答:“你不要觉得大家都是男的就没事了,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喜欢男人的男人吗?”   想不到吧!这个世界还有男同的存在呢!   秦渭不答,定定看着他。   那目光越来越让叶秋声觉得自己内里真实的样子无所遁形,萌生出了想逃,想找个僻静不见光的角落躲起来的念头。   眼前身形单薄的青年身上带着种被逼入绝境的仓皇,像是只淋了雨的雏鸟般瑟缩起肩膀,巍巍颤抖。   他在害怕。   秦渭向前一步,一点轻微的动作,就让对方受惊吓般夸张地向后撤了一大步,大腿撞在椅子上,空旷的办公间发出滋啦一声刺响。   “啊,抱歉……”叶秋声尴尬沮丧地说。   秦渭收回迈出去的脚,抬起的手臂重新压回到身体两侧,没再靠近对方。   “是出了什么事吗?”他轻缓开口,“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略微停顿了一秒,“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叶秋声眼眶蓦然湿润起来。   良久,他摇了摇头。   不敢开口,怕一开口真会哭出来。   那就更丢人了,这么大个人了,被同事随口说一句就哭了,像什么样子。   对方还叫他学长来着,他更该做个成熟可靠的前辈。   偷偷调整了几次呼吸,叶秋声问秦渭:“你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这里加班啊?”   哭过之后格外绵软的调子让秦渭忍不住蹭了下手指。   秦渭:“我还是个新人,当然要努力工作。”   叶秋声犹豫了下,身为前辈的责任感爆棚:“那你早点回家,不要工作太晚,做不完的工作留到明天再做就行,要是……谁说你了,你就来找我。”   他很努力地做个成熟可靠的引导者。   染着哭腔的绵软嗓音一板一眼地说着要给秦渭做靠山的话,让秦渭那颗沉到谷底的心,又生出一丝想笑的感觉。   “你帮我揍他一顿出气?”他问。   叶秋声用力点头,随后又迟疑摇头:“那……应该不行 。”   抿抿唇,“但午休的时候,我可以帮你一起骂他。”   黑乎乎的蘑菇头肯定地点头,一副做好为他冲锋陷阵,使劲蛐蛐对方的样子。   看不清眼睛,也能感觉到那股认真的劲。   秦渭一下被可爱到了,心头沉闷的乌云被稍稍扫开,低低笑了声:“那真是太好了,我正好需要一个饭搭子。”   叶秋声张了张嘴,什么饭搭子?他说的是这回事吗?   秦渭:“中午可以跟我一起吃饭吗?”   叶秋声:“我不……”他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苟在角落,随便拿两包饼干对付一下。   一开始还有人邀请叶秋声吃饭,被他推拒几次,也就放弃了。反正叶秋声在公司里又不是个多招人喜欢的人,平时都是有事情需要麻烦他才会想起来他这么个人。   然而不等叶秋声说完拒绝的话,秦渭又说:“初来乍到,在这一个熟人都没有,谁都不认识,做什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也是一个人随意解决一下了事……要是有个人能陪一下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叶秋声动摇了。   秦渭叹息着道:“学长,真的不可以陪我吗。”   叶秋声瞪圆眼睛:“……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嗯!”   ……嗯?   叶秋声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刚才好像跳了个什么坑。   他怀疑地看着秦渭,对方仍然是一脸淡定,完全看不出来有一点问题,叶秋声琢磨了两下,放下了心。   秦渭不是这样的人,是他想多了。   毕竟碍于秦渭的冰块脸,公司里确实少有人亲近他,愿意跟他交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没有人陪着一起吃饭,没有人可以聊天说话,也是真的很寂寞,很可怜了。   “那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忙。”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不麻烦你了。”   秦渭松开抓起到一半的外套,平静注视着他:“路上小心,回家早点休息。”   叶秋声不知怎么,心里莫名一紧。他胡乱应了两声,转身飞速向楼下走去。   回到家是晚上九点,叶秋声没有开灯,肚子有点饿,站在冰箱里前犹豫许久,里面还有些鸡蛋,最后还是提不起吃东西的力气,决定就这么算了。   洗过澡,躺到床上,叶秋声拿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浏览了一会,下单了一张看起来比较舒服的、可以展开的折叠床,办公室可以用的那种,又买了点毯子之类,地址填到公司,收件人选秦渭。   秦渭……这几天好像是睡在公司里了。   叶秋声想到刚刚在公司看到的那些生活痕迹。   但他真的不能让秦渭住到他家里,之前是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的真实面目,现在……更不行了。   叶秋声无声叹了口气。   盘算着还缺些什么,划拉着的手指在屏幕上那双海绵宝宝图案的拖鞋上停住了。   “秦渭应该不能接受这种吧?”叶秋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些好笑。   赶紧把页面刷掉。   过了一会。   他看着不知怎么又自己蹦出来的页面。   真不是他忍不住又点开的。   挣扎一秒,手指果断点击下单支付,不过地址选择了自己家里。   做完这些,叶秋声又打开了社媒软件。   点开搜索框,输入问题:被人摸一下手就腿软是怎么回事?   刷了半天,没看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本着网上大家谁都不认识谁,叶秋声发了个帖子。   「今天被公司里的帅哥男同事摸了下手,忽然心跳加速,身体有种像是电流流过那样酥酥麻麻的感觉,腰酸腿也软,我是得了什么病吗?」   发完帖子,捧着手机,紧张等待。   叮。   「首评:多帅?发个照片看看」   「momo:说起同事就想起我的河童同事了,美女们吃点好的吧啊啊啊」   「作者:他头发挺多的,还有……我不是美女,我是男的」   发完等了一会,叶秋声把手机丢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此起彼伏的通知铃声响起。   叶秋声揉揉眼睛,拿起手机一看,被后台成百暴涨的转评赞给吓醒了。   这、这是怎么了?   点开回复,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就是:   「我勒个x瘾啊!」   「作者:什么是x瘾?」   「这么时髦的人设帖主不知道?」   「你们别把帖主带坏了!他们都是坏人,帖主信我的,你这是皮肤饥渴症,需要跟你男同事搂搂抱抱才能治好」   「楼上你也没有放过帖主」   叶秋声盯着那些评论看着看着,哆哆嗦嗦打开医院公众号,给自己又挂了个号。 第16章 做人不能太克制本能   时隔一天,叶秋声又坐到了诊室里。   叶秋声紧张陈述了自己遇到的情况,揪着手指,屏气凝神,等待医生的回复。   长久以来负责跟进叶秋声情况的医生:“……”   医生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再重新戴好眼镜:“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对你的男同事来电了。”   叶秋声:“……”   张开嘴巴,闭上,再张开。   “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奇怪,医生。”叶秋声茫然道。   不知所措的样子让医生萌生了一丝愧疚,尽管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哪不对。   医生清清嗓子:“我记得你之前有说过,你不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会很难过,想要跟人待在一起……你在这种状态下,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年,没有进行任何社交。”   叶秋声被医生严厉的目光看得有些胆怯的缩缩脖子,“是、是的。”   医生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这个病人好了,他觉得他这完全是在虐待自己。   他给他看过自己大学时期的照片,还有一些学校活动的录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听见叹气声,叶秋声哭丧着脸问:“医生,你看我还有救吗?”   医生:“我想你应该听说过,那些用了极端方式减肥的人,会因为过度节制自己的食欲,最后触底反弹,导致食欲失控,诱发暴食。他们多数都会遇到一种状况——以前能用平常心对待的食物,忽然变得充满诱惑力,让人根本控制不住咬上一口的欲望。”   本来吧,叶秋声只是E了点,爱黏糊人了点,非要改,这下好了,改改改,改成变态了吧?   叶秋声颤了颤:“医生……那我……”   医生摇头叹气:“我觉得你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简而言之,你一下对自己克制太狠了,太违背生理本能,导致你的身体觉得你再不跟人贴两下就要凉了,你的身体在救你。”   叶秋声:“我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笨?”   医生语塞了下。   叶秋声厌恶地嘟囔:“又弱又笨,只知道拖后腿。”   本来他就在担心自己会因为尝过甜头,故态萌发,打定主意拒绝任何人靠近,也不靠近任何人,眼看日子重新归于平静,结果又出了这种事情。   患者肉眼可见备受打击,意志消沉了。   再在脑袋上顶两片乌云,就可以直接去恐怖密室里兼职扮演怨灵了。   医生收了收思绪,清下声唤回患者的思绪:“你觉得你这个男同事怎么样?”   叶秋声思索道:“很优秀,能力强,肯吃苦,简历需要跪着看,外表看起来有点冷漠……”他想起对方问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时的嗓音,指头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下。   补充道:“但跟人说话的时候,其实挺温柔的,是个好人。”   “哎,那不正好了!”医生高兴拍手,“听起来你对他挺有好感的,不然,你试试用他缓解一下你的‘暴食’症状?听我的,做人真不能太克制自己的生理本能。”   “怎么缓解?”   “时不时摸一下小手?”   叶秋声局促抿唇。   医生越说越兴奋:“万一发展好了,再打个啵?”   “医生……”叶秋声犹豫着,嘟囔道,“我们一般管这叫职场潜规则。”   “他很信任我,还邀请我一起吃午饭,我不能这么欺辱他。”   医生被他的话噎住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这个哪怕遮住半张脸,依旧唇红齿白,甚至因为消沉懦弱的性格,有种格外好欺负的气质,很容易吸引心思恶劣的坏人的青年……   话听着是挺正直的,但还是觉得哪不太对。   医生其实是想建议他不然谈个恋爱得了,既然他觉得人不错,建立一段亲密关系也好。   喜欢黏自己对象总没错了吧!   医生很开明,一切以治病救人为主,但他怕病人接受不了跟男的谈,于是暂时压下不表。   只叮嘱他:“这才短短接触了一下,也许这次只是偶然,我觉得你先要确认一件事,一是你确实只要一碰到你那个男同事就有感觉,二是你到底是对所有人都会有这种感觉,还是只有他。”   叶秋声点了下头。   走之前,想起昨晚吓得他连夜挂号的帖子,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医生,那我这应该不是……不是那个什么……x、x瘾,或者皮肤饥渴症之类的病吧……”   医生眉头一挑。   ……   从医院出来,心情并没有很好。   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还多了个新任务。   他打开手机,翻出昨天发的帖子,回复已经上万条,他看得眼花缭乱,回都回不过来。   「帖主你千万要继续更新啊,我会一直憋气到你回来的」   「帖主说挂号看病去了,一天过去了,病看得怎么样了」   叶秋声回道:   「不要憋气,会死人的」   「我问了,医生说我没有x瘾,也不是皮肤饥渴症」   想了想,在下面补充:   「他说我是暴食症」   底下:   「啊?」   「啊?」   「作者:就是一种类似于暴食的情况,但不是想吃东西,是想和人牵手,拥抱之类的……」   「我去!那一直忍着不做这些,帖主会崩溃,会哭吗?」   「作者:大概……会吧」   「作者:但是真的做了会觉得自己很差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忍不了,会很自责,所以我不会真的对男同事做这种事」   「帖主你……听起来好涩」   「感觉是做起来会爽到哭,一边哭一边疯狂道歉觉得自己不该爽的类型」   「我去,楼上你……」   「帖主,别忍了,偶尔摸个小手搞个欺骗餐吧,不然我都怕你忍过头了,到时候直接把你男同事做死在床上啊」   「啊啊啊,楼上都在说什么啊,帖主一看就什么都不懂,你们不要乱说啊」   「作者:我是成年男性,我什么都懂」   「作者:我不会对自己的男同事做那么坏的事情,这点大家可以放心,我会守住做人的底线」   消息通知仍在响。   叶秋声按灭了手机,心烦意乱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那日的触感直到现在还能清晰的回忆起来,温度,掌心的纹路,感知被敏锐的头脑复现过后,感官成百倍的放大……叶秋声低低喘了口气,猛然咬住唇。   “都说我忍不住,我偏要做个争气的人。”他不开心地嘀咕。   然而第二天……   公司食堂。   秦渭把两只饭盒放进微波炉里转了几秒,然后端着盒饭向靠窗边的小圆桌走去。   叶秋声正拘谨地坐在那张连第三个人都坐不下的小小圆桌前。   “简单做了点,你尝尝合不合胃口,不好吃的就告诉我。”   叶秋声看着面前装满饭菜的饭盒,不敢相信地跟盒饭盖子上的海绵宝宝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又看看个别的派大星饭盒,仰起头看向秦渭:“你做的?你在哪做的?”   他知道秦渭晚上住在公司里。   秦渭在他身旁坐下,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尝尝吧,比公司食堂手艺好,这个是白灼西生菜,鱼香肉丝,还有红烧排骨,这个小罐子是冬瓜排骨汤,先别喝,烫嘴,晾一会。”   他忙忙碌碌地把饭盒和保温罐在叶秋声面前摆开,又去打开筷子盒,叶秋声总觉得他看起来很开心,不禁抿起嘴角,无声笑了起来。   桌子实在太窄,稍微一动,手肘碰掉了筷子。   叶秋声下意识去接,秦渭也伸了手。   两人同时抓住了筷子两端,指尖撞到一起。   一秒。   两秒。   三秒……   叶秋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藏到后背。   完、完了啊!   这下天真塌了啊!   他上午才借着帮小李抬水验证过了,并不会有这种感觉。   只有秦渭。   只有秦渭……   秦渭保持着抓住筷子的姿势,片刻后,直起身,看向反应如此之大的叶秋声。   “怎么了?”秦渭说话的声音很轻。   躲避的态度让胸口跟针扎一样被刺了下。   秦渭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胸口。   随后笑道:“不吃了吗?”   这个时间食堂里没几个人,只有食堂阿姨在收拾打饭的台面,两人之间的事情不算太引人注目,不然叶秋声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重新坐下来,搬着椅子往旁边挪了又挪,从秦渭身边改成坐到对面,杜绝任何意外接触的可能。   他藏起仍在发颤的指尖。   心说,秦渭真该感谢他是个正直的好前辈。   叶秋声低着头,秦渭也没看他,默默把饭盒重新摆到他面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刘姐快步走进来。   “秦渭!秦渭!”   “咱们之前谈好的那个歌舞团的赞助,被临时取消了!先别吃了!快来看看!”   秦渭立马站起身:“我先过去忙工作,吃完饭盒不用刷,放我桌上就行。”   走之前犹豫了下,想摸摸叶秋声的脑袋,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来不及多说,跟着刘姐离开。   秦渭的饭盒里的饭还一动未动。   其实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公司在起步阶段,要忙的活和处理的问题都很多,秦渭经常吃不上饭。何况这个国家级舞团的活动的赞助资格,还是秦渭前阵子刚谈下来的,到时候会有电视台的转播,算是一次广告,要是成了,预计能给公司带来不小的收益。   叶秋声闷着脑袋捏了捏手中的筷子。   有能耐的人总是会承担更多,才到了公司几天,秦渭俨然成了公司里最让人信赖的顶梁柱。   很辛苦,却没有赚到几个钱。   为什么不回美国呢?   明明在那边发展得更好,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过这种辛苦日子呢?   叶秋声想不明白。   秦渭不在,他也吃不下去了。   小心翼翼地用盖子把饭盖好,没有送回到秦渭桌上,抱着袋子回了自己工位,想着晚点等秦渭忙完,再跟他一起吃。   没想到到了傍晚,却接到了秦渭要出一趟差的消息。 第17章 忍忍忍,忍到发疯   秦渭甚至都没有回来看一眼,就这么直接走了。   刘姐只看到对方给舞团那边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下情况,说了句我知道了,就立马打开软件订了最近的航班。   “舞团的人跟我说,他们那边有个本地的食品供应商,前几天和他们舞团的投资商吃了顿饭,是在那第二天决定换掉我们的。”   这种情况全公司上下都没遇见过。   倒不是说没遇见过被换掉的情况,而是以他们公司的体量和知名度,要不是秦渭靠着过去结识的人脉去谈了合作,这个机会本来也不会属于他们,想都不敢想。   王总在一旁小心看着雷厉风行的员工:“我们这是被关系户挤掉了?”   刘姐在旁边忍不住气愤地直骂那帮人是傻叉,因为她在前公司就是被关系户顶掉的,听见这三个字就炸。   秦渭却很平静地道:“我们其实也是关系户,对舞团来说,用我们的产品还是用猫三狗四的产品都一样,既然用谁都一样,那当然是给关系更近的,之前是我们关系更近,现在是他们关系更近罢了。”   “但是我们的产品更好,我们的果干都是自家果园直接下来送到厂里的,保证自然新鲜……”刘姐不甘心地说。   秦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让刘姐渐渐止住了话,即使不想,也得承认秦渭说的话没错。   王总果农出身,还停留在以前买水果时简单的想法上,谁种出的水果品质好,谁就能卖高价,忿忿嚷嚷:“这不公平!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秦渭这下是真要被逗乐了。   “王总,您真幽默,”他扯扯嘴角,看起来很像是皮笑肉不笑,会让人觉得在阴阳讽刺的表情,“人和公平,这两样东西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有人在的地方,人人都有个公平的标准,人人都会将公平的天平倒向自己的一方,谁先来谁后到根本不重要,最后结果是自己想要的,才最重要。”   “那……我们怎么办?”   秦渭面无表情站起身:“简单,被抢走了,就再抢回来。”   “趁着事情还没敲板定钉,我现在立马去找他们舞团的投资商和负责人重新谈。”   如此行动力和决断力,让王总和刘姐两个算是骨干高层的人都觉得自己渺小了起来。   秦渭这个年纪,本来是最愣头青,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身上却有种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成熟,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沉稳气质,遇到事情更是没有丝毫慌张,很快就采取了决断。   “你有几分把握?”王总问。   叫的车到了。   秦渭转身向外走去,空气里留下一句肯定的:“十分。”   淡定的样子,仿佛不是要去找人请客送礼,溜须拍马,而是要去解决一个小喽啰,大佬气场属实是震撼到了王总。   “对了,回来记得给我报销,王总。”已经走远的大佬一本正经退回来,晃了下手机上的票务信息界面。   王总:……   收回不久前敬佩的目光,恨恨咬牙。   提什么报销,报销的,钻钱眼子里去了吗,提钱多俗!高冷冰山酷哥一身铜臭味,多有损高手风范啊!   ……   秦渭本想回工位上收拾一下,但想到回工位会路过食堂,还是选择放弃。   坐上去机场的车,他疲倦地按了按眉心,脑海里都是某个人苍白惊惧的脸。   他现在应该在吃食堂里吃饭,没有他在那,想必会自在许多吧。秦渭自嘲笑笑。   只是身边没人盯着,估计吃不下太多。看对方的模样,这点倒是这些年都没有长进。   看来挑食这毛病,并不会因为年岁的增长就改掉了。   秦渭想着这时候要是忽然出现在他背后会怎样,会不会又把他吓得战战兢兢,浑身发抖,或许还会被噎到,被呛到……   心情不快,让他很想尝试捉弄这么对方一下,人烦闷到极点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想让罪魁祸首也尝尝同等的滋味,不过最后还是决定不出现得好。   要是让秦嵘知道了,估计会笑得很大声。   笑他连想说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要阵亡在一开始。   “先生,您没事吧?”司机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对。   昨晚一夜没睡,又是核对菜谱,又是连夜去超市买菜,买饭盒和餐具,天不亮就去借了厨房,将将在上班前弄好一切,还找了个健身房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大概身体确实已经熬到了极限,这会格外疲累,胸口也传来不适的刺痛。   秦渭随口应付了句,抱着手臂,拧着眉心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   ……   公司里,叶秋声抱着两份香喷喷的盒饭傻了眼。   反复跟刘姐确认,秦渭是不是真的就这么走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他打开海绵宝宝的饭盒盖子,看着里面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饭菜,抽了下鼻子,感觉心里有点酸酸的疼。   他好像又做错事了。   “诶?叶哥你带饭了?哎呦,手艺不错啊,这么多你吃得过来吗,我帮你分担一下?”   小李探头看过来,说着就要对他饭盒里的排骨下手。   公司里的同事互相分点吃的什么的,倒也正常,平时小李也会把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分给叶秋声,虽然叶秋声大多数时候都会婉拒掉,不过却不会不让小李吃他的东西。   他看得出来,小李有时候也不是真的嘴馋,他就是想借交换食物跟他拉近关系。   然而今天,叶秋声却本能地躲了下,错开了小李伸过来的手。   “这是别人送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好再二次“转让”了。   小李尬住的表情放松下来,挤眉弄眼:“谁啊,女朋友?还是一个海绵宝宝,一个派大星的呢,看不出来,叶哥挺浪漫,饭盒都用情侣款!”   叶秋声呆呆垂下脑袋。   海绵宝宝?派大星?……?   小声辩解:“他俩不是情侣,是最好的朋友。”   过了一会,垂头丧气嘟囔:“朋友都不是了。”   谁能忍受自己的朋友,是个会因为自己的触碰而产生反应的变态呢?   做不成朋友了。   他觉得秦渭直接走了,肯定是自己刚才在食堂奇怪的反应惹对方讨厌了,他又不好解释原因,结果就把人这么气跑了。   不论如何,等秦渭回来,肯定就再也不会理他了,他又得一个人了。   叶秋声夹起一块排骨,慢慢放进嘴里,鼻子越来越酸,排骨都跟苦水泡过的一样。   吃了一大半,吃不完,叶秋声便把东西带回了家。   整整两大盒饭,吃了两天半才吃完。   把两个饭盒洗干净,并排摆在桌子上,空荡荡的出租屋里,多了两只与空旷的房间格格不入的卡通饭盒。   ……   秦渭在京市待了大半个月才回来,回来时不只带来了重新拿回舞团赞助位的好消息,还带回了两个大订单,其中一个还是某个大型零食品牌的代工厂订单。   王总这下腿不疼了,气也不喘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打了秦渭的照片和简介,说要挂在公司入口。   “年!度!销!冠!”   哪怕他们现在总共就三个销售,其中两个因为工资太低,上周刚离职,剩下的销售总共就秦渭一个,王总也坚持要给他封个销冠的称号。   为了这件大喜事,王总不仅给全公司每个人涨了五百工资,一人包了两百块的大红包,还专门办了场庆功宴。   白的啤的轮着上,声泪俱下,声情并茂拍着秦渭的后背:“往后不论公司发展成什么样,我老王,都不会忘了你今日大恩!”   丝毫不知道往后庆功宴的主角,回回都是这一个;公司发展成什么样,他都得在秦渭面前当孙子。   毕竟甲方是企业的衣食父母,销冠则是老总的衣食父母。   叶秋声远远站在角落里,看着秦渭被公司里众星捧月地围着,没有上前。   秦渭回来的时候,叶秋声正好下楼取文件,两人在电梯里撞见,没有交谈,秦渭对他礼貌地点点头,模样疏离,仿佛之前跟他那么温柔说话的人不存在了一样。   他走进来时,叶秋声下意识想避开跟他的接触,没想到秦渭却快他一步绕开了他。   叶秋声当场愣住。   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电梯的墙壁上,愣愣看着身前挺拔高大的身影,脸色忽地发白。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刻意避开他?   他知道他的怪病了?   想知道答案,却不敢问,怕其实只是他多想了,不打自招。   叶秋声在心里告诫自己要隐藏得更好。   庆功会结束散场,叶秋声先一步走进电梯,准备回家。   电梯门正要关上,被一只手挡了下来。   秦渭走进来,对他点了下头:“他们喝醉了,我先下去给王总他们叫个车,顺便接一下刚订的醒酒汤的外卖。”   “哦……”   秦渭做事情体贴周到,竟然还会叫醒酒汤的外卖给大家。   电梯到了中间层停了下,一下进来好几个人,本来宽敞的空间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这么多人的密闭空间,叶秋声一下就冒了汗。   眼看着自己要被埋在人里,他越来越往角落里挤,像是要把自己挤进墙里。   但不知为何,最后挤到他面前的是秦渭。   秦渭手撑着电梯的墙壁,礼貌地在他身前撑出一小片得以喘息的空间,一如白天时那样,跟他保持了距离。   只是很不小心地,手指擦过了叶秋声的脸。那也没办法,毕竟太拥挤了。   “抱歉。”秦渭看着他说。   叶秋声用尽全部力气,忍住身体深处泛起的颤栗,抵抗脑海里疯狂叫嚣着把自己的脸贴到他手掌上的念头,摇了下头,回答道:“没关系。”   那么近,他只要偏偏头就可以让自己的脸碰到他的拇指。   叶秋声咬住唇,羞耻地听到了自己咕嘟咽口水的声音。   也或许是他自己做贼心虚,所以对声音格外敏感,毕竟他现在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觉得过大了。   他全神贯注地节制自己,没有注意到撑在脸侧的手指默默攥成了拳。   不可以。/不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在心底发出告诫。   不可以靠近。/不可以触碰。   否则,就会被讨厌。 第18章 观望与陪伴   短短几秒,度日如年。   电梯终于到达一楼时,叶秋声感觉后背都要湿透了。   前面的人一窝蜂涌出去,他稍缓了一下,大脑还是跟过载了一样空白,脚踩在棉花上一样,跟在秦渭身后走出了电梯。   秦渭看了他一眼,“你在这等我一下。”   时间掐得刚刚好,他们刚下来,外卖员也到了,穿着亮黄色衣服的小哥提着两大袋子东西从旋转门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秦渭飞速对了尾号,接过东西,转过头,发现叶秋声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极轻地舒了口气,动作放缓了些。   等他走回到面前,叶秋声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秦渭低着头,在这两大袋子里分辨了一下,举起右手,示意他把其中一个袋子拿走:“不用,里面这份是你的,你拿上再走吧。”   叶秋声糊里糊涂地接过那个装着醒酒汤的袋子,“我没喝酒。”   秦渭倒是喝了不少。   作为庆功会的主角,少不得得被老总同事灌点酒,互相恭维两句,反倒是叶秋声这样存在感不高的小透明,没人来管他。   被敬酒的秦渭不见多高兴,也没有什么不快或是不适的情绪表露出来,他向来表情很少,所以叶秋声也看不出他醉了没有,难不难受。   叶秋声撒了谎。   他偷着尝了一口。   不好喝,辣得他捧着杯子直吐舌头,眼泪都被辣出来了,跟吃了芥末的感受差不多。   过上一会,喉咙和胃里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所以他又偷偷把杯子放回到桌上。   抬头看人群中一杯接一杯喝着酒的秦渭,生出一丝敬畏。   这么难喝都能面不改色喝下这么多,他这样子能忍,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秦渭态度随意道:“一人一份,按人头点的,拿着吧,不然浪费了,我先上去了,王总找我。”   说着掏出手机,很忙的样子,叶秋声也不好再耽误他的时间,只好拎着这份意外得来的醒酒汤回了家。   回了家,醒酒汤还是热乎的。   他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呆滞两秒,打开盖子往里面看。   不是醒酒汤,是一杯热牛奶。   或许……牛奶也有醒酒的功效?   叶秋声捧着这杯被叫做醒酒汤的热牛奶,发了会呆。   想起秦渭在十几个袋子里分辨什么时的样子。   从叶秋声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的轮廓,眉毛很黑很浓,眼窝也深,看人的眼神很专注,让人觉得他听人说话很认真,很仔细。   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相对的,也没见过大笑的模样,仿佛他的生命里没发生过什么值得开怀的事情,以至于根本笑不出来。也没怎么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一副年少老成,活人微死的模样。   但偶尔……就是很偶尔的时候,叶秋声看到他咬紧了牙根,腮帮子的位置鼓了下,像是在忍着什么,生气又有点无奈,但仔细去看还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思维发散了出去,手心里的温度又将他拽了回来。   叶秋声腾地站起来,趿拉着新买的海绵宝宝拖鞋——因为一开始是给秦渭选的,下单时忘记换尺码,稍大了些,捧着那杯牛奶放到床头柜上,自己则冲到洗手间速速冲了个澡,换上睡衣。   准备好一切,他才重新钻回被子里,捧起那杯热牛奶,很慢地,小口小口地把它喝光了。   决定不计较他拒收了他买的折叠床、毯子等生活用品的事情。   听大嘴巴传声筒小李说,秦渭找到租的房子了,这些也用不上了,倒是给叶秋声省了笔钱。零零总总的东西加起来,也要两千多块,都快抵他半个月工资了。   小李爱跟叶秋声说话,两人工位近,说话就是转个头的事。   叶秋声也爱听,虽然他不常搭话,不过小李不介意,他只是想说,跟叶秋声说完,转头还要再跟别人说一遍。   “你知道吗?听说秦渭租的房子在个挺高档的小区!一个月房租估计得有大几千,搞不好要上五位数!不知道是以前攒的家底,还是这几个月提成起飞了,唉,他们干销售的就是牛,赚起来,是真赚啊!根本不是我们可以比的! ”   叶秋声静静听着。   他没有找到机会归还秦渭的饭盒,每次见面想开口说这件事时,秦渭就已经被其他人叫走了。   不只是他自己的工作,其他人也喜欢找他解决一些麻烦,很少有能难倒秦渭的事,有次叶秋声去厕所的时候,还看到秦渭撸起袖子在修男厕的水龙头。   看到叶秋声在门口不敢进来,拿着扳手镇定自若地对他点头:“你上你的,我马上就好。”   过了一会,看叶秋声站那没动,又问:“我在这,你不好意思上?”他放下扳手,拇指放在腰带的搭扣上轻轻一推:“不然我陪你一块?”   光一个人脱,另一个人穿得整整齐齐在一边看着,可能是让人有那么点羞涩,但要是两个人都脱了,并排整整齐齐站着,好像就没什么了。   叶秋声:“……”   是、是该这样么?   做人坦荡是件好事,但他是不是有点太坦荡了?   叶秋声选择绕开秦渭,一头钻进隔间。   秦渭看他进了隔间就没了动静,眉梢微扬,把腰带搭扣给按了回去,继续掳着袖子叮叮当当跟水管奋斗。   ……   公司里的人喜欢麻烦秦渭,也不单单是因为秦渭懂得多。   自打他开了张,替公司签下好几笔订单之后,秦渭几乎每天都会给全公司的人订些吃的喝的:下午的奶茶少不了,傍晚的蛋糕点心,披萨烤串,总之每天换着花样来。   叶秋声下午四点临近下班时,按照惯例分到了一杯热牛奶,还配了一份撒了葱花的海鲜粥,跟着烧烤一块送来的。   别人欢欢喜喜奔着烤串去了,海鲜粥就送到了他这里。   每天都有,叶秋声都不用发愁自己吃什么了,在公司里就被喂得饱饱的,回到家,只要休息就行了。生活安定,没有太大波折,最近医生给他开的安眠的药都停了。   小李拎着烤串回来,对秦渭大夸特夸:“还是咱秦哥厉害,谁不让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不过,说起销售部新来的那个叫魏彬的,看着挺有咱秦哥风范,感觉会是销售部下一个黑马。”   人群中,一个二十出头模样周正的青年正热情开朗地跟公司里的同事讲话。   叶秋声闷着脑袋不说话,小李最近转到市场策划部来,后勤部补了新人,销售部也招进来一批新人,曾经空空旷旷的格子间,越来越热闹。   人一多,叶秋声就更不起眼了,偏他作为元老,站着市场策划部部长的位置,暗地里有不少人叫他们部门是水部。   “叶哥!”一道明朗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这个给你,多亏了秦哥帮忙,我前两天终于开了第一单,贵的请不起,请大家喝个茶还是没问题的!”   递过来的是一个挺贵的牌子的乌龙茶,进口的。   俏皮话引得周围人一阵善意打趣,魏彬嘿嘿笑着挠挠脑袋。   作为新人里算是领头羊的那个,魏彬对公司里老人一派最没存在感,最不能服人,也是看起来最好捏的软柿子,仍然保持友善的态度,周围人看在眼里,更觉得他人好了。   同样作为公司老人的小李看在眼里,很是愤愤不平,“那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叶哥的真正实力。”   但叶秋声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拿出什么令人惊艳的工作成果来,让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李子轩作为亲信在嘴硬。   叶秋声看了眼魏彬,嘴唇动了下,压下了心底的话,选择保持沉默。   职位变成副总的刘姐过来敲敲叶秋声的桌子,压低声音说:“秦渭今晚有个饭局,你要是没别的事,能不能跟一下,对方有点难搞,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刘姐有些烦躁:“要说公司里我最放心谁,那就是你了,秦渭手头有个单子进展到了关键,那个合作我也在盯,我怕他这个时候出意外。”   销冠还是太打眼了点,公司里多少人盯着。   秦渭花了一年时间在业界打开了名声,结识了不少人脉,很多合作谈到最后其实谈的就是个人情往来,拼的是人脉与利益的交换,有些老总谈合作是认人的,这关头万一他出了什么岔子,给公司造成了大损失,刘姐也要跟着一块受到牵连。就公司目前这个新老相争的局面……唉,难。   “小叶啊,姐知道你脑子好使,真的,这事你得帮帮姐,你放心,有我在公司一天,谁都别想把你赶走。”   晨会上已经有人提出市场策划部的问题,虽然目前说得还算委婉,但显然剑刃直指叶秋声。   叶秋声其实不是很在乎自己会不会走人。   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就好,不是这里,也可以是别的地方。   他远远看了看站在所有人视线焦点里的秦渭——其实很难注意不到。   当一个人实在很优秀的时候,即使不主动去看,他也会自己跳到你的眼睛里。   正在同别人讲话的秦渭略微停顿,要往这边看过来,叶秋声赶忙转开脑袋。   “我知道了,刘姐,我会看好他的。”   刘姐拍拍这一年越来越沉稳的青年:“姐就知道没看错你!当初咱公司差点倒闭,还是你站出来,一手力挽狂澜,我还说呢,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愣了下,那时候如何激动和震惊,如今却像是已经恍如昨日了,时间一长,过往的辉煌都会被抛进旧时光里,慢慢被人遗忘,仿佛他生来就是个如此不起眼的人,从未发过光。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一眨眼,秦渭进入公司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她自己也从满嘴抱怨的刘姐,变成了刘副总,俨然要更进一步。   只有叶秋声,时间像是在他身上定格了。   宁静得像是一道影子,不注意到他时,他就安静待在那里,好像在活着,又像是很久之前就已经枯萎了。   ……   叶秋声已经很久没有跟秦渭说话了。   两人在公司里,总是保持着很疏远的距离,抬头就能看见对方在不远处,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望着。   上一次说话,还是秦渭在修水管的时候。   下楼的时候秦渭已经停好车,站在车边等他。   叶秋声想去拉后座的车门,没拉开,抬起头,看向靠车站着的秦渭。   秦渭:“就咱们两个,你坐后座,一会别人以为我拉了个老板过来。”   叶秋声就这么坐进了副驾驶。   他其实是怕离太近出事,但秦渭不懂他的好心。   秦渭手肘架在车窗框上,看着叶秋声系好安全带,忽然说:“等会跟紧我,别离我太远,有什么事交给我就行了,完事帮我叫个代驾,我家在锦御府,七栋,三单元,1001。”   这时叶秋声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地址报得这么细。   傻愣愣回了句:“帮你叫完代驾,把你送上车,我就直接自己打车回去了。”他自己的家,难道还找不到自己家门在哪吗?   秦渭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第19章 都听你的   叶秋声曾经和李子轩讨论过,他们做销售的,成天在外面跑业务跑订单,会是什么样子。   李子轩信誓旦旦说,肯定是穿西装,打领带,和老板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做交际场和名利场上一枝花。   “不过嘛,销售的话听听就得了,别看单子没谈成的时候他跟你怎么好,把话说得多动听,钱一到手准翻脸不认人,干他们销售这一行的,都得长颗够冷硬够绝情的心。”   “没有一颗一心向钱的心是干不好销售的,俗话说得好,谈感情伤钱。”   李子轩对着叶秋声侃侃而谈,分析得头头是道。   叶秋声默默听着。   真亲眼见到销售工作时的样子却是他和李子轩这种坐办公室,整天对着电脑的人完全想象不到的。   两人先是去了趟机场,给这次要见的客户之一接机。   秦渭平时不是个爱笑的人,这时都要带上点笑容,总之不能板着个脸。   不必笑得太过,不卑不亢最好。   搬行李一类的活都要抢着干,这次来的客户之一张老板要在这边参加个选品会,带了整整六个大箱子样品,箱子很沉,叶秋声看秦渭在那抬箱子,想去帮忙,秦渭没让他干。   “太沉了,你抬不动,你先上车等着吧。”   放好一个箱子,秦渭呼出口气,见叶秋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样子,生出了几丝逗弄的心思:“真想帮忙,就给我擦擦汗。”   叶秋声估计是被他忽然有点越界的话惊到了,人肉眼可见地愣了那么一下。   秦渭倒也没指望这个向来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真会按他说的做,能乖乖回车上坐着就行。   还差最后一个箱子,他弯着腰,身子探到后备箱里,调整着后备箱里箱子摆放的位置,好让这最后一个箱子能成功挤进去。   余光看见叶秋声飞速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掏出了包纸。   带着淡雅花香的柔软纸巾按在他的额角上,那人一矮脑袋,钻进车盖与后备箱之间略显阴暗闭塞的狭窄空间。突然的靠近,让秦渭喉结用力滚了下。   “好了……”   秦渭收紧手指,又松开,重复了两次,才平和回道:“嗯,谢谢。”   叶秋声后退的动作有些急,差点撞到车盖上。   但秦渭比他更快一步地用手垫在了他的脑后。   叶秋声用力摒了下气,随后飞快弯腰从那片完全就是在考验他定力的空间撤离。   放好最后一个箱子,就是要开车拉着客户去参加饭局了。   今夜到场的还有另外三个老板,外加一位跟随赵老板一起来的,从马来西亚来的做玉石生意的富商。   干点体力活,对秦渭来说不算什么,接下来的酒桌才是重头戏。   叶秋声坐在一旁,全程看着秦渭被桌上的老板灌酒。   饭没吃多少,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   刘姐说的那个很难搞的老板,正是带了马来商人的赵姓老板,也是给秦渭灌酒最多的一个。   秦渭面不改色,对方叫喝就喝,叶秋声在一旁看得揪心,想说别可着一个人糟践了,他也可以喝,要开口时却被秦渭在桌下一把按住了手。   借着给人敬酒动作的遮掩,秦渭对他摇了摇头。   叶秋声颤了颤,终究是没开口。   也没有把手抽出来。   对方掌心上的温度顺着相接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安抚住他不安的情绪。   饭桌上,赵老板喝到兴头正给众人介绍那位马来西亚的商人:“你们绝对想不到我是以什么价拿下的那块极品冰种!我认识他的时候,正赶上他第三个老婆喜诞麟儿,为了庆祝这个,他当时直接给了我一个抄底价!”   然而谈及秦渭这边的订单,赵老板又摆摆手:“哎,这个事不急着谈,咱们兄弟先吃好喝好,来,小秦旁边那个小伙子,快给你秦哥满上!”   他叫叶秋声给秦渭倒酒。叶秋声觉自己成了虐待人的帮凶,心里很是委屈难过,秦渭却还要他照做。   酒过三巡,秦渭站起身,仍旧一副摸不清深浅的淡漠表情:“我去趟洗手间。”   叶秋声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一路小跑,追着秦渭进了洗手间,发现刚刚还看不出异常的男人拧着眉虚弱地靠在洗手间的墙壁上,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脸色也不太好。   叶秋声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脑子空空,顾不上那么多,焦急地围着秦渭打转:“怎么了怎么了,哪不舒服了,是不是酒精中毒了?”   越念叨越想哭。   “那个姓赵的真不是个好东西,他肯定是嫉妒你英俊潇洒,年轻有为,故意欺负你,你都喝了那么多,他还不松口,他还让我给你满上,满满满,满他个大头鬼,真想一瓶子敲碎他的脑壳!”   秦渭本来头疼得要死,喝了那么多酒,订单谈不下来,惦记的人在身边,却碰不得摸不得,事事不顺,心情糟透了。   这会听着听着,郁气一扫而空,一下就笑出来了。   叶秋声倒是抹了一把心酸泪,担惊受怕又气愤,恼火得很,“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秦渭睁开眼,悠悠道:“你怎么知道他嫉妒我嗯……英俊潇洒,年轻有为?”   叶秋声更气了:“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还能不知道他肚子里什么鬼主意,他肯定跟我想得一样!”   气愤喊完,叶秋声脑袋嗡了一声。   糟了,怎么当着本人的面把实话抖落出来了?   可是谁会不嫉妒他呢?   英俊多金,还很能赚钱,脾气好,情商高,人缘不错……这样的人还总在眼前晃悠,总是一股气定神闲,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的样子,站在阴影里的人,会嫉妒站在聚光灯下的发光体,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叶秋声要更难受一些。   他有时会觉得恍惚,看见秦渭像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好像曾经也成为过那样厉害的人,他也曾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如今却龟缩一隅,提都不敢再提那些事情,生怕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觉得他是在说谎骗人。   到后来,好像连他自己也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多么骄傲又光芒万丈的人。   他对秦渭这个人的感受很复杂。   有时他想,秦渭要是能不要总出现在他眼前就好了。   无论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自己的怪病,秦渭最好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他就像个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将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打乱。   现在就炸了。   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发热的脑袋,叶秋声捏住衣角:“我……”   而且……而且他还说了这么多的话。   怎么就没控制住,一股脑把话全都倒出来了呢?   秦渭一时半晌没说话。   叶秋声想逃走了,他说着:“你等我会,我去给你买解酒药——”   就想走。   脚才迈出一步,手臂被人猛地用力向后一扯,叶秋声微微睁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掉入一片坚实的胸膛。   秦渭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胸前,握住他的肩膀,一条手臂从腰侧穿过,一点一点收紧,就这么将人压进自己的怀里。   是个占有欲强到令人有些窒息的动作。   叶秋声大脑空白了好一会。   勉强挣扎出理智,他尝试在事情变得更糟糕,自己犯下弥天的错误,变得更惹人讨厌之前从对方的怀里挣脱出来,却在挣动之初就被箍得更紧。   “别动,难受。”   “看在我今天过得很惨的份上,就抱一会。”   叶秋声慢慢放松了下来。   雷厉风行,处处周到,无所不能的销冠先生,也会有这样需要跟人撒娇求安慰的时刻。   叶秋声试探着把手搭在胸前那条手臂上,慢慢地,将下半张脸埋进他的手臂里,低垂着眼睛,脸颊泛起薄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潮湿、灼热。   心里庆幸他是背对着他的,看不见他现在的样子,不然他的脸就丢尽了,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是那种有可怕怪癖的人,被远离,被孤立。   秦渭很守信,说只抱一会,就真的只抱一会就松开了。   哪怕叶秋声没有推开他,再照着他的脸给他一拳,而是听信了他的话,好乖好乖地给他抱了,他也只能松手。   再久就要让人起疑了。   不管是叶秋声,还是等在包间里的老板。   两个男的,一起去上厕所,结果两个人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难说去做什么了。   秦渭垂在身侧的拇指用力蹭了下食指的指节。   他一松开,叶秋声第一时间冲到洗手池那里,拧开水龙头,给自己的脸洗了个冷水澡,物理降温。   然后顶着湿塌塌,水鬼一样的造型,带着没得到满足的郁气,幽怨地飘回来:“我们走吧。”   秦渭这会看起来比刚刚好多了,反倒是叶秋声看着不大好了。   秦渭:“等下,我放个水,一起?”   叶秋声:“……谢谢,不了。”   回去路上,叶秋声听见某处传来外语交谈的声音。   行至拐角,那个马来西亚商人从角落走出来,见着他们两人,点点头,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双方都没太在意。   快到包间门口,叶秋声忽然停住脚步。   “秦渭。”   秦渭回头看站在那里不动的叶秋声。   “那个马来西亚商人,是做局的,他们被骗了。”   他还是那副一蹶不振又消沉畏缩的样子,语气不算激动高亢,嘟嘟囔囔,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让人震惊的事情,只是普普通通陈述了件客观存在的事实。   秦渭看着他,肌肉逐渐绷紧起来,也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你懂马来语?”   叶秋声摇头,“我班上有个马来西亚的交换生,他给家里打电话时,有时会用马来语,有时会用英语,刚刚那个人说的话,有些词句的发音和那个交换生说的很像。”   “老婆,儿子,假的,钱,骗人,蠢货……”   秦渭:“你全记住了。”   叶秋声:“嗯。”   秦渭带着一种感叹般的语气唤道:“秋声……”   “嗯?”   等等……他叫他什么?   不等他反应过来,秦渭摸了摸他的脑袋。   “秋声,好厉害啊。”   叶秋声呆呆仰着脑袋。   秦渭已经收回手,叮嘱他:“等会进去,先不要说话,交给我来解决,那个玉石商手上有枪茧,有点危险,你……”   秦渭说了很多。   但叶秋声一概没有听清。   他还在想刚才那句话。   自从大二和梁景决裂之后,已经好久没有人夸过他了。   他好像成了个总是把事情搞砸,在给人添麻烦,不断让人失望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与其总是做错事,然后去承担别人失望的目光,让人无奈又愁苦地对着他的脸叹气,不如干脆什么都不做好了。   于是有了现在这个总是想逃避和躲藏的叶秋声。   秦渭看着自己沉下去的袖角。   那里有两根指头正小心地捏着边缘。   力道很轻,喘口气都会断掉似的。   于是秦渭屏起了呼吸。   “都听你的。”叶秋声吸了下鼻子道。   虽然耳朵没听清说了些什么,但……都听你的。 第20章 带我回家吧   这件事果然没再用叶秋声操心。   再回到酒桌上,秦渭一改刚才退让的姿态,言语交锋间充满了进攻性。   赵总总算松口肯跟他谈谈他那订单,并为难表示面单价太高叫他再压压的时候,秦渭一笑置之,对这件事闭口不谈,转而言及那块令赵总格外得意的冰种。   每每赵总想把话题转到生意上,都会被秦渭技巧性地引走。   生意场如谈判桌,秦渭不介意在钱入账前放下身段做个溜须拍马的人。他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叶秋声觉得他受欺负了,但对秦渭来说,其实这还不算什么。   刚带着秦嵘到美国淘金那阵子,更低的身段也不是没放过,和最难那会经历过的比起来,现在这些都像是小儿科,很难让他有太多波澜。   左右没触及他心底设下的底线,也就无所谓了。   有一点小李猜得不错——秦渭只向钱看齐,并不太把尊严和面子当回事。要那东西,早在秦老五家门口他就该带着秦嵘一块去投河才是。   不过如今他手中握住了新的关键性筹码,攻守之势异也,也就不必再把位置摆得那么低了。   他只是目的性强,比起过程更注重结果,却不是真的喜欢受罪,也没有伺候人的爱好。   果然,几次三番被打断,赵总心里多了惊疑不定和心焦。   说到底,能坐到这里,还是想谈成这笔买卖的,只是其中利大利小,还要再争一番。   都是商场混久的老狐狸,没那么容易露怯,就算心里开始觉得秦渭那边的底捉摸不透了,赵总面上也还是装出一副没上心的爽朗自在,总之,不肯叫人摸出他的底牌。换做平时,可能还真能叫他再藏一藏。   只是他不知道,今天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足够安静,不那么起眼,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遗忘,却最该被提防的人。   叶秋生不言不语在一旁坐着,几乎是无意识地观察着在场所有人。   那专注而警觉的模样,让偶然瞥去视线的秦渭联想到了自己曾见过的,跟在海关警察身边的警犬。   那些穿着工作制服,威风凛凛,神气逼人,目光冷静而睿智的存在,每每出现都能成为全场的焦点,吸引成队成队的人抻着脖子,用视线追随着。   他曾听过站在前排的女孩激动地指着一只德牧:“看到了没,我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这样的!”   而她身边的女性朋友对此表示了认同。   秦渭觉得自己还是挺保守的。   穿制服的人就挺好。   当晚下了飞机在酒店里,他做了个让人醒来后格外空虚烦闷的梦。   并得出了新的结论。   穿着制服缠着人撒娇的‘警官’先生更好。   走神间,叶秋声终于收回了观察的视线,拿起筷子,对着秦渭中间抽空夹到他碗里的葱烩鱼片挑挑拣拣,不知道在挑些什么,分明都看过没有刺了。   他什么都没说,秦渭却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越发气定神闲。   他知道,子落成棋,大局已定。   此局,必胜。   ……   叶秋声不知道秦渭怎么处理的,实际上他也不关心那个假玉石商人和赵老板怎么解决他们之间的纠纷。   他在想,秦渭喝了那么多酒,没有吃什么东西,肯定很难受。   总之,一行人从饭店出来的时候,秦渭已经又谈成了他的生意。赵老板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像是在忍耐什么。   那位马来西亚的玉石商似乎察觉出了些门道,目光在秦渭和叶秋声之间徘徊,秦渭没看对方,态度自然地上前跟赵老板握手。   他这么一动作,玉石商便将目光锁定在了他身上,冷冷地瞧着。   秦渭装作不知道,例行寒暄完,帮几位老板叫了车,再目送他们上车离开。   趁着这会功夫,叶秋声叫了代驾。   代驾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把秦渭的车开来,停到了面前。   秦渭确实喝得太多了,送走那些老板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精力和脑力。   只剩下他和叶秋声两人时,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人彻底放了空,叶秋声跟他说话,他也不回,只知道盯着他看。   叶秋声被看得不自在,撇开脸,盯着地面道:“下班了,这位秦先生,你可以回家了。”   秦渭眼波动微动,不说话,继续盯着他。   叶秋声忍了下,还是没忍住,咕哝了句:“能别看了吗,我脸上又没长花。”   他干脆跑过去开车门,喊他上车。   秦渭仍旧没动,视线下移,看向叶秋声扶着车门的手,然后停在那里不动了。   叶秋声意外地有些理解了那目光中的含义,试探着伸出手:“回去吗?”   秦渭终于动了。   被握住手的时候,叶秋声感觉呼吸和心跳都要停止了,冷不丁地,跟罐了一大口气泡充足的冰可乐一样,在皮肤下噼里啪啦地蹦哒着小气泡。   不妙。   掌心贴着掌心的触感,和隔着衣服拥抱,被按住手背,摸摸脑袋的感觉全都不太一样。   叶秋声不得不承认,医生和热心网友们可能说得没错,他现在就是个弹簧,越压抑克制,反弹起来越厉害。   情况貌似确实比一年前要更严重了。   他头皮发麻地想着。   可是秦渭喝醉了,喝醉的人是不讲道理的,况且他整个晚上都很辛苦,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人送回家,好好休息。   叶秋声努力放空自己,降低那股身体里窜上来的邪火,硬着头皮牵着人上车。   代驾司机扭过脖子,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俩交握在一起的手好几眼,给叶秋声看得坐立不安。但对方又不问,导致他准备的解释也说不出来,自己主动说又跟他做贼心虚似的,最后只能故作坦然。   “师父,去锦御府。”   “好嘞!”   车启动,叶秋声松了口气,问正专注地看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的人:“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头会不会很疼,要不要靠一下,休息一会。”   比起自己难言的怪病,他现在是真的很担心秦渭会不会喝太多,喝出什么问题,比如,把脑子喝坏了。和出人命还有健康比起来,似乎一切都可以接受了。   反正秦渭现在醉着,就算他表现出什么异常,大概也不会被发现。   而叶秋声,他觉得自己还忍得住。也必须忍得住。   秦渭借着车外的光打量着他,慢慢点了下头:“要,谢谢。”   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   肩上压上了一个沉甸甸的重量。   叶秋声尝试往外拽了下手,第一下没拽动。   但很快,秦渭就像是反应过来这不对了一样,放开了他。   “抱歉。”他声音有些虚弱地说。   “没事。”叶秋声回道。   见秦渭闭着眼睛,脸色不是很好,叶秋声便放轻声音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他能帮他的,需不需要他再做什么。   秦渭安静了一会,安静到叶秋声都以为他睡着了,不会再回他了。   忽听对方嘴里冒出一句:“回家。”   叶秋声赶忙道:“锦御府离这里不远,很快就到了。”   秦渭眼睛闭着,眉头却拧得更深。   “那不是家。”   他手掌按压着胃部,口中喃喃自语。   “带我回家。”   那声音低沉微弱到近乎梦呓,似一阵叹息。   “带我回家吧,秋声……” 第21章 那你人还挺好的   啊。   呃……   嗯……   他为什么真的把秦渭带回家了啊啊啊!!!   叶秋声脑海里的小人抱着脑袋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迈开腿四处狂奔。   醉酒的销冠先生站在门口,发出沉吟: “拖鞋……”   尖叫暂停。   叶秋声把之前那双不小心买大了的海绵宝宝拖鞋拿给秦渭,“不介意的话,你穿这个吧。”   秦渭看着明显不是叶秋声会穿的码数的鞋子,沉默了下,手背按了按越发晕眩的脑袋,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然后就穿上拖鞋,走到沙发那边倒了下来。   看到他七倒八斜底在地上画出一个之字形,叶秋声提心吊胆,怕他走到一半扑腾倒在地上;看到他成功倒进沙发里,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幸好叶秋声家里陈设很简单,客厅只有一张沙发,一张餐桌,电视柜和墙壁连在一起,但没有电视,几乎没有那些七零八碎的生活用品,空间也不大,不至于让人在中途被绊倒。   松完气之后,之前的惊恐崩溃又续上了。   叶秋声转过身,抱着自己家的大门,一边在心里无声呐喊,一边用脑袋撞门——只是个假动作,他既没有真的发出尖叫,也没有在大半夜把门撞得哐哐响,只是把自己的脑花摇匀了些。   他刚才是怎么了?   叶秋声又想起在车上的情景。   「“带我回家吧,秋声……”」   那声音悠远得像是穿过了时空和岁月,让叶秋声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也如现在这般叫他的名字。   ……温柔而厚重,蕴含着无限的叹息和思绪,让他胸口泛起一阵难言的沉闷和酸楚。   叶秋声呢?   他做了什么?   他在一阵稀里糊涂的纷乱思绪中,傻愣愣地对司机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直到进了家门才从那魔障一样的幻念中醒转,惊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可现在已经没法再后悔了。   他总不能把喝醉的同事赶出去。   也不想再折腾着,把人送回那大名鼎鼎的富人小区,只能暂时让他们公司的金疙瘩在他小小的出租屋里将就一下了。   叶秋声在想该不该把自己打晕,以防自己趁着夜黑风高,男同事醉酒无力反抗,酿成大错。   他还年轻,不想因为这种事被扭送到警察局去。何况秦渭这么信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公司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同事对同为男人的他有怎样奇怪的想法,放心地让他带他回家,叶秋声不能这么伤害他。   ……不然还是干脆把自己撞晕算了。   叶秋声心里很多羞愧,对着门,从道德和伦理的角度上,进行了一场深刻的自我检讨和谴责。   “打扰一下。”   背后传来迟疑的声音,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打断他。   叶秋声飞速转身,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沙发上起来的秦渭吓了一跳,扶着门,差点腿软得滑到地上。   “你怎么又起来了?”   屋里没开灯,秦渭堵在门口,背着光,身影将他笼罩住,显得叶秋声格外弱小可怜又无助。   “我去下洗手间,你家的灯好像坏了。”秦渭拨弄下开关,没有反应。   “坏了吗?”叶秋声也去尝试按了两下,发现果然坏了,不好意思道:“是坏了,忘记修了,要我扶你去洗手间吗?”   “什么时候坏的。”   叶秋声回想了一下上次开灯是什么时候,猜测着回答:“大概……几天前?”   还是一个月前?还是……半年前来着?   秦渭叹了口气。   听起来有点像是在生气。   叶秋声不太确定,因为他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对方生气的,连赵老板那样的讨厌鬼都没有让秦渭生气,难道他会比赵老板还让人讨厌吗?应该不至于吧?   赵老板就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叶秋声很坚持这一点。   他局促道:“那……我陪你去洗手间吧。”   从这个角度,叶秋声看不清秦渭的表情,只知道对方又沉默了一阵,然后说:“不用了。”转头自己摸着黑去了厕所。   叶秋声则折腾着把毯子抱到沙发上,打算自己今晚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他的沙发是个标准的两人位置的沙发,不至于让人躺不下,但绝对不宽敞,叶秋声在这睡顶多就是蜷缩着挤一挤,秦渭这样手长脚长的人睡就太憋屈了。   他的大长腿至少得有一半要搭在外面,要么就要窝起来,怎么都难受。   铺完毯子之后,他发了两秒呆,又拿出手机翻起外卖,看能不能点到解酒汤。   可惜,这个点大多数外卖都不营业了。   他转而去搜怎么煮解酒汤。他看得很认真,没注意到秦渭从洗手间出来,站在跟前看了他好半天。   等他注意到时,秦渭已经躺在他那张窄小的沙发上睡着了。   想说让他去卧室里睡床已经来不及了,搬更是搬不动的。   “明天起来腰酸背痛的,可不要说我欺负你。”叶秋声蹲在沙发边上撑着脸,有点郁闷地看着对方。   看了一会,也觉得有些困了,就回去卧室里睡觉了,睡前顺便预约了个早上送菜的订单。   ……   叶秋声家里没有窗帘。   天光将亮时,客厅里就晃得人睡不着了。   秦渭恍惚中,听见咕嘟咕嘟的开水声,在空气里弥漫着的一股蒸腾着的潮湿热气中睁开眼睛。   对着陌生的天花板,一时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混乱感。   “你醒了?”   近旁传来一道温吞的嗓音。   秦渭转过头,发现旁边有个人正蹲在那里,手里还捧着个瓷碗。   秦渭:“……”   叶秋声:“……”   叶秋声把手里的碗往他跟前送了送:“解酒汤,里面有苹果和橙子,还加了蜂蜜,我第一次做,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他说到一半,见秦渭忽然闭上了眼睛,内心狐疑地看着自己手里现学现卖的解酒汤,心说看起来没问题呀,然后就看见秦渭又睁开了眼睛。   他又用那种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的目光盯着他。   这次却又和往常那古井无波,死气沉沉的样子有些许不同。   秦渭嗓子沙哑道:“秋声。”   叶秋声迷茫嗯了一嗓子。   秦渭:“秋声。”   叶秋声:“嗯。”   秦渭继续平静问他:“是秋声吗?”   叶秋声继续迷茫回道:“是我……?”   然后叶秋声就眼睁睁看着秦渭眼中蓦然浮现出了一种惊人的光彩。   炙热地,从内而外地燃烧起来,像是将他也吞噬进去。   “你把我带回来了,是吗?”   叶秋声有点不知所措,但事实确实如此,于是点点头,嗯了声。   怕他误会,赶忙解释:“你喝醉了,那会你说不回锦御府,我才把你带回来的。”   绝对不是他心怀不轨。   虽然秦渭并不会往那边想。可叶秋声这小贼心实在太虚了,总忍不住为自己辩白一二。   听他这么说,秦渭略微一僵,光彩逐渐变得晦暗,蒙上一层云翳。   “哦,是吗,那你人还挺好的,随便一个人喝醉了闹着不回家,你就好心肠地愿意把对方捡回自己家里去。”他语气淡淡,分辨不出情绪。   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捡的。   叶秋声在心里小声反驳。   秦渭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生气。   叶秋声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把手里的碗举起来,往他面前送了送,笨拙道:“喝汤,秦渭,解酒的,喝了头就不会疼了。”   秦渭还是接过了他的汤,气势凶悍地一口气闷了整碗。   “还有吗?”   “额,有。”   “再来一碗。”秦渭把空碗递给他,那样子好像跟叶秋声的醒酒汤有仇,誓要喝光醒酒汤满门。   叶秋声去厨房里给他盛汤,回来时,看见秦渭站在桌边,拿起了桌上的药瓶。   他愣了一秒,飞速冲过去手把药瓶从他手里抽出来,把解酒汤塞秦渭手里。秦渭:“那是治什么的药?”   叶秋声把药往身后藏了藏:“就是……就是一些普通的补剂,维生素之类的。”   他不想被人额外关注,不想被人特殊照顾,更不想让人觉得他有病,用那种怜悯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成个废物,只会给人添麻烦,拖后腿。   虽然他确实有病。   但他在变好了!   他会好的,他不会病一辈子。   有病的话,只要去治,就会好。   叶秋声很相信这一点。   秦渭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饿不饿?”   叶秋声感受了一下,摇头:“你饿吗?”   秦渭回答:“我饿。”   “一晚上没吃东西了,会饿的。”   叶秋声:“哦……”   “陪我吃点吧。”   叶秋声犹豫了下,“可以倒是可以,但是……”   秦渭打开冰箱,对着空荡荡的冰箱沉默了下。   叶秋声有点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家……没东西可以吃,要不,你再喝点汤?或者,一会去外面路过便利店再买点别的?”   秦渭拿起外套:“等我一会。” 第22章 是因为得来的很容易   早上时间很宝贵,上班族还得准点去公司打卡。   秦渭搜索到附近的菜市场,去前心里就有了精准的购物明细,条条列在心里,到了之后直奔目标,不用问价,直接连点几样,叫摊主装好。   等着摊主装菜称重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想给叶秋声发条消息,然后发现自己没有对方的微信。   当代同事关系的完美展现。   认识一年多了,说过的话加起来没几句,连微信都没加上。   没有加上微信其实还好。   有次两人在电梯口差点遇见,叶秋声大老远看见他就掉头,慌里慌张地躲到墙后面,然后跟做贼一样左看右看,逃命一样冲进了安全通道。   大概隔了二十分钟,秦渭看见他一脸菜色地从公司的安全通道钻出来。爬了十几层的楼梯,搁谁都好不了,何况叶秋声体质又弱,尽管成年后看着比小时候那副隔三差五烧到进急诊的样子好了很多,却难抵生来的虚弱。但他宁愿去爬楼梯,也不想跟秦渭搭一个电梯。   惨字并不能概括秦渭当时的心情。   心如死灰更贴切。   可以原地粉碎成渣的那种。   点开公司群聊,找到一个眯眯眼傻笑的卡通线条小狗头像,不抱希望地发送了添加好友的请求。   秒通过。   快得秦渭都没反应过来。   对话框上面立马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但等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发过来。   秦渭手上拎了东西,腾不开手,直接发了语音:“家里盐还够吗?”   「小叶:家里没有盐」   「小叶:可怜小狗.jpg」   秦渭看着重新进入「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忽然笑了。   他是打算就一直这么守着手机,守到他回去为止吗?   “先去洗漱换衣服,我叫了跑腿送了一套新的西装,应该快到了,等会开门帮我接一下。”   「小叶:yes sir!」   「对方已撤回」   「小叶:好的,收到。」   「对方正在输入中」   秦渭偏头低笑。   浓情蜜意的样子让摊主多看了他好几眼。   等他扫码付钱时闲扯起来:“这是等会要直接去上班吧,哦呦,上班之前还要早起来帮媳妇买菜呀?”   这稔熟的样子,一看就是买菜的老手了,估计没少干。   这话说得让秦渭心里泛起股微妙的感受。   “我还没结婚呢,阿姨。”   菜场阿姨讶异看着他:“没结婚?这可真看不出来,这黏糊的哦……跟新婚小夫妻似的。”   秦渭舔了舔莫名发干发燥的唇,“没……”   阿姨笑眯眯把菜递给他:“那抓紧吧,我跟你说,男孩子可别想着没做出一番事业就不能结婚,两个人合适就趁早把事办了,小夫妻日子慢慢过也是一样的,日子过着过着就好了嘛!”   秦渭喉咙更干了,这会还多了点涩意:“不是我不想,他……不愿意。”   阿姨更诧异了:“这么体贴的帅哥,对方都不抓紧点哦,这样,下回你给姑娘领过来,阿姨替你说说好话劝劝,肯定就成了!你这样的肯定没问题的!”   菜场阿姨说得很肯定,秦渭心念微动,认真回道:“嗯,谢谢,我下次一定试试。”   买好东西返回叶秋声家里,上了楼梯,还没踏上最后一节,家门自己就开了。   叶秋声动作很快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蹲在门口,就等这一秒,刷地打开了门。   秦渭站在台阶下,愣了一下。   叶秋声很得意:“我就知道是你的脚步声,你知道吗……”   不打算停留的人是不会在快到他家门口时,提前放慢脚步的,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半天,猜哪个是秦渭要回来了,结果果然一下就被他逮住了正确答案!   一逮一个准!   好聪明哦!   秦渭在等他后半句话。   但叶秋声像是一下被掐住了喉咙那样收了声。   “进、进来吧。”   青年胆怯又惶恐地站在那里,不敢跟他对视,一副很想缩起来的样子。   秦渭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站到叶秋声面前。   他越走近,叶秋声越不敢看他,脑袋要低到胸前去了。   叶秋声能感觉到秦渭在看他,整个人陷进更不安的情绪里,余光见秦渭抬起手,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了下。   结果却是头顶沉了沉。   秦渭:“别堵在这里,进屋吃饭了。”   叶秋声讪讪放下手臂:“……哦,好。”   秦渭简单煮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   面摆到面前的时候,叶秋声显得有些恍然。   “怎么了,不爱吃?”   秦渭皱起眉。   他记得每次叶秋声生病的时候,他爷都给他做这个。   然后哄叶秋声说,多吃面,活得长长久久。   每次叶秋声都吃得很多。   他总不肯好好吃饭,只有这时候会努力把一整碗都吃下去,跟要战斗一样慎重的表情。   秦渭常做这个,以前有阵子觉得日子太难坚持不下去了,他几乎天天吃这个,慢慢地一次次调整着贴近记忆里的味道,每当这时他总想起叶秋声。   叶秋声飞速抹了把眼睛,摇摇头,端起碗,大口大口吃得很急。见他吃了,秦渭才放下心来。   说是叫叶秋声陪他吃,秦渭却没怎么动。   毕竟他都斩了叶秋声的解酒汤全家满门了,一大锅下肚,实在没有空间再来碗面。   随意吃两口,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了那身满是酒气的衣服,穿上刚送来的那套新的,坐回到桌边,打量着这个房子。   简单的过分了,几乎不像是有人住的屋子,没多少生活痕迹,只能算是个睡觉的地方。日子过得糊里糊涂,浑浑噩噩,屋子的主人好似只是将就着一口气吊在那里,不能死,于是赖活着。   秦渭垂下眼帘。   那药是抗抑郁抗焦虑的。   梁景把他养得很差。   梁景应该能做得比秦渭更好。   他出身好,有钱,性格张扬桀骜,不会让身边的人被欺负,也不会让人跟着他吃苦。   懂得也多,会篮球,懂马术,能带着人玩,交际圈的质量也高,跟在他身边能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   梁景不费吹灰之力拥有的东西,随便挑出一样,都是秦渭赌上自己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抛弃尊严,命都不要地奋力一搏才有可能触及一二。   他看着眼前这个早已面目全非,变化大到快要让他认不出来的人。   他想了很久,叶秋声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大概和小时候一样,热烈,自信,张扬,骄傲又恣意地挥霍着他那独具一格的灵光,变得比过去更光芒万丈,不自觉地吸引无数人聚集到他身边。   然而一切向着秦渭没有预料到的方向策马狂奔。   想着自己这一年里调查到的事情。   秦渭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   是因为得来的很容易。   所以践踏起来的时候,也丝毫不会心疼吗? 第23章 早上还吃了他煮的面   饭后,叶秋声背着秦渭吃了药。   吃过药之后,人会有些糊里糊涂的,脑子也迟缓得像是台生了锈的机器,不过那样会让叶秋声觉得很轻松,什么都不用去想,也没法想了。他现在的工作没有太多需要他聪明起来的时刻,什么事情不用做太好,也没有做得多烂的余地,混混日子罢了,这样正好。   秦渭站在门口等叶秋声穿上鞋,拿上钥匙,关好门,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公司。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他们都起得挺早,早上也没做什么,只是一起随便吃了顿饭,时间却过得飞快。   叶秋声平时从来没觉得上班路上的时间紧张,也不担心自己会迟到错过打卡的时间,导致自己被扣全勤,结果今天,竟是一晃就要上班迟到了。   现在正是早高峰的时间。   “要来不及了,我们去坐地铁吧,不会堵车。”叶秋声叫住打算去开车的秦渭。   虽然早高峰的地铁很挤,但至少不会让人迟到,时间是准的,开车就不一定了,真倒霉,一整个上午都要在马路上的车子里度过了。   秦渭没有异议。   不过真到了地铁上,苦恼的就是叶秋声了。   人是真的多,满满一车都是人。   叶秋声往常都会避开这个时间,他很久没在人这么密集的空间待过,心里知道大家都是陌生人,没有人会在意他一个同样赶着去上班的打工人,却怎么也没法缓解那种被周围的人窥探、讨论,甚至嘲笑的念头。   「“啊?他真的喜欢男的啊?”   “我早看出来了,怪不得平时总跟男生动手动脚的,不会是在揩油吧?”   “哎,你说,他之前体育课还给你买水了,之前不觉得,现在想想,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别说了,真恶心。”   “诶,你们看,是他……”   “快走快走!”」   叶秋声背靠着车门,手在身后捏着,低下头,努力呼吸,并告诉自己,没有人在看他,他很安静,也不惹眼,一点都不引人注意。   周围的环境暗了暗。   叶秋声抬起头,发现秦渭挡在身前,将他笼罩在身前一小片空间里,隔绝了周围其他存在。叶秋声看不见其他的人了,只能看见眼前的秦渭,意识到这一点,逐渐放松下来。   “领带,歪了。”他喃喃着说。   地铁启动时的摇晃让他脑袋又开始晕乎乎的了。   叶秋声抬起手帮秦渭调整了下,放下时手指经过秦渭的衣摆,指尖流连着,没舍得离开,悄然捏住。   秦渭盯着他看了两秒,确认他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看起来脑子完全是空的。   他对着自己衣角上缀着的手指出了神。   是因为习惯这样对人撒娇吗?   之前这样眷恋又小心地牵过谁呢?   是因为对方不允许他牵手,所以才只敢这么小心翼翼地捏着对方的衣角吗?   到站时,秦渭走在前面,从人流中劈开一条路,衣角拽动了手指,叶秋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拽了秦渭一路,赶忙慌张松手,悄悄打量秦渭的脸色。   看起来有点难看,眼睛里有红血丝,目测是没休息好造成的,但没有骂他。   所以应该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吧?   叶秋声松了口气。   没发现就好。   一同到了公司,从电梯出来,由于他们两个的工位天南海北,在公司门口就要分道扬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前台那里站下。   秦渭在看叶秋声翘起的发尾,想着要是浅浅的暖棕色大概会更可爱活泼些,“有空……有事情可以给我发消息。”   叶秋声缓缓点了下头。   “你家的灯,我晚点去帮你修一下。”   叶秋声:“不用麻烦,换个灯泡就好了,我自己可以的。”   秦渭皱皱眉,不太赞同的样子,他觉得叶秋声肯定就那么算了,他根本一点都不肯好好对自己。   刘姐拿着文件走过来,看了眼这俩人:“你俩在这难舍难分的是要干嘛,演鹊桥相会呢?别偷懒,赶紧的,干活去!”   秦渭正要解释他们没有故意偷懒,旁边的人先一脸惊慌地高声道:“谁?谁难舍难分了,刘姐你怎么污蔑人,我哪有舍不得跟秦渭分开,我正要去工作你就来了,我、我现在就走了!”   随后八百米冲刺逃命离开。   刘姐:“……?”   怎么回事,今早这是抽什么风?   从来没见小叶这么大声说过话,吃炸药了?   转头看秦渭,秦渭收回追随着的视线,并认真帮叶秋声解释清楚:“他不是舍不得跟我分开,他只是在想办法拒绝我去他家帮他修灯。”   刘姐仔细想了想,眉头一皱。   啊?   什么?什么跟什么?他们在说什么?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刘姐拍了拍脑袋,算了,不管了。   “秦渭,你看看这个客户,他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提出说要跟我们公司合作,不过对方指定说要你来接待,你们之前认识吗?”   秦渭的目光停在客户的照片上,脸色微变。   “认识。”   ……   回到工位的叶秋声收到了一条消息。   「孟老师:小叶啊,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空?」   「孟老师:近期有个出国访问的会议,我这边缺个随行的翻译和能写发言稿的助手,你要是手头工作不忙,可以来我这边。」   是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的教授孟建生。   叶秋声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最后还是发过去一句:「谢谢老师,不过我最近手里工作太多了,就不跟您去了。」   想说帮忙联系下师哥师姐,但他之前污名缠身,谁沾边谁落不着好,于是很久没跟师哥师姐他们联系,如今也不好再去打扰,万一再因此产生误会,平白给人增添一份尴尬和麻烦,最后只能讪讪补上一句干巴巴的「抱歉」。   回完消息,觉得自己拂了教授的好意,叶秋声灰心丧气地垂着脑袋。   等他治好病,到时再亲自登门道歉,表示感谢吧。   他会好的。   颓丧了一会,又重新振作起来。   叶秋声脑海里浮现出秦渭的身影,想起今早自己过分的举动,他严肃地坐直,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几行字:   「1.不准一直跟秦渭说话;   2.不准主动触碰他;   3.要保守好秘密;   4.不要被秦渭讨厌」   记下来,还不保险,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担心自己会忘记,叶秋声把这个页面保存到了手机锁屏上,这样就能随时看见。   做完这一切,叶秋声觉得很满意,感觉自己又向美好生活迈进了一步。   ……   一晚过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对秦渭来说,那个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有点空的小房子,早晨金灿灿的阳光,还有睁开眼时惊鸿一瞥的蜜色眼睛,都像是一场久远的梦一样。   一晚过去,翻脸不认人。   早上还吃了他煮的面。   秦渭面无表情看着再次恢复成对他退避三尺态度的某人,心底涌动着烦躁的情绪。   话么,不肯跟他说;   路么,是要绕着走的。   幸好最近遇到了难缠的客户,分散了他一部分精力,不然秦渭恐怕要按捺不住,直接将这人捆了按那好好审问一下,他究竟是哪里又不对了,才让他这么对他。   专心投入到工作里,提高公司效益,带全公司一起飞。公司起飞,员工工资也能涨一涨。   秦渭拿下一单生意,就给全公司的人发一次红包。   叶秋声看着自己的余额,心里暗自算了算秦渭一个月发红包,请客花出去的钱,心里泛起了嘀咕。   “就算赚得多,也不能这么花啊……”他不要过日子了么?   仔细想想,叶秋声发现他光看见秦渭在工作,却不见他休息,放假从来都是主动加班,好像都没怎么见他用赚到的钱给自己买些什么。   别人这么拼死拼活的工作,多是因为有家有妻儿,要还房贷车贷之类的,不想委屈了家人,要让家人过好日子,可秦渭……他连过年都不回家,听说有个弟弟在国外,不过好像已经可以赚钱养活自己了,不需要他操心。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么拼做什么?而且……而且也不攒钱,这么下去不是要全都花光了吗?那要是病了怎么办?等……将来谈了恋爱,结婚的时候又怎么办?他这样,会娶不到老婆的吧?还是不打算结婚了,一个人过一辈子?毕竟现在单身主义的人也很多……   叶秋声苦苦思索,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苛待自己。   想说,想问,点开手机看两眼,立马忍住了。   ……   七月,雨季。   上午还晴空万里,转眼就阴云密布,狂风乱作,俨然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手机即时推送了新闻。   「热带气旋尤娜在太平洋中部生成,并稳步壮大,且持续向我国东南沿海方向移动,预计将在一周后登陆,未来一周东南沿海地区将面临持续暴雨天气,请做好……」   “哗啦!”   接待室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响动引得全公司的人都向那个方向看去。   这么个潮湿阴暗的天气,本就容易引人烦躁,近来工作不少,人人都在心情烦闷地忙碌着手头的工作,公司里没什么人说话,就显得接待室里的声音格外刺耳。   “那个周少又来了?”   “这都多长时间了,说真的,他不会是跟秦渭有仇吧,这么折腾人?”   李子轩抱着文件匆匆从接待室里出来,把手头的文件往边上一放,就马不停蹄的去倒茶。   叶秋声望着那边,隐约瞥见接待室里,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静静矗立着。   周成昀又来了。   周成昀身份不一般,不是一般的富二代,不知道怎么跑到他们这小庙里来,明眼人都知道,他家那公司根本不可能选他们合作。   可他们也不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人家好言好语拿着合同单子来,摆出诚心诚意要谈合作的架势,没有个合适的理由拒绝,那就是得罪人。   问题是他们根本得罪不起周成昀。主要是得罪不起他爹。   李子轩也顾不上自己是市场策划的,他们家文秘一小姑娘都被吓哭了,干脆把人拉出来,自己兼职了端茶送水的活,着急忙慌重新泡了茶水,打算端到里面去,一转头,看见叶秋声在旁边,吓了一大跳,“叶、叶哥?”   叶秋声从他手里端走托盘:“你回去忙吧,我去送。”   小李没撒手,苦着脸:“叶哥,你别去了,还是我来吧,秦哥在那都得装孙子,你就更……还是我皮实,抗打抗骂的。”   不是李子轩瞧不起他叶哥,实在是叶秋声一看就是最好欺负的那个,等会不得跟他们家文秘一样让人骂得抹着眼泪出来?   叶秋声确实不是那种特别凶残的人,以前不是,现在就更不是了。   但他还是坚持从李子轩手里拿过拖盘:“没事,你回去吧。”   走到门口,敲敲门,说了句我进来了,不等回复,直接推开门。一推门,一沓文件刷地擦着秦渭的脸甩到门上。   沙发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嘴角挑着一抹戏谑笑容:“怎么,不服?”   秦渭没什么表情地擦掉脸上被泼的茶水:“没有。”   周成昀更得意了:“秦渭啊秦渭,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当初就说过了吧,”周成昀站起来,走到秦渭面前,“为什么你们这些穷人总觉得努力学习,计较那点鸡毛蒜皮的奖学金和荣誉,觉得有了这些就真能逆天改命,以后就真的有资格跟我们个阶层的人平起平坐了啊?”   “我只是拿回我该得的东西,没想那么多,周少。”   至于后面周成昀气不过找人去他打工的地方砸场子,围殴他,然后被他送进警局,又被他爸狠骂了一顿……   秦渭冷笑。   那是他该得的。   周成昀笑挂不住,捏起拳头,“区区一个破伺候人的销售——”   秦渭眼中闪过冷意。   然而拳头并没有落到秦渭身上,凭空一道身影挡进来。   秦渭和周成昀同时一愣。   一只干净而修长的手用力抓住周成昀的拳头。   “周少,喝茶。”   隔着阴影望过来的冷然目光让周成昀下意识松懈下力道,退了一步。   秦渭略微侧头,有些怔然。   他从来没有在叶秋声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冷冷的,快要藏不住愤怒的表情。   反应过来的周成昀顿时有些恼怒:“你谁啊?懂不懂点事,让你进来了吗?”   叶秋声侧头看了眼秦渭,嘴唇抿了下,把拖盘放到一边,蹲下来把地上的策划案拢起来,重新走到秦渭身前:“我是负责市场策划的部门主管,关于策划案,有什么不满都可以来找我,销售不管这个。”   秦渭:“秋……”   叶秋声转身,沉默着把他肩上沾的茶叶摘下来。   秦渭闭上了嘴。   摘着摘着,叶秋声手指停留在秦渭的领口,指头越收越紧,攥得衣领都皱了起来。他低下头,咬住了下唇。   秦渭看他这个样子,心头忽然被揪了下,手指动了动,有那么一刻,很想抱他。   但叶秋声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没有继续低落,转而说:“周少,有位小姐在前台那边等你,看起来是有急事找你。”   周成昀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变。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带他去换身衣服整理一下,周少下次再来,请来找我。”叶秋声欠欠身,不等对方回答,拽着秦渭的袖子闷声往外走。   周成昀这会已经没有心情找茬了,全在想怎么躲着他那联姻对象走。   他举起手机,毫无顾忌地在人家室内点了根烟:“喂,还在听吗?我这边有点麻烦,先挂了,等你回国,兄弟请你吃饭。”   对面安静了几秒。   问:“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   “你说秦渭?”   “不是他,另一个。”   “那个小主管?”   “对。”   “不认识,谁知道打哪冒出来的,说话挺温柔,怪有礼貌的,凶起来吓我一激灵……”周成昀反应过来,“怎么,你熟人啊?”   “……算了,忙你的吧。”   电话挂断。   周成昀:“有病?”   姓梁的又抽什么风?   ……   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员工休息室和更衣室都进行了一番扩建。   秦渭换好衣服出来时,叶秋声还等在外面。   见他沉默不语的样子,秦渭手指插在头发里抓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垂眸凑近些:“做销售遇到的人多,千奇百怪什么人都有,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都习惯了。”   不知道他在不在意,秦渭还是补上一句:“周成昀也就这点能耐,他不能拿我怎么样,我不疼,也不难受。”   所以你也别难受了。   后半句不好再说了。   再说,就越界了。   叶秋声低着脑袋,背在身后的手拧了又拧。   “你别习惯这个。”   秦渭怔了下。   叶秋声:“为什么不回美国?”   想起李子轩前阵子说的话:“……销售那活,真要咱们来还做不了呢,上次那个张总来咱们这边的时候,秦渭可是凌晨三点就去机场等着接机了,全程又是给当助理,又是给当司机,忙前忙后好几天,都快二十四小时待机随叫随到了,最后才拿下了那个单子!”   叶秋声觉得很难过。可他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些什么。或许是对天才的惋惜,觉得他不该如此蹉跎。   秦渭很辛苦,也很累,有时候被人甩了脸色,或是刁难,也只能受着。   他又想起那些新闻报道上看到过的秦渭,虽然只是拍那些世界名流富豪时,偶然带到的一角,可在那里的秦渭,是不用对人卑躬屈膝,不用吃苦受罪,不用喝酒把胃喝穿也能赚到很多钱的。   他分明有着比现在更光明的前途和未来,他应该待在更高的阶层,享受更好更轻松的人生,他本来不是这样的。   秦渭看着他许久,蓦然笑了声。   “不回。”   叶秋声不解:“为什么?”   秦渭懒洋洋回答:“我乐意。” 第24章 我命不好   叶秋声有点生气。   “工作很累很辛苦也乐意?”   “乐意。”   “被人随意使唤也乐意?”   “乐意。”   “被人羞辱也乐意?”   “乐意。”   “没有钱,娶不到老婆也乐意?”   “……”   秦渭不答,眼中不见了笑意。   叶秋声捂住了嘴巴。   男人在乎的无外乎那点事,成家,立业。近些年,成家这事已经渐渐被排除出了人生必备选项,财神庙前香火繁盛,姻缘殿前冷冷清清,大多数人也不再把找不着另一半当成多重要的大事,按理说,婚姻当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点。   叶秋声没想到说到最后,竟是这句真触到秦渭的霉头上了。   过了会儿,他讷声道:“抱歉。”   想安慰说一个人也挺好,这世道谁离开谁不能活,不用跟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还更自由。   但本能觉得再说下去,自己怕是要被打,于是紧紧闭上了嘴。   秦渭从他身面前走过,难得控制不了自己,讽刺道:“不用抱歉,谢你「吉」言,是娶不到老婆。”   扯扯嘴角,略显刻薄地冷笑: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就算有钱了也娶不到老婆,活该一辈子没人在乎没人爱,孤苦无依,哪天死了都没人替我掉滴泪,不像有些人,一辈子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他还能丢着玩。”   “我命不好,我认,可以了吗。”   叶秋声伸了下手,然而秦渭已经带着一身怒意走了。   “怎么怨气这么大……”叶秋声收回手,讪讪摸了下鼻子,“娶不到老婆……那就娶不到嘛,也不用这么说自己吧?”   什么一辈子没人在乎没人爱,死不死的……呸呸呸!乱说什么呢!   他到底分不分得清轻重主次?难道不是被人刁难欺负更值得在意吗?   到下班时叶秋声都一副霜打的茄子样。   他又不知道他这么在乎这个,一时失言踩着人家雷点上了,想找个机会道歉,每每想好借口打算过去搭话,秦渭却仿佛没看见旁边欲言又止的他,冷着张脸跟刘姐他们商量事情,叶秋声一要开口,他就立马找话题打断。   自打秦渭来公司,叶秋声都没被对方这么冷待过。   秦渭看起来一副精英主义不近人情的冷酷样,实则没有哪回真的拒绝过他的靠近,只要叶秋声开口,秦渭从来没有不应的,反倒是叶秋声一直避着人家走。   一时间心里落差极大,还有些委屈。   连着几天都被故意冷待,连公司里的人都看出来不对了。   李子轩找了个机会偷偷问叶秋声:“你跟咱秦大销冠闹什么矛盾了?”   叶秋声干巴巴笑了下:“我说……说他、说他将来可能娶不到老婆……”   李子轩:“啊?”   叶秋声:“咳咳,我也不是故意的,唉,反正……就是话赶话,赶到那了。”   他早前上午琢磨过这事,结果那会就直接给说出来了。   叶秋声也很懊恼。   李子轩摸了摸下巴:“不就娶不到老婆,有什么的,况且又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这么生气,不会是真戳到痛处了吧?秦哥那性格,能气那样,不会是因为,他心里有求而不得的人吧?”   叶秋声愣了下,“他……有喜欢的人了?”   李子轩兴奋道:“肯定是这样!”说着就开始盘算起公司里的小姑娘,盘来盘去,各个和秦渭都是点头之交,话没说过几句,怎么都看不出哪个有那苗头。   “真算起来,她们还没你和刘姐跟秦哥说过的话多,”李子轩一拍脑门,满脸惊悚,“邪门了,不会是刘姐吧!”   叶秋声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这话要是让刘姐听见了,你就死定了。”   李子轩打了个寒颤,连声道歉,“唉,那能是谁,总不能是你吧?”   叶秋声眼皮跳了下,下意识紧张起来:“不不,我们都是男的,没可能的,他……他一看就是很正常的,绝对不会对男人有那种想法……”   “也是。”小李附和道。   叶秋声打量着李子轩的脸色,见他确实只是随口一提,没有多想,顿时松了口气。   这种谣言可不能随便传,不然真发酵起来,有人当了真,到时秦渭的处境就会变得很艰难了,说不准会被从公司逼走。   虽然这样倒也算达成了叶秋声想要的结果,让秦渭离开这里,回到更宽广的舞台上去施展才华,可这么声名狼藉,灰溜溜的被人赶走,却不是叶秋声希望见到的。   他的初衷,并不是想让他受伤难过。   实在想不出来那工作狂事业脑能跟谁看对眼了,小李这爱八卦的大嘴巴,忍不住开始跟几个关系还不错的老同事闲打听起来,看看秦渭和谁走得近。   前台小妹磕了把瓜子:“叶哥呗,之前早上看他俩一起来上班,在那聊什么给家里换灯泡什么的。”   小李惊愕的瞪大眼睛:“他俩什么时候搬到一起住去了,叶哥怎么都没跟我说?”   路过的刘姐偶然听了一嘴,不仔细,只听见他们似乎在说,公司里有秦渭喜欢的人。   不提还好,一提她倒是想起一件事。   前阵子被她撞见有猎头公司的来接触秦渭,秦渭眼睛眨也不眨的直接给拒了,事后了解到,对方公司给开出的待遇是真不错,她都心动了。   以秦渭现如今的身价,明显是跳槽能发展更好的,但他硬是不走,要说在公司待出感情了吧……   额……   刘姐呵呵笑了声。   下午交接工作的时候,忍不住好奇,暗中打探了一句:“秦渭,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你这个年纪,也该考虑谈对象的事了吧,听姐的,寻么个合眼缘的,谈个两年,没什么问题差不多就到岁数,可以商量结婚的事了。”   “有喜欢的可以说说,姐说不定还可以帮你牵牵线。”   秦渭抬起头,看向某处。   喜欢什么样的人?   “……像太阳一样的。”   “哦,性格比较开朗的那种吧,外貌呢?”   公司一角,李子轩正把手里的菠萝包掰开一半,分给对面工位的人。   那人接过李子轩的菠萝包,对着李子轩浅浅笑了下。   秦渭收回视线:“刘姐,最近市场策划部工作很少吗。”   刘姐顺势往市场策划部那边看了眼,好家伙,一眼就看到了在偷懒摸鱼的李子轩。   刘姐:“……”   秦渭:“您先忙。”   刘姐怒气冲冲冲过去:“小李,策划案改了三天了,还没改好吗!”   菠萝包吃了一半的李子轩:“……”   ……   训完李子轩,刘姐回过味来,琢磨了下,觉得有些不对。   公司又不禁办公室恋情,不如说现在的公司还都挺鼓励内部配对的,放在古代,那妥妥就是全家老小都在公司手里的「家生子」,全家都给老板打工,哪个敢不为公司呕心沥血卖命,哪个敢一言不合就辞职?   秦渭一直不愿意离开公司,可能真是因为公司里有他牵挂着的人。   既然惦记,追不就是了,他怕个什么劲?甭管追不追得着,也算有个结果,怎么会这样闭口不谈,藏得严严实实?就这么在心底藏着掖着的,在那搞暗恋,难不成还打算这么耗一辈子?   刘姐想起秦渭刚才看的方向,看着看着,看到了正跟人笑着聊天的魏彬,脑子里一阵电闪雷鸣,心里登时一沉。   阳光开朗……   清秀帅气……   藏着掖着不敢说……   天老爷个腿的,秦渭喜欢的,不会是个男的吧!   ……   人经不起打量,事经不起细想。   刘姐恍惚到傍晚下班。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一场雨从下午两点下到了五点,没有停的意思,越下越大。   到了下班时间,雨水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汇成小溪。   人陆陆续续走完,刘姐穿着5公分的高跟鞋,站在门口,对着被雨浇得直冒烟的马路叹气。   风把雨吹进了门里,凉凉地打在皮肤上。   按了按手机,烦躁揉了揉阵阵钻心疼的肚子:“打不到车。”   想着最近天不好,刘姐把自己的车给孩子她姥爷开去接孩子放学,本想着自己打车就是了,结果这种天赶上晚高峰,车也不好打了。   心里估量着从这到地铁站的距离,犹豫着要不要冒雨一口气跑过去。   叶秋声从电梯上下来,脚步迟疑。   在角落里转着圈徘徊半晌,走上前,把手里的伞递出去:“刘姐,你用这个吧。”   “小叶?是你啊,还没走。”刘姐讶异看了他一眼。   “这就要走了,这会不好打车的,您拿我的伞走吧,听说今天因为天气原因,中小学都提前一节课放学了,这个点……茵茵应该都到家了,回去晚了,她在家要等急了,您也早点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刘姐才想起来查看家长群。   果然有学校早放学的公告。   她一拍脑袋,有点懊恼:“看我,忙得忘了看消息,唉,说好今天要早点回去陪她过生日的。”   叶秋声又把伞往前递了递:“快回吧。”   刘姐迟疑接过伞,共事两年多,第一次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个向来老老实实,不太惹事,让人省心,却也没什么让人特意记得住的特点的同事。   跟团空气一样,没性格,没脾气,没存在。   如今看来,却好似并非如此。   脑袋里一直以来模模糊糊的名为小叶的人,在这一刻忽然凝成了一个切实的,活生生的人。   好像今天才刚认识一样。   刘姐接过伞,“你呢?”   叶秋声把伞递给她,自己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本想着都是到地铁站,顺路的话,打一把伞冲过去就是了,叶秋声摇摇头:“我有朋友来接,等下跟我朋友一起就行。”   刘姐撑开伞,走入雨中,语气不似以往迅捷干练,多了几分踏实的缓和:“真是帮姐大忙了,我今天确实不太舒服,也有急事……改天,姐请你吃饭哈,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   叶秋声站在门口,看着刘姐撑着伞,冲进雨幕中。   站在那里,等了大概七八分钟左右。   叶秋声犹豫地望了望天,然后脱下西装外套,撑在头顶,深吸一口气,也冲进了雨幕中。   魏彬从电梯出来,余光一瞥,忽地一顿,诧异问抱着手臂靠在墙角的人:“秦哥,你在这等人呢?”   秦渭望着烟雾缭绕的大雨天,冷冷回道:“等外卖。”   这天叫外卖到公司里?   疑惑间,超市外卖员来了。   送了把伞。   现在秦渭手里有两把伞了。   在这样的天气,显得是多么的富裕,多么令人羡慕。   魏彬被对方面色铁青,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退了一步:“秦、秦哥,你……还好吧?”   秦渭扯扯嘴角:“怎么,我看起来像是有哪不好吗?”   魏彬:“哈……哈……好,特别好……那什么,诶呦,忽然想起来我妈喊我吃饭,我先走了!”   ……   回到家,秦渭冲了个澡,围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坐在窗边。   电话响了,是秦嵘打过来的。   对面传来一阵轰隆隆,哐啷啷的音乐震响。   过了会,声音稍静。   秦嵘:“你和恩人哥哥怎么样了?”   秦渭拉开易拉罐:“不怎么样。”   秦嵘:“谁当初说不搞暗恋来着?”   秦渭:“……”   秦嵘:“说真的,快两年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秦渭仰头喝掉半罐啤酒,没说话。   秦嵘严肃了起来:“哥,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打算还要在那耗多久,你心理总得有个期限吧,实在成不了,就算了吧,你总不能一辈子在那耗着,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难道那些拿命打拼出来的东西全都不要了吗?”   一边工作,一边供秦嵘读书,一边自学自考顶尖大学。   要知道……秦渭当时还没成年。   很多工作细究起来,放到国际上,那都是要被谴责的,要上新闻的。   但秦渭这人能忍,能扛,伤了病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别人忍不了还有家可回,有家人可以依靠,可秦渭没有,不光没有,还带着个拖油瓶。   一路从村里的戏班子,走到美国,言语不通,年纪小,还没个身份。   说到底,心里要没点执念,怎么肯拼到这一步。   秦渭回道:“当然要。”   权势,地位,名望,财富……谁能说放手就放手?   谁不要谁大傻子。   秦嵘:“那你就回来,德里克先生说,之前那个位置还给你留着,你回来,马上就还能做你风风光光的秦先生。”   秦渭有些烦躁,“再说吧。”   秦嵘:“别再说啊!你拿不定主意,我帮你拿!这样吧,机票我给你定一个月后的,正好那会台风天也该过了,雨过天晴,路途顺畅,适合跟过去告别,至于这一个月……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心里觉得没戏。   秦渭也这么想。   手机滋滋震了两下,秦嵘行动力快,这会机票信息都发过来了。   只有一个月了啊……   他隔着屏幕抚摸着那行日期,胸口闷疼得要命。   哪怕喜欢他一点呢……   哪怕不是这么避着他,给点希望……   给他个机会,让他告诉他——   他的小哥回来了。 第25章 病了怎么办   台风越临近,天气变得越糟糕。   这两天还只是下大雨,再过一阵子台风真登陆的时候,全市都要放假,在家里闭门不出了。   叶秋声不喜欢这样风雨欲来,气压闷得人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最近心情格外不好,又开始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加上前两天把伞借出去,冒大雨赶地铁回家,身体又开始不太好了。   白天秦渭不在公司,听人说是在外面见客户去了。   “张总连着约了秦渭三天,听说是带着女儿一起去的,估计是有意撮合。”   “秦渭呢?”   “不知道啊,不过既然连着约了三天,可能也是有意接触接触?”   回到家时,种种疲惫涌上来,连带着身体难受,天气不好带来的压抑情绪一股脑崩塌,叶秋声感觉胸腔里头有什么东西要撕破了出来,抖着手去吃药,吃了药脑袋又开始发晕,心情却不见好。   叶秋声抱紧自己,蜷缩在地板上。   好难受,不想一个人,想被人拥抱,想……   想着想着,脑海里冒出秦渭的样子。   秦渭接到电话时,正在花店里。   因为天气的缘故,很多运输渠道受到影响都停了。鲜花这东西最娇贵,好多要从云南那边空运过来,这鬼天气飞机飞不了,高速走不通,连绿化带里的绿植都被劈得七零八散,东倒西歪,想在这时候买点花,竟成了难事。   好不容易找到了家存货还算齐全的,买哪种又成了难题。   接电话时,身旁的张小姐正在耐心询问每种花有什么寓意,怎么搭配,拿到家里如何养护。   听筒贴着耳朵,里面传来一声呜咽着的“秦渭”。   秦渭失手掐断了花枝。   张小姐抬起头,苦恼道:“不然就红玫瑰吧,通俗易懂。”   女声隔着听筒传到另一边,有些失真。   哼哼唧唧的呜咽声止住了一瞬。   “秋声?是哪不舒服吗?”秦渭对张小姐点头示意了下,张小姐快速选了束玫瑰包起来,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秦渭。   秦渭:“这里所有的花,一样一枝扎一束,谢谢。”   说完,问电话那边的人:“你在家吗,我现在去找你,还有力气就烧点热水,给自己倒一杯,然后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紧,我很快……”   “不用了,”叶秋声闷闷地抽了下鼻子,“我没什么事,打扰你约会了很抱歉,你忙吧。”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先生,你要的花。”   店主迟疑递给秦渭,这五颜六色一大捧,完全不讲究色彩搭配和美学,主打一个大杂烩全都有,审美清奇,已经不是一句庸俗或是土狗可以概括的了。   这是在虐待眼睛,还不如张小姐老老实实买束玫瑰算了。   张小姐见他急,体贴道:“你先走吧,我等下叫我家司机来接我,今天谢谢你陪我选花,也祝你一切顺利。”   说完又看了眼对方手里那捧大杂烩一锅出。   ……感觉不像是会很顺利的样子。   张小姐也想不到,秦渭看着做什么事情都很厉害,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东西,结果审美这么惊人。   完全不懂得什么是浪漫,真是苦了要收花的人。   秦渭没在这事上多纠结,带着花匆匆走了。   叶秋声听见敲门声,晕乎乎地去开门,看见浑身湿透脸色阴寒站在他家门口的人,第一反应以为有水鬼来索命了。   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眼睛使劲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秦渭。   秦渭怀里捧着一束花……大概是一束花,七零八落,丑里丑气,叶秋声吸了吸鼻子,睁着红肿的眼睛指了指他怀里的花:“秦渭,你怎么这个天气跑去掏垃圾桶?”   秦渭不知为何脸色更黑了。   他把花往后藏了藏,“我没去掏垃圾桶……算了,这个先放边上,我等下拿去丢。”   进了门,放下路上新买的大包小囊杂七杂八一堆东西,脱鞋脱外套,穿上那双不知给哪个狗男人准备的海绵宝宝拖鞋。   叶秋声看着他一副熟练的样子走进来,烧了热水,然后挽起衬衫袖子,拎着东西进了厨房,头也不抬地说:“先回床上睡会,等会我叫你。”   冷冰冰的家里一下就多了热乎气。   中途秦渭还帮叶秋声修了下他家的灯泡——这人果然是满口胡言,说是会修,最后还是那么放着。   秦渭心中萦着股郁气,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事事不成事事糟,下厨如下刀。   缓过一口气,一扭头,某个病患正倚在门上呆呆望着他。   很不听话。   “不是说让你去床上躺着。”   叶秋声被对方声疾色厉训得打了个哆嗦,摇摇头不肯走:“你不是在约会?”   秦渭:“谁给你说我在约会?”   叶秋声:“刚才,电话里……”   秦渭:“客户女儿说要给她crush买花表白,我负责当司机和告白策划。本来还得给人送过去,我要去现场调度音响和视频。”   叶秋声捏了捏门框,看向一旁:“哦……”   自己打扰人家工作了,还妄自揣度了对方,这么搅和事,是不该高兴的,但……还是有点高兴。   秦渭顿了下,盯着他道:“我跟别人约会,你不高兴?”   “没,没有不高兴。”   秦渭继续盯着他:“我想也是,毕竟我们只是普通同事而已,我跟谁约会,跟谁在一起,你都不在乎,是吗?”   叶秋声皱了皱眉,又开始闷得喘不上气来。   在乎不对,不在乎……也不对。   叶秋声嘴唇嗫嚅了下,看见秦渭头发上还在滴水,趿拉着拖鞋摇摇晃晃踉跄着跑走,没过一会儿,抱着浴巾回来。   走到秦渭面前举着浴巾,不肯回答秦渭刚才的问题,小声央求:“秦渭,你低低头,我够不着。”   叶秋声发烧烧糊涂了,才把他放进来,不记得要躲着他走。   他什么都不知道。   秦渭是清醒的,他应该提醒他,而不该顺水推舟享受起来。   秦渭看着他,缓缓低下头。   干燥柔软的浴巾盖在秦渭脑袋上。   叶秋声果然发烧了,连手指都是烫的,烫得蜇人。   秦渭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叶秋声打了个颤儿,想抽出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迷茫看着秦渭,有一瞬间觉得秦渭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吓人,但叶秋声却又不是很害怕。   因为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该害怕的那个,是秦渭才对。叶秋声是大老虎,会把秦渭吃掉。   被困在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蹭着蹭着,勾住了秦渭的指尖,叶秋声看着被自己勾住的小指,沉沉呼出口气,感觉心情好多了。   他病了,病人最大,所以做了奇怪的事也是没关系的。   他在专注地够秦渭的小指,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在了墙上。   厨房里是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声音。   锅里还煮着粥。   叶秋声感觉有手指穿进了自己的头发里,痒痒的,很舒服,于是他舒适地半阂着眼睛,顺着那力道扬起了脖子。   插在头发里的手指蓦然紧了一下。   “叶秋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听见一道不稳的呼吸声问他。   “我不是梁景。”那声音再次说。   “不是……?”叶秋声跟着用喃喃的语调重复。心说,这跟梁景有什么关系呢。   进而又想到,秦渭为什么要提梁景,他认识梁景吗?   “我不是他。”   那声音说完开始等待什么,不再动了。   叶秋声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难受得啜泣了声,手臂缠上了对方的脖子。   ……   醒来时,外面还在下雨。看了看时间,又要上班,家里并没有其他人。   桌上的饭盒里有装好的饭菜。   叶秋声敲了敲脑袋,隐约记得秦渭来了,给他弄了吃的,让他靠着他吃了药,然后把他塞进被窝里,让他拽着他的手,秦渭拍着他的被子,哄了一生病就把什么都忘了,变得格外黏人的他一整晚。   不对,还有什么来着?   叶秋声猛地捂住自己下半张脸。   热气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脑门。   叶秋声摆出如丧考妣的绝望表情。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抱了他,还、还亲了他!   还干什么来着?应该没别的了吧!死脑子,快想啊!   叶秋声恍惚坐到办公室里,确认自己应该没做别的了。   哭丧着脸想,回头秦渭要是问起来,就说他把他当成他老家养的看门犬了能不能行。   反正要让他绝对放心,他绝对不是男同!   ……   “哎!秦哥!那边是墙!”   秦渭视线渐渐聚焦,下意识抬手摸向唇,中途按捺下来,镇定自若调转脚尖:“嗯,我知道。”   魏彬疑惑看着他:“秦哥,你真没事吧?不是生病了吧?”   “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等会喝杯咖啡就好了。”   说着,视线不禁向某处看去,看上一眼,默默撇开。   想问他那会究竟当他是谁,又怕真听到答案,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   有的事,虽然已经显而易见了,可只要铡刀没真砍到脖子上,人总归还能骗骗自己,做梦还有生路可走。   秦渭状态看起来不对。   魏彬琢磨琢磨,想起来近来公司里私下流传出来的一种说法。   蓦然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不能吧!秦渭不会真是对他有意思吧!   ……   “让我们恭喜秦渭,又拿下本季度销冠的称号!!!”   公司一季度一次的庆祝会上,秦渭站在台上,接过王总送到他手里的大奖,王总豪气十足地准备了辆车。   转头又对着站在一旁的魏彬喜笑颜开:“本季度销售额第二名的,是小魏,下个季度再接再厉,再创辉煌!公司有你们两个,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   底下的人齐齐鼓掌。   叶秋声老样子站在角落,看着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   虽然是两个男人,但两人都模样不俗,又能力出众,相视微笑的样子,谁见了都要感慨一句登对。   “你们听说了吗,秦渭好像喜欢男的。”   “真的?他喜欢谁啊?”   “好像就是魏彬!”   “卧槽!难怪向来对人没个笑模样的秦大销冠刚才对人笑了!”   “啊,他刚才笑了吗?没看出来啊?”   “肯定笑了,反正魏彬对秦哥笑得可灿烂了!”   “魏彬不是整天对谁都笑得可灿烂了吗?”   “该说不说,虽然都是男的,他俩站在一起还真挺养眼!”   叶秋声低着脑袋,李子轩找到他,给他端了杯温水:“哎,叶哥,咋又胃不舒服啊?实在不舒服你早点回去,我跟刘姐说一声就成。”李子轩对他挤眉弄眼:“咱们跟刘姐这关系,那是没得说,你放心走就是了,不用怕中途离席,别人在背后讲究你。”   早些时候,叶秋声为了合群,不惹眼球,经常会在这种聚会或是酒会上待到最后,哪怕他觉得无聊,或是不舒服。   李子轩跟他认识好几年了,很是了解他叶哥脾性。   叶秋声轻声说了声谢谢,没走,站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走进隔间不久,外面几个人闲聊着走进来。   “哎,你们都听说秦渭和魏彬那事了吗?”   “真没想到,秦渭竟然喜欢男的啊!我去,我要是魏彬我都要恶心吐了!”   一阵讥笑。   “你们说,秦渭这些年怎么搞定那些难缠的客户的,凭什么就他能拿下那么多单子,不会也是靠跟那些老总有些不正经的交易——”   砰!   外面一阵寂静。   隔间里,秦渭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你们这些人,真是烦死了。”   叶秋声扬起脑袋,捡起地上马桶搋子,语气阴沉沉的:“还你是魏彬,你说话都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狗屎样吗。”   平时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是最吓人的。连那些词汇,听着都不像是会从面前这人嘴里吐出来的。叶秋声从不用这么激烈的词跟人说话。可他眼下就是这么说了,他说那人长得像狗屎。   几人愕然对视几眼,一时有些被镇住,没想到这有人听着,也没想到都不是正主,会有人跳出来训他们。   有人笑着打了个圆场:“我们就开个玩笑随便说说而已,小叶学长这么认真干什么,而且这事跟你也没关系吧,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小叶学长人比较有正义感喽。”   几人窃窃低笑。   叶秋声拎起马桶搋子,二话不说照着最近的人脸就捅了过去。   “哎哎哎!”   “草!你他妈干嘛,有病吧!”   “快走快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几个人落荒而逃。   叶秋声喘着气,手抖着,身子也抖着。   有人从身后圈住他发抖的手:“人都走了……别气,不值得。”   “乖,松松手。”   叶秋声恍惚着松开手,让人把那马桶搋子拿走放回去。   在对方拿了湿纸巾过来,给他擦手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把人拽过来怼到墙上。   叶秋声按着秦渭的手臂,脑袋深深低着。   “你回去,回美国去。”   秦渭垂下眼睛,想伸手摸摸他的脸。   叶秋声捏着拳头锤在他身侧,分不清究竟因为知晓秦渭喜欢的人是魏彬而生气,还是因为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他最不想见的一步而生气。   “你喜欢魏彬吗?”他问,问完却像是怕听见答案一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飞快道,“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为什么不回你该待的地方?”   越是阶层低的地方,恶意就越直白而不加掩饰,也越残忍无知。   他们伤害人时,甚至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一心只觉得痛快。   共同伤害一个人,使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容纳自己的群体,并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合群带来的安全感。   无休无止……   他只有站到高处,到这些人无法企及的地方去,才能免于被伤害。秦渭不能待在这,他要是,要是真喜欢魏彬的话,那就……那就……想说让他们一起去美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渭看着他,“你想让我回去吗?”   “你想赶我走吗?”   叶秋声脑袋低得更深,拳头也捏得更紧。   良久,他像是自暴自弃般垂下了双臂。   “不想,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其实……是最恶心的那个人,你知道我每天对着你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   “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叶秋声颤抖着握住秦渭的手,带着孤注一掷的态度,嗓音阴沉得不像话。   秦渭缓缓绷紧了身体,呼吸凝滞住。   “秦渭,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魏彬,就每天早上到公司的时候,拉一下我的手。”   叶秋声不敢看他。   知道自己公司的男同事一直以来对自己有这种想法,他会是什么感觉?   被前辈胁迫,被这样潜规则,他会怎么想?   肯定……觉得恶心死了……   他再也不会愿意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哄他睡觉了,也不会很温柔地对他说话,再也不会喜欢他了,肯定一刻都忍受不了,连夜卷铺盖走人。   叶秋声身体抖得厉害。   强装镇定:“你知道了吧,我们公司环境就是这么恶劣,这里根本没什么好人,连我也……”   “……哦。”   叶秋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以置信。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所谓?   叶秋声皱眉强调:“你没听清吗?我说的是,每天,拉一下我的手!”   秦渭:“只拉手?”   叶秋声:“嗯。”   秦渭:“就一次?”   叶秋声抿起唇:“嗯。”   ……   叶秋声瞪大眼睛。   等等,难道他觉得这样被潜,是可以接受的吗?   秦渭抓了抓头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一,我不喜欢魏彬。”   “第二……”   秦渭双手捧起叶秋声强忍泪意憋到涨红的脸,同时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别哭。”   唇齿相撞。   泪光在眼圈里打转。   倏忽,夺眶而下。 第26章 长歪成歪脖子树了   秦渭小心翼翼地捧着叶秋声的脸,比他当年捧着那条溪里捉来的小鱼还要珍重小心,好像稍微重上一点,就要碰坏了世上最贵的珍宝。   泪水沾湿了他手指,让他也跟着止不住地发颤,他用唇笨拙地触碰他,亲昵地贴着他,好似只有这种动物般原始而纯粹的抱团取暖式的贴近,才能稍稍消弭一丝心尖弥漫的痛楚。   “秋声,不哭了。”   “小哥……”叶秋声猛然泻出一声啜泣。   秦渭呼吸顷刻混乱得不成样子。   他像小时候哄他吃药时那样把他抱怀里晃了晃,低着头声音沉沉地哄着:“小哥在呢,不哭了,小哥带你出去玩,去捉小鱼,去看彩虹,看小猫。”   叶秋声用力咬住了下唇。   他真不该哭出来。   他想。   这太丢脸了。   他一点都不想时隔多年再见面,自己却是如此狼狈的模样。   叶秋声也是有尊严的。   叶秋声是从乡野间被众星捧起的月亮,这世上或许有美而不自知的美人,却没有聪明而不自知的聪明人。   聪明和愚钝中间横着巨大而无法跨越的鸿沟,那些愚蠢的人总是一眼就能被看透。   叶秋声自信于自己看穿所有人想法的能力,以为自己永远都能掌握一切。他总是能气定神闲地笑着凑到别人面前,是因为从没有事情能超出他的预料,无论是秦渭还是梁景,就算一开始不喜欢他,但只要他喜欢,他就永远都能让自己得到他想要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输,不会失败,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如愿以偿,于是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也无畏于他人的眼光,我行我素地任性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死皮赖脸地靠近自己想靠近的人。   曾经他以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除了他,其他人都是蠢货,是笨蛋。   村里的孩子很笨,玩游戏总是输给他,输了就要哭,要把他推倒,要丢他石子。   可叶秋声一点都不生气,他被推倒在地上,手掌很痛的时候,也能言笑晏晏地望着他们,看这一群恼羞成怒的笨蛋。   等他们再来找他,叶秋声却不想跟他们玩了。   他才不跟笨蛋玩。   他也不跟丑东西玩。   叶秋声只喜欢好看又聪明的存在。   像他自己一样的。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顺风顺水,被所有人围绕着,簇拥着捧起来。   曾经的他那么自傲于天分,得意洋洋的夸下海口,认定自己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不凡的成就。   还说……还说会赚到大钱,买到大房子,可以养爷爷和小哥他们……   然而事实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当他走出小石村,去面对更广阔的天地,才发现人心远比他想象得复杂,并不是他看破一切,就能掌控一切。   他怀疑起自己的能力,他或许才是那个全世界一顶一的笨蛋,一直以来其他人都只是在配合他演戏,看他像是舞台上的跳梁小丑一样表演自命不凡,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天分,也从没掌握过什么,他只是目光短浅地把自己拥有的平常的东西,当成了多稀罕的宝贝。   现在他不好看了,也不聪明了,他失去了天赋,失去了前途,他什么都没有了。   从恃才傲物的天上月,沦落成了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平庸之辈,从世界上最厉害的天才,变成世界上最糟糕的蠢材!   他现在……他现在还染上了怪癖,成了变态……   叶秋声想着想着,更伤心了,哭得更厉害。   他怎么能以现在这幅样子出现在秦渭的面前?   他根本就不想让任何曾经认识的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所以、所以都说了让你回美国去呜……”   秦渭不懂,秦渭是笨蛋。   他怎么就看不明白?怎么就理解不透?   那些一顶一的聪明人,也是世界上最会装傻充愣的人!   他就不该让叶秋声觉得他能被他拿捏住,叫他放肆地时不时靠近一下,再又抽离,就这么折磨着他,远远扯着根线拴到秦渭脖子上,把线头握在自己手里,不想和他相认,不想叫人怜悯,不想丢了脸面和自尊,又舍不得真的用决绝地方式把赶他走。   万一秦渭真走了,叶秋声又难受得很。   他只是坏心眼地贪恋着他对他的温柔和放纵,既不肯抓住,又不肯放手。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要自揭伤疤,要让他知道他认识的那个叶秋声,早就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从翠嫩欲滴的小树苗,长成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歪脖子树!   他没能按照约定好的好好长大,没能成为所有人期待中的人,反而成了一个熟悉的人认都认不出来,拿不出手,上不了台面的人。   叶秋声一直不舍得下的狠心,今天总算借着那股火气,决定孤注一掷,他要放手了,他不再这么抓着他不放了。   可是……   叶秋声抓着秦渭贴在脸上的手,感受着贴靠在脸颊上炙热的温度,忍耐又放肆地哭起来。   可是他怎么还不走呢?   他怎么还要来哄他,还亲了他呢?   “秦渭……你是混蛋……”   秦渭抱着他:“我是混蛋。”   他怎么这样啊?   叶秋声泪眼朦胧,哭得更惨地质问:“你怎么能承认自己是混蛋?”   秦渭拨弄了下他长得遮眼的门帘,光线渗进来,叶秋声瑟缩着躲避,抬起手想挡,最后却还是被秦渭拨开了头发,露出一双盈满泪光,点漆似的眸子。   红通通的,眼圈哭肿了,又长又浓密的睫毛湿漉漉地沾成一片,看起来可怜极了。   秦渭碰了碰他的睫毛,心疼却又忍不住冒出惊叹。   “连睫毛都是浅色的……”秦渭看得出了神,口中轻喃:“秋声,好漂亮啊。”   或许是从小不爱吃饭,营养不好的缘故,也或许是遗传,叶秋声的毛发全都是浅浅的棕色,瞳仁也浅,焦褐色的,这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块融化的太妃糖,在日光下总是从头到脚散发着柔和的光,自带打光和滤镜一样。   秦渭没见识。   很小的时候以为他这样的,是山里的精怪化了人的特征。   现在知道不是了,世界上有很多浅发色瞳色的人。   可他走遍美国,都再没见过和叶秋声一样的颜色。   也再没见过和叶秋声一样漂亮的人。   人的审美和取向,大概会永远定格在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惊艳的那一秒,此后花费一生的时间去追逐。   听见那声纯粹的感慨,叶秋声又咬住了唇,眼中再次浮现出湿意。   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夸过他了。   “我是混蛋。”秦渭看着他,不打半点折扣,认真地说。   叶秋声不会知道,秦老五教会了他人要有信仰,而秦渭很长一段时间把叶秋声当作这个支撑他度过重重苦难的信仰。   然而他却不知何时对自己的信仰生出了绮念。   如果一个基督徒对上帝萌生了独占的念头,并为之付出了行动……   这怎么不是天底下最肮脏恶劣的混蛋呢?   秦渭手掌搭着眼前对他毫不设防的人的后腰,将之一手掌控在手心里。   而对方并没有反抗。   一无所觉地,亲近地依偎着他。   “秋声,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叶秋声抽噎了下,“哪个?”   “说让我每天拉你的手,”秦渭另一只手半轻不重地捏着他的后颈,“还算数吗?”   顿了下,又向他确认:“你知道对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叶秋声又抽噎了声。   完了。   刚才一时怒意上头,才鼓起勇气打算袒露出一切把秦渭吓跑。   现在被这么一折腾,怒气消散,勇气也没了,自己那恐怖的毛病,叶秋声又开始觉得难以启齿起来。   秦渭看他目光躲闪,以为他还在乎魏彬那事,手掌钳着他的两颊,将之掰正回来,凑近,眼睛眯了起来,要笑不笑的样子。   “秋声,你那么聪明,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喜欢的究竟是谁。”   他弄这一出,不就是生气了,吃醋了,要听他的保证?   叶秋声竟然会吃他的醋。   秦渭忍不住想笑。   他吃他的醋呢。   “我不喜欢魏彬,我来这就是为了你,我喜欢你。”   叶秋声用力吞了下口水,为他接下来即将脱口而出的问话,紧张到心肝都在颤。   果不其然。   秦渭温声问他:“你为什么想让我每天拉你的手,秋声,你是不是也是喜欢我的?”   因为、因为生病了……很难受……   小哥最包容他,他知道,就算他无理取闹地逮着他索要了超出关系的东西,他也会纵着他,会给他。   叶秋声强忍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压抑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良久,他回道:“……是啊,是因为喜欢你。” 第27章 亲都亲了   一个说喜欢你,另一个说是啊我也喜欢你,明明应该是有情人互诉衷肠的场景,叶秋声却紧张到有点反胃了,心里丝毫生不出喜悦。   小哥喜欢他,不是兄弟朋友的那种喜欢。   他呢?   叶秋声想不来那么多,他现在就像是快要被溺死的人,小哥是块自己飘到他怀里的木头,他碰着了,就不顾一切死死抓着,缠着。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放他走,可这木头自己不走,他是真给过机会了。   秦渭太高兴了,昏了头,换谁冷不丁被天降馅饼砸了下都得跟他一样昏了头,没注意到叶秋声千回百转,波澜起伏的情绪。   “我还以为,你真下定决心彻底不要我了。”听叶秋声跟他说要他回美国去,秦渭心都凉了半截,想着秦嵘给他买了一个月之后的机票,现在连一个月都用不上,他就得滚蛋了。   死皮赖脸太难看,秦渭把脸放在脚下踩的时候很多,唯独不想在叶秋声面前弄得那么难看。大多数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希望能保留一个美好一些的形象的。   况且秦嵘说得也没错,秦渭追不到叶秋声,不代表他这辈子就走到头了,人又不是没有爱情就得去死,心里再难受那也得走出来,体面离开对他们两个是最好的,至少还能保护好过往的情分,他还能做他的小哥。   然而,叶秋声并不是真的要赶他走。   听见叶秋声说,想让他牵手,秦渭就跟马上要被送去执行死刑的囚犯,临到注射前被通知无罪释放了一样,人是从生死线里转了个圈回来的。   叶秋声会为了他跟人发火,会因为听人说他喜欢别人跟他闹脾气。   这事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秦渭忍了又忍,不想笑得太开心,但实在忍不住,望着扑在怀里的人,目光灼灼,从嘴角到眉梢都染着笑。   人总容易被突如其来,巨大的狂喜冲昏头脑。   喜悦过后,又是一阵难以避免的强烈不安涌现。   这事实在是太好了,好到秦渭总觉得隔天睁开眼就会发现这是一场梦。   庆功会结束的时候,外面雨还没停,比前两天要大。   叶秋声没走,一直待到最后,秦渭在应酬,他就坐在角落里跟李子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视线追随着人群里穿梭应酬的秦渭。   偶尔借着些动作掩饰,秦渭向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看过去,看那颗沉闷的小蘑菇头扬着脑袋,学着向日葵的习性,跟着他转来转去,忍不住想笑。   那蘑菇头被他笑得拘谨又紧张地坐直身体,羞涩偏开脑袋。   过一会,又忍不住朝他望来。   叶秋声感觉浑身都又酥又软,一对视心尖就揪上那么一下,疑心自己的病情又进展了。   李子轩取了两块披萨回来,给叶秋声分了一个,打了个哆嗦:“秦哥这是咋了,笑什么呢这么开心,知道的他这是在参加庆功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婚礼现场新郎在那敬酒呢。”   这话说得叶秋声更觉得座位烫屁股了。   幸好李子轩很快就说:“也是,要是我一个单子下去几百万到手,我笑得比他还开心!咱秦哥平时就是太沉稳内敛,让人以为他对钱没感觉呢,知道他也会因为赚到钱高兴,亲切多了!”   酒会散场,人陆陆续续走了。   叶秋声默默无声地陪着秦渭送走公司领导层,和几个来道喜的同事寒暄两句,其中几个看见站在旁边的叶秋声,脸色僵了僵,样子有些狼狈。   叶秋声和秦渭都没拆穿他们。   送走其他人,秦渭转身看向陪在身边的叶秋声,试探性地伸出手帮他扯了扯衣领。   叶秋声看他伸手,本能反应是要躲,不能被人碰,尤其是被秦渭碰的念头已经在这两年深深的扎根在他的身体里。   换做平时,见他这么躲,秦渭就会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今天不一样,他装作没看见,就像在梦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不再顾忌对方的抵触和厌恶,将人圈禁在怀里。   现实和梦里不同。   叶秋声没有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没有流着泪骂他,更不会用憎恨的眼光看他,也不会有个姓梁的跳出来把他从他身边抢走。面前的人只稍避了那么一下,但最终没躲也没逃,老实站在他面前,在秦渭手指擦过下颌的时候,微微闭上眼睛,恋恋不舍地在他指头上蹭了下。   秦渭安静了一下,低头问他:“今晚去我那边住吗。”   叶秋声心头一跳,结巴着回答:“不、不了,我……回家就行。”   “嗯。”   秦渭并没在这事上太纠结,仿佛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叶秋声体质不好,夜里凉,不自觉发着抖,秦渭把大上好几码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身上,告诉他等他一下,他去开车过来送他回家。   叶秋声点点头,打着伞,把外套裹紧了些,暖意包围着他,像是被人拥抱在怀里,让他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到了他家,秦渭把他送到楼下,没上去。   叶秋声穿着秦渭的衣服,回头看他,也没走,心里总觉得不该就这么直接走了,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完似的。   可能有什么事没做呢?   秦渭撑着伞,站在单元门口看了披着自己外套的人一会,忽然收了伞,长腿一跨,进到了单元门里。   好大一个人,挤进窄小的入口,让楼道都显得逼仄起来。   伞尖上的雨水蹭湿了裤子,潮呼呼地贴着腿,叶秋声在颤抖中揪住了秦渭的衬衣。   “秦渭……”他带着点似哭非哭的腔调叫他的名字,让人觉得他在求对方给点什么,却又好像只是随意弄出了点声音,让人把目光和关注放在他身上。   分开时,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深更半夜,老楼的感应灯迟钝,不是用力跺脚,都不会亮起来。   叶秋声张着嘴巴呼吸不上来一样用力喘着气,闭着眼,睫毛不住颤着,秦渭看着看着再次俯下身。叶秋声偏开头,发出一点细弱的声音:“不能……”   秦渭没勉强,摸了摸他烫得不像话的脸,沙哑着嗓音说:“明天我带饭,中午跟我一起?”   叶秋声脑袋里一团浆糊,揪着秦渭的衣服,胡乱点了点头。   说完,两人都没动。   叶秋声先受不了了,咬着牙说:“你先走,我在这等一会儿再上去。”   秦渭看他局促地红着脸的样子,闷笑了一嗓子,“那我先走了,别待太晚,晚安。”   叶秋声看到他一手插着兜,拎着伞,看似姿势很潇洒的离开了。   忍不住更羞耻地闭了下眼。   思考了几番人生和哲学,平心静气,拿出手机,找到公众号,偷着又给自己挂了个号。   他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暴食」的倾向了。   ……   早上到公司,秦渭大老远看见他,快步走过来,眼底带着笑:“我就知道你快到了。”   叶秋生抓了抓自己厚实的门帘:“你是特意等我的?”   秦渭:“当然。”   他拎了个挺大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保温壶给叶秋声,是炖得很稠的红小豆粥,加了冰糖:“甜的,等会打开晾一下再喝。”   两人并肩走着,叶秋声抱着他塞过来的保温壶,侧头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到?”   秦渭道低着脑袋整理包:“嗯,周二到周三会提前一个小时来公司,那会电梯没什么人对吧?不过周一和周五却会卡着打卡的时间来。”说着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一开始,我等到八点半你都没来上班,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什么事了,想着要不要沿路找过去。”   叶秋声不好意思道:“那是因为周一和周五起不来……”   放假后上班的第一天和放假前的最后一天起床总是很痛苦。   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不对。   叶秋声:“你每天早上都在等我吗?”   秦渭敲了下他的脑袋瓜,无奈:“是啊,一直在等你。”   结果好不容易等到了,却把人吓得跑去爬楼梯了。   后来秦渭就不故意掐着时间在电梯口等,而是算着时间上楼,等叶秋声从电梯里出来,再装作从他面前路过,和他点下头。   叶秋声闷闷垂下脑袋。   电梯启动了。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牵住。   转转脑袋,秦渭没有看他,一手拎着大袋子,一手牵着他,目视前方。   他说每天都要牵一次他的手。   本来只是随便搬出来用来吓唬人的话罢了,结果竟然真的被人当回事的照做了。   叶秋声动了动手指,悄悄握了回去。   呼地吐出口气,一直以来空荡荡的感觉被填住了,他生出了一直握着,不想松开的想法。   那当然是不行的。   电梯走得很快,到了公司,他们就不能这么牵着了。   电梯打开,抱着文件的李子轩正要进来,一抬头就看到守着电梯最远的两个角站着的两位。   挠挠头,觉得气氛怪怪的。   左看看,右看看,秦渭一脸冷静理智地对李子轩点头,李子轩迟疑回了下,最后还是选择跟他在角落里面壁的叶哥说话:“叶哥,到地方了,你这是干嘛呢?”   叶秋声:“……”   叶秋声捏起袖子,在电梯扶手上蹭了蹭:“这脏了,我擦擦。”   李子轩愣了下:“哦。”   秦渭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子轩明显感觉最近秦哥和他叶哥关系变好了。   大多数时候,两人还是各忙各的,但就是偶尔迎面撞见,简单的对彼此点点头,都让人感觉来关系非比寻常。   工作的时候,秦渭有需要和策划部门沟通的事情,就会拿着资料来找叶秋声,手臂搭在工位的围挡上,从身后弯着腰凑到叶秋声的电脑前,认真听叶秋声给他讲解问题,时不时伸出手指在电脑上比划下,低低交流着。   偶尔四目相对,两人均是淡定移开目光,任谁来看都是很认真的在工作。   沟通完问题,秦渭偶尔会顺口说上句:“今天我这边有个客户等下要过来,我得接待一下,午休估计要晚个十几分钟。”   叶秋声坐在电脑前对他点点头,“那我等你。”   才几天过去,他就习惯了有秦渭陪着一块吃饭。   如果秦渭忙没法准点吃饭,他就理所应当地想到自己要等他一起吃,而不是自己先吃。   反正就是要一起。   他很珍惜中午可以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如果哪天因为什么事情他只能一个人,一整天都会郁闷起来。   秦渭嘴角翘了翘,好多人看着,不能揉揉他的头,对他保证:“我会快点谈完。”   叶秋声嗯了声。   秦渭走后,李子轩探头过来,激动说:“叶哥叶哥,通知下来了,下周一开始居家办公,不用来上班了!”   不用上班是件好事。   可叶秋声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不来公司,就见不着他小哥了。   ……   中午吃饭的时候,叶秋声有些闷闷不乐的。   秦渭跟他说了两句话,停下来看了一会,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明天就是周末了。”   叶秋声:“嗯……”从明天开始就不能见面了。   大概要一直持续到台风结束才能再见吧。   由俭入奢容易,由奢入俭难,算一算,说不准得半个月碰不到面,也没有每天早上的牵手了。   这么一想,更让人郁闷了。   秦渭把筷子递给他,表面正直淡定,私下在桌子下面偷偷握住他的手:“明天有空吗?”   “有。”   “那,明天我们去约会吧。”   叶秋声看向他。   秦渭给他倒了杯温水:“我们不是在谈恋爱了吗,放假不去约会吗。”   叶秋声心跳变快,看着他不说话。   秦渭动作一顿。   “叶秋声,”他声线压得低低的,直勾勾盯着他,“亲都亲了,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第28章 要小哥   小哥说他们在谈恋爱。   叶秋声又想藏起来了。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高材生,他想自己这种情况应该有种更准确的形容,叫无地自容。   秦渭被对方漫长的沉默吓得心跳都停了。   要不是谈恋爱,叶秋声以为他们俩在做什么?不是跟对象,跟喜欢的人,他也能那么乖的给人亲,撒着娇要牵手吗?   秦渭扯扯嘴角,笑不出来。   想说叶秋声,你不能这样耍人玩。   不能给他期望,又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那他真会疯。   他还没怎么样,面前的人忽然抬起手臂,脑袋一低,埋了进去,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只留给他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和一个小小的发旋。   跟个做错事,怕挨骂自己先委屈起来的小孩儿似的。   袖子里传来一声沉痛至极的哽咽。   “小哥……”他悲痛道,“你别讨厌我……”   没头没尾不知怎么蹦出来的这么一句。   悲怆之情堪比前两天电视剧里那位眼看国之将覆,自己却因为谏言被下了大狱的官儿。   人家那是国破家亡,山河覆灭,自身难保。只是跟他搞暧昧,却不想跟他谈对象,不想给他个名分,罪不至此。   他这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秦渭难受到一半,眼看着压抑的情绪还要再攀升,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嘴角抽搐了下,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怎么,合着这几天还真是耍我的?”秦渭弓着上身靠近,去拉叶秋声死死压在脸上的手臂,叶秋声不肯,他继续耐着性子劝哄:“乖点,给小哥看看脸怎么了。”   埋在手臂里的脑袋左右摆了摆。   闷声闷气:“丑。”   “不丑,可漂亮了。”   总算把人手扯下来,拨开头发看,果然漂亮小孩又哭了。   公司食堂这样的公共场合,实在不适合做些更亲密的举动,只能拿纸巾给他擦擦脸,再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叫他拿着:“没事,真不想跟我谈那就不谈,小哥不勉强你,谈不了对象我还是你小哥,先吃饭。”   这话要秦嵘听见指不定要炸。   同样是给人当弟弟的,秦渭何时对他这么耐心过。   何况叶秋声这还不是亲的。   乡里乡亲往上查个十代八代兴许都有点血缘关系,这家是太奶奶的六儿子的曾外孙,那家是祖宗爷爷的大闺女的亲侄女,逢年过节串门子,排不明白的同辈小孩,年纪大点的,家里人介绍时便统一说这是你小哥,快叫小哥,省了思考如何排辈,这到底是大哥还是十八哥的麻烦。   不太熟,又想攀关系跟人套近乎的时候,就叫人小哥。   偏偏秦渭是真有弟弟,在叶秋声之前,也不会有人那样甜滋滋、笑盈盈地,整天小哥长小哥短地来跟他套近乎。   到他稍长几岁离开秦老五,带着秦嵘出海之前那段日子,每每过小石村,他都住在叶秋声家里,受他和叶老头的关照。   到了冬天过年前两个月,一大一小牵着手来秦老五那接秦渭和秦嵘去叶家过年。   秦嵘年纪小,早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以为叶家就是自己家,早早就坐在门口盼着,问给秦老五干活的秦渭,说哥,爷爷和漂亮哥哥什么时候来接他们俩回家。   秦渭在心里算着日子,告诉秦嵘:就快了。   所以不谈就不谈吧。   人可以不谈对象,但不能不要自己的家不是。   叶秋声看着秦渭平静的侧脸,心里忽然很害怕,感觉要失去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咬咬唇,去拉秦渭的袖子,秦渭态度温和又耐心地问他:“怎么了?”   叶秋声小小声说:“是在谈恋爱。”   秦渭朝他看过来,半晌,问:“什么谈恋爱?”   叶秋声急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是在跟小哥谈恋爱。”   秦渭又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问:“谁在跟小哥谈恋爱?”   叶秋声:“我……是我!”   秦渭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你是?”   叶秋声好急:“叶秋声!”   秦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说:“叶秋声怎么了?”   他怎么这会又不明白了!   叶秋声呲牙咧嘴直上火。   “叶秋声在跟小哥谈恋爱!”   说完,捂住嘴,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   幸好他已经习惯了小声说话,很久没有放开声音跟人喊了,这么被逼急了,喊出来声音也还是压着嗓的。又幸好今天吃饭时间晚了些,这个点周围也没什么人,不然就全完了。   抬眼,发现秦渭正看着他笑。   他是故意的。叶秋声懊恼想。   这太危险了,万一让人知道,他们俩就全都得完蛋!两人,都要完!   懊恼了会,想生气,最后还是把那些抛到脑后,自暴自弃地扽了扽秦渭的袖子,问:“你说明天去约会,还算数吗?”   ……   阴雨连绵的天气真不是个情侣出来约会的好日子。   无奈再过两天台风过境,连门都不好出了,于是只能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出来逛逛。   秦渭买了电影票,不是逢年过节,没什么好片子上排到院线,倒是有些三流恐怖片在放,问过叶秋声说是没问题。   差不多快中午,秦渭开车到叶秋声家楼下。   人下来的时候,秦渭愣了下。   见惯了叶秋声穿着他那身万年不变的灰扑扑的西装,冷不丁见他换了身浅色的,让人恍惚以为曾经的叶秋声回来了。   以前的叶秋声是怎么样的?   大老远就能看到那个上蹿下跳的影子,看见秦渭,眼睛一亮,张着手臂扑过来挂在他身上。秦渭打小就高,叶秋声扑到他怀里,仰着脑袋,殷切地看着他。   秦渭不能抱他,他手上脏,会弄脏小金毛的新衣服,于是就低下头来,动作生涩地用下巴蹭蹭他的脑袋,当作是回应。   小金毛高兴了,就会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一下。   叶秋声走到他面前,手指在沉思中的男人眼前晃了晃,“小哥,在想什么?”   秦渭回过神,抱了他一下,拉开车门:“没什么,上车。”   叶秋声又看了他一眼,哦了声。   这个天跑出来看评分低得惨不忍睹的恐怖片的,除了情侣就是情侣。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凑在一起,声音低低地在那调情。   叶秋声这人生来五感就敏感,听觉也是,对别人来说很轻的声音,对他来说都像是平地惊雷,婴儿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吓到,经常莫名其妙地因为别人感知不到的东西哭起来,体弱可能也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中途他就听到后排传来一些奇怪的响动,声音不大,有影院音响遮掩,本不会被发现,奈何他比一般人敏锐。   让他分辨出,后面的情侣在接吻。   好巧不巧,评分低的恐怖片,导演大多也知道自己没真本事,拍得难看没人看,于是就在里面掺杂了过量艳俗擦边内容用来吸引人眼球,屏幕上的画面也开始有那么点不堪入目起来。   叶秋声坐在座位上,屁股动来动去,想着小哥就坐在旁边,有些焦灼。   前天他去看医生,满脸局促地把目前的情况交代了一下,医生对他一脸无语。   “我早说了,让你找个合眼缘的,看着差不多的,随便谈一个不就行了?”   叶秋声在心里反驳:不要合眼缘的,不要差不多,也不要随便谈一个。   就不要那样。   那你要什么样的?怎么谈个恋爱跟要你命一样?谁不是这么谈着?   要……   要……   要小哥。   秦渭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画面里的男主角正撕了上衣,跟女主角一块跳到湖里搂搂抱抱:“先别看,自己把耳朵捂起来。”   小时候他们俩带着秦嵘去村长家看电视,遇到这样的画面,秦渭就一手捂一个,再叫他们把耳朵堵起来。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了,他妈病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他爸拿了钱说去买药,结果到晚上都不回来,秦渭去找,发现他爸在一个草垛后面抱着一个女人。   后来他爸也不避他了,他冲上去跟他爹厮打,再被对方骂骂咧咧踹到角落里。见多了,麻了。   但叶秋声和秦嵘跟他不一样。   俩被人护着长大,都是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想着想着,自己眼前也是一黑。   纤细微凉的手遮住秦渭的眼睛。   叶秋声在一旁,脑袋暖呼呼地凑到他肩膀上:“小哥也不许看。”   秦渭胸口紧了紧。   哦。   “也不许听。”   嗯。   “你听我的。”   行。   耳边的声音停了下,下一秒,脸颊贴上了柔软的触感。   叶秋声有点紧张地把脸埋在他肩上。   虚张声势道:“他们都、都这样,情侣做这种事,很正常的。”   绝对不是为了缓解他的病症。   叶秋声手有点抖抖的。   秦渭喉结滚了下,嗯了声,说,对,正常,随后叫了声叶秋声的名字。   在叶秋声疑惑抬头时吻了过来。   他吻得细致,缠绵,手掌盖着他的眼睛,叶秋声先是一惊,随后意识到,这里很黑,周围人都在做一样的事情,没有人会专门留意他们。   叶秋声慢慢放松下来,他被小哥亲得很舒服,整个人又软又乖地闭着眼睛,睫毛在秦渭手心里忽闪忽闪地动着。   秦渭忽然觉得,这一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   电影没放完,稍早一步从电影院里出来。   两人闲逛着吃了顿午饭,聊起刚才的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叶秋声连看都不敢看秦渭了,对方一笑着跟他说话,他就开始结巴,说不上话。   两人吃了饭,秦渭又带他去了猫猫狗狗咖啡馆,□□了把小猫小狗过了瘾。   秦渭拿出手机,趁着叶秋声坐在地上,被一群刚出生的小奶狗包围不知所措的时候,给他拍了张照片。   被这样欢快轻松的气氛感染,叶秋声开心地眨巴着眼睛,举起一只几个月大的小杜宾:“小哥小哥,你快看!它喜欢我!”   杜宾犬吐着舌头,把他的脸洗了一遍,顺便把他阴郁的门帘也给舔成了中分,叶秋声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秦渭。   有点狼狈,有点可爱。   “喜欢的话,就带回家吧,”秦渭提议道,“我给你买。”   叶秋声犹豫了会,摇头:“不了,我养不好。”   他连自己都养不好,更别说还要再养只小狗,他根本负担不起。跟了他那不是白把人家小狗拐来受苦,不好不好。   秦渭又说: “我帮你养,不费事。”   叶秋声还是拒绝了。   那要是有天秦渭发现了真相,要跟他分手了的话……小狗怎么办呢?   还是不了。   小狗舔了舔他的脸,叶秋声呜地抱紧它,不舍地对秦渭道:“小哥,你看,这和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秦渭看着他目光沉沉,心说,那还是有区别的。   这顶多只能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小哥,小哥,你过来,坐这。”叶秋声开心得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要扮演个安静讨喜的蘑菇,搂着小杜宾,兴奋地朝秦渭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跟叫狗似的。   秦渭懒洋洋坐在他身边,屈着一条腿,叶秋声搂着杜宾,笑容灿烂又带着那么点羞涩地靠着秦渭:“麻烦了。”   店员比了OK的手势,“一二三,茄子~”   “好了!”   ……   一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傍晚。   雨依旧下个不停。   路很泥泞,风也越来越大。   天阴沉沉地压着,风雨将至的感觉越来越重。   想到又要自己一个人回到他的小房子里,叶秋声有些难过。   秦渭也不想分开。   惦记了好些年,这可才谈上。   但他告诉自己,要慢一些,要缓一些,不能急。   真因为太孟浪直接把人吓跑了,那才是哭都没处哭。   秋声没经历过这些,要给他时间适应,一切都要慢慢来。   何况,身边的人看起来并不喜欢跟人有太亲密的举动,如今这种程度,已经很难得了,不能再贪图更多了。   秦渭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些也无妨。   秦渭照例送叶秋声回家。   可能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叶秋声有些歉疚地喊了声小哥。   秦渭揉揉他的脑袋:“今天开心吗?”   “开心……”   “秋声,晚上要梦到我。”   “嗯……”   秦渭吻了他一下:“去吧,早点休息。”   叶秋声走了。   秦渭坐在车里,没有启动车子。   刚刚还待在旁边的人,这会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车里仿佛还有对方身上的味道。   秦渭忽然用力锤了下方向盘,眼神明灭不定,一边想着他在人家跟前装什么无欲无求,矜持礼貌的好哥哥,他就该把人捆起来,抗在肩上,丢到床上,告诉他,他小哥这些年都想着他琢磨了些什么下流东西!   他同意跟他谈对象,他是他的,他不许嫌弃他,也不许害怕他!   拳头用力捏紧,深吸几口气,按捺下躁动。   一边又想,不可以,秋声不喜欢,他就不能干,他不能让秋声害怕讨厌他。   脑子里一阵天人交战,秦渭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咚咚!”   有谁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来,秀美姣好的青年去而复返,趴在窗上,咬了咬唇,有些羞涩跟不好意思,口中发出可怜乞求的声音:“小哥,天气不好,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害怕……”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手指收紧了些,叶秋声心虚得要命。   秦渭对他太好了,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回去的路上每一步都越来越心酸,越来越崩溃,甜的越甜,衬托得苦就越苦,他走到单元门口,看着黑漆漆的楼道,想着空荡荡的屋子,意志忽然就这么崩塌了。   他不管不顾地跑了回来。   可怜巴巴地哀求:“小哥,求求。”   秦渭脑袋里的弦忽然崩断了一根。 第29章 没人管你我管你   近海在下雨,大洋的另一边也在下雨。   齐愿走进紧拉着窗帘的房间,叶秋声不在床上。   屋子里铺了地毯,人走在上面只会发出闷闷的响动,他在房间里小心地搜寻着,从卧室到浴室,连柜子都打开了,都没有,最后不得不将目光定在通往阳台的门上。轻轻一拉,门开了,暴雨夹着冷风吹了进来。   齐愿屏住了呼吸。   他花了些时间仔细分辨着,慢慢蹲下来,声音轻得像是在跟小朋友说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躲在那里的人从倦怠中醒来,怀里抱着一只相框。   隐约能看见上面有两个人。   兴许还有一只狗。   别墅的阳台上方有遮雨的屋檐,并不会把人浇个透顶,但也不会太好受。   他早预料到有人要来,时刻准备着醒过来,但齐愿的出现让他有那么一丝失望。   齐愿无法靠近他,不能把他从那里拉出来,他上次的过敏反应才消退,过敏可大可小,严重了会要人命。   哪怕过了这么长时间,齐愿也很难接受,曾经那么开朗的人,如今也会畏惧和人接触,厌恶惧怕到产生严重生理反应。   然而仔细回想,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   电视上的训狗师都是这么做的,只要不停在他做出对应的行为时大声训斥,呵止,一次次用言语否定他,甚至采取一定的暴力手段,就能让这种恐惧深深扎根在对方身上。   敢伸手就打。不用太重,有点疼就行。打到他再也不敢伸手为止。   齐愿对躲在阳台角落里的人轻声说:“回去吧,外面冷。”   叶秋声点点头,爬了起来,自己回了房间。平平常常的,好像没期待过什么,也没失望过什么,只是不巧睡在了外面,忘记了回家。   齐愿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暗骂:“该死的暴风雨。”   该死的秦渭,他就不能自己长翅膀飞过来吗!   ……   叶秋声应该要感谢这场暴风雨。   不然他就没法顺理成章地把秦渭留下来了。   叶秋声的想法是:我就尝一口,能偷着解解馋就行。   他不会叫秦渭发现他的真实情况。   他会克制好自己,不会做得太过分。   但情况和他预想的不同。   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   叶秋声被按在门上,手指抖着在身上摸索钥匙,裤子口袋有点深,他几次握住,又都因为抖得太厉害从手里滑落。   他想低头看一眼,却立马被掰了回来。   “小哥,钥匙……”   秦渭摸到他的口袋里,拿出钥匙,拧开门。   老旧的铁门咚地关上,两人紧拥着摔进门里。   叶秋声的外套不知道到哪去了,没了外套,没了少年感十足的卫衣,里面还有件灰色的短袖。   布料柔软、宽松地堆叠在他的身上,袖子随着他向上探起身体抬起手勾人的动作,顺着手臂向肩膀滑了下去,下端露出一截细而薄的腰。   最近一段时间心情很好,让叶秋声的身体也丰盈了些,柔软的,没有骨头似地勾着秦渭,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清淡的香味。   秦渭的手掌贴在那截腰上,稳稳接住他,手指插在叶秋声的头发里,控制着他,将他固定在一个承受的姿势上,让他不得不仰着脑袋,迎接过于浓烈的吞噬。   叶秋声的脸更红了。   秦渭低眸看着他,利落的短黑发擦过他的脸颊,那张英俊中带着几分冷冽充满攻击性的脸向叶秋声凑近。   “小哥……”叶秋声咕哝了句,“别看了。”   他的面颊烫的不成样子,微微吐着滚烫的舌尖,眼睛有些微迷离。   天生自带的敏锐感官在这时候充分发挥了作用,声音和触感都让叶秋声止不住地发抖,却又舍不得离开。   叶秋声觉得该停下来了,这个时候再不停下来,他就要干点会把小哥吓坏的事情了。   人一旦开启「暴食」就很容易停不下来,小哥会……会被他欺负哭,会被他欺负坏……   秦渭抬手按了按他的喉咙。   “要溢出来了,”他温声提醒他,“秋声,咽下去。”   叶秋声慢上几秒动了下喉咙,发出咕嘟的声音。   舌尖还吐在外面,如实汇报:“咽下去了。”   秦渭喉结用力滚了下。   眼神变得又凶又狠。   叶秋声自小一副干干净净,天真不知事的模样,秦渭对他总是下意识哄着捧着,甚少拿这幅模样对他。   今天却格外不同。   叶秋声听见小哥隐含谷欠望的喘气声,很粗,很重,让叶秋声也跟着战栗起来。   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水渍声,秦渭有点凶的擒着他,像是要把这些年空缺的全都找补回来。   叶秋声的手掌顺着小哥的衣摆钻进去,冰冰凉凉的,刺得秦渭绷紧了腰肌。   可能是从小就干体力活的原因,秦渭的腰很紧实,几乎没有赘肉,线条分明,体格健硕体温也高些,叶秋声在那里胡乱摸着,掌心被熨帖得很舒服。   秦渭抓住他那只不老实的手。   叶秋声有点委屈地喊:“小哥。”   为什么不给摸?   他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吗?   他知道他多难受吗?   他……   心里的控诉没完。   下一秒,就被秦渭一把扛到肩上,丢到床上去了。   叶秋声的小床是不太结实的铁艺床,人被丢上去,咯吱咯吱响。   倒不疼,他人轻,床垫软,就是有点迷茫。   再次被拥着一起倒进床里的时候,叶秋声埋在秦渭怀里狠狠蹭了蹭。   心里忍不住琢磨着秦渭究竟喜欢他什么。   如果是以前的他,那他大概不会怀疑这一点。多年不见的竹马哥哥忽然出现在身边,然后说是喜欢他什么的,要是几年前,他长得好还优秀的时候,喜欢他很正常。   如今自己这幅颓废无能又沉闷的样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还有病。虽然秦渭不知道。所以叶秋声要藏着点,被知道了更完了。   叶秋声还是觉得小哥或许是怜悯他要多一些。   或者,他喜欢以前像个傻子一样无忧无虑的他。   等过一阵子发现他早变了,就不喜欢他了。   他现在都会利用小哥的喜欢把他拴在身边,来当缓解自己病症的药了。   这种感觉对叶秋声来说,就跟饮鸩止渴一样。   插在头发里的手指收紧,秦渭咬了咬他的下唇,胸膛剧烈起伏着,嗓子沙哑得不像话,也性感得不像话:“走神?想谁呢?”   他声音有点危险,叶秋声手搭在他胸前推了推:“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来,我真的怕伤害到你。”   秦渭看着身下的人,“你要怎么伤害我?”   叶秋声吞了吞口水,颤抖着摸上他的腰。   “然后?”   仰起头去亲秦渭的下巴,伸出舌头在那里慢悠悠地舔了舔,舔完自己红了脸,别开头。   “你看——”   叶秋声抵在秦渭胸前的手被用力按到身侧。手腕转了转,挣不开,被更紧地钉在那。   叶秋声整个人惊了一下,感觉到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   秦渭低下身来,眼底满是浓烈噬人的情谷欠:“没事,我不怕伤害,你可以再多伤害我一些。”   叶秋声:“……”   他觉得情况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攀着秦渭,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小哥没哭,他先哭了。   小哥没坏,他先要被拆碎了。   “疼……”他忍不住发出委屈的声音。   秦渭满头大汗,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想得再多,实践也是第一回,中途临时网购了一堆东西回来,到头来还是弄疼了叶秋声。   他抱着他哄了又哄,叶秋声就坐在他怀里哭。   后来不哭了,小狗似地凑上来蹭他的唇。   “小哥,要亲。”   “小哥,你抱抱我。”   “小哥,刚才那个,还想要。”   秦渭的手指有点粗糙,蹭过皮肤的时候会有点疼,叶秋声腰都在颤。   但他又爽到了,有些食髓知味,贪欢地讨起食来。   被小哥抱着的时候,空虚的身体也充盈了起来,让他有了自己是被爱着,再也不用一个人的感觉。感觉太好了,叶秋声有点沉迷。   他拉过小哥被打湿的手,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小哥,还要。”   秦渭掐紧了他的腰。   ……   吃饱的感觉真好。   叶秋声跟个机器人一样嘎吱嘎吱地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大脑的第一反应是这样一句话。   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嘟囔着都怪医生总乱说话。   “睡好了?”   床下传来声音,叶秋声低下头,发现秦渭在修他的床。   床坏了。   塌了一角,差点把他跌下去。   秦渭及时护住了他的脑袋,没让他磕出个好歹来,但叶秋声觉得自己肚子差点被那一下弄穿了。   秦渭没穿上衣,大大咧咧露着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上面布满牙印和抓痕,惨不忍睹地蹲在床角给叶秋声修床。   叶秋声看着看着,钻到被子里,从另一头钻出来,凑到秦渭眼前。   “小哥。”   “怎么?”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秦渭手头的动作停了下,抬头亲了口:“爱撒娇,醒了就收拾一下吃饭,吃完饭好吃药。”   叶秋声僵了下。   坏了,忘记把药藏起来!   秦渭抬手把要钻回到被子里的人揪出来,按着他的脑袋,逼他直视自己:“抑郁,失眠,惊恐障碍。”   “超忆症。”   最后三个字出来,叶秋声不愿面对似地猛地闭了下眼睛,露出有点厌恶憎恨的表情。   不是对别人,是对自己。心里不禁开始尖叫,为什么是他不是别人,为什么就他会是这样!   但无论心里怎么声嘶力竭,叶秋声都没有真的吼出来。   “叶秋声,别瞒我,别骗我,没人管你我管你。”   秦渭顿了顿。   “好好活着。” 第30章 哄人的方式很笨   叶秋声这盗版宜某家的铁架子床实在难修,床角好了,床中间还凹一大块,掀开床垫子一看,床板也断了。   老楼,租金便宜,床板一掀,发现墙角发潮发霉的地方神奇地长了蘑菇。   隔音不好,昨晚半夜开始楼上陪孩子写作业的家长崩溃了,叶秋声一边在床上被人掐着腰打桩,一边脑子里被那家长怒吼一加一为什么会等于三的魔音洗脑,咬着手背,死死把尖叫堵在嗓子眼里,不打算为那可怜家长的崩溃添砖加瓦。   秦渭不忍,叼着他不存在的胸肌拿齿尖磨,喉咙里发出闷哼,汗水滚砸到叶秋声身上,烫得人发颤。   秦渭看着那塌陷的床板,来气:“你不神经衰弱谁衰弱,老了都得得痛风,我给你钱都哪去了?”   叶秋声从那阵悸动中回过神,呲牙咧嘴捂着腰从床上爬下来,抱住秦渭不让自己滑到地上去,嘴里念念叨叨道:“其实也还行,那床挺结实的,我睡这么长时间都没事,谁让你使那么大劲……”   他没心情注意外界的环境,再说,吃了药,管用的时候两眼一闭,什么都感觉不到,跟死了似的。不管用的时候,给他住豌豆公主的城堡也白扯。   叶秋声没觉得环境差。   至于秦渭给的钱……   “钱都存着了,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攒一笔,给我爷转过去,”叶秋声诶了声,更不好意思了:“你发红包,真是给我的?”   秦渭:“别人我发十五,给你我发两百,一天五个,你说呢?”   红包上限就两百,再大就得转账了。   他也不是天天都开单,开的工资七成花给了叶秋声,两成拿来做幌子遮遮。   请客只有他那份是单独订的,天天不想别的,就想着着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工作上有没有被人刁难。结果叶秋声本人对这些事是一点都不上心,秦渭很难不气。   叶秋声又不是傻子。   他看见那杯伪装成醒酒汤的牛奶就什么都知道了。   叶秋声后知后觉后悔起来,低落道:“对不起……”   要不是他当了缩头大乌龟,秦渭就不用这么百般周折地,想办法对他好了。   秦渭倒没什么感觉,不过好处是要讨的,“知道对不起,就拿自己当点事。”   他转身,给了叶秋声两个选择:“搬我那去,或者我给你在我隔壁重新租一间。”   锦御府那寸土寸金的房子,再租一间,叶秋声舍不得,秦渭也知道他舍不得,说是两个选择,其实他俩都知道,就一个。   不过叶秋声有点想知道要是自己选后者,秦渭会怎么说。   于是试探着说:“那你给我重租一间?”   秦渭:“行。”   叶秋声正想说自己开玩笑的,就见秦渭似笑非笑看着他:“不愿意跟我住是吧。”   叶秋声屁股一紧,流着汗后退:“不是,你自己说有两个选择……”   秦渭揪住他的后脖领子。   身体腾空,被扛起来的叶秋声发出了脆皮菜鸡发自真心的灵魂质问:“你劳动一晚上了,都不困,也不累吗?”   秦渭看了看一点不抗造的床,直接大踏步把人带去沙发上。   “这才哪到哪,”秦渭懒着调子回答,想起什么,嗤笑了声,“谁恐吓我说自己厉害死了,我会被他弄死在床上来着?昨晚……我猜,肯定是你没发挥好,这不得再接再厉,让我好好见识下你真正的实力。”   没上床之前自信爆棚的叶秋声:“……”   他想象中,自己食量是很大的。   但架不住自己掉粮仓里了,被粮淹没,不知所措,差点被撑爆肚子,哭着叫着说不要了。   这正常吗?   变态的难道不是他?   过了一晚上,叶秋声这会有点迷茫了。   踢了踢腿,小声反抗:“我饿了,要吃饭。”   秦渭把他放在腿上:“就这么吃。”   ……那好吧。   叶秋声趴在秦渭怀里,蹭了蹭他的肩膀。   嘴唇无声动了动。   “小哥。”   “要爱我。”   ……   说是要搬家,其实叶秋声没什么东西可搬。   秦渭靠在边上,看叶秋声翻箱倒柜,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珍贵家当,抽屉一拉开,自己先愣了会。   俩饭盒。还以为他早扔了。   他伸手:“我给你提着,要带什么,你自己往里装。”   装到那双海绵宝宝拖鞋的时候,秦渭忽然出声:“叶秋声,给我买双新的。”   叶秋声看了看鞋,没坏也没脏,不过还是点点头:“这家店关门了,找不到一样的同款了,我给你买双别的吧。”   秦渭:“……那算了。”   叶秋声:“这双鞋怎么了吗?”   秦渭扯起嘴角:“你买给别人的,我一直穿着,万一哪天那人回来,不会不高兴吗。”   叶秋声:“?”   秦渭:“鞋码这么大,是个个挺高的男的吧。”   得是梁景那么高的。   叶秋声低头看看鞋,再看看他家小哥那皮笑肉不笑的脸。   小声道:“这里就你来过,没有别人,拖鞋也是……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说是手滑……咳,其实也没那么滑。只是送不出去罢了。   “……给我?”   回想一下第一次进叶秋声家,这双鞋就在那里。   他什么时候买的?   叶秋声不好意思地摸摸脸:“就……你刚来公司那会,不是住在公司里,我给你买东西,你没要。”   秦渭回忆了下,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痞老板送的东西,我还真不敢收。”   叶秋声……脸红了。   忘记把快递从网名改成实名了。   秦渭从他手里接过拖鞋,套个袋子,再装进包里:“怎么从海绵宝宝变成痞老板了?”   “……又衰又倒霉的……就是痞老板。”   秦渭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心气彻底被磨平了,再也不英勇无畏地觉得自己是故事的主角,如今眼前的,只是一个自厌自弃的丧气鬼。   秦渭拍了拍垂头丧气的蘑菇:“痞老板也挺可爱的。”   “不可爱。”叶秋声赌气道。   秦渭:“可爱。”   “哪里?”   “哪里都是。”   “……”   真是的!又要哭了!   ……   趁着台风来前最后的机会,秦渭抓紧去超市采购了够度过接下来一周的食材和消耗品。   回家的时候,照例还是人没到,门就先开了。   他走了,叶秋声就掐着时间在门口蹲守。   秦渭现在住的地方真的很豪华,大落地窗,窗外是非常漂亮的城景,客厅和厨房都不知道比叶秋声家里宽敞了多少倍,下楼不远就是市中心的商贸街,闹中取静,很是金贵。   秦渭在叶秋声家里撸起袖子修灯修床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他在这里工作时满身贵气精英阶层的模样,是会让人想问一句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程度。   但秦渭自己对待一切事物都很平和,且付与同等的专注和严谨。   年少时的生活早就将他打磨成形,事情本身并不分高低贵贱,他只在乎这件事是否是他愿意做的,他心里的渴望程度是多少,值得他压上多大的码,一旦确认非要不可,就是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赌上全部all in。   反正他人生里也没其他在乎的了。   稀奇的是,秦渭一整片黑白灰的柜子里,有几套乳白色上面印了海绵宝宝图案的睡衣。   自然是给叶秋声准备的。   不过旁边还有两套别的。   叶秋声对着角落里那大大垂落的棕色犬耳发箍,带铃铛的项圈,手环,还有折叠起来依旧看得出遮不住什么的布料呆了半天,默默把柜门关上。   蹲在那再次怀疑起人生来。   莫非……我真不是个变态?   周一台风准时抵达,叶秋声站在椅子上给窗户贴米字,秦渭在边上把着他的腰,顺便给他撕胶带,完事再一把把人抱下来。   叶秋声很骄傲地指着窗户:“看,我贴的。”   秦渭亲了亲他的嘴巴:“真厉害。”   叶秋声高兴得不行。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贴了,秦渭也夸了,叶秋声就当自己干了件大事。   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一整天都不见太阳,天空黑压压地,窗外一整个世界末日的景象。   台风天上班族也是要工作的。   线上办公不等于不用办公。   不过这种天,谁都提不起劲头奋斗,划划水意思意思算了。   叶秋声坐在沙发上,跟策划组例行开了个会,做了汇报展示,探讨了几个问题,把公司下个季度产品的营销方向定下来,要结束的时候,李子轩只哇叫着,问他什么时候搬家了,怎么没叫他帮忙,要不要他叫两个人过来帮他暖暖房。   叶秋声下意识往窗边的办公桌那里看了眼,回过神,果断找借口拒绝了李子轩的热心。   李子轩:“哥你家里不是你自己啊?等等,叶哥你不会是谈对象了吧?”   叶秋声感觉到窗边向他投来了一道视线。   捏了捏手心,回道:“没,没对象,有朋友在,先不说了。”   随后匆匆挂断。   他这边才挂断,秦渭那边响起了请求接通视频通讯的声音。   策划这边活动和定价有变动,要和销售那沟通一下。   秦渭看了眼手机,薄唇微动:“李子轩他们。”   随后站起身:“我去书房接。”   两人都在客厅,直接接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住在同一个地方,换成书房能瞒一瞒。   秦渭起身走了。   叶秋声在那坐立难安。   理智上他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他们两个都是男的,不能公开的。   秦渭可能还不清楚,一旦叫人知道了他们俩的事,要面对怎样的非议。   要是直接冲过来骂他两句,明摆着嫌弃不愿跟他交往,倒也没什么。就怕那种润物无声的慢刀子凌迟,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被削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还有……还有其他喜欢同性的人,那些打着要接纳他,帮助他旗号的所谓的同类,也并不全是好人。   被压制住的记忆浮现,叶秋声搓了搓皮肤,放空了两秒才好。   想不去想这事了吧,过一天算一天,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却又忍不住。   这事要藏多久呢?要藏一辈子吗?那对小哥是不是不公平?他们俩,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吗?   秦渭开完会,从书房里出来,差点被绊倒。   一低头,呼吸屏住。   叶秋声从地上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拨弄了下垂到脸侧的耳朵,颈子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响得不停。   只弄了这两样。   秦渭看了看他暗含歉意的模样,直觉这会儿提出多过分的要求,大约都会被答应。   叶秋声被那打量的目光看得紧张,喉咙有些发干,想着可能是他误会了什么,抬手想把东西摘下来。   没摘成,被拉进了书房里。   “小哥?”   “喜欢,爱看,多戴会。”   叶秋声放下手:“好。”   秦渭看着被按躺在桌子上的人。   哄人的方式很笨。   自己洗干净了傻乎乎往人嘴边送,还觉得是自己亏欠他。   看来得看牢点。   可别一个没看住,让人给骗走了。 第31章 情敌乃情路一大坎   叶秋声觉得秦渭变了。   譬如说,他跟秦渭说这桌子又凉又硌人,想换个地方。秦渭不许。   他之前对他分明是从不拒绝的。   不过其实嫌弃桌子硌还真不是叶秋声想换个地方的主要原因。   实话是头顶的灯太刺眼,秦渭看他的目光太直白,叶秋声想扯衣服遮,秦渭又不许。   连着两次被拒绝,让叶秋声意识到,他在秦渭这也有行不通的时候,这才在心里指责小哥变了。   不过叶秋声心里有愧,还是决定让让他。   这一让,不得了了。   到头来,连头发都被拨开,表情被真切看着,怎么害羞的,怎么哭的,秦渭都要看见。   黑色的桌子,雪白的人,秦渭展开他的手指,哄他自己抓着脚腕给他看。   青年整个人都熟透了,身体在灯光下泛着莹润透骨的光,浅浅的睫毛轻盈闪着,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秦渭看着看着,跟被蛊惑了似的低下头。   他将自己一直以来捧着的月亮压在身下,在对方的身体上尽情肆意地涂抹上自己的色彩。   这事,还是对方许可的。许他亵渎他。   真是要疯了。   伴随着一阵闷哼泣音,秦渭抬起脑袋。   谁都不会懂他这一刻那种兴奋到头皮都要炸开的感觉。   叶秋声猛喘了口气,回过神来,脸上情谷欠还没褪去,就开始慌不择路地拿手背蹭被自己弄脏的脸。   因为是自己把自己弄脏的,没法怪别人,只能慌着赶紧擦干净。   结果弄得更脏了。   秦渭按住了他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手臂:“别弄了,这会弄干净了也没用,等下洗洗就好了。”   叶秋声看看自己一塌糊涂的样子,只得红着脸放弃。   不仅躺在桌上摊大饼,还要让人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的每一个反应都被秦渭收入眼中,让秦渭知道了他喜欢被碰哪里,哪更有感觉,被人拿捏着,脖子上的铃铛急促地响了不知道多久,可不是让出问题了。   ……   午后,秦渭正在听销售部门的其他人做工作总结。   有几个客户之前是他在负责,后面慢慢被他交接给其他人,自己只接一些比较重要的大客户。销冠的时间就是金钱,看人下菜碟,小咖全都婉拒了。   “这个季度,万宁公司的订单……”   专注听着,手指敲击着键盘进行市场模型的构建。   有人飘似地走过来,一猫腰,从他手臂下面钻进来,紧接着,胸口温温地贴靠上了一抹热源。   他迅速将视频切换成语音,一只手揽住钻进怀里的人的腰。   叶秋声醒了。   人被折腾狠了,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喉咙火烧火燎,水还是秦渭嘴对嘴喂进去的,到了后面不用吃药也睡得昏天黑地。   “睡醒了?”秦渭出来的时候动作很轻,以为他至少要睡到晚上了,顺手帮他在刘姐那请了个假,就说叶秋声病了,请他帮忙说一声。刘姐大手一挥,给多批了两天假,带薪的。   叶秋声搂着秦渭的脖子,摇摇头,眼睛闭着,满脸的疲倦,明显还没缓过来。   身体差,不经折腾,偏偏自己一点数都没有,明知道受不了了,还要缠着秦渭不撒手。   那会秦渭明显感觉到叶秋声好像有点魔怔了,他在借着跟他上床这事填补些什么,发泄着些什么,沉浸在秦渭触及不到的世界里,安静地嘶吼,轻柔地发疯。   秦渭希望他好好的,但叶秋声好像更想把自己弄坏。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让自己过成现在这般样子,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流放。   秦渭想到了那些苦行之人,一次次把带着荆棘的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以此抵消心中的痛苦,让自己获得解脱。   他更深地感觉到,此刻柔软伏在他怀里的人,内里正在发疯般尖叫。   手掌贴着青年瘦弱的脊背抚摸着,秦渭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困就再睡会。”   叶秋声蹙起的眉松了些,闭着眼在他肩上吻了下,就这么窝在他怀里又沉沉睡过去了。   秦渭低下眼睛看他,觉得他像个离不了人的小狗崽似的,他上哪他就要跟到哪去。   会还在开着,秦渭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想着这该是条带边牧血统的。   聪明得都快成精了。   就是不好养活。   秦渭之前在纽约的邻居家养的那条边牧,没病没灾的,就那么自己个把自己抑郁死了,人么,还是傻点好,太精了容易不快活,都说傻人有傻福,命活得久。   闲来无事,他单手揽着叶秋声,拿出手机继续查看之前没看完的关于超忆症的相关信息。   能查到的资料很少,研究也很少,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形成的,并且也没有什么治疗和控制的方法,只能说,焦虑就吃药控制,抑郁就吃药控制,至于根本性的解决方法——消除引发病人焦虑和抑郁的原因,根本就没有。   「超忆症患者的记忆不会随着时间变得模糊,因此对时间的流逝感很弱,创伤情节无法如正常人一样被淡忘,会反复被触发,并且在一次次触发中,记忆得到巩固,变得越来越清晰,其中的细节会因为重复回忆的行为被放大,每一次回想,都会造成新的创伤。」   「患者通常具备敏锐的观察力,让他们足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记住当下场景里发生的事件、对话、物体的摆放位置;天气、时间、微表情等各种各样零碎的信息……」   怀里的人忽然捂着胸口,难受地蜷缩起来,秦渭赶忙低头:“哪难受?”   叶秋声没有醒,他就是无意识地哼了两声:“害怕……”   秦渭把他抱紧点,伸手扯过毛毯围在他身上,像拍小孩那样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乖,不怕。”   “小哥……”   “小哥在呢。”   “……”   睡着了。   秦渭呼出口气,揉了揉闷涩发麻的心脏。   忽然,叶秋声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秦渭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直接给挂了,低头看眼人,没醒。   紧接着那电话又打过来,秦渭下意识按了静音,这时才有空去看那通电话,竟然是一个跨洋电话,属地是美国。   一通打给叶秋声的,来自美国的电话。   电话断了又打,打了又断,断了再打。锲而不舍,势要打通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境外诈骗电话。   秦渭在对方第四次打来的时候,接起了电话。   对面可能也没想到这边会被人接通,安静了挺久,才小心试探地开口:“秋声?”   几乎就是一瞬间,秦渭就清楚了对方的身份。   他这边没出声,电话那端的人却好似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竭力压制喜悦,了然于心般道:“秋声,你这么多年都没换电话,是不是,也在等我?”   “你不说话,是还在怪我?”这个猜测让对方紧张起来,大少爷从来没对人低过头,语气显得有些干涩生硬,但到底是自己犯了错来求和,于是还是耐着脾性道:“那件事是我不好,但我那样是因为——”   “梁少爷。”秦渭压着声打断,一手拿着电话,目光专注地看着怀里的人,轻轻抚着沉睡中青年的头发。   电话那边急促的语调戛然而止。   片刻后,不敢置信又怒火中烧吼道:“你是谁!叶秋声呢?让他接电话!”   秦渭声音依旧很轻,不咸不淡地回道:“他睡着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吧,等他醒来,我会帮你转达。”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秦渭听见对方失声怒吼:“你他妈的谁啊,跟叶秋声什么关系——”   秦渭干脆利落地掐断了电话,按灭了手机。   手机在手心里心烦意乱地转着。   叶秋声现在对梁景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不怪秦渭拿不准,毕竟从小到大,秦渭都是在一旁看着他们的那个。   秦渭住在叶家,偶尔会有和梁景撞见的时候。   梁景性格霸道,又比秦渭先认识叶秋声,理所当然认为叶秋声就是他的,就该跟他玩,其余人在叶秋声心里都不该越过他,从来都是二话不说就把叶秋声拽走。   叶秋声总是歉意地看着秦渭,纵着梁景独占他。   秦渭只能在身后看着他们。   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阻拦,更不能光明正大地抢回来。   叶秋声治病要钱,他爸妈不怎么管这病秧子,梁景爸妈愿意拿钱给叶秋声治病,看在别人都受不了梁景这脾气,只有叶秋声能陪梁景这个熊孩子玩,梁景喜欢叶秋声的份上。   秦渭看得太多叶秋声是如何包容放纵梁景的,不管梁景对他怎么恶言恶语,怎么恶劣地对他,叶秋声都不生气,就算一时生气了,只要梁景愿意放下身段道个歉,叶秋声就一定会原谅他。后来中学的时候,两人还去了同一所寄宿学校。   人生最重要的童年,最青涩懵懂的少年时光,都是梁景跟叶秋声一起走过的。   在秦渭远走海外的那些年,梁景占据了叶秋声的全部人生。   要是叶秋声再次原谅了梁景,再一次跟对方离开,不要他……   秦渭更紧地抱紧怀里的人。   转头看向窗外,想缓一缓因为梁景的出现过分紧绷的神经,却是一愣。   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张难掩嫉妒恐慌到有些扭曲的脸。   秦渭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要是叫叶秋声看见,准要吓得原地收拾铺盖跑路的脸,眼睛轻轻眯了下,将那些骇人的情绪收敛起来。   要是从没得到过,也就不会生出更多的妄想。   要是叶秋声也爱他就好了。 第32章 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窗外的雨声闷闷的,叶秋声梦到了小石村的屋檐,爷爷出门去干活的时候,叶秋声就蹲在屋檐下看雨滴成串地汇集到一起,珠串似地坠落。   看着有点好吃。   叶秋声冒出了奇异的念头,然后就真的张开嘴去接了。   接一点,吧唧下嘴,没味道。   再接一点。   真没味道。   嗯……再接一点?   一歪头,看见有人站在边上看他。   叶秋声眨了眨眼睛,雨珠砸在了他的脑门上,炸成了无数小水滴,湿漉漉地坠在睫毛和头发上。他被砸得有点懵,表情里透出哀怨郁闷的小模样。   那人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知是在嘲笑他的倒霉,还是自作自受。   叶秋声看见了对方手里拿着的淡紫色的小野花,他出了丑,那人还笑他,自然要做点什么找补回来,于是故意说自己很喜欢他的花,问他能不能送自己。   对方微垂下眼,似带含蓄的羞赧,轻声说好。   于是叶秋声就决定不计较他笑话他的事,捧着脸开心地笑了起来。   “叶秋声!我妈给我买了一个新的乐高玩具,就是你之前一直问的那个,快过来跟我看看!”   有谁风风火火冲进来,抓起叶秋声的手臂往外跑。   奔跑间溅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他回过头,隐约见到一个寂静萧索的身影静静望着他。   良久,缓缓蹲下身,一个人安静地拾起散落在雨里的花。   ……   叶秋声枕着暖乎乎的胸膛,一觉睡到了晚上六点,才渐渐从梦中苏醒。   意识刚清醒时,习惯了一个人的叶秋声还没太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脑子乱乱地僵住了一下。   紧接着,就有人熟练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哥在,不怕。”   哦,是小哥啊。   叶秋声要睁开的眼睛重新闭了回去,又放松下来。某些难以言喻的地方虽然有点疼,可身体软绵绵地很舒服,所以明明醒了,却懒懒地枕着秦渭,不愿意起来。   毛毯下的手指摸索着捉住秦渭一只手,慢吞吞地握住。   今天还没有牵手。   每日牵手任务打卡+1。   病情治愈进度+0.0001。   “醒了?”秦渭刚才打了个盹,被他这一套动作弄醒了,嗓子哑哑的。   叶秋声嗯了声,闭着眼,嘴巴摸索着亲了下秦渭的喉结。   “不起来?”秦渭拢了拢有点滑落的毛毯。   “不起。”   秦渭没说什么,任由他在自己怀里赖着。   叶秋声转了转脑袋,餍足地半阂着眼看外面的雨。   第一次觉得这样恐怖的天气也很讨人喜欢,心里开始期盼这场雨下得再久一点,最好就这么下上一辈子好了。   全世界都毁灭掉,就只剩下他们俩在这里。   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场雨一定会停,时间不会如他所期望地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管叶秋声怎么不期盼,明天依旧会到来。   傍晚的餐桌上,秦渭想起来什么似地跟叶秋声说:“下午的时候有人给你打电话,我帮你接了,你看看要不要抽空回一下。”   叶秋声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锁屏。   秦渭看见了?   要是秦渭问他为什么不可以触碰他,要保守什么秘密,他要怎么说?说自己这身体不知出了什么毛病,他的身体有点馋他的身体?   一旦探讨叶秋声的毛病,进而就会演变出另一个问题:他跟他在一起的真实目的。   叶秋声很紧张,“那你,你看见什么了吗?”   “你的手机上?”秦渭说,“没有。”   秦渭抬眼看叶秋声:“你的手机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叶秋声大声回答:“没有!”   秦渭看着他,没说话。   叶秋声讨饶地喊:“小哥。”   秦渭:“不想知道是谁给你打的电话吗,说不定是个对你来说挺重要的人呢。”   过关了。   叶秋声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拿出手机查看:“能是谁啊,不是同事就是老板……”   话音停滞,秦渭看到叶秋声露出怔愣的神色。   只是一个只有属地的未知电话而已,其他人可能还要猜一猜是谁,什么情况,但叶秋声瞬间就结合着秦渭的话,猜出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连求证都不需要,他很确信对方是他想到的那个人。   秦渭看他盯着手机久久不言,搭在一起的双手慢慢收紧:“要打回去吗?”   叶秋声收起按灭了的手机,抿紧唇:“不打。”   看起来像是在跟人赌气闹脾气。   “你不想知道他找你什么事吗?”   “不想。”   要是他是来求和的呢?   这话秦渭没说。   ……   第二天一大早,秦渭就出门了。   叶秋声起来时候,只看到了桌上给他备好的饭,还有秦渭留下的字条。   这样的天气,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他冒着危险往外跑?   叶秋声拿出手机给秦渭打电话。   秦渭:“一个重要客户,说是家里面停电了,我去看看,晚点回去,起来了就先吃饭。”   叶秋声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被风刮倒的树:“一定得你去吗?”   市中心的排水相对好些,这边对台风的应对准备很充足,因此街道还没到积水成河的地步,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出门,路上偶尔还会有那么一两辆车和零星的行人,超市之类的也还开着,哪怕是台风天,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也得想办法维持一下。   可叶秋声还是放心不下。   “你可以叫我陪你去。”   秦渭放缓了声音:“没事,回去的时候,会路过你很喜欢的那家醪糟汤圆做得很好吃的店,我给你带一份?”   叶秋声捧着手机,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件事,于是说:“那你注意安全,我……”   “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秦渭那头莫名停顿了下,随后声音更为温柔:“嗯。”   挂掉电话,叶秋声站在窗前发起了呆。   这样一点都不好。   浑浑噩噩度日的第三年,叶秋声忽然讨厌起了自己龟缩的壳子,讨厌起了避风港。   如果一味逃避和躲藏,最后的结果就是让在乎的人吃苦受罪,那远比站出来直面梦魇,挑战自己惧怕恐惧的东西,更让人心里难受。他要更努力把自己治好,要努力变得很好才行。   他搓了搓脸,从通讯录里翻出了孟建生的微信。   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犹豫着发送了个笑脸,加上一条问候。   ……   秦渭提着叶秋声喜欢的醪糟汤圆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灯没开。   打开灯,发现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走之前什么样,回来就什么样。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在偌大的房子里搜索着,越搜心越凉,差点以为自己出了趟门,家里就丢了个人。   最后他在窗帘后面找到了抱着手机,缩在角落里睡着了的人。   秦渭重重松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   “怎么睡这了?”   凉丝丝的雨气惹得睡梦中的人打了个喷嚏,叶秋声半闭着眼伸出手搂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wifi不好使了,手机没信号,在找信号。”   找信号。   秦渭笑容收敛了些。   不是急着联系什么人,找什么信号。   昨天还说不想给那人打回去呢。   秦渭:“我做的饭你没吃。”   叶秋声:“你不在家,我没胃口,实在吃不下……”   秦渭把他抱起来,低头看他的眼睛:“是这样吗?”   叶秋声委屈蹭了蹭他:“嗯。”   秦渭把他抱到了桌子上,双手撑在他身侧,凑上前去看他的脸:“任性。”   他觉得叶秋声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他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弄得很狼狈,把自己过得很差,借此惹他心疼,来惩罚他离开他。   哪怕就是一时半刻不看着都不行。   被训了的叶秋声低着脑袋,手扯了扯秦渭的衣服:“那你明天还出门吗?”   “天气这么糟,全市都放假了,你还是别去了。”   秦渭继续凑近他:“不去的话,要是赚不到钱怎么办?到时候住不起大房子,发不起红包,买不起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衣服,养不起我的秋声……”   目光下移,落在肉嘟嘟,水润淡粉的嘴唇上。   叶秋声:“那些没有也没关系。”   “……要小哥。”扯着衣襟的手收紧。   “只要小哥。”   只要有小哥,什么都行。   话落,炙热的吐息凑近。   秦渭目光专注缱绻地流连在眼前之人身上,嘴角噙着一抹不自觉的笑,心里抓心挠肝的痒。   想亲他,想得不得了。   事到如今,已经是可以想亲就能直接亲的关系了,所以就算不忍也没关系了吧。   他是属于他的。   这么想着,心口泛起一阵充盈的感觉,他凑过去吻了他。   ……   叶秋声度过了成年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不敢伸出的手,会有人主动来握住;他不敢开的口,会有人哄着他,叫他彻底放下忐忑不安,再慢慢说出来。   没有来自身边人的期许,没有外界难辨善恶的混乱杂音。   窗外狂风暴雨,窗内时光漫漫,岁月悠长。   台风假的最后一天,孟建生给他发了回信。   不介意他此前三番五次找理由拒绝,仍旧愿意对他伸出手。   「我刚从欧洲那边回来,后天晚上你几个师哥师姐要给我接风洗尘,到时候你也过来吧,大家好久没见了,你也不用想太多,同门见面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很正常。」   早上起来,拉开窗帘。   天晴了。   时隔一个月,阳光再次降临了这座城市。   叶秋声回道:「好的。」   「老师,谢谢你。」 第33章 早点回来   八月,人员混杂的老城区以一场轰动全市的爆炸,迎接雨城难得一见的晴空。   早上叶秋声迷迷瞪瞪站在卫生间里刷牙的时候,手机的新闻头条软件就被推送了这条新闻。   如今各个城市都存在旧城区改造的任务,老城区往往是几十年前的建筑,年代久远,设施老化,平日里三不五时就要发通知修电缆修水管,不是这个坏,就那个坏,停水停电的单子一年到头都没摘下去的时候,叶秋声之前租的房子就是老城区那边,对这些深有感触,不过煤气罐爆炸这种事,倒是近两年头一回见。   新闻配图是一幢四层老楼,窄巷里的门市,地道的苍蝇馆子,动图里忙忙碌碌的馆子很突然地砰地一下炸了,火跟着烧了起来,大半个楼都烧没了。   由于当时是饭点,店里不少人,突发意外,现场极为惨烈,死伤惨重。   被爆炸的冲击嘣出来的牌子上,能看见几个菜单上的单词。   仔细看了看,还有一组较为清晰,上面写着: “NASI LEMAK 椰浆饭。”   “nasi lemak ……马来语?”   叶秋声试着拼了下,略做调整,发现和他班上之前那个交流生说话的语音语调很像,查了一下,果然是马来语。   不过引起他注意的,却是后半段新闻。   “总局施副局长高度重视此事,已组建调查组赶往……”   配图是一位穿着警装的干练女士。   叶秋声认得她,施宁。不过他更熟悉对方的另一个身份,梁景的妈妈。   他和梁景大一的时候,施宁就和梁泓分居两地,一人在A市发展事业,一人在S市打拼商业。大三那年,梁泓的公司借着当时一波时代红利,乘着东风青云直上,短短两年,公司招聘就从“大专挺好”,变成了“非清北不要”,已然跻身行业顶流;施宁在次年凭借一起跨国专案的破获,成功成为最年轻的副局长,两人合则拳打脚踢,撕破脸皮,分则各自为王,风生水起。   叶秋声这样的人,原本是不会跟有这样家庭背景的人扯上关系的。   ——如果梁爷爷当年没有下放到小石村上头的县城里,做大学生村官的话。   在村里过了一辈子,老人家对土地和百姓都有感情,退休后便回了小石村养老,儿子儿媳三天一闹,五天一吵,一个希望妻子辞掉工作在家专心做贤内助,一个野心勃勃不肯屈就,这才有了梁景和叶秋声的初次见面。   不过无论什么关系,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叶秋声和梁景掰了之后,和梁家夫妻的联系也断开了,不过还是维持了每年逢年过节的例行问候和节礼。   对他们来说,给一个村里小孩的那点钱不值得多在乎,可对叶秋声来说,那是实实在在的救命钱。   他感激梁家夫妻,也感激梁景,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变。   不过现如今最好的感激人家的方式,就是不要跳到人家一家人面前碍眼,随随便便凑上去,让人以为他喜欢攀关系,像个没眼色的跟屁虫粘人精一样招人厌烦。   再遇见时,装作不认识不熟,才是成年人知情识趣、心照不宣的体面。   腰上环上一只手,一个脑袋搁在叶秋声的肩膀上。   秦渭闭着眼,鼻梁埋在那白皙纤细的脖子里深深吸气。   被他圈着的人穿着白色的上衣,气质干净沉静,早上洗过澡,衣领里飘出清新好闻的味道,脖颈被他吮吻的地方不远处,还有昨晚留下的未消的痕迹。   叶秋声推了推肩膀上的脑袋:“再磨蹭一会,上班要迟到了。”   空着的那只手拿起杯子里的另一只牙刷,单手挤好牙膏递给秦渭,对方无声笑了下,接过他递来的牙刷,不打算因此放开他,就这样继续保持着单手抱着他的姿势,别扭地用左手刷牙。   看着镜子里自己被人紧紧抱着的模样,叶秋声有一瞬间又开始疑心有怪病的人究竟是谁,那个黏人的又是谁。   洗漱完毕,吃过饭,两人再一起去上班。   住在一起就是这点不好,两人不能一块进公司,要注意的地方很多,不然很容易被人察觉出不对来。   叶秋声很认真地跟秦渭约定,他们两人的关系,绝对不能暴露。   “我们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叶秋声想了很多,要是秦渭生气怎么办,不能理解他的做法怎么办。   却不想秦渭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上面吻了一下,也用和他一样郑重的表情说:“好,绝对不让人知道。”   但他其实更想说的是,叫他不要怕,就算真被人知道了,出了什么事,也有他顶在前面。   有他在,没人能欺负他。   叶秋声看他这样子,心里有些憋闷:“你还不如骂我两句。”   “骂什么?”   “什么都行。”   “笨蛋。”   秦渭嘴上说他笨,眼睛里却在笑。   “小哥,”叶秋声看着他,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探身飞速亲了他一下,悄声说,“喜欢你。”   然后就跟从他身上顺走了件大宝贝的小偷一样,飞速逃走了。   秦渭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手机里跳出消息提示,一整晚没被搭理的秦嵘还在不停歇地发。   「哥你到底还回不回美国了啊?怎么个情况,给个准信!」   秦渭动动手指,回道:「不回了。」   想了想,又给秦嵘发道:「今年过年,记得提前买票回来。」   秦嵘:「卧槽卧槽卧槽!什么意思,你搞定恩人哥哥了?他同意跟你在一块了?」   秦渭随手回了个嗯,没理秦嵘接下来那一串震惊和疑问。   两人住在一块。通常车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停下,等叶秋声走了,秦渭再开车到公司的停车场,动作快一点,两人还能在电梯里汇合。   叶秋声不再需要留意电梯里的人。   小哥会背着人,偷偷拉住他的手,他忙着掩盖心跳,无暇顾及其他人是否在审视评判他。   他没来由地相信小哥肯定会说到做到,他说不会让他们俩的事叫人发现,那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好这个秘密。   小哥一直是这样的人。   答应他的事,从没有食言的。   ……   大洋另一端的纽约,梁景守着那部始终没有动静的手机,脸色越来越难看。   没有打回来。   几天过去了,叶秋声竟然没有打回来。   梁景开始疑心是那个接电话的男人没有告诉叶秋声,他给他打电话了,不然以叶秋声的性子,知道梁景找他,不管再怎么不开心,也一定会打回来。   叶秋声总是先低头服软的那个。   一个金发碧眼的花花公子左拥右抱地带着两个年轻的男孩过来,见他心烦意乱的样子,挑了挑眉,把身边的男孩往梁景那边推了推:“去,让我们梁少爷开心开心,总这么闷闷不乐的是干什么。”   关系近点的朋友都知道梁景是个gay,他来美国之前谈了个男朋友,不过两人感情不深,他出国后两人慢慢就断了。   按理说,到了这边应该玩得更开了,没想到这人来了美国,反倒是转了性,开始守身如玉起来。   梁景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长相出众,身材也不错,很得gay圈青睐,不少人贴上来,却都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你们不知道,”跟梁景一块出来的几个哥们笑着打趣,“梁少国内有个跟小媳妇似的小竹马,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对他那是死心塌地的好。”   “我们当初一个高中的谁不知道,梁景跟我们翻墙偷溜出去玩,他一个电话,他那个特别守规矩,听老师话的乖乖仔小竹马,就敢为他违反校规溜出来,大老远跑过来,又是给他送吃的又是送喝的,还给我们所有人都买了奶茶,请我们照顾梁少,诶呦喂,当时给咱们梁少得意的,亲爹亲妈对你都没这么上心吧?”   那少年身体不好,梁景高中的时候就总玩些危险刺激东西,所以他家小竹马不常跟他出来。   那天外面还下着雨,少年手里拎着一堆东西,冲着一群叛逆公子哥笑滋滋地挨个叫了哥,说梁景性格冲动,大家在外面多看着点,万一有什么事,可以给他打电话,找他。   梁景嘴角压不住笑,故作不耐烦推了推少年:“回去学你的习吧。”   往常这个点少年都在自习室,他把学习看得比什么都重,学得卖力又认真,不像一群拿钱进附中的公子哥富二代,对这些不屑一顾。   说到兴起,另一人接道:“当初梁景都谈男朋友了,他还能不离不弃,任劳任怨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伺候着,我说梁景,不然你就可怜可怜他,跟他在一起呗——”   梁景忽然沉着脸,一拳打到对方的脸上。   压着人一拳又一拳的打,最后还是周围人把他拉开的。   谁也不知道哪句话,哪个点又戳爆了梁大少爷的脾气,只是后来,周围人就不大敢再提他那个竹马了。   金发碧眼的花花公子安德烈早听说过有这茬,却没当回事。   两个男孩听话地走过去,被梁景一声带着戾气的滚给吓住了。   梁景深吸一口气,黑着脸,终于决定再打一次那个电话。   他要问叶秋声,他身边那个男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回他电话。   他有一堆话想跟他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梁景从雀跃,紧张,期待,到脸色沉重,越来越难看。   他,被,拉,黑,了!   一个电话打进来,是梁泓。   “梁景,你都毕业了,还要在那边待多久?没事赶紧回来!”   梁景很烦躁:“我用你管,凭什么你叫我,我就得回?”   梁泓:“凭我是你老子!再不回来给你卡全冻了!”   梁景咬咬牙,挂断电话,死死盯着电话上的那个号码,眼眶渐红。   “我老子都知道叫我回国,叶秋声你他妈真狠心,这么些年,真问都不问我一句?”   安德烈挑挑眉,看着喝多了的人抱着手机跟看仇人一样:“所以梁少你到底回不回?”   梁景咬牙切齿:“回!”   ……   叶秋声要去趟A市,见他老师和同门。   坐高铁来回很快,下班就往那边赶,当天去当天晚上半夜就能回来,明早还能正常上班。   秦渭说要陪他,叶秋声没有同意,叮嘱他好好休息,并买了一堆大补的食材。   秦渭看着那一堆补肾壮阳的食材,再看身边一脸认真查看炖汤攻略的人,被气笑了。   掐着人的腰,眼神有些危险:“怎么,觉得我没操爽你,在这点我呢?到底是谁动不动就哭着喊不行了受不住,看来,下回我就该当作没听见,或者干脆让你说不出话来。”   他喊的时候,他听过吗?   叶秋声被他直白的话说得脸色微微泛红,紧接着又冒出怀疑的神色。   眼见情形越来越危急,赶忙讨好地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我就是需求比较大。”   他沉痛低下脑袋。   他人菜,可他瘾大啊!   这破身体有毛病,怎么喂都觉得不够,可别把小哥掏空了。   秦渭严重怀疑叶秋声说喜欢他,其实只是喜欢跟他上床。   捏捏他的脸:“你这是拿我当修仙小说里的炉鼎使呢。”   想想觉得不行,扣着人脑袋狠狠亲了口讨了利息。   “早点回来。” 第34章 大佬圈里的小师弟   饭店门口,迎宾远远看见那辆银灰色阿斯顿马丁开过来,就殷勤地迎了上去。   周成昀把钥匙丢给迎宾,让他们把车开去停车场,自己大步往里走:“梁景到了没啊?”   走在前方的迎宾换了位穿旗袍的女生,身材高挑,笑容得体美丽:“十分钟前到的,就等周先生您了。”   梁景今天的飞机,落地在晚上,周成昀早说等梁景回来要给他接风请客,气都没让人喘就给弄过来聚聚。   步入门厅,有人提早在电梯那边等候,帮忙叫好电梯。周成昀脚步不停直接走进去,上了二楼,灯光昏暗清幽,脚下是类似庭院风的石阶路,两侧各有不同名牌的包间,隔音性绝佳,一路上均听不到任何交谈说话的声音,只有自然雅致的流水声和一点细微的脚步声。   是个私密性很强的适合私人聚会交谈的场所。   路过洗手间入口时,有人刚好从里面出来,听见有人过来,特意礼貌地停下,站在那等他们先过去。走廊做了置景,铺了鹅卵石,鹅卵石上是石板,只容得下一人行走。   周成昀随意看了眼,转过头,下意识又转回去看了眼。   此时已经走远出一些距离,看不大清楚了。   脑海里搜索了下,不认识,但有点眼熟,感觉在哪见过。   能出入这种地方的人,要么是自己有点能耐,要么是跟着人有点能耐,周成昀一路琢磨着走进包间,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几个玩得不错的哥们都在,当中坐着一个桀骜不羁的俊朗青年,双臂展开搭在椅子上,一条腿翘在膝盖上,眉头紧锁,满脸不耐,打眼一看就不好相处。   桌上已摆满了各色酒瓶,周成昀随手拿过一瓶给自己倒了杯,一杯酒下肚,挑挑眉:“呦,谁惹他了这么暴躁?”   一说起这事,身边其他人就一脸玩味。   “刚才哥几个去接机,梁少非说会会有人来接他,要我们在那等会,”一个看起来挺斯文,戴着眼镜的青年说,“结果等了一个小时,鬼都没见着一个。”   说话的是市检察院检察长的三儿子萧启瑜。   周成昀:“谁啊?谁敢这么放我们梁少的鸽子,这么不给面子?也不怕施姨给他抓了。”   这话当然只是玩笑。梁景爸妈才懒得管梁景的事,没爱的结晶左右都不招待见。   只是终归是那两人亲生的,需要走动关系的时候,孩子是个不错的筏子。通过孩子之间玩得好这个由头,给了大人相互联系往来的借口,需要用到父母身份的时候,梁景是块相当实用的砖。   在场诸位都是这种砖。   从早年送到一个学校开始,这种联系就开始有意识地被铺就了。   父母是可以操控孩子的关系网的,他交什么朋友,完全取决于他们把他丢到什么环境里。   什么父母教什么孩子,孩子也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照着爹妈的意愿长,于是凑齐了一群靠利益交换凑到一块的发小和朋友。   梁景的这些兄弟发小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意外得来的,只有一个人是不同的。   梁景看着手机,眉毛皱得更深。   他换了个手机号,装作手滑,把行程单给那人发过去了。   国内的软件没有确认对方是否已读的提示,所以梁景没法确定对方究竟看没看见,但他觉得那人会懂自己的意思。   他十分确信对方会来,他一定会来,才会那么肯定地对萧启瑜他们说那话。   结果对方根本没理他。难道真没看见?那破手机把他的消息当成垃圾给拦了?   周成昀感兴趣地追问了几句究竟是谁,梁景不耐回答:“没谁。”显然不想细说。   萧启瑜替他说:“是你那个小竹马吧?”   周成昀听过一耳朵梁景竹马的事,不过跟本人不熟,他是后认识的梁景,便追问:“不是都说他那发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   萧启瑜摆摆手,笑着说:“可不是吗,梁景当初大张旗鼓跟个男的谈,成天带着他小男友在人跟前晃,换别人再爱都死心了吧?也就他那竹马能受得了。”   梁景气息不稳:“闭嘴。”   萧启瑜哪听他的:“不过,你那会也是真够狠的,当时你要走的那晚,我记得你家竹马给你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吧?你这都狠得下心一个不接。”   梁景:“我接了。”   萧启瑜:“是是是,是接了一个,我们都听见了,你家竹马哭着问你能不能来一下,话都没说完就让你打断了,你怎么说的来着?我想想……‘叶秋声,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是这么说的吧,啧啧,听听,多绝情一人。”   电话里的叶秋声似乎在街上奔跑,梁景以为他是得知自己要走的消息,赶出来追他,带着点惩罚报复的心理说了那话,然后就满心畅快地挂断了。   梁景握紧手心:“闭嘴。”   萧启瑜:“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好几年不理人家,我说既然人你不要了,那就给我玩玩呗,人家心都被你伤透了,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该说不说,他家那个小竹马,模样是真不错,玩玩的话……”   梁景抄起酒瓶往边上一砸,恶狠狠道:“我说,闭嘴!”   萧启瑜扬扬眉,不再说话,倒不怵梁景这样。   梁景看着脾气急躁,却不是完全没脑子。   这里坐着的,哪有真没脑子的人。   周成昀打了个圆场,这里就他家里纯商业背景:“不就闹脾气了,买点东西,要车要房还是要往上爬的机会,哄哄不就行了?对了,你那竹马现在人在哪呢,干什么工作的,你爸公司远不方便,可以先把人弄我家公司里来,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都知道梁景那竹马出身不怎么样,家里没背景也没关系的,好拿捏对付得很。   对付普通人,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层就够让他们跪着了。   梁景很烦,站起身往外走:“不知道,谁管他跑哪个犄角旮旯窝着去了。”   毫无疑问,叶秋声留在A市对他来说发展是最好的,他的学校在这,老师和同学都在这,这辈子最重要最大的人脉都在这了,离了这,就代表他要无依无靠地,从头开始一个人生活。可他终究还是走了。   门一打开,正巧和门外要离开的一行人撞上。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教授,身后半步跟着一名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口头喋喋不休:“联大那边批了我们一笔经费,下月我们这边工作终于可以正常推进了。”   孟建生也挺高兴,又问了几句陈端阳那边的工作情况。   这群学生里面最年长的一个就是陈端阳,目前被长期派驻在联大那边进行工作。   陈端阳回了两句,转头看向后面一个穿着休闲的女生:“佳语,你这月放完假,还回中亚使馆那边?”   萧佳语:“回啊,一堆事呢。”   “哎,梁景你……”跟来出来的萧启瑜一抬头就看到了萧佳语,整个人一僵:“姐?!”   萧佳语有点诧异,不过还是点了下头,“跟朋友来这边玩啊?”   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后面安静跟着的人:“学弟,你不是说准备先考研,我这边有些不用的书,你看有需要,回头我给你寄过去,自己买得大几千,放我这放着也是放着。”   萧佳语是硕士到了孟建生这,本科是外校的,和陈端阳这种本校直升的不一样,和后面这本科小学弟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能叫孟建生专门给带过来,不是性格极好,那就是专业水平极高,聊了聊,果然还不错,就是人太内向了点。   叶秋声:“谢谢学姐,帮大忙了。”   萧佳语大大方方地给人往前扯了扯,打趣道:“你这性格得改改,这么闷可不适合我们这行,来来来,过来点,别不好意思,咱们师门可没不长嘴的,嘴皮子得溜点,得和脑子转得一样快才行。”   这么一拽,就叫身后那人走进了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内。   那人从面前经过时,梁景眼瞳猛地一缩。   叶秋声抬了下眼睛,四目相对,也是一愣。   下一秒,一股冷汗瞬间从后背冒了出来。   心悸,恶心,无法抑制地发抖。   他难掩惊恐地把手臂从萧佳语手里抽了出来,后退半步,血色尽失。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停下动作,看向他。   诧异,疑虑,不解……   他应该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叶秋声想。   可他发不出声音了。在一众神情各异的目光中,他脑海里控不住冒出了一些念头。   他是不是……很奇怪……他又做了奇怪的事情吗……他又犯错了吗……   叶秋声僵住动不了,胃里一阵阵地抽搐翻绞着。   他站在一群人当中,止不住地发着抖。   梁景皱了皱眉,“你……”   “秋声。”叶秋声手里攥着的手机响起了一道男声,打断了梁景的话。   叶秋声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拨通了秦渭的电话。   他举起手机,贴到耳边,极力压制喉咙里的颤意:“小哥。”   对面顿了下,声音轻了些:“小哥在,深呼吸,慢慢说。”   叶秋声用力吸了口气,好多了,把呕吐感往下噎了噎:“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打错了,这边还有事,我先挂了,之后再说。”   挂断电话,他低着头,没看边上站着的梁景,而是对萧佳语说:“不好意思啊,学姐。”   萧佳语完全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看他捂着胃,想起来什么,在包里翻了下:“这有健胃消食片你吃吗?”   叶秋声:“谢谢学姐。”   萧佳语:“没事!”   转头看听见动静全来门口这的萧启瑜他们,指了指叶秋声:“这我同门师弟小叶,叶秋声,挺好一小孩,以后万一在哪碰见了,替我多照顾一下。”   叶秋声。   好耳熟的名字。   是他知道的那个叶秋声吗?   萧启瑜对着跟在他姐身边那个大变样的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先为哪件事震惊。   萧佳语拍了下他的脑袋:“听见了没有!”   萧启瑜被拍得脑袋一点:“听见了!听见了姐!”   一行人简单交流了下,没做停留,呼啦啦走了。   萧启瑜直勾勾盯着那群人的背影:“那真是叶秋声?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记忆里,那人一直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话很多,很吵,很爱笑,如今这个闷葫芦,是哪门子的‘叶秋声’?   周成昀一拍脑门:“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那跟老母鸡护崽子一样护着秦渭,把我凶得一愣一愣的那个小主管吗!”   “卧槽,他怎么在这?他怎么进来的?他到底什么人啊,怎么跟你姐他们那帮人走在一块的??”   一直望着那人远去的梁景蓦然看向周成昀。   “你说他护着谁?” 第35章 再看就在这亲你了   几位学长学姐把孟建生送上车,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围在车窗边跟孟建生说话,意气风发顾盼神飞的模样,让站在一边的叶秋声看得出了神。   “小叶。”孟建生朝他招手。   其他人让开些空间,叶秋声快步走过去:“老师。”   孟建生:“回去好好准备,你考研的事我不担心,记得把这些年丢的东西都捡捡,只要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算晚。”   说得好像叶秋声不是个灰溜溜逃走的懦夫,而是终于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游学一样。   叶秋声心下微酸,“我知道的,老师,谢谢您,这些年劳您操心了。”   孟建生一个做老师的记不住那么多学生,冷不丁一下没认出梁景,这会是想起来了,怕叶秋声又在同一件事上栽跟头,又要一蹶不振了,听他这么说,放心多了。   他拍拍自己这学生,指点他:“平时多跟你师哥师姐联系着,都是自己人。”   叶秋声一一应下。   孟建生先走了,剩下其他人各回各家。知道叶秋声要去赶高铁,陈端阳说可以捎他一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陈端阳忽然站直了身体。   “我家小老外来了。”笑意清浅。   一辆车停在面前,驾驶座上下来个一米九叼着烟的金发男人,对方拉开车门冲陈端阳走过来一个熊抱,两人当着叶秋声的面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啵。   叶秋声看得呆住了。   小老外看叶秋声这傻样抱着陈端阳直乐。   陈端阳从怀里抽出支烟,从小老外嘴里借了个火,比刚才松弛多了,也看着叶秋声笑,上下打量着叶秋声:“这么惊讶?你来学校那年我刚好硕士毕业,我没见过你都知道你是个gay了,怎么,这些年离了你那渣男前任,没再谈了,对这场面生疏了?”   叶秋声一时接收了太多信息,脑袋第一次有转不过来的感觉。   规规矩矩从第一条开始反驳:“我不是gay……”   没反驳完,自己先开始混乱了。   陈端阳说他是gay,肯定是听了那些关于他的流言,但那事是假的,他和梁景,也不是那种关系。   然而,单说他是不是gay这个问题,说不是也不对,毕竟,他跟小哥,都……那样了。   可说他真是,他还是觉得不对。   小哥是他出于不纯的动机,用了谎话骗到手的。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就骗了这么一个。他想了下,这可能和对方是不是男的无关,单单就是因为,叶秋声遇到了这样的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最后发展成了这样的关系。   或者更准确一点,这种事,除了小哥谁都不行。   男的、女的,就是外星人也不行。这和叶秋声喜欢什么性别的人根本无关。   这是一份始于不坦诚、隐含谎言和秘密的病态关系,一场迟早会被揭穿的利用。   叶秋声满脑袋纠结苦恼。   但要详细解释他身上的复杂情况,要说的太多了。   于是叶秋声才起了个头就卡住了。   陈端阳被自己这小师弟逗乐了,眼睛一眯:“下回你再跟刚才你电话里那人聊天的时候,身边要是有镜子,记得自己瞄两眼。”   他就说这么一句,抽完烟,叫叶秋声上车,还得送他去赶高铁。   叶秋声坐在后座,看着前面自在聊天,不用背着人亲近的两个人,心里冒出了点羡慕的感觉。   高铁到站是一点多。   今晚种种见闻,让叶秋声从站内走出来时有些失魂落魄的。   “秋声!”   听见人喊自己的名字,叶秋声抬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朝他跑过来。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向着陈学长跑去的小老外。   “小哥,你怎么来了?”叶秋声手臂动了下,身体做出了迎接的准备,但没用上。   秦渭没有抱他,叶秋声也没有回抱他。两人隔着不足一步的距离站定在彼此面前,互相望着对方。   “这个点公交都停了,你不好打车,我闲着也是闲着。”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   是因为那个电话。   秦渭的目光在他脸上打圈,门帘碍了他的事,让他有些不快,但还是用上了这些年在外摸爬滚打,学到的所有洞察的技巧和经验,用目光把叶秋声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叶秋声站在那里让他检视着,觉得自己像是去逛了猫咖,回到家,被自己家里的猫怀疑警觉地嗅闻了个遍的花心大萝卜。   他既担心他的在外面有了别的猫,被花花世界迷得找不着北,不愿意回家,又担心外面的猫太凶,他不在,他被别的猫欺负了,都没人挡在他面前替他打回去。   好在最后叶秋声通过了检查。   身上没有别人的味道,也没有受伤,只是心情不太好。   秦渭动了动指尖,按下。   半夜的南站广场还有不少人正从里面走出来,他被禁止在有外人在场,尤其是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地方,和他有超出一般关系的接触。   “走吧,回家。”秦渭说。   秦渭先走,叶秋声跟上,两人并排走着,肩膀有时会蹭在一处,衣服摩擦着,发出一点细碎的声响。   叶秋声侧头看向身旁的人,想到了陈端阳和小老外。   忽然萌生出了想接吻的念头。   “再看我就在这亲你了。”秦渭目视前方,忽然说。   叶秋声缓缓睁大了眼睛。   “不逗你,我真会干。”秦渭一本正经地道,还是没看他。   叶秋声惊了一下,慌张转过头看前方,手臂抱紧了自己的公文包。   脖子慢上一步涌上热意。   糟糕。   他把发烫的脸往下埋了埋。   他竟然有点期待。   ……   新闻上,施副局长还在如火如荼地指挥着爆炸事件的调查工作。   店老板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大马籍女人,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儿,听说几年前偶尔还有丈夫出现帮衬一下,近一年多不怎么出现了。   此次煤气爆炸事故中,两人双双身陨。   邻居接受调查的时候提了一句,说女人前段时间样子有点奇怪,总是疑神疑鬼地觉得有人在监视跟踪他们。   施宁本就是顺着内部一些尚未公开的消息和线索来的这边,不成想到了这边线索断得一干二净。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女人在看守所里的男人,在更换看守所时跑了。   消息短暂地流出了一下,又很快被掩盖了下来。   这头,叶秋声过上了一边上班,一边准备考研的忙碌日子。   上次聚餐后,他加入了师门的群聊。   发现哪怕是看起来走在时代顶峰的那一群人,平日里聊起天来,也无外乎就是吐槽同事,吐槽工作,吐槽领导,顺便八卦一下周围人的爱恨情仇。   和李子轩讲的话,也就大差不差。   叶秋声没有告诉秦渭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又想振作起来了。   不想让秦渭一直那么辛苦,不想做个拖累,希望成为更匹配对方的人,他总觉得这种心情,对当事人说出来,让他很羞怯和难以启齿。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说不出口。   叶秋声会因为怕别人嫌弃而拒绝说话,但如今这种说不出口,和那种畏惧下的说不出口不太一样。   可能有天他可以没有负担地把所有话都说出来,但现在不行。   他现在连生活都是一团糟,根本没时间静下心来思考那些。   “要努力。”他暗下决心。   抽空去医院进行了复诊,连医生都说他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好多了,询问他怎么忽然一下看开了这么多。   叶秋声不好意思细说,学会像医生一样打比方:“有了特效药。”   医生一下反应过来了:“哦,看来你男同事不只工作能力强,其他方面也挺强。”   叶秋声:“……嗯。”   医生了然:“下回让家属陪你一块来呗,听你念叨两年多了,我都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秋声小声叨叨:“不是家属,不能让他来。”   医生病历本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地说:“怎么,他不知道你的病情?这可不行啊,最晚结婚之前,得把自己疾病史说清楚,不然你这就是骗婚了。”   “什、什么结婚,医生你想太多了,我们不可能结婚的。”叶秋声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不可能啊,国内结不了,上国外领证去呗。”   “国外领……”   “你上网查啊,一查一大堆攻略。”   医生:“下回来复诊别自己来了,时间方便就让他陪着一块过来吧。”   叶秋声捏了捏手指,良久,几不可查点头:“嗯。”   秦渭是想跟他一块来的,但叶秋声害怕他知道他瞒着的那事,就没同意。   被拒绝,秦渭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把叶秋声手机里接到的消息删除了。   这几天梁景一直在变着法给叶秋声发消息。   起先还是很高高在上地把自己的地址发过来,等着叶秋声过去。   消息全石沉大海。   以前只需要一个地址,叶秋声就会赶过去。   他出身于关系界限不是那么分明的乡村,乡里乡亲都是这么互相帮衬着,他有样学样,不觉得自己有付出什么,在这之中自己吃了什么亏。对他来说,他一起长大的朋友需要他,还有什么事能比这重要?他当然要去,理所当然,就该这么做。   也就不懂对另一些人来说,随时随地愿意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无论多晚,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让人风雨无阻地赶过来,而不是找借口推三阻四,或者干脆装作没看见,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因为稀少,所以让人难以理解,忍不住心生揣测,想帮他做的事找点理由。   他对人这么好,肯定得图点什么,不然他凭什么?就凭他人好?凭他热心肠,凭他秉性赤诚?   说出来都会引人发笑。最后找着理由了,他肯定是图人呗。   如今早不是当初了。   叶秋声现在根本不懂这个早说了特别讨厌自己,恨不得自己消失在世界上的人发这些做什么,只当他是群发或者发错了。   这天晚上秦渭有应酬,叶秋声下班早,就备了药,带了自己煮的解酒汤,打算等会去接秦渭。   临出门前,他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这次不一样,发消息的人不是梁景,是萧启瑜。因为萧佳语发了话,萧启瑜这才加上了叶秋声。   那是一段视频,视频里,梁景在喝酒,嘴里喃喃叫着叶秋声的名字。   萧启瑜给叶秋声发了条语音:“我们是没辙了,怎么说都说不通,再喝下去人都要喝废了,也就你能管得了他,叶秋声,你来看看他吧,就当我们求你了。”   随后发过来一个地址。   好巧不巧,和叶秋声正准备去的,是一个地方。 第36章 在心里炸个小狗烟花   秦渭最近过得太顺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朗都没他顺。   秋声打电话来说等下来接他。   他现在是全天下最顺的男人。   在酒桌上面对傻叉老板的时候,销冠皮笑肉不笑的经典款皮肤都多了几分真心。   人笑的时候走没走心区别很大,连应酬方都看出来点什么,问他最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半真半假调侃他总不能是买比特币暴富了。   秦渭游刃有余地倒了杯酒,举杯,笑而不语。   老板,等下散伙,你老婆来接你吗?我猜不来。   酒过三巡,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去洗手间解手,听见外面有人在激动大喊。   “来了来了,是叶秋声,我就知道这招好使,他看见梁景那样,肯定狠不下心来不管他!他真来接梁景了!”   “赶紧的,快点去叫梁少,人来了,台阶给了,梁景稍微服个软,态度好点道个歉,再送点东西哄哄,什么错处过不去?”   “那是,再说,那可是叶秋声,他对梁景……”   叶秋声什么人?在外人看来,他对梁景宠得没边了。梁景就是犯天条了,只要肯低个头,叶秋声都会回头。   秦渭微醺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镜子里的男人半眯迷乱的眼睛,转眼只剩下一片清明的冷意。   梁景回来了。   梁景也在这。   “咳……咳咳……”喉咙痒起来,他难受地咳了两下。   许是酒精作用,让人难以克制情绪,向来冷静镇定的秦渭生出了失控般的恐慌。   还有那么丝委屈。   说好是来接他,现在又不是来接他的了吗?   手机震动:「我到了,在门口等你。」   手指动了动,想问些什么,但终究只回了句:「马上就来。」   接水往脸上泼了几下,镜子里的男人一头黑发湿漉漉垂着,冷峻的面容泛白,像条落魄的落水狗。秦渭用手指把头发的梳到后面,漏出额头,自嘲笑了下。   随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走出来时人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理智模样。   单手插着兜,从饭店高高的台阶上,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叶秋声抱着装着解酒汤的保温袋,靠在车边等人,听见脚步声靠近,抬起头,却是一愣。   “秋声,”梁景情绪复杂地叫他的名字,眼眶微红,“你是来接我的吗,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   他描摹着眼前这个人的轮廓。   九月,秋意微凉,青年身上穿了件黑色的薄风衣,深黑色的轮廓勾勒着细瘦修长的身体,白色的高领绒衫托着他白皙尖瘦的下巴,一阵风吹过来,身后的绑带在风中飞扬,额前的黑发被风撩拨起,一双带着愁绪的浅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昙花一现。   时隔四年再见,上次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说话,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连同长久不敢直视的思念和渴望在这一刻爆发性地压倒了一切。   梁景急促向对方迈了一步,流连在眼前缄默青年身上的目光带上了痴迷:“秋声,之前那件事……”   话未说完,叶秋声的目光看向了他的身后,靠在车门上的身体站直:“小哥,你出来了。”   小哥。   再次听见这个称呼从叶秋声口中说出来,梁景意识到什么,笑容渐收。   他的背后刺上一道阴冷刺骨的视线。   不待他转身去看,一道沾着寒凉气息的人影从他身旁走过,越过他,看都没看地径直走向车边的人。   叶秋声视线追随着那个人,没看梁景,对那人说:“我给你带了解酒汤,等会上车先喝点,胃会舒服些。”   一瞬间,梁景因看见叶秋声而沸腾的满身热血凉了个透顶。   他张了张嘴,想问叶秋声不是因为心疼他担心他,所以来接他的吗?   事实证明,不是的。   叶秋声来这里,和梁景无关,他甚至没什么心情多搭理梁景,一心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因为对方出现展露出丝丝含蓄的笑容。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身材高大,压迫感十足的男人,他垂着眼看他,情绪莫名。   四周车来车往,路过饭店门口的人被他们这边古怪的气氛吸引,纷纷朝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秦渭插在兜里的手攥紧。   见到梁景和叶秋声站在一起的样子,他仿佛又回到了小石村的那个院子。   一次次无力地看着叶秋声被对方拉走,他只能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会被抛弃,会被遗弃,梁景回来了,叶秋声要跟梁景走了。   这几个月的时光,就要像是一场偷来的梦一样,很快结束了。   秋声不要他了。   秦渭面无表情盯着叶秋声,眼眶渐渐漫上破碎的热意。   “啊……”叶秋声整个人愣了下,正想说些什么。   秦渭却气息猛地颤了下,咬咬牙:“不许说。”   不许说让他先回去,不许说他今晚其实不是来接他,他是拿他做借口来见梁景,不许说他要跟梁景走,不跟他回家,不许说不要他了,要梁景。   他怕听见自己不爱听的话,让叶秋声把自己的心串刀子玩,顾不上周围还有其他人,不管不顾地按着他的脑袋亲了上去。   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当着梁景的面。   不仅违背了约定,还没体贴地给他和梁景诉衷肠腾地方。   叶秋声肯定要生他气,要发脾气,要讨厌他了。   说不定还要跟他分手,要甩了他。   “唔!额……小嗯……呼哥你……”叶秋声话不成句,用力推了推他,被感受到推拒之意的秦渭发狠地在唇上咬了一口,按着他亲得又凶又狠。   什么都不想管了。   秦渭一瞬间眼神变得很凶,很狠,比他当年在秦老五的院子里用瘦弱的身体去垫那砸得人生疼的大缸还狠。   他特么是他对象!男朋友!是他小哥,是他老公!   全天下就没有他秦渭跟人处对象处得这么憋屈的,又是见不得光,还他妈的得在他心里狗狗搜搜,委委屈屈蜷缩着就占那么一小块地方!   就那么一点,一点他都高兴!   可他不能一点都不给,哈利波特的姨妈对哈利波特都没他叶秋声对他这么吝啬!他心里那么个大房子,他不能连个橱柜都不给他留,不能梁景一回来,敲敲门,他就欢欢喜喜把他扫地出门,让梁景住进去!   叶秋声受不住过于凶狠的进攻,脚下凌乱无措地一步步退着,秦渭丝毫不让地逼近,把他压在车门上亲,叶秋声嘴角尝到一抹滚烫的涩意。   推搡的手渐渐失了力道,虚虚抬起,想拍拍这个箍得他骨头生疼的男人,想问他这是怎么了,是哪难受了。   分明是他在这胡乱发疯,又怎么反倒跟他受了委屈苦楚似的先哭了。   他全部注意力和心思都在秦渭身上,一点都抽不出空想周围其他的人和事,实在没余力。   目睹这一切的梁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只剩下叶秋声跟个男的亲了,当着他的面。   回过神来,梁景怒不可遏地发出了吼声:“你他妈放开他!”   上手用力扯开那亲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一拳揍到秦渭脸上。   叶秋声眼睛猛然缩紧,被秦渭嘴角的血丝刺了下。   秦渭被打得栽斜了下,抬起眼睛,看梁景的目光比梁景看他的还要凶恶,恨不得能掐死对方一样。   他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希望梁景去死了。   包裹在得体西装下的鲨鱼线绷出了实际的线条,他眼珠微动,很快就判断出,梁景打不过他。   在这弄死他,他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秦渭冷静地思考起来。   梁景被那散发阴寒杀意的目光看得一激灵,随后怒气上涌,握起拳头就朝秦渭挥过去:“看什么看,你还不服气是吧,老子让你去蹲局子!”   秦渭抬手格挡,做出迎击准备,叶秋声却飞速把他用力往后一扯,把手里的保温壶用力朝梁景丢了过去。   解酒汤当啷啷洒了一地。   梁景被砸得一懵,僵立在那里。   在秦渭呆滞的表情里,叶秋声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嘴角。   秦渭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心疼的神色,试图看到他心里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心疼他,看着看着,秦渭忽然嘶地抽了口气。   那声很轻,还有点假。但叶秋声心里立马一揪,一下子气得脑瓜疼,转身愤怒指责梁景:“你有病吧,你打他干什么!”   梁景不敢相信地看着把人护到身后去的人:“叶秋声,我是护着你,我是为了你才打的他,他刚才——刚才那样对你!”   秦渭目光颤了颤,低头。   叶秋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了,他就亲了我一下,我男朋友只是亲了我一下,你却打了他,还说要让他蹲局子!梁景,你什么时候能讲点王法,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叶秋声又气又心疼,直忍不住要掉眼泪,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把另外两个人全给听傻了。   梁景:“你说什么男朋友?!”   秦渭张了张嘴,一腔苦痛打了个弯冲天上去炸了个小狗烟花,心情起起伏伏,略显空茫。   叶秋声转头看一眼他小哥,抹了把心酸泪。   人才参加完酒局,说不准又被灌了酒,身体那么不舒服,他只是想亲一口男朋友求安慰,他有什么错呢,还要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人揍,还、还没喝上自己男朋友带的解酒汤!   小哥都这么惨了,梁景还要欺负他!他还是人吗!   此时听到动静的萧启瑜等人也跟了出来,隔着老远,看着这边火药味四起,踟蹰着不敢上前。   叶秋声满肚子心酸,搀扶起秦渭,转头,红着眼冷冷地瞪着梁景:“要犯病去找你兄弟犯,我们非亲非故,别来这碍眼。”   秦渭这会忽然老实了,不气也不疯了,老老实实让叶秋声扯着他的手臂搭到自己脖子上,没说自己只是嘴角破皮,不是残了。   一瘸一拐,摇晃着,体力不支似地虚靠着叶秋声。   撇了眼听见这话失魂落魄的梁景,搭在叶秋声肩膀上的手收紧,扣住。   眼看两人就要这样离开,梁景忽然喊道:“叶秋声,当初的事我知道错了,我不是真的讨厌你,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叶秋声闻声止步,手腕被靠在他身上的人一把紧紧抓住。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秦渭紧张地盯着叶秋声,渐渐地,那种紧张变为一种隐含的恳求。   他喉咙滚动着,脱口而出的数十年以来无数次心底里发出的呐喊:   “别去。”   求你,   别去。   别走。   别丢下我。   别离开我。   短短两个字,似压抑着极为深沉的情绪,叶秋声的眼睛映着近在迟尺的人,猝不及防触及对方眼底藏着的浓烈的情意,眼中水光倏然颤抖不止,呼吸纠缠间,被牵动的心无处安放。   他该做点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片惶然无措。只好献祭般扬起脖颈,将自己整个人送到对方面前,予取予求。   他轻触上秦渭的鼻尖,夜色缭乱中,他吻着他承诺:“不去。不走。” 第37章 醉酒后来敲crush的家门   梁景想不到,叶秋声骨子里是个刻板的犟种。   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在他那里是这样的:人是会犯错的——当然了,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也经常犯错误,经常惹人生气,所以人只要愿意好好道歉就行了。   如果梁景跟他道歉,他就会选择原谅。   不过这不影响他讨厌梁景。   因为梁景欺骗了他,并且是很多年。   ——他明明不喜欢他,还要装作喜欢他,跟他一起玩;他有些行为明明不好,可是梁景却一直没有告诉他;他不喜欢他这样,却还是看笑话一样任由他凑上去讨嫌。   这话从打小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口中听到,简直让人倍受打击,如同遭遇晴天霹雳,还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他本质就是个爱黏人又话很多,喜欢拉着自己喜欢的人喋喋不休些没头脑的小事的人,梁景这么说,就是直接从根上否定了他整个人。   这让他很慌乱,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仿佛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之后更是一大堆麻烦接踵而至。   梁景真的应该早点跟他说的。   但是他却冷眼旁观他变成一个万人嫌,看着他慢慢被人孤立疏远,看着他跌落泥潭。   叶秋声觉得梁景太坏了。   他讨厌他。   他在叶秋声这里已经被单方面宣判了死刑。   叶秋声讨厌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都很绝对,并不存在模糊的中间界限。   如果他决定讨厌一个人,如果对方对他很坏,伤了他的心,那他就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那个人了。不喜欢的人,他就会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请出去,从此在他的世界里,这个人再也不是特殊的那个,再也不值得他任何特别的关注和对待了。   所以在梁景目睹叶秋声主动亲了秦渭,目眦欲裂地喊叶秋声的名字的时候,叶秋声也只是不太开心地绷紧嘴角,对他说:“当年那件事我没有在生气了,我后来想了想,觉得我确实没什么资格和立场要求你帮我,你不愿意帮我也没错,就这样吧,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件事他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进行了足够多次数的复盘。   其实叶秋声当时给梁景打电话,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的。   主要还是多年相处,让他有点依赖对方,加上他是跟着梁景的脚步一路考到这所学校,他只是想跟朋友上同一所大学,只要能跟朋友待在一起就很好了,没考虑到他离开家太远了,出了事情也没什么人可以求助。   当时他在学校里名声烂得不能更烂了,男生都像是躲病毒一样躲着他,加上他遇到的事情也不适合叫太多人知道,叫人知道简直就是在他本就糟糕的名声上再添一笔新战绩,所以叶秋声才选择了给梁景打电话。   他真的没其他人可以求助了,不知道谁还能在这时候救他。   结果梁景说他是自作自受。   叶秋声还记得自己从那场令人作呕的私人聚会上跑出来,这么梁景骂了一顿之后,那种难以相信又心神俱裂的感觉。也记得他在绝望中不得不强忍着泪打回去,希望对方多少能提供一点援助,却发现对方关机了时那种崩溃的心情。   幸好他走了点好运。   估计是近些年最好运的时刻。   一位下班的交警路过了那附近。   不然……   叶秋声闭了闭眼睛。   听他这么说,梁景猛然意识到有什么在失去控制。   叶秋声说他不气了,可他宁愿叶秋声不要原谅他,宁愿他记恨他一辈子,也不要他像现在这样用那种疏离冷淡的语气跟他说话,连看都懒得看他,仿佛他没有一点能牵动他的地方,他一点都不在乎他。   看着那两人相携离去,梁景身体冷得不得动弹,表情似哭似笑地跌跪在地上。   萧启瑜等人跑过来扶他。   梁景抓着萧启瑜的手臂,手不受控地抽搐,喃喃着说:“不可能,叶秋声不会不理我,他不可能会抛下我跟别人走!”   可人家就是不要你了啊!其他人在心里大喊。   萧启瑜等人面面相觑。   周成昀暗骂一声。   到底谁传的梁景竹马对梁景爱得死去活来,梁景不屑一顾来着?这特么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看到梁景还要去追,周成昀脑袋都大了,赶紧拦着人。   恼怒地冲其他看傻了的人吼道:“都别愣着了,过来帮忙,赶紧给人送回去!他这样跑出去,回头死哪都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他爸妈交代!”   ……   叶秋声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没想到梁景却好像听不懂话一样,纠缠了上来。   周五晚上秦渭没有其他工作,叶秋声这边还剩下一点工作的收尾。   叶秋声扬起头,对半环抱式撑在工位上的人说:“你先走吧,不是说家里食材不够了,你可以先去超市买点。”   秦渭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下午开始阴阴的,大概是秋后最后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他低头问他:“自己一个人回家可以吗。”   叶秋声咕哝着:“我又不是小孩。”   秦渭就看着他发丝间探出的红红的耳尖笑。   叶秋声觉得这个人越来越喜欢肆无忌惮地调戏他了。   尤其是他那天公开承认了他是他的男朋友之后,这个人越来越不知道背着人了,天天明目张胆地跑到叶秋声的工位前跟他说话,看见叶秋声就冰山融化成春水,对着他笑个没完没了,隔一会就绕过来送个零食,倒个水,再没话找话聊两句。   区别待遇明显到李子轩天天拿狐疑的目光打量他们俩。   像是魏彬那样的人精,更是猜出了点什么。   休息时遇见他俩站在水吧那说话,竖着耳朵听见叶秋声他们聊过年是回老家过,还是留在市里,到时候工作又该怎么安排之类的问题。   魏彬在一边端着咖啡,点点头:“哦,过年准备回去见家长啊,唉,真让人羡慕啊,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过年只好清清冷冷地在出租屋里过了。”   谈得太专注,才注意到有人在的叶秋声:“噗——咳咳咳咳!”   秦渭放下手里的杯子,抽出纸巾帮他擦干净,扶着他的肩膀查看:“没事吧?”   “咳咳——没、没事!”叶秋声摆手。   魏彬这才看见他们一样,一脸惊讶:“小叶学长和秦哥也在啊,小叶学长这是怎么了?啊,不会是因为我说回去见家长——”   “咳咳咳咳咳咳!!!”   秦渭无语地看了魏彬一眼。   “别闹他。”   挥挥拳头,把嬉皮笑脸的魏彬,和躲在后面偷听的李子轩等人赶走。   回过头,跟叶秋声说:“别理他们,魏彬胡说八道的,他们不知道我们的事。”   叶秋声偏开咳得涨红的脸,过了会,轻轻嗯了声。   生活从另一个角度上变得惊心动魄起来。   不过叶秋声不是很讨厌这样。   人比以往自在了许多。   “那个……”他摸了摸脸,不敢看秦渭,“说起来,今年过年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我爷家去过。”   停顿一秒,说:“你要是有别的安排的话……”   “没有。”秦渭飞速截断他的话,目光灼灼盯着他,“我没别的安排。”   叶秋声:“那,一起回去?”   秦渭:“好。”   秦渭:“啊,对了,还有我弟……”   叶秋声:“秦嵘啊,好多年没见了,他不介意的话,也一起来我家吧?其实,我也很多年没回去了,这些年只转了钱,没敢回去。”过得不好,怎么敢回家。现在依然不好,却又有些想家。   秦渭嘴角压不住笑:“嗯。”   事情这么敲定了。   两人心里都带着隐隐的期待。   过年回家似乎没什么好说的,秦渭作为小时候在叶秋声家寄住过的小孩,回去看看也正常,可两人都感觉,这回事情的性质有那么点不一样。   ……   叶秋声没带伞,秦渭走前特意从抽屉里拿了把伞给他。   稍微加了一个多小时的班,外面雨就下大了。   下楼时,看见提早一步离开的李子轩站在门口,那样子大概是在纠结是在这等雨停,还是一口气冲到地铁站。   “这什么鬼天气!”李子轩怒骂。   又是加班,又是下雨,下午又接到家里电话,催他回去相亲结婚。   李母:“你到了结婚的年纪呀,再不抓紧在市场上都不吃香了!你看你,在那边留又留不下,又不肯回老家这边结婚,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子轩很烦,心说努力一溜十三遭,最后却要回老家去结婚,那不如一开始就留在老家好了,还要走出来干什么!   “倒霉催的天气!”他踢了下门槛。   有人往他面前递了把伞:“这个给你用吧。”   李子轩愣了愣,素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脸上显出怔忪:“叶哥?”   叶秋声点点头作为回应,把伞塞他怀里:“拿这把伞回家吧。”   李子轩看了看他空空的双手:“那你呢?”   叶秋声望了望外面的雨天:“等下我有朋友来接,不碍事,你先走吧。”   李子轩怔怔然点了下头:“哦,那叶哥你路上小心哈。”   李子轩撑开伞,走进雨里,跑了两步,心念微动,回头看向身后。   远远地,看见那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内,雨幕模糊了那人的样子,见他回头,那人朝他挥了挥手。   于是李子轩也抬起手对那人挥了挥,心里又骂了两句天气,举着伞冲向地铁站。   ……   晚上回去的时候,叶秋声差点被秦渭的冷气给冻成了冰块。   秦渭穿着他网购来的海绵宝宝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面色阴沉发黑地看着淋成了个落汤鸡的叶秋声,感觉自己额头突突直跳。   “小哥……”叶秋声小心开口,“我错了。”   秦渭黑着脸问:“伞呢。”   “那个……借李子轩了。”   好了,不用说了。   具体是如何操作的,秦渭已经看过一次了。   事情的后果,就是叶秋声被扒掉了衣服,抱着丢进了热气腾腾的浴缸。   浴缸的水烫人得紧,叶秋声扒紧了浴缸的边缘,想回头看看小哥。   “小,小哥,手,松开。”叶秋声艰难地说。   回答他的是拨开他湿漉漉头发的手。   浴室蒸腾氤氲着热气,把人的脸都蒸得红得要滴血了。   那只手收得更紧。   “你想把水弄混吗?”叶秋声听见身后的人问他。   背后的蝴蝶骨巍巍颤着,时而弓紧,时而展开。   后来是叶秋声求他别松手。   他不想把水弄得更混了。   秦渭拨开镜子上的雾气,拨开叶秋声黏在脸上的头发,掐着他的下巴,不让他躲,咬他的耳朵:“睁眼看着,秋声,看自己。”   叶秋声睁开紧闭的双眼。   镜子里的人口中咬着一个未开封的包装袋,一盒里的最后一个。   浴室乱糟糟的,这种小玩意离了手就找不见了,没地方揣,又腾不出手拿着,叶秋声艰难地探起身,拿嘴接了过来,想着就一会,问题不大。   秦渭呼吸一下变得很急促,然后叶秋声就被抱到镜子前来了。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看着,他又闭上了。   真是的……没眼看了。   ……   不管怎么说,借伞这事算是过去了。   秦渭消气了。   门铃响的时候,叶秋声正趴在秦渭腿上,秦渭拿着药膏给他涂有点肿了的地方。   掀开衣摆,背上的齿痕和吻痕一路蔓延至腰线下。   看起来有些惨。   叶秋声摸了摸小哥的腹肌,可怜兮兮地说:“小哥,疼了,”   秦渭按了按头,一开始只是想浅浅教训一下,后面是有些失控了,于是道:“抱歉。”   叶秋声摇头:“亲亲就好了,亲亲我就不疼了。”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的。   叶秋声从秦渭身上爬起来,“我去拿吧。”   他叫人送了些消炎和预防感冒一类的药。   虽然腿根有点颤,腰也有点抖,不过这么两步路,叶秋声还是走得了的。   打开门,伸手:“给我就行。”   快递员迟迟没把东西交过来,定睛一看,叶秋声有些愣住:“梁景?你怎么在这?”   梁景醉醺醺地出现在他家门口,不敢看他,狼狈低头:“秋声,其实我不是真的讨厌你总黏着我,也不是真的嫌你话多很烦,我当时其实是对你……”   “等一下。”   一道声音冷冷打断了梁景的话。   宽肩窄腰的帅气男人披着浴袍,露出身上新鲜出炉的暧昧痕迹,从身后拿着浴巾包住叶秋声湿漉漉的头发,然后隔着浴巾,从背后把他整个人圈抱进怀里。   秦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不敢置信的梁景。   嘴角轻挑:“好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梁景思考一个问题思考了七年。   他对自己同为男性的竹马动了不该有的念想。   他怎么能喜欢一个男人,他怎么能喜欢一个在那样土里土气的地方长大的土小孩,一个被他视作闲来无事拿来逗趣的玩物?一只跟屁虫,一条傻乎乎的小狗怎么配让他认真付出对待。   后来他想,就算他弯了,也不一定非要是叶秋声,他只是天生性取向就是男的,而叶秋声恰好一直在身边,齐愿比他好得多。   再后来,他想,只要叶秋声肯追来找他,他也不是不能试着跟他发展一下。   自尊让他不想低头,害怕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被叶秋声知道自己先对他动心,先喜欢了他,自己会低到尘埃里去。   归根结底,他怕叶秋声会骑到他头上,他的喜怒哀乐,全身心都被对方牵动,让对方觉得无论怎样对他,他都不会走,就不会跟从前一样对他好,就会觉得……他是可以被轻易抛弃的人。   但叶秋声真的没有再联系他了。   他一个人玩着谁先联系对方谁就认输的游戏的时候,叶秋声在泥潭里挣扎求生。   梁景张开嘴,看着被别人紧紧抱进怀里的叶秋声,发不出声音。   他想把自己那么做的原因告诉他,想把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告诉他,叶秋声会怎么想,会生气,还是会怜爱他的挣扎痛苦?   然而这些所有的一切,在眼前这个场景面前,丧失了全部的意义。   叶秋声被秦渭抱着的时候很乖,习以为常,有些羞涩,却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梁景看着他们,嘴唇发白:“秋、秋……”   秦渭彬彬有礼道:“梁先生,很晚了,没什么事我们就要休息了。”   梁景用力摇头,期望叶秋声说点什么:“我不走!”   秦渭等了下,怀里的人依旧老老实实待在怀里,没有动作,于是他倏然莞尔一笑:“要是下次您再这样半夜来骚扰我和我爱人,那我就要叫保安把您不太礼貌地请出去了。那样会闹得很难看,梁先生,您现在这个样子,施局长知道了,会对您很失望。”   说完这句,他收起所有表情,目光锥冰般刺骨:“滚。” 第38章 醋味真大   “你可以去追他。”   秦渭说完那个字之后,砰地关上门,保持着抱紧叶秋声的姿势不动。   然后叶秋声就听见秦渭平静地跟他说了这么句话。   “我给你机会,现在打开门,去挽回他。”   秦渭不想透露情绪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没什么起伏,也没什么波澜的语气说话,让人猜不出他真实的想法。   叶秋声扭扭脖子,想回头看看,结果秦渭腾出了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把他掰了回去。   “小哥……”叶秋声喃喃着,双手撑在门上。   秦渭俯低身体:“梁景从来没对你姿态这么低过吧,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之后肯定会千百倍地补偿你,对你百依百顺地好。”   “只要你肯重新对他递出橄榄枝,他就会感激涕零地和你重修旧好。”   叶秋声愣了下,“旧好……哪种旧好?”   秦渭面无表情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先别说话。”   “唔!”抗议!申诉!   叶秋声来掰他的手,秦渭在身后一脸冷酷地拽下他腰间浴袍的带子,迅速拉过他的手并在一起,在上面缠了几圈,带子从中转过,拉紧,打了个结,另一头被他扯着,攥在掌心里。   失去了浴袍带子,绸缎顺滑地向两侧打开,叶秋声前襟一凉,抵着门的手掌变成了手肘。   接触面积大了些,受力点轻快不少,就是一直举着手累得慌。   被迫遛鸟,虽然是在屋子里头,没有别人看见,连小哥都在背后,叶秋声埋在手臂里的脸还是一阵赛过一阵的热了起来。   不只脸热,其他地方也开始热了起来。   叶秋声动了动手指,想抓点什么,缓解一下身体里的躁动。却被误会是想挣开,被威胁性地扯得更紧了。   秦渭还在一本正经地跟他聊天,语气越来越阴郁森冷:“你们之后的日子会很不错,羡煞旁人的那种不错。”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叶秋声:“唔唔唔!”   秦渭俯身,胸膛隔着浴袍贴紧叶秋声发颤的后背:“怎么样,要去找他吗?”   叶秋声要给他跪了,心说他这是在说什么屁话,他把他腰带解了,把他捆成这个见不了人的样子,还问他要不要去追梁景?!   怎么追?靠这幅站都快站不稳的样子爬着去吗?   而且他都被他摆弄成这幅样子了,他竟然还在问他要不要去追别人?!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难道就不想做点别的事?   叶秋声重重地吐出一口热气,狠狠唾骂了自己跟有什么毛病一样的身体。   刚刚才满足过,现在不过是被撩拨了下,就又开始热起来了。   心热,身也热。   他吐出一点滚烫的舌尖。   舔了口对方的手心。   身后的人略微一顿,停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被他禁了言回答不了问题般,缓缓松开了捂着嘴的手。   “……去吗?”   “去!”叶秋声气息不稳地回答。   秦渭眼睛黯了黯,手掌落在他因呼吸急速起伏的小腹上。   这样的接触让叶秋声猛地颤了下,忍不住再次扭动挣扎起来,却怎么也甩不脱那只手。   他现在完全就是任人鱼肉的姿态。   叶秋声闷哼了声,道:“我要去,你就让我去吗?”   秦渭把整个身体都朝他压了下来,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不让。”   叶秋声:“那你还说什么呃——!”   秦渭:“我在确认你的态度,我要知道你有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叶秋声:“动了怎么办呢?”   秦渭:“先收拾你。”   叶秋声视线开始模糊了,眼泪被逼得渗了出来,他用力仰起脖子,发酸的眼眶盛不住泪,不受控制地坠落,良久,他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飘起来的魂又回到了身体里,他猛垂下脑袋,藏起泛红的眼角,喘不上气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   秦渭揽着一下瘫软下来的人,继续冷笑着道:“收拾完你再去收拾他。”   缓过一口气,叶秋声忽然闷着声笑了下:“小哥。”   秦渭低下头听他准备说什么。   叶秋声气息不稳道:“醋呼……醋味真大。”   秦渭:“……快酸死了。”   他这么说,叶秋声又不出声了。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我没跟梁景好过。”叶秋声道。   都没旧好,哪来的重修。   “我只喜欢过你一个,只喜欢过你,”叶秋声说着,自己的心脏好似也在颤栗发抖,“想谈对象,想上床,想zuo爱的那种喜欢,就你一个,真的,除了你,没有别人。”   秦渭猛然屏住了呼吸。   胸口又一阵阵地抽搐起来,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鼻子里多了一阵酸意。   “别醋了,我以后不对别人好,就对你好还不行吗。”叶秋声没听见声,以为秦渭还在因为梁景吃醋生气。   梁景来小石村的日子里,通常都不许他跟别人玩,叶秋声那会其实是想把秦渭这个新的小伙伴介绍给梁景认识的,他想得简单,三个完全可以一起玩嘛,村里的好朋友,五六个人也是一起玩的呀。   可梁景对秦渭敌意很大,他不喜欢叶秋声把关注分给别人,也不喜欢村里除了叶秋声之外的其他人,小石村在他眼里就是个倒霉的晦气地,叶秋声没法子,只能迁就梁景,丢下秦渭。   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懂事些,总是更会为了现实委屈自己,让自己妥协。秦渭从没让叶秋声在这事上为难过,每次梁景来时,都默默无声地退让,看着他们离开。   这是秦渭野心和欲望的来源。   重复的失去是他日日夜夜的梦魇。   若没有现在这一层关系,叶秋声也并不觉得那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他有歉意,但很浅淡。他和梁景认识更早,梁景也对他帮助很多,同样是他重要的朋友,可能那时,比秦渭还要更重要一点。   友情和爱情不一样,朋友总是来来去去,是在遇到被迫分离的选择时,可以互相释然地笑着放弃彼此,而不至于伤心到肝肠寸断的那个。   所以叶秋声从没有因自己和梁景友情的决裂这件事本身纠结过。原本,也不会因为单独扔下秦渭愧疚太多。   人一辈子不可能只有一个朋友。   却只可能有一个放在心尖上的挚爱的人。   叶秋声后知后觉地开始为秦渭被抛下的日子难受起来。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秦渭那时心里是疼的,并且从未止歇,长长久久地刻在身体里,随之时间的流逝刻骨入腑。   他为爱人的痛苦而痛苦,为爱人的委屈而委屈。   “让我看你,我想看着你。”他说。   秦渭把他翻了过来,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叶秋声借着灯光看见向来冷酷坚毅的男人眼底闪过了一丝水光。   面对梁景,秦渭几乎是本能的害怕和不安。   哪怕他终于站在了和对方一样的高度上,有了走在叶秋声身边的资格,还是本能地害怕梁景会抢走叶秋声,害怕叶秋声会放弃他。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被抛弃过很多次了,一遍又一遍,一回又一回。他始终没法相信,叶秋声真的会愿意选择自己。   秦渭的样子让叶秋声想起了他第一次把他带回家的那个早上,他也是这样快哭出来一样看着他,于是把自己贴向他,吻他:“小哥,你刚才超帅的,我好喜欢。”   亲一下下巴。   “你不让他滚,我也要让他滚的。”   亲一下嘴角。   “我只跟你有之后的日子,我们俩在一起才能羡煞旁人。”   咬咬他的下唇,含一含。   含糊地,黏黏糊糊地说:“我是小哥一个人的,谁都抢不走,不给别人抢。”   秦渭用力扣住了他的脑袋,肆无忌惮地掠夺。   “唔……小、小哥……”   秦渭眼中的血丝几乎要覆满整双眼睛,他不加掩饰地将自己充斥贪婪欲望的内心,赤裸裸地摊开在对方面前。   他以几乎完全占有的姿态将他锁进怀里。   “再说一遍。”   “说你是我的。”   “一辈子,永永远远,属于我。” 第39章 怎么还带拉偏架的   那晚秦渭抱着叶秋声说了很多。   说他原本是打算好好跟他道个别再走的,但那会叶秋声被梁景拽去了他爷家看他的新自行车,秦渭赶了个大早从秦老五那过来,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等到叶秋声回来。   说他在国外的生活,说他第一月赚到的钱,一半给了秦嵘,一半打算寄回叶家,结果因为语言不通,不懂怎么汇款,被同寝的工人骗了。直到一年半之后秦渭才知道,自己每个月交到对方手里的钱,都被对方拿去买烟酒了。   秦渭告诉叶秋声:“那个人说大家是同乡,我在里面年纪最小,让我喊他王叔,说我跟他儿子一边儿大,看见我就亲切,让我别跟他见外,有事放心找他。”   “然后就被骗了?”   “对。”   “小哥。”   叶秋声抱着他的腰,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   秦渭笑笑,亲亲他的鼻尖:“到处都是这样的人,骗你最狠的往往都是对你最亲切的人。”   叶秋声听了心里更难受了。秦渭说得没错,连此刻跟他紧紧相拥的叶秋声也有事情瞒着他。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紧紧抱着他,脑袋闷在他怀里,不开心地指责:“他们用童工,那是违法的,你那时候还没成年。”   秦渭摸着他的头发,听他孩子气的不忿,含着笑意说:“但他们给了我钱。”   给的钱很少,很低廉,和劳动并不等价。   可他原本就不大值钱。   原本,他的命比那廉价多了。所以也还好。   后来又说到,秦渭曾经回来看过他。   一张机票可太贵了,不过他还是攒吧攒吧回来了,多方打听着,找到了叶秋声的高中。   “你们高中不许外来人进,我是从你们宿舍后面那堵墙翻过去的,我想着不能空着手去,正好那边有个卖烤肠的,我买了五根。”   “我拎着五根烤肠,在学校转了一大圈,差点以为这次白来了,见不着你了,结果最后还是让我在篮球场找着你了。”   这些事叶秋声一点都不知道。但他忽然想起来,有一年暑假回家,供销社老板娘跟他说,上个月村里来了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说是他朋友,问他去了哪里。老板娘就告诉他说秋声考去附中了,住在学校那边。   叶秋声眨巴着眼睛问他:“那个人就是你?”   秦渭:“应该是。”   叶秋声抱他更紧:“我,我不知道你来过……你都找来学校了,为什么没来见我?”   “因为我去的时候,你正在给梁景擦汗,”秦渭故意压低声音,装作生气的样子,掐他的脸,“满心满眼都是他,笑得那么开心,我怎么好这时候没眼力见儿地去打扰你们?”   “哎呦……”叶秋声装作被掐得很疼,很可怜似的,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具体是哪天的事情,梁景经常去打球,叶秋声也经常带着书坐在场边看。给好兄弟擦个汗,递个水有什么的,他爷在地里干活,他也负责在旁边给擦汗递水啊!   “以后小哥打球,我也给小哥擦汗!”   “也?”   “只!只给你擦!”叶秋声汗都下来了,小哥这是开醋厂了?   “那还差不多。”秦渭勉强同意了他的条件。   “那,你那回就这么回去了?”   “还吃了五根烤肠,”秦渭回道,“鸡肉淀粉肠,外焦里嫩,多糖不要辣。”   叶秋声干笑了两声。   笑着笑着忽然想哭。他怎么这样嘛。   “你那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叶秋声轻声问。   “也许,比那更早呢?”   “比那更早……”   叶秋声听了,心底萌生出不安忐忑的感觉。   要是……要是秦渭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他,那他喜欢的,应该是以前那个叶秋声吧。   可是他已经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了。   他没有他喜欢的样子了。   秦渭要花上多少时间才会清楚明白,他喜欢的那个叶秋声,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要过上多久,才会对现在的他感到厌烦?   叶秋声嘴唇动了动,想问他对现在的自己的看法,却又怕真的听到答案。   他其实也不太喜欢现在的自己,虽然有在努力变好,可他大概很难完全回到过去的样子了。有些事情一旦意识到,就很难再变回从前无知无觉的状态。   叶秋声生起了闷气。   要是他能一直保持最好看最厉害的样子就好了。   他逃避地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里,闷声闷气道:“小哥,等过年回家的时候,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渭沉默了下,“什么话这么重要,要等那么久?”   “很重要,非常重要!”   秦渭舔了舔干燥的唇:“嗯,那你好好考虑,考虑好再说,我都可以。”   “小哥。”   “嗯?”   “我好喜欢你。”   “嗯。”   “全世界第一喜欢你。”   “嗯。”秦渭胸腔震动着,含笑回应。   叶秋声嗫嚅了下。   无声道:   所以你也要全世界第一喜欢我。   ……   叶秋声和秦渭的事显然给了梁景相当大的打击。   这一晚也不知道他思考了些什么,第二天,原本告吹的跟周成昀家万宁集团的合作被重启,并且看样子这回是要认真推进的。   万宁那边派来的负责人就是梁景。   梁景一出现在他们这小庙,了解过他这人的背景的,全都战战兢兢围着梁大少爷打转。   一周内,梁景又是提议组织团建联谊活动,又是要请客去吃饭。   甚至还打着福利的名义带他们出去玩,还办了场篮球赛。   梁景的篮球是请退役的专业运动员手把手指导过的,从小打到大,水平足以碾压在场所有人。想下点黑手,借机报复找茬也容易。   秦渭虽然篮球打得不怎么样,但极为擅长打架。   他看见了梁景借着身体遮掩挥过来的手肘,没躲,也没让对方好过。   李子轩等人正忙着抢球呢,忽然听见梁景怒骂了声艹,一回头,这人脸上莫名多了一大块青紫,半张脸带眼睛都肿了。   秦渭站在不远处,梁景气急要冲过去揍他,被一群人拦住。   拎水回来的叶秋声看这闹哄哄的架势,赶紧跑过来。   梁景眼睛一亮:“秋……叶主管,他揍我!你看我的脸,就是他打的!”   秦渭也朝叶秋声看过来。   叶秋声扫了眼梁景脸上肿胀的痕迹,看起来挺吓人的,猜测动手的人下手挺狠。   念头一闪而过,叶秋声收回目光,飞速跑到秦渭身边,满脸担忧紧张,又想拉着他的手查看,又顾虑周围这么多人,只能暗中抓秦渭的衣摆,紧张地问:“他说你打他了。”   秦渭低下头看他,目光沉沉:“对。”   叶秋声结结巴巴问:“那……那你有没有哪受伤?”   他声不大,不过篮球场自带扩音效果,让其他人都听了个清楚,所有人霎时一静。   梁景瞪大了眼睛:“你搞清楚一点,是他打的我!”   叶秋声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担忧地望着秦渭。   梁景:“?”   李子轩迷惑地看了看梁景的脸,又看了看完好无损的秦哥,挠了挠脑袋。   不是……   咱叶哥拉偏架……倒也成,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睁眼说瞎话啊!   魏彬在旁边憋笑,好言劝梁景:“梁少,我们叶主管人比较单纯,没坏心思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梁景:“我——?”   看着急得出汗,恨不得上手把他全身检查一遍的青年,秦渭笑了起来:“没受伤,不疼,就是跑了半天有点渴。”   叶秋声哦了声,拿瓶水,拧开瓶盖递给他。   “喂我。”   叶秋声呆了下,小声:“这都是人。”   秦渭点头:“那好吧。”   他好说话,叶秋声反倒捏着瓶子纠结起来。   秦渭正要从他手里接过水瓶,面前的青年不动声色躲了下。   随后瓶口被人举着递到了唇边。   秦渭眸光深了深。   叶秋声盯着他的唇,控制着角度,水瓶缓缓倾向秦渭。   秦渭眼睛看着叶秋声,喉结滚动了下。   喝了大半瓶。   梁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再说话了。   叶秋声知道秦渭被梁景找茬了,一次两次能应付,能忍忍,再多,他就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了。   他找了个机会,把梁景单独叫出来,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梁景看他这严肃责问的样子,脸色白了白,但还是说:“我能干什么,我来工作,我来送钱,我他妈的喜欢你,叶秋声!”   梁景想了很多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场景,没有一个是这样不值钱又难堪的样子。   心里一阵阵绞着。   叶秋声呆了一下,然后后退了一步,警觉地跟他保持了距离。   “你胡说什么,你又想骗我?”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老子他妈的喜欢你七年了!”   啪!   梁景眼睛放大,脸被打得偏过去。   这一巴掌叶秋声没收着劲,他体弱,力气不足,却也是个成年男性,梁景毫无防备之下,一巴掌挨得很结实,耳朵嗡嗡响着。   叶秋声皱眉:“你小点声,让人听见怎么办。”   梁景震惊地看他漠然的样子:“你就想说这个?我说我喜欢——”   “梁景!你要再毁我一次吗!”叶秋声有些控制不住,语气变得尖锐带上了攻击性。   梁景被那个毁字刺了下,唇色惨白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都没有要毁了你……”   叶秋声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这又是在闹哪一出,深呼吸调整音量:“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没有哪又碍着你梁大少爷的眼了吧,希望你也不要再来纠缠。”   被他冷漠疏远的语气刺痛,梁景慌张地去拉他:“我是真的喜欢你……”   叶秋声避开他,停下脚步,看他:“你真喜欢我?”   见他态度有所缓和,梁景欣喜回道:“真的!不是喜欢朋友的那种,是……是恋人的那种!”   叶秋声看着面前这个从小认识到大的人,有一瞬间想笑。   “会跟齐愿哥谈恋爱的那种……喜欢我?”   梁景瞬间被冰冻住,“那是……”   叶秋声转过身,单手插着裤兜,踏着缓慢而有节奏的步子朝他走去,碎发遮挡的温和双眼一步步变得锋利似刀:“看着我被你的兄弟嘲笑戏弄的那种喜欢?”   “我让你帮我说句话都不愿意的那种喜欢?”   “还是我向你求救,你袖手旁观的那种喜欢?”   梁景使劲摇头,惨白着脸一步步后退:“不是,不是……求救?什么时候的事,我没接到你的消息——”   叶秋声表情变得十分讥讽:“你在装什么,不是你亲口回复我,说我自作自受的吗?”   梁景眼球震动,“那时候?求救?你说什么求救!”难道不是叶秋声知道他要走了,在挽回他吗?他那时候出了什么事,需要用到求救这么严重的词?   “梁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审判你什么,我感激你一辈子,你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偿还你全家对我的恩情,但你不能拿我当傻子耍,我也是个人,你不能一边把我当个玩意,一边说喜欢我。”   叶秋声诚心相劝:“别说喜欢我行吗,别这么恶心我。看在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份上。”   梁景身形猛然摇晃了下。   有人敲了敲安全通道的防火门,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要咖啡吗?”   秦渭端着两杯咖啡过来。   叶秋声长出了口气,“好话言尽于此,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谢谢你。”   转身朝秦渭走去,接过对方手里的咖啡。   秦渭手里还剩下一杯,抱着手臂对梁景挑了下眉,自己喝了。   梁景眉宇闪过一丝戾气:“叶秋声!他就是你小时候一直说的那个小哥?你们早背着我勾搭上了是不是?”   梁景不见得记得一个不值得在意的寄宿者的名字,但他记得叶秋声口中的‘小哥’。   叶秋声不想再跟他说话了,秦渭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防火门打开,梁景看见了两人在明亮处并排前行的身影。   片刻后,门咚地关上,楼道暗了下来,徒留他一人在黑暗中。   梁景脸色忽明忽暗,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紧,用力砸向墙壁。   “没完,还没完……叶秋声,你别想就这么完了……”   感激他?要偿还他是吧?   那他一辈子都别想还完。   他的命是他救的,他就合该把一辈子都赔给他。   ……   走着走着,叶秋声头疼地捂了下额头。   见他有些虚弱的样子,秦渭扶住他的手臂:“一边上班一边还要复习,累坏了?我帮你请个假休息几天。”   “梁景的事,你别跟着操心了,我应付得来。”   叶秋声摇摇头。   “我没事……”   手机忽然响了,中断了两人的交谈。   叶秋声掏出手机,看了眼,“老家那边的电话。”   来电人是小石村的村长   对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开口:“秋声啊,最近工作还忙吗?”   “还好,怎么了吗?”   “那……你要不抽空回来一趟吧,你爷不让我们告诉你,说会影响你工作,但是……我觉得还是得通知你一下。”   “总之,你有空就尽快回来一趟吧。” 第40章 小没良心的   原本计划着过年再回,现在等不了了,叶秋声跑去跟刘姐请假回趟老家,刘姐问他请多久,叶秋声说不知道。   刘姐看了叶秋声好几眼,最后只说了句尽早回来。   秦渭跟着说:“刘姐,我也请几天假。”   刘姐抬头看了在自己面前排排站的这俩人一眼,“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嗯。”   “……”刘姐叹气,“行,去吧,赶紧的,别杵在这碍事,忙着呢。”   秦渭松了口气,认真道:“谢谢刘姐。”   刘姐摆摆手。   从刘姐那出来,叶秋声拿上衣服就往外走,秦渭在后面跟上来:“等我,我去开车。”   叶秋声抬头看他:“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用跟我一块。”   秦渭这两天工作安排很紧凑,手上还有事没忙完。   听见他这么说,秦渭停下来看他,牙根隐隐紧了下,带着几分怒火。   叶秋声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阵心虚,偏开头:“你,那个,不是要去开车吗。”   秦渭看着他,嘴角绷紧,有点想把这人拎起来揍两下出出气的感觉。   嘴上句句说得好听,说得多爱他似的,真出了事却一点都不知道依赖他。自己回,这说的什么话?   气过之后又觉得心疼。   叶秋声哪里是喜欢一个人把难受往肚子里咽的人,这是个吃药苦了都要人哄上半天的人。   秦渭冷着嗓子说:“站好,等着。”   “哦。”   坐上车,叶秋声还在查票。   秦渭看了两眼,打了个方向盘掉头往高速上开:“临时不好买票,我们开车回去,反正高铁不到县里,要先到市里再换车回去,这么一折腾也要十多个小时,直接走高速还快点。”   “安全带系上,累了就先睡会,到了我叫你。”   叶秋声哪里睡得着,满脑子都是村长叔刚才电话里说的事情。   “一年多了,一开始说是胸口疼,肩膀特别累,还总空咳嗽,后来去了县里医院,给开了点清肺止咳的药,好了一阵子,又不好了,县里医生让我们带去市里的医院看看,你爷没让。”   再急也不能长翅膀飞回去。   路很远很长,中途叶秋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有人碰了碰他的脸。   睁开眼,暮色将晚,秦渭在很近的地方温和地看着他:“到服务区了,下来活动下,吃点东西。”   叶秋声心情不好,吃不下,更懒得动,不过心里也知道人不能干熬,再说,他不休息,秦渭这个开车的也得休息。   靠着车吹了会风,秦渭拎着兜吃的回来,从里面拿出粥,插上吸管递给他。   “别光顾着我,你也吃点东西吧。”叶秋声说。   秦渭道:“我不饿,你吃吧。”   叶秋声看了看他,把自己手里的粥递给他。   秦渭忙活的动作顿了下,叶秋声不言不语地举着,秦渭面露无奈,低头过去意思意思喝了口。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谁知过了会,叶秋声又递了过来。   这回秦渭没再说别的。一杯粥很快见了底。   又一辆车开进服务区,车灯闪过,叶秋声看见秦渭胸前染了块污渍,哑声开口:“衣服脏了。”   不知怎么,秦渭悬在心里的那口气忽然落了下来。   “刚才出来的时候,被一个人拿着咖啡撞了下,没事,回头洗洗就干净了。”   叶秋声看着他,拧紧的眉头松开,嘴角抿出点笑来。   见他终于有了笑模样,秦渭也跟着笑了。   稍作休息,两人就要再次赶路。   夜晚开高速得格外打起精神,叶秋声没再睡,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秦渭聊着。   跟他说说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都在做什么。   叶秋声捡了些大学里的趣事跟他讲了讲,譬如他大一的时候参加了校辩论赛,作为一辩辩手拿了冠军,还成了学校代表,说他拿了很多奖学金……不过很快就说完了,于是重新沉默了下来。   “那时候有想过我吗?”秦渭打破了沉默。   叶秋生转头看他。   秦渭轻松道:“怎么,浪得太开心,早把我忘到天边去了?”他哼笑了声:“说吧,我承受得住,让我看看你这小没良心的,对我能不上心到什么地……”   “想了。”   秦渭闭上了嘴。   把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什么时候。”   “知道梁景和齐愿哥在一起的那天。”   “因为,伤心?”   叶秋声默默抓紧安全带。   “我第一次知道男生可以和男生谈对象。”   秦渭心跳就那么忽地漏了一拍。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想了我什么。”   叶秋声身子向下滑了点,把脸埋进大一号的外套里,不肯再说了。   秦渭往边上看了两眼,没再追问。   车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秦渭却一点倦意都没有。   又过了一段路,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对了,你那天说求救……”   问到一半,话音止住。   旁边传来安详规律的呼吸声。   浅浅的,一起一伏,像把小刷子似的挠着人。   出高速投卡的时候,秦渭手伸过去把滑下来的衣服往上拽了下。   下了高速还要再开上几个小时,路时而通顺,时而颠簸。   到达小石村时是半夜。   有车开进村里的动静不算小,村头供销社看店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五官看得出当年那位老板娘的痕迹,从车窗看见叶秋声,便给叶老头打了个电话。   叶秋声从车上下来,就看见叶老头在门口等他。   他带上车门,快步走过去:“爷!”   叶老头看见叶秋声就牢牢抓紧他的手:“你说说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老头声音有气无力,带着嗔怪。   “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你折腾回来干什么?”   叶秋声眼眶瞬间湿润起来:“回来看看你,都好多年没回来了。”   他别过脸去抹了把,转回来介绍:“对了,这是秦渭,秦老五的徒弟,小时候在咱们家住过的,爷你还记得他吗?”   秦渭走到他们爷俩面前,老老实实喊了句爷爷好。   叶老头眯了眯眼,看见车上下来个气质不凡的男人,仔细回忆:“那黑了巴黢的瘦猴子?”   叶秋声尴尬:“爷……”   秦渭温和笑笑:“对,就是那黑了巴黢的瘦猴子。”   叶老头砸了下嘴巴:“不错,长大了,变俊了。”   秦渭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别在门口杵着了,进来进来,”叶老头拉着叶秋声的手,“你说你们这个点回来,家里也没什么吃的。”   “我们在路上吃了,不饿。”   “屋也没收拾,你们坐会,我去给你们腾腾床。”   叶秋声去念书,家里就叶老头一个。   如今早没有那种靠过村营生的手艺人,也没什么要外人来借住的机会,慢慢几个房间就堆上了杂物。   秦渭撸起袖子:“爷爷,你坐这跟秋声说会话,屋子我去收拾就行。”   “还认得屋子么?”   “认得的,爷爷。”   “那你把秋声那屋收拾出来就行了,这么晚了别折腾,你们俩住一个屋就行。”   秦渭点了下头,出去了。   留下叶秋声跟叶老头讲话。   叶老头拽着叶秋声,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打量他,眼角似有晶莹逝过:“瘦了,又挑食不好好吃饭了吧?”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就挑剔,走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叶秋声回答:“吃好睡好,等回家,爷给我做好吃的,我说好。”   叶老头敲他的手臂:“又糊弄我了吧!”   叶秋声想说点什么,开口却是一阵哽咽。   叶老头穿着藏蓝色薄衫,脚下踏着一双塑料凉拖,脸浮肿得厉害,身体却干瘦干瘦的。   见他这眼冒泪花的样子,叶老头摸了摸桌上的卷烟:“村里人喊你回来的吧,他们都跟你说了?”   不等叶秋声回答,他自有答案,生气地拍桌子:“我都说了,我们家秋声才毕业几年,正是忙着打拼的时候,把你叫回来天天忙活我,这日子不用过了,我这么大年纪,拖着孩子算怎么回事,让他们别跟你说别跟你说,结果还是跟你说了!”   “爷……”   “行了行了,别弄这一出,”叶老头受不了自己孙子红眼眶的样子,“回来待两天也行,给你好好养养身体,再接着回去忙事业。”   说到这,他又开始絮叨起来:“你说说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叶秋声被叶老头训了个狗血淋头。   他都乖乖听着,等叶老头说尽兴了,叶秋声才开口:“爷,明天咱们去市里医院看看吧。”   说起这个,叶老头倔脾气又上来了,抽回手:“不去。”   “爷!”   “这事谁劝我都没用,多大点事,值得这么兴师动众,还得去市里医院,我没事,你杨姨给我拿了药,吃上养养就好了!再说,我都七十了,折腾那干什么!”   说话的功夫秦渭回来了。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有吃的有家用。   叶秋声的房间很快就收拾出来,他抽空开车去了趟村口供销社,买了挺多东西,搬空了大半个供销社,填满了后备箱。   放好东西,来劝看起来在吵架的爷孙俩。   叶秋声郁闷地跟秦渭说:“我爷不想去看病。”   秦渭扶着他的肩膀:“别急,他不想去你也不能把人绑去,今天太晚了,你也累了,爷爷也是,先休息,明天再说,嗯?”   理是这个理,叶秋声只好点头应下。   叶老头的情况瞧着明显是不太好了,一辈子活在村里的人总是把去医院看病当成多大的事,轻易不肯去医院,宁肯找身边的人问些不对症的土方,或是草草买些抗生素止痛药了事。   人一心只想糊弄自己的时候,谁来都劝不住。   叶秋声想叶老头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可能也是怕真的从医生口中听见那最后一锤子落下来,怕真给判了死刑。   说在乎自己条命,倒没那么在乎,却也没那么不在乎。   这一晚辗转反侧。   叶秋声紧紧偎着秦渭,秦渭拍着他,抚摸着他的背,却还是难以入眠。   第二天起来时,叶老头早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忙活着给秦渭那屋也收拾了出来。   现在是在家里,如今叶老头又是这么个情况,两人的事,自然是不好再显露出来,怕叶老头接受不了,气出个好歹。   这事必须得瞒住了。   所以秦渭什么都没说地从叶秋声房间里搬出来。   叶老头问他们两个怎么碰见的,问秦渭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跟秋声现在关系还好吗?   秦渭沉默了下,笑着答:“我拿他当亲弟弟,他家就是我家,他的爷爷也是我亲爷爷。”   叶老头在边上连说两声好。   不安顿好叶老头,两人就不能走。   叶秋声和秦渭都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   叶秋声想劝叶老头去市里看病,试图说服他这一点都不麻烦,秦渭有车,他们开车去,看完就开车回来,顶多花费一天的功夫。   叶老头就提着筷子敲叶秋声的头。   “哪有这么麻烦人的?”   私下里对叶秋声叮嘱:“你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缺心眼,别人说什么信什么,人家说什么话都你往肚子里揣。”   “人家说拿你当亲弟弟,你就真当自己是人家亲弟弟了?”叶老头恨铁不成钢,“你跟人家有血缘关系吗?说得跟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叶秋声看了院里劈柴的秦渭一眼,点着脑袋虚心认错,表示自己知道了。   叶老头继续道:“人家那是念着小时候的人情,这不是给你用在这种地方的,以后……要人帮衬的地方多了去了,人情用一点少一点,别浪费在老头我身上!”   不值当!   “爷,我觉得,他真没觉得麻烦。”   “你怎么知道人家真不介意还是客套话,你可长点心眼吧!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在外边闯荡?”   叶秋声讪讪摸了下脸。   说到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这事,叶老头借机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些年在外边,没谈个朋友?这次回来,怎么也不领回来给爷看看。”   叶秋声心里忽悠颤了下,结巴着说:“没,没啊,没谈。”   叶老头又想敲他孙子脑袋,村里人都说他孙子是个天才,他左看右看就是颗木头脑袋!   “你说说,你都多大了,我像你这么大,你爸都满地跑了,你这八字还没个一撇!”   叶秋声:“爷,这事急不来。”   叶老头:“你一个大小伙子你不急谁急,你就不能主动点吗,等等等,等到最后黄花菜都凉了!等到同龄里人家都成双成对的,就剩你孤家寡人一个,看你到时候怎么哭!”   叶秋声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叶老头叹气:“跟爷交个底,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成家?你这心里,就真没个喜欢的姑娘?”   闻言,叶秋声又往那背对着这里的身影看了一眼。   心说喜欢的姑娘没有,跟你孙子一样的小伙子倒是有一个。   就怕他爷听了要当场晕过去。   叶秋声苦兮兮地说:“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第41章 以后你就是秋声亲哥   提起看病这事,叶老头这边先偃旗息鼓了。   叶秋声和叶老头爷孙俩算是杠上了。   头两天,老爷子还能乐呵呵招呼孙子起来吃饭,过上三五天就只想着让孙子赶紧回去上班。   私下里,老爷子偷偷拉着秦渭问秋声是不是丢了工作,秦渭好说歹说才让老爷子打消了这一担忧。   不过紧接着,另一重担忧又冒了出来。   什么工作能让人成天在家待着?就算之前工作没丢,这么待下去也要丢了呀!   找叶秋声本人谈,他只会说:“那你跟我们去医院。”   叶老头又不说话了,卷了烟坐在门槛上,叼着烟发呆。   过上一会,又说要去地里看看。   一起来,就不住地咳嗽。   这两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凉了,叶老头发起了烧。   叶秋声赶紧把人拦下,“你吃了药休息吧,我替你去看看。”   “从小地都没下过的娃娃,能看懂什么?”叶老头嘀嘀咕咕,“你这身子骨弱成这样,还不如我,可歇着吧。”   知道叶老头是不放心叶秋声独自一个人出门,秦渭在一旁帮腔:“爷爷,我跟秋声一起,您好好休息吧。”   叶老头打量着秦渭,秦渭也好脾气地给叶老头看,见秦渭确实像是能照看人的,叶老头这才迟疑道:“那你们互相多照顾点彼此。”   说是要他们互相照顾,其实是想提醒秦渭看顾点叶秋声。   在叶老头心里,叶秋声还跟没长大一样,还是那个动不动就生病,却总是闲不下来,走路跌跌撞撞,喜欢四处招猫逗狗,爬树下河的小闯祸精。   秦渭认真看着叶老头应下。   两人便步行着到田里去。   老一辈靠土地吃饭,年轻人却不怎么管这些,叶秋声和秦渭从叶老头那领了差事,不紧不慢地走着。   傍晚的夕阳是暖金色的,秋叶落在乡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两人并排慢悠悠走着,散步一样。   “小时候好像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一起走走。”叶秋声说。   “以后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叶秋声偷着撇他一眼,又撇一眼。   “怎么了?”   秦渭转过头光明正大地逮捕鬼鬼祟祟的小偷。   两人中间本来隔着半个身位,无论谁来看都是很礼貌,很清白的距离。   被抓包的小偷默默挪了脚步,肩膀挨上秦渭的。   一根手指钻进了秦渭的袖子里,摸摸索索地试探着把自己手掌挤到他的手心里。   酥酥麻麻的电流流窜过指尖。   叶秋声舒了口气,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小声提醒:“约定。”   说好了每天都要牵一下手的。   拉住了手,最近几天的惶恐被很好地安抚了下来,叶秋声满足了,他很克制礼貌地准备把手抽回来时,却发现抽不动了,他被秦渭抓紧。   他迷茫看过来,秦渭抓着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还没补上前几天落下的,还有,我的报酬。”   叶秋声:“哦……”   搭在秦渭手背上的指腹摩挲了下,没舍得抽出来。   “声哥!是声哥吗!”   叶秋声一激灵,刷地把手从秦渭口袋里抽出来,瞬间跳出一米远。   迎面跑过来一个女孩子。   叶秋声啊了声,“春玲?”   “是我!”   叶秋声笑笑:“好久不见。”   两人说话时,秦渭就站在旁边听着,简单说了几句,女生就跟两人道别了。   秦渭看着叶秋声没动。   掌心递到叶秋声面前:“还牵吗?”   叶秋声看着伸开到面前的手掌,秦渭的手很很大,手指很长,很粗,骨节也大,他有时会在被对方紧紧扣着的时候,去抚摸侧面那块凸起,让人心里有种安宁踏实的感觉。   这是在外面,做这种事实在是个危险举动。   但是叶秋声又很想握上去。   秦渭耐心地伸着手等他决定。   叶秋声抿唇,幅度很小地上下晃了下脑袋,慎重回答:“要牵。”   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准备要上断头台了。   秦渭轻笑了声,握紧递过来的手。   然而没过几步,又有人来打招呼了,于是叶秋声就又跟蚂蚱一样蹦出了二里地。   秦渭就在一旁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叶秋声装得一本正经跟人聊天,实则被通红的耳尖出卖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再在他跟人寒暄完之后,把手递给他。   叶秋声重新握上来的时候,两人对视了眼。   不用看,叶秋声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又惊又怕还很不好意思地红了整张脸。   自己都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被秦渭看他时,眼里的调侃笑意弄得犯了羞劲。   心情坐了几把过山车,脑袋里的弦蓦然一松,叶秋声偏过头,肩膀颤颤地闷声笑了起来。   他一笑,秦渭也憋不住了,同样别过头笑。   视察完他们家的地,两人踏着夜色回来,想起叶老头这几天总张罗着要吃冰棍,顺路去买了冰棍带回来。   到门口时,秦渭不由自主在那棵大榕树下停下脚步。   一阵风吹来,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叶秋声看他没跟上来,回头来找他,看他仰着脑袋,便问:“你在看什么?”   秦渭笑而不语地摇头,视线从树梢上收回,落到身前的人身上。   他看得很专注,深邃的眼睛在夜色下深深浅浅地变化着。   叶秋声呼吸乱了下。   头一回不是身体先产生了渴望,而是胸膛里变得闷涩难忍。   他总觉得下一秒秦渭就要吻上来了,心里有个声音说,不可以,这里很危险,不能被人看见,被人知道就完了。   心里想着,眼睫却如翩跹的蝴蝶剧烈颤抖。   他有很多道理,有很多需要恪守的教训和规则,他已经在这些年月里,精通了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不突出,不惹眼,不做别人觉得奇怪的事,不要和别人不一样。   然而,当秦渭真的低下头来时,叶秋声却自暴自弃般慢慢闭上了眼睛,脸向上仰了起来。   秦渭并没有吻他。   指尖在乖巧闭上眼等待的人的脸颊上爱怜地摩挲了下,转而抬手把落到叶秋声脑袋上的叶子摘下来。   叶秋声缓缓睁开眼,看向秦渭。   秦渭把手里的叶子展示给他看,手指一翻,树叶不见了,出现在他手里的,是一颗琥珀色的猫眼石。   叶秋声眼睛蹭地亮了起来,伸手去拿,结果秦渭手一翻,猫眼石不见了,只有空空的手掌。   另一只握成拳头的手在他面前摊开,猫眼石躺在手心里,等叶秋声要去拿时,又不见了。   他的脑袋随着秦渭的动作来回转着,没一会就发出可怜兮兮地哀求声音:“小哥,给我吧,求求了。”   要是他能长出尾巴,这回早就摇成螺旋桨了。   最后是秦渭自己把猫眼石放到他手里的。   得偿所愿的叶秋声没高兴两秒,听见门口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转头发现叶老头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灯用得太久不够亮了的缘故,叶秋声总觉得叶老头的脸有那么点黑。   他下意识把猫眼石揣进兜里,缩着脖子往秦渭身后躲了下。   咳,从小到大被追着揍惯了,形成条件反射了。   谁知道叶老头一看他这样,更来气了,憋红了脖子喊:“回来了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进来吃饭!”   秦渭眸光微动,正要开口,叶秋声已经从他边上窜了出去,抱着叶老头的胳膊就是一阵爷你怎么出来了,爷你快坐着休息,爷我给你买了冰棍,没事放着我来拆——的溜须拍马!   叶秋声多少年没这样机关枪似地说话,脑袋还没转过来,求生本能先给逼出来了。   叶老头就跟被叶秋声绑架一样拽进屋里,秦渭在身后看着,有些想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叶秋声总觉得自己爷爷这天之后对秦渭就没了笑模样,而且还在有意无意地隔开他们俩。   自打秦渭来了,就承包了家里的体力活。   毕竟家里一老一弱,都不是什么干活的料子。   秦渭干起来没有怨言,就是叶秋声看他有时候在太阳底下干活,怪辛苦的,照顾发烧的叶老头的间隙,给秦渭送个水,顺便拿纸巾帮他擦擦汗。   随口聊上两句,秦渭拍拍他的腰:“听话,去屋里看着爷爷,我把最后这点弄完就过去陪你们。”   “那你累了就进来歇会,别太辛苦了。”叶秋声回道。   一扭头,就看见原本病得起不来床的叶老头扒在窗户上,眼睛瞪得老大,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俩。   叶秋声被那垂死病中惊坐的悚然表情弄得有点迷茫,疑惑问:“怎么了?”   秦渭也不知道爷爷怎么了,回想了下,自己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自从回了老家,全程都很守规矩,从没越界。除了两人单独出门那天,一切都是按照好哥哥的标准来的,不懂爷爷瞪他是因为什么。   秦渭在皱眉反思。   叶秋声在苦思冥想。   叶老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咬着摇摇欲坠的牙,勉强挤出生硬的字:“没事。”   转头继续咬着牙训叶秋声:“还在那站着干什么,没听人家要你进屋来!”   叶秋声:“……”   这究竟是怎么了?   到了第二天,叶老头一反前几天看秦渭哪哪不顺眼的挑剔,饭桌上变得很是和蔼可亲。   “小秦啊,其实你这孩子我打小就觉得好,小小年纪骨头却硬得很,有脾气有性格,对了,你之前说,把秋声当亲弟弟是吧?”   秦渭轻轻应了声。   叶老头一拍膝盖:“你瞧,这不是巧了吗,我们秋声也是把你当亲哥哥的!他小时候就跟我说,想把你跟你弟过到我家来!那时候我就把你们兄弟俩当成是自己家里人了,这么多年过去,能再遇见就是缘分,你要是同意,不如,我们就把当年没办成的事给办了,也算是圆了你们这哥俩小时候的梦想了。”   他拉着秦渭,眉开眼笑。   听出叶老头话里话外的潜台词,叶秋声慌张去拽他爷:“爷……”   不行,不能这样!   叶老头凶他:“你别说话!”   转头对秦渭又是一副笑模样:“你看,你秋声弟弟这么大了,婚事还没个着落,老头子我岁数大了,就惦记着什么时候能亲眼看着我孙子成家,能有个着落,那我也就放心了,如今看来怕是坚持不到那天了……”   秦渭:“爷爷,别这么说,您的日子还长着。”   叶老头长叹一口气:“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事先不说了,你瞧,我托人给秋声看了个女孩,他自己对这事不上心,你要是真拿他当亲弟弟,不然,你帮我管管他?”   老人抖着手,举着他的老年机推到秦渭面前:“小秦啊,婚姻大事,你这个做哥哥的得替他把把关,我信得过你,你看看这姑娘怎么样?是不是挺不错,跟我家秋声挺般配的?”   秦渭放在桌下的手抖了抖,眼眸抬起看向叶秋声,有些不知所措。   叶秋声被他看了一眼,呼吸跟着颤了颤,下意识摇头。   叶老头低着头,对此一概不知,还在说:“等秋声办婚礼那天,他那个冷心肝的爸妈是来不了了,我看样子估计也参加不上了,总不能让他到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叫人看着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像什么话,你要是觉得好,同意,咱们抓紧去上个户口,到时候,你就是秋声亲哥,婚礼上你来坐主座!”   一番话说得秦渭脸色越来越白。   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紧,刺向掌心。   察觉到身边的两人都安静了,叶老头没抬头,盯着照片上的姑娘看:“小秦啊,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好不……好?   怎么是好。   他坐在高堂上,看着叶秋声和别人结婚?还得接受一对新人的跪拜,再给他送上祝福吗?   秦渭紧紧咬住唇侧,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怎么都压不住抽搐的双手,越是去想,心口就越一阵阵抽疼着。   有一瞬间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实话全交代了,然后跪下来给叶爷爷磕头,要是叶爷爷生气,他就说是他混账,他不是人,自己心里不干净,还把叶秋声拖下水。   是他做了混账事,要打要骂他都受着。   只要别不让秋声跟他在一起。   如今这情形,两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怕是他们俩的事,被叶爷爷发觉了,这是在兜着圈子要他们分开。   要是平时,怎么求,怎么磨都好,偏偏……爷爷病着,病得很重,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叶老头的语气带上了疲惫的恳求:“小秦啊,就当……爷爷求你了。”   秦渭的手越捏越紧,良久,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不是笑的笑。   “好……”   叶秋声脑袋被这个字砸懵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看见秦渭说完那个字之后,就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般颓然。秦渭望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愕然睁了下眼,紧接着眼眶刷地红了。   叶秋声顺着他痛苦的眼神,摸了下自己的脸。   手指摸到了一片滚烫狼狈的湿痕。   他这时才恍然意识到。   原来……是他哭了。 第42章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   叶秋声连着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尽管他做了掩饰,但是效果不佳,秦渭几乎一眼就看出叶秋声在低落。   叶秋声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即使不张扬出来,还是会通过方方面面被人察觉到。只不过后者需要更仔细注意观察。   譬如他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把身体蜷缩起来,找到一个角落,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型塞进去,作为一种无声的对抗。   要是没人发现,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他自己从里面走出来,装作无事发生,独自消化掉了这份郁闷。   要是有人走过去哄一下,那个人就会得到一只赖着人不撒手的撒娇精。   秦渭觉得这是叶秋声的一种小手段,他藏起来就是想要人去找他,发现他,然后去哄他。   他肯定知道自己团起来的样子可怜又可爱,把人心坎都戳软了,抱上来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能拒绝得了,只会把他抱得更紧。   照顾叶老头吃了药睡下,叶秋声就抱着膝盖坐在门边,脑袋埋进膝盖里。   秦渭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偷着在哭。   他知道自己不该高兴。   其实也确实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两天叶爷爷总拉着秦渭,让他帮忙给叶秋声相看女孩子,末了总要问上一句:你觉得这个女孩和秋声在一起是不是很好。   秦渭如鲠在喉,想说不好。   那些女孩很好,但跟秋声在一起不好,非常不好。   但最后也只能担当起这个家长兄的身份,担当起叶秋声哥哥的身份,淡定地说好。   好,都好,哪个都好。   都一样好。   反正都不是他秦渭。   心口酸疼酸疼的,叶老头就是叫他自己拿着刀往自己心上扎。他还不能叫疼,还得笑。   转头一看叶秋声,秦渭顿时哭笑不得。   此人正远远蹲在门后,探出个脑袋,大颗的水珠晶莹地挂在尖尖的下巴颌上。   哭得太惨,以至于秦渭根本没空难受了,心疼,又有点想笑。   不该高兴,还是高兴了。   想说跟他分手真至于这么难过吗?   看叶秋声的样子,是至于的。   他是真的很难过了。   秦渭受不了叶秋声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他要哭也应该在他怀里哭。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想上前去,把他的脸抬起来仔细检查一番,验证自己的猜想,却也只能远远看着。   叶爷爷只允许他做叶秋声的哥哥,更多的,别想了。   所以秦渭不能走过去抱抱他。   他想起来什么,在兜里摸出一只圆圆的塑料小球,蹲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叶秋声脚下。   脚尖被撞了下,叶秋声抬起脑袋,捡起那只塑料球,握在手里看了一会,打开。   几颗包装花哨的小糖果躺在里面。   看着这幼稚的哄小孩的玩意,叶秋声破涕为笑。   秦渭托着下巴远远蹲着看他,看他拆开一颗糖放进嘴里。   心想,吃了糖,可就不许哭了。   次日一早,秦渭开车去了趟县城。   中午回来的时候,车上多了个人。   一个头发染成浅金色的男子从车上跳了下来,叶秋声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人冲过来一个熊抱:“漂亮哥哥,好久不见!”   叶秋声无措地看向秦渭。   秦渭走过来把人从叶秋声身上扯开:“他是……”   “秦嵘?”叶秋声接道。   被秦渭拎在手里的青年狭而长的眼睛一弯,笑着喊:“对,是我!漂亮哥哥你还记得我,我好感动啊!”   叶秋声看了看冷着脸的秦渭,再看他手里笑得像开花一样的人:“你和秦渭长得很像。”   只不过大概是性格原因,秦嵘看着更轻挑外放些,看人的时候,也不会像秦渭那样给人一种很深的,要被洞穿的感觉。   不过其实秦渭也不是多严肃正经的人。   想起了他那些花哨的手段,叶秋声眼睛游移了下,清了清嗓子,默默偏开了脸。   “你怎么回来了?”叶秋声问。   “我哥说爷爷病了,我回来看望一下。”秦嵘接到秦渭消息,就连夜买了机票回来,   叶老头一开始没认出秦嵘,这孩子走的时候太小了,长大了之后性格和外貌全都翻天覆地的改变,叶老头也是凭借秦家兄弟两个近似的外貌猜出来的。   秦嵘见了叶老头很亲,热乎劲让叶老头幻视了小时候的叶秋声。   不过秦嵘很会把控热络的程度,差不多了就会礼貌抽身,不那样热络的时候,青年身上会冒出一种和他哥近似的冷漠凛冽的气息,在叶秋声探究看来时,他又会笑着打散那种疏离的冷意,好像一切只是幻觉。对叶老头来说,叶秋声就是纯爱黏着人撒娇,没心没肺的傻孩子。   秦嵘回来,叶老头自然是高兴的,晚上在秦渭的帮衬下多加了两个菜。   秦嵘那是什么人?   打小没有爸妈靠哥养,年幼出走海外,相当于一个人长到这么大的,早活成了人精。   短短一顿饭,就看出自家亲哥和叶家爷孙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叶老头也说了想让他们俩上叶家户口的事,秦嵘心里的想法是半点没透露出来,只笑着说:“那可好了,我也一直希望能和漂亮哥哥还有爷爷成为一家人。”   做兄弟是一家人,做他嫂子也是一家人。   秦嵘微笑着。   秦渭去车上搬从县城买回来的东西的时候,秦渭在边上看了会,忽然问:“哥,真放弃,你甘心吗?”   秦渭好一会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秦渭啪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车里一摔,沉沉看过来:“不甘心……”   “又能怎么办?”   秦嵘说:“你这种不信命的人,也会有认命的一天?”   秦渭:“不然呢。”   他是一辈子没认过什么命。   可这种事,又不是不认命不妥协就能解决的。   “那是叶秋声和爷爷,”秦渭扯扯绷紧的领口,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向上挽了几折,“你想让我用对付其他人那样的办法,去对付他们吗?”   秦嵘嘶地抽了口气,笑着说:“别,你不想回家,我还要回家呢,一个弄不好,他们恨你也就罢了,我都要被牵连,那我可太冤了。”   想起刚才桌上叶秋声一直偷看秦渭时那副担忧的样子,秦嵘忍不住想他的漂亮哥哥果然单纯好骗,无依无靠成功在纽约扎下根,还能混进名利场的人,哪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这就跟养蛊是一个道理,都是不知道踩着多少人才爬上去的。   除了才华和性格那种不值钱也不算多稀有的东西,还得跟有钱人有足够多的利益往来。有钱人的利益,本来就是踩着下层人的尸骨换来的。   换句话说,与虎谋皮的人,肯定也得是一路货色。   就像他,亚裔,没有家庭背景,能和一群富二代官二代玩到一块去,肯定也是一路货色。   只是关系不被家长认可这种事,秦嵘还以为秦渭分分钟就能搞定呢,无外乎施恩施威,钱权砸下去,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一般人都难抵挡,何况秦渭还有真心在,这可是最大的筹码和杀器,英俊多金,前途无量,还爱你,除了性别不对没别的问题,谁拒绝得了?没想到最后,秦渭却是一副准备妥协的样子。   秦嵘望向身后那个朴素的小院,恍惚了一秒。   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秦渭一退再退,不愿意施加一丝一毫的心机算计。出钱出力,却不肯借此为自己谋取任何好处。   这里是他对家最初的感知,叶家爷孙俩给了失去避风港的他们一个容身之所,是第一个真心接纳他们的存在,比亲爹妈都真心的那种。   秦渭舍不得让他们经一点风雨,更别提是他亲手带来的。   一点都不行。   秦渭对秦嵘的话不置可否:“要我提醒你,你一开始给我出了什么主意吗?你看你漂亮哥哥知道了,还会不会再搭理你。”   秦嵘呲牙咧嘴:“哥,我那真是为了刺激你的气话!别说,千万别说!”   秦渭:“有些人,背地里说得厉害,到了人家面前,还不是小猫小狗一只。”   秦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喵!”   一脸欠揍的吊儿郎当的笑:“我在哥哥面前是小猫小狗,哥你算什么,老猫老狗?”   秦渭:“呵。”   ……   兄弟两人之间的机锋,叶秋声一概不知。   相处一下,他就觉得秦嵘和小时候一样好玩了。   叶秋声打小就爱欺负秦嵘,逗小孩玩。   现在秦嵘窜得又高又大,据秦渭说,秦嵘在学校里还加入了校橄榄球队,已经不是叶秋声能仗着是大孩子,随便欺负得了的了。   好在秦嵘这小孩人单纯。   叶秋声想。   一骗一个准,逗起来颇有趣,还会一脸委屈地控诉他,让叶秋声这两天难得见了些笑。   不过笑过之后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叶老头的情况在恶化。   叶秋声好说歹说,终于磨动了叶老头去市里医院看病。   出发那天叶老头很紧张,一路都拽着叶秋声的手。   秦渭开车,秦嵘在另一侧轻声说着话,照顾着两人。   中途叶老头直喊热,秦渭开了空调也不管事,在路上又给买了两根冰棍才好。   秦嵘和秦渭对视了一眼,再去看靠着叶老头轻声说话的叶秋声,心情都有些凝重。   到了市里就立马赶去医院,秦渭提早在公众号上挂了号,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检查,因为有一部分需要空腹才能做,一部分检查很复杂,只在特定时间做,当晚四人就在市里住下了。   叶老头单听叶秋声说秦渭很厉害,赚了很多钱还没什么实感。   直到秦渭把他们带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两间行政套房。   价格令叶老头瞠目结舌。   去房间的路上忍不住念叨:“随便住住就可以,定这么贵的干什么,有这个钱干什么不好,年轻的时候不要觉得钱来得容易就大手大脚的花,要多攒钱,存了钱才好娶……”   唠叨到后面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没了声。   想说让他存钱娶媳妇吧,这小秦……唉,小秦怎么跟梁景是一路人!   秦渭淡然笑笑:“没事,一点小钱,真不用放在心上。”   说话间,迎面走来一群说笑着的年轻人,打头的是一个衣冠楚楚的斯文男人,彬彬有礼的,看起来很温和,看样子是来出差的,对方路过叶秋声一行人身边时咦了声。   “叶秋声,你怎么在这?”   叶秋声看过去,瞳孔猛地缩了下,脸刷地就白了,两腿瞬间被冻住似的定在原地。   叶老头感觉叶秋声搀扶他的手狠狠抖了下。   对方脚步一转,面带温和笑意朝他走来,“学弟,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你李濠学长。”   手礼貌伸过来,等叶秋声跟他握手。   叶秋声没动,男人脾气很好的收回手,不在意地笑着从胸前抽出名片,只看着叶秋声,混不在意他身边的人:“上次分开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好好说两句话,难得再见,有机会,出来喝一杯怎么样,毕竟,我们是校友。”   说着,就要把名片放到叶秋声口袋里去。   中途被人横插一手拦了下来。   秦渭拿走了那张名片:“不好意思,他不会去跟你去喝酒。”   李濠不悦地看向对方,有些敌意跟警觉:“你是他什么人,就替他做决定?”   秦渭抿着唇,没做声。   叶秋声看向秦渭,也是很想说什么的样子。   但两个人最后都没说话   李濠看着这两人,忽然一笑:“我记得学弟当时跟我们说,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喜欢男人,没想到几年过去,这连男朋友都谈上了。”   叶老头颤巍巍出声:“秋声,你们是……”   李濠笑容越扯越大:“哦,这是秋声爷爷吧,您不知道,秋声大学的时候,我们……”   叶秋声紧闭上眼睛,嘴唇虚弱苍白地抖了抖,想发出声音制止,“别说了……”   “这位先生。”秦嵘走过去一把勾住对方的脖子把人拽了个趔趄,嘴角挂着冷笑,“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走,我们去那边……慢,慢,说。”   秦嵘半强迫性质地把人拽走了,李濠为了维持体面,心下不悦,却也不好纠缠。他甩开秦嵘,回头看了眼已经看不着的叶秋声等人,嘴里冷哼了声。   那边,秦渭握了握住叶秋声的手臂,嗓音轻柔道:“带爷爷回去,好好休息,早点睡。”   眼睛看向秦嵘和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闪过一道冷意。   回到房间后,想到刚才的事,叶秋声整个人焦躁,且坐立难安。   叶老头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看你这没出息的样!人在这,魂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叶秋声吸了吸鼻子,拽着叶老头的袖子晃了晃:“爷……”   叶老头最受不了他这样,内心一阵哀叹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秦家老大又是给自己孙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姓梁的那时候都没这样!   拽回自己的袖子,躺到床上,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想去就去!腿在你身上,我还能给你砍了不成!”   叶秋声眼睛一亮,给叶老头倒了杯温开水放在床头:“爷那等会你记得把药吃了,有事情给我打电话,我去一下就回来。”   叶老头蒙起被子,装没听见。   叶秋声站在旁边看了会,轻手轻脚离开了。   ……   另一头,李濠正坐在酒店的酒吧里和同伴的人聊刚才遇到的事。   同行者借着桌子的遮掩,鞋在他腿上滑动:“刚才那人是谁啊?熟人?准备叫出来玩玩?”   李濠眯眼回忆刚才那人的模样:“我大学一学弟,全校有名的gay,大一入学的时候就挺多人盯着的了,不过身边有个惹不起的看着,一直没人敢下手,不过后来那人不管了。”   同行者惊讶:“不会让你得手了吧?”   “别提了,提起这事就晦气,”李濠烦躁道,“本来都把人叫出来了,人挺纯的,一骗就来了,药下酒里都到嘴边了,结果让他抓住机会给跑了,亏我还多叫了几个人,设备还是准备的最好的。”   “这么搞,你就不怕他告了你,把你送进去?”   李濠不屑一笑:“我就是强弄了他又怎么样,他去报警啊,男的弄男的又不犯法。再说了,这事闹到学校去,别人只会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他也不干净,我还有爸妈托底,大不了出国,换个地方照样过好日子,他那样一点退路都没有的,可就真混不下去了,你看他敢声张吗。”   “懂点事的就知道该怎么做,这亏他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谁知道那人还真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中途也不知道哪叫他发现不对了,找了个借口跑了。   等李濠和他朋友发现不对,追出去的时候,人都跑出去老远了。   “啧,差点就让我逮住了。”要不是中途冒出来个警察,这事还真不好说结果。   “这回遇上,简直是命中注定,说什么我都得把人弄到手,这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旁边酒杯当啷撂在桌上。   有人冷冷道:“哦?是吗。”   秦渭慢慢解开袖口的纽扣,往上挽了两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濠,像在看死人:“说说,你准备怎么不放过他。”   李濠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吓了一激灵,腾地站起身,又被另一头冒出来的人压着按了回去。   秦嵘笑意盈盈地说:“你看,这才说了几句,就急着走啊?还没聊完呢,坐这,再多聊会呗。”   “你——”李濠这才发现自己那个同行者正脸色惨白地站在一旁,不敢过来,自己被这俩人半挟持住了。   旁边那个男人气势越来越冷,他意识到不妙,想走。   秦嵘手掌加力:“我说……坐这,别动。”   肩膀的骨头被他一只手捏得咯吱作响。   “说吧,你当年干什么了,刚才把我们家漂亮哥哥给吓成那样。”   “好好说,细细想。” 第43章 我的秋声   李濠表情狰狞,嚷嚷起来:“叶秋声全告诉你们了?他怎么跟你们说的?是不是说我不怀好意骗他?我告诉你们,那事根本不能怪我!”   “你们肯定是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那人其实就是个随便谁勾勾手指就贴上去的浪货,我们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啊——!”   秦渭一脚踹了过去,李濠佝偻着倒在地上,疼得哎呦叫了起来。   旁边服务生大惊失色,过来拉架:“先生,有什么事好好说,要不要先坐下来喝点东西!”一边在暗地里联络酒店保安。   秦嵘笑着拿出几张钞票放到服务生手里:“不好意思,我们几个是认识的朋友,有点小口角矛盾而已,我哥就是脾气比较急,还给你们椅子弄坏了,这个是赔偿,要是不够,回头再联系我们就行。”   秦嵘态度很好,秦渭踹了一脚之后,面色冷凝地把李濠从地上拎起来,服务生迟疑地看着他们,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濠。   秦嵘跟着转头看过去:“我们自己的问题,会自己私下解决,你说是吧,李濠学长。”   对上对方的眼睛,分明是一副好脾气带笑的样子,李濠却打了个寒颤。   同行者早跑没影了,本来就是玩玩的炮友,私下也清楚李濠这人做过多少畜牲事,以前也没少见对方被苦主闹过来的情形,后来全都私了摆平了。见多了类似的情况,再遇到,同行者当然是跑得最快的。   李濠不想把这事闹大,不管年纪小的时候还有私下里玩得再怎么花,明面上他仍旧是个年轻的公司高管,是不了解他的人眼里年少有为,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   他心底清楚自己做的事不干净,一旦这些事传出去,名声和形象毁了,他外在的那些光环也会破灭。为了维持令人艳羡的社会地位和身份,别人眼里好上司,好同事,好儿子好丈夫的形象,于是也点着头认了秦嵘的话。   既然当事人都不说什么,旁人也就无权干涉,周围人只能当看了一场热闹,看着秦家兄弟两个把李濠带走。   被带去杂物间的李濠也有点怕,嚷嚷着:“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打人是犯法的!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你们要是想替叶秋声跟我讨赔偿,我们也可以再商量,我可以给钱!”   秦嵘听了这话直想笑。   “你当初给人下药就不犯法了?还准备了设备……拍照还是录像设备?”   秦渭踹向对方的膝盖,李濠哀叫一声跪在了地上,听见头顶一道碎成冰渣的声音:“你那时候想录什么。”   李濠汗都下来了。   秦嵘走过来,嗤笑:“自己干脏事的时候,从来想不起来法律两个字怎么写,等要付出代价的时候,法条背得比法官都清楚,这会又成遵纪守法的良民了,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对付你的办法也特别多,想试试吗。”   李濠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嘴动了动。   ……   叶秋声赶到的时候,正撞上秦渭从走廊那头走出来。   男人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精壮结实的小臂线条,他目光虚焦在半空,像是陷进了某种思考。   叶秋声快跑过去,气息不稳地问:“小哥,他们说你跟李濠打起来了,你没事吧!”   熟悉的软和嗓音将秦渭从那种游离的状态中拽了出来,他的视线渐渐在眼前的人身上聚焦。   叶秋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秦渭闭上眼在那温和柔软的指尖上贴了一下,不待叶秋声开口,倏地将人紧紧拥进怀里。   叶秋声本想问他怎么了,却又止住了话头。   抱着他的男人正在发抖。   他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害怕的情绪,他抱他时的动作又用力又小心,像是怕太用力会伤到他,又怕太轻会抓不住他。   叶秋声安静了下,然后有些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他问他时的声音很温柔,让秦渭忍不住更用力地埋在青年散发着淡香的脖子里:“没事,抱一会就好了。”   叶秋声迟疑地问:“是……李濠跟你说了什么吗?”   猜出李濠会怎么说他,他紧张辩解:“我真不知道他是那个意思,当时我有个小组项目进行不下,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李濠主动联系的我,说他相信我不是传言里那样的人,说他可以帮我,我就去了。”   结果去了之后发现是家gay吧,李濠和他朋友绝口不提项目的事,一直在给他灌酒。   叶秋声没去过那种地方,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不过因为那家gay吧也不是什么正经gay吧,后面场面逐渐不堪入目。叶秋声酒量不好,喝点就开始晕,但还是在意识到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跑了。   “害怕吗?”秦渭问。   “啊?”叶秋声没反应过来。   秦渭抬起脑袋,心疼地抵着他的额头:“那会……很害怕吧。”   他声音很轻地对他说:“被信任的人骗到那种地方,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可以相信,也没人可以依靠,我的秋声,肯定吓坏了。”   叶秋声刹那间湿红了眼眶,喃喃叫了声小哥,有些不知所措。   秦渭难过地看着他:“我之前看到过一句话,那句话是说,我拿起剑就无法拥抱你,我放下剑就无法保护你,当时觉得又土又好笑,这不是无病呻吟吗,矫情死了。”他自嘲笑着,笑声渐收。   “可是后来有些时刻,我忽然觉得……”   他停顿了下。   气息越来越混乱。   “要是我能变成梁景就好了。”   他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把最珍视的人交给最能保护他的人。   到头来,却弄得他伤痕累累。   要是他是梁景,该有多好。   ……   躲在转角后面的秦嵘默默垂眼。   余光看见另一个方向的角落,露出一双熟悉的灰扑扑的布鞋。   秦嵘一眼认出那是叶爷爷的鞋子。   两人都没有走出去。   没去打扰那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稍微平复了心情,秦渭让叶秋声不用担心李濠的事,对方不敢再来找他麻烦了。   没告诉他自己把李濠揍了一顿的事,还让秦嵘把李濠交代出来的,自己干过的一些丑事发给了他们公司的人,这会八成正在炸锅。   李濠根本没空管别的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苦主’找上门来跟他算账,其中不乏公司董事。   不过这些没什么必要非要叫叶秋声知道。   秦渭怕污了他的秋声的耳朵。   叶秋声大致猜出些,默契地没多追问。   秦渭把他送回房间门口,对他道了声晚安,看着他进房间了,在门口又站了会才离开。   回屋后,叶秋声发现自己爷爷竟然不在房间,正想去找人,人却自己从外面回来了。   叶秋声奇怪地问:“爷,你去哪了?”   叶老头瞪着他,想生气,又好似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不高兴地撇了下嘴:“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地方,我出去逛逛还不行?睡了睡了,明天还要做检查!”   “哦。”   ……   第二天,几人起了个大早。   叶老头为了检查折腾了一整天,医生拿着前一天的报告,长长叹了口气,“你们这个情况不太好啊。”   一句话弄得所有人全都紧张得不行。   不过医生没太早下结论,说等其他报告下来再看看。   等其他结果出来又是一天。   医生看完报告,说:“你们再去做个肿瘤的穿刺检查吧。”   尽管早有猜测,真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叶秋声脑袋还是懵了一下。   浑浑噩噩做完最后的检查,医生单独把叶秋声和秦渭叫了进去,对着各种影像报告,如实告知了情况。   “肺癌,晚期,就病人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来说,我们这边建议是,你们早点回家吧,啊,早点回家。”   叶秋声浑身一软。   秦渭:“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医生:“病人这个状况,强行去化疗或是手术,很大可能他根本撑不到治疗结束,过程特别痛苦,而且最后也大概效果不会很好,他这个情况,已经不太行了。”   “家人回去多陪陪,没什么事的话,最近一段时间老人身边就先别离开人了。”此话传达出了一种相当糟糕的含义。   沉默了一阵,叶秋声喃喃着问:“医生,要是早点发现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医生缓缓摇头:“可能会强一点,但是也不会比现在强多少。”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秦渭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叶秋声扯扯嘴角:“要是我早点回来就好了。”   “秋声……”   叶秋声拍了拍脸,让自己不要一副哭丧着脸的丧气表情,重新打起精神:“没事,走吧,还得想想这事怎么跟我爷说。”   这事其实不用别人来告诉叶老头。   检查单一个接一个地开下去,他心里慢慢就有数了。   所以叶秋声和秦渭回来,在他面前一副笑不出来的样子,他直接霸气地摆了摆手:“查完了,你们也没理由唠叨老头我了,这下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叶秋声扬起似哭的笑脸:“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四人就这么开车回了叶家小院。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叶老头察觉到什么,这两天也不再催促叶秋声回去工作了,时不时就趁着叶秋声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从床上下来,翻箱倒柜地暗自捣鼓起什么。   秦嵘仍旧和之前一样,成天笑呵呵地爷爷长,哥哥短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这天,叶老头忽然颤巍巍从屋子里出来,对着院中干活的秦渭喊道:“小秦,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叶秋声和秦嵘同时抬头。   叶老头的表情太严肃,让叶秋声心里一阵忐忑,秦渭倒是神色如常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顺从地进了屋。   叶秋声有点担心,下意识跟了一下,被叶老头狠狠瞪了眼:“你不许进来!”   “爷,你们要说什么啊?为什么我不能听?到底谁是你亲孙子!”   叶老头关门:“反正你不能进来!”   一老一少单独在屋子里密谈了什么,叶秋声和秦嵘都不知道。   只知道秦渭出来时,好似是哭过的。   他一出来就走到叶秋声面前,深深注视着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最后全化作一句悲喜交加的话语:“爷爷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叶老头拿着冰棍,看到秦渭握住他孙子的手,重重哼了一嗓子。   “走远点,都走远点,看着就烦!” 第44章 拜高堂   那之后不过一周多,叶老头就下不了床了。   时而发烧,时而咳出血来,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喊着热,要吃冰棍,要喝冰水。   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叶老头,告诉叶秋声,他这是烧膛了。   “五脏六腑开始腐烂了,人就会感觉热,这两天别喂热水,多喝冰的吧,能舒服些。”   叶秋声想起自己刚回家时,叶老头就总张罗着热,许是那时候开始人就不大行了。   他这两天梦里又忍不住开始想,要是他早点回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进而又忍不住去想,要是他大学的时候能再坚强点,按照原本想的做出一番大事业,把爷爷早点接到身边去,会不会不一样。   他忍不住复盘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后悔,越后悔就越忍不住去想,近乎成了魔障。   叶老头意识越来越不清醒,话都难以说明白的时候,他就没日没夜守在一旁,整夜枯坐。不需要做事情的时候,就开始专注地思考这些问题,想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又是什么时候出的错,怎样才会好。   秦嵘跟他说话时,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碎了什么东西似的。   秦渭有时会来劝他吃点东西。   叶秋声并不是故意不吃东西,只是本来就胃口不佳,如今更吃不下了。   短短几天,人就又缩水了一圈。   这天临近傍晚,叶老头忽然清醒了,能说话,也能下地走了,神采奕奕的样子,好像又恢复到了没病的时候。   他看着三个围着他的小辈,心知自己大约是要到时候了,便指挥他们去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里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两套叠得板正的黑色中山装,红色的胸花,还有一根红色长绸。   另有一套纯黑色的寿衣。   “老头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自参加秋声的婚礼,看着他成家。不看着他成家,我实在放心不下。”叶老头苦笑,“不如趁他还有爷爷在,我替你们把这婚事主持了,就当圆我一个愿吧。”在叶老头的想法里,反正他们俩不在他这办,也不可能去别处办了,就没有两个男人办婚礼的,他俩也领不了证,太让人放心不下了。   那日单独和秦渭聊天时,叶老头便告诉秦渭,秋声聪慧,稚子之心总是很容易受伤,容易钻牛角尖,独自一人在这世上,没人护着根本活不下去。   他总要一个人带着他,作为他观察人世的锚点,做他的靠山和支柱,教他如何处世,如何生存。   以前这个人是梁景,是叶老头,往后,便是秦渭了。   有那么个前车之鉴,实在很难让叶老头对秦渭完全放下心,只是他时间不多了。   索性便放开手,对秦渭深深一拜,托他往后替他照看着点秋声,就是以后有一天不爱了,腻了,厌烦了,也别太伤了秋声的心。   年纪大了,见得多了,难免会考虑长远些的事情。   秦渭飞速搀住叶爷爷,认真许诺:“爷爷,秋声对我比我自己的命都重要,我绝对不会辜负他,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他,把他交给我,您放心。”   “好,好!”叶老头老泪纵横地道。   ……   时间仓促,做不了太万全的准备,秦嵘油门踩到底,去县里头跑了趟,简单买了点蜡烛喜字之类的凑合下。   叶秋声和秦渭忙活着把家里收拾干净,在叶老头的要求下,帮他穿上那身寿衣。   类似的事情秦渭小时候也做过。   他对叶秋声说:“人死后过上一会,就不好换衣服了,所以一般提早预料到日子了的话,很多人家里都会提前准备寿衣,趁着人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给人换上。”   他妈没那会,是邻居帮忙弄的。等他爸死那会,他就学会了,已经可以自己来置办了。   给叶老头换好衣服之后,就是他们俩。   照叶老头的话,那两套中山装,一套是他结婚时穿的,一套时叶秋声父亲结婚时穿的。   里面红绸也是他爸妈当年结婚时剩下的。   箱子里倒是还有叶秋声奶奶和妈妈留下的婚纱,只是两个男人谁穿都不合适,临时起意不方便买西装之类的,好在用两套结婚用的中山装解决了问题。   不至于让场面变得太过荒唐。   叶秋声穿了他爸的,秦渭穿了他爷那身大一码的。   不算多合身,但也勉强可看。   换好衣服,叶老头把叶秋声叫过来,非要他坐在桌子前,拿出家里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头油,给他那头叶老头早就看不过的邋邋遢遢的长发全梳成了个板板正正的背头。   看着自己的成果,叶老头满意点点头:“不愧是我孙子,有我当年迷倒全城姑娘的风范。”   叶秋声想起来小时候叶老头跟他说,他年轻时是个实打实的富少爷,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   如今这么说,指不定是实话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叶老头打量着自家孙子,觉得这么一打扮,还真像以前那种有钱有学问的富少爷了。看着看着,他又不满意了,恨恨戳他脑门:“一副弱不禁风的粉面小生样!”   叶秋声捂着自己的额头,有点委屈。   后来叶老头把秦渭叫过来,给人也拾掇了一下,不得不死心地承认,人和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同样是中山装大背头,叶秋声是留洋归来的粉面公子哥,秦渭却一看就是那种大权在握,会当兵打仗的官。   想想顿时觉得有些郁闷。   可叶秋声身体不好,怎么补也补不出个皮实样也是事实,左右就这么一回,叶老头决定捏着鼻子装看不着。人这一辈子糊图多少回了,不差这一回。   一切准备妥当,已是晚上。   虽说这么个日子,这么个情况,一切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吉利,也没多喜庆。   瞧着是个不合时宜的荒唐行径。   可在场几人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对叶老头来说,已经没有比自己死前会同意孙子跟个男人在一起更荒唐的了,如此,便也随他任性一回,叫他走个安生,也叫秋声将来不至于留下什么遗憾。   关起门来,只有至亲至爱。   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他要教会叶秋声最后一课:人活一世,自己潇洒自在比什么都重要。   秦嵘点了一串挂鞭。   噼里啪啦声中,两个同样俊美不凡的男子牵着红绸两端走到叶老头面前。   红烛在屋内摇曳,秦嵘倚着门,深深将这一场景印入脑海。   “良辰吉日,幸得佳侣。”   两人含泪,齐齐在叶老头面前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叶秋声和秦渭同时伏下身。   “好,好,好!”   叶老头的呼吸越来越嘶哑,叶秋声眼眶瞬间时湿润起来。   两人仍旧跪在叶老头面前,久久不曾起身,额头抵在地面上。   坐于高堂上的老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似哭似笑的声音。   “好啊!”   片刻后,一切归于宁静。   叶秋声猛然睁大眼睛。   他听见秦嵘哭着喊了声爷爷。   朦胧的视线中,地面洇湿滴滴深色的痕迹。   叶秋声缓缓抬头。   神情一阵恍惚。   良久,喃喃着说:“小哥,我没有爷爷了。” 第45章 刺骨幽夜   处理叶老头后事的时候,叶秋声情绪出乎意料的平静,连泪都没掉一滴。   一口气忙活了到第二天晚上,才有了喘息的时间,秦渭拿着包子在他耳边低声轻哄:“吃点东西吧,就一口,乖。”   叶秋声安静靠在他身上,没有反应,他连呼吸都很浅,眼帘轻轻覆下一排黑沉沉的影子,姣好的容色失去了血气,在这样满室缟素的环境里,活像一只沾了鬼气的纸人。   秦渭拆开外面的袋子,小心捏着,把顶端白软的部分放到他唇边,再道:“张嘴,咬……用力。”   他一个指令,对方一个动作,动作有些木讷。   咬下一口之后含在嘴里不动,还是秦渭按了按他的喉咙,他才回过神,用力把那口包子吞了下去。   吞下去的动作不像在吞一只松软的包子,而是粗粝的石子。   秦渭摸着他的头发,嘴唇碰了碰他冰凉的脸:“秋声乖,再吃一口好不好?”   包子再递到嘴边,叶秋声缓缓张开嘴,慢吞吞地吃完了一整只包子。   有东西进了肚子,苍白的脸色多了丝人气。   秦渭接过秦嵘递过来的水,拿手接在对方下巴下方,用水帮他洇了洇喉咙。   稍迟一些,一辆路虎在门口停下,陌生男人从车上下来,手上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童。   进门迟疑喊了句:“声声?”   秦家两兄弟不认识这人,齐齐看向叶秋声,然而叶秋声也没多少反应。   男人有些尴尬,把手里的小孩往前推:“快,叫哥哥!”又对叶秋声说:“声声,这是你弟弟。”   小孩身上穿着精致昂贵的校服,要不是临时被自己爹拉过来参加葬礼,本该在参加学校组织去澳洲的夏令营。   心里满腔怨言,在被推出来时达到顶峰,却又在那人看过来时,化为一句憋红了脸的哥哥。   “我妈就生了我一个,你们俩不是早分开了,我没有弟弟。”叶秋声终于开口了,却是这么一句弄得人下不来台的话。   男人更尴尬了。   婚后没多久就多了个爱生病的小孩,他和前妻被弄得筋疲力竭,情分也在这之中消磨殆尽,离开小石村不久就离婚了,不到半年就各自再婚,如今两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均算美满。   接到叶老头病逝的消息,叶父专程回来处理后事,叶秋声母亲已改嫁二十年,早不联系往来,所以没来。没义务,也没必要来。   叶秋声和她的婚姻一样,都是回想起来不那么愉快,该被丢弃的存在。   被否认的小孩脸憋胀发红,被叶父扯到身后。   二十年不见,虽是父子,却也没什么话好谈。   要不是中间夹着个叶老头,许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不管怎么说,男人来忙亲爹的后事,多个人,倒是分担了不少类似于对前来缅怀哭丧之人迎来送往的劳累工作。   送梁老出门时,叶父看见有个戴着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男人站在榕树下往屋里看,那人看衣着有些落魄,胸口一块不明的咖啡色的污渍,显得人脏兮兮的,还有点邋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收破烂的。   叶父迟疑道:“是来送我父亲的吗?”   对方没说话,只是又往里面看了眼,然后就这么什么也没说的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事仅是个插曲,叶父没放在心上,因为马上就有其他来送叶老头的人过来了。   可算得了点功夫歇息一会,在家待了几日,觉得和大儿子熟络些了的叶父想拉近些关系,便笑着开口对身旁的叶秋声说:“声声都长这么大了,听爷爷说你考上大学了,现在是上大几了?”   秦嵘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叶秋声平淡回道:“毕业三年了。”   男人脸上笑容僵住,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叶秋声不想多理,转头走了。   秦渭要跟过去,被男人叫住。   “可能是我多心了,你和我家声声……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在家几天,叶父瞧出了些不对劲的东西。   秦嵘看向秦渭,心里有些担忧,想说这人怎么贼精贼精的,漂亮哥哥在不说,偏偏要私下里找他哥。   秦渭在叶老头面前姿态都低到土里去了,让往南不敢往北,秦嵘担心秦渭要在漂亮哥哥亲爹这里吃亏。   然而秦渭却只是不闪不避地看着对方,嘴角一挑,就是一抹充满挑衅宣示意味十足的笑。   他看着叶父的眼睛,一字一顿告诉他:“夫妻关系。”   叶父抽了口气,眼睛睁得死大,“你……你们……”   秦渭淡然道:“爷爷同意了的。”   这是叶老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要盖馆定音的事。   他和叶秋声不具有此地世俗和法理认可的婚姻关系,却得到了情理上超越一切的许可。   从此后,谁也越不过叶老头去,谁也拆不散他们。   叶父哑口无言,不知怎么说,本就没多少立场,如今更没有资格管他眼中儿子身上看不惯的事。   左右过了这几天,再也不会再见了。   唉声叹气一阵,自觉被外人落了面子,憋红脸喊道:“行,行,我管不了他,以后有他后悔的!”   ……   停灵七日,跟车送叶老头去殡仪馆火化。   回来之后还要在家里摆几张桌子吃席。   后面的事叶秋声就不知道了,撑到这里已是极限,第八天送完叶老头最后一程,他就扛不住病倒了,夜里发起了高烧,什么药都不管用。   老话说是被魇着了。   这情况叶父看了直头疼:“又开始了,他从小就这样,怎么都治不好。”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语气满是烦躁跟不耐。   可能是这场景触发来某些不好的回忆,加上这两天叶秋声在外人面前没给他好脸色,让他有憋屈撒不出来,分明生病的是叶秋声,他却格外恼火起来:“你说我们这当爹妈的,是吃也给了,穿也给了,没哪亏着他吧!我是真不知道哪对不住他,要这么折磨报复我们!”   秦渭注意到紧闭着眼的人眼皮颤了下,眉毛难受地向中间拢起。   用毯子把人围起来,抱在怀里,冰冷地看了男人一眼:“他又不用你管,就是真折磨人,也是折磨我,关你什么事。”   “你!”叶父气得发抖,“你懂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等日子长了,你迟早有一天也跟我一个样!”   秦渭不再理会他,把人打横抱起来朝外走,拢了拢叶秋声的头,让他靠近自己的胸膛。   秦嵘在身后对暴跳如雷的叶父翻了个白眼,上前拍拍对方:“伯父,消消气,这儿子您不稀罕,有得是人稀罕呢,您该高兴啊。”   他惊讶道:“诶呦,不会是我哥的话,真戳您痛处上了吧。”   “你!你们!”   秦嵘笑嘻嘻的,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样子,叶父有火没出发,直快要气晕过去。   秦嵘只说那么几句,快步追上秦渭,秦渭正把人安置到副驾上,见他跟过来,说:“我带他去医院。”   人既然病了,这么拖着肯定是不行的。   秦渭打算直接开车带他去市里。   从村镇里开出去,上了高速,很快就能到了,到时候直接去挂急诊。   秦嵘收起轻佻的笑意,沉稳中多了几丝成熟可靠的气质:“你们去吧,家里这边有我,等这边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就去跟你们汇合。”   说完,他探身过去捏了把漂亮哥哥烧红的脸:“哥哥快点好起来,回头记得请我吃饭。”   随后关上车门,目送二人远去。   ……   叶秋声此番病情来得凶,叶老头走后仿佛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身体一下就垮了。   他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地上了车,像是坐在船里,摇晃起伏着。   中途秦渭想给他喂点水,他是真不舒服,懒得张嘴,不想喝,秦渭捏着他的下巴,压着他的舌头,嘴对嘴喂了进来。叶秋声指头搭在他胸口上,虚弱无力地推了推,因发烧红得格外秾丽的脸偏到一边去,模糊呢喃:“会传染。”   “什么?”   “传染。”他嘟嘟囔囔的。   秦渭靠过去听了半天才听清楚他说什么,觉得他这样子太可爱,凑过去亲了亲:“没事,不怕。”   上了高速,一心只想快点开去市里。   夜晚高速上,偶尔会见几辆拉货的大货车开在最右侧。   后车那辆小车的车灯从左晃到右,远光灯这么一晃,视觉出现短暂的丧失。   秦渭皱起眉,起初只以为后车不是新手,就是太无良。   但当这件事发生第二次时,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他加速,对方也加速;他放慢,对方也放慢;超车车道空缺着,对方却一直死咬在后面。   那车在跟他们。   秦渭当下想过很多可能,有可能是他在纽约得罪的人追到这里来了,也可能是在国内得罪过的人,只要有利益冲突很难不遭人恨,他脑海里一下闪过很多人,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甩开对方。   高速上太容易出事了。   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对方显然是奔着不达成目的势不罢休的态度来的,任秦渭怎么甩都甩不掉。   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   这些事情全都来不及细想了。   那人一脚油门加速,跟秦渭的车并行。   透过车窗,秦渭看见了对方的样貌。   呼吸陡然急促,秦渭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背上蔓延出一阵冷汗。   是他!   竟然是那个被他送进去的马来西亚人!   忽然,秦渭绷紧了唇,额头也隐隐冒出了汗,余光看见隔壁车的人右手离开方向盘,举起可疑的管状物对准了这里。   “草!”   下一秒,用力打转方向盘。   ……   叶秋声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耳边被巨大的噪音充斥着,紧接着,骨头传来一阵要被碾碎似的剧痛。   他在昏沉中,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叫他的名字,叫他不要睡。   意识再清醒些时,他在秦渭的背上,身上穿着秦渭的大衣,四周很暗,很冷,充斥着草木的气味。   他呻吟了声,背着他的人抬手扯了扯衣服:“醒了?”   叶秋声抱着他的脖子,喃喃问:“这是哪?”   “我也不知道。”秦渭苦笑着回答。   叶秋声觉得他声音不太对,手掌在秦渭脸上摸索了下,触到一片黏腻的湿痕。   他想探过去看一眼,被秦渭颠了一下,人又萎顿了回去,秦渭低低威胁:“老实点,别乱动。”   叶秋声搂紧他的脖子,开始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他不再昏睡,虽然头很疼,疼得要吐出来,还是打起精神跟秦渭说话:“小哥,我们要去哪里?”   “去安全的地方,能藏起来的地方。”   秦渭走得很小心谨慎,叶秋声察觉到他在躲着一些危险的东西。   可能是野生动物,也可能是……人。   叶秋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小哥,要好好的。”   秦渭在黑暗中应道:“没事,别怕。”   话落,山林里猝然响起惊雷般的震响。   回声久久不曾停歇。   叶秋声直觉感到有什么在逼近他们,因为那之后秦渭明显加快了脚步,呼吸也变得很急。   他意识到是自己拖累了他的脚步。   于是开口:“小哥,不行你就把我放这吧。”   无论追着他们的是什么,跑掉一个,也好过两个人一起遭殃。   这话让秦渭脑袋嗡了一声。   他咬紧腮帮子,压着怒意,“叶秋声,别逼我这时候跟你生气。”   握着腿根的手收紧,要不是不方便,恨不得把人按腿上狠狠扇两下屁股,叫他好好长长记性,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再说这种要人命的话。   叶秋声抿起唇,不再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点。   即使他勉为其难地打起精神,终归还是病得厉害,体力难济,过上一会意识又不太清醒了。   恍惚间,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很近的距离炸开。   又过上一会,那种颠簸感消失了,叶秋声困难地睁开眼,发现秦渭把他放在了一些高深浓密的灌木之间,正把周围的树枝草叶往他身上堆。   黑暗中,秦渭的喘气声很重,粘稠的液体落在叶秋声的唇上,他下意识舔了下,浓厚的铁锈味在口腔里散开。   叶秋声拽住秦渭的手,用尽了自己此刻全部的力气,满是惶恐。   “别走。”   秦渭小心碰了碰他的脸,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温柔:“警察来之前,谁叫你都不要出声。”   “手机在吗?”他问。   “在兜里。”叶秋声回答。   秦渭把手机拿出来,放到他手上: “拿好,出去之后,记得去找秦嵘。”   叶秋声呼吸一颤:“你呢?”   秦渭没说话。   叶秋声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他执拗地拽着他不肯松手,秦渭俯下身亲吻他的嘴角:“秋声……”   他好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迟疑了,最终没有说出口。   拽下叶秋声的手,最后看了这周围的环境一眼,确认掩体做得很好,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便一头扎进了幽深刺骨的黑夜之中。 第46章 你确实有瘾   秦渭中途想起来那个大马人前阵子因为什么原因跑了,被挂了网逃。   当时做笔录的时候,警察就说这人有点问题,赵老板不是他诈骗的第一个,这么严密庞大的局,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不过那都是警察的工作。秦渭这边,赵老板出了口恶气,给了他一笔大订单,他对后续不关心。   现在一下就明白,这是来找他寻仇来了。   事发突然,整个过程都混乱仓促,秦渭根本来不及细想,藏好叶秋声,剩下的,就只能跑。   往反方向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腿骨传来一阵阵刺痛,秦渭拿衣服用力勒紧,防止血流失太快。   身后的逃犯如他所料对他穷追不舍。   被追上在秦渭的预料之中。   秦渭最后找了棵树坐下,仰头望着树冠间漏出的一丝丝天空,想着没了他,叶秋声得哭成什么样。   应该会为他哭吧。   他现在那么依赖他,看起来一秒都离不开他。   秦渭尝试着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想着想着,竟然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又觉得不甘心。   没了他,他身边慢慢会有别人,叶秋声会像依赖秦渭那样依赖对方,给那个不知名的男人煮醒酒汤,去接对方下班,随便床上怎么折腾都好脾气地惯着对方,弄得再重再狠都会乖乖地配合,把那个男人惯得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想亲就亲,想抱就抱……   秦渭瞬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气,又能爬起来了。   不过终究只是错觉。   逃犯追过来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而是在秦渭周围搜寻什么。   秦渭叫出了对方在笔录上写的名字:“祖泰。”   “跟你一起那个人呢?”祖泰的声音在林子里沙沙响起,像是被刀划开了嗓子才能发出来的粗哑声音。   秦渭回答:“累赘,路上丢了。”   祖泰阴森的眼睛扫视着他,忽然说:“你把他藏起来了,就在你刚才逃跑的路线上。”   秦渭心里一紧,看到祖泰有要去找的意思,语气变得急促严厉:“你想报复就冲着我来,找个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对,我是要报复你,”祖泰森然道,“所以我要你也尝尝和我一样痛苦的滋味。”   秦渭皱眉:“你说什么?”   祖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我的老婆和孩子死了!我的孩子她才那么小,就那么砰!全炸没了!”   说到气头上,祖泰对着秦渭流血的伤处狠踹了一脚。   秦渭倒在地上,艰难喘着气。   祖泰走过去,眼里充满憎恨:“你和那个男人是一对,我不杀你,我要你和我一样失去「妻子」!可惜,你没有孩子,不然我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们。”   “祖泰!”秦渭再难维持镇定,“你老婆孩子的事我很遗憾,但那又不是我们做的,你报复错人了!”   “怎么不是你!”祖泰激动大喊,“要不是你跟姓赵的联起手来抓了我,我就能拿出钱给她们,她们早从那地方搬出去了,我老婆也不用为点钱没日没夜地做饭,她们就不会被煤气炸死了!”   “我都说了可以把钱还你们,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抓我啊!现在好了,死了,都死了!”   祖泰揪住秦渭的领子:“那个男人也要死,他先死,你后死,你们都要给我老婆孩子陪葬!”   说着,就要冲回去找那个被秦渭藏起来的男人。   秦渭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是把人藏起来了,可总归确实是在这条走过的路线附近,周围人迹罕至,景色都差不多,又是晚上,回头路不好走,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找到藏人的地方。   可万一呢?   万一真让祖泰找到了怎么办?   浑身血液凝固。   余光看见身后不远处深不见底的陡坡,秦渭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扑过去抱住祖泰,半点没犹豫地带着人用力往下一翻。   下坠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次要是侥幸不死,叶秋声,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   ……   叶秋声醒来是在医院,李子轩提着果篮来看他,告诉他,从他被救回来到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   刘姐过来,语气特别温和地跟他说让他放心修养,公司的职位还给他保留着,等恢复好了,还和以前一样回来上班。   叶秋声根本不记得那天之后的事情,他的嗓子烧坏了,醒来之后好几天都说不了话,稍微恢复点力气,能动了,就去摸了纸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然后举给前来探望的李子轩看。   「秦渭呢?你们找到他了吗,他现在怎么样?」   李子轩和魏彬对视了一眼,看着病床上的人,说不出话,只得含糊地搪塞:“找到了,带回来了,和你差不多,也在养伤,这么多人都在,你不用担心,等你好些了,就带你去看他。”   叶秋声盯着他们看,他眼眸清澈沉静,有种莫名的穿透力,让秦渭和李子轩一阵提心吊胆,片刻,叶秋声缓缓放下纸,眼睛垂了下来,没说信或是不信。   他恢复些后,施宁和警方的人来看他,不过叶秋声状态不好,加上不久前才丧失亲人,当晚病得糊里糊涂,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最后只简单聊了聊就走。   施宁走前告诉叶秋声:“我们赶到的时候,祖泰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跑了,之后可能仍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盯上你们,要是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这边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待命。”   叶秋声在纸上写:「他为什么会盯上我们?」   说起这个事情,施宁皱了下眉:“因为他想报复秦渭,他妻儿死在前阵子的爆炸事故里,他本来一直有给家里拿钱,结果他进去了,家里断了资金,日子一下艰难了,他觉得是因为秦渭抓他,导致他老婆孩子没人照顾才会死,就记恨上了他,你只是因为跟秦渭在一起,被连累了。”   叶秋声听了,呆呆地坐在那里。   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祖泰的事其实和秦渭没关系,他报复错人了。   是叶秋声发现的问题,秦渭只是传达了他的话而已。   不是秦渭连累的他,是他连累了秦渭。   他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   那么,秦渭现在在哪呢?他究竟怎么样了?   周围人对这个问题闭口不谈,只说让他好好养病,病好了就能见到秦渭了。   倒是梁景一改往日大少爷性格,带着营养品来看叶秋声,好声好气地照顾着病人。   叶秋声不爱搭理人,他也不介意,殷勤地围着他打转。   几天过去,叶秋声终于能发出点声音了,不等梁景高兴,听见对方口中断断续续发出两个音节:“qin……w……wei……”   梁景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失手打翻了手里的粥。   叶秋声被响动惊得抖了下。   看他惊惧的表情,梁景异常烦躁:“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他又缓和下来:“秋声,我们和好吧,之前都是我不好,我会补偿你的,你想要什么?你要房子我给你买,买最大的,最好的。”   “你想继续深造读书是不是?我让我爸找人给你写介绍信,我送去你去全世界最顶尖的大学读书。”   “我认识一位叔叔在联合国工作,我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秋声,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叶秋声缓缓摇头,喉咙很痛,还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秦渭……”   “不……要你……”   病房里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摔碎东西的声音。   “叶秋声,你他妈让他操上瘾了是吧?”梁景拳头砸在叶秋声枕头边。   忽然,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冰冷嘲讽的笑意。   “哦,对了,我忘了,你确实有瘾。”   叶秋声胸膛快速起伏着,愕然睁眼,摇头。   梁景扯了扯衣领:“别藏了,我都查到了。”   “说真的,那个人不一定非得是姓秦的,你其实谁都行吧?”   他看着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直接地对他说:“你其实只是喜欢被抱而已。”   “一个人就难受得想死,哪怕病着,闹起来,只要抱一抱就会老实安分下来,”梁景说,“叶秋声,我其实比你自己都了解你。”   “秦渭知道这事吗?他知道之后还会喜欢你吗?没有人会喜欢那种见个人就巴巴贴上去的伴侣,你看秦渭知道了,还会要你吗?”   叶秋声眼里浮现出水光。   他大概是被说得难受极了,张开嘴用力呼气,无声掉着泪,气都要喘不匀了,瘦弱的肩膀伶仃颤着,快要被压垮了似的。   看他这样,梁景语气又温柔下来:“乖点,把他忘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就和以前一样。”   叶秋声沉默下来。   梁景觉得他现在再怎么抗拒,之后总会慢慢习惯他。   他只是脑子糊涂了,才不小心弄丢了他一阵,但没关系,他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再把他捡回来。   梁景正在着手布置用来安置叶秋声的房子,像是这次这样话都不说一声就忽然消失了,跟着别的男人跑了的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叶秋声变得更安静了。   梁景不许他接近别人,亲自安排他在医院的生活。   周末,叶秋声趁着梁景不在,偷偷溜出了房间。   他听见路过门口的人提到了秦渭的名字。   他扶着墙,慢腾腾挪动着脚步,一边走一边打听着,最后来到了icu病房外。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安静闭着眼睛的男人,隔着玻璃做了个抚摸的动作。   难怪大家都不肯告诉他秦渭的情况。   叶秋声扶着玻璃,身子冷得厉害,想着要是他当时没拆穿那个骗子就好了。或者不是秦渭帮处理的这件事,由他来做,会不会小哥现在就不用生命垂危地躺在那里。   又或者,他是个健康的人,他没有病,小哥就不用为了保护他,被拖累,陷入危险,那样他也可以保护他了。   叶秋声弓起背咳嗽了起来,喉咙里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哥哥?”东奔西跑了好几天的秦嵘,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秦渭门前,不确定地喊了声。   那人闻声静静看过来,秦嵘立时屏住了呼吸。   没瞒住,还是被他知道了。   秦嵘这几天都在忙着秦渭的治疗,办手续之类的,叶秋声那边他倒是想抽空去看,但被梁景的人给拦了下来,对方说会照顾好叶秋声,他一个人左右支绌应付不来,从人被救回来到现在,两人第一次见。   秦嵘停顿了一下,声音放轻:“哥哥,我送你回病房,好吗。”   叶秋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秦嵘:“你想说什么?别急,慢慢说。”   秦嵘带着轻松的笑意小心地接近他。   不等他走过去,另一头传来梁景的声音:“叶秋声!”   对方神色焦急,直到看到叶秋声才蓦然松了口气,冷静下来,看清他跑到哪来了,眼底蒙上一层阴翳。   他直接上来拽站在秦渭病房门前的人:“都说了让你好好待着!”   秦嵘眉头一皱,想拦,梁景回头冷笑:“先管好你哥,再来管别人的事吧!”   秦嵘看向叶秋声,叶秋声并没有反抗,对秦嵘摇了下头,甩开梁景,自己步履蹒跚地往病房走。   这次之后梁景看叶秋声更严了,一旦他有想见秦渭的念头,梁景就把他的病例摆在他面前。   “你敢再提他,等他醒过来,我就把这些扔到他脸上。”   他拿他最不敢让人知道的秘密胁迫他,本意是要彻底断了这两人的关系。   然而叶秋声看着自己的病例,却出了神。   谁也不知道他那会想了些什么。   齐愿听说了叶秋声生病住院的消息,恰逢回国,路过这边,就专程来看望他。   虽然他和梁景分了,却不会因此讨厌叶秋声,对这个开朗热情的小学弟更不会有什么偏见。   梁景没有阻拦齐愿。   医生说叶秋声嗓子恢复了,却一直不开口说话,大多数时间就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梁景没办法,想着叶秋声大学时候跟齐愿关系不错,让人来看看是不是能好点。   齐愿踏进病房,入目就是病床上那个宁静得仿佛快要消失了的苍白幻影,他穿着蓝白的病服,手臂上连着针,青色的血管遍布针眼,有些地方还有些淤青色,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空荡荡地套在病服里。   他几乎无法认出这个人是他那个活泼的小学弟。   齐愿坐在床边,感知到动静的青年转过头来看他,迟钝地发问:“齐愿哥?”   齐愿想笑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心里涌上难言的酸楚,最后拉着他的手哭了:“秋声,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究竟出什么事了?”   叶秋声帮他擦了下眼泪:“没什么,生了病,养养就会好了。”   梁景走进来,看见叶秋声在给齐愿擦眼泪,齐愿还握着他的手。   他对着他总没什么表情,对齐愿却有了好脸色。   他忍不住怒火中烧地上前把两人扯开,转头冲病床上的人吼道:“叶秋声,你又犯病了是不是?你怎么随便什么人都给碰!”   叶秋声缩回手,喃喃道:“我不是……我没有随便什么人都给碰……”   齐愿也被吓了一跳,推开梁景:“梁景你发什么疯!”   看叶秋声真被吓到了,缩靠在床里面,梁景有些后悔。   拉不下面子道歉,僵持半晌,摔门走了。   齐愿看着梁景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叶秋声,有一刻忽然很后悔当初没在梁景和叶秋声吵架的时候,选择留下来陪他。   选择梁景也没错,那会他们是情侣关系,叶秋声只是个可爱的学弟,只是如今看来,忽然觉得不值得。   如果可能,齐愿不想亲眼见证太阳的坠落。   齐愿有时间就来看看叶秋声,本来人应该早好了,不知为什么,检查结果一直反反复复的。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叶秋声听人说秦渭醒了。   那天齐愿正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削苹果,递过去时,叶秋声小心地避开他的手指接过来。   “齐愿哥,我想去看看他。”叶秋声说。   齐愿一愣:“看谁?”   叶秋声:“看秦渭。”   这是齐愿第一次听说秦渭的名字。   齐愿看了他两秒,道:“行,我带你去看,你披个外套,外面冷。”   叶秋声嘴角抿出一个笑,“谢谢你,齐愿哥。” 第47章 他说我爱你   如果再给叶秋声一次机会,那天他一定不会去找秦渭了。   齐愿人有点粗线条,没发现最近叶秋声的病房外多了一些便衣警察巡逻。起因是有一天叶秋声午饭的餐盘下面发现了一封匿名信,对方在信中要他避开人到一个地址见面,只能他自己去。   叶秋声没去,把信交给了施宁。   结果第二天,秦渭维持生命体征的机器就出现了故障,检查之后,发现是呼吸机的插头被人拔了下来。   好在发现及时,没真出事。   “祖泰果然又行动了。”施宁脸色难看道。   监控拍到了,但没多少用,人早跑没影了。   之后施宁就安排了些便衣在周围看守。   秦渭这次的事情给叶秋声的打击很大,他认为这是他的问题。如果不是他,秦渭本来不用遭受这些。他甚至都不用像现在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或许还有后遗症。   本来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   如果没有他的话。   齐愿发现叶秋声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没出来,水流的哗哗声响了半天,他敲敲门,等了一会,转动把手推开门。   叶秋声没锁门。   他站在洗手池前,右手拿着把简易剃须刀的刀片,拇指的指腹压在刀片锋利的刃上,压进肉里,血从手上流到水池里,把流水都染红了。   齐愿心跳都要停了,不太记得自己喊了什么,只记得自己飞速从他手里夺走刀片,像是丢什么可怕东西一样用力扔到垃圾桶里。   叶秋声表情无辜而迷茫,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是齐愿把他拉出去,坐到床边处理快见骨头的伤口时,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不安,带着歉疚对齐愿道歉,因为他吓到人了。   他是这么对齐愿解释的:“我走了个神,不小心划伤了。”   齐愿抬起头看他,目光复杂又古怪。   但叶秋声真的只是走了个神而已。   要是像他们怀疑的那样,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就不会仅仅把手指压在刀片上,而是换别的地方了。现在只是有些痛,但没有痛到不能忍受。   至于他为什么认为自己需要让自己疼一点,他也不知道,只是依照本能,觉得那样会让自己轻松舒服一点。   齐愿和梁景因为这件事打了一架。在叶秋声看不见的地方。是齐愿先动的手。在叶秋声无视了梁景的话,梁景又要控制不住心底的烦躁对他发火时,齐愿把人叫了出去,然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时梁景死死盯着叶秋声残留着疤痕的手,再也没对叶秋声大声过。   叶秋声觉得他不能放任祖泰这么疯下去。   人总有看顾不周的时候,警察又不可能这样永远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们一辈子。   哪怕是那些身边围满了顶级安保人员的大人物,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何况是他们。   他向施宁提出了一个计划。   “如果顺利,你们就能抓到祖泰了。”   起初施宁不愿意同意,她觉得这样太冒险了。如果叶秋声是警察的话,那他怎么冒险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大家只会称赞他的英勇,但他只是个普通人。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闹大了追究下来,得有一大批人被追责。   热心市民不是给他这么当的,他这是拿施宁和她一大堆同事的前途开玩笑。   那样施宁宁愿不抓祖泰。   对一些人来说,什么都不做,有时候比努力过头做太多更安全。   是叶秋声保证自己家里没有人了,真出事也不会有人深追究,过上一阵子,就没人记得他了,但继续放任祖泰在外面,他是很有可能会闹出大事的,到时候事情比现在棘手多了,他们不能一直被动等着对方出招。   可能是想到死了老婆孩子的祖泰会疯狂到干出更难接受的事情,施宁同意了。   她对叶秋声说:“你先安心等消息,我们这边需要做些布置,尽可能确保你的安全。”   叶秋声点了点头。   谈完公事,施宁还有些私事要谈。   “你和梁景,你们两个……”   “我和梁景只是普通朋友。”   叶秋声和他大学时的回答一样。   梁景在学校里的事闹得太大,传到了他爸妈耳朵里,他爸还好,但施宁正是职位调动的关键期,有个同性恋的儿子对她影响太大,和老师以及齐愿还有叶秋声全聊过一遍之后,借着一个交流项目,把梁景连夜打包送出了国。   施宁这辈子遇到的所有挫折都在老公和孩子身上了。   她看着叶秋声,有时候觉得很羡慕,要是梁景能有叶秋声一半乖巧懂事就好了。   施宁沉默一下,难得面对这个受自己资助的孩子抬不起头:“小叶啊,其实阿姨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时代不一样了,要是你和梁景……你们俩真有想法的话……”   “没有的,施姨。”叶秋声平静打断她。   他要是生气闹别扭之类的,施宁都好再劝劝,但现在劝不下口了。   干声回了句“好好休息”,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   出去时梁景在转角等着,张嘴想问什么,被施宁满脸不耐打断:“以后别拿这事来烦我,人家说了没那意思。”   “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施宁话头一转,数落起来,“不说想让你帮到我什么,听说你爸安排你进他公司,你也拒绝了?”   “对。”梁景回道。   “你这么大个孩子,我也管不了你什么了,”施宁停顿了下,“我和你爸商量着下月初离婚,以后没人再管你了,这下你开心了吧。”   梁景靠在墙上没说话。   ……   叶秋声想在开始计划前,最后去看一次秦渭。   他在齐愿的帮助下,绕开周围的人,往秦渭病房的方向走。   叶秋声没想到两人会在走廊上相遇。   那会他已经恢复得很好了,秦渭才刚刚醒来不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很多,从手腕到脖子都缠满了绷带。脑袋上也有,脸上还贴着块医用纱布,手里拄着拐杖,看起来实在很凄惨。   因为发生的太突然,叶秋声一下就愣在了原地,傻呆呆地看着对方,回不过神。   秦渭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只偶尔在行动间牵扯到伤处时皱下眉。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下前方,看清是叶秋声时,整张脸一下就柔和了下来。   叶秋声也说不上具体是怎么回事,秦渭分明没有做出什么表情,但就是有种柔和到让他觉得莫名冒出委屈的感觉。   “秋声。”走得慢,秦渭干脆就不走了,站在那里张开手臂,嘴角弯起,像是在等叶秋声扑过去。   叶秋声没动,远远看着他,看得很认真。   梁景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他离开后不久,梁景就知道了这件事。   不算意外,他猜到了,在他知道秦渭醒来时就猜到了。   梁景拉住了叶秋声的手腕,不许他过去,这一次不像之前那么暴怒。   他手里拿着一些纸张,没对叶秋声说话,而是对秦渭说:“你不会真以为他对你感情多深吧?”   秦渭放下举起来的手臂,皱眉:“放开他。”说着捡起拐杖,正要过去。   梁景讥讽地笑了,手一扬,手里那叠纸纷纷扬扬地撒了出去:“你还没看过这些吧,秦渭,你还不知道吗,他妈就是一人形阿贝贝!”   知道那是什么,叶秋声慌张去抓那些纸:“不要,不要!别看!”   这些难堪的东西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最喜欢的人面前散了出去。   他看到秦渭缓缓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纸。   纸上清楚记录了叶秋声的病况。   除了因超忆症带来的抑郁和焦虑等问题,最显眼的莫过于:x瘾和皮肤饥渴症。   时间从三年前开始,逐步加重,在近期得到了缓解,并且逐渐稳定,减弱。   和叶秋声与秦渭的关系发展高度吻合。   秦渭看着看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拿着那些纸的手颤抖了起来。   那是叶秋声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和逃避的问题。   梁景死死拽着叶秋声,不让他去捡那些东西,叶秋声慢慢跌坐在地上,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断断续续道:“不是……那样……”   “不是那样是什么?”梁景打断他,对死死看着那张纸的秦渭道:“他从头到尾就没爱过你,你就是他一人形按摩棒!他有病,你自己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等他慢慢好了,他不需要你了,就会甩了你!”   梁景又嘲讽地问瘫软在地上的人:“我太了解你了,叶秋声,你就是个喜欢耍人玩的骗子。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利用的想法吗?”   有的。   一开始确实是他没能抵住诱惑,在秦渭告白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回了“我也是”,想用这种方式留下对方。但是后来……后来不是这样了……   叶秋声心脏剧烈绞了起来,“不是,我……喜欢……小哥……”   秦渭抬头看他。   梁景:“是吗,那你的喜欢挺廉价的,对谁都能说喜欢。”   叶秋声睁大了眼眶,眼泪掉了出来。   说不出话,嘴里只能不停重复“不”的音节。   梁景:“秦渭,别犯贱,他真不是非你不可,那个人不是你,是我也行,你对他根本没什么特别的,现在他有我了,你没用了,他马上就不会再要你了。”   秦渭只看着叶秋声,很久,他道:“秋声,说你爱我。”   梁景表情瞬间狰狞起来:“都说了他根本就是在玩你!”   秦渭直勾勾地看着叶秋声,面无表情地捏紧那些病例,继续执着地对叶秋声说:“说爱我。”   叶秋声垂着脑袋,嘴唇动了下,但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秦渭声音很轻地问,“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选择,觉得我碍事了,所以开始想甩开我了吗?”   叶秋声颤了下,依旧没有发言,像是每一个被发现真相的苦主找上门的骗子那样,连对视都不敢,更没有底气反驳真相。   那无声像是一种默认。   秦渭的平静一瞬间就被打破了,面具被撕出了裂口,俊逸的面孔扭曲了起来。   挺直的背一下就痛极般弓住,胸口一阵锥心刺痛,让他眼前瞬间一黑。   秦渭咬着牙,像是想扑过去把那在被人手中的人夺回来,圈到自己怀里狠狠撕咬他的肉。   他哭着笑出来,说:“叶秋声,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能给了他,又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拿他当一种慰藉的药。其实不是他,那时出现的是谁都可以,叶秋声没有爱过秦渭,那只是聪明人的花言巧语。   他既然要骗他说喜欢他,那就应该要骗到底,最好骗一辈子,而不是在他最幸福的时候拆穿这一切。   “哥!”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渭看着叶秋声,眼中布满了血丝,最后的视野里,仍旧是叶秋声垂头不语的样子。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憎恨。   用完了,够了,厌了,就想甩开了。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嘴动了动,无声呢喃。   叶秋声,没完。   咱俩这事别想完。   ……   秦嵘不过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再赶到就是看到秦渭倒下去了。   来不及多说,赶忙叫医生送去急救。   对着叶秋声一阵欲言又止,那边医生叫他,他只得咬咬牙,快速道:“哥哥,我先去看下我哥那边的情况,之后再来看你!”   齐愿在一边已经看傻了。他看梁景跟第一天认识这人一样,觉得这人已经疯了。   他今天才知道梁景竟然喜欢叶秋声。   这个场面傻子都看出来了。   于是一切在他脑子里更混乱了,他仿佛瞬间捋出来一条线出来,包括关于梁景当年跟他在一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反应过来,赶紧把地上的病例捡起来,一边捡,一边为上面的文字而心脏发颤。齐愿抛开了那些过往的恩怨因果,这会忍不住在心里接连骂梁景是傻叉,把一个病人的病例这么摊开到所有人面前,完全是在揭人伤疤,再把那些新鲜撕裂的伤口摊开到阳光下暴晒。   梁景疯了,绝对是疯了。   抬头看向叶秋声时,瞳孔蓦然一缩。   梁景这会满心激动,他想对叶秋声说秦渭不要他,他要他。   齐愿却忽然冲过来扯开了他抓着叶秋声的手。   猝不及防被推开的梁景皱起眉,抬头看见齐愿刷白的脸。   “你干什么?”   齐愿说不出话,指着叶秋声的手腕,嘴唇打着哆嗦。   梁景顺着看过去,脸色跟着蓦然一白。   只见被他握住的地方不知何时密密麻麻起了一大片红疹子,被松开的叶秋声捂住自己的喉咙,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   齐愿之前在学校里见过一次类似的情况,一瞬间反应过来:“他过敏了!快点,叫医生!!”   ……   其实从中途起,叶秋声脑子就不太清醒了。   和人皮肤接触的地方生出一股滚烫的刺痛,还很痒,头开始变得很晕。喉管被阻塞住了一样,不只声音,连空气都快要挤不过去了。   好在这里就是医院,虽然发现有些慢,但施救很便利。   医生紧急给他喉咙了喷了药,帮助他打开气管,做了一系列急救措施,让他重新呼吸。   直到被搬到推床上,叶秋声的嘴唇还在微微动着。   梁景站在旁边,手脚冰凉麻木,一动不动,齐愿凑上前,想听听他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凑到很近的距离才听见,叶秋声嘴里一直说的是:   我爱你。   他说了很多遍。   可他没听见。 第48章 他讨厌他自己   过敏来得急,危险度高,严重了会要人命,不过对症治好得也很快。   叶秋声很快好了,可没过一天就再次产生了过敏反应。   医生给他做了个详细的过敏测试,测出了很多种过敏源,但那些东西他这两天一样都没接触过,于是不得不考虑一种比较稀少的过敏源——心理因素。   医生问他:“你这两天接触过什么特别厌恶的东西吗?”   叶秋声没回答,齐愿先说了:“人算吗?”   医生有点惊讶,随后点点头:“算。”   齐愿:“他第一次过敏是因为梁景碰了他。”   医生不用知道梁景是谁,只需要知道病人很抗拒这个人就行了。   那也简单,针对过敏,医生给出的最好的建议就是远离过敏源。   叶秋声回到病房的时候,梁景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冲到病房里来,瞪着叶秋声,眼睛红着,咬紧了牙关,却不敢上前来。   那天情况太吓人了,再晚一点,叶秋声都要憋死了。   一般那种状况下,人是不可能还能那样安静待着的,他不舒服要说吧,他都快喘不上气来要憋死了,要挣扎吧,皮肤又红又肿,总要抓挠吧。   可叶秋声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   他专注在一件事上,把其他的都抛到了一边,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梁景绝望地问出这一句。   叶秋声回答:“还好,也没到特别讨厌的地步,就是不怎么喜欢。”   他这话杀伤力绝对比说讨厌更大,听着跟说一个不太熟的陌生人似的。齐愿眼看着梁景整个人一下就呆住了,那副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样子,让他在心里给叶秋声点了个赞。   他觉得叶秋声是故意这么说,来反击梁景的,比起厌恶、憎恨这样浓烈的情绪,无感更能打击到对方。表现出强烈的反感,说不定对方反而会觉得你在乎他而得意起来。   但如果叶秋声真的对梁景没什么太大感受,他怎么会因此产生过敏反应?   私下里,齐愿对着电话那边的杨钧一阵唏嘘感慨:“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一个喜欢另一个,本来关系挺不错的,结果最后闹成这种结局。”   他以为这问题算解决了,没想到转头叶秋声又起了疹子。   这次梁景根本不在。   当时护士才给他扎完针不久,吓得医院的人以为他是药物过敏,最后查来查去,发现并不是。   齐愿站在病床前,听着医生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终于意识到,叶秋声确实没他想的那么厌恶梁景。   任何人的触碰都会引起他强烈的过敏反应,他害怕的是和人有接触,这个人没有特别具体的指向,而是涵盖了所有人。   而他真正厌恶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   叶秋声暂时搬到了施宁专门准备的一处独立的房子,并在周围安排了便衣。   施宁的身份很显眼,为了防止暗地里盯着的人看出什么,房子是借梁景的手送出去的。他是施宁的儿子不是秘密,但也没到举世皆知的地步,要了解还是得经过一番调查,祖泰不会有余心花时间调查这个,借梁景的手,不会让人联想到警方布置了什么。   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不算大,但有心观察的人一定会知道。   看过了,就很容易就会得出叶秋声和秦渭掰了,和梁景关系不一般这样的结论。   和旧情人心碎分手,转头搬进了新男友的房子——是件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事。   梁景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他妈给了他一个房子,叶秋声同意搬进去,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只不过这次不敢再像之前那么混账,没有强势要求自己也搬过去,而是选择偶尔来看看,送送东西什么的。   齐愿放心不下,偶尔也会来这边看看在疗养的叶秋声。   叶秋声全都没说什么。闲暇时他坐在外面的院子里看书,一本马来西亚语的书,边上还放着字典。   下午拿出专业书,复习到深夜。   齐愿试探着问他,要不要带他去医院看看秦渭,叶秋声拒绝了。   齐愿小心问:“你是准备一辈子都不去见他了吗?”   那天的状况现在回想起来,齐愿都觉得头皮发麻。但有一点他可以确信,叶秋声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和秦渭彻底断了。   他私心里觉得,这俩人就断不了。   这怎么断?   爱得要死要活的怎么断?   快死了都在嘴里念着对方的人,怎么走得出来?怎么能释怀得了?   叶秋声从书里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齐愿说:“我想先去治病,我得先把自己治好,我不想再拖累他了。”   “这样也好。”齐愿回道,“我认识些比较有名的医生,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谢谢。”   “你已经说了很多遍谢谢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齐愿吐槽。   叶秋声久违地露出笑容。   然后齐愿问他:“那你要不要告诉他一声,说你去治病了,让他等等你。”   不然万一他这边吭哧吭哧想得挺美,那边觉得他们彻底结束了,直接开启下一段恋情了怎么办?   “别回头你病好了,人家也早跟别人好了!”   梁景不就是一现成的例子?走的时候挺自信,回来人早不记得他是谁了,机会不等人,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你犹豫,那就没有了。   再说,谁还能等谁一辈子了?   听了这话,叶秋声默默把脑后的兜帽扣在脑袋上,拉低,人躲了起来,不给看了。   藏进帽子里的蘑菇闷声道:“还是不说了。”   他对齐愿说得好听,自己去治病,治好了就以崭新的面貌回来见他小哥。   但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其实有点怕见到秦渭。他怕秦渭会让他滚,会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来找他,会说不想要他这样毛病一大堆的骗人精。   于是躲了起来,捂住眼睛,堵住耳朵。   好像只要没亲耳听到对方说不要他了,那他们就还没分手。然后抱着一点期望,觉得只要自己病治好了,那些糟糕的坏毛病也全改掉了,自己又变得像以前那样讨人喜欢,小哥就不会继续生他的气,就会重新喜欢他,愿意跟他在一起。   就这样骗着自己,哄着自己。   “要是他真跟别人在一起了……”   那也没办法。   后半句哽塞在喉咙里。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和施宁联手抓祖泰的计划迫在眉睫。   叶秋声出去散步的时候,用马来语写了一句话,留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两天后,在警察的监听中,叶秋声接通了一个陌生来电。   电话里,祖泰阴沉地问:“你懂马来语。”   叶秋声嗓子有点紧,他调整了下呼吸,用马来语回道:“懂。”   祖泰:“我记得你,那天你在秦渭身边,秦渭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你告诉的他。”   到了这一刻,叶秋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想起了那天早上看到的那个新闻,还有被炸得只剩一小块的牌匾,他清楚记得上面的单词:「nasi lemak」。   听到他口中呢喃的那个单词,祖泰忽然失去了理智,激动起来:“是你!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叶秋声不知所措地回道:“抱歉……”   “我会杀了你!还有你那个骈头,你们都得死!”   施宁的手掌按在叶秋声发颤的肩膀上,叶秋声用力吸了口气说:“我和秦渭分手了,他跟我没关系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你动他对我一点伤害都没有。”   随后低低地说:“事情是我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报复你就冲我来,别牵连无辜的人,你女儿也不希望她有一个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杀人的爸爸吧。”   祖泰不说话,叶秋声喉咙紧得快发不出声音,他捧着电话,强自镇定道:“祖泰,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别拉别人下水。”   别动他小哥。   祖泰最后报出了一个时间和地址。   “我要两百万现金,还有一辆没有车牌的车,你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你怎么弄到手,到时候就你自己来,如果我发现有别人,现在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就死定了!”   电话中断。   施宁锁定了对方的位置,但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   一行人返回去跟叶秋声商量情况。   到了约定的日子,道具钱和车都准备好了,施宁再三询问叶秋声是否记住他们叮嘱他的,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叶秋声点头确认。   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   祖泰反复确认叶秋声是自己来的,就现了身。拿走东西不够,他还想要叶秋声的命。   叶秋声被待命的警察冲进来护住,察觉到不对的祖泰跳窗逃跑,没跑出多远,就被逮到了。   被压上警车时,祖泰一直阴森森地看着叶秋声,最后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施宁前来感谢叶秋声:“这次多谢你帮忙,我们之前一直在追踪一个诈骗团伙,这个诈骗团伙由很多个国家的人组成,这伙人狡诈警觉,手段极其恶劣,牵扯很广,很难抓。”   “我们之前追踪了很久的一条线断了,后面发现祖泰是其中之一,这次抓住了他,他背后那些人,也能陆续浮出水面了。”   “这件事我建议你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其实换个城市生活更好,我担心我们后续的抓捕动作,会牵连到你。”   万一对方被逼急了,记恨起了人,也是有可能的。   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做什么都有可能,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考虑。   施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安全为重。”   叶秋声本来也有去治病的打算,就说自己会考虑。   施宁亲自开车送他回了那幢独栋别墅。   下车时,施宁不由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当年病怏怏的小孩,如今也长成大人了,和小时候脾气都不一样了。   “你梁爷爷说,你爷爷去世了。”   “嗯。”   “以后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施姨说,怎么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谢。”   施宁呼出口气,肩膀松下来:“行了,进去吧。”   叶秋声说了句施姨再见,转身向房子门口走去。   在门口掏了掏钥匙,打开门,正要开灯,忽然愣住。   门口的鞋架上摆着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放得很乱,一般人可能记不住每个摆件的位置,但叶秋声记得住。   东西的位置变了。   有人来过这。   ……   看叶秋声走了,施宁也上了车。   工作群里还在发消息,她锤了锤肩膀,祖泰抓住了,今晚还得加班。   开出去一段距离,忽然听见身后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从后视镜里,她看见身后的房子里升起了滚滚浓烟,并迅速在黑夜里燃起了火光。   不知怎么,那场面一下让她联想到那日发生在老城区的爆炸。   她用力踩下刹车,脑袋空白了一阵。   完了——完了!   掉头,踩足油门开回去。   ……   「日前,位于城东区的一幢别墅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一人在爆炸中失联。该事故引起各公司部门对天然气管道检查的重视,有关部门提醒市民,在家注意用水用火用电安全,勤查多看……」   “哥……”   秦嵘看向站在警戒线边的人。   秦渭在那堆坍塌的废墟前站了很久,从白天,站到晚上。   他自己身体还没恢复好,醒过来,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虽然他们都不想承认,但在这种爆炸事故里,失联只能算是一种严谨说辞,其实就是连尸体都找不着了。   秦嵘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怎么上次一别,就成了最后一面。   秦渭看着看着,忽然绕过警戒线,向废墟里走去,试图从里面找出点什么。   秦嵘跟了上去,苦着脸劝道:“哥,你冷静点,哥哥他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秦渭扯扯嘴角:“我们拜过堂的。”   “既然拜了堂,生生死死,不都得跟我绑定在一块吗?”   他要找到他,不管对方变成了什么样。   看见他们在这,正在组织人勘查现场的施宁也走了过来,“你就是秦渭吧?。”   秦渭抹了把脸:“是我,您有什么事吗?”   施宁说:“祖泰被抓住了,他不会再来伤害你了,你安全了,之后不用再担心了。”   谁愿意天天过那种担惊受怕,被跟踪被威胁的日子?   有人默默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让他可以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去。   只是付出的代价有点大罢了。   秦渭沉默着,不见多少高兴的样子。   他猜到了能帮施宁抓祖泰的人是谁。   见他还是一副憔悴到心如死灰的模样,施宁犹豫着,忽然补上了一句:“这话是别人让我转告给你的。”   秦渭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施宁。   片刻,像是确认了她说的就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气息瞬间乱了。   他哑着嗓子问:“他人呢?”   这就不好说了。   涉及到一些警方的保护计划之类的复杂东西。   另外还掺杂着一些施宁搞不太懂的年轻人的脑回路。   叶秋声说他要努力治好自己。如果他很好,秦渭看到他就很喜欢,那就不会继续生他的气,更不会跟他分手了。   他太讨厌自己,也太讨厌自己的病,就坚定不移地认为秦渭也不会喜欢。   他可以被很多人讨厌,唯独不能接受自己被秦渭讨厌。   唯一的任务达成,施宁还有一堆工作要完成,没空管小年轻那些爱来爱去的麻烦事。   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仨字:“跑了吧。”   秦渭又沉默了一阵。   “自己跑的,还是跟别人跑的。”   施宁随口回答:“他那样自己一个人能跑哪去,肯定是跟人一块走的啊。”   考虑到这两个人的关系,说完才反应过来话有点歧义,施宁看向秦渭。   却发现他竟然用力松了口气。   仿佛一下就踏实了,安心了,眉心舒展开,眉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缱绻意味。   “跑就跑远点,最好一辈子别让我逮到。” 第49章 他看一眼就走   亏叶秋声长了心眼,加上他记性好,还处在对周围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的时期,侥幸死里逃生,当晚就被施宁给安排送去了安全和保密级别更高的医院抢救去了。   考研笔试那天,叶秋声从病床上爬起来,吊着一条胳膊,忍着脑震荡带来的晕眩,在一干师生看神人的目光中,出现在考场。   复习断断续续花了三个月,他本科就学得不错,记住的东西不会再忘,翻着书,就把老师在课上的话跟在脑海里放电影一样全想起来了。   就是没恢复完全的身体扛不住,每场考试到了最后,他都是咬牙硬坚持下来的,监考老师眼睛快把他盯穿了,就怕他晕在那。   叶秋声也对自己的成绩没多少把握,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很沮丧。   齐愿安慰他:“不行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叶秋声很坚决,“我要尽快把一切问题都解决好。”   他人犟,说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也就不会伤都没好利索,就跑出来考试。   他跟小哥说好会考上的。   叶秋声当前的处境算好也不好。   施宁认为潜入房子打算炸死他的人应该就是祖泰,但不排除有其他跟祖泰有关联的人对他下手的可能性,如果有其他人动手,那么对方同样是那个诈骗集团里的人的可能性很大。出于安全考虑,施宁建议他接受警方的保护计划。   叶秋声要去考试,还要给施宁写申请,和学校那边对接一下,进行一番特殊安排,对外隐藏他的名字。   好在这件事本身不算是多张扬,每年考生千千万,不管叶秋声考不考得上,混在里面都不算多显眼。   无论生活里潜伏着怎样的危险,叶秋声的生活总得进行下去。   出成绩那天,叶秋声怎么都平静不了。   他先是焦虑地在屋子里转圈踱步,后来又蹲在地上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半天,心脏疼得受不了,还是老老实实爬起来吃药了。   吃上药之后人是不焦躁了,却又莫名开始觉得,需要靠吃药平复情绪这件事本身让他很委屈。如果秦渭在,他就不用吃药了,秦渭会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晃着安慰。   后来叶秋声从地上爬起来,神游般往外走,回过神,已经站到了秦渭家楼下。   那天下了本年第一场雪。   不大点的雪,跟雨似的,落到地上就化了。   叶秋声没打伞,站在秦渭家楼下发呆,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呆了一会,有个人拿着电话从里面匆匆走出来。   “谢谢刘姐,不过我还是决定辞职了,我准备换个城市待,应该不会在这边待太久。”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叶秋声心里一跳,左右看了看,跳进了小区的绿化灌木丛里,躲在里面不敢出声。   声音和脚步远去,叶秋声松了口气,想起刚才听到的话,意识到秦渭可能是要离开这里了。说不定他真要回美国去了。   也是,他是为他来的这,现在他看清叶秋声是什么人了,白月光滤镜破碎,他对他失望了,伤心了,当然要尽快丢弃过去,开始新生活了。   他长得那么帅,又很厉害,能赚很多钱,脾气好还会哄人,到了新地方,说不定很快就会谈上新男朋友。   越想越心酸,叶秋声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   成绩就是这时候跳出来的。   笔试过了。   ……   读研的头两年,叶秋声情况相对好些的时候,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接一些翻译之类的私活赚外快,为了给自己治病。   生活被这几件事给占据了,忙得晕头转向,也就没心思去想别的了。   除此之外,还要定期向施宁那边报告自己的情况,周围有没有可疑人士活动之类的。   其实研一的时候有人来学校问过叶秋声的名字,不过因为警方那边提前沟通过了,系里认识叶秋声的人都没有透露他的消息,口径一致说没有这么个人。   他当时正巧不在学校,请了一阵子假去别的城市见医生,回学校后那个不明人士没再来过,这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因为一直也没出别的事,不想太给人添麻烦,叶秋声就没跟施宁说。   两年过去,病情没有变好,反而更严重了。   病例上从一开始的几行字,慢慢变成了一整页纸。   读到第三年,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有点支撑不下去了,连年服药让他的记性变差了,反应也开始越来越迟钝,论文被打了回来,不得不延迟毕业一年。   叶秋声选择休学,专心治病。   齐愿出于一点微妙的负疚心理,一直在帮着叶秋声沟通医生的事,偶尔休假回来,两人还会坐在一起吃个饭。   在叶秋声的第五位医生也无期限休假,跑去治疗心理健康之后,齐愿向叶秋声介绍了杨钧。   杨钧起初并不愿意接手叶秋声,事多钱少,没必要。   齐愿和叶秋声根本付不起在他这长期治疗的报酬。   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看在齐愿的面子上。   彼时杨钧在塞班度假。   叶秋声办理签证和手续,又花了三个月。   出发时,叶秋声刷到了条新闻。   是家成立没几年的新公司在美证券交所上市的新闻,CEO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是当下备受关注和热议的热门人物。   叶秋声看着照片上的人发愣。   齐愿提醒飞机要起飞了。   叶秋声应了声,放下手机,闭上眼靠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又点开手机,把那张新闻截图保存下来。   抱着手机,裹好毯子,睡了几年来最好的一觉。   ……   杨钧虽然口头上很嫌弃叶秋声这个过于棘手和复杂的病人,真到开始治疗的时候,却也相当认真负责。   叶秋声很配合,或者说,他有些过于配合了。   他近乎严苛地执行医生的话,可以说是医生最喜欢的那种病人。   可杨钧还是逐渐抓狂,因为叶秋声这么配合的情况下,他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叶秋声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他越来越难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有时候医生问起来,他需要回忆很久,有时候哪怕回忆很久,都记不起来。   记不起那些不好的记忆能让他获得短暂的轻松,但很快他就会生出更深的恐慌。   他怕到最后,自己连重要的人也一并忘记了。   可他又不能不治病。   叶秋声闲着的时候,除了偶尔被赶出去散散步,就是拿着手机刷新闻。   找到秦渭的部分保存下来。   秦渭的公司正如日中天的发展着,他几乎是满世界乱飞,每次出现在新闻里都换一套不一样的衣服,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镜头前。   看得多了,叶秋声都快要隔着块屏幕,把他的动线全都摸清楚了。   台风天,塞班岛的机场关闭了一个多月。   叶秋声在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空茫的状态里,看着外面末日般的景象。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喜欢这种天气的时候。   秦渭抱着他,旁边点着一盏橙黄色的小灯,叶秋声在半梦半醒间,看见秦渭被灯照得格外柔和的脸。   现实和记忆在眼睛和大脑里交错置换,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盏灯下。   叶秋声用力眨了下眼睛,画面消失,有些失落。   “小哥,我感觉我要记不住你了。”   不久前,杨钧跟叶秋声聊起秦渭,叶秋声反应了好久。   他很努力地去想,却只是迟钝地坐在那里发愣了半天。   要是有一天,他连秦渭是谁都忘记了该怎么办?   念头一冒出来,叶秋声就感觉胸口疼得要命。   手机一划,刷到了一条新的新闻。   上面说,秦渭受邀参加一周后在纽约举办的青年企业家交流论坛,到时候要登台做演讲。   叶秋声在这个页面停留了很久。   阳光渐渐穿破云层,肆虐了一整个月的暴雨慢慢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看了很久之后,叶秋声把页面截图保存下来。   忍耐了那么久,忽然有些崩溃。   脑袋埋进手臂里,握着手机的手,因为无法遏制冒出来的冲动念头紧张到发抖。   他就远远看一眼。   叶秋声冷静地劝说自己。   没事的,偷偷看上一眼就走,不会被他发现的。   ……   齐愿对秦渭会来这件事不报多少期望,杨钧过了那阵崩溃暴躁的时间,这会有种平静的疯感,早把自己之前的话抛到了脑后。   杨钧告诉齐愿自己得回纽约一趟,他妈过生日,他不参加会被他爸打死,过完他母亲的生日再回来。   一旁自闭的蘑菇开口道:“我也想去纽约。”   这还是认识这么长时间,病人第一次主动提要求,得到了杨钧和齐愿一阵稀奇的围观。   杨钧:“你怎么忽然想去纽约,塞班岛这边环境挺好的,大多数人在阳光、海边、沙滩的包围下,心情都会愉悦不少。”   只不过眼前这个是个特例。   思索了一下,杨钧问:“你去纽约,是想做什么吗?”   叶秋声打开手机推了过去,做坏事怕挨骂似的忐忑开口:“想去这里看看。”   齐愿探头一看,看清新闻页面上的人,拿杯子的手抖了下,看眼叶秋声,腾地站起来:“马上就收拾行李,坐最早的飞机走!”   杨钧:“?”   ……   塞班机场。   暴风雨后第一架航班提早二十分钟落地。   三十分钟后,一辆出租停在一幢别墅前。   邻居出门时,看见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家隔壁的门口,对方一身风尘仆仆,脸色憔悴,看着像半个月没睡了。   看他在门口等得很急,随口提醒了句住在里面的人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今早。”   男人有点冷地绷紧了嘴角。   邻居正要走,这个看起来有些疏冷,很有距离感的男人再次开口:“请问,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说:“有没有一个男生,大概到我鼻子这么高,黑色的头发,很瘦,很白……”   “你说的是杨医生的病人吧,叫叶……叶……”   “叶秋声。”男人轻声接道。   “对!就是这个名字!”   对方忽然笑了,道: “谢谢。” 第50章 他不可能发现他来了   杨钧不得不带着一个出现在人多的公共场合就变得畏畏缩缩的自闭蘑菇,和蘑菇那优柔寡断爱操心的老妈子朋友一起回纽约。   前者没去过纽约,可以流畅地操着官方措辞,用英语进行一场关于“当今世界大量儿童饱受贫困和饥饿问题困扰”的演讲,但没法独自去超市买一袋面包填饱肚子;   后者有在国外生活的经验,但作为一个只能算是小有家境的舞蹈系毕业生,至今穷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么两个家伙丢到纽约,要是没人管,杨钧怀疑过上两天就会收到他们被骗去一些糟糕地方的消息。看起来瘦瘦弱弱,体态修长,模样漂亮的亚裔男孩,在这边很容易被某些圈层的人盯上。   杨钧把自己名下一个公寓的钥匙交给齐愿:“我们在这待两个礼拜就回塞班,你们先住这吧,这周围环境比较安全,适合你们。”   杨钧的公寓是他十八岁那年爸妈给买的,住那的人都跟他差不多,家里有钱的年轻人,环境干净简单。   齐愿感激涕零地握着杨钧的手:“杨医生,你真是个好人,以后有机会,我跟秋声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旁边的蘑菇看看那个,看看这个,用力点着脑袋肯定了齐愿的话。   杨钧看着自己的病人和病人朋友,呵呵笑了下:“他快点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把人送到公寓,叶秋声和齐愿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   刚好两室一厅,一人一间。   叶秋声到的第一件事是去看了浴室,两间房都有独立的浴室和洗手间。杨钧带着两人在周围转了转,告诉他们买生活用品和吃饭的地方,也提醒了他们俩最好不要单独走太远,怕他们人生地不熟再走丢了。   由于杨钧要回家见父母,这两天没空陪他们,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把人丢在这边,于是告诉齐愿,之后会叫他一个朋友过来给他们当向导。   “他就住对面,方便照顾你们,应该要晚点才回来,有问题你们就直接找他。”   齐愿跟叶秋声打了个招呼,准备去外面再采购点东西回来,叶秋声留在公寓里,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会让他很紧张。   他在浴室里放了一缸水,慢慢把身体浸入进去,抱着膝盖坐在里面。   这里是纽约。   小哥也在纽约。   他待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叶秋声努力克制了很多年的身体里泛起一股燥热。   长期服药带来的疲倦和怠惰,意志上的消沉,让他那总是自顾自萌生期待和渴望的身体,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一种稳定平静的状态。   这几年他一直都保持得很好,叶秋声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摆脱“性瘾和渴肤症”,这种听起来会让人觉得他这个人很差劲,还很放荡的标签。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经受着病情反复的挫败,让他始终看不到彻底病愈的期望,从决定要去纽约开始,他一直强行逼迫自己建立的忍耐条,有那么点隐隐要破裂的迹象。   心里一个声音正恶毒地诱惑他说:不然干脆别忍了,治不好又怎样呢?被嫌弃又如何?   他已经不是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只能看着大人争吵,被抛弃也无能为力的小孩。他长大了,是个成年人,如果秦渭不要他,他就用自己的方式把他锁在身边。   不管不顾地,想做什么就尽情地做个够。   被讨厌,被骂也绝不停手。   长期的挫败感很容易引起情绪和思想的滑坡,想着既然怎么努力也做不好,不如就当个彻底的烂人。   叶秋声一把掐住了魔鬼的脖子,然后就更厌弃自己了。   他怎么能有这么阴暗的想法?   蹲在浴缸里,默默泡了半个小时,牙齿打着颤从里面走出来,重新遏制住了不该有的冲动。   杨钧那个朋友晚些时候来敲门,出现在门口的是个金发碧眼的男大,人比杨钧小很多,因为父母的关系和杨钧成了朋友,见面就用语调别扭,但整体还算流畅的中文自我介绍叫“比尔”。   “我选修课选了中文。”比尔举了举手里的汉堡可乐,热情地跟齐愿打了招呼:“齐——愿——,对吧?我给你们带了吃的!”   视线扫过岛台那里老老实实举着刀,帮齐愿切胡萝卜的叶秋声时,惊讶地停顿了下。   叶秋声洗完澡不久,他不爱吹头发,但头发又长又湿地黏着眼睛很不方便,索性这里没别人,让齐愿从超市回来的时候帮他带个能夹头发的夹子,把自己额前的门帘别到了一侧,稍长的部分在发尾那里用皮筋简单绑了下。   比尔的目光让叶秋声浑身像是有虫子在爬,他飞速把夹子拆下来,别扭地把头发拨弄下来。   这个举动看起来很害羞,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有种别样的感觉,比尔眼睛亮了亮,声音拉高不少:“你就是叶对吧!很高兴见到你!接下来几天我负责带你们玩遍纽约,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有我在,肯定会让你们玩得很开心!”   余光看见叶秋声开始焦虑到扣紧自己的手背,齐愿帮他挡了挡比尔过于热情的目光:“谢谢,不过我们不是来玩的。”   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请对方进来。   比尔跟进来:“那你们是准备做什么?”嘴上在问齐愿,眼睛却一直看着岛台那边。   齐愿回答:“我们准备去看一个青年企业家的论坛。”   比尔:“啊,我知道那个!”   叶秋声抬起头看向比尔。   比尔有些兴奋地说:“你们知道秦渭吗?他那天也会去!我们学校里很多人都在讨论他的事,尤其是商科的同学,他们这学期的作业就没离开过这个人,大家都想听听他的成功经验!”   齐愿尴尬地看了叶秋声一眼,不只认识,还关系不浅呢。   叶秋声被比尔的话吸引了注意,比尔更热情地聊起自己为了参加这次论坛,做了多少准备工作。   “我收集了一些资料,准备了一些问题到时候去问。”   看叶秋声好像很感兴趣,比尔眨着眼睛邀请:“叶,你要看看吗?”   在齐愿复杂的目光中,叶秋声点了下头,走到沙发上那边,隔着一段距离坐下来。   比尔看他坐那么远,以为是亚裔特有的距离感,没太在意,用平板展示了自己收集到的资料。   看到上面写着,有人怀疑秦渭每天工作二十个小时,是不用休息的仿生人,叶秋声思索了下秦渭的行程,猜想大概是真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算来算去,只能在飞机上将就一下了。   翻到最新的一页,是连叶秋声还没来得及收集的最新一条新闻。   看到这页,比尔也燃起了劲头,神秘兮兮道:“除了事业上的成就,大家也很好奇名人的私生活,之前有些小道消息,说那位金融大鳄德里克先生想把女儿嫁给他,这可不是普通的婚姻,到时候他能拿到一大笔投资,不过这件事后来就没什么动静了。”   “结果今天中午,有人在机场拍到了秦,他们拍到了他的手上多了枚戒指!”   “左手,无名指!”   “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直没听到声音,比尔抬起头,愣了下。   叶秋声的脸色白得不像话。   ……   晚饭时叶秋声全程都保持着一种眩晕的状态,比尔好像问了他些什么,叶秋声恍惚着点了下头。   齐愿一直担忧地看着他,等比尔走后,把药和温水给他。   “秋声,你还要去吗?”   叶秋声服了药之后更恍惚了,他用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说:“去。”   “我想去,齐愿哥。”他扯开一个哭丧的笑脸。   齐愿叹了口气:“那里人会很多。”   虽然他是支持他去的,但叶秋声在那样人挤人的地方,可能会忽然惊恐发作,还可能因为和人有接触过敏,那样就有点危险了。   在机场,超市之类的地方,人还不算很密集,只要躲在衣服的帽子里,还能让他感到安全。在飞机那样的环境反而更好些,叶秋声坐在座位的最里面,完全没关系。   但他再害怕那个环境,也还是想去看一眼。   叶秋声想到照片里那枚被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唇上的血色荡然无存。   他想,也许这次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   一周过得很快。   到了论坛开启的日子,比尔早早就开了车停在楼下。   叶秋声有点迷茫地听见对方说,是自己答应了把负责接送他们的任务交给他的请求。   既然是说好的,又是杨钧介绍认识的朋友,这事当然没什么问题,叶秋声和齐愿便坐了比尔的车去参加了这次论坛。   本次论坛除了一些年轻的企业家,还有不少投资人和媒体出席,除了他们,就是读商科的,和将来有创业意向的大学生。   到了会场发现,人果然很多。   正中心是一个高出一大截的演讲台,围绕着演讲台设立了几个分区,前排的座位是密集的板凳,可以想像得到坐满时人挨着人的样子。   后面呈扇形散开的地方稍微宽松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官方的板凳不够了,那里放的椅子,间隔也更大。   叶秋声局促地把帽子往下拽了拽,身体开始冒出冷汗。   但能握一握他的手,告诉没事的人都没有。   叶秋声和齐愿坐在最后排,人都挤到前面去了,后面人会少一些。   比尔也是想挤到前排去的那个,齐愿让他不用管他们,站得靠前,才有机会被点到,得到提问的机会。   犹豫了很久,比尔还是选择跟他们一起坐在后面。   他去官方准备的休息区,给他们拿了两碟点心,还有两瓶水。   叶秋声低声道谢。   很快就到了开场的时候。   作为本次论坛的主角,秦渭是第一个上场的,也是演讲时长最长的那个。   在一段高亢的音乐之后,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叶秋声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不得不靠掐住自己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束追光打在边缘,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到演讲台的正中。   叶秋声就像曾经每一次那样,待在照不见光的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人,眼眶泛起一阵热意。   近乎贪婪又肆无忌惮地用眼睛描摹着对方的身形和面容。   几年过去,秦渭的五官变得更加成熟,线条轮廓硬朗了很多,看着比过去多了些成熟内敛的味道。   “大家好,我是……”秦渭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准备好的话莫名停顿,很快又被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   比尔的心思不在他热衷的名人身上了,凑近身边的人,小声问:“叶,你是不是很害怕人群?我看你一直在躲着人,还很紧张。”   叶秋声只顾着盯着台上看,心不在焉应了声:“我跟人有肢体接触会过敏。   “啊,”比尔惊呼了声,小心又怜惜地看着他,“我很抱歉,虽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好的!”   这样的安慰叶秋声听了不知道多少,甚至他自己也对自己这么说过,现在再听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了。   不过还是给面子地浅笑了下。   比尔显得很高兴,也冲着他笑。   流畅的演讲兀然中断了几秒。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秦渭,不知道他为什么说着说着停下来。   “不好意思,”秦渭扣紧手麦,笑着解释,“刚才不小心把我背好的稿子忘了。”   底下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可能是太热了,秦渭脱掉了外套,解开箍紧的袖子挽上去,手麦从右手换到左手,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   远远地,叶秋声也看见了那枚戒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秦渭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秒钟,他觉得自己被发现了,一道强烈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或许秦渭看见他了。   喉咙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下。   但很快又重新说服了自己。   这个位置这么偏,整个会场这么多人,秦渭根本不可能发现他在这。 第51章 人都不会叫了么   这个念头出来的当下,叶秋声说不上自己是庆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秦渭的演讲没那么多高亢激昂的陈词,大多是直切命题,没太多装饰性的用于,偶尔会开一两句玩笑,轻松一下气氛。很快到了提问环节,很多人都高高地举起了手,靠前些果然被叫得最多,躲在最后面连举起的手都会被淹没,看都看不到,更别说被点到。   比尔不报多少期望的举起了手,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举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不试一下总觉得白来了。   台上的人随意地扫视一圈,最终停在最后一排。   叶秋声本来正看着秦渭发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那是很长的一秒,久到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   秦渭漆黑的眼睛望着他,平静而深邃,像是一张大网将他罩在里面。   叶秋声听着自己安宁已久的心脏在再次活跃起来,越来越快,血液轰地涌到了脑袋里,发出一声巨响。   他看到他了。   不像之前那种似是而非的猜测,这次叶秋声总算可以肯定,秦渭绝对是看到他了。   他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忘了要逃开,被吓傻了的小动物一样,又呆又木愣地盯着秦渭看。   台上的人似乎是笑了下,举起手麦。   叶秋声舔了舔干燥的唇,捏紧了手,紧张地等着对方开口。   他要跟他说什么?问他为什么来这?还是会提起当年的事情?   秦渭看着他的方向,手指向比尔:“请问。”   比尔只是随便举个手,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到,全场的人都好奇看过来,比尔脑袋发热,紧张站起来,另一个手麦被传递到他手上,之前准备好的问题这时竟一个都想不起来了,但所有人,包括他要提问的主角也在等他开口,他必须尽快说点什么。   脑海里拼命回想自己收集的资料,不知怎么,定格在了身旁沉静的亚裔青年最后那张白得吓人的脸。   “戒指……”他吐出一个词,接下来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您手上戴着戒指,您已经订婚了?能说一说对方的身份吗?”   叶秋声看见秦渭脸上那种不太明显的温和消失了,他好像不怎么想聊这个话题,表情淡淡地回复:“这问题是你自己想问的?”   “额,也不是……”比尔的脸涨红了。   秦渭直白说:“我不觉得了解我的私人生活,会对你有任何帮助。”   这是整场演讲里他唯一一次展现出咄咄逼人的一面,丝毫没有照顾比尔的面子的意思,让人有些下不来台。   叶秋声倒是很常见他这个样子,秦渭一直都是这样,他懒得在无关人身上多花费心思,也不太在乎对方的心情,只有在他的客户面前,才会技巧性地做出通情达理,体贴入微的样子。   他满腔的耐心和温柔,内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都只给了叶秋声一个人。   但是叶秋声并没有回馈给他什么好东西。   叶秋声用力咬紧了下唇,使劲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睁着眼睛瞪着前方,不敢眨。   秦渭冰冷的脸色僵住了一下,随后柔和了些:“对方是个……混蛋。”   那种效率和金钱至上的精英气质从他身上褪去,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深受脾气不那么好的伴侣折磨的普通男人。有时候恨得牙痒,气得想揍对方出气,有时候又对视一眼就认输。   他挫败的表情让原本冷掉的场子重新热了起来,这种人人都有的小烦恼让大家觉得他不像之前那么遥远,变得亲切起来。   没人再看着比尔,让比尔松了口气,他把手麦递出去,才坐下,身边的人腾地站起身往外走。   “我不看了,我先回去了。”叶秋声闷声说。   齐愿跟着起身,他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是陪叶秋声来的,跟比尔说让他不用管他们,可以留着这等结束了再走。   比尔立马拿上包:“我没事,我送你们!”   看到角落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台上的人拧了下眉,语速加快,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把手麦交给主办方的工作人员。   “这边都结束了,剩下的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秘书,我先走了。”他说得很快很急,最后一个音节还没结束,人都到了门口。   和秦渭认识这么久,主办方从没见过这个人这么不冷静的样子。   “他看起来像是急着去要账的债主。”工作人员跟旁边的秘书玩笑道。   ……   比尔的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去了,他们来得不算早,很多停车位都被占了,比尔的车停在最里面。   叶秋声离开会场的时候,听见身后门里有人在喊“秦你要去哪”。   他看见他了,他会来追他吗?   叶秋声不知道。   脑海里都是秦渭那句混蛋。   虽然是在骂对方,但没有人会怀疑他对他口中那个混蛋有多喜欢。   以前他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有点气,更多的却是喜爱。   叶秋声没有勇气再继续看下去,他不喜欢他用那样的语气说别人,也没法接受他小哥真的跟别人结婚,再在那待下去,他怕自己有不理智的行为,做出丢人的事,干脆就跑了。   一路走,他一路竖着耳朵听身后有没有脚步声。   直到坐上比尔的车,身后都没有其他多余的动静。   齐愿试探开口:“秋声……”   叶秋声小声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齐愿现在也看不到多少希望了,秦渭大概是真的要结婚了,或者已经结了,他也开始觉得叶秋声的病不会好了。   开车的比尔一头雾水:“叶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要不要我带你们去逛逛,我知道一些可以散心的好地方。”   齐愿帮叶秋声婉拒了比尔的邀请,叶秋声现在哪有心情玩。   回到住的地方,叶秋声脑子乱乱的,可能是昨天泡太久了,脆弱的身体经不起他这么折腾,开始抗议了。   他随便吞了两粒抗生素,跟齐愿打了个招呼,就跑去房间又给自己放了缸冷水。   齐愿全程紧盯着他,担心叶秋声会干出不理智的事,但叶秋声这会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告诉齐愿:“我不会干傻事,我还没准备好去死。”   虽然看起来越长大活得越丧了,但叶秋声其实一直都活得还挺努力的。   他珍惜自己活着时的每一天,因为身体不好,他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过,他有很多想尝试还没来得及尝试的东西,他一点都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齐愿松了口气,嘱咐道:“那我出去一趟,买点吃的,晚上做顿大餐!有事给我打电话。”   送齐愿出门,叶秋声回到房间里,脱下衣服,泡进冰凉的水里。   手垂进水里,传来一阵刺痛。   原来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手指扣破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发起了呆,吃了药让他想不别的事情,偶尔清醒的那一两秒,又觉得难受得受不了。   “叮咚。”   门铃声将叶秋声从失神的状态里拽出来。   “叮咚。”   真的是有人在按门铃。   叶秋声赶忙从浴缸里出来,门铃隔了几秒又响了一下,怕人等急了,叶秋声来不及擦干身体,草草裹上浴袍,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跑去开门。   一边打开门,一边问:“是忘带钥匙了吗?”   叶秋声抬起头,看清出现在门口的人,一下子就那么愣在了原地。   来人穿着不久前叶秋声曾在对方身上见过的、那身质地精良的西装,他的身形高大挺阔,近距离看,有种让人着迷的冷峻。   叶秋声听见了自己胸腔里翻腾的声音,他被定住一样,做不出半点反应。   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沉默地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秦渭打量眼前这个很多年没见的人,他瘦了很多,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比起少年时的明朗,几年前的羞涩沉默,现在更像是一个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气泡,摇摇欲坠地靠着一团空气支撑着单薄的皮囊。   面前的人仰着头,呆呆看着他,回不过神了一样,不记得关门,不记得开口说话,好像他一出现,脑袋里就再没有除了他秦渭之外的东西。   那样子,就像他也一直很想见他一样。   秦渭插在兜里的手握紧,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客气地说:“看来你离开我之后过得并不好。”   叶秋声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秦渭只好继续问:“不请我进去吗?”   叶秋声捏了捏门把,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准备的时间和地点重新见面。他松开门把,后退几步,不知所措地对他说:“请,请进。”   秦渭走进来,叶秋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脑子不怎么转了,什么都想不了,只靠本能行动。   秦渭停下脚步,他跟着停下来,仰起脑袋,有些可怜地看着秦渭。   秦渭的手指动了动,又压下来。   进来之后,仿佛无话可说了一样,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这样的沉默让叶秋声垂下了脑袋,想喊小哥,又怕对方说他不给他这样的人当小哥,让他不要这么叫他。   叶秋声咬着下唇,不想丢脸地哭出来,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着。   屋子里响起了叹气声。   很轻,却一下就击破了叶秋声的防线,视线飞速模糊了起来,眼眶再难盛住那里面的重量一样,眼泪吧嗒吧嗒坠落了下来。   瘦削的肩膀耸得更厉害,他把脑袋更深地埋起来,不想对方看见自己满是狼藉的脸。   “叶秋声。”秦渭嗓子有些哑地叫他的名字。   叶秋声听了又颤了一下。   皮鞋向前迈了一步,叶秋声感到秦渭的手扣住了他的脑袋,随后将他用力压进了自己怀里。   秦渭嗓音沙哑道:“人都不会叫了么?”   叶秋声睁大眼眶,牙齿松开了唇,发出一声宛若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滚烫热泪浸透了秦渭的衣襟。   他抬起手用力抓紧了他的衣服,趴伏在他胸前,发出泣不成声的调子:“小……哥……”   “小,小哥……小哥……”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只知道一声声叫他。   搁在脑后的手把他更深地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圈住他伶仃发颤的后背,直到自己空落落的怀里被填满,秦渭才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他苦笑着自嘲:“别这样,别弄得好像你多离不开我一样。”   他这样,他会以为他真的很爱他。 第52章 那你打吧   秦渭自嘲的语气让叶秋声心口抽疼,手掌团着秦渭的衣服,哭得喘不过气似地说:“离……不开……真的……”   “我不要……离开……”   秦渭用力抱着他,眼眶也开始变红,声音哑得不像话:“不要离开,不也离开了那么多年吗?叶秋声,不是你不要我了吗,你哪来的脸哭得像我先不要你了一样?”   叶秋声哭着摇头:“没有……没有不要你……”   环着他的手臂箍得叶秋声生疼,他听见秦渭咬牙切齿的怒声:“我为了你躺了几个月icu,你倒好,趁着我昏迷,就吭都不吭一声搬去梁景那住,你们俩和好了,行,你们从小就好,你要去帮你施姨抓人,我理解,她给你拿了那么多钱,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一睁开眼就听说你住的地方炸了,人也没了,哪都找不着了,我是个什么心情?”   “叶秋声,你知道我那会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他恶狠狠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叶秋声了,我他妈真想跟你一块去死!”   “你想要我死,你直接跟我说,我二话不说就从窗户跳下去,可你凭什么拿你自己的命这么玩?!”   叶秋声哭得一塌糊涂,扬起头,毫无章法地亲他的下巴:“不要你死,小哥,不要……”   秦渭痛苦地呼哧呼哧喘着气,“你骗我,你为了你的病哄我利用我,我难受,但我想想又觉得也行,好歹你没去利用别人,你要是去找别人我更难受得想死,我那会就想让你说句爱我哄哄我!”   叶秋声焦急说:“我……爱你……”   然而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说让他说句爱他哄哄他,然后他就真的说了,就好像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说来哄哄他的。   不是这样的。   真的,不是这样。   长期压抑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一股脑涌上来,绝望的,崩溃的,恐惧的,连同四年里辗转反侧、割人心肠的思念,让叶秋声在秦渭面前哭得像个怎么也找不到家的小孩。   他想见小哥,想跟他说药很苦,想说他很努力地治疗自己的性瘾和渴肤症,他越来越沉稳了,一点都不轻浮,是个可靠的伴侣。   他不再被过去的记忆折磨了,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就是有时候会连他和爷爷都想不起来了,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说很多话,也不和人接触,哪怕是最普通的触碰都会让他过敏。   他一点一点将自己那些不好的,惹人嫌的部分剔除,他每天都觉得自己正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最完美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可以去见小哥了!   当他带着这样的想法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幽灵一样的人,胃里却是一阵翻涌。他扶着水池吐了出来。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可为什么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糟糕,一点都没有个能让人爱上的样子?   连他自己看了都只觉得作呕,小哥更不会喜欢了。   在那么令人丧气的难过时刻,他呜咽着蜷缩在角落,那些被强行给自己洗脑装出来的平静被更深的渴望吞没,他发现自己依旧渴望被拥抱,他想小哥,他的性瘾不只没好,反而还变得更坏了。难怪每次他说感觉自己很好,杨医生都一脸痛苦地看着他。   他希望自己强大起来,能独当一面,能不成为拖累,和秦渭并肩前行;他在一个个麻烦里苦苦思考,努力地去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却越来越困顿迷茫,到头来只是一场自我欺骗,他没有任何改变,四年来竟只是沉浸在一场虚假的妄想里。   叶秋声不想表现得这么崩溃,可他见到秦渭就控制不了自己,眼泪自己就掉了出来。   他说不出太多辩驳的话,想说爱他,说出来又会被当成假话,只一遍遍哭着喊“小哥”。   他的脸很红,大冬天里冻过了头一样,眼睛肿成了一条缝隙,叶秋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难看的样子,他想跑,想藏起来谁也不给见,可手却诚实地攥着的秦渭衣服不撒,把秦渭搂的很紧。   门开了,齐愿拎着菜回来:“我在楼下碰到杨医生了,他跟我一块……秦渭?”   一个高大的身影直直杵在客厅中央,定睛一看,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背对着齐愿,有点眼熟。   看到秦渭正举着手给挂在身上的人擦眼泪,齐愿脸色骤变:“你快放开他!”   秦渭有点冷地看着这个人,他记得叶秋声洗了澡,穿着浴袍出来给人开门,那熟练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多想。   施宁说叶秋声是跟一个人走的,他知道叶秋声隐姓埋名躲藏起来,不单单是为了甩开他,避免他纠缠,也有为了躲开施宁那边的案子,避免被牵连遭到报复的原因。那个人有可能只是朋友,不存在什么暧昧关系,毕竟在那之前叶秋声都跟秦渭黏在一起,真有这么个暧昧对象他不会不知道,可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想,会不会就算一开始没什么,后面也在共患难中日久生情了。   那人会不会照顾不好他,会不会没法保护他,会不会在危险的时候把他丢下。   叶秋声不在秦渭身边的每一秒,秦渭都辗转难眠。   然而不等秦渭多说什么,怀中的身体骤然软倒了下来,发出难受的哼声。   秦渭下意识揽住他,忽然怔住。   叶秋声这时候其实没多少意识了,他只是在做一件本能上的事情。   他使劲动着嘴唇,用全部力气让声带震起来,再把声音挤出喉咙。   “ai……”   “ni……”   他说,爱你。   秦渭表情阂然碎裂,他疯了似地抱起人往外走。   齐愿拦住他:“等等,家里有药,先把他放平!”   杨钧呼哧带喘地提着几袋子东西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团乱的场景。看见自己病患躺在中间,赶紧丢下东西去帮忙。   几年来不只一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齐愿多少还算镇定,杨钧认识叶秋声时,对方已经像每一个容易过敏的人那样,很会照顾自己了,只偶尔才会因为一些没有准备的突发状况,发生一些意外,见得不多,每次都给他吓个够呛。   经过一番操作,人总算平稳下来,此时三人都是满头大汗。   确认人真是没事了,杨钧发泄般低声咒骂了句,站起来跑去厨房倒杯冰可乐压压惊。   秦渭望着躺在地上的人,看见青年眼角渗出泪,想帮他擦一擦,却在半途僵住。   齐愿说他会过敏。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命都要去掉半条了。   他脱下外套,小心不触碰到他的皮肤,扶着肩膀把人挪到西装外套上,包住上半身,然后把人抱起来,“他住哪。”   齐愿指了个房间:“那边。”   秦渭把人送回房间,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确认呼吸平稳,关上灯,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靠在门口看着床的方向。   齐愿走过来:“其实他睡着了的话,是可以跟人有接触的。因为是心理原因导致的过敏,无意识状态下不会有刚才那样的反应。”   叶秋声在医院的资料被警方清理过一遍,秦渭也不好打听情况,听齐愿这么说,他缓缓开口:“心理原因?”   “他讨厌自己。”   秦渭无声屏息。   齐愿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他不是有那个什么病,就是想跟人有亲密接触的那种,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坏。”   因为讨厌喜欢被拥抱的自己,所以就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   “我总觉得他的过敏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齐愿喃喃道。   不过本来就是,只是被人碰一下就要丢了性命,除了惩罚他自己,还能是惩罚谁呢?   倚在门上背对着他的男人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深林孤立的冷杉。   “还有吗?”秦渭转过身,不久前还衣冠楚楚、光鲜夺目的男人,此时一身狼藉,但他没太在乎这些,只是诚恳地看着齐愿问:“能把他的情况都告诉我吗?”   “我来说吧,”杨钧灌了一肚子冰可乐,总算冷静了,走过来对秦渭伸出手,“我是叶秋声目前的主治医生。”   秦渭跟他握了下手。   杨钧打量着他,忽然感慨道:“你就是秦渭啊,看来病人没骗我,是挺帅的,难怪他一直心心念念惦记了四年。”   秦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样,过了几秒才说:“谢谢。”   “不用谢,你知道他是个多难搞的病人吗?”杨钧倏然冷下脸。   秦渭顿了顿:“抱歉。”   “你替他道什么歉?”说起这个病人,杨钧就觉得自己怨气极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人,你见过那种聊着聊着,就脱离了病人身份,开始观察起他的心理医生,然后猝不及防把对方的老底揭了的病人吗?”   叶秋声就是这种人。   他对事物的观察力敏锐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杨钧几乎难以在对方面前掩饰真实的自己,假设他因为早起的时候没有吃到心仪的班尼蛋心情不好,又不得不去给叶秋声做治疗,那时无论他再怎么温和微笑,叶秋声都会表露出一种不安忐忑的情绪。   治疗完全没法进行了,因为叶秋声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内心的痛苦上,而在杨钧为什么不高兴上。   他会用一种确信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即使杨钧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因为没吃到班尼蛋有了情绪,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成熟可靠的心理医生身上会发生的事,试图笑着在病人面前遮掩过去,却无济于事。   “他很会捕捉人真实的一面,超忆症患者都有对细节过于关注,以及对环境信息超负荷接纳的问题,我在一周后的早餐餐桌上见到了完美的班尼蛋,他把这事告诉给了齐愿,让齐愿做给了我,可能是希望我不要心情不好。”   这是他观察了一周的结论,这一周的早餐换了很多菜品,后来是因为叶秋声看见他刷网络图片时,在一个美食博主的班尼蛋图文停留了太久才发现了他想要什么。   杨钧很感谢他,也多亏他,这一周治疗毫无成效的原因总算找到了。   “如果一个痛苦的人,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是痛苦的,我要怎么帮他找到造成他痛苦的原因?”杨钧表情裂开了。   好吧,他是很喜欢班尼蛋,他是会不开心,但他更希望他的病人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没吃到班尼蛋只是不开心而已,远没有病人自己的问题严重。   但接下来还有更让杨钧觉得麻烦的。   “我当时就嗯……有点别扭,因为我其实不太愿意被人发现这件事,让我看起来不够成熟,所以虽然我心里很高兴,但我故意装作不喜欢,有点生气了,我说我一点都不喜欢班尼蛋,”杨钧揪了揪头发,“然后他就相信了!从此餐桌上再也没有班尼蛋了,即使我们点了外卖,他也会专门把那个从我面前拿走!”   秦渭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幅度不大的笑。   杨钧没注意到,继续说:“也就是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养成的这种性格,他能敏锐发现一些一般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可他没法分辨别人话里的真假,这就有个问题。”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说的很重要,秦渭的表情严肃起来。   杨钧更痛苦了:“他感知到的那些,他所有基于本能和天性的判断,会一直和他见到听到的事实发生冲突,他必须在坚持自己,和向现实妥协之中不停做出选择,而每一次向现实妥协,他都是在否定自我,抹杀自我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对叶秋声来说,他人每一句和内心相悖的遮掩,都会对他造成伤害。”   “我请问,这个世界有谁不戴着面具生活?谁能做到永远百分百的坦诚自己的内心,不说一句假话?你能想象他这样的人,要怎么在这样一个世界生活下去吗?我不能想象。”   秦渭缓缓捏紧了双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发白。   杨钧表情冷静到近乎冷酷,他采取了一种更为形象的说法:“He is lost.”   “他以前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秦渭艰难地说:“他以前不是这样。”   叶秋声以前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是能坚定地顶着梁景的臭脸,说对方肯定喜欢自己的人。   后来就不了。   杨钧:“我认为他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痛苦。”   哪怕他身处其中,对此无知无觉。   ……   叶秋声发烧了。   他在半夜里醒来,醒来时头发不知道被谁擦干了,湿漉漉的睡袍也换成了干净舒适的睡衣。   他花了点时间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   对了,小哥来找他了。   他拖着沉重的躯体坐起来,因为头晕,坐在那发了会呆。   他因为接触小哥过敏了。   那他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碰小哥了?   叶秋声敲敲脑袋。   ……好没用的一个人啊。   小哥呢?是不是又被气跑了?真的把他丢下不管了么?   叶秋声下意识想去找人,不过很快就停下了动作。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样子多难看,这些年他什么都没做好,书没念完,病也没好,去找他做什么呢?   给人添麻烦吗?   他就是个大麻烦。   叶秋声坐在床边扣手指,因为这些想法又开始觉得无地自容,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人了。   脚刚踩在地面上,床边的台灯被人点亮。   房间里响起一道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嗓音:“想去哪。”   坐在屋里椅子上的人站起身,把拖鞋放到他脚边:“把鞋穿上。”   男人嗓子哑哑的,落在耳朵里,有点撩人。   过一会,气不过似的低骂:“再乱跑,给你腿打折了。”   叶秋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小心地把拖鞋套在他脚上的人,迷迷瞪瞪踢了踢鞋,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那你打吧。”   秦渭隔着裤腿把他乱踢的腿按回去。   无奈说:“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八百万,这辈子让你回来治我来了。”   叶秋声脑子转过不过弯,秦渭的话听在耳朵里就是一团乱码。   “小哥,我想你。”   “小哥,你怎么不抱我?”   “小哥,你别和别人结婚好不好?”   秦渭看向自己手上的戒指。   “叶秋声,重婚犯法。” 第53章 我想吻你   叶秋声没有出声。   秦渭盯着自己的手,声音更低了些,像在自言自语:“叶秋声,自己给自己戴戒指的感觉很不好。”   有时候秦渭觉得,那场萦绕着死亡和别离的婚礼只有他一人当了真。对叶秋声来说,或许只是为了满足爷爷临别的心愿,如果不是还有秦嵘在,甚至没人可以替他证明那真的发生过。   他在从塞班回纽约的飞机上拿出一直以来揣在身上的盒子,看着放在里面的两枚大小相近的戒指,鬼使神差地拿出其中一只,缓缓套在了自己手上。   他想象里这个画面应该很美,很幸福,实际却潦草仓促,滋味很不好受。自己给自己戴婚戒很不好受。   如果叶秋声问他,那枚戒指是跟谁戴的,这种不好受的滋味会变成一种钻心的疼。   好在他没这么问。他问得比那委婉得多。   叶秋声坐在床边,柔和的灯光映着他秀美的脸庞,美丽的双眼里蒙着层湿漉漉的水雾,让人觉得他看人很专注,全副身心都放在他面前的人身上,仿佛他注视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让人心跳又快又乱。   可能是烧糊涂了,他理解不了秦渭的话,所以就没回答,只是看着秦渭发呆。   也幸好他现在什么都听不懂,秦渭才能这么直白地说这些话。   不然就显得他太可怜了。   秦渭不想要叶秋声可怜他,一点都不要。   叶秋声看着他,很迷茫无措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他的话,他凑过来,眼眸依旧湿漉漉的,手臂抬起来,作势要抱:“小哥,亲亲。”   他问他那些问题,问完之后又好像不是多在意,这个才是真正的目的。   有时候秦渭觉得叶秋声其实还没有懂爱一个人是什么。   叶秋声在他眼里一直是有点神秘难懂的,从小就是。   小的时候他觉得叶秋声有着轻易就能让人喜欢的力量,他能做好很多秦渭做不好的事情,秦渭绞尽脑汁花上很久解出来的数学题,他总是一眼就能算出来,但他不常为这些高兴,还不如秦渭帮他把掉落的小鸟放回树上高兴。   他好像是喜欢他的,有时是最喜欢,有时排在别人后面,有时很舍不得他,有时又好像可以轻易抛下。   叶秋声就是这么一个混蛋。   秦渭隔着衣服握住他两条举起的手臂按在身侧:“不行,你会过敏。”   叶秋声挣了挣手腕,被更紧地握起来,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睡衣贴合在腕骨上,让他藏在衣服下的皮肤也跟着发烫起来。   对视了几秒,两个人的距离缩短,又隔着一步之遥停下来望着对方的唇,呼吸急促凌乱。   秦渭松开了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揉捏着那一片宽松的布料,似在斟酌掂量着什么,像是下一秒就会把那里卷起来。   叶秋声被松开也没有动,手指搭在床单上,有些紧张地微微缩紧,被这个开餐前的准备动作弄得心猿意马。   他们做过很多次了,太过熟悉彼此的身体,时间没有让身体遗忘那些经历,反而在漫长的岁月里刻得更深,被伺候得熟透了的身体,经熟悉的温度和动作稍稍一挑逗,就立马联想到了过去施与过的快乐,食髓知味地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你发烧了。”秦渭抬眼,向上看他的脸,喉咙很紧。   就算没有过敏,他还生着病,不适合进行任何高强度的体力运动,这时候最好就是躺下来休息。   只是没有过敏的时候,至少能得到一个吻。   叶秋声明白自己不能再胡闹添麻烦,现在是晚上,他睡不着别人总还要睡,如果因为他的事把别人都折腾起来,那就太不道德了。   于是他说:“我要去泡澡。”   秦渭:“不行,你发烧了,泡澡会加重。”   叶秋声眼中的水雾更重了,脸颊很红,有发烧的缘故,不清楚有没有其他原因。   他落寞地低下头,开始厌恶自己的过敏。   秦渭抚摸着他的腰,声音很轻地问:“不做的话,身体……会一直很难受?”   叶秋声被问得脸快要烧着了,手指揪紧床单,半晌,微微点了下头,声音轻轻地“嗯”了声。   “我也不想这样,”叶秋声觉得很难过,“可是我没办法,这个病就是这样的。”尽管他的腰被秦渭揉得发软,脸颊滚烫的潮红里多了一份春情,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却相当严肃正经。   秦渭也用认真正经的表情回应他,好像他们都只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麻烦,才不得不就事论事地讨论一下怎么解决,没有其他的想法。   这会强行要叶秋声去睡觉,他也完全睡不着,可他生病了,需要多休息。   那怎么办呢?秦渭可以去冲冷水澡,叶秋声什么办法都没有。   秦渭想了想,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叶秋声回答没有了,秦渭让他在床上躺会,他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叶秋声忐忑地在床上盖着被子等,脑袋很热,也很乱,数着心跳听着外面的声音。   没让他等太久,秦渭提着东西回来。   秦渭把他包裹在毯子里,从背后抱住他,让他把裤子脱下来,只穿着上衣,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液体倒在叶秋声手上,又从叶秋声手上流淌下去,凉得他打了个颤。   秦渭用牙把毯子往下扯了扯,隔着衣服吻他凸起的蝴蝶骨,用犬齿磨那耸起的部分,听见叶秋声发出小小的哼声。   当着他的面做这种事,让叶秋声觉得比他的病还要让人羞耻,可看起来,这又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既然没人碰得了他,就只能他自己来了。   即使是背对着看不见,可那些黏稠的声音却掩盖不了,叶秋声耳廓红透了,动作磨磨蹭蹭,迟迟不肯让自己展现出太过失控的样子。秦渭仿佛在他面前安了监视器,一会叫他重一点,一会又咬着他的肩膀催促他快一些。   叶秋声不敢出声,嘴里叼着毯子的一角,被他指挥着,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动静。   过上一会,身体卸了力似的瘫软下来,没了声音。   秦渭直起身看他,怀里的人吐出了毯子,眼睛失焦地望着他,灯光下有种深情的味道。   看着看着,他低下头,快挨上时靠理智控制住了自己,咬在他的肩头上。   这一下很用力,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他知道叶秋声会疼,可他就是想让他疼一疼。   叶秋声又颤了一下,身体微微弓起。   “小哥……”他目光温软地望着他,嘴唇动着,“裤子脏了。”   怕弄脏床,他中途把自己的裤子拉过来垫着。   秦渭:“没事,我洗。”   叶秋声:“毯子也脏了。”   秦渭:“我明天去买新的。”   安静了会,叶秋声又说:“小哥,对不起……”   秦渭:“叶秋声,以后有事要跟我说。”   秦渭最后还是去冲冷水澡了。   叶秋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被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他陷入温长的梦乡,梦见雨声,梦见叶老头,梦见秦渭。   ……   大概是一直以来压着的东西坍塌了,叶秋声这一次病得很久。   秦渭把手里大部分工作交给秘书和其他合作伙伴,留在这里陪着叶秋声,只把一些必须让他拿主意的重要文件拿回来处理。   两人仿佛都忘记了曾经的矛盾,像是不曾分离过四年那样相处。   那晚之后秦渭就摘下了的戒指,说自己短期内没有结婚的计划。   叶秋声没再问这件事,仿佛已经把烧得最糊涂的那晚发生的事情忘记了,秦渭像是一个普通朋友那样来照顾生病的他,不再提四年前的事情。   叶秋声想起他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即使不在一起,他还是会做他小哥。   即使叶秋声有这样那样的病,是个麻烦的家伙,他也会以包容而温和地态度陪伴他,照顾他。   这阵子有秦渭的陪伴,叶秋声的情况肉眼可见地稳定了很多,杨钧就取消了回塞班的计划。   交谈结束,杨钧难得露出满意的神色:“你最近状态恢复得很不错,我就说应该早点把秦渭叫过来。”   叶秋声看起来很平静,至少不再整宿整宿失眠,杨钧把他正在服用的安眠药减少了些。   不过话还是很少,还是不太愿意出门,还是去人太密集,被太多人看着就会紧张焦虑到惊恐发作。   这些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杨钧对现在的状态已经很满意,他觉得只要秦渭在,迟早都会好。   跟叶秋声聊完,私下里找秦渭又聊了一遍,对他说:“我很少见他那样,爱一个人就把对方当成是自己整个世界的人,可能也跟他是个专注的人有关,他做事就很专心,所以爱人也很专心,你要是离开他,就真没人救得了他了。”   秦渭因为他的话怔住:“他爱我……吗?”   杨钧也愣住:“你不知道吗?我听齐愿说了你们四年前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因为和人接触产生过敏。”   四年前,这个时间点让秦渭心里咯噔跳了下。   “他说,叶秋声因为喉咙过敏水肿发不出声音,他直到昏过去之前,一直都在说着爱你,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没说出来让他有了阴影,那之后,他每次过敏的时候,都会重复那时候的话。”   “我听他说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上回他过敏那次,你没听见吗?”   “他这次又没说出来?”   那两个音节在耳边幻觉似的响起。   秦渭没有回答杨钧的话,他忽然很想见叶秋声,迫切的想。   找到叶秋声的时候,他正在艰难地咬着笔头对着空白的纸页发呆。   要写出合格的论文,要毕业,要治好病,要前途无量。   现在想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一个清晰的理想画面出现,只有一些干巴巴的意念在支撑他行动。   喊口号一样,其实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这次不知怎么,想着想着,就偏了,想到最后冒出了个新念头。   要小哥……   这回倒是有清晰场景出现了,是四年前的一场暴雨,有黑压压的天空,淋着雨的玻璃窗,橙黄色的台灯,还有窗前相拥的两个人。   许是念得多了,从神游中清醒过来,秦渭真的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见叶秋声终于注意到他了,问:“你在做什么。”   叶秋声喃喃回答:“写论文。”   秦渭手伸出来,想碰他的脸,想起来面前这人现在是人类绝缘体,又收了回来,问:“你的论文跟我有关?”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叶秋声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他无意识中写了很多秦渭的名字。   不只开小差,还被当事人抓住,叶秋声下意识挪了下手挡住那些字,有点尴尬:“没,不是。”   秦渭盯着他羞涩的表情看了很久,弯下腰来:“不是论文需要,那是什么。”   “是……”叶秋声嗓子有点涩,不知道怎么说。   “叶秋声,”看他一副有点无措的样子,秦渭忽然情绪莫名地叫他的名字,“我想听你跟我说话。”   叶秋声很慢地眨了下眼睛:“说什么?”   秦渭低头看着他的脸:“你说,爱我。”   叶秋声迷茫重复:“爱你。”   秦渭的眼睛一下变得很黑很深。   这么近的距离,叶秋声从中察觉到了一点令人心跳加速的东西,他觉得嘴巴有点干,舔舔唇,鬼使神差地盯着秦渭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小哥,爱你。”   秦渭静静看着他,忽然说:“叶秋声,我想吻你。”   紧接着,他听到他问:“你可以不讨厌自己一会吗?” 第54章 我过得很好   客观来说,叶秋声觉得自己有很多值得讨厌的点,而且还没完全修改掉,可秦渭看着他的表情怎么都让人联想不到讨厌上去,让他觉得,尽管在他的想法里他有那么多不好的地方,喜欢一会也是被允许的。   秦渭看着他的眼睛,脸凑得越来越近。叶秋声不知怎么才算是不讨厌自己了,但他此刻抽不出空想别的,心跳声占据了他的脑袋,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两片微凉的唇试探性地贴在他的唇角上,停留了一会,叶秋声没有起那些红红的小疹子,也没有呼吸困难。   从秦渭的角度,能看见他闭着眼,阳光照亮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很乖很乖地等待着。   他抬起手指压住那些绒毛,注意到垂落的眼睫不安颤了起来,有一会差不多快睁开了,但最后还是紧紧闭着。   秦渭吻了他的唇。   短短地试探着亲了几次,确认现在的确是叶秋声不那么讨厌自己的时刻,他撬开了他的牙关。   一开始还是温吞的,带着试探的,后面越来越强势,叶秋声慢慢跟不上他的动作,本能畏惧那股浓烈的侵占气息,身体后退着倒向椅背,被困在椅子里。他的脸被抬起来,脖子仰着,能做的事只有无力滚动着喉结。   听到他发出细小的鼻音,秦渭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下,手掌安抚地摩挲着他的后背。   他们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结束后,叶秋声倒在椅子里,身体软得不成样子。   他知道秦渭正看着他,闭着眼不敢睁开,摸了摸自己的嘴,有些郁闷:“肿了。”   “我看看。”秦渭拉下他的手,看了会,在他的唇上又亲了下,“抱歉,太久没亲了,没忍住,我下次注意。”   叶秋声不知道说什么,抿了下有点痛的唇,说:“没关系。”   秦渭笑了下,“你还要写论文吗?”   “嗯。”   “我去给你倒点喝的,冰镇果汁可以吗?”   “可以。”   “有橙汁和苹果汁,你要哪个。”   叶秋声犹豫了起来。   秦渭碰了碰他的脸:“都要吧。”   叶秋声愣了一下。   “都要吧,”秦渭重复,“你可以对我提要求,说你都想要。”   他停下来看着叶秋声,等他决定。   叶秋声抓着他的衣摆,小声说:“那都要。”   于是他得到了两杯不同口味的冰镇果汁。   下午叶秋声的论文还是没什么进度,秦渭搬来椅子坐在他旁边看文件,存在感太高,叶秋声注意力集中不起来。虽然秦渭不在的时候他也在走神。   晚上吃完饭,秦渭邀请他去散步。   叶秋声极少出门,他这样的情况不适合出门,除非迫不得己的必要情况,他基本都不出门。但秦渭说,晚上的时候楼下没什么人,他们可以在公寓后面的湖边小路走走。   叶秋声犹豫了一阵,同意了。   公寓朝街的那一侧很繁华,背面的小公园却很安静,几步路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草坪修剪得整齐,让人觉得很舒服。   两人并肩走着,秦渭让他走在靠湖没有车会经过的里侧。   手臂隔着一段距离,一开始还没什么,过了一会,叶秋声就开始觉得难受。   “小哥。”   “嗯。”秦渭轻声应着,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叶秋声喊他,都能得到回应。   “我想牵手。”叶秋声说。   “那你要像下午那样不讨厌自己才行。”   不然他就要过敏了。   明明下午的时候叶秋声还能和秦渭接吻,可到了晚饭的时候,秦渭不小心碰到他,叶秋声又起疹子了,他又不能碰了。   好在秦渭一直关注着他,第一时间就把药拿给他,几分钟后疹子就消失了。   叶秋声回想了一下下午的状态,有些挫败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闭上了眼睛而已。   他们一边随意地走着,一边尝试复盘下午时意外得来的成功经验。   叶秋声记忆力好,他把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但复盘到秦渭亲上来的时候,他就说不下去了,脑袋热热的。   秦渭看他不说话,就提议:“不然我们照着下午的流程再来一遍吧,但是这一次,你要告诉我你的感受。”   天色有点黑,他们刚好走到两盏灯之间的一棵树下,叶秋声看不清秦渭脸上的表情,但他想自己的脸一定是很红的,不知道秦渭发没发现这一点。   也幸好天色很黑,灯很暗,他们站在一片影子里,所以哪怕是在外面接吻,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会不好。   “好、好吧。”叶秋声听见自己说。   等待了两秒,秦渭向他靠近:“那就从……你说爱我那个地方开始吧。”   复盘成功经验的过程对叶秋声来说很难,因为秦渭想知道他是什么感受,叶秋声不得不靠在秦渭身上,在被亲得双眼湿润,两腿发软的时候,努力在换气的间歇告诉他自己心跳很快,但很舒服。   叶秋声想了想,觉得是秦渭要他说的这句话肯定有什么魔力,像是一个让叶秋声不讨厌自己的开关。   “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要我每天牵一次你的手的事吗?”秦渭问。   叶秋声点头。   “那我们做个新的约定,如果你想让我亲你,牵你的手,或者任何需要我们接触才能做到的事,你就对我说……‘爱你’。”   他们规定,当他说爱他的时候,就是他开始不再讨厌自己的时刻。   秦渭就会知道,叶秋声现在是可以被触碰的。   “每天最少要说一次。”   叶秋声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没头没尾地告诉他“你不要讨厌自己啦”,那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但如果说让他对秦渭表白,把这个作为一个暗号和分界线,那就很容易做到了。   两人在树下磨蹭了一会,秦渭把他压在树上,有夜跑的人经过,对着他们见怪不怪地吹了声口哨,叶秋声没有怕也没觉得不舒服,秦渭高大的身形将他罩在里面,除了他,谁也看不见他。   解决了问题,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跟秦渭牵着手走了,叶秋声心情有些雀跃。   走过灯下的时候,叶秋声看见秦渭嘴角翘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莫名想起他之前说的一些话。   叶秋声:“小哥,我搬去梁景的房子是施姨安排的,是为了方便警察布局,不是因为跟梁景有什么,我想抓到祖泰,也不是因为要帮施姨,我不想他再来伤害你,我不喜欢梁景,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喜欢。”   秦渭听着他轻缓的声音,握紧他的手。   秦渭拼命保护他的时候,叶秋声也想保护秦渭不受伤害。   他想说让他下回别这样了,他要被吓死了,差一点,他就真的永远失去他了。   想来想去,最后却笑了出来。   “秋声,你好厉害啊,你想做什么都做得到。”   祖泰那么危险的罪犯,施宁他们抓了好久,叶秋声因为怕他伤害秦渭,就决定帮施宁把他抓起来。   然后就真的抓到了祖泰。   秦渭轻快地说:“他大概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你手上连栽两回的。”   第一次是叶秋声拆穿了他的骗局,第二次还是叶秋声。   一个丧气畏缩,不起眼的蘑菇。   叶秋声很久没听人这么说了,怔住了会。   他厉害吗?   他不太清楚。   不过既然小哥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吧。   于是叶秋声也扬起了嘴角。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问秦渭:“那要是我在人很多,不方便说‘爱你’的场合里,想跟你牵手怎么办?”   他好像一点都没想到,既然人很多,连说句爱你都不方便,又怎么方便牵手。   秦渭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我就问你,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呆呆点头:“过得很好。”   秦渭笑着说:“你就说这个就行了。”   那就说明,他很爱他了。   叶秋声似懂非懂。   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但他觉得秦渭冲他笑得很好看,于是就接受了这个提议。   散完步,秦渭把他送回公寓。   杨钧去跟隔壁的比尔住,不介意把房子继续借给叶秋声和齐愿住,这样也方便他继续负责叶秋声的治疗,反正他现在还在休假,手里就叶秋声这一个病人。   齐愿最近找到了一个教授舞蹈课的工作,晚上回来的有些晚。   一开始秦渭还对齐愿有点敌意,不过了解过他的身份之后,确认他真的和叶秋声只是朋友,就放下了心。   除了第一天晚上,之后秦渭都没有在这里留宿,带着工作上的文件资料陪着叶秋声一整天,晚上开车回去,第二天再过来。   今天也是一样,送叶秋声回来之后,秦渭就要离开了。   叶秋声到了门口,磨蹭了会,他小声对他说了句“爱你”。   秦渭顿了下,然后凑过来亲了下他的脸。   “晚安。”   ……   叶秋声不太明白他现在和秦渭算什么关系。   秦渭究竟是出于哥哥对弟弟的责任,为了帮助他照顾他,只要他能变好,所以做什么都行,还是说,他们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那种关系。   不过不论如何,这一天都是他四年来最高兴的一天,虽然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但他就是心情很好。   这种好心情终止于两条信息。   一条是来自施宁:「你还记得你之前提醒过我们,说祖泰的妻子在爆炸发生前一段时间举止异常?我们调查到祖泰妻子有个弟弟,周围人叫他阿明,祖泰的妻子是个孤僻的女人,应该是因为知道自己丈夫在做违法犯罪的事,很小心谨慎地避开和周围人的往来,不过还是有个去过店里的人,曾撞见过阿明去店里管祖泰妻子要钱,祖泰似乎把阿明也拉进他们那个诈骗集团里了,不过祖泰说,后面他就没怎么管过阿明了。」   这几年施宁顺着祖泰这条线抓了那个跨国诈骗团伙很多人,因为涉事很广,范围很大,涉及到多国籍人士,罪犯又狡猾,案办得很艰难,至今还有一小部分没有落网。   施宁说,这个阿明就是在逃的其中之一。   快速浏览完前面的部分,最后一句是:「阿明和妻子离婚了,女儿跟了他,因为跟着诈骗团伙做事不方便,他当年就把两岁的女儿寄养在了姐姐那,那小姑娘好像不常出门,只有少部分人说,偶然在祖泰妻子的店里见过一两回,以为是街坊邻居谁家的孩子跑来玩,都没在意,这个女孩爆炸后也失踪了,祖泰一直不肯承认是他炸了你住的地方,小叶,我现在觉得,当初让你加入保护计划,真是当时最正确的决定。」   众所周知,爆炸里的“失踪”,只是一种关怀性质的说法。   如今看来,在当时那个罪犯已经落网,叶秋声也死里逃生,看似一切都过去了,风平浪静的当下,选择让叶秋声加入保护计划,完全是施宁多年的职业嗅觉的功劳。   第二条来自师姐萧佳语:「咱们系里有批本科的交流生到纽约了,你前段时间不是说你也在纽约吗?课题方向和你专业对口,你有没有空去给他们做个讲座,本来学校那边是我去的,但我飞机因为恶劣天气取消了,中间行程被耽误,可能不能去那边了。」   叶秋声第一反应是要拒绝。   他这种状态怎么出现在别人面前?   可是萧佳语这几年也帮了他不少,叶秋声有几篇论文,需要采访当地领事馆的大使,是萧佳语帮忙联系搭线的。系里的师哥师姐对他都很好,知道他卷进了危险事里,还经常在群里给他发他们在国外遇见的更奇葩、更危险的事安慰他。   萧佳语说自己在使馆附近被抢过劫,幸好对方把护照还她了,不然她就赶不上第二天早上出差的飞机了;陈端阳说自己遇见过枪战,在他家楼下,子弹在他家墙上留下一片整齐的蜂窝,他当时以为谁家放鞭炮了,还探头出去看,差点被爆头。   总之,大家都经历了很多事,都还活着,所以叶秋声肯定也没问题。   虽然比惨的方式安慰人实在不算多值得鼓励,但不得不说挺有成效的。   他不想让师姐失望。   犹豫的功夫,萧佳语发来了第二条消息:「你再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我,没事的话,参加点活动也挺好的,反正是在国外的活动,你也不用担心在国内那边暴露行踪。」   叶秋声想去,但是他怕自己被那么多人盯着讲不出话,惊恐发作。   他怕自己表现不好,更怕自己把事情搞砸,给师姐丢脸。   再一次歇斯底里发生在周五。   秦渭有点事情要晚点过来,叶秋声等来等去,心情急躁,就跑到楼下等。他在楼下碰到了比尔,杨钧的那个朋友。   由于住在一栋楼里,还跟杨钧关系好,见面的时候很多,比尔总来找叶秋声搭话。   在楼下碰到比尔的时候,比尔刚从车上下来,看到叶秋声在门口,眼睛一亮:“好巧,叶!你也在这,是在等人吗?”   叶秋声有点不太适应对方的热情,点点头。   “在等……你男朋友?”比尔探究地问。   叶秋声先是被‘男’朋友这个词问得慌了下,不明白比尔为什么一下就觉得他会交个‘男’朋友,之后就又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他和秦渭现在是可以说是男朋友的关系了吗?   叶秋声没回答,比尔松了口气,扬起笑脸,热情道:“叶,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我想邀请你跟我约会!”   约会?   叶秋声连连摇头:“不不……”   比尔:“你没有男朋友,我也单身,为什么不能跟我约会?叶,我喜欢你,我想追你,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如果只是说这个,可能也没什么,不想去拒绝就好了。   但比尔看了眼他的头顶,突然说:“叶,你的黑发是染的?”   叶秋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转向一旁的镜子,惊觉自己发根长出来了。   是浅浅的暖棕色。   心底没来由生出股焦虑。   他想控制的,但那股焦虑顷刻就膨胀爆发了开来,让他觉得浑身不对劲,浑身发痒。   他勉强说了句抱歉,飞奔上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得找到染发剂。   他听见好多好多窃笑的声音。   「他是不是为了吸人眼球才故意染的头发啊,要保持这样很累吧,那不是得天天染?」   「他说自己天生就长那样,怎么可能,肯定是骗人的。」   没有人听他讲什么,台下一双又一双眼睛看过来。   他们不关心他说了什么,像是点评一只动物那样对着他的头发指指点点。   叶秋声冲进浴室,心里不停念叨着别看了。别说了。   可翻了半天都没找到染发剂。   用完了。最近过得太开心,忘记了买染发剂的事情。   叶秋声瘫坐在地上,有些崩溃的抓紧了自己的头发。   ……   秦渭收到叶秋声说在楼下等他的消息,可到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叶秋声。   心里有种糟糕的预感。   他快步上楼,房门虚掩着没关,比尔正在焦急地敲门。   “怎么回事?”   比尔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秦渭想起杨钧跟他说过,叶秋声有种强迫性行为,他很讨厌自己的原生发色,秦渭知道这一点,不过四年前还没有那么严重,远没到强迫性行为的程度。   “让开。”将比尔拽到一边,秦渭一脚踹开房门。   门打开,房间里的声音更清晰了些。   叶秋声在尖叫,在哭泣,在拼命的抓挠着自己身体和头发。   他没有办法处理自己的焦虑了,一下就陷入了崩溃的状态。   看到叶秋声抓狂的样子,比尔被吓住了,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有人闯入让他声音戛然而止,喊了句“别看我”,往阳台跑去。   秦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一把抓住他,脱下外套动作迅速地将他裹起来,随后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没事了。”   他摸着他颤抖得不像样的背,一遍遍告诉他没事了。   “秋声,你看看是谁在抱着秋声?”   他问了很多遍。   直到怀里的人逐渐卸下力道,哭着说:“小哥。”   “对,是小哥,秋声真厉害。”   叶秋声很崩溃地念着:“染发剂没了!小哥,染发剂没了,我怎么办!”好像没有染发剂,他的世界就崩塌了一样。   秦渭揽着他的背:“我给你买了,你看。”   他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刚下的单。   叶秋声从衣服里探出头,怔怔看着上面的界面。   “再等一会就到了,小哥去给你拿好不好?秋声不哭了。”   “秋声,你今天过得好吗?”   大概过了那么一会,叶秋声哭着回答:“过得……过得很好。”   盖在脑袋上的衣服被摘下来。   秦渭查看他长出来还没来得及染的发根。   “我都好久没见过你真实的发色了,现在再看,还是和以前一样,是跟太阳一样漂亮的颜色。”   一瞬间,胸口有什么东西汹涌着爆发了出来。 第55章 他说得很平淡   平静下来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   胸膛紧贴着胸膛,心跳渐渐融为一体,秦渭的手指穿过他的发根,爱不释手地流连在那里。   “蘑菇长出伞盖了。”他说。秦渭让叶秋声面对面坐在他腿上,揽着他瘦弱的身体,顺着他的脊柱从上到下抚摸。   叶秋声清楚知道正常人不会像他这样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歇斯底里的样子会让周围人觉得他是个疯子。只是一点小事,又不是解决不了,可他真扽控制不了,只要他觉得快失控了,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什么时候正常了再出去。   秦渭进来时,他更崩溃了,才想跑,他不想让他看见他这个样子。   可等染发剂真的送到了,秦渭想去拿时,叶秋声又不想他离开了。   秦渭捏捏黏人精的耳垂:“又不要染发剂了?”   染发剂自然是要的,但他不想让秦渭离开,比起秦渭,染发剂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存在感消失了很长时间的比尔出声道:“我去拿吧。”   秦渭对他点点头:“麻烦了。”然后报出了取货码。   跟对方那平静的眼睛对上,比尔莫名有些不敢对视,胡乱应了声,低着头往外走。   出门时,比尔又回头看了眼房间里的人,秦渭正贴着枕在他肩膀上的人的耳朵,对他说这什么,那颗顶着新鲜出炉的伞盖的蘑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比尔看着这个画面怔了会,心里隐约有点失落。   回来的时候,秦渭抱着叶秋声坐在沙发上,拉着他的手给他处理手上被刀片划出来的伤痕。   细细地,一道道的伤疤叠在一起,新伤覆着旧伤。   叶秋声做错事似地低着脑袋,偷偷瞄着秦渭的脸色。   纠结他究竟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比尔放下染发剂,看到那些让人心惊胆战的伤,惊呼:“叶!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叶秋声缩缩脖子,眼睛又偷觑了眼秦渭,心虚地为自己争取缓刑:“我有分寸的,这点小伤痕,放着不管也很快就会长好——嘶!”   “啊……”   秦渭拿垃圾桶接着,双氧水从他手上倒了下来,叶秋声想抽回手,秦渭没让,抓着他的手淡声说:“别动,手张开。”   处理方式过于残暴,叶秋声张着嘴,好半天没发出声音来。   缓过来,脱力似地软倒在秦渭身上,呜咽了声“小哥”。   秦渭没管他求安慰般蹭着颈窝的动作,继续动作不算轻地给他上药,包扎,问他:“刀片哪来的,杨医生他们让你碰这个?”   叶秋声嗫嚅了下:“不让……我藏的。”   杨医生和齐愿总不能二十四小时贴身看着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彼此都有私生活和隐私的,只要他做得隐蔽点,别被看出来就行了。   秦渭冷笑了声:“真是出息了,都会玩自残了……另一只手。”   被包成粽子的手放下来,另一只同样血肉模糊的手递交出去。   “没有自残。”叶秋声没什么底气地说。   比尔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秋声把手递出去的时候有点怕,秦渭开了瓶新的双氧水,看起来要复刻刚才的举动,但他还是颤巍巍地把手伸出去了:“轻点,小哥,轻点。”   “你都敢拿刀片划手了,这点疼算什么,忍着。”秦渭抓着他的手,十分无情地又倒了一整瓶双氧水下去。   叶秋声猛地撇过头,把脑袋用力埋进始作俑者的怀里。   缓过那阵,他慢慢道:“我不是故意的……其实不是很疼。”   他心里难受,觉得得做点什么缓解一下,刀片压进肉里虽然会疼,但那疼又让他觉得轻松,觉得舒服。   叶秋声很聪明,也很珍惜自己的命,他从来没有用刀片划过任何要人命的危险地方,也没有给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势,他只是想疼一点而已,这只是一种帮助自己缓解不适的方式,所以也不能说是在自残。   他打从心里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也不理解其他人为什么不让他这么做,他说了自己会控制好度,但杨医生他们看起来对他的信任度很低。   叶秋声看着秦渭的脸色,默默收了声。   秦渭正把玩着他之前拿来攥在手里的刀片,学着叶秋声的样子攥在了手里。   叶秋声眼瞳缩紧,慌忙去掰他的手:“别!”   秦渭抬高手举起来,血顺着手掌留下来,叶秋声想去够他的手,秦渭半抱着把他圈在怀里,不让他动。   “小哥——”叶秋声在他怀里挣扎扭动起来,可他哪扭得过秦渭,不管他怎么挣扎,秦渭箍着他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叶秋声的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不要,别这样……”   秦渭问他:“以后还干这种事吗?”   “不做了,再也不做了,”叶秋声抹着眼睛求道,“小哥你松松手,手疼……”   “你保证。”   “我、我保证!”   “再也不拿刀划自己,再也不让自己受伤。”   “呜……我、我再也不拿刀划自己了……”   秦渭终于松开手,丢掉了那个刀片,任由叶秋捧着他的手,啪嗒啪嗒掉小珍珠。   秦渭认真看着他说:“叶秋声,再有这种事就往我身上招呼,你想怎么折腾你自己,我都替你受着,否则,你划自己一刀,我就罚自己两刀,听见没有。”   这招还是跟叶秋声学的,他惯会弄伤自己来惩罚他。   “不要……”叶秋声咬着唇摇头,颤抖着去够药箱。   他手伤着,动作很笨拙,但还是低着头很轻地给秦渭上了药,把他手掌的伤口包了起来。叶秋声很伤心,他让自己疼时都不掉泪,这会却伏在秦渭怀里哭得要断了气。   秦渭被他这样弄得心揪得厉害。   可他真的快被吓疯了。   今天敢拿刀子划拉手心,谁敢保证明天他不会拿刀子划拉手腕?   这两个地方离得那么近,一念之差,一步之遥。   一次两次他看得住,可万一有那么一回没看住呢?   他赌不起这个万一。   他自己弄哭的人,自然也是他再想方设法哄好。   叶秋声手伤了,最后是秦渭帮他染的头发。   秦渭用单手帮他补发根,两个人凑不出一双好手。   等待上色的过程中,叶秋声对上镜子里的人的眼睛,犹豫着问:“你喜欢我的头发……”   想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原本的发色。   “喜欢。”   叶秋声看着他的表情发起了呆。   觉得差不多了,秦渭走过来:“可以洗了。”   叶秋低下脑袋,秦渭拿着花洒,试了下水温,把他头发上的黑色染发剂冲干净,然后把洗发水倒在他脑袋上,搓出泡沫,再冲净。   叶秋声要站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   拿着吹风,把头发吹干,摸了摸,确认完全干了,才问叶秋声要吃什么。   齐愿今天要去一个比较远的有钱人家里给那家的小孩上舞蹈课,下课时间太晚,干脆在那边住一宿第二天再回来,今晚就他们两个在家。   叶秋声说了句什么都行。   秦渭拿了主意:“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叶秋声:“可以。”   正好家里一切都是现成的。   饭后秦渭坐在沙发上,在pad上写写画画,叶秋声拿着书,枕在秦渭腿上思索要是参加讲座,说哪些内容。   看着看着,手落下来,书盖在胸前,渐渐闭上了眼睛。   睡着前,他想,今天的咒语似乎比之前管用的时间变久了些。   ……   比尔没再提要追叶秋声,跟叶秋声约会的事,叶秋声也当作没听见比尔说那些话。   杨钧知道了,饶有兴致地提起:“你是比尔的初恋,这下他一颗少男心都被伤透了。”   叶秋声:“那他可太倒霉了,初恋喜欢了个疯子,我那天把他吓坏了。”   杨钧挑眉:“吓是吓到了,你那样是个人都要害怕,不过不至于吓跑,他前几天拉着兄弟跑去泡吧,你猜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太喜欢秦渭了,他觉得他完全插不进你们两个之间,而且他觉得自己死也赢不了秦渭,总之,已经彻底心碎了。”杨钧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   反倒是叶秋声不知所措了:“我……看起来很喜欢秦渭?”   他这么一问,把杨钧问没声了。   “兄弟,你从来不照镜子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爱得要死?”   “不、不是……”叶秋声结巴着说,“我知道,但是……我……因为性瘾。”   杨钧抱着手臂靠进身后的椅子里,勾着一边嘴角,滑稽又讽刺:“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脑子掏出来好好捋捋。”   “我就没见过有性瘾还挑人的,还就单对着那么一个发情,要不你再好好琢磨琢磨?”   叶秋声:“可是医生说……”   杨钧:“因为性瘾是心理问题,你懂什么叫心理问题吗?就是我没法给你开检查单,让你去扫个描就知道你哪坏了,你的医生只能听你说!你当初怎么跟你医生说的?”   叶秋声张了张嘴,“就是控制不住想,想……”   杨钧:“想跟秦渭上床是吧。”   叶秋声有气无力道:“医生……”   “哦,抱歉,忘了含蓄点。”杨钧没什么歉意地说。   杨钧算是知道这人怎么活到这么大了。   心理医生可以治心理问题,但治不了他那清奇的脑子。   叶秋声自有一套独立的看待世界,和思考问题的逻辑,自成体系,完美闭环。   就像他被梁景骂的时候,竟然不是难过对方贬低否定他,而是伤心对方明知道他那样不好却不告诉他。   杨钧听他这么说的时候,立马明白了一件事:他靠自己判断不了好坏和对错。   病人完全仰赖别人的价值观生存,他需要别人告诉他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的生存方式就是选择一个身边的模板,借着对方的认知来构建自己的世界观,借别人的眼去体会世界。   这不是对方一生了别的心思对他胡言乱语,就完了吗?他被搞得一塌糊涂?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帮助他这么敏锐的人很好地长大到现在。   反正不管怎么伤害他,只要没人告诉他,他就不会觉得自己会疼。   不觉得疼才能活得好,不然换个稍微正常点的人早抑郁死了。   可他终究还是个人,脑子再怎么不知道,却骗不过自己的身体和心,该病还是要病。   就是这点给杨钧的治疗造成了巨大困难,他都想给他下个绝症通知书,拉入拒绝往来户了。   谁知道又出现了转机。   杨钧不准备告诉他别操心他那破性瘾了,他喜欢秦渭一天,这破病就是绝症一天,没得治了!死心吧!要治不如先治治脑子!   ——他就是太喜欢秦渭了!   比尔那母胎单身的傻大个都看出来了!   叶秋声似懂非懂地结束了又一次治疗。   走前,杨钧说:“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别是哪路神仙下来体验生活的吧。”   叶秋声无奈道:“杨医生,你最近国产剧看太多了。”   “去去去,完事了,快走!”杨钧烦死他了,演都不演了,挥手赶他。   叶秋声听话走了,还帮他带了个门。   走出房间,捏了捏自己的发梢。   “也许……可以试着留一留头发不染了……?”   ……   虽然短暂的冒出了不染头发这个念头,不过一时半会,叶秋声还不太迈得过那一步。   如果现在拿走他的染发剂,他还是会焦虑到失控,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答应了不再用刀片让自己疼,他真的没再碰刀片了。只是偶尔回过神来发现,他把自己的手指咬得破破烂烂,意识自己犯了错,想遮掩,却还是被秦渭发现了。   被秦渭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秋声在忐忑中小声说了句“爱你”。   秦渭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叶秋声,你这是在耍赖。”   叶秋声继续看着他小声说:“小哥,爱你。”   秦渭拉着他的手扯向自己,低头吻下去。   事后,叶秋声保证了自己会慢慢改的,就是一下戒不掉,他会努力,秦渭会一直盯着他,这事姑且作罢。   后面叶秋声又因为一些事情,陷入极度焦虑的歇斯底里中,每次秦渭都耐心地抱着他,跟他说话,安抚他,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在秦渭的陪伴下,他越来越少吃那些药了。   控制超忆症开始更多依靠心理暗示和催眠,偶尔配合少量轻度的抗焦虑和镇静类药物。   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叶秋声越来越黏着秦渭。   齐愿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忧心忡忡。   “要是有一天秦渭烦了怎么办?”有时齐愿在一旁看着叶秋声的样子都觉得胆战心惊。   他简直不敢想,要是秦渭不在了,叶秋声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死吧?   齐愿恍惚地想。   杨钧听了他的话呵地笑了出来:“怎么,真把自己当人家妈了?还是你喜欢他啊?”   齐愿严肃道:“你不懂,我只是希望他往后能好好的,就这么简单,多看点好事,长命百岁。”   杨钧哼笑了声,没说话。   ……   因为最近状况很好,叶秋声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去参加一下讲座。   他把自己的情况简要地跟萧佳语说了下,说自己想努力试试,但不确定是否真的能成功,萧佳语对此持鼓励态度。   萧佳语:「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原地踏步,划地为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人总要迈出第一步嘛,反正只是个普通的小讲座,搞砸了也没什么。」   因为萧佳语的话,叶秋声这两天开始专心为自己讲座撰写起讲稿。   秦渭有空的时候,就会牵着他的手,带他在外面走走,从没有人的地方,慢慢走到人很多的街上。   这天走到一个小广场的时候,刚巧碰到有游行活动。   拐过一个街口,和很多打扮成各种角色,唱歌吹奏乐器的人迎面撞上了。   叶秋声一下就僵在了那里,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么多双眼睛,冷汗很快就打湿了后背。   有意识时,他紧紧抱着秦渭的腰瑟瑟发抖。   秦渭抬起他的脸,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双眼失焦。秦渭:“别看那些人,看着我,秋声,只看着我。”   “宝贝,看看我……”   那声音温柔得让人不禁想落泪。   叶秋声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   温润柔软的浅色眼眸倒映着秦渭的身影。   他们站在喧闹的人群中相拥着对望,很多人从身旁笑闹着走过,渐渐地,周围的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回去后,叶秋声问秦渭能不能参加他的讲座,如果秦渭在,也许他真的可以完成这次讲座。   秦渭自然是欣然答应。   临到讲座前三天,叶秋声又变得很焦虑。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站在台上了。   这股焦虑没到会犯病的程度,但秦渭也没法很好地安抚住他,想了想,他问:“你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   叶秋声问:“哪里?”   秦渭:“我家。”   ……   秦渭在纽约的房子不算多豪华,地理位置也不能说多好,原本是租的,后来房东因为年纪大了要去别的城市养老,就以一个还算不错的价格卖给了他。   即使后来赚了很多钱也没有换,他没那么多物欲,除了以捐助的名义转给叶老头的那些,其他都攒起来,想留着给叶秋声看病。   虽然叶秋声看病用不了那么多钱,不过童年时期叶秋声要很多钱才能养好的认知已经转不过来了,赚多少都觉得不够用。   秦渭在纽约的房子比锦御湾的房子多了更多生活的气息,是个小两室。   其中一间是秦渭住的,而另一间则被各种东西填满了。   叶秋声抱起床上接近等身的玩偶熊,眼睛都瞪圆了:“小哥,你看起来不像喜欢这种东西的人。”   “这个是……Xbox!哇!这还有一整面墙的游戏碟!”   “这个——这个我知道!是十五年前发售的,现在已经绝版了!”   秦渭站在门口看着叶秋声被房间里的东西迷花了眼。   角落里放着一辆崭新的青少年用的山地自行车和全套装备,紧邻的衣帽间里有各种风格的衣服,男式手表和珠宝,大小从少年到青年,有的很便宜,有的很贵,另一面墙则是堆了一整面墙的乐高积木,还有其他各种零零碎碎,让人完全看不过来的东西。   叶秋声看着这些崭新的没被碰过的东西,渐渐地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他无措地看向秦渭。   “这些……都是给我的……”   秦渭朝他走来,站到他面前:“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偶尔会忍不住想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过得还好吗,你现在喜欢什么东西,这个作为礼物合不合适,结果不知不觉攒了这么多。”   “你可能不信,我有段时间以为,这些东西这辈子都没有见到它们真正主人的那天了。”   他说得很平淡,就像那不是很多很多年的思念。   在叶秋声不知道的时候,有个人一直喜欢着他,喜欢了很多年。   秦渭:“你喜欢这些东西吗?”   叶秋声手指攥紧衣角,心里发酸发软,看着秦渭说:“我喜欢……很喜欢。”   秦渭注视着他的目光变得柔和:“那就好。”   叶秋声试探着拉住他的手,贴到自己滚烫的脸上:“小哥,我……好像性瘾发作了。” 第56章 想疼一点   秦渭的拇指摩挲了下他的脸,叶秋声听见他笑了,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性瘾发作了,那该怎么办呢?”压在脸上的拇指重了些,陷进颊肉里,“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的性瘾是假的。”   叶秋声有点茫然,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小哥质疑这一点,他还在纠结小哥会不会觉得他太堕落,是个很差劲的人。   他这么一质疑,叶秋声就有点急了,赶紧说:“是真的!”   秦渭:“那我怎么感觉不到,你对我有那么渴望,你好像也没多想要我。”   “……啊?”叶秋声更懵了,发出晕乎乎的疑问。   和秦渭对视了两秒,他干巴巴说:“想要的。”觉得这话听起来没多少说服力,他急切地抓着秦渭的手,殷切凑上去:“我……我想要小哥。”   秦渭从善如流地接住他,带着他往衣帽间里走,贴着他的鼻子问:“有多想?”   叶秋声:“就是,很想很想!”   秦渭还是不信:“你向来会说好听话哄我。”   叶秋声也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确实有性瘾,话说回来,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尝试思考,却被唇上的刺痛搅乱了思绪。   腰抵在玻璃展示柜的边缘,叶秋声反手撑住那里,舌尖被拽出来,尾椎骨升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鼻音轻哼了声。   秦渭手指在一排领带里挑了一条骚包的暗红色领带拿起来,覆在叶秋声的眼睛上,叶秋声颤了颤,没有动,任由对方的在脑后打了个结,遮住他的视野。   或许是为了奖励他的配合,秦渭亲了他一下,然后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衬衣扣子上:“行动永远比语言有力,证明给我看。”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他真的很想要他呢?   叶秋声想起秦渭对他做过的事,领带下的睫毛飞速颤动起来。   他拨弄着秦渭的扣子,脑袋越来越低,秦渭看见他慢慢地脖子开始红成一片,蔓延至松松的衣领里。   见他是真羞得快表演原地自燃了,秦渭就准备跟他说自己只是想逗逗他。   然而不等他开口,脑内自由搏击了半天的人颤微微凑向他,白皙纤细的手指攀上他宽厚的肩膀,踮起脚,轻轻啃咬了下他的喉结,随后慢慢向下。   他看不见,就用鼻子和唇在衬衣上探寻着,时而抽动鼻子嗅嗅他的味道,咬住扣子,笨拙地将扣子从缝隙里推出去。   搭在肩膀的手指轻轻推着秦渭,秦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顺着他的意思退到沙发椅上坐下。   叶秋声没有停下,沿着扣子向下,身子一寸一寸矮下去。   看不见真的很不方便,但叶秋声没有摘下领带,他知道秦渭喜欢他这个样子。   秦渭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后颈,低眼便是一片旖旎至极的景象,秦渭忍不住压了压他的后颈,喉结不停滚动着。   叶秋声哼了声。   布料窸窣的摩擦静止片刻,绯色从暗红的领带边缘渗透出来,空气炙热到夺人呼吸。   叶秋声抬起脑袋,有些庆幸自己现在不用跟对方对视,强撑着说:“现在信了吧?真的没骗你。”   他喉咙有些哑了。   秦渭把他拉到自己身上,捏着他的后颈深深地吻他,“不够。”   叶秋声哭丧下脸,啊?还不够吗?   他脸上一片狼籍,赶忙推他:“脏,先别亲。”   秦渭不停:“不脏。”   手掌从后腰的位置钻了进去。   叶秋声没什么多余的精力来跟他辩论这个问题,秦渭一直在质疑他的性瘾的真实性,好像很看不起他的实力一样,泥人还有三分血性,何况叶秋声并不是个泥人,烧成一团的脑袋里冒出了不服气的想法。   “你不要拿我的性瘾不当回事,你这是看不起我吗?”   秦渭笑了:“没有。”   他嘴上说着没有,那语气却完全不像是真的对叶秋声心悦诚服,很像是随口哄人的。   叶秋声挣扎出一丝喘息的机会,不得不跟他摊牌:“你觉得这没什么,是因为我之前跟你上床的时候,一直都很克制自己。”   秦渭沉吟:“克制……?”   叶秋声:“嗯,我对你手下留情了。”   秦渭:“哦。”   ……好平淡的反应。   虽然不是嫌弃、讨厌的反应,是件好事,可是这么平淡,也不太对吧?   难道真是他之前忍过了头,导致小哥压根没看出来他有这种病吗?   他竟然……遮掩得这么厉害?   叶秋声疑惑之中又有些郁闷。   可能是他看起来太哀怨了,秦渭低低笑了:“不然,你努努力,给我点颜色看看?”   叶秋声被他笑得脸色涨红,凑过去堵他的嘴:“这可是你说的,谁先求饶谁是小狗。”   “那就这么说定了。”   叶秋声忍着羞涩,把他往椅背上推了推,秦渭握住着他抖得不像话的腰:“等等,先去我外套里拿东西,这样会痛。”   领带下的湿汽晕开,叶秋声断断续续道:“你……什么、什么时候买了……”   “在纽约第一天见你的那个晚上。”   “你……就这么揣在兜里……”   “不想等你性瘾发作的时候,还要停下来去现买。”   叶秋声语塞。说得好像他天天都在等着他性瘾发作一样。   总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输了些什么,却又实在想不出来到底哪输了。   秦渭要起身去拿东西,被叶秋声按了回去。他舔舔唇,轻咬秦渭的脖子:“没关系的,我想疼。小哥,让我疼一点吧。”   “你不让我用刀片,我不用了,可是我想要疼的,我想要……小哥给我的疼。”   秦渭黑眸深深地看着他,用力咬住他的脖子。   “死性不改。”   叶秋声很快就为自己作死的话付出了代价,没过一会就变成一条抱着秦渭的咸鱼。   眼睛上的领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缠到了手上,嘴里喃喃着嘀咕鞋不知所谓的话。   他抖着声喊:“小哥。”   秦渭吻他:“马上,一起。”   叶秋声哀哀地掉下生理性的泪水。   天将明时,叶秋声在客厅的沙发里空茫地睁着眼睛发呆,聚不起神志。   身体忽然腾空,回过神来,他被抱到了飘窗上,秦渭抓起他的脚腕,顺着脚踝向上留下点点痕迹。   “还可以吗?”   叶秋声睫毛微颤,眨掉上面的泪,绵软无力地伸出手,在半空中被紧扣住。   他重重的呼出口气,支起身体:“要、要小哥。”   秦渭倾身覆下。   ……   叶秋声已经不太记得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   一切都是混乱的。   对他来说是积压了四年的思念,对秦渭来说这个时间或许还要翻上几倍那么长,叶秋声抱着放纵的想法任由秦渭在他身上施为。   他们怀着一种明天世界就要灭亡的念头做爱。   叶秋声感觉自己内里大概疯掉了,可能也坏掉了,而秦渭或许比他还要疯一些。   那些爱而不得的痛苦,差点失去爱人的恐惧,重逢相遇时的心痛,全都一股脑冲破身体,涌入了叶秋声的灵魂里。   秦渭在他意识最模糊的时候,用力掐着他的手腕按在头顶上,在他耳边告诉他:“我真想杀了梁景。”   那些滚烫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的液体糅合在一起,凿穿叶秋声的身体。   他圈住他的腰,把自己贴近些,如同一株攀附的植物,缠绵地吻他的下巴。   小哥,他的小哥。   “爱你。”   ……   ……   “我也爱你。”   ……   叶秋声胡闹起来完全不管自己的身体了,他近乎抱着种要秦渭把他弄坏的想法在跟秦渭厮混。   哪怕受不住了,腿根都抖得不成样,也不肯停下来。   可惜身体实在不是很争气。   最后秦渭干脆就让他没有余力思考别的,昏睡得连他帮他清理时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因为做得太过,清理起来花上了不少时间。   怀里的人醒着时是个不要命的犟种,睡着时倒是老老实实搭着他的手臂,求饶起来。   “别……不行了……”   秦渭吻了吻他的唇,在他耳边轻声说:“小狗。”   ……   幸好秦渭最后还保有一丝理智,在被勾得疯掉的边缘拉回了一丝神志。不然叶秋声这么弄,别说三天后的讲座,恐怕大半个月都出不了门了。   讲座前的一天,两人什么都没做。   叶秋声趴在沙发上背讲稿,秦渭帮他按快散架的腰。   衣服下的身体布满各种痕迹,看起来像当惨不忍睹,叶秋声却不是很在意。   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   叶秋声这回是是真动不了,秦渭拿着电话回来,“是齐愿。”   之前秦渭跟齐愿说过叶秋声在他这边,这会打电话来,可能是想问问叶秋声什么时候回去。   叶秋声唔了声,“你帮我接一下吧。”   果然是齐愿来问叶秋声什么时候回去。   因为叶秋声还要在杨钧那里治病,其实住在那边更方便,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过了这个月,情况依旧不错的话,叶秋声就可以降低治疗的频率了,搬走也没关系了。   秦渭回复齐愿叶秋声开完讲座之后,自己就送他回去,齐愿表示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锁屏界面亮起,上面的内容一闪而过。   秦渭不甚在意的目光在片刻后移开回来,再次按亮了屏幕。   叶秋声发现秦渭没了动静,侧着耳朵听了一下,还是没声音。磨磨蹭蹭爬起来,想看看怎么回事,就看到秦渭正在看他的手机屏幕。   “你在看什么?”他探头过去。   看清楚那上面的东西,自己也愣住了。   大多数人其实都不太常看自己的锁屏界面,顺手就解锁了,很少在这个页面停留。   他艰难地从记忆深处翻出来自己打下这些字的画面,被抛之脑后的记忆渐渐复苏。   “你别看!”叶秋声有种小心思被发现的羞耻,急着去抢手机,被秦渭抬手躲过。   他腿软腰软,扑了一下就脸朝下倒去,秦渭搂住他,没让他摔下去。   秦渭看着叶秋声念:“不准跟秦渭说话。”   “不准主动触碰他。”   “要保守秘密。”   一条条被念出来,叶秋声忍不住求饶:“小哥!”   秦渭缓缓把最后一条念出来:“不要被秦渭讨厌。”   “为什么在手机上记这些?”   “我……因为怕忘了,我就是,提醒一下我自己。”   “忘了会怎样,”秦渭不肯让他轻易蒙混过去,掐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会想跟我说话吗?还是想触碰我。”   叶秋声嗫嚅着,被秦渭看着,说不出否定的话。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秦渭问。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叶秋声干脆自暴自弃地回答:“就是,我陪你去酒局,你喝醉了,第一次来我家过夜之后那天。”   “你要保守的秘密是什么?”   叶秋声不说话,秦渭就等着,跟他耗着,最后叶秋声实在扛不住,在对视中认输了,偏开头说:“就是,你刚来公司,有天晚上你在公司加班,我去的时候,咱们俩的手不小心碰到一块。”   听他说着,秦渭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嗯,我差点以为你不是恐男就是恐同的那次。”   导致他原本准备好的追求全泡了汤,别说告白,他生怕他表露出一点迹象,就把人吓得退避三尺,连夜逃走,到最后连兄弟和朋友都做不成。   “我没有恐男,”叶秋声坐直身体,“恐同……那会可能是有点,但那是因为我遇见过的男同里奇怪的人太多了,我不喜欢他们……”   比如梁景,还有那个李濠。   秦渭摸摸他的头:“我碰到你的手了,然后呢,我记得你当时反应特别大。”   叶秋声咬咬唇,“那是因为……很舒服。”   秦渭愣了下。   叶秋声低头:“感觉被电了下,然后,然后就酥酥麻麻的,那之后,我看到你就一直很想和你拉拉手什么的,但是这不正常的对吧?”   秦渭缄默片刻,声音很轻地问他:“那为什么不想被我讨厌呢?”   看着屏幕上整整齐齐的四条,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眼前这个人逐字逐句打下这些话时的认真模样。   有点傻乎乎的,还有点笨。   就那样老老实实地守着这四条法则,远远看着他,不去接近他。   就好像「不被秦渭讨厌」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觉得他那样会被讨厌,所以无论他多想靠近他,忍得有多难受,也绝不越雷池一步。   秦渭问:“叶秋声,你那会,为什么这么不想被我讨厌?”   叶秋声怔怔和他对视:“因为……因为皮肤饥渴症,因为性瘾,就是会被讨厌……”   秦渭沉沉望着他,想笑,又想哭:“不对。”   叶秋声:“那……”   “叶秋声,你喜欢我对不对?”   不想被秦渭讨厌。   其实是想被秦渭喜欢。   他每次说自己有性瘾的时候,其实都是想说——我很喜欢你。 第57章 傻乎乎的小狗   叶秋声说过很多遍爱秦渭,这会却因为秦渭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心跳快得要蹦出嗓子眼了。   他迟钝的脑袋根本想不出来除了“是”之外的其他回答。   “我喜欢你……”叶秋声呆呆呢喃,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流星飞过,乱糟糟地照亮深色的夜空,他从那些转瞬即逝的碎片中捕捉到一条飘忽的尾巴,念头逐渐明晰,他像发现的新大陆一样惊奇,又有那么点无助地对秦渭说:“小哥,我好像,喜欢你很久了。”   不是“我爱你了”所以“你要加倍的爱我”的不等价交换,不是为了将对方困在身边的甜言蜜语,不是用来逃避错误时的认错和讨好,不是满足了他需求时的嘉奖,就是单纯的很喜欢罢了。   喜爱的心情像是藏于土里的种子,默默无声地扎根在深处,在被道破时破土而生,于爱意浇灌下漫野生长。   秦渭心里噼里啪啦地炸开了无数朵烟花,他久久地凝视他,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用力抱紧,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再次追问:“秋声,你是喜欢我的吗?”   “嗯!喜欢你!”叶秋声用力点头,“很喜欢!”   他一遍遍向叶秋声寻求答案,叶秋声不厌其烦地给予肯定的回应。   秦渭抱他更紧了些。   哪怕已经猜到了,却还是因为答案由出题人亲口说出来,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终于确认,叶秋声对他的喜爱热烈而直白,叶秋声是属于他的。   “啊!”叶秋声惊呼了声。   秦渭把他抱起来转了个圈,停下来后再次看着他的眼睛问:“秋声,你是我的了吗。”   叶秋声抱住他的脖子,向上探起身体:“我是你的。”   感受到胸腔的充盈,心底发出长长的满足的喟叹,秦渭俯身迎上他的唇。   闭着眼舒服地亲了一会,叶秋声察觉到一丝不妙的意味,支吾着推了推他:“小哥,我明天还要出门的。”   秦渭:“我知道,我不做别的。”   叶秋声不推他了:“那好吧。”   秦渭说不做别的,就真的没做,只是抱着他办公。   叶秋声跨坐在他身上,趴在他肩头背稿子,偶尔累了,抬起头盯着自己很喜欢的小哥看上一会,凑过去亲两下,然后继续趴下来对他的稿子删删改改。   对他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怎么也玩不厌的游戏一样。   改得累了,他就停下来,忍不住问:“所以,我真的不是有性瘾吗?”   秦渭把玩着他的手指,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阵阵颤栗:“那我问你,和别人接触的时候,和跟我接触的感觉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你只是太喜欢我了。”秦渭勾起嘴角。   “额……”叶秋声不好意思地撇开眼,不敢对视。   但说起叶秋声为什么会错把自然的喜欢,当成是错误,当成是病,那就不得不说起另外一件不那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想起那些,秦渭勾起的嘴角落了下来,碰了碰叶秋声的脸:“杨医生说,你有认知倒错。”   “认知,倒错?”   “对,”秦渭满眼心疼地碰了碰他的脸,“你觉得喜欢说话,爱黏人是很严重的错误,这就属于认知倒错。”杨医生跟叶秋声说不通这件事,他扭转不了叶秋声的认知,叶秋声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杨钧不是那个能拉他出来的人,才怎么也治不好叶秋声。   叶秋声抓着他的手,似懂非懂。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梁景告诉你这些都是不好的,对不对?其实不是这样,爱说话不是错,黏人也不是错,反而是为了让你顺从他,变成他想要的模样故意去抨击你,没有坦诚地告诉你‘不是你不好’,只是‘他不喜欢’的那个人,才是真正低劣恶心的人。”   梁景没有告诉叶秋声“我不喜欢”,而是说“你这样不好”“大家都觉得不好”。   “因为他知道,他的‘不喜欢’没有任何力量,他再怎么不喜欢也影响不了你,改变不了你,做不到让你顺从他的想法,就用了这种卑劣的手段去打碎你。”   这是最让秦渭痛心的。   他的秋声……明明是那样好的人。   傻乎乎的小狗知道什么呢?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高高兴兴地跟在人屁股后面,把最柔软的肚子对着人敞开,被人踹得哀嚎,也只是舔舔伤口再傻傻地凑上前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梁景他怎么敢这么对他的秋声?   梁景不想要的那个话唠而又黏人的叶秋声,于秦渭而言,却是他渴望了很久,呵护还来不及的。   他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却毫不珍惜地把他砸在地上摔碎。   只要想到这些,秦渭心都快被撕碎了。   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被柔软的指尖碰了碰。   面前是叶秋声柔软望着他的眼睛,他拍拍他,告诉他:“没事啦,别难过了。”   他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嗯,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随后有些低落,又有点释然地说:“原来不是我这个人太惹人烦,让人讨厌了啊。”   叶秋声苦笑了声:“我是不是太蠢了,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想了这么久都想不明白。”   秦渭抱紧他:“我倒真希望你再笨一点,那样说不定你会更快乐些。”   搭在秦渭后背上的手指渐渐收紧,肩膀慢慢被洇湿。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相拥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很安宁。   由于消耗了大量的体能,连着折腾了两天两宿,晚上天黑没多久,叶秋声就困得睁不开眼。   耳边有声音叫他,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叶秋声哼哼了两声没了回应。   过上一会,有人把他抱起来,叶秋声飘飘忽忽地陷进了柔软的床垫里。把他抱到床上的人放下就要离开,叶秋声搂着他的脖子没撒手,黏黏糊糊地把脸贴在对方的胸口上。   又过上一会,身边的床垫陷下去,叶秋声翻过来翻过去,滚进对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不动了。   第二天叶秋声早早就醒了。   虽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不过不像之前那么焦虑了。   时间还早,叶秋声在床上又跟秦渭腻乎了会才起来,秦渭亲了他一口,把衣服放在椅子上:“换好了就过来吃饭。”   高领内搭,配灰色西装,虽说整体看起来有些过于隆重,但不得不说还是挺壮气势的。   吃过早饭,临出门前,秦渭叫住他,转身去房间里拿了块表,“伸一下手。”   手伸出去,叶秋声才发现自己手腕内侧的痕迹会随着动作露出来。   秦渭给他戴上表,稍微调整了一下,说:“好了,遮住了。”   叶秋声有点耳热。   幸好秦渭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然他带着那样的痕迹,实在不好见人。   收拾好一切,秦渭开车送他去学校那边。   这次来交流的学生都是本科生,还很年轻稚嫩,被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热情眼睛盯住,叶秋声身形顿时有些僵硬。   他走出来时,隐约听见底下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和欢呼,紧接着那些年轻的学弟学妹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更炙热了,叶秋声很不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向坐在最后排的秦渭看去。   如果紧张,就当其他人都不存在,只看着他一个人就好了。   调整了几次呼吸,叶秋声打开了自己做的讲稿。   ……   虽然中间有几次他因为太紧张,脑子变得空白,忘记了演讲稿的内容,不过最后还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这次讲座。   说到后面,叶秋声渐渐也放开了自己,不再只顾着盯着坐在最后排的人,能够自如地跟下面的学生互动。   讲座结束之后,学弟学妹们热情地围到讲台上来,眨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要他解答一些讲稿里的疑问,还有一些在国外生活上的问题,叶秋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一一耐心告诉给他们。   其中一个女孩忽然说:“小叶学长,我在学校里听说过你的事。”   叶秋声原本放松的精神绷紧,手心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跳太快的原因,让他有些缺氧,眼前一阵阵发黑。   有人拽了下他的胳膊,把他拉过去。   “各位,时间差不多了,借用一下你们小叶学长。”   说话的女孩愣愣看着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男人。   叶秋声歉意笑笑:“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事。”   女孩摆手:“没事没事,我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说我也是校辩论队的,我看了学长在辩论赛上的录像,一直很想跟你说,小叶学长你好厉害啊!”   叶秋声怔住。   “秋声?”   叶秋声回神,松了口气。   他冲女孩笑了下:“谢谢你,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真的。”   女孩眼睛亮了起来,看看秦渭,再看叶秋声,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八卦心思,对他眨眨眼睛:“小叶学长加油哦!”   也不知道她要他加哪门子的油。   不过,他可以哪门都加一下试试。   叶秋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学着对方的样子双手握成拳头在身侧用力晃了下,用力点头:“好的。”   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秦渭想了想,又把安全带解开,探身过去吻住叶秋声。   叶秋声不是很明白,不过还是在他过来的时候,抱住他的脖子迎了上去。   亲了一小会,秦渭满意了,松开他,捏捏他的下巴:“对人家笑那么温柔。”   叶秋声眨了下眼睛:“好酸。”   秦渭很坦荡:“我酸我的,又不影响别人。”   叶秋声看了他两眼,凑过去吻他一下。   秦渭坐回去开车了。   “对了,你签证是不是要到期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国,我提前把手里的事情交代一下,然后陪你一起回去。”   “最迟,下月初就得回去一趟了。”   叶秋声的签证没法直接延期,怎么都得回国。   “如果论文写得顺利,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毕业答辩。”   秦渭降下车窗,让风流进来,“对了,这次回去,准备去看看爷爷吗?你这几年,都没回去看爷爷了吧。”   叶秋声莫名呆住了一会。   秦渭瞥了他一样,低低叫了他两声,叶秋声才像从梦里醒来一样说:“过得不好,不敢回去,让爷爷看了担心。”   秦渭僵了下。   叶秋声没注意到,晃了晃脑袋,那些混乱的画面消散了,变得空白,他又开始发起呆来。   平静的,柔婉的,像是一株潮湿而静谧的植物。 第58章 阿明   叶秋声那句话,秦渭在很多年前就听他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字不差。   那是在叶秋声接到叶爷爷生病消息之前,他也说自己这么多年没回去,是因为过得不好不敢回,怕爷爷担心。   尽管放在如今这种语境下也说得通,却还是让人有种厄运降临的预感。   秦渭私下找杨钧又谈了一次,出来之后在阳台上点了根烟。   他从不在叶秋声面前抽烟,但他其实十几岁的时候就会抽烟了。给老板点烟的时候,对方会问他要不要来一根,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便接过来;名利场上拿来作为借口,创造和投资商单独谈话的空间也是个不错的手段。   不过那都是达成目的的方式,和这会不一样,这会只是太苦闷。   “你考虑清楚,”杨钧跟他说,“他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就势必要学会忘记一些记忆,你内存被撑爆的手机也要定期清理些不要的文件吧。但人不是机器,做不到那么精准删除某个记忆,坏的全不要了,好的全留下,‘误删’再所难免,要是有天他真把你忘了,也在预料之中,只看你能不能接受这件事。”   秦渭当时笑了下,“跟拍科幻电影似的。”   杨钧却回答:“人的意识和精神比科幻电影科幻多了。”   秦渭就笑不出来了。   要跟一个随时都可能忘记自己的人在一起是件很考验人的事,人之所以能长久的爱一个人,是因为对方会给他回应,哪怕仅仅是幻想和期待中的回应。要是直接被忘了个一干二净,那肯定什么都没有了。   但秦渭又干不出因为怕自己被一块忘掉,就让叶秋声别再丢掉他的记忆。他是因为受不了记忆承载的痛苦才选择遗忘的,他不能为了自己,就让叶秋声继续承受那些痛苦的事。   于是事情变得很操蛋起来。   秦渭好不容易追到的初恋白月光,还没幸福两天,就得数着日子过了。那把刀悬在头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下来。   童年时期,叶秋声总在被疾病和死亡追逐,他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那样用尽全力地活。现在秦渭也要把跟叶秋声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那样去过了。   每天都像是行刑前的最后一天。   一口气抽完半盒烟,心情平静了,他还特意在外面多待了会散了散烟味。   结果还是被感官非同寻常敏锐的人给发现了。   那会叶秋声写论文写累了,靠在桌子上,拉着秦渭的手,一边吻他的手指,时不时用牙齿轻咬他一下,一边撩起眼皮由下向上看他,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自从秦渭告诉他,他是太喜欢他了,想跟喜欢的人做点什么太正常了,这人就跟被打开了开关一样肆意妄为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训怕了,他经常偷看秦渭的脸色,见秦渭是真的没一点不好的态度,才逐渐放下心贴过来。   这人爱折腾,床上总故意撩拨秦渭失控,给他留下点印子痕迹,叫他疼了,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会分外迷离,身下的人舔舔唇,探起身嘉奖般地吻在秦渭汗湿的肩膀上。   秦渭想,叶秋声那仰着脖子,将自己献祭般送出去的模样,是个人都忍不住萌生出一些暴虐的想法,想将他揉碎在自己手心里。尤其是叶秋声完全在纵容自己的心上人这么对他,甚至还很享受这一点。   然而这人身体很不耐折腾,没一会就只会发出一些娇气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再过一会就昏得人事不知,干脆利落地软成一滩,徒留秦渭一身火气。   发吧,显得他不是人,不发,又憋得难受。   秦渭觉得自己迟早会在床上弄死他。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叶秋声大概也会笑着闭上眼睛。   但这可能就是叶秋声的目的。   秦渭害怕了。   可能是察觉出了他的想法,叶秋声想安慰他一下,凑过来亲他,然后就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皱了皱鼻子:“有烟味。”   秦渭只能回答:“跟人在吸烟区聊天沾上的。”   ……   三月初,做完最后一次治疗后,叶秋声和秦渭一块回了国。   齐愿要留在纽约,秦渭帮他引荐了一位舞团的经理,在舞团工作是他的梦想,他辞去了教师的工作,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走前还哭着跟秦渭说一定要照顾好叶秋声。   “我真的,特别特别后悔,我明明知道梁景做得过分了,可是我选择了袖手旁观,”齐愿一边喝酒,一边哭,“我想不管你们俩最后闹成什么样,只要我不掺合,总归我不会是那个坏人。”   齐愿看不出不对,预想不到梁景会伤害到叶秋声吗?   他看得出,也隐隐猜到了叶秋声会很受伤。   但他那会想的是明哲保身,所以什么都没说。   只要他不出声,总归最后无论是梁景还是叶秋声都怪不到他头上来,不会破坏他自己的人际关系。   他只是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失控成那个样子。   叶秋声彻底被毁了。   但叶秋声是个好人,齐愿练舞受伤的时候,是叶秋声跑了很远给他送的药。   如今有秦渭在,眼看着人是一点一点好了,总算是可以放下心了。   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叶爷爷扫墓。   路上秦渭一直留意着叶秋声的表情,路越来越近,叶秋声一开始还很迷茫,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要往这条路开,后来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然后叶秋声脸上露出了有点害怕的表情。   叶秋声看向身边的人,咬了咬唇。   “小哥……”   秦渭摸摸他的手,不冷,暖呼呼的。   “今年顺利毕业的话,有没有想去旅行的地方?”   “西藏吧,想看雪山。”   “那我早点把手里的工作处理完,到时候陪你一起去?”   叶秋声慢慢松弛下来,轻轻嗯了声。   叶老头埋在老家的墓地,跟祖祖辈辈一起。   叶秋声捡着好听的说了些,告诉爷爷自己挺好的,别担心。   扫完墓之后,没多待,叶秋声返回了学校。   一旦情况稳定,他的论文进展速度飞快,回去之后第一时间找孟建生面聊了下,孟建生对他的论文终于表示了满意。   从导师那出来,叶秋声重重松了口气。   “叶……秋声?”   背后传来迟疑的声音,转头一看,竟然是萧启瑜。   叶秋声回过头来看他,萧启瑜挥了挥手里的文件:“我替我姐来给孟教授送点东西。”   叶秋声点点头,他跟梁景的朋友没多少交情,以前为了梁景跟他们打过一阵子交道,但论关系,其实都不太熟。萧佳语对他很照顾,所以他对萧启瑜态度好些,但也没有多交谈的欲望。   自从那次知道叶秋声是萧佳语看好的师弟,萧启瑜就对叶秋声有种局促感,感觉叶秋声一下就无依无靠的梁景小跟班,变成了像他姐一样出色的人,是他这种混日子的二代够不着边的人。   虽然以前就知道对方学习不错,不过在学习没能真正拉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时候,那种感受并不明显,不会让人有种对方变得遥不可及的感觉。   那种遥远不来自财富和地位,而是自己终将像每一个蝇营狗苟的生命一样被淹没在时间里,碾为尘埃,对方却会如恒星般在时间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见叶秋声真要走了,萧启瑜赶紧叫住他:“我们还以为你之前在爆炸里……你还活着,怎么没说一声?你这些年去哪了?”   叶秋声:“我们很熟吗,不是需要特意报平安的关系吧。”   萧启瑜有点尴尬:“那梁景呢?你也没联系他?他一直觉得,是他害死了你。”   梁景把叶秋声带去了那个爆炸的房子里,不准他出门。   虽然并没什么用,他说了不算,施宁才是说了算的那个。   叶秋声:“这要看施姨的意思。”   他本人并没有对梁景隐瞒自己活着这件事的意思,施宁没打算告知梁景,他也没特意去说的必要。   提起施宁,萧启瑜敏锐察觉到什么:“当年那场爆炸不是意外?你和施局长,你们有什么计划?”   叶秋声没透露太多,只说:“你可以自己去问,以你的身份和关系,想问应该问得到,我还有事,再见。”   萧启瑜张了张嘴。   ……   周末的时候,叶秋声和秦渭约好去看电影。   叶秋声一回来就忙论文的事,秦渭也有其他工作去出差,两人有几天没见了。   电影院就在叶秋声学校附近,叶秋声到得早,坐在外面公园的长椅上吹风。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都很突然。   先是一个小孩手里拿着的气球飞了,女孩急得哭了起来,叶秋声离得近,就站起来帮她把气球抓下来。   低头的时候,那个小女孩不见了。   他四处找了找,最后看见那个女孩在跟街边一个面包车上下来的人说话。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有点破的玩偶朝那个女孩挥了挥,女孩一步步朝那个男人走去。   在看清那个男人的脸的时候,叶秋声后背上一下就冒出了汗。   那张面孔有着让人熟悉的地方,可能是脸型,可能是眼睛的轮廓,又或者单纯是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他在看见对方的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当年那起发生在老城区的煤气爆炸中的死者的照片。   在他大脑清楚理明那些线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动了。   叶秋声不算是体育很好的人,他跑得一点都不算快,尽管状况有所好转,可他依旧惧怕人群和他人的接触。   可那时他却像是一阵风一样冲了过去,在面包车边的男人对女孩伸出手之前,用力将那女孩抱了回来。   在那一瞬间,视线交汇。   那是一双阴冷森然的眼睛。   他紧紧盯着叶秋声两秒。   然后对方很冷静地退回到车上,迅速开车扬长而去。   叶秋声太用力,抱着女孩摔倒在地上,女孩爆发出一阵哭声,爬起来跑向父母,四周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喧哗。   叶秋声顾不上那么多,哆嗦着拿出手机,拨通了施宁的电话。   施宁一接通电话,就听见那头传来叶秋声颤抖的声音。   “阿明,我看见阿明了。”   “他也看见我了。” 第59章 没读警校   秦渭接到电话,赶到警局的速度不算很慢了,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先到了那里。   他到的时候,叶秋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热茶,梁景正站在旁边,低声下气地跟他说着什么。   叶秋声猜是萧启瑜告诉的梁景他没死,不过没想到梁景会来这找他。   他把脸埋进浮动的水雾里,无视了梁景问他有没有事的话,无论梁景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回应。   渐渐地,梁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颤抖起来:“秋声,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叶秋声终于搭理他了。   他问:“你想要我说什么?”   梁景的表情一下就痛苦起来:“什么都行,不说案子也行,你想跟我说什么都可以,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最近都在做什么?”   叶秋声没有回答他。   他实在提不起劲跟他说话,倒也不是故意置气,只是一想到要跟梁景说话,他就生出一股厌烦的感觉,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真的提不起力气应付。   梁景大概察觉到了他那股有气无力的厌烦,嘴唇打起了哆嗦,很冷似的:“你以前总有很多话要跟我说的。”   叶秋声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抱歉,吵了你那么多年。”   梁景的脸一下变得很白。   “秋声。”   听见熟悉的声音,叶秋声腾地站起来。   那个沉默失色的蘑菇一下就活了过来,越过梁景,看都没看他一眼,朝门口那个高大的男人走去。来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也朝对方笑了起来。   是那人不在时没有的鲜活模样。   是梁景再也看不见的叶秋声。   他看见叶秋声悄悄扯住对方的袖角抓在手里,看见叶秋声仰起脸,心无旁骛地望着另一个人,一如很多年前,他像个怎么也甩不开的小尾巴似的跟在梁景身后那样。   那个男人碰了下叶秋声脸,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在梁景面前沉默寡言,格外冷漠的叶秋声好像又恢复成了梁景熟悉的模样,身子向来人靠去,紧挨着对方,轻声细语地说着自己遇到的事情。   对方看着他,静静听着,时不时接上几句。两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那画面让梁景看得愣住了。   他分明记得叶秋声被人触碰就会起那些骇人的红疹子,会要了他的命,他赶到时叶秋声刚吃了药,可现在,被秦渭碰过的地方依旧光洁。   像是终于想起了他的存在,秦渭抬头看他,目光微冷,礼貌点了下头,便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叶秋声身上。   他拉着叶秋声坐下,把手里的玩偶熊塞到叶秋声怀里——秦渭纽约家里那个超大个的缩小版,叶秋声很喜欢。   秦渭说:“在机场店里看见的,家里那个还在寄过来的路上,还要几天才到,先拿这个将就一下。”   叶秋声抱紧小熊,开心地点点头。   转过头,看见梁景瞪着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有什么事吗?”   叶秋声是真不知道梁景是来干嘛的,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最多觉得梁景又又又把人得罪干净,又缺玩伴了,没得选了想起他来了。   就跟以前一样,有人陪玩总比没有强,勉为其难找叶秋声将就凑合一下。   叶秋声心里有点不高兴,觉得他倒也不必这么勉强自己。谁爱被他凑合似的。   谁知他这么一问,梁景脸色更白了,像是被当胸戳了一剑,身形摇晃了一下,差点倒下去。   叶秋声不知如何是好地看向秦渭:“小哥,他是不是犯了什么病,我们要不要帮他叫个救护车?”   “我们”这个词让秦渭连面对梁景都有了笑模样,“梁先生,你说呢?”   问题被甩了回来,摆明了是炫耀,梁景牙快要咬断了,“你等着,让你得意一会,谁是那个最后的赢家还不一定。”   他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觉得叶秋声不会真的对他那么绝情。   秦渭笑容淡下来,要是以前,他还真会被梁景的话唬住,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握着叶秋声的手,平静地看了回去。   叶秋声不知道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他认真想了想,小哥和梁景发生矛盾,那肯定是梁景有错在先,于是很戒备地挡在他小哥面前。   “梁景,这里是警局,你不要想在这里欺负人!”   梁景戾气上浮,表情狰狞起来:“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吼完这一嗓子,眼更红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撂下一句“我不会放弃的”,满是难堪地逃走了。   叶秋声很迷茫,秦渭握了握他的手,“他还和以前一样,仗着跟你好,就欺负我。”   这当然是子虚乌有的事。   秦渭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那一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精壮肌肉,叶秋声是一寸一寸摸过的,他亲身体会过对方的实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秦渭过人的身体素质,就是他俩真有什么过节,到最后肯定也是梁景挨揍。   不过一秒之后,他就又被男色迷昏了头,心疼的拉着秦渭的手指贴了贴:“我跟他不好,我跟小哥最好,他再欺负你,我就揍他。”   他扬了扬自己拳头。   秦渭忍俊不禁地配合道:“有你撑腰,我就不怕了。”   这话说得叶秋声都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   小哥总说他会哄人,他自己哄起人来也不遑多让嘛。   秦渭看着他,忽然道:“秋声,谢谢你。”   叶秋声:“谢什么?”   秦渭把他的头发拨开了些:“谢谢你喜欢我。”   叶秋声心脏噗通跳了下,脸微微发热,结巴道:“不、不客气。”   秦渭笑笑,偷着把他的手往自己兜里揣。   “对了,阿明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说起不久前见过一面的阿明,刚刚轻松愉快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叶秋声给施宁打完电话就立马给秦渭拨了过去,把阿明的事大致跟他说了一下。   叶秋声:“阿明这些年,可能一直在我学校周围打转。”   秦渭跟着皱起眉:“就为了找到你。”   叶秋声凝重地点了下头。   “因为施姨的保护计划,我藏得还算好,他有可能能找到我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学校,前公司,还有老家。他这几年估计一直都在这几个地方打转吧,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出什么事,我们都有点放松警惕了。”   “没想到他竟然真会这么执着地找我,看来,他是真的很恨我了。”叶秋声低下头。   秦渭:“那不是你的错。”   叶秋声苦笑:“我知道,就是连累了你。”   秦渭:“我们之间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叶秋声看着他,抿起嘴角笑了下:“小哥,你真好。”   秦渭:“知道我好,以后就别再做自己犯险的事。”   阿明的出现触发了些糟糕的回忆,譬如某人差点被炸死在房子里那事。   秦渭实在是怕了他了。   叶秋声保证自己这回绝不拿安全开玩笑。   “施姨说警方会保护我,这次阿明现身是个很好的机会,他们会抓住他。”   唯一的问题就是,叶秋声暂时不能继续留在学校这边了,不安全。   就算想回纽约,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叶秋声按照警方的安排换了个城市藏起来,秦渭一直陪在他身边。   叶秋声本来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了,不用秦渭时时看着,他去忙工作也没关系。秦渭不这么想,这次叶秋声和阿明碰面的事属实是吓到他了,对叶秋声完全是寸步不离地看着,叶秋声当然也不会觉得这样不好。   虽然他的性瘾是假的,可他渴望和秦渭有接触是真的。   如果以一款电子产品来比喻的话,那秦渭大概就是一款必须跟他组合售卖的充电产品。   叶秋声自觉是个高耗电产品,不仅平时耗电快,太冷太热也会导致电量耗尽,需要随身携带可移动电源。   变故发生在三月底,叶秋声和阿明撞见的一周后,他的前公司所在地,那座总是被暴风雨眷顾的城市,接连发生了几起儿童失踪案。   失踪目标非常一致,六七岁上下的小女孩。   这个特征一出来,叶秋声就想到了那天广场上差点被拐走的女孩。   “是阿明做的。”叶秋声肯定道。   第二句就是:“小哥,我得去见一趟施姨。”   “他要寻仇的目标是我,其他人是无辜的。”   对方大概是在那次偶然遇见之后,又在他学校所在地徘徊了一阵,察觉到叶秋声跑了,就找到了他之前工作的地方。   至于被拐走的孩子,要是阿明的女儿还活着,差不多就是那么大的年纪。   秦渭看着他的心神不宁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说:“我陪你。”   无论他要去哪,要做什么,秦渭只有一个要求:他要跟他在一起。   “嗯。”叶秋声靠着他,从他身上汲取温度和力量。   两人说干就干,叶秋声当天就联系了施宁,施宁那边果然有关于失踪案更多的情报,思虑再三,她同意了叶秋声参与进来。   有了上次的疏忽,这次施宁很谨慎地告诉他:“我只能尽量保证你的安全。”   叶秋声答道:“这样就可以了,谢谢您。”   ……   时隔四年,叶秋声再回到了他曾经工作的城市。   没空去追忆往昔,飞机一落地,他和秦渭就被施宁派的人接去了安全的地方。   叶秋声和负责调查此案的调查组碰了个面。   到了地方,竟然看见了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穿着警官制服的男人比之当年头发花白了不少,身体依旧朗健,他走过来拍了拍叶秋声的肩膀:“好小子,这么多年过去,又看见你了!”   叶秋声不太确定道:“冯叔?”   冯警官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不过你倒是变样了,要不是他们提前跟我说了,我可是真认不出你了。”   正是他小时候负责处理小石村拐卖儿童案的警察,冯永波。   见到冯警官,叶秋声也很开心:“冯叔,你被调到这边来了啊!太巧了!”   冯警官跟着笑:“可不是吗,别说,你这一说话,我就知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秋声!这活泼机灵劲,咱们那找不出第二个!”   叶秋声鼻子有点酸,腼腆笑了下。   视线落到叶秋声身旁跟着的人,冯警官眼睛又亮了亮:“你是……秦老五那个徒弟,叫……”   “秦渭,我弟弟秦嵘,当初就是您救回来的。”秦渭严肃道,同样很尊敬冯警官。   “对!就是你!”冯警官一拍手,跟叶秋声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黏着秦老五这徒弟,没想到你们长大了,关系还是这么好啊!”   叶秋声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脸,“对、对啊……”   他小时候有很爱黏着小哥吗?连冯警官都这么说。   应该,大概,可能……也没有冯叔说得那么黏人吧?叶秋声对此心存怀疑,觉得自己那时还好。   他偷看了秦渭一眼,发现秦渭也在看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浮着一抹笑,叶秋声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过头来,清清嗓子,“冯叔,你先跟我说说阿明的情况吧。”   施宁职位更高,虽然这起案子主要还是她在负责,但她要忙的事情很多,和叶秋声对接的事交给了冯警官。   说起正事,冯警官严肃起来。   手底下还有几个小警察,大家伙儿一起在会议室的长桌坐下。   “这个诈骗集团剩下的人全都隐藏起来了,目前在外活动的就只有阿明一个,只要抓住了他,顺着他这条线,我们就能彻底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这个人反侦察意识很强,很难抓,他抓那些孩子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那些孩子像他女儿。”   “前天晚上,有孩子家长尝试打了孩子带在身上的手机,他接通了电话,但是没有说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失踪的孩子暂时都没事,他不要钱,很快就挂断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如果他完全不想被人找到,那他根本连那个电话都不会接。   阿明希望有什么人给他打电话,之所以留着那部电话,接起又挂断,是因为给他打电话的人不对。   叶秋声有种直觉。   阿明想见的那个人,是自己。   “那部电话还在吗?我来打吧。”   ……   给绑匪打电话,不是他一个普通热心市民说打就打的。   叶秋声得等施宁回来,等警察们做好准备,再去打这通电话。   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   见到多年未见的故人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全然没了刚才还能闲谈两句的松快心情。   叶秋声趁此机会,询问能不能再看看案件相关信息。   “捡方便我看的给我就行。”   警方办案过程中不大会把信息公开得太清楚,不过叶秋声好歹是案件关系人,还属于受害者,除了一些照顾他心情不方便看的照片之外,倒没有什么细节不能让他知道的。给他多了解一下,说不准还能让他想起来点什么有用的关键信息。   叶秋声看了一些走访的资料,其中有祖泰家周围邻居的证言。   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来。   他看东西很专注,完全沉浸在里面,秦渭看他一直在舔嘴唇,给他倒了杯水放到手边。   叶秋声就是在这时抬起了脑袋。   “那两个女孩可能还活着。”   他的声音是那种很冷静的语调,和当初他告诉秦渭,祖泰是骗子时一样的语气。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叫所有人打了个激灵,从连日的疲倦里清醒过来。   冯警官刚巧去倒了杯水回来,听他这么说,差点连茶缸都掉在地上。   “为什么这么说?你注意到什么了?”冯警官问。   叶秋声迟疑着看了秦渭一眼,见秦渭点了下头,他才说:“这上面说,祖泰的妻子在爆炸之前就有异常行为了,她的邻居说她那时候疑神疑鬼的,好像有什么人跟着她似的。”   冯警官点头:“对,我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顺着这条线索没查到什么,就不了了之。”   叶秋声:“虽然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害怕,也不能肯定她的异常举止,一定跟那起意外有什么联系,不过,一个疑神疑鬼到邻居都觉得有点神经质的人,是不会什么都不做的。人害怕到了一定程度,一定会想做点什么的。”   冯警官:“你的意思是说?”   叶秋声:“如果我是她,在开始觉得周围的环境不安全的情况下,就算因为缺钱搬不了家,也一定会想办法把家里两个女孩先送出去。亲戚,邻居,朋友,不管是哪,总之,一定会先让她们远离这个我认为不够安全的环境,大不了等确认没事了再接回来。”   叶秋声在一堆证言之中抽出一张:“这上面说,这人是当晚最后一名客人,当时店里只有祖泰的妻子一人,那天是爆炸前的第三天,而这张证言上的食客明确提到,往常这个时间点,她女儿一般都会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尽管也有很多其他可能,但叶秋声还是觉得不对。   他的说法有所依据,但不算很强有力的证据,不过冯警官还是凭借着多年办案的敏锐直觉,决定信他一回。   “真亏你能从这么多信息里找出这两句。”   想调查也简单,只要专门去跟住在那周围的人核对,最后见到祖泰家的两个小女孩的时间就行了。   冯警官派了人去当年爆炸点的周围进行了走访,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挂断电话,冯警官欲言又止地看向叶秋声。   憋了半天,发出一声感慨:“你说我当初怎么就放过了你这么个好苗子,没想起来把你往警校里头拐呢?让你跟着梁老爷子的孙子混,太屈才了。”   搞不好,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第60章 太疼   叶秋声坐在警察中间,得到施宁的示意后,拨通了电话。   “嘟——嘟——”   电话自然挂断,无人接听。   在预料之中。   叶秋声再次拨通了电话。   接下来他锲而不舍地打几遍,在其他人忍不住怀疑阿明是不是已经把电话丢掉了时,终于被接通了。   接通后对面没有开口,叶秋声轻轻道:“阿明。”   紧接着,他一口气不停地说:“你女儿可能没死。”   一阵紧张的屏气凝神,对面传来男人嘶哑的声音:“你别想骗我,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可以把那几个孩子安全送回去,但我要你来换。”   叶秋声感觉搭在肩膀上的手紧了紧,他仰头望了站在身侧的秦渭一眼,微不可察地摇头,敛神道:“真的,我没骗你,你姐姐当初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提前把孩子送走了,所有人都默认那么小的孩子会跟在大人身边,爆炸发生后,失踪就等同于遇难,唯一知道孩子去向的人丧生在爆炸里,没人会猜到她们还活着,更没人知道她们在哪,但如果孩子真的还活着,我们得去找到她们。”   阿明依旧沉默,叶秋声继续说:“你比我更了解你姐姐,我问过她周围的邻居,她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你知道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又是一阵不算长的沉默,或许猜到叶秋声这边有警察,阿明很快说:“我没法相信你的话,除非你真的能找到我女儿送到我面前来。”   叶秋声还要再说话,电话被挂断了。   再打过去,电话干脆就不在服务区内了。   叶秋声忧心忡忡地看向施宁,施宁拍板定钉:“我们会立马顺着这条线索去调查阿明女儿的消息,你也要做好找不到人的准备。”   如果最后没找到人,警方会想办法用别的东西伪装出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叶秋声会带着这个假的孩子去赴约,配合警方,想办法把那些被绑架的孩子救回来。   秦渭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说:“也不是非要他去才行吧,他身体不好,我替他去。”   叶秋声瞪大眼睛:“小哥!”   秦渭:“反正只是配合你们的行动,这事谁干都行,不是非要他来,我比他身体素质好,我更合适。”   施宁:“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我们还得再考虑一下,万一要是被阿明提前察觉出来我们换了人,那些孩子可能有危险,细节还需要再商量。”   叶秋声赶紧拽住秦渭,高声截断他的话头:“没事,到时候还是我去,这件事不用再考虑了,我们配合过一次,我有经验。”   施宁看他们俩这争先恐后的样子,叹气:“这件事还得往后放放,最好的结果,肯定是找到阿明的女儿,让他自己束手就擒,只不过我们需要点时间,找人的事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回去休息一下等等消息吧。”   叶秋声和秦渭被警察赶了出来。   一出来,秦渭就拽着叶秋声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因为怕阿明找到叶秋声,施宁干脆给他们安排到警队宿舍里住了,没什么地方比这更安全了。   叶秋声在身后跟得踉踉跄跄,压着嗓子喊“小哥”。   “你慢点走,我跟不上……呃——啊!”   秦渭拉开宿舍的门,叶秋声嗖地一下被拽了进去,嗵地按在门上。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和门上的窗户渗进来的一丝光线。   叶秋声整个被笼罩在秦渭身形之下,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一动也不敢动。   秦渭呼吸很沉,胸膛起伏着,脸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即使看不见,叶秋声也能感觉到他现在心情很差。   “小哥……”   “你不许去,你在这等着,到时候我替你去。”   秦渭气息有些颤,叶秋声一下就心软了,扯扯他的衣角:“小哥,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让我去。”   “不行,”叶秋声第一反应是就拒绝,“那太危险了!万一你出事怎么办额——”   秦渭手臂砸在门上发出沉闷地咚声,叶秋声吓了个激灵,默默收了声。   秦渭抬手握住他的肩膀:“你也知道危险!知道危险你还要去,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   叶秋声撇开头:“可是,那些被绑架的孩子……”   秦渭咬着牙根:“那我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你想过要是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像是在努力压抑吞咽着什么似的。   叶秋声听见了他喉咙里发出的哽咽,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触到秦渭滚烫的眼角,叶秋声被烫到了似的缩回手,讷讷道:“抱歉。”   秦渭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没想过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考虑过我们两个的未来。”   叶秋声颤了颤:“我不是……”   “那你就给我好好活着,那些孩子再重要,难道比你自己还重要吗!”   他尝试辩解,最后却有点无力地垂下肩膀:“我也不知道。”   未来对叶秋声太遥远,他一直只会过好今天,今天能过得好已经算是不错了,不敢奢望明天的事。   “你这么说,我好像是挺不负责任的,总是随着自己的想法做事,喜欢你就什么都不想直接接受,舍不得你就想办法留下,再多的,都没去考虑了。”   叶秋声略微停顿,语气更低了些:“我没有长远的打算,明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可能有一天会忘记你,却还是因为私心就这么跟你在一起,不舍得对你放手,堵住耳朵,捂住眼睛,过一天算一天。”   想来想去,他确实没太想未来的事。   不想想,也不敢想。   从小养成的习惯,很难改正。   他呼出胸口沉闷的浊气,“如果你觉得不好,那我们也可以就到此——”为止。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越说心越疼,到最后干脆连声都出不来了。   他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吵着吵着,就吵到了这一步。   他不愿意说那句话,秦渭更是没给他说出来的机会,低头,把他本就不会发出的声音,进一步堵在了唇里。   他握住他的脖子,压着他吻住他,让他把不想听到的话通通给他嚼碎,咽回到肚子里去。   唇上一阵刺痛,铁锈味在两人唇间弥漫。   叶秋声晕眩着倒在床里,秦渭一口咬在他莹白的锁骨上,引得他发出细巍巍的颤音。   大概是心软了,秦渭吻了吻他有些疼的地方,抬起头看他,眼眶边缘红着:“你再说那种伤人的话试试?”   叶秋声咕哝了声,抬起松松垮垮挂不住衣服的手臂,捧住他的脸:“我这不是没说,你不堵我嘴,我也说不出来了。”   秦渭觉得叶秋声真的太混蛋了,一边说自己什么都没考虑,一边又满口甜言蜜语地说喜欢他,舍不得他。   这哪里是要断的样?这根本就是在扯他的心肝。   他真觉得叶秋声的心眼,都拿来对付他了。偏偏一使一个准。   “我之前说过,你有事,我真会跟你一块去死。”秦渭道,“让我替你去。”   “那我呢?”叶秋声把他话原样奉还,“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秦渭摸着他的脸颊:“那你就把我从你的记忆里删除,反正你本来也要忘记我的。”   秦渭不会他这么厉害的能力,所以他没了叶秋声只能去死,但叶秋声不一样,他还可以选择遗忘,至少可以保证,哪怕没了秦渭,他还是会好好活下去。   叶秋声睁大了眼睛。   或许他的表情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变成了滑稽,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生气的秦渭笑了出来。   他抱了抱他,吻他的额头:“我开玩笑的。你知道我身体很好,跑得快,打架厉害,还会变戏法,我不会有事的。”   被他的笑意感染,叶秋声也松弛下来:“这是在干什么,事情还没成定局,还没到最差的那一步,怎么就开始闹得要选个人送死去了一样。”   他心里也知道秦渭害怕了,他太怕失去他,故意用轻巧的语气缓和气氛。   “先别急着想这件事,再等等看情况如何。”   秦渭在他唇上咬了下,勉强算是同意他的说法。   警局的宿舍有两张不算特别窄的单人床,本来是给他们一人一张住的,但当晚,两人硬是挨着挤了一张床。   阿明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几乎整个调查组的所有人,都在不眠不休地查找线索,施宁还去监狱见了祖泰,询问了他妻子有没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   他们在这边没什么亲戚,只能看看有没有关系近的人。   叶秋声也加入到了线索的分析整合工作里,他记性好,对细节的捕捉能力强,调查组的人也愿意让他来帮忙。   连着熬了几个大夜,终于让他们卡着最后的时间找到了祖泰妻子在这边认识的朋友家里。   两个女孩被送到了两户人家里寄养,大概是祖泰妻子叮嘱了什么,两家人起初都不肯透露孩子的情况,不是说是自己家的小孩,就说是自己家亲戚的小孩,直到确认了施宁的身份,才说了真话。   在两家人的陪同下,施宁把女孩们接到了警局来,本以为接下来会很顺利,没想到两个小孩到了警局却相当警觉,一言不发。   也不肯离开寄养家庭的父母身边,只要警察靠近就会发出尖叫哭嚎,大闹起来,无论谁说都不肯听,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阿明已经发来了时间和见面地点,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所有人都很焦急。   从房间里出来,施宁对着等在外边的冯警官,还有叶秋声等人摇摇头,“可能是祖泰老婆对她们叮嘱过什么,她们才会这样,问她们认不认识阿明还有祖泰,她们全都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毕竟家里大人是干违法事的,施宁怀疑他们平时就有意跟小孩说过些什么。   叶秋声追问:“你说了是带她们去见父亲和舅舅了吗?或者……还能联系上阿明吗?”   冯警官摇头,同样一脸难色:“联系不上了,对方警惕心很高,他应该到现在还在怀疑这是一场骗局,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当着人家大人的面,把孩子强拽走去见阿明。”   事情就这样僵持住了。   时间不等人,要是叶秋声没准时出现在约定的地点,谁都不知道阿明会对绑架的孩子做些什么。   秦渭按住叶秋声:“我替他去见阿明。”   在叶秋声试图制止的时候,秦渭转身对他说:“你懂马来语,我去拖拖时间,你看看能不能再跟两个孩子沟通一下。”   施宁肯定了这个提议,她也觉得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冯警官也劝:“秋声啊,我知道你担心你小哥,但你千万冷静点。”   叶秋声心里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这两天施姨和冯警官跟他沟通了几次,他因为在治病,吃了很多药,有时大脑会忽然很疲倦地放空起来,虽然记忆力还是很不错,但偶尔,就是很偶尔的时候,会一下子断片了似的忘记一些事情。   他现在这样,一意孤行,说不定还会帮倒忙,身边这么多人,总归比他想得要周全些。   “我知道。”他嘴唇嗫嚅了下。   他什么都知道,但焦急,担忧还是一股脑涌上来。   叶秋声忍着这些情绪,仰起脸看着秦渭:“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到了这种时候,再顾不得什么周围人的眼光了。   叶秋声只希望秦渭能安全回到自己身边。   他总算也体会了把秦渭当初的揪心。   人真是很奇怪,明明他自己冒什么风险,做什么事都不觉得害怕,回想当初去见祖泰,他是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就那样平平淡淡的去了,一心只想着消除隐患,可换到秦渭身上,反倒是怕得不行了。   秦渭指尖动了下,脸带柔色:“嗯。”   冯警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觉得这对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哪里和他理解的不大一样。   施宁早知道两人的关系,自己家里就有个喜欢兄弟的,早过了刚知道消息时气炸的时候,完全见怪不怪了。   秦渭带着警方准备的道具,出发去见阿明去了,叶秋声转身进了屋,抓紧时间看能不能和两个女孩说通。   两边都紧张忙碌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进了施宁的手机。   施宁没接。   过了会,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施姨,你知道梁景现在在那吗?我们本来约好见面,但他一直没出现也联系不上。」   发信人是梁景那帮狐朋狗友中的一人。   施宁皱眉,拨了个电话,发现果然联系不上梁景了。   “施局长,你来这边看看!”   施宁放下手机走了过去。   ……   屏幕上,叶秋声正尝试用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马来语跟两个小女孩沟通。   大的今年十岁,小的今年才六岁,两个女孩紧紧抓着彼此的手,坐在沙发上,没有碰警察拿过来的饮料和零食,抿着嘴不说话,像两尊人偶似的。   叶秋声蹲下身,和她们视线平齐,温言细语地和她们讲话。   在警方的期待中,叶秋声对两个小孩会是个大杀器,他会说她们父母的语言,很能拉到好感。   然而事情却不如所有人想的那样顺利。   两个女孩都一副听不懂叶秋声在说什么的样子,偶尔开口也只说中文,好像她们和祖泰一家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叶秋声穷尽口舌,也没法引起女孩们一丝波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叶秋声越来越难以保持冷静理智的状态,表情逐渐有些绝望。   施宁头疼地按了按额头:“小的那个可能是真的不太记得了,但大的那个肯定记得,只是小孩而已,怎么那么犟。”   旁边的警察前年家里刚有了孩子,倒是很能理解这一点:“肯定是她妈妈跟她说的,你可别小看孩子,孩子都是这样,把父母的话当成圣旨来看。”   施宁:“老冯那边怎么样了?”   她这边才问,那头电话就响了。   接线的小警察跟那边说了几句,脸色一变,挂断电话跑过来,“不好了,施局——”   ……   轰——!   埋伏在见面地点冯警官脸色骤变!   他们没等来秦渭传回来的信号,见面地点发生了一场小型的爆炸。   “快点,快点去救人!”   警方这边一团乱。   废弃工地的另一边,秦渭踉跄从地面爬起来。   看着身后熊熊燃起的大火,晃了晃头,血液从脑门上留下来。   身后响起一道极轻的脚步。   意识到了什么,秦渭凭借本能迅速向旁边躲避,然而爆炸带来的冲击还是对他的行动造成了影响,没能躲开,钢管重重的敲在头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觉得有些庆幸。   幸好是他来了,不然挨这一棍子的就是叶秋声了。   太疼,秋声会哭。   ……   叶秋声在中途从里面出来一次,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一开始大家还不想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可他又不是傻子。   叶秋声问:“冯警官那边出事了对不对?”   施宁不敢看他:“小叶,你先……”   叶秋声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给秦渭打电话。   等待的时间如此煎熬,最后电话却还是挂断了。   他把越来越僵硬的手指在身上搓了搓,叶秋声认真地像是在干一件天大的事,执着地继续拨秦渭的电话。   过了一会,他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满是无助地说:“打不通了。”   施宁僵硬地道:“你先别急,还没说人一定出了事!”   叶秋声点点头,似乎是信了,可马上他又低下头拨手机。   谁都没想到,电话竟然真的被接通了。   “小哥!”接通的第一时间,叶秋声就急切喊他。   “你们骗我。”电话里传来的不是秦渭,而是阿明的声音,他们此刻似乎正在一辆车上。   叶秋声紧紧握着手机:“秦渭跟你在一起对吗,你让他跟我说话!”   阿明森冷地笑了,对着后座道:“不跟你小情人说句话吗?”   叶秋声焦急等着,小心道:“小哥,小哥你在吗,你跟我说句话!”   电话里传来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秋声?”   然而发出声音的却不是秦渭,而是另一道同样熟悉的声音。   施宁比叶秋声先反应过来,失声道:“梁景!”   阿明似乎早料到叶秋声和施宁在一起,不意外地回道:“没错,是施局长的儿子。”   梁景似乎才清醒过来,还要继续说什么,却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变成疼痛的呻吟。   尽管对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叶秋声却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在。   “小哥,你在那对不对。”叶秋声哭丧着脸说。   过了两秒,有人叹了口气,“秋声,别哭。”   短短一会,叶秋声从大悲到大喜,又从大喜到大悲,人几近要崩溃了。   他大声问阿明:“你要带他们去哪,你不要冲动,我们真的找到你女儿了!”   这会的功夫,施宁已经快速稳住了神智,示意其他人追踪阿明的位置。   阿明好似已经不打算再隐藏自己的位置,一直没有挂断电话。   他对叶秋声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你了,一个局长的儿子,一个仇人的爱人,带着他们一块上路,也算值了。”   一个对他穷追不舍,将他逼入绝境,一个害死了他的家人,他会带着这两个人最爱的人一块去死。   阿明大笑起来。   “这样吧,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带着我女儿来见我。”   电话再次挂断。   ……   可能是叶秋声的状态看起来太糟糕,当他再返回到房间的时候,两个女孩寄养家庭的父母满是戒备的把孩子挡在身后。   看起来像是在担心他会忽然发疯,抢了孩子就跑似的。   叶秋声苦笑了下,“你们放心,我没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我就是想再跟她们说几句话。”   他往前走了两步,缓缓蹲下来,和藏在大人身后的小小身影对视。   能说的话早已说尽,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想了半天,脑子竟然空得一句像样的话都找不出来。叶秋声瘫坐下来,颓丧地垂下脑袋,肩膀坠了铅一样沉重。   小哥。   小哥……   怎么办好呢?都是他的错。   叶秋声忽然有些后悔。   他怀疑自己又做错了事,是不是最开始不管这些事就好了。   他脑海里乱糟糟想着很多事情,想着他们俩在纽约时的事,想着他们一起在公司里的那几年,想着各自天南海北,天各一方的日子,最后是他和他在爷爷面前跪下磕头的画面……那种晕眩感更强烈了,胃抽绞着,像是要吐出来。   良久,他有些无力道:“我只是想让他回来……”   他不报希望地呢喃着。   躲在大人身后探着脑袋的小女孩看着面前这个灰败的身影,眼底泛起了一丝波澜。   ……   正心焦地打着电话的施宁忽然听到旁边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施局!你看!”   施宁心烦意乱地抬眼看向屏幕,一下子愣住了。   画面上,那个无论怎样都不肯开口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大人的背后走了出来,站到了叶秋声的面前。   她抬起手,摸了摸跪坐在地上,深深低垂着脑袋的青年的头发,嘴唇动了动,说了几句话。   青年身形僵住了一瞬,片刻后,怔然抬起头,和女孩对视,神色似有些恍惚。   施宁一掌拍在桌上:“他们说了什么?”   “等一下,我查一下什么意思!”   过了会儿,身旁的警察喊道:“翻译出来了!”   她说——   「妈妈,别哭。」   「爸爸就快回来了。」   ……   几秒后,叶秋声抱着阿明女儿冲出来。   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上车!”施宁对他道。 第61章 宁做小人   车子沿着滨海路向北,从车流密集的城区开向夜晚人迹罕至的郊区。   叶秋声记得那个方向有个灯塔公园,免费开放的,白天的时候,白色的灯塔矗立在临海耸立的山崖边,春天里斜向上的山坡长满绿草,是个网上挺热门的打卡景观地。   这个时间点,早过了公园开放的时间,附近没什么人了。   坐在旁边的小女孩紧拽着叶秋声的衣服,离开熟悉的大人,跟陌生人出来,很是紧张不安的样子。   或许是叶秋声不久前崩溃到快哭出来的样子让两个女孩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女孩对他有了亲近感,这会也依赖地靠着他。   叶秋声不太会安慰人,想了想,掏出手机在上面翻了翻,没一会车里响起了海绵宝宝的片头曲。   “你要不要看动画片?”叶秋声苦恼地举着手机问。   这招果然好使,小女孩接过他的手机,不大会儿就看入了神,叶秋声松了口气。   施宁从后车镜看了一眼,觉得叶家这孩子也是个人才,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给小孩放动画片。要是她,根本就不会管这个。   “等下小心点,不确定对方现在的情绪和状态,而且他身上可能携带了境外走私进来的危险品,知道你心急,不过到时候别急着往前冲,大部队就在我们后面,部署警力需要点时间。”   “嗯,我知道,我很冷静,一定听从指挥,不会添乱。”叶秋声低低应道。   作为被挟持的人质家属,两人一边心焦,一边趁着赶路的时间商量着等下的事情。   然而不管再怎么商量,等真到了现场的,计划根本赶不上变化,一切混乱得难以想象。   车停下后,叶秋声抱着阿明女儿下来,对方情绪果然很激动,立马喝止他们,不让他们靠近。   晚上的灯塔附近没灯,只有车灯的光线在黑夜里闪着。   叶秋声站在车灯前,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举起来,示意自己无害。   他看见阿明脚边坐着两个人,两个人似乎都受了不轻的伤。   梁景激动地喊:“秋声!”   然后被阿明一脚踹在肚子上,倒在一旁。   叶秋声听见了施宁急促的呼吸声。   隔着这么远,他看不见那个沉默的身影的神色,然而单单看着对方的身形,他就不禁眼眶发热。   迎着猛烈的海风和浪潮声,叶秋声用尽全力大声说:“阿明,我带你女儿过来了!”   他又对怀里的女孩说:“那是爸爸,你还记得爸爸吗?”   可能是气氛太紧张,又或者当年年纪太小,女孩真的不记得了,她搂着他的脖子摇头,嘴里喃喃着带着哭腔喊妈妈。   海边真的很冷。   叶秋声脱下衣服,把外套裹在她身上,试图稳定她的情绪。   阿明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态度有所缓和。   他手里拿着枪,凶狠地挟持着两个被塑料扎带反捆住,还受了不轻的伤的人质:“你们之前就想骗我,我不信你们,你把孩子送过来,我要确认你们是不是随便找了个小孩糊弄我!”   叶秋声立马就想要过去,施宁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消息,拦住他:“孩子可以给你送过去确认,但你必须放了人质!”   阿明依旧怀疑,所谓的孩子只是警方做的一个抓他的局,心底却又存有一丝期望,不敢直接放人,又想见孩子确认身份;施宁则担心叶秋声一把孩子送过去,对方会直接反悔撕票。   何况叶秋声同样是对方仇恨的目标。   阿明不同意,双方僵持了一会,阿明忽然冷冷地笑了声:“你们把孩子送过来,我可以先放一个走,能谈就谈,不能谈我就现在带他们一块‘上路’!”   叶秋声和施宁同时紧张起来。   阿明心意已决,他看向叶秋声:“你说,我该放哪个走?”   他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似的告诉他:“这两个人好像跟你都关系不一般啊,你选一个,我现在就放他,他肯定能活。”   “叶秋声,你想让谁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叶秋声。   选梁景,还是选秦渭?   一个从小长大的竹马,救命的恩人,一个……是自己爱的人。   施宁忍不住低声叫了句“小叶”。   尽管她不太爱管自己的儿子,可到底是亲儿子,还是会担心,不然也就不会这么急着赶过来,在这种时候,她肯定希望先保证自己儿子的安全。   阿明是个不要命的危险分子,谁知道他之后会做什么,谁跟他赌得起?当然是越早把人救回来,确认安全最好。   寒风中有些冷。   叶秋声到了这种时候,竟然很冷静。   他欠施宁,也欠梁景一条命。   不想当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理当要报这份恩情。   他在施宁期待的目光中,抖着嘴唇道:“放了……   “秦渭。”   他挣扎许久,最后的答案竟是,宁做小人。   一时间,梁景和施宁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施宁失声喊道:“小叶!”   秦渭强做的镇定破碎,鼻息颤着喃喃:“秋声……”   那道黑夜里格外单薄的身影,一步步朝灯塔下方的悬崖边缘走去。   他们听见他说:“把梁景也放了,他受伤了,不方便做人质,你带着他也是给你拖后腿,我可以跟你走,我来换他。”   梁景才刚凉透的心,重新热起来。   秋声不是不要他了!他还是在乎他的!   就在这时,秦渭忽然一脚把他踹了出去:“他选梁景,你先放了梁景,让他滚!”   秦渭咳嗽了下:“叶秋声,你别过来!你给我回去,听见没有!”   梁景被踹懵了,往前滚了几步。   阿明没有耐心听他们掰扯,“行了,还你们一个人!”   梁景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叶秋声跑去。   “秋声,你说要换我,说明你还是在乎我的对吗?”   然而,叶秋声根本没有理他。   只在秦渭朝他喊话时在那里站定了一下,很快继续坚定地朝那个方向走。   施宁在身后担忧地喊了声梁景,梁景没回,看着叶秋声远去的背影发愣,心头忽然像是被浇了盆冷水。   秦渭:“叶秋声,听话!”   叶秋声扯扯嘴角,没说话。   阿明挥了挥手里的枪:“好了,你站那不要动,放下孩子,让孩子自己过来!”   叶秋声蹲下来,把小孩放在地上,低声跟她说了几句,告诉她:“那是你爸爸,没事的,我就在这,不会走很远,你害怕就叫我,我马上过去。”   小女孩迟疑着点了下头,朝阿明走过去,试探性地朝那边喊了声爸爸。   起初阿明还持怀疑态度,直到小女孩走近些,看清对方的样子,他立马跑过去用力把女孩抱进怀里,叫着女孩的名字。   看到他这样,当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叶秋声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见阿明没注意到他,飞速向秦渭奔去。   “小哥!”他语气颤着,借着不太清楚的光线看到秦渭现在的样子,心疼得红了眼睛。   他用袖子抹了下眼,安慰他:“你别担心,我现在就给你解开,你不会有事的,有警察在,我们等下一起回家。”   秦渭察觉到他的手抖得不成样,低声呢喃:“秋声,真是笨死了,过来干什么?这多危险,害不害怕?”他乱糟糟地念叨着,声音很轻,带着哽咽:“怎么这么笨啊,啊?”   叶秋声眼眶又热了些。   他试着弄开他手上的塑料扎带,这种绑法人根本没法跑动,会失去平衡,得尽快弄开。   他满头大汗,弄得认真,秦渭余光一撇,看见阿明举起了枪对准了这里。   “你们在干什么!给我停下!”阿明语气焦急慌乱。   电光石火间,秦渭看见阿明手里的枪冒出了火光。   他眼瞳一缩,在大脑意识到之前,用力撞开了叶秋声。   女孩被吓哭了,阿明顾不上那么多,放开开她,转过头回来试图重新控制人质。   施宁在混乱中拔出枪,对准了阿明。   随着一声枪响,摔倒在一旁的叶秋声在嘈杂中抬起头,一切都像是慢动作镜头那般,他看见阿明倒了下来,看见秦渭的身影摇晃着消失在了悬崖的边缘。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灯塔悬崖的高度,下方的海水深度,秦渭的伤,还有他手上的扎带。   但也可能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他听见梁景和施宁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梁景不顾一切地向他冲了过来,大概是想拉住他。   但他们谁都拉不住他。   梁景眼睁睁看着叶秋声冲向悬崖,半点都没犹豫地跟着秦渭跳了下去。   凌晨五点,拂晓天光乍破。   他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烈日坠向深海。   梁景趴在悬崖边,呆呆望着那道身影消失,从脑袋到胸腔都在剧烈震动着。   他仿佛第一天了解叶秋声这个人一样,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了他这个人。   叶秋声不会放弃梁景的生命,他会救他,换做其他人他也会救。   梁景对他来说,和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区别,或许仅仅多了一份恩情。   但这世上能让他愿意交付真心,生死相随的,却只有那一个。   那人不是梁景。以后也永远都不会是了。   直到这一刻,梁景才恍然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也许很久之前他曾有过那么一个机会抓住他,将那份竹马情谊演变成其他的关系。   可是他仗着对方的纵容,在无数种应对方法里选择了最烂的一种,亲手将他推离自己的身边。   从这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拥有叶秋声了。   ……   从高处砸进海里的一瞬间,身体传来了一阵剧痛。   叶秋声在塞班的时候学过游泳,杨钧和齐愿还带他跳进过一个蓝洞里面游泳。   他经常能看见那些外国人欢呼着脱了衣服,从海边的小悬崖上扑通扑通跳下去,但那些都没有这个这么高,也没有现在这么疼。   不过他很快就感觉不到疼了。   他努力睁大眼睛搜寻着,然后朝着一个下坠的身影拼命游过去。   秦渭意识不太清醒了,叶秋声抱住他的腰,咬着牙往上游,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着秦渭的名字,让他再坚持一下。   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他做了所有努力,距离水面明明就差一点了——叶秋声脱力了。   他渐渐抱不住秦渭的身体,无力地看着他从自己手中滑下去,一道热泪融化在了海水里。   秦渭在梦里隐约听见了谁人的哭声。   那人哭得好伤心,惹得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想抱抱他,问问他发生了,让他不要再哭了,手指动了动。   最终,意识陷入一片昏暗。   ……   发动机的轰鸣驰骋在海面上。   船上,有人高呼道:“找到了!人在这里!”   “快!快点!救护车!!” 第62章 超忆症的奇妙之处   整个抢救过程中,秦渭清醒过几次,他尝试抓住身边的人,发出一些不成字句的音节。   别人不知道他想问什么,连夜赶回来的秦嵘是知道的。   “他没事,哥哥没事。”秦嵘哽咽着对他说。   秦渭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短短一个晚上,又是经历了一场爆炸,又是被敲破了脑袋,最后还刺激地跳了次海,秦渭这次躺icu的时间比上次还久点。   意识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是转动眼珠,在周围搜索那个他熟悉的身影。   找了半天,也没见到想见到的人。   周围人不少,有自己亲弟弟,有秘书,有听说消息来慰问的公司董事,就是最该来的那个人没来。   秦渭当时满脑子都是上回自己躺icu那会发生的事,说什么都躺不住,挣扎着起来,颤巍巍对身边的人说:“叶秋声……在哪?他没来看我?”   停顿一秒,秦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怎么了?受伤了?很严重?”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说。   倒不是不认识叶秋声是谁。   就算是之前不知道叶秋声的人,这两天听这名字都快听得耳朵起茧子了,秦渭麻药劲没过的时候,就在那一直喊人家的名字,一会让人家别走,一会又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地骂人家是混蛋。   满楼的人全都津津有味地听了一耳朵秦渭和他口中的叶某人的旷世绝爱,在知道叶某人也是个男人之后,此八卦就跟火星子似地在住院区燎了个遍。   秦嵘对此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后我有需要全麻的时候,绝对要让人把我嘴堵上。”   不然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最后还是秦嵘上前,让秦渭做个心理准备。   “哥哥他伤不重,但是……他情况比较复杂,你也知道,他一直身体不好,心理和精神状况也很差,他现在……光说说不清,不然,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秦嵘欲言又止,决定让秦渭自己去看。   秦渭想,人活着没事就好,还有什么能比世界上没有叶秋声了更严重的呢?   他抱着这种乐观的心态,从病床上下来,按照周围的人指引去找叶秋声。   去之前他想了很多话,想问他为什么不来看他。   别是又蹦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又打算趁着他的不能动一个人偷偷跑走,让他好几年找不着。   他去叶秋声病房的时候是下午。   到的时候,听见人说,他今天就结束了所有的检查,稍晚些时候,要办理出院了。   秦渭推开病房时,叶秋声正站在窗边,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套灰色的棉质家居服,一缕柔软的浅棕色头发垂在清瘦的轮廓边缘,阳光照在他的眼睫上,投下一抹清浅柔和的光晕。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看他。   那双眼十分平静,带着浅浅的笑意。   温柔,却又透着一丝陌生的疏离。   在秦渭怔愣的神色中,他微笑着说:“你好,有什么事吗?”   ……   自己的病人出事了。   杨钧心里骂骂咧咧地订了机票,赶了过来。   他是目前负责叶秋声治疗的人,也是所有人里对叶秋声的状况了解得最多的人。   他有些头疼地对秦渭说:“你了解超忆症吗?超忆症不是大众一般理解的那种,无差别地记住所有东西,其实我更愿意称之为一种‘时间的失效’。”   说话的时候,秦渭走到坐在床边,跪坐在那神情中带着一丝迷茫的人面前。   叶秋声有些难以辨别他们的谈话。那些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变得难以理解。   在他的视野中,所有人的脸都被模糊成了一团繁杂模糊的线条。   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模糊不清,他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那个突然冲进来的,看不清脸的人,此时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哭了。   叶秋声迟疑着摸了摸这个奇怪的人的脑袋:“他们说我生病了,认不出人来了,好像……脑子也出了点问题,我们以前认识吗?”   对方把他的腿搂得更紧了些,滚烫的泪液渗进他的裤子里,让他眼睫跟着颤了颤,心情忽然很烦闷。   于是语气也冷淡下来:“抱歉,我马上就要出院了,我今天得早点回家,我要早点休息,周一……周一还要去上班!”   看不清脸的人莫名颤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大概是在看他吧,叶秋声也不太确定。   他好像是病了,却又不是很在乎。   他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盘旋,告诉他,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比他的病重要太多。   站在门口的杨钧看着床边那两个人,神色模糊在灯晕之下。   他继续说,声音有些冷酷,也有些悠远:“对他们来说,十年前和一秒之前,在感知上没有任何不同。时间不是线性的,记忆也不是,而是一条整齐排列的横轴,没有远近,没有清晰与模糊之分,现在是现在,过去还是现在,删除其中的任意一段,对于他们来说,人生就会倒退回一个起点上。”   超忆症患者的奇妙之处大概就在于此。   他觉得秦渭死了。   他把自己的记忆删除了。   于是秦渭在他的人生里又活了过来。   他要回到他那窄窄的工位上。   那时爷爷没有死,不久后会有爱他的人来找他。   ……   周五早上,秦渭找出了自己那套很久没穿过的黑色西装,穿戴整齐出现在公司里。   已经晋升成部门主管的李子轩打着哈欠,去接热水,电梯门就是在这时候打开的,秦渭从里面走出来。   李子轩下意识打了个招呼,“早啊,秦哥。”   “早。”   秦渭对他点点头,向着王总的办公室走去。   李子轩端着热水回到办公室。   人呆滞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了谁,喝到嘴里的那口水噗地喷了出去。   “我去!!秦渭!”   他怎么会在这!   李子轩冲出办公室,发现挺多老同事们都围在王总办公室门口。   “他出了点事,他以为自己还在公司里上班,王总,我会为公司创造更多的效益,提成我也可以不要,只要您同意让叶秋声回来,让他像之前那样在这里工作。”秦渭站在办公室里,对着王总深深鞠了一躬。   秦渭提出的条件不可说不诱人,他在时就是公司的金牌销冠,自从他走后,公司效益也大打折扣,不至于出那么大问题,不过没以前他在那会风光倒是真的。   何况,秦渭现在是什么身份?他自己就是比王总这小破公司厉害里不知道多少的创业公司ceo,如今竟然说,事业不要了,就为了回来他们这小破地方,来给他打工?   说出去别人都得觉得王总白日做梦。   然而这的确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但凡是创过业的人都知道,公司里能有个天降神兵多重要,厉害的人,死的都能给你盘活了。   换做一般人,肯定是迫不及待的趁机让对方签个‘卖身契’,竞业协议更是少不了。   几年过去发福得更厉害的王总挠了挠稀疏的头发。   秦渭嘴唇逐渐抿紧。   决定无论对方要开什么条件,他都可以答应。   谁知过了会,王总慢吞吞说:“唉,你当我老王是什么人呐,我还用你这么正儿八经上来跟我谈条件?我认识小叶可比你早!”   “我老王可还记着呢,当初公司里没几个人,我凭着一股劲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什么都不知道,差点就要赔个家底精光,”王总嘿嘿笑了声,“那会就是小叶一手给我们这草台班子拉拔起来的。”   他站起来,扶起秦渭:“你这些年也帮了公司不少,不用扯那些有的没的,一句话,咱们公司这门随时对你们敞开,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不会亏待你们,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秦总的工资,那我可是真出不起。”   秦渭一时间有些怔住。   围在门口的人也忍不住讨论起来。   “什么?叶哥要回来了?卧槽,大喜事啊!”   “我刚来公司那会,没有钱吃饭,就是叶哥借给我的!好多年没见了,我好想他啊!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有一回,我早上肚子疼得受不了,公司烧热水的壶还坏了,本来我都打算挺挺算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叶哥跑去楼下借了人家公司的壶拿回来,给我烧了壶热水!”   秦渭听着那些讨论着的声音,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他恍惚地想,叶秋声,你听见了没,他们都记着你,记得你的好。   有那么多人想着你,念着你。   还有我。   我也想你了。 第63章 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在等一个人。   这么说有点奇怪,但他每天坚持上班,是为了等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确定不久后会有人来找他,而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以防对方来时,自己不在,错过了这场关乎人生的重要会面,但一旦他生出放弃的念头,心脏就立马会生出一股钻心的刺痛,继而萌生出比之更强烈的委屈。   为了不让自己难受,他只好继续坚持这件,连自己都不太清楚有什么意义的事。   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吃早饭,穿戴整齐,在八点整准时离开家门去搭乘地铁,在八点半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和坐在对面没有脸的同事一号闲聊两句,和路过的没有脸同事二号闲聊两句;中午的时候,推拒不掉热心的没有脸的同事三号的投喂,成功收获色香味俱全的盒饭一份,下午继续忙碌工作,晚上五点准时下班回家。   每天一丝不苟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找来的人。   他的同事对他都很友好,热情,不过偶尔他会觉得他们对他太小心翼翼了。   他没办法把他们说的话听得太清楚,那些人的声音像是从水底里传来的,闷闷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让他觉得其他人都生活在海里,自己正和他们隔着一个玻璃罩说话。   有一天没有脸的同事三号路过,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心情不好吗?”   那会叶秋声才忙完手里的工作,正对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发呆。   春末,空气里的水汽开始躁动,一连好几日阴雨连绵,再过一个月或许还会有台风光顾。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仰起头看向同事三号,迟钝地摇头:“没有心情不好。”   “是吗。”三号轻轻应道,过了会又说:“如果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   医生说叶秋声因为长期的压力和抑郁,在遭遇巨大创伤后直接爆发,导致他产生了记忆退行以及对人的识别障碍,该病情源于他对创伤的逃避,但也可以说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   叶秋声很想活下去,他有着对生的渴望,他没法面对一些事,才会本能地进行了自我封闭式的隔绝。   这些话都是医生亲口对他说的,可他却很难集中注意力去理解这些事。   他既不痛苦,也不快乐。他看不清所有人,也听不清所有人的话。   他像是活在梦里那样飘忽,周围的人都离他很远,触不到,碰不着;他们有着同样的、被涂鸦般的线条涂抹、掩埋的面孔,瓮声瓮气、沉闷如同怪物般含糊的说话声,叶秋声身处在人群之中,却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他无法分辨周围的同事们,他经常弄混一号二号还有四五六七八号,但却慢慢记住了三号。   三号同事是个奇怪的人。   回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大概是早上等电梯的时候。   三号站在他旁边,忽然对他说:“早上好。”   叶秋声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胡乱嗯了两声应付了下。   然后对方沉默了几秒,声音变低了些问他:“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看了对方一眼,觉得这人很奇怪,于是就没理他。   正好电梯来了,想着要赶快摆脱这个怪人,他快步走进电梯里,结果怪人跟着他上了电梯,和他进了同一家公司。   后来他才听人说,这人是他们公司销售部的王牌,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说这话的时候,同事一号莫名对着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耳,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对他表示:“呜呜呜叶哥,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兄弟肯定不会让你饿着,以后我给你养老!”   叶秋声:“……”   谢谢,大可不必,他能自己养自己。   但仅仅是这件事,还不足以让叶秋声记住三号。   让他开始把三号和他人区分开来,是因为自己每天早上总能在等电梯的时候碰上对方。这个据说有点冷冷的酷哥每次都很自来熟地跟他搭话。   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明明没必要,却总要跟叶秋声说两句话。   叶秋声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走神,不太爱搭理人。   对方自觉没趣,慢慢收了声。   分开时,他会轻声问他:“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每次都直接无视这种礼貌性的寒暄。   不过这种有别于其他人的举动,还是让他记住了三号。他总觉得三号跟他说话时的声音和别人不同,同样是那种咕噜噜的声音,听起来却格外的温柔。   所以一号说三号是个冷淡冰山酷哥的时候,叶秋声第一次表达出了非附和的态度。他觉得三号是个特别温柔,待人亲切的好人。   除了自来熟,太没边界感,总爱找他尬聊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一号对着他又欲言又止了会,语气复杂道:“叶哥你都这样了,还记着维护秦哥呢?”   叶秋声:“不是维护,我只是如实陈述。”   一号怎么会觉得他是在维护三号?他们俩又不熟,叶秋声只是客观地讲了句公道话。   ……   真正让叶秋声彻底把三号和其他同事区分开来,是因为某天晚上的一个意外。   那时他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没有脸的面孔,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慌。   那股恐慌几乎顷刻就将他的理智吞没,进而演变成了失控。   叶秋声很害怕,脚步飞快地想要逃离这些人。   他低着头盲目地逃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回过神来,周围是很陌生的环境。   傍晚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转大,他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发起了呆。   三号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撑着伞,从路的一边向他跑来,知道叶秋声没法分辨他是谁,告诉他自己是他同事,问他对自己有没有印象。   叶秋声迟疑片刻,缓慢地点了下头,问他:“你怎么在这?”   这个时间点已经很晚了,他不明白三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家在这附近,刚巧路过。”   叶秋声哦了声,三号又问他这么晚在这附近做什么,他家好像不是这个方向,问他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他送他回家。   叶秋声本来可以自己回家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恐慌还没有平复,又或者被雨打湿的衣服太冷,而三号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太暖和,他没有拒绝对方送他回家的提议。   三号把他送到他家楼下,叶秋声努力看了他一会,尝试看清他的样子,最后还是失败了,灰心丧气地垂下头。   离开前,对方大概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又拿出他那句生硬的问候,问他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第一次回答他,他说:“不好。”   对方没说话,走过来摸了下他的头。   叶秋声还是记住了三号。   但他开始接受三号的午间投喂,是因为一通电话。   打电话的人自称是一家宠物咖啡馆的老板,对方先是礼貌表达出了打扰他的歉意,然后说自己店要关门了,需要给店里的猫猫狗狗找领养的家庭,于是顺着这几年客人留下的电话,挨个打过去问问,看看有没有愿意领养的。   “我记得当初您和同行的那位先生都特别喜欢小杜,就想着打电话来问问您,有没有领养小杜的意向。”   叶秋声按了按有些疼的脑袋,想说自己不记得有这回事,他现在也没有领养宠物的能力。   店主:“我刚刚给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先生打电话问了,他说让我先来问问您,如果您同意的话,可以挑个时间来看看小杜。”   叶秋声根本不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   可能是因为好奇,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同意。   店主很高兴,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叶秋声硬着头皮说:“这周末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我这边给您登记上了!”   电话挂断后,叶秋声有些懊恼,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答应对方,但既然已经说好了,也不好再反悔,只好先过去看看再说。   另外,他也有些好奇店主口中那个同行者的身份。   周末的时候,叶秋声特意早出门了一点时间。   到的时候,店还没开门,门口靠着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叶秋声花了点时间,认出对方是他的同事三号。   这天早上,对方依旧如往常那样对他说“早上好”,中间停顿一下,然后继续问他今天过得还好吗,叶秋声照例无视了他的这句话,好奇地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三号个子很高,看叶秋声的时候要稍微低一点头,叶秋声看不清他的脸,总觉得他微微低头的样子看起来很专注。   三号回答:“来看小杜。”   收到消息的店主匆匆下来打开门,请两人进去。   几年过去,小杜长成了大杜,站起来有叶秋声小腿那么高。   杜宾礼貌地蹲在叶秋声脚边,尾巴在地面上欢快地甩来甩去。   店主惊喜道:“哎呀,小杜可能还记得你呢!它长大之后有点高冷,都不怎么理人了,今天难得见它这么主动!”   叶秋声怀疑这是店主说来哄他,好让他领养小杜的。   他看着脚下的杜宾,一点都不记得它了,但它许是还记得叶秋声的味道,虽然没有扑上来,却很高兴地摇着尾巴。   看出叶秋声的无措,身边的三号说:“你要不要先摸摸它试试?”   叶秋声试探着伸手摸了摸杜宾的脑袋,它立马舔了下他的手,拿脑袋顶他的掌心。   他很快沦陷在杜宾的攻势下,开心地玩闹了一会,杜宾很懂事地趴在他身边打盹,店主给两人端来了咖啡,问他们想法如何。   叶秋声有些不舍地决定放弃,他现在的情况,自己都照顾不好,根本养不了宠物。   “我想领养它,我很喜欢它,”三号说着,又看向叶秋声,“小杜放在我那里,我会照顾它,你平时想它了,可以来我这看它。”   事情便这么决定了。   三号说还需要提前回家做些准备,店主这边也要帮他们准备一些东西,双方约定下周来接小杜。   走前,店主想起来什么似的,跑去照片墙上,摘下两张照片递给他们:“这是你们上回来这里留下的照片,送给你们做纪念吧。”   叶秋声接过照片,上面的人脸依旧看不清,但他认得出来,照片上的两个人是自己和三号。   出门时,他把其中一张照片递给三号,看着对方收进钱夹里,干巴巴地问:“我们以前一起来过这里吗?”   这话问出来,他先生出了懊恼。   这话问得太蠢,但三号还是点了下头说:“来过。”   叶秋声又问:“我们以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吗?”   三号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说:“算是吧”   叶秋声:“抱歉,我不记得了。”   三号没有生气,笑笑说:“没关系。”   叶秋声怔怔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对方脸上那些和别人一样杂乱的线条,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   五月底,气象台发布了台风预警。   人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熟练地准备迎接接下来几月频繁到来的糟糕天气。   叶秋声渐渐习惯了早上跟三号一起等电梯,中午接过三号递过来的饭菜,周末的时候,和三号一起牵着小杜出门去散散步。   三号会牵着小杜在他家楼下等他,两人并排走着,他会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可以给他打电话。   一开始叶秋声总是显得兴致缺缺,有时走在他身边也像在神游一样。   有一次路过一个小广场,小杜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争得同意后,很多人开心地围着小杜逗弄拍照。   三号一下就被淹没在人群里,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叶秋声瞬间就找不到他了。   他站在那里,望着人群,心里很慌,他认不出他的脸,甚至想不起来三号的名字。   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一个人从那些人中间挤出来,手里举着一个海绵宝宝图案的棉花糖,看见叶秋声的样子,脚步顿了下,紧接着快步走过来,把棉花糖塞进他手里,低声问他:“怎么了。”   叶秋声跟他说:“我找不到你了。”   三号愣了下。   他没有走远,一直都在他的视野里,就在很近的距离。   可叶秋声就是分不清他是哪个了。   那之后,每次单独跟叶秋声出门,三号就在自己胸前别了个亮眼的玩偶胸针——亮黄色的,挂着大大的笑容,瞪着大眼睛的方块。   别说叶秋声一眼就能看到,连周围的人都忍不住频频侧目,毕竟据说三号是个外表冷峻的大帅哥,和这样的玩偶并不搭。   只要看见所有人都一直回头看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叶秋声要找的人。   ……   某天下班的时候,一个陌生但又有点熟悉的人出现在公司楼下,踟蹰着拦下叶秋声。   对方身上弥漫着一股憔悴颓废的感觉。   叶秋声不认识他,但他好像认识他。   对方有些痛苦地对他道歉,似乎是说了很多,但叶秋声都没听进去,他只觉得拦着他的人很烦。   直到最后,对方痛哭流涕地说:“叶秋声,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全都是言不由衷的屁话!从来没人嫌你烦,你很好,就是太好了,才会摊上我这样的煞笔!你不欠我什么,我对你也没有恩,你不用再念着这个了。”   “我要走了,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你会高兴点吗?”   叶秋声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点点头,淡定地从他身边绕过去。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哪个,不过还是希望他说到做到吧,毕竟,被神经病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   六月初开始,天气就逐渐潮湿泥泞起来。   叶秋声近来心脏总是砰砰跳着,身边的人都讨厌这样的天气,他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欢喜。   叶秋声跟三号说了自己在等一个人的事。   三号问他:“你准备等那个人多久?要是你一直等不到他怎么办?”   叶秋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紧接着,他有些苦恼。   一个人总不能花一辈子的时间,去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何况他连自己要等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问三号:“如果是你,会等多久?”   三号正给他挑鱼刺,闻言动作停下来,沉思片刻,笑道:“等到身体不能动了,大概就不等了吧。”   “那不就是要等一辈子了吗?!”叶秋声脱口而出。   身体不能动的时候,人都要老死了,那不就是一辈子?   三号轻笑了声,没说话。   叶秋声看着他拿筷子,熟练挑刺的动作,心忽地跳了跳,喉咙也有些发涩。   接下来几天,他总觉得脑袋晕晕的。   这天中午,雨开始下得很大。   同事六号让叶秋声帮忙把一份文件交给三号。   三号在忙,不在工位上,叶秋声就准备把东西放在他桌上。   走之前不经意一瞥,发现桌面的书架下,压着一角有些像是照片的东西。   他不知怎么,莫名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眼前的场景交替变换,好像很多年之前的某一天,他曾见过类似的景象。   三号还没回来,他不该随便动人家东西。   然而鬼使神差地,叶秋声对那压住的一角伸出了手,仿佛那东西对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抬起书架,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了。   照片上,隔着操场的铁丝网,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躺在球场边的长椅上,他手里拿着本书,盖在胸前,安静地睡着了。   角落里,装着烤肠的袋子倒在一旁。   叶秋声定定看着这张照片,胸腔剧烈鸣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一道疑问。   叶秋声飞速背过手,将照片藏在身后,瞪大眼睛,用力摇了摇头。   对方打量了他一会,移开目光,“看样子这雨会一直下到晚上,你带伞了吗?”   “带、带了。”   “嗯。”   他没有追问,叶秋声拿着那张照片急匆匆回到了座位上。   下午心不在焉,工作没做完,不得不留下来加班。   下楼的时候,叶秋声发现三号站在大门口,大概是没有带伞,在等雨停。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伞,犹豫半晌,鼓起勇气,递出了手里的伞。   “给你。”   三号顺着他拿着伞的手掌看向他。   他就那么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叶秋声以为他要拒绝,伸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伞。他没多说什么,撑开伞,站到雨里。   叶秋声看着他,准备目送他离开。   如果这时候他问他,把伞送出去了,那他自己怎么办?   叶秋声就会告诉他,等下会有朋友来接他。   三号没有走,站在雨里静静看着他,叶秋声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然而,三号没有问他那句话。   他对他伸出手,问他:“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预想之外的问题让叶秋声有些紧张,磕磕绊绊地说:“不、不用,有人来接我,你先走,不用管我……”   三号:“是吗。”   他收了伞,走回来:“那我陪你,等你朋友来了再走。”   叶秋声愣住了。   他递出过无数次伞,总爱谎称自己有朋友接。   然而只要多等一会就会发现,他其实根本没有朋友。   这是一个很容易就会被拆穿的谎言,说者不走心,听者没深究,让他瞒了很久。   “我……”他一时间有些慌。   三号低头看着他:“或者你跟你朋友说一声,让他别过来了,你跟我一起走,我没什么要忙的,可以先送你回去,这样可以吗?”   叶秋声怔怔看着他,脑子有点乱,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他握住三号干燥温暖的掌心,听他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搂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冲进雨幕。   伞面倾斜着,将他罩在里面,叶秋声侧头看向三号轮廓分明的脸。   有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视野有什么不一样了。   街道上有很多来来往往在大雨下奔跑的人。   他看不清所有人的面孔,只有他的脸,在大雨中渐渐清晰。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三号的问候。   你今天过得好吗?   我今天……过得很好。   他试着在心里回道。 第64章 他说他爱他   不知道为什么,叶秋声觉得这句话自己很难说出口。尤其是跟三号说,会让他莫名有些害羞。   那天之后,三号照常会在早上相遇的时候问他今天过得怎样,叶秋声想回答他,将将要说出口的时候,脸莫名热了起来,他太紧张,没能说出来。   三号习惯了叶秋声不回应他,没多在意。   但叶秋声很在意,他尝试在心里说这句话,至少不直接面对三号时,他还是能说得很顺畅的。   三号的确有张令人一眼难忘的帅脸。   中午吃饭的时候,三号注意到叶秋声频频看向他的脸,问他怎么了。   叶秋声摇摇头,闷头不说话。   三号眯了下眼睛,盯着身旁人泛红的耳尖看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脑袋。   或许是错觉,刚刚叶秋声好像和他对上了视线。   众所周知,叶秋声认不清人,他看谁都没有五官,因此看人时根本没法和人对视,平时三号和他说话的时候,对方看起来也是一副在神游的样子,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发现让三号心头一跳。   六月的第二周,手机准时收到了台风假的消息。   这天三号没来上班。   叶秋声早上等电梯的时候是一个人等的。三号没来,电梯在他面前打开,他站在那发了会呆,电梯就又在眼前合上了,数字开始爬升,然后降下来,里面的人走出来,奇怪的看了眼电梯口一动不动的人。   叶秋声等了几班电梯,没等到三号来,这是他上班以来第一次迟到。   第二天,三号依旧没来。   一号告诉叶秋声,三号可能因为工作原因,要离开公司,回纽约去了。   他从手机上调出一个新闻界面给叶秋声看:“虽然秦哥在咱公司挂职,但这其实才是人家的主业,现在只能算是体验生活,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总有一天要离开的,这回他公司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他回去处理,估计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叶秋声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公司的名字,创始人的位置上贴着三号的照片。   叶秋声掐了掐指尖,问:“他说什么时候走了吗?”   “我那天路过,听了一下,应该是下周五的机票,再晚,台风来了就走不了了。”   叶秋声忽然希望台风早点来。   最好明天就来。   ……   下班时间,叶秋声无精打采地下楼,门口有人打着伞站在那。   定睛一看,竟然是三号。   叶秋声低沉的心情瞬间昂扬起来,小跑着过去:“秦……”   一号叫他秦哥,他记住了。   叶秋声不想总叫他三号,试图记住他的名字。   秦字发出的艰难,让他脑袋很疼。   他接连发出两个“qin”字的音节,三号耐心接道:“渭。”   叶秋声站在他面前,仰着脸看他,眨巴着眼睛,紧张说:“秦……渭。”   秦渭忽然笑了,“对,我是秦渭。”   叶秋声脸一下就烫了起来,“你在这等人?”   他这么问,心里却早有了答案。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渭,亮晶晶的,一副“快点说是在等我”的期待表情。   许是看出他是故作矜持,明知故问,秦渭的眼里漾开笑意,那目光,像是在说他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让叶秋声臊得慌。   但秦渭并不拆穿他,装作没发现,如他所愿说:“我来接你下班。”   叶秋声一整天消沉的心情不见了踪影。   不过想到这人很快就要走了,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以后他们都见不着了,叶秋声就又不开心了。   现在装好人似的来接他下班,好像他们关系多不错似的,结果要出国这么大的事,都没跟他说。   叶秋声郁闷地想,难道他跟他说要走,他还会赖着他,不让他走吗?   他磨磨蹭蹭,不高兴地挤到秦渭身边:“那……我们走吧。”   秦渭抬起手搭在他的肩上,礼貌询问:“伞有点小,不介意我搂着你点吧?”   叶秋声还在想他要走的事,随意点了下头,没说自己包里还有把伞。   虚搭在肩上的手压实了些,把他往怀里按去。   叶秋声靠在秦渭身上,被他送回家。   分开前,想问他为什么不来公司,是不是要走了,既然要走了,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但他不知道以什么立场问这些话,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周四。   这天晚上下班,秦渭没来接他。   叶秋声按部就班地回家,吃饭,洗澡,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他听着窗外轰隆隆的雨声,想着即将到来的台风,猜想秦渭这会是不是在整理行李,他家里是不是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明天一早就要起飞去纽约,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他在纽约的公司里会做什么?   也会像现在这样每天掐着时间等他的某个新同事,去跟对方打招呼,问问对方过得好不好?   也会每天变着花样投喂对方,在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耐心地哄人,买很多很贵的礼物放在对方的桌子上?   也会即使有事情要忙,去不了公司,也风雨无阻地跑去接对方下班?   还……还会跟对方一起散步,邀请对方去他家里,一起养他们的小杜?   越想叶秋声越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烦意乱。   凌晨两点,他腾地坐了起来,头脑混乱地穿上衣服,拿上钥匙出了门。   ……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情绪一下就绷不住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站在秦渭家门口。   路上风雨很大,到的时候他都被浇透了,秦渭半夜两点半打开门,叶秋声浑身湿漉漉的,红着眼眶站在他家门口。   他呼吸窒住了一瞬,赶忙把人拉进来,去浴室拿了浴巾过来把人包住,打开空调调高温度,让他坐在空调下方:“我去给你放热水,你先擦擦头发。”   浴巾盖在脑袋上,遮住叶秋声的表情。   秦渭起身要走时,他抬起手紧紧抓住他。   秦渭放缓了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秋声不知道如何质问他要走的事,他抿紧冷得发白的唇,想了想,从身上掏出那张他藏起来的照片:“你……藏我的照片。”   秦渭看了他一会,平静道:“没错,我是藏你的照片了,然后呢?”   叶秋声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平静,他抿着嘴巴抬起脑袋:“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不是普通朋友,对吗?”   秦渭:“你大晚上冒着雨来找我,就是想问这个?”   叶秋声更用力抿唇:“不行吗?”   秦渭没说行还是不行,他弯下腰,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浮动着莫名的情绪:“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被他一看,叶秋声又开始紧张起来:“我们是……”   “是什么?”   “是……”   “有什么不敢说的,”秦渭笑了一下,一字一顿地看着他道,“男、朋、友。”   叶秋声睁大了眼睛。   脑海里闪过无数熟悉的画面,他整个人都在颤栗着,呼吸不上来似地喘着气。   “你是……”   他认得他的,他记得他。   秦渭垂眸看他,直到这时,那股深藏的侵略性才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叶秋声望着他,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禁锢住了般呼吸艰难。   他缓慢地凑近他,叶秋声抓着秦渭的手越来越用力,睫毛不安颤动,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唇贴合上他的唇,试探性地碾磨。   叶秋声没有抵抗,秦渭停了一秒,扣住他的脖子,将他压进了沙发里。   浴巾掉落在地上,无人理会。   叶秋声抱住秦渭的脖子,用力偏开头。   秦渭平复了下呼吸,“对不起,我去冲个澡。”   他想走,被叶秋声拽了回来,没走成。   他低下头,看着眼角和嘴角都红透了的人,声音不自觉软下来:“不想我走?”   叶秋声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秒后,他缓缓抬起身体,圈着秦渭的手臂收紧,就这样整个人半悬着上身,贴靠进秦渭怀里。   眼泪一滴滴地砸进秦渭的脖子里。   “小哥。”   秦渭撑着沙发手的手蓦然一颤,眼睛睁大。   “小哥……”怀里传来压抑的呜咽,“不要走。”   秦渭瞬间红了眼睛。   他紧紧抱着他,颤声道:“秋声,你想起来了?”   叶秋声呜咽声变大了些:“小哥!”   “我看见……看见你掉下去了,我抓住你了……可是你还是沉下去了……我以为……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害怕……”   他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身子骨颤得快要碎掉。   “小哥,你别死!”   秦渭心脏抽痛,紧紧抱住他:“我没死,小哥在,小哥爱你,小哥永远陪着秋声,乖,不哭了。”   “呜……小哥……”   叶秋声像是一下把积攒的情绪释放出来那样,抱着秦渭哭得天崩地裂,怎么哄都哄不好了。   幸好秦渭从小就积攒了不少经验,折腾半宿,总算是给人抽抽噎噎地哄睡着了。   他自己倒是瞪着眼睛看了怀里的人整晚,生怕一错眼,人不见了,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叶秋声一觉睡到了中午,连秦渭想去趟厕所,都会惊动他。叶秋声揉着眼睛坐起来,哭唧唧地问他要去哪,是不是要丢下他走了。   秦渭这才知道他不知道打哪听说,他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才崩溃得大半夜跑来找他。   秦渭哭笑不得地解释:“公司出了点问题,我就去两天就回来。”   叶秋声:“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秦渭:“我以为,你只拿我当普通同事,不在乎这些,不想拿这些事让你更烦我。”   叶秋声想了想,也不怪秦渭这么想。他一开始是挺不爱理他的。   他板起脸:“我没有烦你。”   “我现在知道了,”秦渭亲他的脸,“你不烦我,你喜欢我。”   如此情况,自然也是赶不上去纽约的飞机了。   这是台风前的最后一班飞机,秦渭跟自己的合作伙伴们联络了一下,有条不紊地重新安排公司的事宜。   中午,叶秋声顶着肿成核桃的眼睛醒来。   秦渭就在身旁。   他习惯性地问他:“今天过得好吗?”   就和这段时间的每个早上一样,仿佛已经成了某种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叶秋声想,自己终于有机会回答他,说他过得很好。毕竟他问了他这么多次,而他在心里练习了这么久。   他本想说,我过得很好。   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爱你。”   秦渭看了他半晌,凑过来吻他。   “秋声,要爱自己。”   ……   六月下旬,叶秋声跟秦渭一起被困在台风天雨城的一隅。   他在线上完成了自己的毕业答辩。   七月初,看过医生,给出了叶秋声恢复状况很好的结论,他的各种病症都恢复得很好,对于他的超忆症,叶秋声有了新的应对方法,痛苦的依旧残留着,但秦渭会用更多更好,更幸福的事情填满他的人生,一杯墨水装在杯子里时存在感很强,但倒进海水里,就根本无人在意了。   叶秋声前往学校参加了自己迟来的毕业典礼。他走上台,接过自己的证书,低下头让孟建生为他拨穗。   “恭喜叶秋声同学——毕业快乐!”   掌声响彻礼堂,他回过头,看见一身西装,抱着花站在礼堂门口的秦渭,恍惚间,觉得自己刚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流亡。   典礼结束,叶秋声迫不及待地飞奔向秦渭。   他跑得很快,浅色的发丝在空气里飞扬。   秦渭张开手臂,接住飞奔过来的人,在半空中划了个小小的弧形。   把人放下来,单手圈着他的腰,“慢点跑,这都是人,你不怕别人看见了?”   他还记得叶秋声以前总是不许他暴露他们的关系,也不许他在外面亲近他的事。   叶秋声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是凑到他面前来,“我不怕,随便他们怎么说,我有小哥,我什么都不怕。”   他不再染发,几月的时间,那头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浅色头毛长了出来,此时在发尾绑了个小啾,活泼地翘着。   剪去长长的遮掩的门帘,浅色的眼睛笑盈盈弯着,流淌着蜜糖。   秦渭仿佛一下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九岁那年初见,一晃,二十年了。   神明没有陨落,流亡的君主也没有死去。   秦渭低下头,对叶秋声说爱他,而叶秋声笑着回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