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系上司俘获野系小狗   作者:颜茶香   简介:   季煜烽性格野,不听管教,却被继母安排到一个公司做基层实习生。   他一身反骨,当然不会乖乖听话。   特别是他的顶头上司闻修越,妥妥一个装腔作势的小白脸,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   第一天开新员工大会,闻修越瞥了眼姗姗来迟的季煜烽,缓声道:“迟到,扣工资。”   季煜烽轻嗤一声,唇角勾起,愈加放肆:“如果扣工资能让您开心,这个月全扣都行。”   刺头属喂,于小衍性暴露无遗。   某日,当他无意间撞见加完班后,靠在洗手间墙边抽烟的闻修越。   微低着头,指尖猩红明灭,配上那张刚洗完脸还湿漉漉的脸,和瞥向他的带有破碎感的眼神……   季煜烽冷笑:美男计对他可没用。   -   大家都知道闻修越和季煜烽不对付,偏偏季煜烽还有后台……   其他人看向闻修越的目光都带着同情。   毕竟,闻修越不光长得好看,做事也精明稳重,不知怎么就惹到了季煜烽这个煞神。   某天,总裁办收到了一大束娇艳的玫瑰花,闻修越微笑着将花带进了办公室。   下一秒,季煜烽黑着脸冲了进来,将门摔得震天响,“哪个狗男人送的?”   闻修越被人困在办公椅之间,对方凛冽的气势瞬间压迫而来。   门口响起敲门声,“闻总,需要帮忙吗?”   他们都担心闻修越会被季煜烽欺负。   闻修越看着面前一脸暴躁的对象,说了句不用。   季煜烽冷静了些,刚准备直起身,却被闻修越扯着领带往下拉,“凶什么?”   怒意下意识收了几分,季煜烽被勒住脖子,竟显得有几分委屈。   “我以为是你。”闻修越直接将花扔进了垃圾桶,淡淡开口,“头再低一点。”   季煜烽不耐烦地拉回自己的领带,只不过,最终还是别扭地再次低下了头,“干什么?”   身处于下位,闻修越却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   闻修越搂着他的脖子,将人再次压低,“太高,就亲不到了。”   假淡定真暴躁的计算机天才受*八百个心眼子真会撩的豪门少爷攻   豪门出情种,少爷你就宠!   阅读指南:1.爽文请不要在意逻辑,就图个爽。   2.攻比受高,因为文案攻是坐在椅子上,所以他要受低下头。   3.本文预计36-40万字,一杯蜜雪冰城钱就能订阅全本了。   -   内容标签:强强 欢喜冤家 业界精英 爽文   主角:季煜烽,闻修越   一句话简介:他是最野的实习生   立意:一日未脱贫,打工不能停 第1章   三月的京城,天气多变,时而春风和煦,时而冷风骤起,仿佛大自然的情绪在这季节交替之际也格外不稳定。   14:32。   季煜烽正在办公桌前焦躁地翻找着,突然,他的动作一顿,从西裤口袋里掏出响铃的手机,顺势坐到旋转办公椅上,鞋尖一掂,双脚自然而然地交叠架到边上的矮桌上,将手机贴到耳畔。   “喂?”   他看着矮桌桌面被鞋底掉落的灰尘沾染,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左一超的办公桌。   他迅速收回脚,拿起办公桌上的纸抽,擦了擦桌面。   电话里传来男声微微抱怨道:“可算联系上一超了,他生病在医院挂盐水,刚睡着了手机静音。这节骨眼上生病,怎么也该提前把U盘交接好,这下可把咱俩急坏了……”声音急切,却一直抓不住重点。   季煜烽把纸团扔进桌下的垃圾桶,抬眸看向电脑的锁屏——   14:33。   他出声切入主题,沉声道:“放哪了?”   电话另一端的人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对了,他说U盘在办公室左侧矮桌第三个抽屉,钥匙平放在身后书架最上面,手伸过去一摸就能摸到。”   季煜烽起身去摸索,果然很快就找到了钥匙。   不过,钥匙并不是平放在架子上,而是夹在书本的中缝,只露出一点点钥匙头。   亏得他身高一米八六,才能一眼看到。   想到左一超的身高,季煜烽心中暗自感叹。   罢了,也是难为他还得踩着椅子去塞才行。   “煜烽?找到没?”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季煜烽指尖一转,将钥匙一拉,打开了抽屉。   U盘确实在里面,拾起U盘时,下边左一超的面试简历也映入他的眼帘。   看到简历的瞬间,季煜烽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眉头瞬间拧在一起。   “找到了,我马上赶过来,挂了。”   季煜烽虽满心疑惑,但秉持着未经他人许可不窥探他人隐私的原则,顿了顿,他收回视线,将简历推回抽屉。   接下来便是争分夺秒地赶路。   “兹——”摩托车急刹,稳稳停在停车场。季煜烽拔下钥匙,放好头盔,迈开大长腿,走向写字楼。   途中,他顺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紧了紧衣领。   进了写字楼。   一楼是休息区,有一个站在沙发旁边的年轻男人非常显眼,他个子很高,小麦色皮肤,留着寸头,手里拿着文件夹,皱着眉头,频繁地看向门口以及落地窗外。   唐骏微微眯眼,见门口季煜烽正疾步而来,赶忙起身迎了过去,急切道:“两点五十五了!快快快,咱们和许老板约好的是下午两点半!!”   季煜烽神色平静地“嗯”了一声。   瞧见他还是稳步疾走,与自己屁颠屁颠跑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唐骏催促道:“你怎么还能稳得住,跑起来啊跑起来!”   说完,他扯起季煜烽的袖子,往电梯的方向狂奔。   季煜烽受不了他的拉拉扯扯,手臂一收,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不过倒是听劝地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等待电梯不过两分钟,却感觉无比漫长。   唐骏抬起腕上的手表看了一眼,那指针像是银针一样扎到了他的嗓子眼:“卧槽!彻底鸽了半小时了!!一超真是害惨我们了。”   季煜烽眼波流转,眉头微蹙,他何尝不是和唐骏有着同样的心情。   只不过他在路上的时候,就预想过最坏的情况,经过一路的自我开导,这会儿已经淡定了许多。   季煜烽和唐骏是京城985高校H大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怀着将自制软件推向市场的梦想,因对技术的热爱,携手创立超凡科技公司。   公司项目完成了75%,要打造出受用户喜爱且有黏性的软件,还需大量资金投入,可他俩资金不足,难以完成后续工作。   于是,他们约见了资深投资商许博。   左一超是他们二人的好友,也是一起参与研发项目的第三人。   这款游戏的重要资源都保存在U盘里,而这个U盘由左一超保管。   左一超向来办事稳重靠谱,平时共事时遇到重要事件的转交,都会提前与他们商量。这次他犯了肠胃炎,没有声张,还换了U盘的保管位置,以至于耽搁了大量时间。   但是季煜烽相信,凭借这款游戏本身的投资前景,足以弥补印象分的缺失。   终于,电梯红色数字停在“1”,“咚”的一声门开了,季煜烽走进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季煜烽双手插兜,慵懒地倚着门,眼神淡漠,盯着电梯门某处,在脑海中梳理着过会儿见到许博时要向他介绍的项目内容。   正沉思,突然被唐骏的声音打断。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项目黄了又怎样,京城有钱人多,还怕拉不到投资?”   他还想逼逼叨叨几句,鼓舞一下他的好兄弟。   但看到季煜烽那——“你能闭上乌鸦嘴吗?”的眼神后,识趣地把冒到嗓子眼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唐骏看到季煜烽悠闲地靠在电梯墙上,心道自家兄弟这颜值真是没得说。   高挺的鼻梁。   修长的双腿。   凌厉又线条分明的下颌线。   季煜烽平时都是穿着休闲服,唐骏几乎没看到他穿黑色西装的模样,这一席笔挺的西装,将他衬得更加孤傲而英俊。   就连头发也从银白色换成了黑色。   估计今天为了见许老板给他面子用了一次性染发喷雾。   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西装暴徒驾驶摩托车疾驰的帅气场面了。   此时,电梯到达25楼,“咔哒”一声停下,两扇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从电梯口到会议室不过十几步距离。那间玻璃墙面的会议室敞亮通透,门口正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其中一个四十来岁、满面春风的中年人,季煜烽认得清楚,正是他们今日要谈项目的许博。   另一个男子侧身而立,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挺括的肩线和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一时看不清面容。   他感受到身旁的人脚步蓦地一顿,不禁侧目看向唐骏。   发什么呆。   只见唐骏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男人,压着声音却难掩激动:“这不是闻修越嘛……京城黑玫瑰……”   他用手肘碰了碰季煜烽,操着一口京城胡同串子口音:“哎我操,真俊。这长相,简直是老天爷喂饭吃啊!我要是个女生,我指定天天追着他跑,送花送礼物,天天堵在他公司门口等他下班!”   他的声调不自觉地往上抬,季煜烽看着好友那没见过世面的花痴模样,一阵无语,侧眸瞥了他一眼,对方立马有眼力见地闭了麦。   季煜烽目光在黑玫瑰身上短暂停留。   他这个时候找许博,难道也是拉投资的?   他们往会议室走的几步间,那俩人已结束交谈。许博转身回了办公室,而黑玫瑰恰好与他们迎面相遇。   季煜烽瞧见那个叫闻什么的男人朝着他们的方向不经意地瞭了一眼,大概率是听到唐骏的话了。唐骏也意识到冒犯,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季煜烽用余光打量着男人。他气质忧郁矜贵,生得阴柔俊美,一双桃花眼尾微微上挑,似含三分冷雾、七分疏离,衬得他那股破碎冷清之感愈发迷人。   他从自己这侧擦肩而过。   背对走远的某人,季煜烽极快地扬了下眉。   收回思绪,他和唐骏走到会议室门前敲响门板。正盯着电脑的许博闻声抬头,目光在两人间一扫,随即起身露出优雅笑意:“唐老板吧?快请进。”   “许老板好。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唐骏笑呵呵地主动和许博握了握手。   “您太客气了,没事的。”   一番寒暄之后,便直奔主题。   许博和唐骏坐在大圆桌旁,季煜烽拿着U盘站在会议室的讲台上,随着“咔嗒”一声清脆细微的响动,U盘稳稳地插入了接口。   季煜烽打开了游戏项目的演示PPT,蓝色背景的PPT首页显示着四个大字——迷域冒险。   这就是他设计的游戏。   他的声线低沉又平缓,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却有条不紊、思路清晰。   说起“迷域冒险”的灵感,来源于他两年前某个周末窝在寝室床上看的一部都市怪谈类型美剧。   灵感一来,季煜烽第二天就开始撰写游戏的策划方案。   这款游戏融合二次元风格、剧情、3D技术和都市策略等特色,背景设定在弥漫上世纪大都市氛围、藏有诸多离奇传闻和诡异事件的“迷域镇”。   玩家化身“危机情报局”成员,组建探员小队,在虚构三维世界利用地形掩护、警戒反击等战术,与异象实体博弈,揭开怪谈真相。   随着最后一页PPT展示完毕,季煜烽完成了整个项目介绍,他向许博点头示意,便走下讲台。   他攥着U盘,坐到唐骏旁边。   季煜烽对自己的项目信心满满,目光落在许博脸上,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对项目的兴趣。   许博神色复杂地瞥了季煜烽一眼,转瞬便换上温和的笑意。   “两位的项目我都看过了,非常满意,”他儒雅地说,“如果有后续合作,我会主动联系二位。说实话,我很期待。”   许博又与他们客套几句,话锋漂亮周全。等人离开后,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   他看到这俩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们不太靠谱。   今天从早上到现在,找许博商量投资的一共有七组人,只有他们迟到了,而且还这么久。   在他眼里,迟到就代表不重视。   但季煜烽一开始介绍项目,便颠覆了许博“态度不端”的印象。他在商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见过太多夸夸其谈之辈,而那个在台上侃侃而谈的年轻男子,能力出众,显然是可用之才。   可介绍到一半,许博就不想听了。   他绝不会投资抄袭者的项目,哪怕对方是个人才。    第2章   季煜烽离开写字楼,与唐骏分别后,回到了他的摩托车旁。   他摊开一直紧握在手中的U盘。   U盘里存储的游戏项目耗费了他太多心血。从庞大的世界设计、复杂的系统集成到大量的内容创作,他即便加班加点编写代码,从大二到现在大四,也花了两年多时间。   许博表示对他们的合作非常期待,好像过两天就能签订合同一样。   唐骏也是逼逼叨叨一路,说什么“你演示那会儿真是太帅了”、“如果我是许老板,我肯定和你合作”、“咱们马上就会有钱了,我又可以泡妹子了”、好像势在必得。   可季煜烽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他记得许博在交谈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   现在回想起来,许博那些话不过是客套。   这么看来,这笔投资大概率要泡汤了。   即便天空湛蓝如洗,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停车区的水泥地面上,季煜烽还是没来由地有点心烦。   他垂眸看向地面。   京城这么大,机会这么多。   他从来不是一个玩不起的人。   算了,不去想了。   他把U盘放进裤兜,准备回公司完成新接手的网页项目。   突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犹豫了几秒,还是滑动接听键接听了电话。   他保持接听电话的姿势差不多三分钟,最后像是放弃抵抗般缓声说道:“不用接我,我自己回去。”   季煜烽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回到了家。   准确说,这是他父亲的家,位于京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隐匿在繁华商业街的一角,宛如喧嚣中的一片静谧绿洲,给城市精英们提供了一个远离纷扰、回归宁静的居住之所。   季煜烽没带门卡,只能站在居民楼下的门禁系统前输入门牌号,“叮咚叮咚”响了几下之后,门便弹开了。   他看了一眼门禁系统,LED显示屏上正在滚动播放着小区通知、天气预报及健康生活小贴士。   两个多月前的门禁明明还没有这个LED显示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新安装的。   他上楼,到了某户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保姆李姨,她温婉地冲季煜烽笑了笑。   季煜烽用眼神示意问好,拖了鞋就走进客厅。   一进客厅,就看到了与客厅连在一起的开放式餐厅,白色的长方形餐桌上坐着三个人。   一个人坐在主位,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长得非常英俊,四十来岁了依旧一头浓密的黑发,梳理得整齐利落,眼神深邃锐利。   季煜烽的五官,尤其是眼睛,和这个男人长得非常像。   除了这三个人之外,餐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丰盛菜肴。   这会儿差不多五点了,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季煜烽没什么食欲,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到了一个长相干净、戴着金丝眼镜,有着标准学霸模样的男生旁边。   周星亦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到季煜烽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看一个大活人就像看空气一样。   就好像,季煜烽是透明的,完全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季煜烽瞥了他继兄一眼。   无所谓,反正他也把周星亦当成木头桩子。   彼此彼此。   倒是季腾飞看到季煜烽这一身正式的西服,以及他难得正常的黑发,老怀欣慰,只是面上一点也不显露。   感受到空气中的沉闷,他看着季煜烽提醒道:“没看到周姨和你哥哥?”   季煜烽淡淡地说:“看到了。”   季腾飞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语气低沉,听起来有些不悦:“看到了怎么不打招呼?都这么大了,连这点礼貌都不懂?”   季煜烽冷笑一声:“又不是不认识。”   季腾飞眼看就要发火。   这时,坐在季煜烽斜对面的、长相大气、绰有风姿的女人开口:“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和孩子好好说话。孩子说得也没错,都认识,也就没必要客套,那些面子上的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周淑华一开口,季腾飞的情绪立刻缓和了下来。   周淑华视线转向季煜烽,她的眼神明亮,含着文静的笑意:“煜烽,快吃饭吧,今天李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你爸特意让她做的。”   说完,周淑华给季煜烽夹了一块排骨,放进他的餐盘里。   季煜烽看着这块洒着熟芝麻、色泽金黄、肉质饱满的小排,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   为什么烦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季煜烽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季腾飞口中的“周姨”指的是季煜烽的继母周淑华,她于三年前和季腾飞结为夫妻。季腾飞是一位年薪百万的上市公司高管,而周淑华则是与他门当户对的三甲医院骨科主任。他们目前居住的房子是三年前两人共同出资购买的,房产证上登记着两人的名字。   他们都是二婚,周淑华的前夫多年前因病去世。   季腾飞则因与前妻性格不合,至今已离婚八年。   当年,在百货商场服装店做销售的李萌萌,对前来陪父亲买衣服的季腾飞一见钟情。季腾飞是京城建筑上市公司的工程师,年轻英俊、前途光明。季父爱买这家店的衣服,觉得物美价廉,所以常来。   老人家听李萌萌说办会员卡能享受优惠,就让季腾飞用手机号办了一张。   后续两个人算是结了缘,顺理成章结了婚。   直至离婚。   婚是第二年开始闹着离的,但直到第十三年才真正离成。   他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母亲挨了父亲一耳光后,抱着他痛哭着说——煜烽,妈妈是为了你,才不和你爸离婚的。   他也记得,当时他仿佛没有什么情绪,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一样对李萌萌说——你想离婚就离婚,就当是为了我。我不想成天听到你们吵吵闹闹。   季煜烽垂下眼眸,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些,直直地盯着盘子里的糖醋排骨。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让他此刻感到无比堵得慌。   看到季煜烽低着头好一会儿了,周淑华关切地问:“煜烽,怎么不动筷子啊?”   季煜烽瞬间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周淑华,没有说话。   沉默了几秒,他忽略掉了那块放凉了的排骨,随便夹了点什么混不吝地扔进了嘴里。   季腾飞看到季煜烽这副倔得跟头驴似的难驯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爱吃不吃,给长辈摆脸色看吗?”   “好了!”周淑华的语气也很强硬,“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能不能别对孩子发火?”   季腾飞幽怨地看了周淑华一眼,又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季煜烽十几秒,最后像妥协了一般,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   一桌子菜,季煜烽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走完过场然后赶紧回他租的房子里。他想喝酒,扫视了餐桌一圈也没看到酒,只有玻璃水壶装着玫瑰花茶。   周淑华是个有生活情调的人,每次回来吃饭,准备的茶水都不重样。   和李萌萌一点也不一样。   季煜烽接了一杯下肚,而后拿着筷子,发愁该夹哪个菜。   周淑华说:“煜烽,阿姨托人给你找了份工作,是互联网大厂,和你专业对口。”   她停顿了几秒,用商量的语气问:“要不要去?”   “不去。”季煜烽回答得干脆利落。   即便是全国各地、天南海北的高材生挤破脑袋想要进的互联网大厂,季煜烽也有充分的理由不去。   第一,他有一身编程的本事,即便不赚在大厂打工的钱,他也饿不死。况且,他手里的游戏项目还没有搞完,他不可能中途放弃。   第二,他不想与这个看似和和美美、满是高知分子的家庭扯上任何关系。他自认为是个油盐不进的“倔驴”,高攀不起人家找的工作。   季腾飞看着季煜烽又从壶里倒了一杯玫瑰花茶一饮而尽,脸上满是无所谓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让他回来,本想是和他心平气和地谈谈工作,结果这小子这么不开窍。   季腾飞不想让周淑华为难,也不想扩大矛盾,他看着季煜烽,尽可能冷静地说:“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开了公司。但现在的时代不同了,很多行业都已饱和,需要考虑的风险很多,创业赚钱很难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你爷爷奶奶有不少积蓄,我和你周姨将来退休都有养老金,你哥哥将来研究生毕业后,我会安排在我们公司工作。咱们这一大家子都不需要靠你赚钱养活,你只需要平平安安的,有份体面的工作,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成。”   季煜烽的手把玩着玻璃水杯,看向季腾飞,凉凉道:“爸,你不用担心,就算我创业失败把裤衩子都赔掉了,穷得光屁股,我也不会迁怒于别人。不管结果什么样,我都认了。”   “你……”季腾飞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嘴唇在发抖,想说什么却一直没说出来。   季腾飞知道,季煜烽是在内涵他。   十几年前,他把所有的积蓄用于海外投资,结果赔得血本无归。这次失败将他从云端拽下,所有的骄傲和自信都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焦躁和易怒。在公司里,他勉强能够控制情绪,但一回到家里,心中的那股无名火就忍不住往上窜……   季腾飞闭了闭眼,不想回忆那段失败的过往。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想让季煜烽重蹈覆辙。   季腾飞感受到小腿上被自家老婆蹬了一脚,抬眼看向周淑华,她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   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   季腾飞看向季煜烽,他知道自己儿子轴得很,越让他做什么,他肯定越不做什么。   于是,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说服他:“你周姨都答应人家了,下个礼拜一你会正式和春季招聘的实习生一起入职。现在反悔,会让你周姨里外难做人。周姨也是好心给你找工作,早知道你这么不知道感恩,何必费了这么大劲,又是求这个又是求那个的?”   季煜烽的手指在茶杯上顿了顿。   季腾飞又道:“而且听你周姨说,公司里的CEO才20多岁,年轻有为,你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就多跟人家学学怎么规划职业、拓展人脉,积累点经验,别成天就知道和家里人对着干。”    第3章   周一早上九点半,埃迪公司停车位。   季煜烽靠倚着自己的摩托车,一条腿弯曲着,脚尖点地,另一条腿随意伸展。   他指尖夹着一根烟,灰白色的烟雾徐徐上升。   埃迪,便是周淑华给他找的公司。全国互联网公司众多,光京城就数不胜数。   埃迪不一样,那是国内唯三互联网超一线大厂之一。   据说进了这个公司,都能挺直腰板,有一种土狗进城的感觉。   可季煜烽没有丝毫兴趣。   既然没兴趣,他为什么此时此刻站会在这里?   回想起当时听到季腾飞的话,自己既没有反驳,还鬼使神差般一言不发,甚至直到吃完饭都没有拒绝的表示。   难道是因为季腾飞的话打动了他?   他当时没反对,现在他也不想再回去跟季腾飞解释什么。   老爷们为这点小事磨磨唧唧太逊了。   季煜烽觉得自己是个固执的人,骨头硬得很,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逼他做。   而想要在不牵扯季腾飞的前提下,不在埃迪工作,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就是让公司单方面辞退他。   他不想在这干,就算入职也干不好,还白白浪费公司一份工资,早点离开,对双方都好。   抽完第三根烟后,烟头被他扔进了垃圾桶,季煜烽离开了停车区。   季煜烽走到埃迪大厦楼下,埃迪位于京城最繁华商区的核心地段。   这栋高耸入云的大楼仿佛有一股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   他收回视线,短暂的震撼过后,他两手揣着裤兜,悠闲地走进了大楼。   他进了电梯,一路走来,他发现不愧是国内超一线大厂,有钱就是不一样,公司环境优雅,空气清新,一进来,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但他不稀罕这些。   进入公司还需要刷卡或刷身份证,季煜烽这两样都没带。门卫询问他的名字后,打了个电话就让他进去了。   这过程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关系户。   虽然他确实就是。   他按了“7”楼的楼层选择按钮。   今天早上,平时连个屁都不放一个的木头桩子继兄给他发了微信,特意告诉他今天早上实习生要开大会,地点在7-01。   季煜烽走到7-01,门是关着的。他没敲门,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先是“咔嚓”一声,然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走进来,整个屋里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季煜烽忽略了正在台上讲话的大活人,径直走向室内。   百来个新入职的实习生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惊奇又诧异地盯着这个高个子、一身纯黑色休闲装、一头银发、满脸写着“老子不爽,莫挨老子”的社会大哥,就像见到灭绝动物复活一样,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他两手揣着兜,十分淡定地走到最后一排一个角落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个会议室布局类似于学校的大教室,像是特意为实习生开大会准备的。但与教室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体工学设计椅子,瘫着比学校那硬邦邦的破凳子舒服多了。   直到讲台上传来平稳清晰的男声,一直沉浸于观看“灭绝动物复活”现场表演的年轻人们才收回视线。   同时,这群看戏观众又满眼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位恍若从贵族府邸走出的王室公子,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既然是王室公子,那必然心高气傲。   所以面对社会大哥的挑衅加无视,他能忍吗?   季煜烽也顺着众人的视线抬眼望去,总觉得台上这人眼熟,回忆着到底在哪里遇见过。   差不多一分钟后,他想起来了,是那天去找许博时看到的和许博聊天的年轻人。   唐骏还提到过他,叫……   哦对,闻修越。   令看戏众人失望的是,王室公子并没有因为社会大哥迟到这么久,又直接无视他而生气,依旧松弛惬意。   他们也没有如愿看到总裁第一天就怒开除实习生,让大厂员工变成无业游民的衰文戏码。   闻修越看向季煜烽,方才开会时露出的淡然笑意并没有敛去:“之前我提过埃迪的规章制度,你当时不在,我再强调下,工作时间朝九晚五,迟到1小时内扣50元工资。京城交通拥堵,有时1公里能堵半小时,这改变不了,所以以后尽量早起,多预留通勤时间。”   坐在季煜烽前座那个戴着黑色眼镜框、长得斯斯文文的男生,抬起手挡着嘴对旁边那位短发、樱花妹子造型的女生压着声音说:“闻总好温柔啊,换别人早就发火了。”   季煜烽听到了。   温柔个屁。   那是闻修越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得难堪,所以将他迟到的原因归结于交通拥堵、一个能让人理解的因素。   然后不着痕迹地警告所有人迟到要扣工资。   他甚至都有些觉得,那句“早点起来”是不是再暗讽他没有生活作息安排,工作日还要睡懒觉?   这旁敲侧击的手段,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季煜烽不是一个喜欢在众人面前哗众取宠的人。但他来的目的,就是让闻修越开除他,他抬眸看向闻修越,唇角勾起,愈加放肆:“您随便扣,如果扣工资能让您开心,别说五十块钱了,就是全扣都行。”这样老子就有理由不上班了。   季煜烽声线低沉,说话声音也不大,但在这个绝对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有一部分新员工斜着眼看向季煜烽。   那惊奇的眼神里写着——你真牛逼。   “你扣的钱也进不了我腰包。”闻修越看他一眼,语气不急不缓,还带着点惋惜,“能进我腰包,我倒能开心下。我和大家一样,来埃迪是为了赚钱。要是工资随便扣都不在乎,说明不差钱,那就没必要在埃迪打工。这儿竞争压力大,出去玩玩、旅旅游、散散心更好,钱不就是用来享受的吗?”   说完这些,闻修越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瞬。   爷爷想还“摔断腿被骨科护士长细心照料痊愈"的人情,让他多照顾季煜烽,那就多多关照。   可即便是超级关系户,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踩在他头上为所欲为。   黑眼镜框又挡着嘴,语气比刚才还要激动些,季煜烽甚至从他的侧眼都能看到“哇塞这大美男好体贴啊”的意思:“闻总也太贴心了,担心员工压力大,还给了解决压力的建议。”   季煜烽冷哼一声。闻修越是把强硬的话用一个很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不在乎扣工资的人肯定不差钱,不差钱的人不必在公司打工,玩世不恭的态度更不应该来上班。   公司竞争压力大——不守规矩的人就赶紧滚,有的是人想来这里工作,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还美其名曰——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花出去享受。   中国语言艺术真是博大精深。   他确实想滚,可这不是不能主动离职么?   季煜烽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中国人一生都在做阅读理解题。   那边闻修越还在继续讲着什么企业文化,季煜烽最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收回视线,拿出兜里的手机,滑动屏幕点开“王者荣耀”图标。进入排位游戏,轮到他选英雄时,他毫不犹豫地选了韩信,点了街头霸王皮肤。   这是他最爱玩的英雄、最喜欢的皮肤,英雄操作性强,皮肤手感飘逸,最重要的是韩信的技能特性让这个英雄在游戏中拥有无限翻盘的可能。   台下的季煜烽自顾自地玩游戏,台上的闻修越意气风发地讲着企业文化。   “埃迪秉持‘激发创造,丰富生活’的口号,用科技推动社会进步,让人们生活因我们的努力更加多彩。今天,你们作为新鲜血液注入,相信会为埃迪带来新活力与创意。”   季煜烽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发现闻修越又侃侃而谈了十分钟。   他玩游戏时手机一直静音,感觉闻修越好像压根没看到他在玩游戏。不经意间一看,发现他面前的一个个黑脑袋仰起头,动都不动,像一排排整齐的向日葵专心致志地听着闻修越的演讲,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他顺着那些向日葵的视线看向闻修越。   小葵花课堂开课啦~~   身着白色医用外套的闻教授拿着教棍点黑板。   联想到的画面让季煜烽扯了下唇角。   闻修越一看就是混血,他的长相更偏向外国人。但他说着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语速不急不慢,声线温柔磁性。即便是很平常的演讲词,他都能娓娓道来,让人投入听讲。   如果按照这个节奏发展,季煜烽都要被洗脑,而后冲进办公室干活了。   可闻修越说的这些话,说句好听点的,那叫鼓舞人心。   说句直白点的,那叫画大饼。   并且画大饼的本事,堪称一绝。   “我想告诉各位的是,埃迪的宗旨就是追求极致、务实敢为,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一定能将埃迪推向新的高度。”   季煜烽勾了勾唇,点开右上角的游戏设置,将游戏语音的音量拉到最高。   “不做无法实现的梦。”   周边新员工们倒吸一口凉气––嘲讽值直接拉满,等同于在啪啪打闻总的脸。   静默几秒。偌大的屋子里只能听到王者荣耀激昂又富有特色的游戏音乐。   闻修越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随即舒展开来,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不紧不慢地继续讲着:“智慧是创造价值的源泉,埃迪鼓励大家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要高度重视头脑的力量。”   “哼哼哼,你的脑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新员工们的视线在最前面和最后面的两人来回穿梭,差点都变成斜视眼了。   季煜烽挑衅地看了闻修越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玩着游戏。   屋内诡异地沉默着。   就在季煜烽以及其他新员工以为要上演老总裁员的戏码时,闻修越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埃迪在短视频、咨询、拍摄类软件领域处于行业龙头地位。不过,大家想必也听到小道消息,公司最近要研发游戏软件。没错,我们在开拓新领域。游戏行业市场成熟,大环境比以前复杂,但既然迈出这一步,我们就要做出心里认定的游戏。”   说到这里,闻修越突然停顿住了。   台下众人的呼吸似乎也随之屏住了。   鸦雀无声。   季煜烽瞥了他一眼。   闻修越在弄什么名堂?   手机听筒传来清晰的声音——   “弱者,才会在乎耻辱。”   “对,只有弱者才会在乎耻辱。我们不必在意龙头游戏做得有多出色,也不用管脑袋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而开发不出新颖的内容,更不用觉得我们的目标只是个无法实现的梦,只需在自己的领域精益求精。就像韩信在游戏里,即便偷蓝被堵十次,战绩0-10,也会不断寻找机会。因为只有不断寻找机会,才能突破自我,进而创造无限可能。”   季煜烽愣了一瞬。   这化被动为主动的口才,真是登峰造极。   季煜烽扬了下眉。   哪怕他在主动挑衅,多次挑战闻修越的权威,还公开玩游戏,他都没有在意。从这点来看,果然是年轻的CEO,即有胸襟、态度、从容,又有见招拆招的机敏。   那张瑰丽的脸蛋,是他最拿不出手的优点了吧?   瞬间台下爆出雷鸣般的掌声,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脸上笑意就像阳光洒在向日葵上一样灿烂。   有一个男生直接挥舞着拳头喊道:“闻总,埃迪的游戏项目一定会大展宏图的!”   众人附和:“对!!”   游戏。   季煜烽刚才想得入神,这才反应过来,闻修越那天也去找过许博,八成是为了拉投资商。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闻修越,想起了唐骏的话。   唐骏管闻修越叫“京城黑玫瑰”。尽管季煜烽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叫,但也能猜出几分。   闻修越穿黑色西装像是量身高定,身上有种独特的美感。沉稳中透露出的忧伤,如同夜色中的玫瑰花,神秘又引人遐想。   闻修越似乎很难让人捉摸。他那破碎的气质,会让人联想到历经世间坎坷的少年,他讲话时却带着温柔又不乏游戏人间的笑意,自信又犀利。   原来一个人身上是可以同时看到温柔、感性、破碎、忧郁多种特质兼容,他似乎既能冷漠又能热情。   就好像某些电视剧里提到的“天之骄子”。因为只有天之骄子才能适配各种角色,能掌控一切般游刃有余的生活着。   季煜烽可不管闻修越是什么天之骄子。   就算他是天王老子。   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游戏项目会输给他。   既然闻修越是他的竞争者,那他就更没必要留在公司里了。   就在他思绪游移时,目光不经意间一顿——人群中那个正振臂高呼的身影看着有点眼熟。   难道是?!    第4章   埃迪每层电梯口都摆放着蓝色指示牌,黑色字体标注着房间号和对应办公室名称。   季煜烽眉头微蹙,在众人异样目光的注视下走出20楼电梯,进入20-18房间。   走进技术岗实习生办公室,侧目便能看到墙上挂着的科技感海报,彩色嘻哈字体写着“激发创造,丰富生活”。   屋内,六个工位两两相对,整齐排成三列,每张桌子都配备了高性能电脑。其中四个桌面摆放着文件夹和小物件,显然是其他实习生的位置。   走到一个空工位坐下,季煜烽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某一处。   刚刚那个背影。   怎么看怎么像左一超?!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心疑惑还没缓过神,一个人走了进来。   季煜烽抬眼,觉得来人有点像今天开大会时坐在自己前面的那个戴黑眼镜框的男生。对方一进屋就注意到自己,眼神瞬间兴奋起来。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把手中的塑料姓名牌摆在桌子右上角。   季煜烽瞥了眼姓名牌,上面写着“杨浩”。   杨浩眉眼间透露出干净纯粹的气质,坐姿端正,一看就是学生时代那种对家长言听计从的类型。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银白色头发,嘴巴微张,满脸惊奇,活像刚进城的乡下人。   他脸上带着刚看完刺激电影后的意犹未尽,饶有兴致地问:“哥,你是关系户?”   季煜烽也不知道周淑华究竟找了什么牛逼人物,以至于闻修越居然这么能忍。自己早上在会议上闹出那么一出儿也没被开除,也不难理解杨浩会把他当成关系户。   他不习惯与人交流,沉默以对。   杨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个染头发的人,况且还是这么炫酷的颜色。他声线轻软,带着南方口音追问道:“哥,你多大?”   季煜烽靠在椅子上,半晌,低声道:“21。”   “嗯?”杨浩震惊得下意识发出声音。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杨浩挠了挠头如实道,诚实到让季煜烽觉得这人是不是被家长管教得脑子都变迂了:“21?你本科没毕业啊?哎,我听我妈说,就算是走后门的,最低学历标准也得是985全日制研究生毕业的,你该不会是董事长的亲戚吧?难怪闻总都不忍心骂你。”摸着下巴分析着。   季煜烽无言。也懒得告诉杨浩自己是应届毕业生,只是因为比别人早上学两年所以21岁就大四了。   几秒钟后,杨浩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尬笑一声。   又想了想,既然是同事,就有必要好心提醒一下。杨浩探过头,小声道:“我妈说了,上班得留个心眼。你今天那么挑衅闻总,就算你是他家亲戚,也会被人说闲话的,搞不好还会被小团体针对。”   季煜烽看着这个三句话不离“我妈”的“我妈哥”。他本就不是那种能随随便便和别人聊成一片的性格,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聒噪。加上本就因为开会时看到的背影产生的疑虑而烦躁,强压着不耐,声音有些低沉:“你妈有没有说过,不是所有人都稀罕留在大厂工作?”   不给杨浩说话的机会,冷眉冷眼继续道:“你妈有没有说过,不要和不熟的人聊天?”   最后,慢条斯理地纠正:“还有,我不是董事长的亲戚。”   “啊?”杨浩明显感觉到季煜烽不高兴了。他悻悻地看了季煜烽一眼,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侧过头去,拿起桌子上的员工守则册翻看起来。   眼镜片下满是好奇的眼睛,时不时地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季煜烽。   这会儿,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陆续走进来,最先进来的是开会时坐在杨浩旁边的女生,季煜烽对她有点印象。女生留着齐肩短发,发梢微微内卷,搭配着齐刘海,显得活力满满。   接着进来一个穿着典型职场穿搭。白衬衫黑裤子的男生,头发有些谢顶,长相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带着一些沧桑感。估计是敲代码累的,衰老得快。   季煜烽看到走进来的最后一个人。   个子不高,瘦瘦小小,长着一张单纯无害的脸,神情温和。   这个人一出现,就像有一道惊雷突然在季煜烽耳边炸响。   他沉默地盯着对方,唇线绷得很紧。   刚刚果然没看错,人群里那个熟悉的人影,就是左一超。   左一超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季煜烽和唐骏、左一超是从大二开始,一起开工作室创业的。有很多次,他们为了一个项目一起加班加点,从黑夜忙到白昼。   这两年来,遇到大大小小的困难,谁也没有说过要放弃。他们明明一起承诺过,就算咬着牙也会坚持完成《迷域冒险》这个游戏。   季煜烽惊诧之余,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怅惘。一直以为可以掏心掏肺、同甘共苦的兄弟,居然连跳槽到其他公司这件事都不告诉他。   再回想到先前找U盘时看到的简历,或许所有的背弃都不是突然的,而是蓄谋已久的。   现在这个时代充满变数,左一超有追求自己更好发展的权利,但季煜烽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而左一超也有一瞬间的愕然。   可很快便神色如常地走向自己的工位,还朝着季煜烽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几分钟后,季煜烽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滑开一看,是一条微信消息。   左一超:【今天中午,能谈谈吗?】   他看着屏幕,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不应该只根据自己的主观判断,兴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还是要听一听左一超的解释。   季煜烽:【嗯。】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格子衫和工装裤、顶着亮堂堂地中海发型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在空桌上后,双手背在身后,板板正正地站在屋里。   感受到有人进来,几个实习生的视线从桌面上移开,直直地盯着李鹏。   李鹏是技术部门经理,技术岗正式员工共分为三大组、九个小组,手里还有几个公司重点关注的项目,忙碌得根本没时间带这几个实习生。按照经验,这群高材生素质也高,他只需要把任务分发下去,让他们完成,再抽空验收就行。   看着这五个实习生,李鹏的目光在季煜烽银白色的头发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些许惊奇和探究,然后默默地移开,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是大家入职的第一天。咱们是靠技术吃饭的,不必太拘泥于那些职场规矩。能生存下来的准则只有一个,那就是靠本事。所以,咱们第一天就直接上手操作项目。我把项目策划方案发给大家,里面分工已经很明确,大家直接开始干。如果有不懂的东西,可以去我办公室找我,我办公室就在20-04。”   游戏软件向来不是埃迪主要涉足的领域,领导把这个项目交给这群实习生,无非是想用最低的成本来尝试。说白了,公司现阶段并不打算在游戏软件上付出太大的投入。   李鹏把文件放在空桌子上摊开,散出五个文件夹,按照封面名字发给相应的人。   手里还剩最后一个文件夹,他将其递给了唯一一个办公桌上没有姓名牌的人,临走前还用一种像是看着成绩优异的实验班里突然转来的不学无术小混混的鄙夷目光,扫了吊儿郎当地瘫坐在椅子上的银毛一眼。   “没什么事大家就开始干活吧,干得快,就不用加班了。”说完,李鹏离开了办公室。   季煜烽看着桌面上白纸黑字的封面,上面写着《幻境探险》。   拿起文件一页页翻看,攥着策划案的手逐渐缩紧,越看眉头拧得越深,抬眸冷漠地看向斜前方的左一超。   文件里的游戏策划和部分初版代码,和他的《迷域冒险》设计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季煜烽觉得需要优化的角色模型,文件里也同样提及,完善模型正是他们近期的重点任务。   这款游戏资源只有他、唐骏和左一超知道,而左一超现在在别的公司当实习生。   纵使季煜烽千般万般不愿怀疑朋友,但此情此景,只有左一超能将游戏资源泄露给埃迪。   左一超并非没有参与游戏开发,他主要负责美术制作、音乐设计和测试,但《迷域冒险》的灵感由季煜烽提出,核心策划、游戏设计全部由他完成,代码也是他一行行编写的。   所以,说这款软件的研发者是季煜烽也不为过。   想起他们见许博那天,左一超反常地将U盘放在了别的地方,还称病失联。他并非不知道约见时间和事情的重要性。   想到这一系列举动,季煜烽的胸腔像是被巨石狠狠压住,喘不过气。   他一直全心全意当作兄弟的人,居然背信弃义。   左一超却像个没事人,如常打开编程软件敲代码,完全没注意到那如芒在背的视线。   沉默了一会儿,季煜烽无声地吸了口气。本想等到午休,但他等不了了,必须现在就问清楚左一超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他起身,吓了杨浩一跳。   杨浩呆呆地看着他,没敢说话。明明季煜烽面无表情,但总觉得季煜烽身上笼罩着一种沉重又尖锐的戾气。   季煜烽走到左一超身边,左一超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顿了顿,平静地起身,两人一同离开办公室。   一路静默无声,直到路过楼梯拐角处的储物间,左一超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拉了下季煜烽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进去。   季煜烽看了他一眼,走向储物间。   左一超跟着进去,又环视一圈,然后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并反锁。   储物间亮着白色灯光,堆放着整整齐齐的各类物品。季煜烽的表情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情绪,淡漠的神色无懈可击地掩盖住了愤怒。   他那双深邃锐利的黑眸即便不说话也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左一超却一点儿也不怵,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左一超今年研究生毕业,比他大几岁,长得却像个高中生,身高只到他的肩膀,眼神更是干净纯洁。   对视间,有一瞬间季煜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了才会怀疑左一超,但没有移开视线。   左一超先开口:“工作是咱们学校的一个学长推荐的,我不好拒绝,就去面试了,没想到被录用了。”他的声音清澈如山间清泉,带着几分无奈,“煜烽,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条件,我被录用了却不去,担心传出去将来会被业内打压,我没那本事和资本对抗。”   “你选择在哪里工作是你的权利,我无权干涉。”季煜烽心里有些不痛快,但的确没资格责怪左一超。他话锋一转,问出了最在意的事,“我想知道,为什么埃迪开发的游戏几乎和我的那个一模一样?”最后四个字,是一字一顿地说出。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刚刚看到《幻境探险》和你的想法一样时也很震惊,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直把开发游戏当成自己的信念,没有理由把咱们辛辛苦苦做的项目泄露给别人。”   季煜烽眼神一震,像是被什么触动了。   他何尝不是把《迷域冒险》当成自己的信念。   左一超像是在回忆什么,边想边说:“我的电脑坏了,去电脑售后中心修电脑,也许……是那个时候游戏数据丢失的。”   季煜烽的黑眸一深,眉头微微蹙起。左一超继续说:“我的电脑是埃迪旗下的品牌,所以我自然得去他们的售后中心维修……我也没想到咱们的游戏会被埃迪看中。”说到这里,表情变得愤恨又惋惜。   “说实话,我能被埃迪录用,很可能是因为闻总他们想要咱们的项目,让我帮忙完成后续工作。”   左一超的意思季煜烽自然能听懂。   按照他的说法,数据是被埃迪盗用的。有一些公司确实存在盗用用户数据的情况,这种情况并非不存在。   所以,自己的项目被抄袭和埃迪的高层有关?   季煜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其实,他仍然不完全相信左一超的话。   但左一超和他相识多年,情谊深厚,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就无端怀疑兄弟,实在太过薄情寡义。   季煜烽的好朋友用两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他实在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疑心再失去一个朋友。   沉默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打开储物间的门,离开了这里。   季煜烽本想拖完今天,一点活儿都不做,让领导顺理成章地辞退他。   但现在,觉得没必要对这种盗窃他人成果的公司再走流程装样子了。   改变了计划,准备主动离开这个破公司,现在就去人力资源部门递交辞职信。 第5章   埃迪在公司内设置了吸烟区,在关爱吸烟者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员工合理摸鱼的时间。   季煜烽路过吸烟室时进去抽了根烟。他站在窗口,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深吸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烟雾。   缭绕上升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冷峻的目光望向窗外,凝视着被烟雾笼罩的座座豪华大厦。   儿时他仰望参天大树,觉得其高耸入云、难以企及,而京城的大厦远比那些大树震撼无数倍。   男人总该有理想。他学了一身计算机本事,就是不想靠任何人,以主宰者的姿态屹立于大楼之巅。   可至少现在,这个目标依旧遥不可及。   季煜烽仔细研读过李鹏发的游戏策划。埃迪的高明之处在于,并非直接复制源码,而是基于项目的核心玩法,独立编写一套新的逻辑框架。   一款游戏最初吸引用户的必然是其独特的玩法和模式,但不同的游戏开发者基于同一游戏基础所呈现的内容肯定会有所不同。这就好比两款游戏都是10V10的对战模式,这种模式本身不受保护,受保护的是游戏中的人物角色形象、游戏地图环境、技能设计及特效等元素【1】。估摸着埃迪会采用换汤不换药的方式对他的《迷域冒险》进行改造,然后将整个项目包装成埃迪的“原创”游戏。   游戏侵权相关法律本就抽象,抄袭成本低,原创维权难。如果真打起官司,耗时费力,还不一定能赢。   退一万步说,就算赢了官司,赔偿相比游戏营业收入也只是九牛一毛。   许博这几天都没和他们联系,现在想想,许博十有八九选择的乙方是埃迪,拉投资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以埃迪雄厚的财力和强大的企业实力,几乎可以肯定会在他之前上架游戏软件。   所以,他很可能连打官司的机会都没有。   一想到这些,季煜烽脑袋嗡嗡直疼。   不过,就算他的游戏一毛钱不赚,穷得上街要饭,他也不会低头,去一个抄袭自己游戏的公司当实习生,拿那万把块钱的工资。   木已成舟,烦也没用,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问题,不能坐以待毙。京城有钱人不止许博一个,只要不放弃,总有机会拉到投资。办法总比困难多。   季煜烽修长的指尖捏了捏烟尾,将燃尽的烟头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   抽完这根烟,他按原计划去人力资源部辞职。这个破公司,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走到电梯口,季煜烽发现没拿手机,只好折回办公室。   整理了一下心绪,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子。一进门,季煜烽就看到李鹏笔直地站着,背着手,看样子正在视察实习生的工作。   李鹏盯着这个在工作期间擅自离岗的银发小子,目光里带着几分鄙夷。瞧他那一头花里胡哨的银发和身上的烟味,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不出所料,对方连声招呼都不打,擦着李鹏的肩膀就往门口走。   “谁让你走的?”李鹏怒火直往上窜,他是部门经理,哪有实习生敢这么对待领导?拿出领导的强硬态度,冲季煜烽喝道:“作为员工,有事必须跟领导请假,离开岗位得经过我允许。你手里的活干了多少了?活没干完就想走?”估计爹妈死得早,没家教的玩意儿。   “果然是不学无术的混混,仗着家里条件好走后门。”李鹏用极小的声音咕哝一句。   可季煜烽耳尖,听见了。   如果他是普通实习生,或许该低调谨慎地默默忍受这些无端指责。但他这人性格就是不服就干。   况且,他马上要离职了。   所以,李鹏现在算不上他的领导。他的话,等同于放屁。   季煜烽像压根没听见一样,连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走。   此时不树立领导威信,以后没人会听他的。李鹏急忙赶上前,伸手抓住季煜烽的胳膊试图阻拦。   季煜烽皱了皱眉头,几乎本能地身形一闪,手迅速搭在李鹏的肘部,用力一拧,将其手臂反剪在背后,狠狠按在路过的空桌子上。   李鹏放在桌上的保温杯“哐当”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里面的枸杞菊花茶泼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其他几个实习生完全吓傻了。他们不过是给人打工的牛马,实在难以理解实习生居然敢跟领导动手。   李鹏的腹部还被桌子沿儿磕了一下,疼得他眉头一紧。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吃什么长大的,手劲儿大得离谱。   他拼命挣扎却像被铁钳钳住般纹丝不动。就这么个丢人现眼的样子被那几个实习生瞧在眼里,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鹏的胳膊被扭得生疼,心里怕得要命却硬撑着面子,侧目愤恨地瞪向银毛:“你想干什么?打人?”   季煜烽其实没想对李鹏怎么样。   学生时代,季煜烽练过跆拳道,还是黑带。上初中那会,常有看不惯他的人放学后在小巷堵截,三四个人围殴他也是家常便饭,一来二去练出了一身打架的本事。只要有人在背后靠近,他的身体就会本能地进入防御状态。   就这狭隘的眼光和无端的偏见也配当领导?季煜烽吊儿郎当地扬了下眉毛,玩味道:“我想知道如果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你这个部门经理被实习生打了,会有什么反应?”话虽这么说,但按着李鹏的手劲儿却松了几分。   季煜烽觉得自己几乎没用力气。即便如此,李鹏这种成天对着电脑、严重缺乏锻炼的人,也难受得不得了。   “你!”李鹏被噎得说不出话,涨红着脸色厉内荏地吼道,“现在是法制社会,打人可是要坐牢的!你别以为你家里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季煜烽这人吃软不吃硬,看李鹏这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只觉得可笑,索性起了玩弄的心思,慢悠悠地说:“那你现在就报警啊,我也想看看警察能不能把我抓进去判刑?”   俩人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季煜烽和李鹏都没注意到,有个实习生正偷偷摸出手机对准他们。   李鹏被扭着胳膊,加之和季煜烽说话时越发气急败坏,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这个表情,连同他被按在桌上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都被清晰地定格在镜头里。   那人手藏在桌子底下飞快摆弄手机,刚把照片发进公司某个认识的同事。   对方刚回复一个“?”,就被他迅速撤回。   可在公司里,有些消息就像沾了火星的纸钱,哪怕只漏出一丝边角,也能瞬间烧遍整个纸篓。   这张没头没尾的照片,此刻正在各部门的茶水间、厕所隔间和聊天框里疯狂滋长。   员工A:【家人们谁懂啊!那个银发酷哥直接把李经理给按桌子上了!据现场目击的同事说,李经理那表情,那叫一个痛苦,银发哥那叫一个得意,嘴角上扬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员工B:【铁子们,我跟你们讲!!银毛哥直接把李经理摁在桌子上了,那架势就跟老鹰抓小鸡崽似的,玩得可痛快了,李经理挣扎也没用。哎,这俩人大庭广众之下,害不害臊啊!?】   员工C:【重磅消息!今天上午跟闻总对着干的那个银毛哥,又把李经理压桌子上了!李经理脸涨得通红,疼得龇牙咧嘴,场面老爽了!!】   员工D:【家人们,大瓜!听说银毛哥和闻总因为李经理在办公室干起来了,直接把人压桌上,动静超大,李经理在旁边吓得尖叫,脸涨得比熟透的番茄还红,那场面太爽啦! 】   员工E:【跟你们讲一件离谱的事儿!!银毛哥和闻总俩人压在办公桌子上干,那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还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李经理在一旁看得可爽了!】   -   闻修越坐在沉稳舒适的总裁办公室里,手搭在鼠标上,指尖滑动间,视线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代码。这正是他今天上午在会议中特意强调的游戏项目。   看了几眼,没多大兴致的闻修越便退出了,随后跟进他关注的Ai情感伴读项目。《幻境探险》游戏策划不过是有人想进入企业交上的投名状而已,上午给那群实习生画完大饼,对他而言这件事就结束了。   “劲爆消息,社会银毛哥和闻总玩办公桌PLAY??”办公室沙发上传来总裁助理闻彬诧异和不解的声音。   闻彬下意识抬眼看向在办公桌认真工作的表哥,甚至怀疑自己眼睛花了。表哥怎么在工作,他不是应该和那银毛在桌子上尽情地PLAY吗?   “我让你审批文件,你在干什么?”闻修越视线依旧看着电脑,没抬头,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听,“什么PLAY?”闻修越刚才看得入神,没听清闻彬的话。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摸鱼的闻彬一脸不嫌事大的样子,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他们说,你和今天早上和你对着干的那个银毛,哎呀,就是那个什么了。”他坏笑着,戏精上身,夹着嗓音矫嗔地说,“老公,你轻点儿嘛。” 第6章   闻修越越想越觉得好笑,自己好端端在办公室,莫名其妙就和那个看不上眼的刺头玩起了办公桌“Play”。   如果不是黄谣牵涉到自己,闻修越肯定不会管。他来公司担任领导职务是为了保证正常运转,又不是居委会的,负责协调家长里短。   他和闻彬一同来到20-18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完全关上,闻修越看到里面闹的这一出,尽管他脾气很好,眼中仍闪过些许不悦。   埃迪是靠技术立足的互联网大厂,与国企有本质区别,不需用条条框框约束员工。   可但凡是企业,都得有最基本的规矩,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即便有爷爷的嘱托,看在爷爷面子上忍过一次,也不代表对方能一再挑战员工行为的底线。   闻修越从出生到现在,什么好玩的没见过,什么烂人没接触过?那些在他生活中掀不起风浪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他生气。   慢慢调整了不快的情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闲适地踏进办公室。   还按着李鹏手臂的季煜烽明显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   缓缓侧头,发现闻修越和一个像是其助理的年轻男子站在身后。   自从得知自己的游戏项目数据被窃取,季煜烽对闻修越的印象就极差。公司项目肯定要经过闻修越审核,他不太可能不知情。   但季煜烽表面上还是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   没等闻修越开口,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一个箭步冲上来,猛地抓住自己按在李鹏手臂上的手,试图扯开。   “松手!”闻彬瞪着眼怒斥,“懂不懂规矩?公司是你撒野的地方?”   闻彬是练家子,手劲儿不小,可银毛却纹丝未动。让他有些讶异。   在他眼里,没有武力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居高临下瞪着季煜烽,一伸脖子,衣领下挡着的狰狞老虎纹身若隐若现。   露出这玩意儿,那几个从小到大都是三好生的实习生吓了一跳。他们来公司前就听说总裁助理以前在道上混过,跟煞神一样,进了公司才消停。   季煜烽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泛着冷意,神色间带着懒散的似笑非笑。闻修越身边的狗真搞笑,论欺负人,有比仗着公司大就明目张胆剽窃别人游戏成果更欺负人的吗?   季煜烽毫不在意的态度让闻彬抓着他的手劲儿又大了些,甚至能听到细微的骨骼脆响。   被抓得有点疼,季煜烽依然没撒手,只是眉心微微一蹙。但下一瞬,就缓和过来,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干脆地扭住闻彬的手腕。   手硬生生被翻了个个儿,关节处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闻彬瞬间脸色骤变。   “闻彬。”闻修越看不惯这俩人毫无意义的较劲。在打架方面几乎没吃过亏的闻彬咬着牙准备继续动手时,被他打断了。   闻彬听到后乖乖松开手,看着季煜烽冷哼一声,退到闻修越身后。   闻修越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季煜烽面前,又低眼看了眼李鹏。   可怜的李鹏还被按在桌子上,看到总裁后吓傻了,直愣愣地斜眼瞅着这群人。   季煜烽也意识到李鹏被撅着很久了,是时候放开他了,免得这位纸糊的领导真出什么问题还得碰瓷。   他松了手。   李鹏磕磕巴巴地朝闻修越说了声“闻总好”,后退几步,尴尬地站在员工堆里。   两人面对面离得很近,季煜烽更清楚地看着闻修越的脸。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闻修越明明长着一张具少年感的精致漂亮脸,却有一种压人一等的气势。   他186的个子在人群里本就鹤立鸡群,而闻修越身姿挺拔,穿着皮鞋,居然比穿运动鞋的他还要高出一点。   难怪有句话说,男人个子高就显得有精神。   闻修越的肤色比别人白了一个色号,是鲜少晒太阳的冷白皮,却没有病态或虚弱之感。   也许是因为他的嘴唇颜色红润。   顿了下,季煜烽把视线从闻修越的嘴唇上移开,黑眸闪过一丝尴尬。   长得好看有个屁用,不过是个小白脸,有什么可看的。   季煜烽的反应被闻修越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余光瞥见恭恭敬敬站在各自工位上的实习生,其中一人桌子上还放着《员工手册》。侧过身,目光转向四个实习生。   与总裁对视间,几个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都以为总裁看到办公室里“员工小擒拿手经理”的荒唐一幕会发火。   但闻修越的耐性显然与这群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不在一个档次。看了一眼姓名牌,视线定在杨浩身上:“杨浩,员工手册第十七条是什么?”   闻修越声线温柔,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公子般的优雅从容,虽是豪门出身却毫无架子,十分平易近人,一看就是修养极佳。   可第一次被总裁问话,杨浩还是有些紧张。他谨小慎微地说出那条守则:“严禁编造、散布和传播蓄意破坏公司稳定的谣言信息,情节严重者,公司将予以开除。”   “很好。”闻修越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轻描淡写得像上级和员工聊日常般鼓励道:“这么端正的态度,肯定能通过三个月试用期。”   见闻总还算满意,杨浩松了一口气,“嘿嘿”地傻笑了一声。   季煜烽听完杨浩说的话,觉得这期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难道公司有人造谣?   造什么谣?   对于不了解的事,他从来不会深想,天塌下来又如何,关老子屁事。   闻修越一句话没说,神色依旧亲和,但众人都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这群实习生胡思乱想间,都有些心虚地躲避了他的视线。   闻修越不想在这几个人身上浪费时间。既然季煜烽不想在埃迪工作,就别互相找不痛快,早离开,对大家都好。   收回视线,桃花眼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看向季煜烽:“上午我简单和实习生谈了一下公司规章制度,那会儿你好像没来。”话锋一转,他又对杨浩说:“员工手册第十条是什么?”   杨浩冷不防又被叫了起来,下意识“嗯?”了一声。   第十条是关于员工顶撞领导的规定,他有些担忧地看了季煜烽一眼。   犹豫几秒后,刚准备背守则,却被季煜烽打断了。   他薄唇轻勾,看向闻修越的眼里不见笑意,懒得绕弯子:“员工规定那都是给你们公司的人定的,和我没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闻彬上前一步,拿起杨浩桌子上的员工手册,“啪”一声狠狠摔在季煜烽旁边的桌子上,语气不善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当这是你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闻彬收回了那句“不想干就滚”。毕竟季煜烽的家人是表哥爷爷的救命恩人,老爷子想让他留下来,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驳了老人的颜面。   闻修越侧目给闻彬使了个眼神,闻彬心领神会,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退后闭上了嘴。   尽管闻修越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刺头,但每天要忙的事情太多,不值得在这些琐碎事上影响心情、浪费口舌。抬眼看向季煜烽说:“你现在被公司开除了,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保安请你出去?”   闻彬愣了一下,表哥连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吗?   同样愣住的还有季煜烽。   这种盗用他人成果的破公司,要走也该是自己昂首挺胸主动离开,而不是被他用这种带有侮辱性的逐客令赶走。   季煜烽浑身上下都不爽,但他脸上不显,眼锋掠过闻修越,眯了眯眼。   这小白脸算什么东西,敢和自己摆谱?   季煜烽觉得自己算不上情绪不稳定的人,但他直爽的性格没办法让他对一个偷窃自己数据、又把他扫地出门的人报以笑脸和绅士态度。扫了一眼桌子上蓝白封面的员工手册,沉默几秒后,轻蔑地拿了起来。   反正以后都不在这里了,走之前不如让自己痛痛快快。   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忽然咧开嘴角,笑里带着七分漫不经心,三分挑衅。   伴随着手册一分为二的弧线,“唰啦唰啦”的纸张撕裂声响起,季煜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员工手册撕碎。   碎纸片打着旋儿坠地,其中一片正巧落在闻修越皮鞋尖前。   季煜烽低眼盯着那片纸,唇角挂着懒洋洋的弧度,仿佛手里撕的不是规章制度,而是黑心万恶的资本家。   “这破本子上写满了你们教的规矩,”季煜烽目光落在闻修越脸上,轻笑一声,“现在老子教你们——规矩就是用来撕的。” 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   四个实习生,包括李鹏、闻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做出了那些给资本家干活的牛马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   季煜烽本以为闻修越会发火气得跳脚,可对方依旧面不改色。   不过,他压根不在乎闻修越怎么想,也不打算和这个狗屁公司再有任何交集,潇洒地抬起头,准备走人。   现在又是自由自在的创业者了。   这时,身后传来闻修越温和的声音:“闻彬,去财务给他结算一天工资。”   闻彬嘴角扯出一抹难以置信的弧度,很不情愿。但埃迪毕竟是大厂,工资方面从来没亏待过员工。嘴里嘟囔着:“实习生平均一天工资300元。”算着算着,他贱兮兮地一笑:“早上迟到扣掉50,你跟我去趟财务吧。”   季煜烽唇角一抽,没停下脚步,拖着腔调说:“不用给我,剩下的钱就当是撕碎你们公司员工手册的赔偿了。”什么二百五员工手册。   季煜烽经过闻修越时,发现他身旁空桌子上正好散落着一块被撕碎的纸片。扬了扬眉,拾起纸片,眼神轻佻散漫地看向闻修越,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捏着纸片塞进对方西装兜。   拍了拍闻修越的衣兜,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只会剽窃他人成果的公司,老子也不稀罕待。”   闻言,闻修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目光琢磨着看向季煜烽的背影。   顿了顿,闻修越没多停留,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工位上专心工作的左一超。   那眼神如同细密的滤网。   人在商圈混迹多年,就会养成一种本事——旁人心里的小九九,一眼就能察觉。   闻修越方才敏锐发现,左一超与其他实习生不同。其他人像是头一次遇到“员工当着总裁面撕碎员工手册”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显得不知所措,而左一超的表情里,似乎有一种心里石头落地的解脱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巴不得季煜烽犯错,甚至比季煜烽本人还想让他离开公司。   直觉告诉闻修越,左一超有问题。   注意到李鹏背着手,手里卷着本册子,像是策划方案。他想起这批实习生这几个月的任务就是开发《幻境探险》游戏。   这个游戏是左一超为进埃迪而递上的投名状。尽管游戏市场竞争激烈,但此款游戏设计别具一格。投入点小钱买下版权让游戏上架就能赚一笔,因此他才同意左一超进公司。   他和左一超交集不多,只问过其游戏设计原理,左一超回答得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感觉像是生搬硬套、僵硬地背下来似的。   可闻修越根本不在意《幻境探险》是不是左一超的原创。就算不是,原创者和埃迪打官司也不会有胜算。   所以,不值得他花心思深入调查。   但现在,闻修越基本可以肯定,左一超盗用了别人的成果。看他巴不得季煜烽不好的样子,这个游戏也许和季煜烽有联系。   没准今天下午的黄谣也是左一超搞的鬼。   闻修越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或许现在的季煜烽还蒙在鼓里,自我感动地相信什么兄弟情深。   他很好奇,刺头得知被好友背叛后会是什么反应。   那个场景肯定比现在更有趣。   早知道,就不那么干脆地开除他了。   闻修越回到总裁办继续忙手头的AI情感伴读项目,闻彬拿着手机将屏幕展示在他面前:“表哥,资助给白血病患者的200万元已到账医院。”   闻修越每年都会以埃迪的名义向医院白血病患者捐出一笔钱,他抬眼点了点头。恰好闻彬退出捐款页面,赤/裸/裸的大胸美女手机背景映入眼帘。   闻修越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表哥,我挺好奇,你为啥年年都要捐款呢?”闻彬疑惑地问,“有那些钱,出去玩不好吗?实在不行,给我涨涨工资也行啊。”   闻修越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   沉默片刻后,隐去复杂的神色,语气轻松地随口扯了一句:“积点善缘,以后万一有什么棘手的事,说不定还能有贵人相助。” 第7章   季煜烽将摩托车停在老式小区的停车区,下车后,朝着楼栋走去。   这所老式小区住宅楼不高,矗立在狭窄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巷弄之间,周围被繁华的商业街区和历史悠久的胡同环绕。   季煜烽沿着熟悉的楼梯缓缓而上,楼梯间的墙面上贴着各种通知和小广告。   随着楼层升高,他隐约嗅到楼上传来邻居家做饭的香气,还听到一阵轻浮肉麻的男声:“好好,再见宝贝,木马爱你。”   声音从四楼拐角处传来,估计是隔壁的混混邻居发出来的。   季煜烽蹙眉,不想多听一个字儿,一脸不耐地加快脚步,刚转过楼梯,就见那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正倚在他家门前的墙上打电话。   而季煜烽家门口赫然堆着个白色垃圾袋。   袋口松松系着,里面翻出几双由白变黑的臭袜子,还有条焦黄的内裤。   几只飞虫在周围盘旋,臭气混着对面飘来的大酱炒鸡蛋味,在楼道里发酵成诡异的“酸爽”。   季煜烽捂了下鼻子停在自家门前,目光冷冷扫向混混:“拿走。”从兜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套房子是他大四时租的,地处市中心,去工作室方便,租金又比京城离谱的房价亲切得多。   钥匙刚插入锁眼,混混忽然双臂环胸,半靠在他家门上,吊儿郎当地歪头盯着他:“我放这儿怎么了?这是公摊面积,老子交了钱的,看不惯你就报警啊。”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活像笃定了对方拿他没辙。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啪嗒”声,伴随着垃圾袋猛然撞击人脸的声响,小混混瞬间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他下午吃的冰淇淋差点都要吐出来了。   小混混一脸嫌弃地从头上扯下那条差点儿把他熏迷糊的内裤,又狠狠摔在地上。   他指着季煜烽,手指因愤怒而颤抖:“你等着!”   季煜烽一脚把垃圾袋踹到对方脸上后,面无表情地旋转钥匙,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见银毛压根不理自己,小混混可不乐意了:“聋了啊?没听见我说话?装什么清高?你看你一头银毛灰头土脸的,又和人打架了吧?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季煜烽侧目,目光如冰刃般剜向他。   这傻逼没说错,他确实灰头土脸,一副埋汰样儿。   这一天,他经历了好友无声跳槽、两年多心血的项目数据被盗,外加被当众开除、颜面尽失。骑摩托回来半路,为避让突然冲出的小男孩,他紧急刹车撞向栏杆,人车分离摔了个狗吃屎。   这已经不能用倒霉来形容了,这分明是过得稀碎。   稀碎稀碎的。   小混混受不了季煜烽眼底翻涌的寒意,与他对视的眼神下意识瑟缩。自打半年前家里的相亲对象甩了他,还背着他给这银毛发情书被撞见后,他就单方面把银毛当成死敌。   也不知那女人什么眼光,这银毛不就长得帅点、个子高点?成天摆张臭脸,好像谁欠他八百万似的。   许是被甩后想找存在感,又或许是想替被银毛拒绝的女生出头,不打嘴仗压压这银毛心里难受,小混混硬着头皮道:“看什么看?这么瞪人,有没有礼貌?” 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嘲讽一笑:“我从来没见过你爸妈,该不会没爸没妈吧?怪不得长了张死了爹娘似的臭脸。”   季煜烽黑眸倏然眯紧,眼底氤氲着浓浓的危险气息。放下即将拧动门把手的手,朝着对面的混混逼近一步。   小混混对这眼神再熟悉不过——   上次和银毛打架被碾压暴揍时,银毛就是用这眼神盯着他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混混见势不妙,猛地拉开身后虚掩的门,“砰”的一声,门板重重撞在门框上,声响震耳欲聋。   闪身进屋之际,他还探出头,碎嘴地抛下一句:“下次和你单挑!”   季煜烽站在原地,沉默望着紧闭的门,耳边还回荡着关门声的余响。   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无力感,像身体里的力气被尽数抽走。   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无力搭在膝盖上,垂着头,目光木然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那傻逼说得也没错,他此刻狼狈的模样和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   四周寂静无声,从裤兜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细长指尖捻着烟尾,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微弱的火苗在昏暗空间里跳跃。   他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任由苦涩烟雾在肺里流转。   静默几秒,他缓缓吐出烟雾,睁眼,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霭,落在楼层的窗户上。   季煜烽不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人,不至于为了一个游戏项目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颓废。   这些年,他参加计算机大赛斩获无数特等奖,拿了无数奖金,被称作计算机天才。即便《迷域冒险》项目耗费了他两年时间又如何?他才21岁,还有无数个两年。   以他的能力,完全能再研发一款游戏。别说游戏,任何类型的软件都行。   更何况,他不会轻易让埃迪占便宜、白白盗用自己的成果。他会继续找投资商、寻合伙人,想办法抢在埃迪之前让软件上架。最不济,哪怕胜诉概率只有千分之一,他也会找律师团队起诉埃迪。最终结局如何,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方案就是这么清晰明了。可事儿赶事儿堆在一起,季煜烽只觉得说不出的憋闷。   就像被一股气堵住胸口,这股气在心头盘旋积聚,却找不到释放的出口,连带着搅乱了他的脑子。   人在心事重重的安静时刻最易胡思乱想,比如此刻,季煜烽就陷在“我是谁、我在哪、我以后要干什么”的思维怪圈里。   静静地蹲着,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直到整根烟燃尽,才将烟蒂狠狠按在地上。   他虽然有些暴脾气,但好在自我调节能力很强。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又回到了——   我是季煜烽。   我现在在自己家门口抽烟撒气。   我想做的事情,会无惧于任何人也要做到。   我不想做的事情,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劝不动我。   那种固执又自傲的精神状态中。   季煜烽从短暂的迷茫中抽回思绪,起身拔出钥匙打开大门。   进屋后,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挂钟走动的声响,一个人住惯了,习惯了孤寂感。   季煜烽准备和往常一样,先打扫房间再做饭,自力更生过好独居生活。   他租的房子面积不大,也就五六十平方米,因房东重新装修改造,整体布局简洁实用,类似酒店的一室一厅设计。   简单冲了个澡、扫完地拖完地后,季煜烽走进开放式厨房。L型操作台上嵌着简洁的灶具,冰箱紧挨着操作台。空间虽小,但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   正准备从冰箱里拿出昨天买的土豆和豆角做炖菜,手机忽然响了。他从灶台上拿起手机,滑动接听键接通电话。   “哥们,晚上出来喝点酒啊。”唐骏语气轻松又热情。   季煜烽停住开冰箱的动作,心想喝点酒解闷也好,便“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唐骏和季煜烽相识已久,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肯定在为项目的事烦心:“听着情绪不高啊,那更得出来乐乐了,我请客,还是老地方见。”   季煜烽懒得客套,敷衍一声挂断电话,从家里出来骑上摩托车,往他们常去的酒吧驶去。   -   酒吧位于京城市中心,风格复古,恍若穿越至上世纪欧洲,装潢尤为精致。里面很热闹,男男女女相聚于此,其中不乏富家子弟。   他们来这儿多是由暴发户二代唐骏请客,偶尔季煜烽也会买单。他们总会以好哥们的身份无偿邀请贫困家庭的左一超前往,今天也不例外。   酒吧有两层,他们坐在二楼卡座上,喝着黑桃A香槟。   季煜烽将今天发生的事如实告知唐骏。谈及某些情节时,语气虽一贯低沉、波澜不惊,却不难察觉一丝愧疚。   他觉得挺对不住唐骏——这两年,唐骏忙里忙外,还投了不少零花钱在项目上。如今项目问题未解,资金等于打了水漂,而何时能解决,他也不清楚。   一想起这些,季煜烽便在心里暗骂埃迪,又咒骂闻修越。   这人不仅厚着脸皮抄袭项目,还心安理得地将他当众撵走,真他妈缺德到家了。   唐骏听完面色一沉,但他心性豁达,转瞬便恢复了天塌不惊的乐观笑容:“没事儿,这哪儿能怪你呢?要说责任,最大的在我。我当时还夸下海口说不愁钱,现在不也被我老爹管得死死的。”   “我爸说我可以干任何事,就是不能创业和赌博,就算我混吃等死、躺平摆烂,家里的钱也够他孙子花的。”唐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酒杯,操着地道的京片子口音,语气慵懒,虽透着惆怅,却显得云淡风轻,“他就是看不上我,怕我赔钱,还说‘你要是真开公司创业,唐家就得在二代手里破产’。”   听到“混吃等死躺平钱也够他孙子花的”,左一超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眼神瞬间变得冷淡,却又在刹那间换上温和的神色,故作饶有兴致地听着二人聊天。   “一超,你去埃迪了?”唐骏突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怎么突然去那儿了?”   “其实我本想今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和你们聊这事,没打算瞒着。我暂时没法离职,怕业内其他人觉得我不识抬举,以后给我穿小鞋。”左一超倒了杯黑桃A,语气理智又坦荡,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唐骏清楚左一超的处境与自己和季煜烽截然不同。季煜烽是计算机天才,即便不开公司,也能随时接小型商单赚钱;而他自己如父亲所言,只需活着,就能衣食无忧。   他们都不愁钱。   左一超却不同。父亲在他出生不久便因车祸去世,母亲身体孱弱、常年卧病在床。工作室收入不稳定,尤其在没有融资的情况下做项目,更是前途未卜。对左一超这种急需用钱的家庭而言,进入大厂,拿几十万年薪、享五险一金的稳定工作,是最佳选择。   唐骏表示理解,料想季煜烽也持相同想法,否则以他兄弟的倔脾气,早就和左一超闹翻了。他宽慰左一超:“哎,我就是随口一问,别多想。你进大厂当实习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闻言,季煜烽垂眸,目光怔怔地盯着酒杯里的酒,若有所思。   唐骏说得没错,许多道理他都懂,可现在就好像是有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隔阂了他对左一超的信任。   季煜烽甩了下脑袋,强迫自己摒弃这小肚鸡肠的想法。他不能怀疑朋友,该祝贺左一超有个好前途。   唐骏见季煜烽走神,立刻扯开话题,掏出手机打开某书软件,把屏幕递到他面前:“你看这头盔帅不帅?纯黑哑光款,带碳纤维纹路。”图片上,一款造型炫酷的摩托车头盔占据大半画面。   “多少钱?”季煜烽扫了眼。   “两千块,价格还行吧?”唐骏用肩膀撞了撞他,“你上次说想换头盔,这不正好?”   季煜烽没犹豫:“嗯。”点开手机,搜出同款产品,下单。   左一超盯着他动作,眸中闪过一丝黯淡,很快又换上笑意:“你们玩摩托的,随便个配件都够我一个月生活费。”   唐骏摆摆手:“各有各的活法,你把钱花在刀刃上,比我们靠谱多了。”   季煜烽喝了不少,起身去洗手间。他所在的卡座靠近走廊,沿着宽敞的过道往另一侧走时,走廊两旁的包厢门紧闭,偶尔传来模糊的笑闹声。   突然,一扇门“吱呀”打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晃着出来,门没关严,留了道缝。   季煜烽本想径直走过,余光却不经意间扫到包厢内。   闻修越坐在沙发上,一个男生挨着他,正伸手勾住他脖颈,亲昵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闻修越居然没躲。   季煜烽脚步顿住,一个大胆的推测在脑子里轰然炸开。   然后,在第一时间,摸出手机,对准门缝,“咔嚓”一声拍下画面。   他盯着相册里的照片,唇角慢慢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第8章   包厢内,深色木制装饰搭配复古铜制灯具,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光。   闻修越坐在沙发上,正对身旁兴致盎然的“甲方”,洽谈AI情感伴读软件的合作。   这个项目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大厂与小企业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拥有核心技术。埃迪基于传统AI技术,研发出国内首款情感类伴读AI应用。该软件去年立项,今年年初完成最终测试,即将上架。   作为CEO,闻修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助力企业盈利。   因此,他约到了国内一线流量明星祝清,想通过明星效应为埃迪即将上架的情感伴读软件造势。   祝清今年不到30岁,而情感类伴读软件的用户主要集中在18-40岁的年轻群体。埃迪想请祝清代言,一来因祝清是深受青年人喜爱的高影响力流量明星,二来因祝清并非传统签约公司艺人,他所属的传媒公司正是其父开办的。   埃迪与祝清家的公司此前有过合作,交情尚可,相较其他公司,能以更高性价比签下这份推广合同。   祝清举起酒杯,主动轻碰闻修越的酒杯沿,眼神灼灼地看着他,笑意中带着几分勾引与促狭:“闻总,人家今天为了你,可推掉了和大导演的饭局呢。”   这话倒也没撒谎。他长相阴柔、雌雄莫辨,正是当下追星族喜爱的类型,在娱乐圈炙手可热,找他的合作接踵而至,所接项目皆是千挑万选的结果。   闻修越持酒杯轻碰祝清的杯沿,仰头爽朗地一饮而尽。然后,语气平静,脸上挂着一贯的职业微笑,桃花眼微微弯起,眼眸中似有细碎光斑闪烁,轻声道:“那我可得感谢大明星百忙之中,抽空与我谈合作。”   祝清将空酒杯放回桌面。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近十年,他身上染上了一股特有的萎靡颓气,尤其在饮酒后,这气质愈发明显。   他抬眼看向闻修越,顿了顿,指尖勾住闻修越的领带轻轻摩挲,眼底闪过几分挑逗意味。   继而,手指缓缓下滑,正要触向闻修越因长时间系领带、松开领口后露出的锁骨。   闻修越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祝清的手摸了个空。   祝清舔了舔唇,笑得有些尴尬,“闻总不会真以为我要对你怎么样吧?”   其实,闻修越没有生气,并不是担心得罪祝清,以埃迪的行业地位,他无需忌惮任何合作方。   只是作为修养极佳的豪门继承者,向来秉持“风度至上”的交际原则,不愿在细枝末节上滋生无谓的冲突。   闻修越声线温柔和缓,眼底漾着清浅笑意,即便说拒绝的话也让人如沐春风:“大明星要是被拍到酒后失态,明天头条该怎么写——‘顶流明星深夜密会埃迪CEO,疑似关系匪浅’?这会对你的事业造成负面影响。再说了,你粉丝那么多,我可害怕被他们围攻。”   祝清“扑哧”笑出声,讪讪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闻总倒是真会替我着想。”   聊天进入了正题。“合同条款你看看,分红也按你团队要求上浮了10%......”   不得不说,人总会对容貌出众者多几分偏爱,闻修越自进门起,与祝清相谈甚欢,从行业趋势聊到生活趣事,似有说不完的话题。祝清心情好得很。不是没见识过这位年轻的CEO的嘴皮子有多厉害,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说得非常好听。   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他心里清楚不过是为了促成合同。   但他并不介怀。商场如戏,各取所需罢了。   “再来一杯?”祝清微醺的双眼泛起水光,将刚斟满的高脚杯推至闻修越面前,指尖似有意无意擦过对方手背,嗓音浸着几分暧昧的黏腻。   “好。”闻修越爽快接过酒杯。他是来谈合作的,又不是来矫情的,在这个场合说喝不下都是扯淡。一年就见这么几次面,心平气和地签好合同对双方都好。   只要祝清做得不出格,他也不会太较真。   闻修越酒量非常好,喝了这么多杯依旧面不改色,脑子也很清醒。   反观祝清已带了几分醉意,起初还能维持得体举止,此刻眼神不受控地往闻修越脸上飘。   闻修越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出色的男人,立体的骨相与柔和的皮相完美结合,不笑时忧郁沉静,笑时温柔多情。从比例绝佳的身形到优雅舒展的仪态,无一不是造物主的偏爱。   “你这长相不去拍戏简直浪费。”祝清双颊泛红,眼神迷离,盯着闻修越出了几秒神。   然后,鬼使神差地倾身向前。   闻修越反应极快,电光火石间将酒杯一转。   下一秒,祝清的嘴唇结结实实印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触感与他想象中的柔软大相径庭。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动作着实令他社死。   但祝清不愧是演员出身,反应极快,一边垂下头作势要埋进闻修越脖颈处,一边笑着给自己找补:“闻总这锁骨线条,不拍杂志太可惜了。”   怕闻修越一下子推开他,场面更尴尬,刻意没让脸贴上对方肌肤。从旁人角度看,倒像是把头轻靠在闻修越颈窝,指尖虚虚点着他锁骨。   包厢里几个喝高了、聊黄段子的男人见状瞬间噤声,静默几秒后,爆发出一阵起哄:“祝清可以啊!”   “不是有小男友吗,怎么又撩闻总?”   “怪闻总太帅,谁能忍住啊!”   ……   闻修越愣了一瞬,脖颈间感受到若有似无的热气,眼神闪过一丝厌恶。   祝清适时抬头,从沙发上拿起文件夹利落地翻开,握着笔流畅地签下名字,随后神色自若地伸手:“闻总,合作愉快。”   闻修越微蹙的眉心便舒展开来,转而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大方握住对方的手:“合作愉快。”   客套两句后,闻修越起身离开包厢,径直走向洗手间。   酒吧洗手间光线昏暗,他走到洗手台前伸出双手,感应水龙头瞬间喷出哗哗水流。   垂头用微凉的水反复冲洗脖颈,一遍又一遍,才从纸抽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将水擦干。   闻修越不反感和他保持暧昧距离和姿势的对象是个男人。   因为他是个GAY。   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问题,本着对女方负责的态度,他一直没有谈过异性对象。   同性对象也没有。   没有的原因,一来没遇见合适的人,二来现阶段事业远比风月重要,没有爱情的滋润他也不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   即使他是个GAY,也厌恶像祝清那种不知与多少男人有过亲密举动的家伙靠近他。何况他有洁癖,对方没碰到自己,这种越界的冒犯感仍让他犯恶心,比吃了一盘苍蝇都难受。   不过,也没必要因为这点插曲和祝清撕破脸。不划算,商人一切以利益为重。   闻修越调整好情绪准备回到包厢,刚转过身,就看到一个人吊儿郎当地双手插兜靠在洗手间大门上。   眯眼认出那人。他很清楚自己和季煜烽现在的关系——   不过是互看不顺眼的陌生人罢了。今天也只是凑巧在这儿碰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风度翩翩地露出微笑,正要与季煜烽擦身而过。   “没想到在这儿遇到闻总了,闻总该不会是大明星包养的地下情人吧?”季煜烽喝了些酒,嗓音比平时更低沉,抬眼看向闻修越,戏谑道。   估计是看到了什么。但闻修越根本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性取向了解多少。   难道就因为他是同性恋,就会影响和其他老板商谈合作?   还是会动摇他在埃迪总裁的职位?公司是他家的。   既然什么都不影响,他没兴趣和这个刺头儿打嘴仗。   闻修越轻笑一声,没理他,照常往前走。   刚走到门口,一只强健的手臂突然横在门框上,挡住了去路。   闻修越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季煜烽。   季煜烽掀起眼皮,视线落在闻修越脸上,似笑非笑道:“没想到闻总还有喜欢男人的癖好,在埃迪工作的男人可得小心喽。”   闻修越觉得没必要和这种小人物解释,顺着他的话问:“小心什么?”   季煜烽见他装傻,以为他担心性取向被捅出去,嗤笑一声,语气带了些鄙夷:“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到了。怎么,堂堂闻总居然敢做不敢认?”   这话暗示得太明显了,但闻修越岂会轻易被唬住?毫不在意地一笑:“你想敲诈我?”   “敲诈你?”季煜烽哼笑一声,“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这事儿,你别想封口。”说完,还混不吝地将食指和中指并拢,贴在唇边,做出“拉上嘴”的手势。   季煜烽实话实说,原本也没打算拿这个威胁闻修越。   他办事虽谈不上多漂亮,但也不会靠暴露别人性取向这种隐私来达到目的。   这一天接二连三在闻修越面前吃瘪,本意只是想在闻修越面前抬抬头,压压对方那股趾高气扬的气焰。   闻修越顺着季煜烽的动作,下意识看向他勾起嘲讽弧度的薄唇,眼神幽幽。   很快,收回视线:“您不想敲诈,就别在这儿杵着挡我的路。”   沉默几秒,他又意味不明地看着季煜烽,眼底浮现出一抹波谲云诡的笑意:“还有,我闻修越看上的人,就算是个男人也用不着不敢承认。”   闻修越说话腔调温声细语,但总感觉这话不是随便忽悠玩玩。   季煜烽正对对方的态度感到恍然,却没注意闻修越已经将他手臂从门框上拿了下来,离开了洗手间。   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心底冷笑了声。   出于本能的质疑,倒想看看闻修越是否真的像他嘴上说的那样不在意。   对付这种厚颜无耻又爱装逼的人,就得抛下所有的原则,管他光不光明磊落,能让闻修越难堪就行。   “你怎么在这靠着呢?看什么呢?”季煜烽刚想离开,就听见唐骏的声音,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Strong哥。”季煜烽抽回思绪,自言自语低声道,神色漫不经心。   爱装B的男人又搞J。   唐骏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没回答,抬眼看向唐骏。对方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和他说。   “哎,哥们,你知不知道在京城XX大酒店明天有一场互联网大会商务交流晚宴?” 唐骏走到季煜烽身旁,神秘兮兮地问道。   “知道。”季煜烽刷过行业新闻,但这类宴会只会邀请业内翘楚,他们这种小公司根本没机会参与,“怎么了?”   唐骏挑眉,一脸贱兮兮地卖着关子看向他。   季煜烽见状嗤笑一声。   “当当当当!”唐骏从裤兜里抽出两张票,摆出一副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   季煜烽确实很意外,讶然地盯着唐骏手里的邀请票:“从哪搞来的?”   唐骏得意地笑了笑,一副“看我多牛逼”的模样:“哥们我无所不能,区区两张票算什么。听说那里汇集了众多行业大佬、专家和企业代表,到时候咱们找机会,没准就能拉到投资商。”   季煜烽微微蹙眉,觉得唐骏的话有道理。在晚宴酒桌上谈成生意并非天方夜谭,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拉到投资的机会。   “嗯。” 季煜烽接过唐骏递来的票。   唐骏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凑近季煜烽耳边说:“这事儿你我知道就行,别和一超说。”说完眨了眨眼,拍了下季煜烽的肩膀,进了洗手间。   -   第二天,季煜烽难得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也被他用一次性喷雾精心定型成了黑色,和唐骏一同来到了晚宴的地点——京城XX大酒店。   晚宴现场布置得颇为讲究,几个长桌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桌上摆放着精美的餐具。灯光璀璨,交相辉映。商人们穿梭其间,八面玲珑地交谈着,脸上洋溢着职业性的笑容,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晚宴实则危机四伏。   季煜烽刚把门票递给门口的接待小姐姐,和唐骏一起进去,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   “唐骏!!”   有人叫他名字,唐骏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老爹和他老妈。他一惊,给季煜烽使了个眼色之后赶忙朝着门口走去。   唐国山拉着唐骏来到门外的一个无人角落。今天本来想去参加这个互联网商务晚宴,没想到临走之前发现票没了。   唐国山拧着唐骏的耳朵,唐骏的耳朵被拧成麻花,疼得呲牙咧嘴:“爹,您老人家手下留情啊。”   唐国山没放下手,气愤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拿我和你妈的票了?”   “爸,您不是建筑公司的吗,怎么来参加这个会议?”唐骏委屈又不解地问。   唐国山懒得解释公司想和互联网公司合作推动数字化转型,语气带着些许呵斥:“你哪那么多废话?老子去哪还要跟你报备?”   “好了国山,松手吧,他都23了,好歹也是什么超凡科技公司的大老板,给他留点面子。”唐国山的妻子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提醒他这个场合不适合扯家长里短。   别看唐国山光头一副彪悍样儿,但实打实是个妻管严。他松开了手,看了唐骏一眼,冷哼了一声道:“真不是我看不起你和另一个一起开工作室的小伙子。大环境压死人,现在创业哪有那么容易赚钱的。你们俩赶紧消停,该干嘛干嘛,别想着那些根本完成不了的事儿,跑这儿来给我丢人现眼。”   唐骏还想解释,却被他妈打断了。   唐国山的妻子朝着门口的接待微微扬了下巴:“唐骏,你赶紧和人家说清楚票的事情,我们俩好进去。”   唐骏无奈只能嘴上同意。被他老爹发现,大事不妙啊。但他不想掉链子,他不去,起码得让季煜烽进去。   “爸妈,你们等我十分钟,我马上解决好。”   “快点儿。”唐国山抬腿踢了唐骏屁股一脚,催促道。   唐骏快步匆匆朝着季煜烽走去,完全没注意到不小心撞了一下正站在餐车旁的服务生。   男服务生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车装着晶莹剔透的美酒的高脚杯。   他接受了某个大佬的命令,正要往其中一个杯子里下/药,药藏在袖子里刚准备倒进去。   这里没有监控,根本发现不了。本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那个男生突然撞了他一下。手臂一晃,药也顺势滑落,不知道倒进了哪个酒杯里。   但好在他余光留意到了药撒进酒杯的大概位置。   对,一定是这杯,肯定没错。服务生目光紧盯着其中一杯心里默念道。 第9章   季煜烽看到唐骏着急忙慌的样子,问:“怎么了?”   唐骏显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后脑勺,如实说道:“那个……咱们的票其实是我爸妈的,我没想到他们会来……”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得离开?季煜烽不想错过这个能拉到投资的好机会。   唐骏不想让季煜烽失望,可一时想不出好办法:“要不,我直接拦住我爸妈,不让他们进来?”   季煜烽翻了他一眼:“你不怕被你爸打断腿?”   唐骏干笑两声:“我爸那脾气还真有可能。”   季煜烽双手插在裤兜里,环视四周,估计座椅位置都是按邀请函数量安排的,硬插进来没座位,到时候肯定会被保安赶走。   突然,眯起眼,视线定格在一个男人身上。勾了勾唇,拍了下唐骏的胳膊,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唐骏面露窃喜,朝季煜烽比了个“OK”手势。   两人走到一张长桌前,季煜烽拍了拍其中一个穿宝石蓝西装男人的后背。   男人约莫五十岁,头顶头发稀疏,长着国字脸,戴着眼镜。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两个大高个小伙子,第一反应以为是酒店保安来找他。   季煜烽俯下身,对刘总说:“刘老板还记得我吗?”   不能说没印象,应该说完全不认识。迟疑了一下:“您是?”   “我是您侄子啊。”季煜烽话音刚落,刘总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他老婆是独生女,哪来的侄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季煜烽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的笑意:“老姨夫,您真不记得我了?”   刘总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你认错人了。”以为对方是来碰瓷的,不想多理会,转身准备继续和其他老板聊天。   季煜烽一把抓住他的肩头。   这小子手劲儿真大,刘总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季煜烽低下头,压低声音贴向刘总耳畔:“我是您小老婆的侄子。您不是还答应她,等和您老婆离婚就把她娶进门吗?怎么转头就把人甩了?她这会儿可就在门外候着呢。”说得绘声绘色,朝着门口扬了下下巴。   早前便有所耳闻,刘总在事业上颇有成就,但私生活十分不检点,早有传闻他在外包养数位情人。   今日的商务晚宴,表面上看似是一场闲来无事的交流聚会,实则暗流涌动。往深了说,席间还坐着几位政府部门的关键人物,不少企业正铆足了劲争取上半年的重点项目,在场的企业家们无不是西装革履、笑里藏刀,生怕露出半分破绽坏了口碑。   季煜烽推测,这事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抖落出来,即便刘总公司根基再深,也免不了被对手抓住把柄大做文章,轻则影响竞标评分,重则波及股价。   刘总猛地起身,面上却堆起讨好的笑,指尖扣住季煜烽的肩膀,牙关咬得咯咯响:“大侄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大侄子。她到底在哪儿?”   见刘总上钩,季煜烽松了口气,侧过脸,朝着唐骏得意地挑了下眉。对方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回了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唐骏连忙向前一步接盘,拉走刘总,打算把他骗出门后随便找点人缠住他,再趁机离开。自来熟一样亲热地搂住刘总的肩膀,一顿忽悠:“其实我才是您侄子,刚才不好意思跟您说,才让我朋友帮忙说的,您跟我来。”   唐骏个子高,揽住刘总就像揽小鸡仔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刘总只得顺着唐骏的力道往外走,生怕再耽搁片刻就有更多爆料从这俩小子嘴里冒出来。   刘总离开后,季煜烽理所应当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眼尾扫了左边的人一眼,唇角一松,似笑非笑地说:“闻总,看够了吗?”   季煜烽和刘总聊天的时候就发现他身旁的人有点眼熟,仔细一瞧没想到真是闻修越。   这世界真他妈的小,也真是赶得巧,不仅碰上了,还挨在一起坐。   闻修越听到声音,收回视线往身侧一看。   作为豪门少爷,闻修越自幼接受贵族教育,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子弟的矜贵范儿。在那套教育体系的影响下,凡事都被要求从家族和自身利益出发进行考量,久而久之养成了精致利己的性格。   平日里,除了家族利益和公司营收,其他生活琐事根本无法吸引他的丝毫关注。   这个刺头简直是没事找事,索性顺着对方的话说吧:“我本来想看笑话,结果没看成。”   确实把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没任何兴趣掺和。   而季煜烽对闻修越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人精明得很,尤其他们现在的关系还很不对付。不想让对方知道他是用瞎编胡诌的方式混进来的,否则又会被瞧不起。神色闲散,像是随口一问:“那你看了多少?”   闻修越没想到这个惹事精真混进来了。桃花眼微微抬起,眸中波光闪烁,不笑时,忧郁破碎的气质为他添了几分清冷,看似毫无攻击性,却藏着久经世故的城府,眼神中带着玩味和探究,稍作停顿,悠悠道:“你还有点手段。”   虽然没明说,但这话摆明了是他什么都知道了,不能在他面前落下风。“跟您的不要脸比起来,”季煜烽拖着腔调说,“我这点手段就是毛毛雨。”   “能把事情办成了,就算脸不要了也无妨。”闻修越猜到季煜烽在内涵游戏的事情,也没恼,“季总离开埃迪这几天过得可好?”   闻言,季煜烽唇线绷得很紧,眼神发沉。   他和唐骏开的公司,算上他们俩总共也才五个人。   闻修越特意强调“季总”,言外之意就是——   赤裸裸的瞧不起。   季煜烽表面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脑袋里却脑补扇闻修越一个大嘴巴子的画面:“托闻总的福,最近还不错。”   闻修越笑了笑,没说话。   整个餐桌上的气氛轻松又不失正式,尽管这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老板和政府人士,但季煜烽丝毫不怯场,表现得与其他混迹商圈多年的老板一样从容不迫。   悠闲自得地拿起精致的餐具,熟练地切割着盘中那块香气四溢、煎得七分熟的牛排。   季煜烽表面上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实则后槽牙嚼得生疼。   遇见闻修越简直晦气。   一边吃着一边扫视餐桌上的商业精英。众人穿着笔挺西装,正热烈讨论各自的合作项目。   看着看着,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在左侧的闻修越身上。   抛开对闻修越的一切偏见,这人今天确实帅得有些过分了。   他一改往日额前碎发的造型,梳了个大背头,额前留了两小撮龙须。   这种对五官和发际线要求极高的发型,换作旁人难免显得油腻,偏他驾驭得恰到好处。   也不知是哪位造型师替他打理的。   季煜烽的视线顺着闻修越的发顶滑落到他脸上。他的五官太优越了,尤其是那双狭长含着破碎感的桃花眼,搭配高挺的鼻梁,就连细长的眉骨都漂亮得无可挑剔。   相比于那些脂粉味很浓很浮华的漂亮男人,闻修越的雌雄莫辨不加任何修饰、浑然天成,还带着些许的邪魅。   季煜烽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迅速收回视线。   不过是个小白脸,有什么可看的。   转而看向对面。坐在主位的孙昶是上头派来的人,谈笑间正提及政府最新出台的新一代人工智能项目。互联网大厂埃迪及众多知名企业早已瞄准这一国家级科技项目,竞标流程前几日刚结束,目前正待结果公示。   孙昶不过是在私下被探口风时说了一些客套话应付这些老板而已,他心里很清楚,结果已经内定了。   这种重大的国家项目为了求稳在选择合作伙伴时,必定会从多个维度进行考量,形象良好、实力雄厚的大厂埃迪必然是首选。   坐在孙昶左侧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此人名为张丰,是业内知名的老板,与埃迪有过多次合作。   他见孙昶只说些车轱辘话,也不再追问项目细节。来之前他便有所预感,这个项目大概率会落入埃迪囊中。   张丰敛下眼眸,看向闻修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话题逐渐转向企业合作,坐在孙昶右侧的战略投资者董老板,正与闻修越相谈甚欢。   董老板为开拓市场,瞅准互联网行业的火热势头,决意投资热门领域,此次赴宴正是为寻觅合适项目。   董老板听说过埃迪研发了国内首款情感伴读AI应用,闻修越当然希望投资的人越多越好,侃侃而谈这款软件:“埃迪研发的情感伴读机器人利用先进的语音识别技术,能准确分析人类话语的含义、声线的升降及情感语气,捕捉细腻的情感变化[1]。比如,软件一旦检测到用户情绪低落,机器人便会用对应的温柔语气表达关怀,通过讲故事或讲笑话让用户感到快乐。软件可根据用户的任何情感波动,实时调整对话内容,创造个性化的互动体验。”   “当然,这只是软件的一个功能,还有……”干脆拿出手机,打开内测版界面给董老板看。   闻修越并非理科出身,他在国内顶尖学府Q大攻读的是金融专业。尽管如此,他对计算机领域的了解远超普通文科生的认知范畴,因此董老板问他什么都能从容应答。   三年前本科毕业后,由于某些原因,闻修越没有出国留学,而是直接进入家族企业,从基层岗位开始历练。在一次校企合作的学习机会中,闻修越前往M国的S大交流。在S大期间,他参加了DR.Smith的讲座。讲座结束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与Smith有了深入交谈。   两人兴趣相投、话题契合,加之闻修越善于交际,很快建立了深厚情谊,经常私下交流。耳濡目染之下,通过DR.Smith的传授,很多专业知识闻修越也逐渐通晓。   董老板全程带着笑意,和闻修越聊得不亦乐乎。他们的对话悉数传进季煜烽的耳朵里,他把玩着高脚杯,目光落在杯中深邃的红酒上,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不就是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说话一套一套的,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季煜烽斜睨着闻修越,视线落在他的唇上。   闻修越红润的嘴唇正一张一合。   一张一合。   真想拿什么东西堵住这张嘴,说得天花乱坠,真他妈烦。   尽管季煜烽对计算机领域了如指掌,但不得不承认,很多专业内容用口头叙述难免枯燥。闻修越多少沾了声音好听的光,才能把这些乏味的术语说得如情话般动听。   也不知道这张嘴如果真说起情话来,能把人哄成什么样。   下一秒,季煜烽就抽回了视线。   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莫名其妙。   绝对是闻修越这几天总招惹他,在他生活中出现得太频繁,所以他本能地多关注了这个和他处处不对付的Strong哥。   季煜烽没有在别人说话时插话的习惯,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董老板扫了眼坐在闻修越身旁、一言不发的年轻人,和善地笑了笑,问:“这位是?”   “季煜烽。”他抬眼道。今天他穿着一身黑西装,沉稳的色调并未掩盖住他的轻狂傲慢,反倒衬得眉眼更加锋利。   他狂而不浪,笔直地坐在椅子上,虽比那些老油条少了些精明稳重,却多了份独特的随性不羁。   “董思明。”没想到这小伙子这么年轻就能来这儿,性格直爽的董老板主动搭起话来,“我是个平平无奇的投行人,您一进来我就注意到您了,您从事互联网行业吧?最近可有什么新项目?”   像是陈述又像是疑问,季煜烽看着对方,语气一如既往低沉且毫无起伏:“嗯。我们公司研发了一款游戏项目《迷域冒险》……”   简单概述了游戏背景,想拉到投资,必然需要说明产品优势。想当初他花费心思最多的地方便是游戏剧情。怪谈与少许无限流融合,穿插简单的悬疑推理。除剧情外,娱乐性也必不可少,搭配丰富的动作击打手段,能让玩家享受战斗带来的快感。   提及这些游戏设计的亮点时,季煜烽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两年多以前,那个18岁的自己。   不计较得失,满怀激情与梦想,一心扑在想设计出一款优秀游戏上。   所以,更应该把这个项目未完成的部分坚持完成下去。   神游了一会儿,嘴没闲着:“这款3D游戏远不止娱乐那么简单,它更是一场虚拟世界的文化创新。游戏内置独特的故事引擎,能依据玩家选择动态生成多样化游戏剧情。”他傲慢地看了闻修越一眼,“实现真正的个性化定制体验。”   董老板聊了一晚上,真心觉得游戏和情感AI软件都不错,但因投资预算有限,不得不斟酌选择。于是,带着几分玩笑似的引战意味问季煜烽:“那你听到我刚刚和闻总谈的情感伴读软件了?”   “听到了。”   “你觉得闻总的产品,和你的比起来,有哪些不足?”   虽然这种问题听起来火药味浓,但实际上通过假贬实夸的方式很容易找出不痛不痒的缺点,又能借此夸对方一把,是一种不得罪人的说话方式。   季煜烽知道该怎么说,可是他不想那么说。   坚持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情感识别不仅依赖面部表情,还涉及语音、语言、姿势和生理反应等多模态信号。不同信号之间可能存在冲突或不一致的情况,这使得准确融合多种信号变得非常复杂。所以AI情感的共情能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当应用涉及复杂的情感互动时,依靠单一算法并不能体会到用户的真实情感。”   董老板心道这小伙子可真敢说。他很欣赏季煜烽那种无所谓的随性态度。搞科技的,不就要胆子大、脑袋聪明吗?   笑了笑道:“我刚刚用手机查了一下,你是超凡科技公司的总经理吧?我看了,小伙子,你的公司规模可不大,你来这里,真觉得其他老板会把钱砸到你们那里吗?”   肯定觉得有希望啊,否则老子来这里干什么?   季煜烽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道:“万一有呢?”   闻修越在一旁小酌着酒,不仅确认了研发游戏的原创者是季煜烽而非左一超,而且对季煜烽设计的游戏也颇有感触。   做商人,绝对不能空有一腔热忱。成功的商业运作不仅需要精明的头脑,还需要细致的计算。从市场调研到产品研发,从生产流程到销售策略,每一笔投入都需考虑如何带来更多的回报。但当下的市场环境,就算游戏做得再出色,投入也难以获得同等价值的回报,所以他才放弃了独立研发的想法,直接购买一套现成的策划,以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其实闻修越也喜欢游戏,他当时去M国听Smith的那场学术会议,并不是想为公司产品学什么,单纯是因为那是他喜欢的那款游戏的开发者在演讲。   他对季煜烽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上学的时候跳过两级,所以两三年前,他和现在的季煜烽年龄一样大。能够理解季煜烽那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想去尝试的心态,也感同身受季煜烽那种极高的探索欲望和不服输的态度。   思及至此,闻修越再次感慨,也就这么几年,说长不长,商场的历练却让他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用指腹捏着杯身,沉默地看着杯子里的红酒,从倒影中看到自己模糊的面容。   脑中念头不多,但后劲挺大。   索性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董老板这人随和又爱开玩笑,对着闻修越调侃道:“闻总瞧着没?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后起之秀怕是要抢你生意了,有没有危机感啊?”   闻修越放下酒杯,没反驳季煜烽刚才的话,抬眼看向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季煜烽没抬眼看他,不知他话里又在阴阳怪气什么,懒得猜。   许是今晚喝得有些多,酒劲稍微上来了点,闻修越忽然侧过身,目光落在身旁人的发顶:“季总,以后别把头发染成黑色了。”   季煜烽侧过头看向闻修越,顿了一下:“关你什么事。”   或许是酒精作用,闻修越的桃花眼变得炽热勾人。季煜烽眼神微暗,尴尬地挪开视线,声音听不出情绪:“只要我乐意,剪成秃瓢你也管不着。”   闻修越轻笑一声,脸上露出淡淡笑弧:“我是在为你好,你上次找许博,就染了这一头黑发,结果空手而归。”   闻修越的话轻飘飘地激起了季煜烽的火气。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老子这次还会空手而归?   “……”抿了抿唇,强压着火气,不想和他说话。这人一张嘴就气死人。   闻修越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说不定换个颜色,运气会好些?我朋友在彩妆公司工作,大家同行一场,我可以让他免费给你送一箱染发剂,各种颜色都有。以后你出去谈合作,就一次换一个颜色,直到哪个颜色能谈成生意,以后就用那个颜色。”   “我也有个朋友,”季煜烽不惯着对方的阴阳怪气,不咸不淡地说,“他是开小卖店的,我可以让他免费送你一卷胶带。你要是管不住嘴,不妨先封上。” 定定地看着闻修越,沉声道:“不是所有人都爱听你说话,所以闻总能闭嘴了吗?”   闻修越勾了勾唇,心想这人真不禁逗。其实他本不想和季煜烽产生任何交集,哪怕说句话都不想。   但看他这一晚上时不时阴沉着脸盯着自己。   看起来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其实是只一点就炸的暴躁小狗。   还挺好玩。   经过一整晚的热烈交谈,餐桌上的气氛愈发热烈,酒也一轮接着一轮地更换,一个身材高瘦、穿着整洁制服的男服务生适时推着餐车缓缓走来。   服务生走到餐桌前,开始逐一为各位老板更换酒杯。轮到闻修越时,他几不可察地撩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将崭新的酒杯放在他面前。   他又拿起旁边的另一个酒杯,放在季煜烽面前。   这一晚,季煜烽把对游戏项目感兴趣的老板都聊了个遍,也都塞了名片。心道,能成就成,不成就等下一次机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有些疲惫地拿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二十多分钟后,餐桌上的谈话声渐渐低沉,桌上的人也逐渐散去。   季煜烽不知怎么了,方才就有点脑袋迷糊,现在更是身体发沉,整个人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   起身,定了定神,可还是觉得头晕,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整个人一晃,眼看就要往前面的男人身上栽去。   季煜烽隐隐约约看见,那是闻修越。   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撑住桌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坐了下来,脑袋“咣当”一声砸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手肘一扫,“啪嗒”一声,杯子从桌面滑落,砸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此时桌上的老板都起身准备离开,忽地发生这一幕,刺耳的声音让原本喝了不少酒的几人也清醒了一瞬。   一桌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晕过去的季煜烽身上。   这群老板虽然脸上淡定,但神色各不相同,不知对此作何想法。   这一幕虽然有些突兀,但谁会没事对一个小公司的毛头小子下手?估计是年轻人不胜酒力,喝多了晕过去了。   谁也没说什么,纷纷离开等着自家司机来接。只剩下服务生收拾狼藉。   闻修越当时也有些惊诧,但表面上不动声色,观察了一圈周围人的反应。   这群老狐狸藏得太深了,他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下手的人是谁。   闻修越垂眸看着季煜烽,绝不相信季煜烽是喝多了晕过去。只可能这杯酒原本是想给别人的,结果被这个倒霉蛋喝了。   这倒霉蛋真固执,为了不倒在自己身上,用尽了力气。   闻修越干笑一声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季煜烽。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难道就让他一晚上睡在这儿?   “醒醒。”伸手推了推季煜烽的肩膀,对方毫无反应。    第10章   闻修越正想着怎么处理,一位服务员走了过来。   这会儿餐厅里的客人基本都走了,她准备清场,只见有个男人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慌忙走上前,颤抖着抬起手指抵在他的鼻子上。   顿了顿,她长松一口气。   “哎呦我勒个亲娘勒,还好没死。”自言自语道,“吓我一跳。”   她侧眼一看,帅哥后面又站了一个帅哥,眼神愣了一瞬,下意识问:“这位是您的朋友?”   闻修越双手插兜,丝毫没有要扶一把的意思,对服务员温声道:“麻烦您叫一下酒店的保安。”   服务员察觉到空气里的尴尬,明白两人不是朋友,怕是对头,应了声“好”,转身去叫人。   闻修越在酒店前台开了一间房,两名保安协助将季煜烽送进房间,安置在床上便离开了。   站在床边,目光落在昏睡的季煜烽身上,出于人道主义原则,还是决定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很快医生来到酒店,检查一番后对闻修越说:“他误服了迷药,并无大碍,闻少不必担心。”说罢将醒神药放在床头柜上,收拾器械时又看了季煜烽一眼,欲言又止。   闻修越点了点头,医生便不再停留,拎着医药箱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重新陷入安静,闻修越目光穿过宽大的落地窗,高楼大厦的灯光在夜空中闪烁,繁华如璀璨星辰。   迷人的夜景之下暗潮汹涌。   季煜烽不慎服下那杯混入迷药的酒,很明显下手者原本的目标不是他。极有可能是在忙乱中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杯子被拿错,才酿成这场乌龙。   闻修越蹙起眉头,眼神凝重而警觉。他和另一个人挨着季煜烽坐着,这杯被动手脚的酒,八成是针对他们其中之一而来的。   如果这杯酒被他喝下,后果不堪设想。   抛开可能隐藏的更深阴谋不谈,单单是在竞标政府项目的关键时间点,传出任何桃色新闻,都将对企业形象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害。   阴差阳错下,算是帮他挡了灾。   闻修越低眼看着这个“挡箭牌”,他平稳的呼吸一下下起伏着。侧脸线条凌厉,平时给人极其嚣张肆意的感觉,但熟睡时的季煜烽,少了一份锋锐。   还挺乖的。   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正想着如何犒劳一下季煜烽,却被突然的“哇”声打破了思绪。   季煜烽将今晚所喝的酒及吃的食物,毫无预兆地吐在了闻修越那套高定西装上。   地上、床上几乎没沾到,偏偏全吐在了他身上。   瞬间,一股浓烈的酒味夹杂着食物残渣的异味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有洁癖的闻少爷整个人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躺在床上、浑然不知的始作俑者,薄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   平时衣服上不小心沾到一点污渍都会立刻换掉,此刻却被弄得浑身脏污,险些崩溃。   强忍住骂人冲动,冲着沉睡的季煜烽冷哼一声,快步走向浴室。   他快速解开扣子,将脏衣服脱下后随手扔进垃圾桶,随即将淋浴喷头开到最大,任由强劲的水流冲刷身体,仿佛要借此冲走所有污秽与烦躁。   洗完澡,闻修越穿着酒店浴袍给闻彬打电话:“闻彬,去商场给我买套衣服送到酒店。”   另一边,在车里靠在方向盘上睡着的闻彬顶着惺忪睡眼,一脸懵:“不是,表哥,吃个饭还能把衣服吃没了?”   “让你去就去。”闻修越的声音依旧平缓温柔,却隐隐透着压抑的暴躁。   闻彬立刻放软声线:“表哥,你没事吧?谁招惹你了?”发动车子,嘴里念叨着,“深呼吸,不气,不气……”   打完电话,闻修越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   一个多小时后,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坐在沙发上的闻修越动作顿了顿,起身循着声音走到床边,发现手机正躺在季煜烽身侧的枕头上。   只好抬起手臂去够那只手机。   半身越过季煜烽时,浴袍衣领因动作大幅度敞开来,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冷白的皮肤。   睡了一阵的季煜烽有了些清醒的意识,只是头仍眩晕,昏昏沉沉地缓缓睁开眼。   房间里的灯光昏黄柔和,只见闻修越俯身压了过来。   对方身着一件敞口宽松的浴袍,由于角度原因,季煜烽的视线隐约看到了闻修越的腹肌,还有胸前的……   闻修越的脸庞越贴越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细长且根根分明的睫毛。   季煜烽瞳孔骤缩,瞬间清醒过来。   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憋着的那股邪火腾地烧到头顶,毫不犹豫地抬起蓄满力量的手臂,朝着闻修越的脸猛地挥去——   你居然敢对老子有非分之想,老子他妈是直男!直的!   老子就算单身一辈子也不跟你搞基!   即将够到手机的闻修越敏锐察觉到身下动静,反应迅速地侧身躲开。否则,这一拳如果真砸到他脸上,怕是要被砸成傻子。   即便如此,季煜烽出手速度太快,拳头还是擦到闻修越的鼻子,两道血痕随即从他鼻梁滑落。   闻修越出身豪门,父母秉持富养且尊重个性发展的教育理念,对他关怀备至,从未动过手。   这是他人生头一遭挨揍。   “你是不是有病?”即便他嗓音温柔得常被调侃能客串CV,此时也忍不住提高音量。他捂着鼻子,看着手上的血,目光转向季煜烽,像在看一个疯子。   季煜烽甩了两下头,用胳膊撑起身体坐起来。   趁老子不清醒把人弄到酒店房间,还穿成这样凑过来,不是变态是什么???   越想越觉得荒谬。   抬眼看向闻修越,他冷笑一声,沉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人品差,没想到还是个变态,我真是高看你了。”   不等闻修越开口,再次挥拳砸去。   闻修越眼疾手快躲开。因药效未散,季煜烽身体半无力,这一拳没打准,反而因惯性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一米八六的男生重重砸到地板上,发出“砰”的巨响。   闻修越一刻也不想和这疯狗共处,正琢磨着过后找人教训教训他。突然脚踝被抓住,一股蛮力猛地一扯,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季煜烽身上。   闻修越一米九一,就算看着清瘦,实打实的身高摆在这儿,体重也轻不到哪里去。   这一下,季煜烽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砸出来了。   “卧槽。”闷声骂了一句。   自打遇到闻修越,他就没顺过。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这么准压到他身上?   他眯着眼瞪着身上的闻修越,怒气冲冲地说:“赶紧从老子身上滚下去!”   闻修越也没打算在季煜烽身上多待,但男人多少有点征服欲,闹到这个份上,他如果立刻服软,就显得太窝囊了。   闻修越被拽下床时手里还攥着纸巾,他没急着起身,不慌不忙地擦着鼻子,直到血止住,才把纸巾揉成纸团,精准地扔进垃圾桶。   这个姿势实在尴尬,胸膛贴着胸膛,季煜烽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闻修越的心跳。   闻修越垂眸盯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   季煜烽身体僵硬了一瞬,别过眼,再次开口:“滚下去。”   “我要是不滚呢?”闻修越压下心里的躁郁,双手撑在季煜烽身侧,将人圈在臂弯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泛着水光,满是玩味。   “你要是不滚——”季煜烽抬眼回瞪,冷笑一声,“那老子帮你一把。”说着,猛地屈起腿,朝闻修越腹部用力踢去。   闻修越不得不侧身躲过,整个人顺势从季煜烽身上滑下来。   闻修越放弃了找人揍他的念头,决定亲自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他站起身,气极反笑:“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狗咬吕洞宾。”   “少跟我扯这些。我和你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你就别想有安生日子。”季煜烽撑着地面起身,四目相对时,过去的恩怨翻涌上来,“还吕洞宾?你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小人。”   “我用了你研发的游戏,你又能怎样?”闻修越撕开两人心知肚明的窗户纸,“况且你也看到了,就算你到处拉投资,连游戏上架都做不到。”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还有,别自以为是。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先学会看人。”   “轮不到你来说教老子,”季煜烽像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沉声道,“闻修越,你长得人模狗样,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老子今天就把你肚子里的烂絮掏出来。”   他双眼狠狠盯着闻修越,脖子上青筋暴起,那种羞辱感让他彻底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朝闻修越冲了上去。   两人都是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又都接受过专业训练,毫无保留地用足了劲儿对打,你一拳我一脚,招招狠厉。   整个房间里激烈的打斗声震耳欲聋,桌椅在混乱中被撞得东倒西歪,物品散落一地。   由于迷药的作用,季煜烽在这场打斗中明显吃亏。他瘫坐在地上,垂下头,呼吸急促,汗水从额头上滚滚滑落。   闻修越情况相对好些,他站在一旁,胸膛微微起伏,以胜利者的姿态,目光冷冽地盯着季煜烽。   闻修越什么都没说,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行为太不正常,好像被一股莫名的邪火点燃。   非亲非故的人,实在不值当生气。   他情绪调整得很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想在这些无谓的争斗中继续消耗精力。   于是,整理了一下在打斗中弄乱的浴袍,拿起床上的手机。手机方才一直响,他没空接,准备给闻彬回个电话。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身后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刚想转身,季煜烽便狠狠扑在了他身上。两人身体失去平衡,一起重重摔在了床上。   两人面对面躺着,季煜烽收敛了眉眼神色间因打输而显露的愤恨,掀起薄唇,整个人看起来傲慢又冷漠。   “你给老子爬过来。”见闻修越起身,季煜烽抓住他的胳膊又把他拖了下来。他不想再在与闻修越交锋的纪录上又添一条“打架都没打过”。   “你想打架明天去擂台,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场,谁先倒下谁孙子。”当然,闻修越没打算去打什么擂台,只是随便找个由头终止这场闹剧,连一贯有风度的说话态度都没了。   眼神中透露出不耐烦,甩开季煜烽的手。   “打你妈的擂台,老子现在就想干你。”季煜烽混不吝地拖着腔调,带着一股蛮横劲头,再次朝闻修越猛扑过去。   两人瞬间又在床上纠缠在一起。   床铺在他们的撕打下剧烈摇晃,枕头、被子被胡乱甩到地上,床垫弹簧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仿佛要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而崩溃。   闻修越真不想再荒唐下去了,可对方就像上了头一样,不把他打趴下就不肯罢休。   又一番缠斗之后。   “停!”闻修越无奈地骑坐在季煜烽身上,警告道:“季煜烽,你要是再闹,我让你好看。”   这语气怎么……奇奇怪怪的。闻修越自己都难以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在心里苦笑一声。   这种威胁在季煜烽那里就是个笑话。   “这就不行了,闻总?”他不紧不慢道,“男人,可不能喊‘停’。”   其实季煜烽也没有再战的意思,他现在浑身没什么力气,但固执的性格让他没办法在闻修越面前处于下风,一字一顿道:“或者,你认输,我就停下。”   骨子里那股豪门少爷的傲气加上男人本能的征服欲,让闻修越不可能答应这条件,尽管他非常想摆脱这煞神。   闻修越不说话,季煜烽像是和他杠上了一样,腿又一次抬起,踢向他。   闻修越抬腿抵住对方的攻击,借势将季煜烽的身体牢牢压制在身下。他抬手控制住季煜烽的手臂,按在其头顶。   然后一把扯下季煜烽的领带,绕在对方手腕上紧紧缠了几圈。   动作一气呵成。   随后,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季煜烽看着自己被绑住的手腕,挣脱了几下没成功。眼见闻修越即将离开,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手被绑住,脚还能动弹,很快跑到闻修越身后,脸上带着极重的戾气:“你赶紧把这玩意给我解开。”   见闻修越像是没听到似的,季煜烽心里暗骂了一声“操”。   他手臂一下环绕在闻修越的脖颈上,在对方身后给了他一记锁喉。   闻修越瞬间感到呼吸不畅,烦躁地蹙了下眉头。抓住季煜烽的手臂,季煜烽的手毕竟被领带绑着使不上多少劲儿,闻修越很快挣脱开了。   季煜烽从来不是一个好惹的人。锁喉不成,手臂顺势往下一滑,从衣领直探到腰部,本想控制住对方。   结果。   松软又宽松的浴袍瞬间从闻修越的身体上脱落。   闻修越猛然间浑身一凉,冷白色的肌肤全部暴露在空气中,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黑色的四角内裤。   闻修越怔了一瞬,思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近在咫尺的门就被推开了。   眼前的景象让闻彬瞬间呆若木鸡。   愕然地看着浑身光溜溜的表哥。   他和银毛……黑毛刺头,两个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贴在一起。   “砰”的一声,闻彬手中的购物袋掉在了地上。    第11章   持续了十几秒钟,闻彬用指尖指着贴在闻修越后背上的季煜烽:“表哥……你,和他?”他瞪大眼睛,顿了顿,“你们?!”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姿势,又没穿衣服,实在不怪他多想啊!   关键是,和表哥开房的对象竟然是……   闻彬喉结滚动,有些话卡在嗓子眼没敢说出来。   季煜烽没想到突然有人进来,大脑瞬间当机,手指机械地抠着某个地方。   闻修越实在没忍住,抓住了一直乱摸他肚脐眼的手。   季煜烽这才回过神来,撇了撇嘴,将手的位置下移了些。   在商场工作了这几年,闻修越早就练成了处变不惊的厚脸皮,即便在表弟面前身子溜光、尴尬到脚趾抠出三室一厅,也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好整以暇地质问闻彬:“你怎么来了?我让你上来了吗?”   “表哥,我买好衣服本来想问你送到哪间房,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一直没接。”闻彬还没从震惊中抽离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季煜烽,“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地让前台查了你订的房间,要了个备用房卡,就脚踏风火轮赶了上来,没想到表哥你……”   突然反应过来两手空空,购物袋掉在地上了,连忙俯下身捡了起来。   “你别误会——”季煜烽刚想开口解释,就被闻修越捂住了嘴。   他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目光扫过闻修越掌心,不知道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   在闻修越眼里,宁愿被人误会,也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衣服被活脱脱地扒了下来。看向闻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对,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缓缓转过身,与暗暗挣扎的季煜烽四目相对,将手环绕在他的腰身处。   闻修越微微眯起眼眸,眼神里仿佛流转着细碎的光,满含戏谑和暧昧:“亲爱的,你不乖,踢我干什么?”   季煜烽个子高、肩膀宽阔,从视觉上给人强健的印象。其实他很瘦,细瘦的腰让闻修越觉得单手就能握住,手臂不由得搂紧了些,季煜烽像是窝在他怀里一般。   季煜烽没懂闻修越这波操作,直愣愣地看着他。   不过,是个男人都不愿在气场上输阵,闻修越如此淡定,如果他表现得鸡皮酸脸,就显得他太小眼了。   不就是比谁更能演吗?   心一横,眼神带着几分荒唐,抬起被绑住手腕的手勾在闻修越的后颈处,直白地说:“闻总,刚才还不够,我想再来一次。”   “好。包你舒服。”闻修越暧昧地笑了笑,挑逗地掐了季煜烽的腰一下。   缓缓抬手,开始一颗颗解开季煜烽衬衫的扣子。   季煜烽恶心得快吐了,但嘴上却说:“刚才速度不行,再快点。”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闻彬眼瞅着俩人你侬我侬地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表哥还在上面。   这场景比他看的小电影还好看,闻彬心里啧啧两声,坏笑着把购物袋放在门口,“表哥,我去外面等你,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总算关上门走了,闻修越立马停下解最后一颗扣子的动作。   两人立刻收起演技,一上一下,几乎同步拉开距离,恨不得隔出十万八千里。   他们眼神中带着或多或少的怒意,相撞后又默契地移开。   空气里弥漫着两人不爽的呼吸声。   一个面不改色地靠在床上,耳根却红得滴血;另一个看似平静,心却怦怦乱跳。   季煜烽双手无力地扶着额头,药效后劲不小,只觉得身体疲惫至极。   躺在床上,浑身软塌塌的不想动弹,也没心思再和闻修越纠缠。   看着在门口正穿衣服的闻修越,语气仍强硬:“今天老子放过你,不和你打了,你给老子放开。”   穿完裤子、衣装整洁的闻修越看了强撑着的季煜烽一眼,走过去,松开他手上的领带。   季煜烽想喝杯水清醒清醒,勉强支撑着身体下床,腿发软,一个不注意整个人向前踉跄,脸直接贴在了闻修越的后背上。   他脑袋还有些晕乎,思维也迟钝了些,反应过来后像是碰到烫手山芋一样立刻弹开。   闻修越蹙了下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季煜烽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然后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矿泉水。   在矿泉水旁边,还意外发现了一瓶未开封的白色小药瓶,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醒神药。   这家酒店还真是体贴,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他撕开包装,拧开瓶盖,倒出一粒药片,就着水服下。   另一边,闻修越在隔壁房间冲了个冷水澡之后,闻彬就送他回家了。   闻修越的家所在的小区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他下了车之后,没有立马上楼,而是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才进去。   他自认为成长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中,人生精彩快乐、幸福指数高。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家这个地方不适合带入哪怕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调整好心态,走进楼里,电梯一停,就到家门口了。   闻修越的家是一层一户的大平层。刚进门,就能看到开阔的前厅和紧邻的收纳区。在收纳区的一侧,高大的柜子上一排排整齐地摆满了鞋子,从皮鞋到休闲鞋、运动鞋再到高跟鞋,每一双都擦拭得干净锃亮。   换好鞋进到家中,窗外的璀璨夜景加上黑金色调的装修风格,营造出一种纸醉金迷的贵气和高智感。   在客厅的茶几上,他看到一大束香槟玫瑰。是父亲给母亲买的。   结婚二十多年,父亲从来没少过浪漫的仪式,时不时就会给母亲送浪漫的小礼物,连花瓶里的鲜花都每周更换不同品种。生活在父母浓烈的爱情氛围里,闻修越觉得,自己之所以脾气不错,正是源于这份从小浸润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干净透亮的男声从客厅传来:“大哥,你回来了,阿姨给我做了果盘,你吃不吃?”   闻杨今年十四岁,比闻修越小了将近十岁,是他的三弟。闻修越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闻远朝以及坐在父亲身旁的母亲Elena打了声招呼后,走到闻杨身边,坐了下来,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哥哥不饿,你吃吧。”   闻杨年龄小,但是发育得快,已经有一米八了,坐着吃车厘子就像个小大人似的。   他的眼神里带着被保护得很好的清澈,又带着一丝被物欲满足后的倦怠。视线扫了一圈,看着漂亮的大哥说:“哥,这身西装不好看,配不上你。咦……好像不是你早上出去穿的那套啊?”   闻修越长话短说:“衣服弄脏了,新买了一套。”   听到这里,Elena 转过头来。她是纯俄国人,十八岁那年生下闻修越,如今才四十岁出头,金发碧眼,身材高挑丰满,明艳动人。   “不对啊,你办公室里不是放着我品牌的衣服吗?怎么还去外面买?”   她视线停在闻修越衣服上几秒,说话直接,有些嫌弃地说,“闻杨没说错,这衣服真难看,一看就是闻彬买的,他眼光真差劲。”   闻修越对衣服好不好看没有太多要求,商场里的黑色西装设计款式其实没太大区别,但是他的母亲年轻时候是国际超模,现在又建立了自己的奢侈品牌,火遍全球,他每次穿的都是母亲精心挑选的高定,她当然瞧不上商场里的衣服。   “我今天晚上参加一个晚宴,不小心衣服洒上酒了。”闻修越耐心地解释,“穿着难受,就让闻彬临时给我买了一套新的。”   “这样啊。” 闻杨的观察力超乎寻常,他发现闻修越后背上粘了个特不起眼的头发,用两个指尖一夹,捏着说:“哥,你这衣服材质不好,都沾上头发了。”   闻杨有些困惑地看着这根白色带一点点黑色的头发,联想到大哥平时接触的人,越想越觉得奇怪。   看了爸妈一眼,确认他们没往这个方向看后,贴在闻修越耳边说:“哥,你跟我说,你今天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贵妇在一起了?”   闻修越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撸了把闻杨的后脑勺:“你这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   “你看看,白加黑色!明显是老年人的!”   闻修越真不想提这根头发的来源,随口胡扯道:“今天晚上,我在小区楼下遇到一只流浪狗,它身上是白色的,带着点黑斑,我就给它喂了点食物,可能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行吧。”闻杨把头发扔进了垃圾桶里。   Elena看着手机屏幕,兴奋地招了招手,“修越,你过来,有一套特别好看的妆容画在你脸上肯定特别合适。”   闻杨一如往常用“我同情你啊哥”的眼神看着闻修越,然后又看了看Elena说:“妈,男人化什么妆,以后我长大了,你是不是也要给我画?”   “那是自然。”Elena虽然是外国人,但是操着一口地道的京城话,说起话来豪爽开放,“谁说化妆品只能给女人用?男人也要在意脸,美这个字人人适用。”   闻修越在公司忙了一整天,又参加晚宴,又和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现在疲惫得很,只想回到卧室睡觉。但是他还是满足了母亲的要求,好脾气地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不喜欢化妆品这个东西,每次画完都不带多看就会洗掉。却温柔地对着Elena说:“妈,我去洗个脸。”   “不用。”Elena从茶几上拿来化妆盒,抽取化妆棉,沾了点水,“我用洗脸水给你擦。”   说完,闻修越闭上了眼睛,Elena动作很快地为他擦好了脸。   “你今天这个发型有没有人夸你?” 闻修越如实道:“有。都问我谁给我做的头发,以为是哪家理发店,找我要地址。”   Elena挑了挑眉,一脸得意:“我做的发型那必须好看。”   闻修越笑了笑:“那是。”   “用哪个好呢?最白的色号如果氧化暗沉,还没有你原来的肤色白。哎,我们冷白皮真可怜,底妆代言都接不到呢。”Elena忽略掉茶几上摆着的各式各样春季新款粉底液,转而拿起眼影刷给闻修越画了眼妆,“你和你的两个弟弟长相都是随了我,智商随了你爸。身高嘛,随了我们俩。我一想到有这样出色的三个儿子就特别骄傲。”   闻修越被他明媚开朗的母亲逗乐了,勾了勾唇。   闻远朝也笑了笑,扫了一眼正被Elena“摆弄”的闻修越,想起了什么事,问道:“修越,小烽最近怎么样?能不能适应埃迪的环境?你们办公室即便离得远,也得多照顾照顾他。”   一提到这个人,闻修越就有些头疼,不想多提:“爸,他已经辞职了。”   “那不行,得把他请回来。”闻远朝现在都能联想到如果老爷子得知季煜烽辞职后气急败坏的模样,他这个孝顺的儿子真担心父亲气出病来,“你知道你爷爷一生多么要强,腿摔断了他差点都想自尽,多亏周淑华悉心照料才得以痊愈。人家帮了咱们家这么大忙,就连托我们找一份工作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也说不过去。”   闻修越刚想解释,却被闻远朝打断了,语气不容置疑:“一来,小烽刚进埃迪你就把他辞了,忘恩负义,传出去落人口实。二来,你爷爷可把他当半个孙子,小烽是年少轻狂些,你这个当哥哥的,多提点提点他。下个礼拜让他来公司报道,他要不来,你想办法让他来,就这么定了。”   “哎,你眼睛别动,要不粉进去了。”Elena对着闻修越说。   闻修越觉得这事自己算是躲不开了。   把季煜烽再招进公司,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   季煜烽在工作室里,正敲着代码,做着接的小项目。   一个富二代要表白,女友是计算机系的研究生,富二代给了他一笔钱,委托他做一个表白爱心代码。   季煜烽用Python语言设计,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很快就设计好了源码并发送给客户。   其实他觉得爱心太普通,但他没提,直接动手改造了一下。改了参数后,又在COLORS行调整了颜色,一个3D赛博风格的玫瑰花映入眼帘。   视线定在电脑屏幕上,脑补出告白画面——男生带着电脑见面,让女生亲自打开,然后在身后掏出一束真玫瑰花,花里再放上昂贵的钻石戒指。   季煜烽马上抽回思绪。   他单身,连恋爱都没谈过,想这些太多余了。   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游戏的唐骏对他说:“煜烽,你说董老板昨天找你吃饭,是不是有投资咱们游戏的意思?”   “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有。”季煜烽面无表情地说,“但没签合同,一切都不好说。”   唐骏:“他不是说今天就给回复吗?”   季煜烽没回答,他也很期待。一旦董老板投资《迷域冒险》,就算人手没埃迪多,他也相信自己可以早于他们上架。   可是,都下午了,董老板一直没消息。   他的心像被吊起来摇摇欲坠,搞得七上八下。   这时,手机响了,季煜烽滑动屏幕一看,是董老板发来的消息。   点开短信——对不起,小伙子,我考虑再三,出于风险评估决定和埃迪合作,他们公司也有和你相似的项目。小伙子不要灰心,以后有缘还是会合作的。   季煜烽烦躁地摁灭手机屏幕,直接扔在桌子上。   他不是会虚头巴脑的人,等了大半天等到这个结果,真没心情再和董老板说客套话。   闭了闭眼,头仰在转椅上。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季煜烽眉眼间透着戾气,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   电话另一头传来严肃的声音:“季煜烽,你是不是背着我们被辞退了?”   他现在没心情和季腾飞说话,敷衍地说:“是。”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我允许你离职了吗?你周姨舍了多大脸才换来这个机会,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埃迪都进不去?你真当自己是创业那块料?有多少比你优秀的人都创业失败了!”   “我问你,理想能当钱花吗?还是骨气能当饭吃?你为什么就这么不听劝?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你都必须去埃迪工作,你敢不去,我就把你绑过去!”   季腾飞恨铁不成钢地吼道,有这么一个比他脾气还臭还倔的儿子,真要把他气死了。   他二十八九岁那年,也是想着自己年轻,即便投资失败了也还能承受得起,年轻就应该搏一把,让自己出人头地。结果创业失败,赔了几百万,赔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后来也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年轻什么都能熬过去,生活过得一地鸡毛。   所以,季腾飞比谁都知道,男人可以不大富大贵,但是最起码得脚踏实地、工作稳定,抓得住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比较实际。   季煜烽闭着眼深呼吸了几下,胸腔剧烈起伏。   压抑着体内的烦躁因子,顿了下道:“爸,你说的都对,但凡事抵不过一个我愿意。”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直接关机摔在一旁。   唐骏小心翼翼地开口:“哥们,你应该和叔叔好好沟通一下,我觉得叔叔挺好的,就是说话方式不太对。”   他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季腾飞的暴怒声,见季煜烽起身走出去,忙问:“你干嘛去?”   季煜烽脚步停了一下,冷冰冰地扔下一句:“杀人。”   季煜烽来到了埃迪的停车场。   一下子就看到了闻修越,原因无他,车子太亮眼了。   闻修越今天一反常态地没穿黑色西装,而是穿着白色美式街头外套、黑裤子和运动鞋,加上这辆全球限定款的敞篷法拉利,估计是要去赛车。   这辆车虽然看着像科幻电影中的座驾一样炫酷,但其实不实用,只能在跑道上开。   嗯,这才是他不想买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买不起。   闻修越正要打开车门,就在车窗处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停下动作,不慌不忙地转过身。   季煜烽的手一下子撑在闻修越的身体两侧,将他整个人困在自己的胳膊之间,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盯穿一样。   季煜烽身上带着极重的烟草气息,估计是气急了抽了不少烟。   “有什么事?”闻修越猜到对方肯定会为了这点事来找他。   “你是不是拿着我的项目又私下去找董思明了?”季煜烽语气低沉凛冽,漆黑的眉眼间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你是为了报复我,所以要抢我的投资是不是?”   闻修越轻笑一声,冷静地说:“我做事的原则,就是基于利益考量,来判断一件事情是否值得去做。别说你了,就算是我的亲朋好友,我也会从他们手里夺走。”   季煜烽不理解他能把这么不要脸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松,冷笑一声:“闻修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埃迪花了钱买断了《迷域冒险》的游戏版权,拥有自由支配的权利,这是合规合法的。”闻修越说,“我拿着我们公司的项目去拉投资是合情合理的。你如果有异议,可以法庭见。”   “你说项目是你花钱买的?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季煜烽蹙了下眉头疑惑道。   “你不是说我是变态吗?”闻修越不想掺和他和左一超的事情,没回答这个问题,看着他圈着自己的手说,“你愿意离一个变态这么近,我也没意见。”   季煜烽像是被触动了敏感神经,身体有一阵电流穿过,但是手慢悠悠地从车门上抽回。   他并不歧视同性恋,性取向是别人的自由。但如果一个他讨厌的人是同性恋还对他有那种想法,想想就恶心。   像是猜透了季煜烽的想法,闻修越干脆挑明了:“你放心,就算我是个同性恋——”顿了顿,他说话风格向来绵里带针,收回了“你别自作多情”“我对你没兴趣”这种多少带点攻击性的话语,“你也不必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季煜烽默默吸了口气,还人身安全,果然他那天在酒店里就是在馋自己的身子。   真他妈让人恶心。   他假装淡定地靠近闻修越,扬了下冷峻的眉,伸出手轻飘飘地挑了下闻修越的下巴,毫不示弱地说:“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闻修越看起来举止优雅、气质矜贵,是一个尊贵的豪门少爷,但其实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出生于富贵之家,那股子傲慢的气性即便不显露,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无法忍受别人以这种调戏、轻蔑、不屑的态度对待他。   闻修越面色不改,却猛地抓住了季煜烽的手腕。一用力,两人的位置瞬间对调,季煜烽转而靠在了车身上,闻修越将他的双手紧紧抓住,腿抵在了他的腿间。   闻修越比他高,将他整个人包围住,气息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他。   季煜烽回想起那天闻修越压在他身上,一颗颗解开他扣子的情景。   惊了一瞬,转而神色如常,看着闻修越染着危险神色的眼眸,慢条斯理地说:“你要干什么?”   闻修越了解季煜烽的秉性,越跟他对着干,他就像上了发条似的闹得越厉害,不仅问题解决不了还惹一肚子气:“我还有事要忙,没时间和你再聊下去,请保持安静。如果你再说一句,我就……”   他的脸靠近季煜烽,距离再往下探一点点,就能亲到他近在咫尺的嘴唇。   季煜烽只觉得闻修越呼出的温热气息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果然,说不出话了。   保持这个姿势静默了二十几秒,季煜烽顶着被亲的风险,唇角轻挑:“闻修越,咱们走着瞧。”   反正他现在投资的事情吹了,季腾飞还催着他去埃迪,他何不换个PLAN B。   在埃迪工作,正好有机会跟踪他们的游戏进度,对付闻修越的机会反而多了。   其他种种方案不说,最简单的,如果掌握一些敏感信息,把这些信息透露给媒体或者对家,埃迪在产品发布前就会失去市场优势,也能造成不小损失。   把他逼急了,就算让他做出违法乱纪的事也未尝不可。人一生最坏的结果就是挨枪子,他也不怕。   今天工作不多,闻彬按时下班,嘴里哼着小曲走到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   无意中,他看到远处的两个人,不由得停下脚步,眯了眯眼。   傻眼了。   这调情都调到公司停车场来了!    第12章   季煜烽在周一这天到埃迪公司报到。   由于季腾飞和周淑华事先已与闻远朝沟通,季煜烽的再次入职过程十分顺利。   完成各项入职流程后,搭乘电梯回到20-18办公室。   今天来得很早,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他径直走到杨浩身旁的空位坐下。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杨浩打着哈欠走进来。   目光不经意一扫,突然定格在一头银发上。抬手推了推黑框眼镜,仔细打量,眼神中瞬间充满震惊,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沉默片刻后,他的脚步明显加快,走到自己的工位处,一屁股坐下。   杨浩的眼神中带着像看到偶像一般的敬仰,全神贯注地瞧着季煜烽。   季煜烽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他看,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停下敲键盘的动作,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浩。   四目相对间,杨浩意识到自己可能把人家看毛了,干笑了一声。   “哥……”杨浩脱口而出,随即想起季煜烽比他小四岁,连忙改口,但刚要说“弟”,又觉得不合适。   “天才,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季煜烽反问,“我不是什么天才,以后别这么叫我。”   “你当然可以来!你当然是天才!别谦虚了!”杨浩声音不大,但语气异常兴奋,“上次李经理让我整理咱们部门的个人信息,我就注意到你的简历了,20XX年全国青少年信息学竞赛全场第1名,20XX年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冬令营第1名,还是国家队候选选手,大学时你获得的奖项那就更多了……”越说越激动,就好像这些奖是他自己得的一样。   “过去的东西,没必要再提。”季煜烽淡淡地说,随后收回视线,继续看电脑。其实他觉得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天赋,但更多的还是努力。   他在高二上学期玩了一款游戏后,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款游戏是怎么制作的?   于是,开始在网上查阅资料,第一次接触到了C#语言。在某站上,找到了一套教学视频,内容是教如何从零开始使用Unity 3D技术制作一款游戏。每天,他都会挤出一些时间来学习,然后动手尝试自己制作游戏。一个学期过后,对他来说,独立开发一款小型游戏轻而易举。在上大学之前,就靠着自学掌握了很多技术。   “你不让我叫你天才,那我就叫你小季,可以吗?”杨浩问。   季煜烽拿出桌面上的《幻境探险》策划方案,犹豫了几秒,还是翻开了:“随便。”   “我妈小时候和我说,一定要离那些奇装怪发的人远点,他们都是坏孩子,怕把我带坏,不让我和他们玩。”杨浩回忆起他妈说的话,目光落在季煜烽那头银发上,感慨道,“看来我妈说的也不完全对,你就不是,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边讲,一边用余光瞥见左一超进来了,便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左一超微笑回应,但当看到坐在杨浩身边的那个人时,眼神猛地一震,瞳孔瞬间扩大了几分。   这股难以置信、不甘、担忧的情绪很快便从他的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恢复平静的柔和。   他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在杨浩工位前面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左一超转过身看向季煜烽,上下打量了一圈,以验证自己的猜想:“煜烽,你怎么来了?找杨浩有什么事吗?有事情可以找我办。”   季煜烽看了他一眼:“上班。”   左一超疑惑道:“你来上班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埃迪可没有离职员工复岗的先例。”   “嗯?”杨浩刚想问“为什么要提前告诉你呢”,突然想起来他看的简历上,左一超和季煜烽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两人兴许认识。   左一超长相干净清爽,面容清隽温和,秀丽稚气的脸又增添了几分乖顺和善良。   他和自己认识了四年,季煜烽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不要怀疑好朋友。可那天闻修越的一番话却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按照闻修越的说法,项目的版权是他买的;而按照左一超的说法,项目数据是他修电脑时被盗用了。   于情于理,季煜烽本能地倾向于相信自己的朋友。   但是很多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不想再被自己的主观情感牵着鼻子走。   他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谁真谁假,时间一到终会如水落石出般渐渐浮出水面。   “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告诉你。”季煜烽话里听不出情绪,“也是和你一样,经过别人介绍的。”   “谁啊?”左一超下意识地问,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该不会是闻总吧?你们俩什么关系?”   一个被总裁开除的人,除非是总裁或者更高一级的董事长,否则谁有那么大面子能把人再次请回来。左一超这话问得很自然,就像是好朋友间的关心一问。   季煜烽沉默了下,没告诉他前因后果,半开玩笑地把话题岔开:“可持续发展关系。”   “恭喜你了。”左一超说,语气满是真诚,“又回到埃迪了。”   尽管季煜烽觉得回不回公司对于他而言根本无所谓,但还是点了点头。   杨浩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忧心忡忡地说:“小季,我妈说,得罪了领导,会有穿不完的小鞋。”   左一超的眸子在瞬间隐晦地闪烁了一下,一抹狠戾快速掠过,但很快被忧虑和关切所掩盖:“对啊,你上次……和李经理……他会不会觉得没面子以后针对你?”   季煜烽倒是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然,慢条斯理地说:“他看不惯我又能怎么样?把我吃了?” 李鹏怎么想,关老子什么事,来这里是上班,又不是来看李鹏脸色的。   樱花妹和谢顶哥也掐着打卡的时间陆续进到办公室,看到季煜烽都是一愣,但什么也没说,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谢顶哥拿出手机,敲着屏幕:【刺头怎么又回来了?】   樱花妹:【不知道。可能是拖了关系吧。】   谢顶哥:【想想以后要跟这么个玩意儿一起共事,就觉得很糟心。】   樱花妹:【有什么可糟心的,没准明天又被辞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几个上班族专心致志地投入手头的工作,办公室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季煜烽看到策划书提到的游戏BUG——   当地图包含大量掩体、高低差和不规则地形时,AI单位经常陷入混乱。比如,在城市街区地图中,AI可能在寻找目标的途中反复徘徊于几个掩体间,无法规划出高效路径;或者在面对高低差地形时,即使存在可行的攀爬或绕行路线,AI也会选择错误方向,导致行进效率极低,这使得游戏中角色或NPC的战斗表现和策略执行大打折扣。   游戏是他研发的,他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在来埃迪之前就已经改过,现在操作起来完全不费工夫。   解决方案很简单。   他打算对传统A*寻路算法进行深度优化,还会引入“预搜索缓存”机制;针对复杂地形,计划构建“地形分析网格”。   进入工作状态时,季煜烽的精神高度集中,处于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都没发现。   直到手机响了几声,他不得不抽回思绪,不耐地拿起并按了接听键。   李鹏:“小季啊,给你发了消息怎么没回?来我办公室一趟。”   被打断的季煜烽情绪不怎么高:“没看到。嗯。”   领导发话,季煜烽只能起身,来到了20-04。   敲了敲门,正看电脑的李鹏抬起头:“请进。”   李鹏的办公室简约又宽敞,桌子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物品。正中央是高性能的台式电脑,旁边整齐地叠放着重要文件和报告,还放着一部黑色座机;桌子一角有个黑色笔筒,里面插满了红、蓝、黑三色水性笔;笔筒旁边,还有一个保温杯,蒸腾起袅袅热气,散发出枸杞菊花茶的香气。   “小季,听说你们年轻人喜欢喝咖啡。”李鹏从抽屉里拿出某位转正员工送的Kopi Luwak,“尝尝。”   打听了一圈也不知道是哪位高层动用权力让这小兔崽子又回来了。上次这小王八蛋让他丢了这么大脸,他不想放过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针对他。   没准他背后有谁撑腰,这小崽子的脸确实有能让人孤注一掷的本钱。   李鹏明显是假客套,季煜烽回绝得干脆:“谢谢领导,我不爱喝,喝完睡不着觉,第二天上班没精神。”   季煜烽姿态还算规矩地站着,李鹏放下手中的咖啡,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道:“小季,有黑客正在攻击咱们子公司的网络,情况紧急。我看你的简历中提到,你在大学里曾获得高校网络信息安全管理运维挑战赛一等奖,你应该有能力应对这类问题吧?”   简历估计是季腾飞给他写的,虽然他懂网络安全技术,但这是他该去解决的问题吗?子公司的网络安全团队集体失业了?   季煜烽知道李鹏故意刁难他,扫了周围一圈没人,也不和他拐弯抹角,语气悠悠:“大领导,我上次手没控制住,不小心把您按在了桌子上,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向您郑重道歉,您也别多想。如果您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可以再把我按桌子上,想按多久就按多久,我保证不还手。”   “哎,什么咽不咽下这口气的,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李鹏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我不在意”的和善微笑,“真的是因为子公司那边没有合适的人,所以想让你这个能力很强的人去解决,你不会介意接受这份任务为公司出份力吧?”   好话也说了,道貌岸然的李鹏还是皮笑肉不笑,季煜烽也不好发火。他开工作室做客户项目时,经常从白天干到黑夜,屁股不离凳子,所以也不怕吃苦。   季煜烽咬着牙应道:“行,我去。”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你赶在下午两点之前回来。”李鹏提醒道,“回来太晚了今天工作完不成,还得加班。交通费用公司补贴,快去吧。”   季煜烽在脑袋里算了一下,埃迪的子公司位于京城郊区,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即便是打车前往,往返一趟也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再加上处理事务的时间,即便他中午不吃饭、不休息,这个时间安排也相当不切实际。   但他可不打算惯着李鹏,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回来,不会因为迎合这种脱离实际的工作安排而牺牲自己的合理权益。两手插兜慢悠悠地离开了20-04。   季煜烽走后,李鹏嘲讽地看向门口。这次故障棘手,处理起来费劲,小兔崽子办得好,功劳是自己的;办不好,正好让他背锅。犯错多了,谁想保他都难。赶紧从公司滚出去吧。   季煜烽来到子公司时已是十二点半,先在附近餐厅吃了点东西,又在一楼休息区趴着睡了一个小时,吃饭睡觉一样没落下,直到下午两点才上楼。   按照李鹏的指示,来到子公司的18楼,找到了负责维护公司网络安全系统的技术部门经理刘创的办公室。   刘创穿着一身干练的灰色西装,沉稳又不失高级感,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绅士风度。看到季煜烽第一眼,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讶,转而嘴角微微上扬。   “这位就是李经理派来帮我们公司维修网络系统的吧?请坐。” 刘创抬起手指向沙发,但季煜烽不喜欢这种冗余的职场礼节,没有坐下,直接说道:“数据中心在哪?” 他想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刘创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往沙发上拽。   季煜烽眉头一皱,冷冰冰地看向刘创。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刘创似乎没注意到他的不悦,依旧笑容随和:“不急,总部离这挺远的,季先生这一路也累了,先喝杯水歇息一会儿吧。” 动作很快,直接倒了水,把茶几上的水杯端到了他的面前。   季煜烽刚想开口拒绝,刘创手一滑,水杯倾斜,里面的温水全部洒在了季煜烽的衬衫上。   “不好意思,季先生。”刘创放下杯子,立马从桌面纸抽里抽了几张面巾纸,正准备给季煜烽擦拭,被挡了下来。   季煜烽忍着怒气,嘴上还算客气地说:“不劳您费心,我自己来。”说着,抽走了刘创手里的纸巾。   季煜烽身着黑西装外套和白衬衫,水浸透了他的衬衫,水迹迅速扩散,透过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   隐约间可窥见他性感紧致的胸肌轮廓,在湿润的衬衫下若隐若现。   刘创的视线炙热,紧盯着对方的胸肌。   季煜烽不经意抬眼,恰好与他的视线相撞。   总感觉刘创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似乎混合着好奇、评估和蠢蠢欲动的贪婪,就像一只狡黠的老狐狸在锁定猎物。   这是他第一次和刘创见面,干完活就走,姑且当成是自己多想了。   “不好意思,刚才手不知道怎么了,就一抖。”刘创拍了拍季煜烽的肩膀,“大概是见到季先生,太兴奋了。”   季煜烽把纸巾扔进垃圾桶,不着痕迹地躲开刘创的触碰,语气低沉:“刘总,我还有工作要忙,这是抽出工作时间来帮你们解决网络安全问题,所以您能快点带我去数据中心吗?”   “对,实习生工作都挺忙的。”刘创笑了笑,“你们有前三个月的转正考核,压力挺大的,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说着,就带着季煜烽去了数据中心。   季煜烽在电脑前坐下,检查一圈后确认了攻击源头,准备清除系统中的恶意软件。   刘创扶住他的肩膀,站在他身后,轻笑道:“听李经理说,你在这方面很专业,比我们这里的安全技术人员还要厉害。等你处理完,有时间一起吃个饭,犒劳一下你。”   季煜烽淡淡道:“没空儿。”   还挺烈。刘创直直地盯着季煜烽。   少年头颈笔直,侧脸线条凌厉,剑眉星目,就连发型都是别具一格的银发中分,冷淡又孤傲、不羁又个性。很少见过长得这么英俊的男孩子。   他是个同性恋,对于单位里的某些人来说,这个秘密已不是秘密。他目光灼热地看着季煜烽放在鼠标上那骨节分明的手。   季煜烽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心里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地盯着电脑屏幕。   直到,他的余光感受到那只罪恶的咸猪手似乎要慢慢靠近他的手。   季煜烽眉梢一扬。   刘创目不转睛地看着季煜烽熟练的操作,由衷夸赞道:“不愧是李经理派来的人,工作能力太强了,三下五除二就处理好了。”与此同时,他的手也不闲着。   正当他以为摸到了季煜烽的手时,却感觉触感不对劲。   理想中少年的皮肤应是恰到好处的质感,骨骼感清晰可触。   实际上却坚硬又略带粗糙,往下按还富有弹性,甚至能感受到棉质材料。   刘创迟疑一下,垂眸一看。   他正抚摸着季煜烽的运动鞋。   季煜烽余光看到他这副惊得眼睛都直了的模样,勾起唇懒懒一笑。   假装没看见,眼神仍对着电脑,然后手肘向后用力一挥,关节精准地撞到刘创的嘴上。   刘创往后踉跄几步,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被击中的板牙,只觉一阵剧烈疼痛伴随牙齿松动传来。   刘创捂着嘴,恼羞成怒,指着季煜烽:“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打我,你别想在这里干了!”   季煜烽缓缓将原本搁在桌子上的脚放下,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转过身面对刘创:“对不起,我忘了告诉您,我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有人摸我,这胳膊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语气欠欠地,“就会抽筋,做出什么动作都控制不了。如果刚才不小心打掉您的牙了,还请见谅。” 第13章   刘创气得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板牙有一天会毁在一个实习生的胳膊肘上。   在子公司工作了十年,一路摸爬滚打,终于坐到了技术部经理的职位。他很清楚,对员工尤其是刚入职的实习生揩油不会出事。   至少这些年,都没有翻船过。   他在没有监控的地方对男性员工动手,一开始以男人之间勾肩搭背作掩护,就算对方不舒服也不会往歪处想。等对方察觉了,多数员工会因担心证据不足举报不成反被穿小鞋,不想丢了工作而忍气吞声。还有些人为了转正或出于工作需求,发现他的性取向后,甚至会主动送上门玩一夜情。   这小子,真是活久见。   刘创气急败坏地指着季煜烽说:“你等着,你要能在埃迪待下去,我跟你姓!”   “你跟不跟我姓,关我屁事?”季煜烽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说,“你与其琢磨改姓,不如赶紧去医院把板牙补上。”   刘创盯着那嚣张肆意的眉眼,越想越气,却又不愿在毛头小子面前失态。舔了舔口腔内残留的血迹,佯装镇定道:“在你滚出公司前,得赔偿我医药费。补一颗牙一百万,你要是不给,我就告你故意伤人,告到你坐牢为止。”   季煜烽心里冷哼一声,敛去冷漠之色,故作震惊模样,放在裤兜里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你别……”脸上褪去先前令人心悸的锋芒与凌厉,小声道,“我刚进公司实习,没钱赔你。我……错了,对不起。”   这话在刘创眼里就是示弱。分明是被他捏住了七寸才突然服软,少年刚才还像带刺的野兽,这会儿却耷拉着耳朵露出软腹。这种反差让他心底涌起一股掌控欲的快感,认定季煜烽不过是嘴硬的菜鸟,只要用转正和赔偿拿捏住,迟早会像其他员工一样乖乖求饶。   如果能让季煜烽这种野性又不羁的人臣服在他的身下,那种成就感和刺激感,绝对不是那些一味顺从的人所能比拟的。   刘创幽幽地盯着季煜烽,眼底闪烁的狡黠和贪婪几乎无法掩饰。   他自打季煜烽来到公司就注意到,这银毛压根没拿出过手机,想必不会录音。   视线在季煜烽身上停留了几秒,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哑然的语调缓缓说道:“没关系,没钱,可以拿……肉/体来抵。”   季煜烽很刻意地顿了顿,语气透露出一丝为难:“您……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而且,估计您也结婚了,在公司里和其他人发生关系,难道就不怕被您太太知道吗?”   刘创的确结婚了,这话在他听来,像是一种想做又顾及太多的试探。“在这个圈子里,有一种关系叫固定性伴侣,大家各取所需,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放心,只要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保准你转正以后还能升职加薪。”   当然,刘创说的是假话。他打算在享受完这段关系后,再找机会敲诈季煜烽一笔钱。   他的牙不能白白被打掉,这笔账得好好算算。   冰冷在那双深邃的黑眸中闪过,季煜烽冷笑一声,一秒变脸,语气低沉平缓:“老子连总公司的CEO都不惯着,会惯着你这个傻逼吗?”   季煜烽深谙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但他不想被束缚,凡事都抵不过一个他愿意。刘创对自己有那种恶心的想法,打掉他一颗牙都是轻的,没把他脑浆子打出来都算便宜他了。   至于那些瞻前顾后、忍气吞声的做法。   对他而言。   那就是。   开什么玩笑。   听到这话,刘创当场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季煜烽轻嗤一声,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指尖一点,手机屏幕亮起,里面传出了刘创刚刚说的话。   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被这毛头小子耍了,刘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沉。伸出手指指向对方,指尖因愤怒而发颤,整个人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对方那张彻底黑下来的脸,季煜烽主动解释,语调欠欠:“我盲敲屏幕录的音。对,就是盲敲。”   刘创气得抿了抿唇,却仍强撑着:“你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吗?你好好想想,如果你是一个嘴上没个把门的人,那以后还有谁敢和你接触,和你打交道呢?”   “还是那句话,别人怎么想老子关老子屁事。”季煜烽唇角上扬,眼底却不见笑意,凉凉地说,“你想知道我敢不敢对吧?”   季煜烽这人吃软不吃硬,说完,抬腿往前走了几步,气定神闲地看着刘创   顿了下,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一出门,点开手机屏幕,把音量调到最大,按下播放键,那段之前录下的对话清晰地响了起来。   声音在空旷安静的走廊中回荡,格外刺耳。   “没钱,可以拿……肉/体来抵......”   “......” 刘创也听到了这番话,脸色骤变,赶忙冲出门外,试图阻止季煜烽。   “你回来!” 但根本没用,录音播放的速度远比他的脚步快,循环往复。   这一消息犹如一枚重磅炸弹,瞬间在原本安静的走廊里掀起轩然大波。员工们纷纷从各自的办公室走出来,目光聚焦在边走边拿着手机外放的高瘦染着银发的年轻人身上。   人们的神色各异,有的员工面露惊愕,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有的员工像是以前隐约察觉到过一些端倪,显得较为冷静;还有一些员工,露出敬佩和窃喜的表情。   季煜烽回到埃迪时已经快四点半了。   走进办公室,张望一圈,发现大家丝毫没有下班的迹象,都神色凝重,沉浸在繁忙之中,专心地敲着键盘。   埃迪作为互联网领域的龙头企业,内卷现象严重。试用期分配的虽是对公司而言相对不太起眼的游戏项目,但其规模和难度已远超其他公司的同类项目,实习生普遍面临巨大压力,生怕被淘汰出局。   季煜烽心态很平和,出不出局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尽管他不打算在埃迪长期干下去,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码农,像是有职业病一般,本能地会强迫自己把公司分配的项目做好。   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忙碌了起来。   他相当于开了个“上帝视角”,这一天没花多久时间,手头的任务就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这半个多小时正好收尾。   改完游戏的BUG,手机恰好亮了。五点,李鹏在微信群里发了消息。   李鹏:[我今天加班,没时间去20-18验收工作,大家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找我。]   季煜烽第一个起身,拿着U盘前往20-04。敲了敲门,听到李鹏说了声“进”,便把U盘递给了李鹏。   李鹏进入公司的项目管理系统,找到季煜烽负责的游戏项目。他仔细查阅提交的修复方案和相关代码,然后启动游戏,进入出现AI路径混乱问题的特定场景。   观察角色的移动路径,与之前问题出现时的情况进行对比。经过一番测试,他发现角色现在能按照预期路径顺利移动,不再出现混乱情况。   他本想挑点毛病,可找来找去,根本挑不出来,一切都完成得出乎意料地完美。   这个问题原本分配的工期是三天,没想到季煜烽一天就做完了。   不,还不到一天。   李鹏抬眼看向季煜烽,露出和善的笑意,眼底的疑惑和审视一闪而过:“小季,项目我看了,做得非常好。”   季煜烽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预感李鹏接下来就要转折了。   李鹏问:“小季,我让你下午两点回来,你几点回来的?”   季煜烽如实道:“四点十分多。”   “小季,无论你性格多有主见,在公司里还是要多听领导的话。实习期间,直属领导会给实习生打分,你下午迟到了,这会影响到你的考核。”李鹏和颜悦色地说道,“另外,你上周没来,导致进度比别人慢了一些。虽然你今天把分配的任务完成了,但考虑到上周的缺席,所以你今天的工作并不能算作完全完成。”   “所以,我还要加班喽?”季煜烽悠悠道。   李鹏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没有强制要求加班,这全凭个人意愿。但是,作为实习生,起码得把手头的工作认真完成好。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么转正的概率恐怕就不大了。”   上周归上周,他上周没来,这周把上周活儿干了,难道还能多领一周工资吗?李鹏明显在找他茬,季煜烽气得脑袋直冒火。   李鹏越找他麻烦,他就越要冷静应对。如果气急败坏摆烂,正中李鹏下怀。   季煜烽斟酌了下措辞,玩味地说:“为埃迪献上微薄的力量,那是我的荣幸。放心领导,我加班加到天荒地老,也会将工作做到尽善尽美。”   季煜烽回到办公室,其他几个人还是紧蹙着眉头敲着键盘。   他刚坐下,拿起策划案,翻看上周的任务。坐在他斜前方的左一超转过身,身子稍微探了探,压低声音问:“煜烽,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季煜烽看了他一眼:“问吧。”   左一超语气略带恳求:“能麻烦你过来帮我看看吗?”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瞥向他,顿了顿,起身走到左一超工位处。   对方露出干净明朗的微笑,懂事地要给他让出位置,季煜烽一把按下他的肩膀。   左一超平时办事让人舒心,但季煜烽用不着这些客套,直接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玩家在A区域救助了一名NPC,这名NPC可能会在B区域提供关键信息,而B区域的事件结果又会影响C区域的剧情发展。复杂的关联性导致事件之间的依赖关系难以管理,容易出现事件状态不同步、条件判断错误等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Bug。你能帮帮我吗?”   在来埃迪之前,季煜烽对这类问题已经有了成熟的解决方案,对他来说解决起来易如反掌。   原本,他打算在左一超现有工作的基础上进行一些修改和完善,结果发现左一超其实根本没完成多少实质性内容。   抛开他和左一超是好朋友的关系,客观地说,左一超的动手能力很一般。   但他性格沉稳随和,大学课程大部分是笔试考试,成绩上游,导师又喜欢听话的学生,乐于指导他,所以当年让他加入了机器人项目团队,以此和季煜烽认识。   左一超的表情很单纯:“煜烽,你要是不方便,我可以自己来。”   季煜烽目前将左一超归入自己好朋友的行列,他觉得自己算不上博爱的人,没好心到别人有什么困难都要帮上一把,但对于帮朋友他都是义无反顾。   看着对方焦虑的神情,淡淡道:“你做完估计得通宵了。”   边说边把左一超那部分内容拷到U盘里,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本来想帮帮小忙,没想到不知不觉这个活儿就成他的了。   一晚上要完成全部任务相当不切实际,但季煜烽还是帮左一超完成了今天足以应付李鹏的工作量。   七点,左一超拿着工作成果去李鹏办公室。   此时李鹏还在忙着制作PPT,抬眼看到左一超进来,客套两句后便开始验收工作。   左一超今天完成的任务还算不错,没出现明显问题。李鹏一边点头表示满意,一边抽出上周的工作记录进行复查。由于上周出差在外,没时间检查进度,这次他格外仔细。   李鹏皱眉,发现游戏渲染部分做得不尽如人意,根本达不到预期标准。   抬眼看向左一超,端起架子道:“小左,动态事件的并行触发与状态同步处理得不错,但游戏渲染这种常见问题上,做的还是有点问题啊。”   闻言,左一超面露委屈地低下头:“李经理,实在不好意思。我之前向校友季煜烽请教过这个问题,是他建议我这样处理的。我确实在游戏渲染方面技术掌握得不够到位,以后一定加强学习,努力提升自己。”   见他态度诚恳,李鹏也不好发火,语气稍缓:“原来是小季教你的啊……他这不是坑人吗?你也别灰心,年轻人学习机会多,以后用心些,肯定能处理好。”   季煜烽忙到晚上十点,其他人都走了。他把工作内容做成压缩包发给李鹏微信,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忙得浑然忘我的他,连晚餐都没吃,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让他觉得前胸贴后背,浑身不自在。   越想越来气,不给李鹏这老小子来点教训,他还会蹬鼻子上脸。 第14章   翌日一早,季煜烽来到公司,杨浩正站在他的工位前。   杨浩利落地把挎包放在桌面上,抬头瞧见季煜烽进来,立刻扬起热情的笑容,招呼道:“小季早啊。”   季煜烽目光对上杨浩朝气蓬勃的脸庞,点了点头。   杨浩问:“吃早餐了吗?”   “没。”季煜烽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睡意,哑声道。   “我也没,一起去吧。”   两人来到埃迪的食堂。   来埃迪工作前,季煜烽就有所耳闻,埃迪的食堂是企业食堂中的天花板。百闻不如一见,这根本不是普通食堂,而是一座美食城。   季煜烽扫视偌大的食堂一圈,琳琅满目的美食令人目不暇接。食堂被有序分成中式、西式、轻食三大早餐区。   他端着餐盘取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和一碗香浓的小米粥。   食堂天花板挑得很高,搭配多盏明亮的吊灯,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整个空间通透明亮。   员工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有的交流今天的工作安排,有的眉飞色舞分享昨天的趣事。   杨浩夹起一筷子冒着热气的肠粉放入口中,边津津有味咀嚼边神采飞扬地对坐在对面的季煜烽说:“我觉得我不应该管你叫小季了,你应该叫大侠。”   季煜烽虽不算高冷的人,但也不是轻易能和人聊成一片的性格。可面对杨浩昨天一个“天才”、今天一口“大侠”的盛情,也不好意思一句话不说,淡淡道:“为什么这么叫?”   杨浩说:“你没看到子公司的违规违纪处理通告吗?”   “没有。”季煜烽说,他向来对这些八卦新闻不感兴趣,“谁被开除了?”   “刘创啊!你看看咱们公司其他同事给我发的。”杨浩迫不及待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展示给季煜烽看——   经调查核实,技术部门经理刘创在工作期间,对本公司多名员工进行性骚扰行为。该行为严重侵害员工合法权益,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根据公司《员工手册》及相关法律法规,公司管理层决定对刘创作出如下处理:立即解除与刘创的劳动合同关系,永不录用。   “昨天你发的那段录音我都听到了,你真勇,简直是酷毙了!”杨浩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   杨浩一看就是被家里管得很严的孩子,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规矩感。但他并非刻板无趣的呆子,性格挺幽默风趣。   季煜烽看着他,勾了勾唇。   “我妈说,衣服要挑低调又显贵的牌子。”杨浩的视线落在季煜烽那套普通大众的黑色西装上,却被他穿出了高定的感觉,“她说现在都以貌取人,别人看你穿得好,就觉得你家里有钱。一旦觉得你家里有钱,就不敢轻易欺负你或者动那些歪心思。”   季煜烽对穿着没太多讲究。平时,他基本一身黑打扮,男人穿得干净工整就足够了。   从盘子里拿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口,嘴里顿时汤汁四溢,含糊地“嗯”了一声。   杨浩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孤傲又英俊的男生,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说:“我有一套春季最新款的男装,就在办公室里,你穿上一定特帅!特拉风!不行……你太高了,码数估计不合适。”   季煜烽刚想随便敷衍一句,一抬眼,发现李鹏坐在他们旁边那张桌。   那桌坐着三位领导模样的人,看样子和李鹏级别相当。其中一人满脸笑容地说:“这次技术部门研发的AI情感伴读软件成绩相当亮眼,你这经理肯定功不可没啊!”   李鹏夹起一根油条,放在嘴里嚼着,心里得意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恨不得把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可不,这次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项目都是我一手把控的,这些年轻人啊,虽然有冲劲,但经验还是太欠缺,很多关键决策都得我来拍板,不然这项目指不定得走多少弯路。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成绩也算是对我辛苦付出的最好回报了。”   “AI情感伴读软件上周五上架了,没想到市场反响这么热烈,据说上架当天下载量就达到了两百多万。照这个趋势,不出两个月投入就能回本。周末的时候,我们运营部都没放假,一直紧盯着数据,忙着处理各种反馈和推广事宜,大家都干劲十足。李经理,看你这架势,升职指日可待啊。”另一个人继续拍马屁道。   坐在不远处的季煜烽听到这些话,拿着勺子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神情冷淡又漠然。   心里正窝着火。   自己负责的游戏项目还没完成,而闻修越看重的情感AI伴读软件不仅上架成功,成绩还如此显著。   由于与闻修越之间发生过种种不愉快,季煜烽自然而然有一股抵触情绪,打心底里不愿看到那个装逼又变态的闻总过得一帆风顺、如鱼得水。   不屑地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用力舀了一口小米粥,像是撒气一样一口咽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有人问李鹏:“公司打算将AI情感伴读软件扩展到老年人市场,丰润科技旗下正有一款叫‘养老通’的软件,这次合作要是能成,对咱们产品拓展老年用户群体意义重大。”   “我昨天把PPT改了又改,每一页的内容、每一个数据,都是我精心准备的,合作的优势和前景被我梳理得条理清晰,”李鹏拿出兜里的U盘,放在桌子上,手指点了点,一脸志在必得的模样,“我有把握能让闻总和张董事长满意。”   得意地聊了几句后,李鹏才将能帮他加薪的宝贝U盘重新放回衣兜里。   季煜烽手中的勺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着。看样子,埃迪要与丰润集团有合作了。   “养老通”这款软件他有一些了解,在他看来,功能一般,市场反响也只是中上游水平。如今情感伴读软件跻身热门,丰润是不是想通过投资,让两个软件联合起来,借助情感伴读的热度来提升养老通的竞争力?   又他妈是投资。   季煜烽扬了下冷峻的眉毛。   他觉得自己研发的软件无论是创意还是功能,都不逊色于别人。就因为自己的公司规模太小,那些投资者都觉得抗风险能力低,不敢在他的项目上投入。   可闻修越拿到投资,就这么轻而易举。   说到底还是他会投胎,如果他不是豪门少爷,他算个屁啊。   就算他是豪门少爷,也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得逞。   季煜烽目光掠过不远处闪烁着温暖灯光的豆浆机。   想到一个既可以教训一下李鹏,又能让闻修越不痛快的一举两得的主意。   放下手中的勺子,起身离开座位,走向豆浆机,熟练地操作起来,不久便端着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红枣豆浆走了过来。   路过李鹏时,“不慎”失手,手中的豆浆猛地溅出,瞬间将李鹏的衣服染上了大片浅褐色的污渍,就连裤子上也星星点点地溅落了许多。   “你怎么回事!走路注意点呀小伙子!”李鹏身边的人皱眉看向季煜烽,语气带着责怪。   聊得眉飞色舞的李鹏冷不防被人洒了一身豆浆,心里倏地一紧,抬眼一看是那张混不吝的脸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气得想拍桌子。   这小兔崽子绝对是故意的。   在同级面前被一个毛头小子戏弄,丢死个人。刚想破口大骂,但在绅士的伪装下,又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意思发作。   李鹏只能咽下这口气,佯装大度地接过纸巾擦着衣服裤子,嘴上勉强对同级挤出一句:“没事,擦擦就好了。”   季煜烽心里嗤笑一声,脸上没什么情绪,眉眼放松,显然道歉不是很诚心:“对不起啊,领导,我不是故意的。”   李鹏不想当着这些人的面表现出手底下人都管不好,但这个场合又不适合发泄情绪,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敲打几句,慢悠悠地说:“小季呀,就你这毛毛躁躁的样子,还想着转正呢?我待会儿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去参加,你瞧瞧你把我弄成现在这副样子。你呀,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行为。”   季煜烽心里哼笑一声。   “你开会穿这套行吗?”有人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十点开会,现在快到九点,送去干洗店清洗肯定来不及了。   正在李鹏纠结之时,隔着一个过道坐着的杨浩好心解围道:“李哥,我有一套新的没开封的西装,咱俩身高身材差不多,你穿应该也合适。”   李鹏挺喜欢杨浩这个人,坦诚务实,于是应道:“行,那麻烦你送到我办公室,等我衣服洗完能穿了就还给你,估计下午就能搞定。”   季煜烽微微俯下身与李鹏四目相对,说:“领导,这衣服是我弄脏的,我帮你去干洗店洗吧。”   李鹏不想让这个混球接手自己的衣服,他嫌脏,摆了摆手,用开玩笑的语气阴阳道:“这就不用了,小季,我不敢麻烦你,我担心你再把我衣服洗坏了,我可不想没衣服穿裸奔大街。”   季煜烽收起那副看什么都不屑一顾的表情,故作真诚地说:“或者赔给您一套新的也可以,您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小伙子是新来的实习生吧?”坐在李鹏对面的领导抬眼看向他打圆场说,“李经理,你得给新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别人都这么说了,心眼不大又爱面子的李鹏只能应下来。这小兔崽子又不能在他衣服上安装炸弹,料他一件衣裳也搞不出什么花样:“行,那就劳烦你了,小季。”   季煜烽拿到李鹏的西装回到办公室,扫了一圈周围的人都在工位上目不转睛地工作,便拿出李鹏衣服兜里的U盘,插入电脑。   果然找到一个文件名为——“情感AI赋能养老,共筑未来温馨养老蓝图”的PPT。   季煜烽大致翻看一圈,极快地挑了一下眉梢,然后敲着键盘。   仅用几秒,完成了操作。   看着屏幕,没忍住,抿着嘴唇散漫地笑了笑,又退出文件,把U盘抽了出来。   随后他故作无意地在兜里“发现”U盘,“顺便”送回李鹏的办公室。   ——   闻修越来到会议室,两家公司的高管陆续在椭圆会议桌旁落座。   大家的表情都相对轻松随性,但眼神中都带着审视和谨慎。   会议室里的灯光柔和而明亮,毫无死角地洒在桌面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目光专注地看着站在演讲台上的李鹏。   他即将对情感AI软件和养老通的合作进行演讲。   闻修越的目光在坐在他对面的丰润集团董事长张丰身上停留一瞬,又默不作声地收回,看向站在演讲台上的李鹏。   在商场这个复杂多变的环境中混迹久了,就会培养出一种敏锐的判断力。闻修越总觉得,一向以老辣著称的张丰,在这次与埃迪的合作中表现得有些急不可耐,尽管他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这种急切。   在埃迪的情感AI软件上架之前,管理层就意识到了未来养老经济的重要性,并将其视为战略要地。   丰润集团在养老软件方面虽然表现平平,但合作报价一直不菲。埃迪需要支付丰润合同中的入驻费、技术对接费、推广费以及交易佣金等各项费用。   现在,丰润集团却大幅度下调了报价,并主动上门积极推动合作。   虽然这完全符合埃迪的预算,两个公司又合作过很多次,按理来说这是一笔对埃迪有利的交易。   但这种转变让闻修越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有些猫腻。   李鹏在会议室等待会议正式开始的过程中,已经将腹稿烂熟于心。   会议开始后,信心满满地看向台下的领导们,从容地将U盘插入电脑,用鼠标点击打开了PPT文件。   尽管PPT已经弹出了首页,但李鹏凭借对内容的熟悉,目光压根没在电脑屏幕上停留,打算直接开始他的精彩演讲,展现出自己的专业素养和风采。   李鹏刚打算张嘴,却见台下这群商界精英们瞬间定格,紧盯着PPT,满是震惊和不解。   察觉到这群人有点不对劲儿,李鹏迷茫地蹙了一下眉心,没看懂这帮人为何有如此反应,视线缓缓地看向电脑屏幕。   只见PPT首页七个超大号黑色字体——   煞笔又来送钱了。   或许是出于精英们特有的镇定,台下没有一个人说话,二十多双眼睛都聚焦在李鹏身上,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原本李鹏还对升职加薪抱有期待,但现在出现这样的状况,能不被辞退就已经不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   李鹏混乱的脑袋里,突然想起来,这衣服被季煜烽那小子接过手。   一定是他!   两个公司的高管们的注意力从李鹏身上转移到了闻修越身上。   这次合作如果达成,算是埃迪向丰润支付费用,那么“煞笔又来送钱了”这个“煞笔”难道指的是闻总?   李鹏也是不知所措地看向闻修越,一肚子委屈想要解释,但是这个场合,即便这事儿不是他搞的,也不能做出任何辩解。   闻修越的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转而面色平静地看着李鹏,不急不慢地说:“李经理,你对埃迪想和丰润集团合作这件事有意见吗?”   李鹏张着嘴,却哑口无言。因为他活了三十几年,在公司工作了十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有或者没有,怎么说都感觉不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CEO的审判。   “丰润集团在行业内有多年的积累,拥有广泛的客户资源和成熟的销售渠道。如果我们能与之达成合作,就可以借助这些优势来拓展我们的市场份额。”闻修越看向张丰说,先是褒奖了他们公司一番。   他本就对合作略有顾忌,正好借着这个借口,既不伤两公司的和气,又能把这事儿推迟。   于是故作自嘲地调侃道:“我方诚心合作,但是我们公司的李经理好像对此有异议,否则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说我人傻钱多呢。张董事长能否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和李经理商量一下?”   这话让李鹏吓傻了,他哪敢骂闻总,差点都要哭着解释了。   闻修越的表情管理得太到位了,张丰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真实的想法。   张丰又看了一眼李鹏。按理来说,一个部门经理即便不同意合作也不至于以这种方式表现出来。   但看埃迪其他领导的反应,好像对此事根本不知情。   难道闻修越故意和李鹏在他面前演一出戏?   可是他们如果想演戏,也大可不必用这种自己骂自己的方式。   好像任何一种说法都解释不通。   闻修越现在的意思是合作暂缓,如果表现得太急迫,容易露馅。张丰只能强压心里的不满,温和地说:“当然没问题,闻总。合作本就是大事,需要深思熟虑。您和李经理慢慢商量,我们丰润集团随时都敞开大门,期待能与埃迪达成合作。”   这场本着促进双方签合同的会议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闻修越在一楼送走了张丰后,李鹏就在总裁电梯门口等着闻修越。   “闻总......”李鹏刚想解释,就被闻修越打断了。   “李经理,不用和我解释,一切交给人力资源部门处理。”   闻修越神色如常地走进电梯,李鹏还有点不死心地想要说两句,就被混过社会的总裁助理闻彬一个森冷的眼神吓退了。   闻彬吓归吓,但是他也好奇闻修越要怎么处理李鹏。闹这么一出,用鼻子想也知道李鹏不敢,他抬眼看向闻修越:“表哥,这事儿我觉得不像李经理做的,倒是像你那小男朋友做的,他是不是和李经理关系不和,故意报复他呢?”   “小男朋友”?闻修越蹙了下眉心,看向闻彬,露出游戏人间般的洒脱笑意:“你表哥单身。”   “不是吧??”闻彬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你上次不是和你的小男朋友在酒店,还有......停车场吗?”   闻彬支支吾吾地把他偷偷看到的事情也说了出来,不知道表哥究竟什么意思,难不成睡完了就提裤子不认账了?   表哥也不是那样的人吧。   闻修越早就猜到这事肯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季煜烽干的,别人没那个胆子。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闻修越止住了话题。   “那李经理,是辞退还是降职?”闻彬问,“他也好歹为公司出了不少力,说实话真怪不得他,你那个小……刺头想干什么根本没法预料啊。”   闻修越不想和闻彬说这些他不在乎的东西,但念在是他亲戚的份上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我说了,交给人力资源部按照员工规定处理。他为公司出了多少力那都是应该的,他不过就是为资本家效劳的工具罢了。李鹏这件事,不管他有没有过错,问题都是出在了他的身上,严重有损公司形象。至于到底谁干的,中间什么过程,那不是我该操心的。”   闻修越说话的声音好听又舒服,像裹了一层糖,让人仿若置身于洒满甜蜜的糖果屋里。   闻彬虽然天天都听,但没忍住打趣:“表哥,你这是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冷血的话,你就是个声骗啊。”   不过,这张嘴如果真心撩起人来,对方一分钟能心动八百次吧。    第15章   季煜烽今天来得早,在食堂吃完早餐后,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段空隙,便专注地敲起代码。   这阵子他工作室接了个项目,客户催得紧,又舍不得推掉。毕竟工作室开了两年多,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和良好口碑,积累了不少稳定客户,手头的项目资源从未断过。   他年轻,精力充沛,想着早点来公司把副业任务啃完,既能保住客户信任,又不耽误本职工作。   季煜烽一旦投入到代码编写中,就会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像是给自己筑起了一道屏障,将外界的嘈杂都隔绝在外。哪怕工作间隙短暂,他也会充分利用这些碎片时间,处理各类外部项目。   接了一个资讯类网站项目,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开始找客户当时发给他的要求。   客户当时拍了一张照片,他记得存在相册里。   点开相册时,屏幕上忽地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唐骏发来的。   唐骏:【哥们,生日快乐啊!蛋糕.JPG】   随后,又是一个6666元的豪气转账。   季煜烽看着消息和转账,脑子停顿了两秒,恍然大悟。   哦,原来今天是4月11日,是他21岁生日。   勾了勾唇,收下了唐骏的红包。   季煜烽:【谢谢。】   以往,他过生日就是和唐骏他们一起吃个饭,简单过一下,他本身对节假日这些就不太在乎,哪天不都一样儿。   除了唐骏的消息,列表里还有一些祝福。   左一超:【煜烽,生日快乐!】   转了一个500元红包。   考虑到左一超的家境,季煜烽很诚恳地回复了一句“谢谢”,但没有领取红包。   一一回复完其他人的祝福,翻到下面,发现卡在零点第一个发祝福的人是季腾飞。   他和他爸极少联系,头像乍一看还有点陌生。   季腾飞:【下班回家吃个饭,挺久没回来了。】   季煜烽没有回复。   退出微信点开相册,刚滑了滑屏幕,看到一张照片——   包厢里,灯光暧昧氤氲,大明星微微倾身,双手轻搭在闻修越肩头,双唇温柔地印在他脸颊上,亲昵模样尽显,周身满是旖旎气息。   他想起来了,是那天在酒吧偶遇时拍的。   视线在照片上顿了顿,扬了扬眉。   闻修越的眼光真奇怪,竟然和一个油头粉面的娘炮谈恋爱。   季煜烽没太大兴致地退了出去,找到客户发的照片,仔细阅读了一遍里面的文字,然后开始操作。   杨浩吃完早饭回来了,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天才大侠正坐在工位上,全神贯注地对着电脑忙碌。   杨浩心里叹了口气,在大厂工作不仅能和行业大佬共事,大佬还这么卷,上班时间都没到就开工了。   压力山大。   杨浩拿着一杯拿铁,走到工位上坐下,打开电脑后,热情地跟天才大侠分享自己听到的传闻:“小季,你听说了没,李哥被停职了。”   季煜烽写代码写得入神,杨浩说完这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余光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难怪这几天一直都没见李鹏的人影。   那老小子停职,该不会是因为“煞笔又来送钱了”?   季煜烽心里先是涌起一阵畅快,可很快又泛起些愧疚。   就算李鹏讨人嫌,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   李鹏这人平时爱吹牛,还总变着法子给自己穿小鞋,在工作上各种刁难。但说起来,似乎也不至于被弄到停职的地步。   要不干脆和闻修越坦白,“煞笔又来送钱了”是他写的,和李鹏没关系?   不行。以他和闻修越水火不容的关系,说了不仅没用,还得丢面子。   季煜烽调节情绪的能力很强,很快,就将纷扰的思绪抛在脑后。谁让李鹏平日里没多积点德,活该落到这步田地。跟老子没关系。   季煜烽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键盘,看着电脑屏幕,又琢磨着闻修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闻修越当时也在场,肯定也看到了,居然没找自己麻烦。按理来说丢了投资肯定会气急败坏的。   这事儿挺蹊跷的。   杨浩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身子前倾,压着声音道:“小季,我听我转正的朋友说,他们得知李鹏停职都高兴得很。我朋友有个同事,在一个项目里提出了一个创新方案,得到了团队大部分成员认可。可李哥觉得这方案会让他之前的一些决策显得不明智,就找各种理由驳回了,还在背后说人家想出风头、不踏实工作。后续工作更是各种挑刺,还莫名其妙以影响进度为由,扣了人家当月绩效奖金。李哥这人,表面和善,其实蔫坏。”   季煜烽扬了下眉,眼神无波无澜地看了他一眼。   杨浩想了想,还是把听到的传言跟季煜烽说了:“虽然不清楚李哥到底为什么停职,但他们都猜,是不是得罪了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00后。现在都说00后在整顿职场,说不定他是被00后给整治了。”   -   季煜烽在埃迪已经工作一个多星期了。在大厂,技术员工加班已是常态。   今天难得不用加班。   唐骏说今天是他生日,想邀请他去吃饭。   季煜烽跨上摩托车,迎着傍晚的微风,驶向与唐骏约好的大酒店。   抵达酒店时,天色渐暗,城市即将华灯初上。酒店前,豪车与摩托车在相邻的停车区有序停放,周围霓虹闪烁,尽显繁华热闹。   季煜烽找到合适的停车位,稳稳地停下摩托车,摘下头盔,捋了捋头发,正准备往酒店里走,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不远处的车位,瞬间定住了。   那台在周围豪车簇拥下依旧脱颖而出的黑色法拉利他记得,车身线条凌厉,仿若暗夜猎手,炫酷至极,正是闻修越的那台。   难道闻修越今天也来这里?   转念一想,撞上也不奇怪。唐骏是富二代,请他吃饭的地方都是城中名流富豪常出没的高档场所,闻修越出现在这儿也合情合理。   手机响了。他从兜里掏出来一看,是唐骏发来的消息。   唐骏:【哥们,进去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季煜烽单手拿着手机,回复了一个“嗯”。   刚想把手机放回兜里,目光扫向屏幕时,通讯录那栏跳出一个醒目的红色“5”,像是凭空出现的警示灯。   他有些诧异,很少有过一次性这么多人同时加他的情况。   点开通讯录,只见五个风格各异的头像依次排列——四个女生的头像或是漂亮的自拍照,或是可爱的卡通形象;男生的则是一张运动场上的背影照。   来源显示——扫一扫。   季煜烽微微扬了下眉梢。   想起大三时,曾被导师推荐担任计算机社团的团长,为了社团纳新,自己确实在朋友圈发过带二维码的推广海报,难不成是列表里某个好友,把他的二维码推荐给了别人?   但这事儿都过去很久了,他马上毕业了,也早就退团了。而且他向来没有加陌生人的习惯,所以没有同意添加,直接退出了微信。   季煜烽倚靠着摩托车,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望向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车灯与人流交织成一片光与影的洪流,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次他的生日,他和唐骏默契般都没提左一超,明明三人相伴的日子还近在眼前,不知从何时起,左一超就淡出了他们的生活。   老了一岁,朋友似乎也跟着少了一个。   心底涌起一丝难言的怅惘,自嘲地叹了口气。   思绪放空了一会儿,季煜烽把烟蒂扔进垃圾桶里。   季煜烽来到酒店门口,视线掠过滚屏,华丽的鎏金字体正在滚动:恭贺汪晓雯小姐芳辰,愿岁岁欢愉,万事胜意。   踏入大厅,目光瞬间被过于显眼的LED高清屏幕吸引,屏幕上不断切换着一个女生的照片,那女生一颦一笑尽显名媛气质。   看样子,应该就是那个汪什么晓雯吧。   LED高清屏幕周围围满了人,仔细一看,这帮男男女女的目光都聚焦在屏幕旁的超大易拉宝海报上,眼神近乎痴迷。   季煜烽眯了眯眼,海报中央是个巨型微信二维码。   而二维码中心的头像,正是他本人自拍照,剑眉星目,银发张扬。   二维码一左一右,类似对联,用超大号黑体加粗——   东风吹,战鼓擂,我家兄弟没人陪。   一八六,大长腿,看上你就亲个嘴。   横批——帅哥等爱别徘徊。   一猜就是唐骏搞的,季煜烽想把这玩意撤下去。刚走到跟前,一个小姑娘正盯着海报看得入迷,眼角余光一扫,发现真人就站在旁边。   季煜烽察觉到她的视线,和她对视两秒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收回了视线。   此地不宜久留,等人群散去些再撤吧。   小姑娘见帅哥要走了,声音拔高了八度,露出了牙套:“二维码里的帅哥长腿跨次元跑出来啦?!大活人一枚啊!!!”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差点一激灵的季煜烽:“……”   这一喊,周围的男男女女全都扭过头看向他。   季煜烽尴尬得脚趾抓地,实在没办法,只能转身撒腿就跑,飞速离开人群,朝着二楼洗手间奔去。   恰好这时,唐骏和酒店的朋友聊完天也来到了洗手间。一进去,便看到自家好兄弟冷着一张脸,懒散地靠在墙上,正不善地盯着他。   “干嘛啊兄弟,你这一脸要杀人的表情,我还以为你生日,准备拿你最好的哥们开刀庆祝呢。”唐骏肩膀一耸,脑袋夸张地缩到衣领里。   季煜烽走上前,抬手就在他后脑勺来了个大逼斗,看着力气很大,实则打上去轻飘飘的。他又好气又好笑:“老子过生日把你脑子也过坏了?”   唐骏咧嘴笑了一声,哼着他没听过的调调:“帅哥等爱别徘徊,桃花说来就成排。”   季煜烽不想和他瞎扯,双手插兜离开洗手间准备去提前定好的包厢。   唐骏脸上挂着灿烂到有点欠揍的笑容,跟在季煜烽身后碎碎念:“兄弟,你可别怪我搞这一出啊!我本来想着把你那帅得惊天动地的照片,投到LED大屏上,让全场人都见识见识,结果今天这地儿被汪家包了。我生怕耽误你脱单大业,赶紧让朋友加急给你做了个易拉宝海报。你瞅瞅这地儿,来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主儿,以你的条件,指定能谈着个好对象。”   季煜烽哼笑一声,没理他。   路过的两个服务员正推着餐车,在一旁低声闲聊。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姐姐小声说道:“听说,一会儿京城闻少爷要订婚。”   另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服务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吧,我咋听说,是汪家小女儿的生日宴,邀请闻少爷一家来呢。”   马尾小姐姐撇了撇嘴,笃定地说:“借着名义,其实是撮合两家,现在哪个名门望族,不都是家族联姻,终身大事都订好了,就差这顿饭来撮合感情了。你看这酒店布置得这么隆重,肯定不简单。”   齐肩短发小姐姐听了,神色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扫了周围一圈,没发现异常,轻声劝道:“咱还是别瞎说了。听说汪小姐的母亲可是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影星,现在人气依旧爆棚,说不定还有媒体在暗处盯着呢。咱在这议论,万一被听到,可就麻烦了,少说话为妙。”   “好好好,我不说了。”两个小姐姐赶忙闭上嘴,推着餐车匆匆离开了。   季煜烽停下脚步,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那两个服务员,扬了下眉,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厌恶。   闻修越真是法拉利的车、法拉利的脸、拖拉机的品。   一个gay还想着骗婚维系一个完美人设,品行如此低劣,实在让人不齿。   不管闻修越和左一超关于游戏项目的说法谁真谁假,闻修越都是那个摘了桃子的既得利益者。   之前想找他问清楚,他倒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像个旁观者一样专门等着看笑话。装逼又摆谱。   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实则是个彻头彻尾、精致利己的冷血动物,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对他人的事情冷漠至极。   “哥们,发什么呆啊,看到美女了?”唐骏抬眼看了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服务小姐姐,“看上他俩哪个了?和哥们说,哥们给你牵红线。”   季煜烽扯了扯嘴角,唇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像出鞘的利刃,直直刺向角落里那台隐蔽的、被人拿着的摄像机。   眼神中透露出的玩味愈发浓郁。   随后,他靠在唐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唐骏瞪大双眼,盯着神色吊儿郎当的季煜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是,哥们,玩这么大吗?”    第16章   季煜烽和唐骏来到了宴会厅后面的小房间,是放映室。   唐骏虽然觉得这事儿做起来可能会造成不小的轰动,但还是支持好哥们的想法,拍了拍季煜烽的肩膀:“这么刺激的事情,干就完了。”   他一边眉毛高挑,一边眉毛紧皱,挤眉弄眼地调整着神情,随后装出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跑进放映室对放映员说道:“不好了!大厅的屏幕出大问题了,放出来的画面全是乱码。今天可是汪家千金的生日宴,大家都盼着看汪小姐的绝美照片呢。您赶紧去抢修一下,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放映员是个瘦高个儿,留着一撮小胡子,听到这话“啊”了一声,脸上满是惊愕和疑惑。   他赶忙俯下身,眼睛紧紧盯着操作台上的设备屏幕,嘴里小声嘟囔着:“没道理啊,之前都好好的。”   唐骏生怕被怀疑,演得那叫一个逼真。他双手叉腰,扯着嗓子道:“我可是汪小姐的男闺蜜,要是耽误了我们家雯雯的终身大事,汪家怪罪下来,你们这工资可就别想涨喽!”   放映员一听,不能和钱过不去,毕竟房贷、车贷还压在肩头,孩子的学费也等着交,要是因为这点事得罪了汪家,这个月奖金没了不说,往后加薪更是没指望。   他立马起身,火急火燎地跟着唐骏走了出去。   小胡子前脚刚走,季煜烽后脚进了放映室。   -   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洒下柔和光芒,与精致华美的装饰相得益彰,中央摆放着汪家准备的巨型蛋糕,蛋糕上以细腻翻糖塑造出量子计算机、悬浮汽车等未来科技元素,逼真精巧。   “恭喜闻总……”来宾恭喜闻修越。   闻修越笑道:“今天是汪小姐的主场,理应祝贺她才对。”   灯光晃眼,光影在酒杯间来回跳跃,嘈杂中,闻修越心中莫名烦躁,这宴会的热闹与他无关。   他这次来得出乎意料,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难得项目告一段落,不用加班,他正打算和朋友去赛车,没想到刚到赛车场,闻远朝就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来参加汪小姐的生日宴。   闻家和汪家一直保持着密切往来,在生意场上相互扶持,称得上世交。   闻远朝也多次提过汪晓雯的事情,闻修越每次都是打哈哈应付过去,看来今天是躲不掉了。   “闻少爷。”一个女孩子迎面走来。   他看向眼前这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一袭剪裁精致的淡紫色礼服,完美地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一头波浪长发让她的面容愈发娇艳美丽。   汪晓雯这么优秀,他自觉并不适合对方,实在不能耽误她。   在他看来,性取向不过是个人情感的自然流向,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没什么值得遮掩或自卑的。   无论结婚被粉饰成简单形式,还是被当作维系家族利益的纽带,纵使这些理由看似冠冕堂皇,可他是个GAY,仅凭这一点,所有强行撮合的理由都无法立足。   所以,联姻这件事,还是交给两个弟弟来应对吧。   “好久不见,汪小姐。”闻修越一把将身后正吃着小甜点的三弟拉到身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闻杨。”   汪晓雯一脸疑惑:“?”   闻杨更是满头雾水:“???”   闻杨嘴里的小蛋糕差点把他噎住,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大哥。心道,哥,我还没成年!   闻修越给闻杨使了个眼色,机灵的闻杨瞬间明白大哥不喜欢汪小姐。   他赶忙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三角巾擦了擦嘴,下一秒就伸手过去,礼貌说道:“汪小姐你好。”   当弟弟的,就得帮哥哥“背锅”。闻杨跟汪晓雯聊起了二次元新番、热门手游这些年轻人爱聊的话题,没一会儿,就把汪晓雯带得离大哥老远。   闻修越看着闻杨的背影笑了笑。   厅中名流云集,衣香鬓影,处处弥漫着豪门世家特有的华贵贵族气息。名流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气氛高雅又热闹。   主持人面带微笑,款步上台,声音清晰又温和:“各位来宾,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出席汪晓雯小姐的生日宴!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共同为汪小姐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汪小姐有一份特别的心意要送给闻少爷。”   刹那间,原本低声交谈的名流们都噤了声,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齐刷刷地看向汪晓雯和站在她身旁的闻修越。   汪晓雯轻盈地迈了两步,手里拿着一张用带着细腻纹理的厚卡纸制成,边缘烫着金箔,还绑着淡蓝色精致丝带的心形贺卡,落落大方地递到闻修越面前。   闻修越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优雅地接过贺卡。   虽说这是汪晓雯的生日宴,可在场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场宴会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目的是豪门为促成联姻搭建的台面。   众人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这对豪门少爷和富家千金身上。   纵使闻修越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脸上却是云淡风轻,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汪晓雯垂眸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下移,注意到了他的左手中指戴着一款低调的银质戒指,眼神瞬间黯淡,唇角的笑意也僵了一瞬。   明明两家都商量好了,Elena和自己母亲是好朋友,闻远超对自己也颇为满意。豪门联姻这种事,向来是长辈做主,轮不到小辈置喙,婚约基本算是定下了。   可现在闻修越左手中指戴着戒指,是在暗示她要和自己保持距离吗?   汪晓雯看着正打开贺卡的闻修越,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那双桃花眼太过漂亮,不笑时,眼底透着忧郁的破碎感;笑起来,又温柔多情。再加上事业上展现出的卓越能力,浑身散发着十足的魅力。如果能和这样的人携手一生,往后的日子该多精彩。   闻修越看到贺卡上写着的“我爱你”,心里涌起一丝无奈。   他虽然感到抱歉,但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插手,也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汪晓雯的父亲汪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听起来随意却暗藏压迫:“修越,晓雯这份心意你也收到了,不妨当着大家的面,给她个回应?”   “对啊,修越,你想对晓雯说些什么呀?”站在汪强身边的闻远朝也跟着催促。   闻修越目光在贺卡上停留几秒,在场的来宾也都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顿了顿,闻修越合上了贺卡,松弛惬意地看了一圈,又定定地看着汪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惜缘。”   宴会厅里满是殷切期盼的氛围,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场的都是在名利场上的人精,大家原本预想闻修越会顺应两家的意思说出“我爱你”,当众对汪晓雯表白。   可谁都没想到,闻修越会这么说,还带着几分隐隐叫板的眼神看向汪强。   这三个字,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这里有些人和闻修越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少爷能说会道,说话就像出了阅读理解题,得细品。   不,很多时候即便细细琢磨,也难以理解。   闻家和汪家的长辈们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只能强扯出一抹尴尬的假笑。   闻修越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意,眼底却隐隐透着几分锐利,像是被暖阳包裹的锋刃,看向汪强,轻声开口:“汪叔,我会珍惜和汪小姐这份难得的缘分,只是这缘分,我想以我的方式珍视。”   汪家在商圈人脉极广,产业遍布多个领域,在豪门圈子里也是响当当的存在,但闻家实力更为雄厚,还涉足多个高利润的新兴领域,生意版图横跨国内外,在商界内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所以谈及订婚,虽说闻家向来注重礼仪修养给足他们面子,可不可否认,在这场潜在的联姻里,闻家占据着更主动的地位。要是闻修越没看上汪晓雯,汪强也没办法。   面对闻修越这略带警告意味的眼神,汪强只能强行按下心底那丝不满,脸上堆起笑容:“年轻人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就按你的方式来。”   尽管在场的众人都在客客气气地寒暄,但一个疑问本能萦绕在大家心里——汪小姐和闻少爷门当户对,又都是年轻有为、容貌出众,堪称一对璧人,究竟是为什么,闻少爷要说那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主持人也满是疑惑,不过他向来会来乎事儿,察觉到众人有些尴尬,立刻快步上台救场,脸上挂着职业又亲切的笑容:“这么美好的时刻,可不能少了精心准备的生日VCR,让我们一起通过镜头,回顾汪晓雯小姐这些年的精彩瞬间!”   气氛稍稍缓和了些,大家的目光刚聚焦在屏幕上。   视频一播放,所有人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本以为能看到汪小姐青春靓丽的成长记录。   结果是闻少爷的私密抓拍。   照片被做成动态视频,画面里大明星祝清正亲昵地亲着闻少爷的脸颊,暧昧的粉红泡泡“噗”地一下冒了出来。   然后,视频里那魔性又动听的旋律在大厅中疯狂循环播放。   “我愿为你穿上永恒的白色婚纱,爱情有紫色红色蓝色白色4种颜色。”   众人带着探究的视线看向闻修越,闻远朝和Elena更是当场愣住,表情瞬间凝固。   “这不是古装剧《XXX》的男主吗,叫什么来着……对,祝清。”   “他怎么和……闻少爷??”   “这可不能瞎嗑,不然汪小姐面子往哪儿放。”   大家好像知道了闻少爷不太喜欢这门亲事的原因。   极品美男原来是个GAY。   闻修越眼中满是匪夷所思,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向门外。   今天,除了两家请来的摄影师,汪家还特意雇了一些媒体,本意是想给闻修越施压,让他答应联姻。   估计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么离谱的状况。   闻修越又气又觉得荒唐。   他扫视一圈,果然,在门口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头显眼的银色头发。   那人还轻佻地扬了扬眉,似乎在向他挑衅。   季煜烽这个人,闻修越不想见到,可他却像个甩不掉的影子,总是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还老是用各种奇葩的方式让他出丑。   真是他的煞神。   照片本就是角度造成的错位,看着亲密,实则毫无关系。季煜烽像追星族剪辑CP视频一样,对照片进行后期处理,效果瞬间就变了味儿。   一下子就让原本只是有点误会的照片,变得暧昧气息十足,让人浮想联翩。   闻修越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的性取向,但绝不想以这种哗众取宠的方式被曝光。   他向来脾气很好,可此刻也怒火中烧。   沉默几秒后,他强压下心底的不悦,神色镇定,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冷静地对周围工作人员说道:“拦住那些媒体,绝不能让他们把今天的视频和照片传出去。”随后,他看向大厅里的摄影师,语气不容置否:“关掉设备,把储存卡交出来。”   不能让媒体曝光祝清,明星一旦有负面新闻,影响到他自己也就算了,关键是埃迪还和祝清有合作,这肯定会给公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随后,闻修越离开了现场,在保安的协助下,逐个找到那些媒体,软硬兼施,把所有的影像资料和存储设备都控制住,确认没有被曝光后,才又重新回到宴会厅。   现场的嘉宾都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刚才那场风波的事情。   主持人控场能力很强,适时说道:“刚刚呢,是现场设备出了点小故障,不过现在都已经解决了,大家继续愉快地享受晚宴!闻总也特意回来,要和大家说几句。”   闻修越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得体地笑了笑:“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先祝寿星汪小姐生日快乐,往后万事随心。”他收起笑意,认真解释道,“之前那张引发大家关注的照片,其实只是角度问题导致的错位,希望大家别因此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各位都是明事理的人,没有依据的事,就别议论了,以免给汪小姐带来困扰。”   闻修越说话声音轻柔、不急不缓,但话里暗藏的威慑,这群人精都心知肚明。   他把后果与汪小姐联系起来,要是有人乱传,得罪的可不光是闻家,还有汪家。   有人赶忙笑着站出来圆场:“不用闻少爷说,我们都知道这肯定是误会,大家就别再把心思放在这些小插曲上了。来来来,一起举杯!”   -   “干杯!”清脆的“叮当”一声,两只酒杯碰撞,酒液微微晃动。   包厢的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荤素搭配得满满当当。季煜烽放下酒杯,转动桌上的转盘,夹起一块锅包肉扔进嘴里。唐骏又闷了一口酒,问道:“你说,一般姑娘就算觉得一个男的长得再帅,可要是知道他是同性恋,是不是就不会再跟他交往了?闻总那订婚宴黄了,他是不是挺憋屈的?”   季煜烽拿着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生日会进行到一半时,季煜烽在宴会厅门口刚好目睹了那一幕。   虽说他觉得,自己这两年多在游戏上倾注的心血,闻修越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但能在这么多媒体和达官显贵面前,让闻修越尝尝难堪的滋味,也算出了口气,着实痛快。   不过,两人刚刚对视不过一瞬,看闻修越那淡然的样子,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季煜烽又夹起一筷子荷兰豆扔进嘴里,神色吊儿郎当,随口说道:“他干的烂事太多,这点场面早麻木了,脸皮比城墙还厚。”   唐骏手一伸,从盘子里夹起个油焖大虾,剥壳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季煜烽,神色染上几分忧虑:“今天这阵仗可不小,要是他们真追查起来,查到你头上,你打算咋整?”   季煜烽放下筷子,大咧咧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嗤笑一声:“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唐骏把剥好的虾塞进嘴里,笑嘻嘻地说:“也对,还能把你砍了不成。”   餐桌上的手机响了,季煜烽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神色不明地划开了接听界面。   季腾飞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能明显感觉到他气势汹汹:“季煜烽,我问你,你是不是去放映厅修改汪小姐生日会的VCR了?”   电话另一端很安静,季煜烽猜季腾飞应该正坐在沙发上,说不定周淑华还在一旁劝他别生气。   真没想到这事传得这么快,闻修越不是阻止媒体外传了吗?季煜烽懒得问季腾飞是怎么知道的,心里叹了口气,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一按一灭,漫不经心地说:“是又怎么样?”他敢做,就不会不敢不承认。   “又怎么样?”季腾飞气笑了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季煜烽,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去破坏闻总和汪小姐的订婚宴?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祸,现在你立马给我滚回来!要是敢不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季腾飞挂断电话后,季煜烽冷笑一声。他拿起桌上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抬手“咔嚓”一声点燃打火机。   季腾飞脾气向来不好,和季煜烽的母亲结婚没两年就开始频繁吵架。当年季腾飞投资失败,心里本就窝火,再加上母亲不仅帮不上忙,还特别爱唠叨,一点小事就没完没了。   家里经常争吵不断,哪怕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都能成为引发激烈冲突的导火索。季煜烽上学的时候,每天一回到家,就感觉家里乌烟瘴气,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   季煜烽厌恶这个家很久了。家里总有一对负能量的父母,他们总会有办法让自己不开心。   跟他们分享烦恼,他们会让他的烦恼加倍。跟他们分享快乐,他们会让他的快乐消失。   小时候,他无数次在心里盼着能换一对通情达理的父母。   他清晰地记得,从小学到大学,自己唯一一次成绩跌出班级前五,是在初一开学的第一次月考。   那天早上,季腾飞和母亲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之后,季腾飞带着一肚子火送季煜烽去上学,路上还把火撒到了他身上。   季煜烽性格也很倔强,不管季腾飞问什么骂什么,他都一声不吭。季腾飞看到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倔样子,顿时火冒三丈,猛地把车停在路边,冲他吼道:“你别坐我车了,赶紧下车!”   季煜烽二话不说,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   季腾飞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赶忙大声喊他回来,可那头铁的小男孩就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   当时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他身上只带了中午的饭钱,下车后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只好打开手机地图搜索路线,然后一路朝着学校步行而去。等他好不容易赶到学校时,第一科语文考试开考整整一个小时了。   唐骏听到季腾飞打来的电话,看着神色不明、一直抽着烟的好兄弟,关切地问:“季叔叔让你回家了吧?你先回去看看。有什么事情和叔叔好好说,叔叔人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脾气急了点,咱们做小辈的多让着他。”   季煜烽抬手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和唐骏说了两句话后就离开了。   尽管他察觉到,季腾飞现在可能处于情绪爆发的边缘,随时都会发飙。但小时候他就不怕季腾飞,现在就更不怕了,所以没什么不敢面对的。   酒店位于京城中心,季腾飞家离这儿也不远,所以他骑摩托车不到一小时就到了。   他按响门铃后上楼,一路上总感觉暴风雨即将来临。   季煜烽到家后,看到季腾飞和周淑华坐在沙发上,周星亦坐在单人位沙发上。   周星亦身旁还有一个白色的、系着精致绸带的蛋糕盒子。   周淑华娴静端庄,一看到季煜烽就露出温和的笑意,“煜烽回来了。快坐。吃饭了没,没吃的话给你留了饭菜。”说罢,还戳了戳阴沉着脸的季腾飞的胳膊肘。   季腾飞被周淑华一番劝解,气才渐渐消了下去。他神色冷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带着愠色看向季煜烽。   季腾飞“噌”地站起身,两步走到季煜烽面前,“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闻家赔礼道歉!”说着,又侧头看向周星亦,“星亦,你开车。”   周星亦五官清俊,面容线条流畅而柔和,脸上却不爱做表情,平时显露出来的总是一张漠然的面瘫脸。   他目光落在茶几上放着的车钥匙上,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   周淑华赶忙走到季腾飞身边,脸色微变:“你先让孩子吃个饭,吃完饭再去也不迟。”   季煜烽面无表情,一口回绝:“我吃完了,不饿,”他扫了路过的周星亦一眼,转而目光直直地盯着季腾飞,声音低沉平缓,“我不会去闻家,更不会道什么歉,要去你自己去。”   季腾飞根本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让他和人家道歉,真他妈可笑。   季腾飞抿了抿唇,抬起手指着季煜烽,语气里满是愤怒:“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去闻家给人家道歉。你知道现在出什么事了吗?京城的媒体都传开了,汪小姐被退婚,闻总还被怀疑移情别恋。”他缓了缓,努力压下火气,沉声道,“你知道我怎么知道这些的吗?报道上放了门口拍的照片,我看到里头有个银发的。你都上班了,还染这种头发,你到底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我找酒店查了监控录像,你是不是去放映室了?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知不知道你干的这事,给人家家里添了多大麻烦!事到如今,你就主动去坦白错误!”   季腾飞本来只是推测,没想到儿子电话里这么干脆就承认了。   闻言,季煜烽唇角轻挑,可黑眸里不见笑意:“我也再说最后一次,我不会去。”   季腾飞勃然大怒,扬起一只手。季煜烽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但他没躲。   随着“啪”的一声,季煜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面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嘴角渗出血来。   可他头都没偏一下,狭长锐利的眸子毫无波澜,定定地注视着季腾飞。   眼看着第二个耳光就要落下来,周淑华赶紧冲过去,一把拉住季腾飞的手,语气急切:“我不是早说了吗,好好跟孩子心平气和地谈谈,你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啊?”   季腾飞火冒三丈,胸膛剧烈起伏,但面对周淑华,还是强压着怒火,尽量用他此刻能做到的最温和语气说道:“淑华,你瞅瞅他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他还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照这样下去,他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立足?他这是要把自己的前途都给毁了啊!”   季腾飞一把甩开周淑华的手,转而就要去拉季煜烽,想强行带他去闻家道歉。   这时,周星亦突然上前两步,挡在了这对父子中间。   周星亦单看着脸,以为他是个小个子,其实他比季煜烽还高出一小点,站在父子俩中间,像根电线杆子一样杵着。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季叔,你们俩都在气头上,去人家家里不合适。”   他斜睨了季煜烽一眼,又看向季腾飞,缓声说道:“我建议您今天先在电话里跟闻董事长他们把事情讲清楚,明天再去道歉。就算汪小姐真被退婚了,我觉得也不完全是季煜烽的责任,事情也许没那么严重。”   “……”季煜烽心道,把闻修越是GAY的事情爆出来,其实也蛮严重的。   季煜烽略带惊讶地看着周星亦,也没想到,他这个平时闷声不响像木头桩子似的继兄,居然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他以前甚至以为继兄是个哑巴。   周淑华把还在气头上的季腾飞拉到沙发上,顺着周星亦的话说道:“对啊,大家都在气头上,这时候去跟人家道歉,去了岂不是让人家看笑话?”   季腾飞坐在沙发上思索片刻,觉得周淑华说的有道理,抬眼瞥了季煜烽一眼,冷哼一声,起身走进卧室。   周淑华走到季煜烽面前,关切地问:“煜烽,你没事吧?赶紧拿毛巾擦擦脸。你别跟你爸置气,他就是这脾气。”   季煜烽抬眼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周淑华欲言又止,看着季煜烽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没再多说什么,和周星亦也陆续回了自己房间。   季煜烽觉得今天这场风波算是暂时结束了。   他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心想过生日居然还挨打了。他轻嗤一声,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了。   他不会在季腾飞家里留宿。其实周淑华和周星亦人都不错,可他就是觉得和他们融不到一块儿去。   那就不强融。季煜烽离开了家。   四月的京城,天气变幻莫测。夜晚黑得深沉,季煜烽骑着摩托车回到小区,四周静谧无声,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寒意。   昏黄黯淡的路灯下,季煜烽缓缓把车停下,双脚撑在地面,人还坐在车座上,迟迟没有下车的意思。   老旧的小区里,道路坑洼不平,路边的垃圾桶散发着些许异味,几棵枝叶稀疏的树木在风中摇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折腾了一天,身体疲惫不堪,本想着回到家就能松口气,可满心的不爽却怎么也驱散不了。   至于这股不爽从何而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憋闷得慌。   季煜烽手肘撑在引擎盖上,脑袋埋进臂弯里琢磨起来。   人生短短三万来天,不能总跟自己置气,得想办法让自己舒心点。   这么一想,他决定下车去转转,走一走、散散心,说不定气就消了。   他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过老小区那条狭窄幽深的巷子。巷子里弥漫着陈旧又静谧的气息,昏黄的月光倾洒而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着走着,季煜烽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突然听到了女生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纠缠我。”女生声音娇羞,话虽出口,却带着几分犹豫,像是不太好意思说出来:“你又懒又馋,也不找工作,家里的事全让我干。你整天就知道打游戏,全靠我那点工资养着。还有,你的脚太臭了,我实在不想天天被你的脚臭味熏得头晕,我真的受够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喝醉了,醉醺醺、浑浊嘶哑,还略带哭腔,“你这说的什么屁话?老子对你不好吗?你凭啥要甩了老子啊。就因为老子脚臭?”   男人酒劲上头,红着眼踉跄几步就追上了女生,一只手胡乱地拽住她胳膊,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乱摸。   女生眼眶泛红,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挣扎,惊恐地大喊:“救命啊!”   “妈的,给老子闭嘴,臭娘们,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敢嫌弃老子?”   “别碰我!!”   季煜烽总觉得那男生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眉头一蹙,顺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赶了过去。   只见住在他家隔壁的那个小混混,双手不老实,正使劲撕扯女生的衣领,眼瞅着就要把衣服扯烂。   季煜烽冲过去,一把抓住男生,抬手就朝着男生的脸狠狠打了一拳。   季煜烽眼神冰凉,语气无波无澜:“欺负女人,你还算不算个男人?”   小混混一下子被打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开花,像只翻了壳的乌龟。女生怯生生地垂眸看了他一眼,连连向季煜烽道谢后,吓得匆匆跑开。   小混混今天喝得酩酊大醉,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没认出眼前站着的是住在隔壁的阎王爷,坐在地上还不停地放狠话:“你算什么玩意儿,嗝~,敢管老子的事,是不是活腻了,看老子不收拾你!嗝~”   季煜烽本来心情就糟透了,压根不想搭理这种垃圾,面无表情地转身便走。   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小混混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这喝得烂醉的小混混,眼前直冒虚影,脑袋也糊涂得厉害,鬼使神差地把季煜烽当成了自己女朋友,猛地抬手就去抓他,嘴里还嘟囔着:“宝贝,你别跑呀!”   这一抓,手好巧不巧摸在了季煜烽的胸部,小混混还一脸好奇,舌头都捋不直了,大着舌头:“嗯?宝贝,你这咋跟搓衣板似的,这么平啊?”   他手又顺势往下一滑,摸到了季煜烽的裤腰带,还傻愣愣地拽了拽,嘟囔道:“宝贝,你这裤腰带扎这么紧,是怕我把你吃了,提前严防死守啊?”   背对着他的季煜烽反应过来,只觉又羞又臊,脸黑如锅底,唇崩成一条直线,转身抬腿,铆足劲照着小混混的脸踹了过去。   这一踹,醉得晕头转向的小混混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他捂着肿起的脸,扯着嗓子大喊:“杀人啦!你个挨千刀的,敢踹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晚上巡逻的警察听到这个声音,立刻警觉起来,迅速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赶来。   一到现场,看到小巷子里剑拔弩张的两人,警察先是一怔,随即上前将两人隔开。   小混混张嘴就喊:“他要杀人!”   警察一脸严肃,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看着季煜烽说道:“都别吵了,去警局把事情说清楚。”   闻修越做了一番排查,本以为把媒体相关的事情都处理妥当,没想到还是有狗仔混了进来。   狗仔仅凭一些模糊线索就捕风捉影,开始大肆炒作。   好在关键照片没有流传出去。   季腾飞知道这件事后,赶忙打电话向闻修越的爷爷和父亲诚恳道歉。   爷爷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便嘱咐他去找季煜烽好好聊聊。   闻修越虽满心不情愿,但拗不过老爷子,只好照做。他得知季煜烽的住址后,刚走到离季煜烽家不远的巷子,就看到季煜烽和一个男生正跟着警察一起离开。   -   警局里,惨白的灯光亮得晃眼,将两人脸上的伤照得清清楚楚。   坐在椅子上的警察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一个左脸印着红彤彤的手印,一个右脸留着乌青的脚印。   一红一青,对称得滑稽。   小混混在警局洗了把脸,脑子清醒了些,瞧见身旁面色不善的季煜烽,心里猛地一紧。   怎么又又又是银毛?   他脑袋还是懵的,一脸茫然。   自己怎么就和这位阎王爷一起到警察局里来了?   警察抬眼看向季煜烽,问道:“他说是你打的他,是吗?”   季煜烽语气低沉:“是。”   警察接着问:“那你脸上的伤是他打的?”   季煜烽如实说:“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现场有第三人?”警察还想问,抬眼看到门口,被另一个警察叫了出去。   两人在走廊里交谈了一会儿,警察回来,严肃地看着季煜烽和小混混,先对着小混混说:“你呢,不该去骚扰女生,要是情节严重,可是要判刑的,这可不是小事,以后千万别再干这种糊涂事。”又转向季煜烽,“你也不能动手打架,有事情就找警察处理。你们俩都长点心,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以后别再闹了。”   “谢谢!”小混混讨好地感激道。   警察一番教育后,便放走了两人。   季煜烽本以为要在警察局留夜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离开。   走出警局,夜色愈发深沉,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刺骨的冷风直往他衣领里钻,冻得他一哆嗦,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缓过神后,他双手插兜,无精打采地斜靠在门口灯柱上,满心都是倒霉透顶的感觉。   被他爹打,又进了警察局,这哪里像过生日,分明是过祭日。   自从碰上闻修越,他就事事不顺,没有一件能让他舒心的。   都特么怪闻修越。   昏黄黯淡的灯光,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狭长的阴影里。   季煜烽下意识抬眼,一看,没想到就是那个晦气的闻修越。   他舌尖顶了顶后槽牙,不爽地看着他问:“你来干什么?”   闻修越听了这话,轻笑一声,怎么说得好像他多乐意来这儿一样。   他垂眸看向季煜烽,这人平日里总是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不好惹模样,此刻却蔫头巴脑的,像只被赶出家门的小狗,失落地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气。   强烈的反差感,让他觉得还蛮有趣。   闻修越抬手,捏住季煜烽的下巴,左右打量着他脸上的伤。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季煜烽红肿的嘴角,末了,还带着点惩罚意味,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卧槽。”季煜烽眉心一皱,骂道,“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他又累又气,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也懒得阻止闻修越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的手。   闻修越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中波光潋滟,直直地盯着季煜烽,轻声说道:“生日快乐,季小狗。”    第17章   “你才是狗,”季煜烽哼笑一声,仰起的脸完全被闻修越的手掌掌控,下颌抵在对方掌心,吊儿郎当地说,“你是真的狗。”   说完,抬手猛地拍向闻修越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可那手就像被牢牢焊住一样,没拍开。   闻修越瞧着季煜烽唇角的伤,估摸着是被他爸打的。   季煜烽受制的姿态与他眼底燃烧的锐利眸光形成鲜明反差,像困兽般倔强地昂着头,不肯显露半分软弱。   闻修越顿时觉得。   他还挺可爱的。   手上捏着他下巴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眼神里尽是玩味,还隐隐透着危险的气息,不紧不慢地开口:“当众暴露人家性取向问题,难道不狗吗?”   其实,闻修越心里压根没觉得季煜烽“狗”,他这么说,不过是纯粹想逗逗他,故意挑起他的情绪罢了。   生日宴结束后,闻修越的父母和汪强夫妇聊了一阵。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汪强嘴上也说着视频是造谣,但闻修越能感觉到,他心里有了芥蒂。汪晓雯是独生女,就算汪强一门心思想要攀高枝,也不会把女儿往一个很可能是同性恋的男人身边推。   这么看来,这场联姻要是仔细算起来,闻修越觉得自己反倒像是被退婚的那一方。还好他父母通透豁达,一听他的解释,就无条件地信任他。但其他人可不会轻易相信。大概率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再有人主动找他谈联姻的事了。   所以,这意外倒解决了他联姻的烦恼,尽管这种方式杀伤性比较强。   季煜烽自觉有点儿理亏,如果不是他与闻修越的过节太深了,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拿别人的隐私问题来博取关注。   季煜烽眼神回避了一瞬,沉声说:“那你明知道我很‘狗’,还非要凑过来……”话音慢慢地升高,尾音带着戏谑的笑意,“难不成闻总有受虐的特殊癖好?”   “我订婚宴都被你搞砸了,你说怎么办?”闻修越手指轻轻点着季煜烽的脸,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拨弄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儿,指尖触到他冰凉细腻的皮肤,忍不住多摩挲了两下,“我要是将来打光棍,后半辈子你得负责养我,好吃好喝供着,别想甩锅。”   闻修越正打算再逗他几句,手腕却突然被一双温热的手钳住,骨骼传来的疼痛使他不自觉地松了力道。   季煜烽脸上的笑意瞬间化作不耐烦的凶狠神情,用力甩开他的手。   闻修越的手顺势扬起,挑眉一笑,眼中满是兴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只暴躁的小狗。   爷爷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和季煜烽好好谈,千万别因为联姻这点小事,让季家内部闹矛盾。   老爷子向来对感情看得很淡,却把日子经营得安稳自在。年轻时经家里介绍认识了奶奶,即便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对奶奶怀有爱情,但两人依旧相敬如宾地走过了几十年。   闻修越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和老爷子颇为相似,或许是隔代遗传,他认为独身生活惬意又精彩,爱情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京城的天说变就变,中午还暖阳高照,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这会儿就冷风飕飕,像刀子似的往脖子里钻,温差大得让人毫无防备。   闻修越刚想开口让季煜烽别在这冻人的地方待着了,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季煜烽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低眼看向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稍作停顿后,他按下接听键,朝着不远处那个泛着昏黄光的路灯走去。   “煜烽啊,你爸给你发了微信,你怎么没回?你知不知道他很担心你?”电话那头传来季煜烽姑姑季惠大大咧咧的声音,语气爽朗,带着股直来直去的劲儿。   季惠是京城某三甲医院的骨科护士长,正是因为她的介绍撮合,她们医院的主任周淑华和她的弟弟才走到了一起。   季煜烽声音毫无起伏:“姑,我没看到。”出门没多久就进了局子,在警局里被盘问了许久,哪有闲工夫看手机。   “你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季惠像竹筒倒豆子般,一句接着一句道,“又跟你爸闹别扭了吧?煜烽,你都21了,怎么还让人不省心呢?你以为他在外面挣钱容易啊?天天要看老板脸色,见客户还得陪着笑脸,那几百万年薪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埋怨,“上个月你奶奶生病,要不是你爸白天上班,晚上守在医院端水喂饭,忙前忙后地伺候,能好得这么快?他一天到晚累得够呛,发两句火怎么了?你就多担待点,别总和他对着干!”   季腾飞每个月都会给他转零花钱,可他压根没动。   所以季惠说的他爸辛苦赚的钱,他也没用上。   他虽不爽,却没有反驳长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听那些他并不想听的话。   “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季惠对着侄子说教起来,“你跟姑说实话,是不是李萌萌又在你面前说些不该说的,挑拨你们父子关系了?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就是改不了爱嚼舌根的德行!”她越说越生气,最后低声嘟囔了一句。   “她没有,”季煜烽接得很快,语气低沉,“我妈和我没什么联系了。我现在在外面,挺冷的,姑,先不跟你说了。”   “你这孩子,说你两句就不耐烦。行,不和你说了,记得给你爸回信息。”   季惠挂掉电话后,季煜烽沉默地站在路灯下,孤零零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四周黑漆漆的,凉风一阵阵地吹。   他觉得男人就得顶天立地,不该喊委屈。   可这会儿,他实实在在觉得委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这么没出息了。   季煜烽斜倚在灯柱上,目光虚盯着某一个点,满心不知名的情绪如乱麻般缠在心头,怎么也理不清。   一件带着淡淡檀木香的黑色西装突然压在肩膀上。   他肩头一动。   顿了下,抬头正对上闻修越似笑非笑的眉眼。   闻修越垂着眼,打趣道:“发什么呆啊,天冷了,把你冻傻了?有温暖的车子不去,在这儿站着挨冻。”   路灯将闻修越的影子拉长,几乎要把他笼罩住。他的视线越过对方,一辆酷炫的银色保时捷停在那里。   今天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生日,从早到晚就没一刻消停。现在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可这死对头还一直在眼皮子底下晃悠。   真他妈烦透了。   “我不冷,用不着闻总的关心。”季煜烽扯下西装,故意慢悠悠地甩进对方怀里,“怎么,专程来看我倒霉的样子找优越感?少在这假惺惺,老子不吃这套。”   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可胸腔里升腾出莫名的烦躁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   闻修越稳稳接住衣服,那双深褐色的眼眸直直盯着他。   冷不丁撞上闻修越的视线。他的桃花眼眼尾微翘,仿佛藏着一池春水,眸光流转间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偏偏他专注地盯着自己,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这份魅力有多撩人。   季煜烽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别开眼,意识到自己在闻修越面前,情绪有些失控。   明明心里清楚这股怒火不该冲着闻修越来,可只要看见这张脸,就忍不住把那些无处宣泄的委屈与愤怒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沉默片刻,闻修越敛去眼底那抹复杂神色,“把我订婚搅黄了,一点儿表示都没有,看来啊,是我高估你了,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只会逃避责任的——胆小鬼。”   闻修越接受的是豪门少爷式的教育,一贯精致利己,对那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和事,向来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予,一概置身事外。   老爷子明确要求他和季煜烽好好谈谈,他不想违背爷爷的意愿,只能前往赴约。   当看到季煜烽像是被霜打了的小狗,失落地蜷缩在路灯下,他心底无端涌起恻隐之情。   加之平日里嚣张傲慢的季煜烽,如今居然有那么点脆弱,巨大的反差让他没来由地有些在意,驱使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少给我扣帽子。”季煜烽抬眼,慢条斯理道,“我季煜烽做事,什么时候不敢当过?”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中了激将法。   可是,他偏偏还挺吃这一套。   闻修越唇角微勾,眼底闪过鱼儿上钩般的得逞神色:“光嘴上说有什么用,真有本事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季煜烽舌尖抵了抵牙齿,沉默几秒,轻扯唇角道:“行,闻总你说,怎么补偿?只要不过分,我都尽量满足。”   闻修越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九点半,“看你折腾一晚上,我也不为难你,就陪我吃顿晚饭吧。”   季煜烽的肚子其实也有点不争气地饿了。本来和唐骏吃饭,结果没吃多少就被季腾飞叫回去了。   “嗯”。   季煜烽穿着的黑色圆领卫衣领口松松垮垮,不经意间露出一截脖子,突出的锁骨也若隐若现。   天有点凉,他正低头整理衣服时,一件西装外套突然披到身上。   抬头便看见闻修越笑着说:“动作快点儿,我可不想咱俩去晚了饭店关门,到时候只能饿肚子,快坐我车去。”   季煜烽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回怼道:“饿死你拉倒。” 第18章   季煜烽这次没有拒绝闻修越递来的衣服。   自己赏脸答应和对方一起吃饭,要是把自己冻出个好歹,那可太亏了。   他随意道:“闻总怎么出门还特意多带了一件西装?”   闻修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西装,沉默几秒,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衣柜塞太满,随手抓一件放车里了。”   这话明显是在开玩笑,季煜烽没再追问。两人并肩走到不远处那辆银色保时捷旁。   他瞧了眼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现在算是埃迪的员工,闻修越是他的顶头上司,哪有老板给员工当司机的道理?   看着他正要拉开车门坐进主驾驶,季煜烽纠结道:“要不……我来开车?”   闻修越手上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向季煜烽,轻笑道:“怎么,怕我这十年驾龄老司机开车技术不够好,路上把你颠散架了?”   季煜烽鼻腔里逸出一声短促的哂笑,拉开车门上到副驾驶位置。领导开车,员工不能坐后座,既然想弥补闻修越,就给他点面子。   季煜烽坐在座位上,探身拉过安全带,系好后,目光看向车窗外。   玻璃上映出他冷峻的轮廓,与街边闪烁的霓虹、往来的车灯相互交织,路侧的行道树和建筑像电影快进镜头一般迅速向后退去。   身旁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想吃点什么?”   季煜烽恍惚的思绪被打断,缓过神后,侧头看向他,疑惑道:“不是我请你吗,怎么还要我点菜?”   这会儿红灯,车子缓缓停下,闻修越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随意敲了两下,“你请我,当然得把吃什么安排好。”   “……”季煜烽懒得和他互相客套,他对吃的不怎么挑剔。回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和室友在晚上光顾学校对面那家XX烧烤店,便直接说道:“那就XX烧烤吧。”   闻修越在车载屏幕上输入烧烤店店名,导航路线即刻生成。闻修越开车又快又稳,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两人下车到烧烤店门口。店内灯火通明,烧烤香味飘散出来,店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笑语回荡在热闹的夜色里。   一个服务员小伙子斜倚在门框上玩手机,瞥见两个风格迥异却颜值相当的年轻男人并肩走来,随手把手机往裤兜一塞,大大咧咧吆喝:“哎!那边俩帅哥,这边有空桌!”   店内满是青春朝气的大学生,这二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小伙子慢悠悠晃到桌旁,把菜单“啪”地拍在桌上,说:“想吃啥随便点,烤串儿炒菜都有。”   季煜烽接过菜单,目光在菜品间扫了一圈,抬眼看向闻修越,悠悠道:“闻总,想吃点什么?”   闻修越的目光在菜单上缓缓扫过,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着:羊肉串5元一串、牛肉串5元一串、鱿鱼25元一串……各类菜品令人眼花缭乱,繁多的种类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平日里,他在家用餐皆是按照家里厨师精心设计的健康营养菜谱,食材皆是空运而来,新鲜又考究;外出应酬也都是出入高档场所,餐桌上摆放的皆是精致餐点。   而此刻,面对这充斥着市井烟火气的街边烧烤菜单,他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在他看来,这些食物的制作过程难以保证卫生,与他一贯的饮食标准相差甚远。   闻修越轻轻合上菜单,眼里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随性的笑意,说道:“我都行,你觉得什么好吃,就帮我点吧。”   吃饭时说“都行”的人,往往是最难伺候的主儿。季煜烽暗自腹诽了几句,还是接过菜单,点了一些以前他和室友常吃的特色菜。   点完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抬起头,对着正要离开的服务员说:“麻烦再上两碗麻辣烫。”   服务员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爽快地应道:“好嘞!”   这家店的麻辣烫做得也很好吃。   很快,菜品就上齐了,服务员端着盘子,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碗麻辣烫。   油腻的塑料桌布铺在斑驳的木桌上,被穿堂风掀起边角,在两人中间哗啦作响。   桌上的烧烤色泽诱人,金黄的烤串上撒着星星点点的孜然和辣椒面,香气直钻进鼻腔。   季煜烽更饿了,拿起羊肉串就吃起来。   一串被他几口就撸完了,不经意间往对面一看,见闻修越正用纸巾垫着竹签,捏着鸡翅犹豫不决。   这位大少爷怕是又犯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病,季煜烽散漫一笑:“闻总,你这是在等鸡翅自己长腿跑到你嘴里去?”   顿了下,闻修越把鸡翅举到嘴边,一阵穿堂风突然卷来,油腻的塑料桌布“啪”地差点糊在他脸上。   季煜烽盯着闻修越,他躲过去后,脸色有那么一小丢丢的不爽。显然在这小摊吃饭浑身不自在,面上却还强装淡然。   瞧着他小心翼翼品尝分辨食材的样子,季煜烽忍不住吐槽:“大少爷就是金贵,吃个烧烤都这么讲究。”   闻修越没搭话。咬下鸡翅,喉结滚动着咽下肉块,他稍扬眉梢,眼里闪过丝意外。   估计闻修越没想到这看着粗陋的烤翅,居然有咸香微辣、外酥里嫩的口感。季煜烽轻嗤一声,抄起开瓶器“咔嗒”撬开啤酒,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下肚,心情舒坦了不少。   顺手抓起铁签上油滋滋的烤肋排。   习惯用筷子的手握着铁签犯别扭,季煜烽转着签子想把肉撸下。   这次的肉烤得忒紧实,他用筷子死死夹住,手腕来回搓动,肉块却像焊在签子上似的,纹丝不动。   好不容易有点松动的迹象,季煜烽想着再加把劲就能成功。   谁知用力过猛,油滋滋的肋排“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小小的抛物线。   “啪”地一声。   不偏不倚地砸进正在拿筷子夹粉条的闻修越的麻辣烫碗里。   粉条还没送到嘴边,闻修越突然被贱了一脸麻辣烫,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眉头拧在一起。   他撇了撇唇角,沾着红油的手指动作利落地抽出几张纸巾,擦拭着脸颊。垂眸的刹那,发现原本笔挺的白衬衫领口被几滴鲜红的麻辣烫汤汁晕染。   惨不忍睹。   闻修越深吸一口气。   真是他活爹。   对于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这就像要了命一样。   他发现只要和季煜烽单独见面,自己的衣服就总会不同程度地遭殃。上次是被吐得浑身都是,这次则是被溅满一领子。   他愈发觉得,在车里备用一套西装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闻修越抬眼看到始作俑者咬着下唇憋笑,肩膀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烦躁的情绪莫名收敛了一些:“你还好意思笑。”   他的语气不自觉软下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想着得再换一套衬衫,正打算起身去车里换,手臂突然被攥住。   季煜烽拿起桌上的湿巾,撕开包装,抽出一张:“少爷,别这么矫情了,擦一擦不就好了?”   他把闻修越按在椅子上,垂眸瞧了瞧那片污渍。扬了扬眉,便在闻修越的衣领上擦了起来。   他一下用力过猛,把污渍蹭得更开;一下又方向不对,原本一小片的污渍,在他的擦拭下,面积越来越大。   闻修越又好气又好笑,鬼使神差地扣住那只捣乱的手腕。   指腹触到对方手腕处清晰的脉搏,男生沉稳有力的跳动顺着掌心传来。   他下意识收紧了力道。   季煜烽低眼盯着交握的手,闻修越掌心传来的温度混着若有若无的檀木香水味,像电流般窜过脊椎。   慌乱间他猛地抽手,却不想另一只手腕也被牢牢擒住,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倒。   鼻尖几乎要撞上沾着麻辣烫汤汁的衣领,他整个人以一种狼狈又暧昧的姿势半趴在对方胸膛上,连对方的呼吸都落在自己发顶。   闻修越仰头靠在椅背上,眼尾泛起笑意,深邃的眸子像浸了夜色的深潭,流转的眸光里既有责怪又有纵容:“你这是给我擦还是画地图呢?”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寸许,季煜烽能清晰看见闻修越细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还有那双眼睛里矛盾又迷人的特质——既带着成年男性独有的成熟魅力,又有着少年般的清澈和不羁。   不笑时,眉眼间那股忧郁厌世的气质愈发明显。   季煜烽喉咙上下滑动两下,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季煜烽故意拖长音调,不轻不重地呛了他一句:“哟,闻总可别嫌弃我这笨手笨脚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向后撤身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抽回被攥住的手腕。   指尖擦过对方掌心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麻痒。   服务员正端着烤茄子路过,他抬手拦住对方,语调轻快:“麻烦拿点苏打粉和白醋。”   “好嘞!”   不过片刻,小碟子里的苏打粉和白醋便被送来。   季煜烽捏起纸巾,蘸取白色粉末,均匀地洒在污渍上。粉末遇上汤汁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又浇上透明的醋液,看着泡沫迅速漫过衣领,专注地擦拭起来。   暗红痕迹一点点晕开、淡化,直到雪白衬衫重新露出原本的模样。   季煜烽把纸巾扔进桌子旁的垃圾桶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闻修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你对这些生活小窍门这么在行。”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了,”季煜烽嗤笑一声道,“我自己租房子住,灯泡坏了要自己换,水管漏了要自己修,连油烟机里的油垢都得一点点抠。生活里的事儿都得自己操持,慢慢就会了。”   说完这话,季煜烽自己都愣了一下。   想起曾经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能如此自然地交谈。   或许是这热闹喧嚣的烧烤店,让心底的那层防备也跟着放下了吧。   用餐时,两人就着烧烤喝了不少酒。吃完后,店里顾客寥寥无几。   季煜烽走出店门,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了,便打算自己打车回去。   站在他身旁的闻修越突然叫住他,声音因为酒精的缘故,温柔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轻飘:“你带我去停车的位置,我找不到了。”   季煜烽心道,这么短的距离都不记得?   估计是喝多了。   他没多想,便带着闻修越前往停车处。   到了地方,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季煜烽这才想到,闻修越喝了酒,还能开车吗?   今晚他和闻修越见面,要是闻修越酒驾出了车祸,肯定会牵连到自己。   他盯着闻修越泛着水光的眼睛,这个总以完美姿态示人的男人,此刻连说话都带着醉意的含糊。出于安全的考虑,季煜烽迟疑了一下,说道:“你还是别开车了。”   闻修越轻笑一声,朝着车后座扬了扬下巴:“我叫闻彬过来接咱们了,一起回家吧。”   季煜烽看了看四周,夜深了,路上几乎看不到出租车。   思索片刻,他还是坐进了车里。   车厢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弥漫着香水和啤酒混杂的气息。   气氛略显沉闷。   其实有的话,季煜烽憋在心里一晚上了,但是没找机会说,或许在这私密的空间里,是个袒露的好时机。   一直觉得,虽然不确定在游戏这件事上,左一超和闻修越谁真谁假,但闻修越作为既得利益者,那副占尽好处还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在让他看不惯。   所以有了闻修越订婚宴上的那一出。   现在想想,自己的做法太激进了,就算真想给闻修越一点教训,也不该用这种方式。   他抬眼,漆黑的空间里,窗外的月光轻柔地洒在闻修越身上,那片月光像是一层温柔的纱,在他立体的侧脸上镀了层银边。   季煜烽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才别别扭扭地开口:“今天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第19章   话音刚落,季煜烽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与眼梧后悔自己怎么就把服软的话给说出来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可表面上,他依旧神色如常,眼睑微微低垂,嘴角绷得直直的,努力维持着一贯的淡漠。   余光悄悄瞥向身旁,只见闻修越原本靠在车椅上闭目养神,听到这话后明显怔了一下,缓缓睁开的眼睛里还蒙着层水雾。   “就一句对不起嘛?”闻修越忽然倾身靠近,声音极轻,温热的气息洒在季煜烽敏感的脖颈处,痒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要不要,以身相许?”   饶是季煜烽向来脸皮厚,此刻耳朵也“腾”地烧了起来。   他别扭地垂眸,这才惊觉两人坐得极近。   膝盖相贴的地方像是莫名地着了火,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对方灼人的温度。   想起闻修越不太正常的性取向,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   为了避免对方酒后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动手把他揍得缺胳膊少腿,到时候不好交代。   季煜烽清了清发紧的嗓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一句:“我可不欠你,说好的请客就行,你也没少吃,反倒是游戏的账还没完。”   “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闻修越不依不饶地再次前倾,“你再说一次?”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季煜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喷洒在脸上的温热呼吸。   狭小的车厢里,暧昧因子疯狂滋长,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目光慌乱地转向窗外,强装镇定道:“没什么。”   闻修越隐隐听到“游戏”两个字,所以大概率还是和游戏有关。   如果他告诉季煜烽他的好兄弟以多少钱就把他辛辛苦苦做的游戏卖了的话,估计假淡定的暴躁小狗会气得跳脚吧。   想到这儿,闻修越眼中笑意渐浓,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慢慢将前倾的身体收了回来,舒展着往后一靠,惬意地靠在了车椅背上。   闻修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要脸的人。来之前查季煜烽个人资料的时候,注意到今天刚好是这小狗的生日,结果在这个特殊日子里,自己还蹭了人家一顿饭,总觉得占了便宜。   闻修越低眼看向腕上的手表,发现快十一点半了,心道买完礼物过了十二点就没什么意义了。   不经意间,目光扫到手指上顶级工匠纯手工打造的银色质地戒指。   他当时为了让汪晓雯误会自己有爱人从而推掉婚事,特意从赛车场跑回家一趟,匆忙中在母亲摆满高奢首饰的收纳盒里随手拿出一盒戒指,没想到是对戒。   这戒指是他母亲旗下品牌的高奢单品,家中存货不少。他想着季煜烽估计不会留着,大概率会转手把戒指卖了,便权当是送他的生日厚礼,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闻修越伸手探进裤兜,指尖刚触到金属的冰凉,就利落地将戒指掏出。   月光倾泻而下,在银戒圈上流淌出细碎银光,他突然扬手一抛,戒指划过一道银亮弧线:“接着,季小狗的生日礼物。”   季煜烽下意识低头,就见那枚戒指正静静躺在自己腿上。   他盯着突如其来的戒指,沉默几秒后,神色平静,眼底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语气不咸不淡:“喊我声狗,再拿个戒指来打发?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当老子稀罕你这用剩的人情? ”   这戒指指不定是闻修越想送那个汪什么的,结果被他给搞砸了,没送出去。   拿这玩意儿打发自己,忒不讲究。   季煜烽舌尖顶了下牙齿。   可视线落在戒指上停留了几秒,他就看出这戒指价值不菲。   突然反应过来。   闻修越用了他的游戏省了一大笔研发费用,自己吃了个大亏,不如收下戒指到时候拿去换点钱,权当弥补自己在游戏上的损失。   该拿的东西就拿,不能让自己平白无故受委屈。   季煜烽略带粗暴地抓起戒指套进衣兜,还煞有介事地说了句“不要白不要,谢了”。   “不客气。”   闻修越收回目光,头靠在椅子背上,摩挲了下手间刚刚接触到的位置。   对方的手比自己的温热一点。   和他性格也很像。   闻彬从KTV赶过来,远远瞧见车这边,眼睛一亮,小跑几步就钻进了车里。   他穿着紧身裤黑皮衣,头发用发胶抓得根根直立,活脱脱一个精神小伙。   闻彬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的两人,眼睛打量了一圈。   这都大晚上十一点半了,表哥喝得醉醺醺的,还和银毛孤男寡男共处一车。   还说不是对象。   闻彬心里“呵呵”两声,接过闻修越递来的车钥匙,手操着方向盘,熟练地插进去点火。   “表哥你想去哪个酒……地方?”闻彬差点脱口而出去哪个酒店开房,意识到太直白了,连忙改口。   闻修越抬眼看向季煜烽,眼神示意先送他。   季煜烽想都没想,直接顺嘴说:“XX小区。”   -   夜黑风高,冷意刺骨,季煜烽这一晚上为了顺气儿也没少喝,脑袋也有点不够用,走到小区某个楼栋,冷风在发间打旋时他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随口报了季腾飞家的地址。   季煜烽一阵无语,都这个时间点了,回自己家太费劲了。   只能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上了楼。   到了家门口,估计这个时候家里人都睡了。季煜烽犹豫了一下,按下门铃,没想到刚响两下,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周星亦。   季煜烽和这个继兄相识四年多,关系虽说不怎么亲近,但也没有过节,可以说是无感但也无恶意。   他对周星亦的印象,只有两个标签—   学霸。   哑巴。   他觉得这些年,自己和周星亦说过的话没超过十句。   周星亦脸上看不出情绪,带着一种全世界都与他无关的冷漠,上下打量了季煜烽一圈,手指尖捂了下鼻子,像是嫌恶地皱了下眉头。   季煜烽看着这闷葫芦的死出儿,越看越觉得来气。   酒意上头,季煜烽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说:“真辛苦你给我开门了。”   周星亦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还挺高冷。季煜烽轻嗤一声,换下鞋走进客厅,由于电视外放声音很小,他到现在才发现电视屏幕亮着。   大半夜十二点还在客厅看电视,这呆子的脑回路可真够奇葩的。   仔细一看,午夜新闻……   酒精在脑袋里肆意翻涌,让季煜烽的话也多了起来,原本打定主意和周星亦你不言我不语的他,却主动开了口:“你不是明天要上课吗?这么晚还看电视?”   周星亦在京城B大读研究生二年级,B大位于市中心,离家很近,所以他平时都是回家住。   周星亦脚步顿了顿,依旧像不愿搭理人似的,没有说话。   见这人如此不给面子,季煜烽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拉住周星亦的胳膊,语气悠悠道:“问你话呢,没听见吗?”   周星亦斜睨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少年身着一身黑衣,身形高瘦,一头银发肆意张扬。平日里眉眼间戾气颇重,此刻因带着些酒气,脸上泛起红晕,反倒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柔和。   “晚上别和陌生人出去喝酒。”周星亦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视线落在季煜烽身上的那件黑色西装外套上。   顺着周星亦的视线,季煜烽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闻修越的衣服。   季煜烽玩味地笑了一下,抬眼看向他:“我喝不喝酒你也要管?”   季腾飞因为季煜烽一晚上没回他信息担心了一晚上,周星亦也因为家庭纠纷睡不着,差点都要报警去找人了,没想到人家大大咧咧出去和人应酬玩乐。   他冷哼一声,想起电视上的人贩子报道,这年头坏人手段层出不穷。他抬眼看向季煜烽,语气淡漠道:“以后别大晚上和关系不亲近的人在外面混,小心被人拐走都不知道,人的任何器官分开单算都挺值钱的。”   季煜烽只觉得对方说这些真可笑,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可真能瞎操心。”   周星亦冷眼看了他一眼:“人贩子三个字还能写脸上?”说完走到电视机前关掉电视,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季煜烽看着他那副劲儿了劲儿的样子,哼笑了一声。   季腾飞家是三室一厅,所以季煜烽也有自己的卧室,只是他几乎不来住。   他走进卧室,屋内陈设井然有序,米白色床单铺得平平整整,连窗台上的绿萝叶片都被擦得发亮。   这个被精心维护的空间,每个角落都透着被等待的气息,像是随时准备迎接主人归来。   季煜烽在门口僵立许久,才抬脚进了门。   晚上洗了个澡后,他就钻进被窝睡觉了。   翌日一早,季煜烽醒来,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时间显示早上七点。   只觉脑袋昏昏沉沉,鼻腔干涩,寒意从周身侵袭而来,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季煜烽抬手摸了摸额头,有点热,想起昨天在外面呆了一晚上,估计是冻着了。   但现在身处季腾飞家,实在不想去问感冒药放在哪儿,洗漱完换好衣服后,便准备前往公司。   临走之前,余光瞥见,自己昨晚随手把闻修越的西装放在桌子上了。然后找来一个袋子,将西装叠得很工整,放了进去。   季煜烽拿着袋子路过客厅时,季腾飞一家三口正围坐在长桌前吃早餐。   桌子上摆着粥、油条和小笼包,而摆在桌子正中央的是一份约九寸、满是浓郁巧克力香气的黑森林蛋糕。   应该是昨天买的那个,居然没吃。   季煜烽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吃饭,也不愿寒暄,对着这一桌子人使了个眼神,就打算离开。   “吃完饭再走。”季腾飞看了他一眼,语气冷硬地说。   季煜烽拒绝得干脆,语气淡漠:“我不饿,你们吃吧。”   这一开口,浓重的鼻音便暴露无遗,季腾飞蹙了下眉,犹豫片刻,问:“是不是感冒了?”   季煜烽心里叹了口气,不愿多做周旋,索性瞎扯:“没有,昨晚睡觉鼻子不小心被压着了,现在还有点麻。”   季腾飞眉头拧得更紧,眉目间闪过一丝心疼,却依旧板着脸,语气生硬:“生病了就别去上班了。”   季煜烽对于工作一向态度认真,除非真的动弹不得,这种吃点药就能好的小病,他不会旷工,淡淡地丢下一句:“我没事。”也没给季腾飞再说话的机会,就开门离开了。   季煜烽到了公司,将早上包装好的西装放在桌面上,寻思着找个合适时机送过去。   他感冒了,没什么胃口,便没去食堂吃早饭。在美团上点了一单感冒药配送后,放下手机,靠在椅子上眯了一觉。   不一会儿杨浩进来了,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瞧着季煜烽面色略显苍白,整个人透着几分倦怠,小声问道:“小季,不舒服吗?”   季煜烽没睁开眼,鼻音听起来有点闷:“没有。”   “早上没去吃饭吧,用不用我去食堂给你带一份吃的?”杨浩关切道。   季煜烽淡淡地说:“不用。”   季煜烽明显身体不怎么舒服,状态堪忧,杨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听到的小道消息,跟季煜烽说了:“小季,李哥降职了,从负责整个技术部门管理的经理变成……”   季煜烽也好奇李鹏是怎么处理的,睁开眼,睨了他一眼问:“变成什么了?”   杨浩纠结了一下:“变成只负责实习生游戏业务板块的主管了。”    第20章   季煜烽这下可算是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冤家路窄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他往椅背上一靠,轻阖双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困意重新拢回来。   “煜烽?”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干净温和的男声。   季煜烽散漫地撩起眼皮,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反复扫过桌面。抬眼看去,左一超凑到了面前。   “这衣服是闻总的吗?”左一超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打探意味。   季煜烽刚有些朦胧睡意就又被吵醒,烦躁感瞬间窜上心头。他没什么情绪地瞥了左一超一眼,敷衍地“嗯”了一声。随手抓起手机,点开短视频,故意把音量调大些,摆明了不想多聊。   左一超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顿了顿,脸上又浮起那抹温和无害的笑意:“闻总的衣服怎么在你这里?”   这话听起来就像普通的八卦闲聊,但总觉得左一超的关注程度超出了正常好奇范围。他好像格外在意,这衣服是不是闻修越的。   季煜烽目光落在不断刷新的屏幕上,神色平静,随意道:“早上来公司,闻总临时让我帮忙把衣服拿去干洗,说是下午有重要商务活动要穿,我还没来得及送。”   左一超那带着调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什么时候闻总和你关系这么好了?都能把衣服交给你去洗。”   季煜烽随便找了个由头岔开话题:“哦,就碰巧遇上了,他赶时间,就顺手把衣服托付给我了。”   李鹏拿着保温杯走进来,原本闲聊的声音一下子就没了。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显眼的银毛。   他忍不住磨了下牙,原以为凭自己出色的业绩升职,能躲过35岁的职场危机,哪知道37岁这年,竟栽在公司唯一的05后手里,一下子被打回原形,甚至还不如以前。   两年前没升职的时候,好歹还是技术部热门项目的主管。   李鹏憋着一肚子火气,脸上却挂着和蔼的笑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对着五个实习生温和地说:“最近游戏行业有好消息,新政策放宽了版号审批,市场回暖挺明显的。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公司让咱们全力投入《幻境探险》项目,大家都加把劲,我相信凭咱们的能力,肯定能在这个项目里干出个样来。”   李鹏说了一堆场面话,季煜烽盯着那份原本叫《迷域冒险》,现在改成《幻境探险》的策划案,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有不甘,有怅惘,还有失落。   李鹏说的游戏市场回暖是真的,可对季煜烽来说,这就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这个项目原本是他倾注无数心血筹备的,世事难料,项目落到了别的公司手里。   他曾怀揣着梦想,想在这个项目里大展宏图,如今却只能以普通员工的身份,听着别人在自己的创意上高谈阔论。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转瞬便将那些复杂情绪藏进心底,神色迅速恢复平静。   目光定定地看着策划方案。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一定要重新夺回这个项目。   季煜烽正准备打开编程软件开启一天的工作。手机响了。   一看是美团来电,便滑开接听,电话另一端传来骑手小哥满含歉意的声音:“实在不好意思啊,顾客!路上堵车太严重了,比原定时间送晚了,外卖放一楼外卖柜子里了。我给您发个红包赔个不是,您看行不?千万别给我差评呀!”   季煜烽看了一眼时间,确实比预计时间晚了二十分钟,低声说道:“不用赔。”   骑手小哥连声道谢:“太感谢您了!”   挂断电话后,季煜烽给了骑手五星好评,随后起身前往楼下取外卖。   路过李鹏时,他眼神示意自己要出去一趟。李鹏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道:“小季,这才刚上班没一会儿,就要出去?”   因为N天前坑过李鹏,昨天又得罪了公司CEO,季煜烽今天只想低调行事,避免再生事端,态度诚恳地对李鹏说:“李主管,实在不好意思,我点的外卖到了,下去取一下,很快就回来。”   听季煜烽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明显是感冒了,李鹏抬手挡在鼻前,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嘴上揶揄道:“小季,你看看你现在这状态。咱们《幻境探险》项目才刚开始,时间紧任务重。你要是为了份外卖楼上楼下折腾,再吹了风加重病情,工作进度受影响不说,整个项目都得被你拖后腿。先把活儿干完,外卖跑不了。”   李鹏找的理由,傻子都不会相信,季煜烽心里冷哼一声。   他一直秉持着有仇必报的原则,之前李鹏三番五次针对他,便设局让李鹏当众出丑,最终李鹏被降职,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事情过去后,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痛快,反而生出一丝愧疚。   所以,他决定暂且咽下这口气,再忍李鹏一次。   季煜烽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地笑道:“领导,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那我先去工作。”然后,回到了工位上。   杨浩看向季煜烽,小声问道:“小季,你是不是饿了?还是想去买感冒药?我帮你点吧。”   季煜烽向来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不过是感冒而已,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如此娇弱,扛不住?   他淡淡地说:“不用,谢了。”   季煜烽拿起策划方案,由于公司对最初版本的剧情做了小改动,今天他们的工作任务是调整游戏开场用于介绍背景的非玩家角色的叙事内容,以此推动游戏前的剧情。   为确保游戏的连贯性和逻辑性,其他相关剧情也得同步修改。尤其是NPC的对话脚本,需要与游戏事件和玩家进度紧密关联。   凭借着对游戏开发技术的深刻理解和丰富经验,季煜烽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把工作完成了。   正准备去吃午饭,刚走到门口,坐在空工位上一上午的李鹏叫住季煜烽,意味深长地说:“小季,我降职了,我原先在20 - 04办公室的东西还没搬完,你陪我一起搬到20 - 07吧。”   季煜烽抿了下唇,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别和这傻逼一般见识,就当是还之前的人情债了。   他眼里带着几分无所谓的薄凉,说道:“行,我去,领导。”   到了办公室门口,看着桌子上、地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办公用品,季煜烽脑袋瓜子疼。   李鹏慢悠悠地坐到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扯出一个似有深意的笑,那笑容里藏着刻意刁难后的得意:“小季,这活儿可得仔细点,别给我弄乱了,这些可都是重要资料。”   季煜烽懒洋洋地“哦”了一声,走到桌前,伸手抱起一摞文件,开始了搬运工作。   一趟趟往返于两个办公室之间,额头渐渐布满汗珠,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搬到一半时,季煜烽发现,李鹏让人把食堂的饭菜打包好,坐在他收拾干净的办公桌上,开始吃了起来。   李鹏见季煜烽进来,又催促道:“小季,动作麻利点,这还有这么多东西呢,一点半之前必须干完,可别耽误了下午的工作。”   说罢,他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眼睛一直盯着季煜烽。   刚好卡在一点半上班之前,季煜烽把那些杂乱的东西都搬完了。   早上和中午都没吃饭,还感冒着,现在只觉得头晕脑胀。他疲惫不堪,一回到20-18办公室,径直走到工位前,身子一软,趴在了桌子上,脑袋埋进臂弯里。   原本正专注地敲着键盘做近期工作计划的李鹏,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那个银毛,动作顿时顿住。他冷哼一声,“噌”地站起身,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李鹏在季煜烽身旁站定,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扯着嗓子冷嘲热讽:“小季,你这么大个子,就搬这么点东西,就累得不行了?这都上班时间了,还趴着,真把这儿当你家卧室了?”   这声音吸引了其他几个实习生的注意,大家纷纷侧头。   谢顶哥只是抬了下眼皮瞥了一眼,便又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机械地敲击键盘,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樱花妹轻轻皱了下眉,随后迅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左一超的视线在季煜烽和李鹏之间来回穿梭,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犹豫着转开了头。   只有杨浩赶忙站起身,扫视一圈周围,微微侧身凑近李鹏,压低声音说:“李哥,我看小季好像不太舒服,忙了一上午,刚才又搬了那么多东西,要不您就让他歇会儿吧。”   李鹏看了杨浩一眼,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眼中却毫无温度:“他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脑袋昏昏沉沉的季煜烽隐约听到李鹏的话,强撑着打起精神,直起身子缓缓抬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接着不紧不慢地打开电脑屏幕,把一上午完成的工作成果展示在李鹏面前。   他腰背挺直,眯着眼看向李鹏,全然不见方才的虚弱,语调带着玩味:“领导,都做完了。”   李鹏压根不信这小子能这么快完成工作,弯下身操作鼠标,逐行逐句仔细检查代码逻辑、叙事架构,以及与NPC对话脚本的关联契合度,不放过任何细节。   检查完发现确实没有问题,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强压情绪,脸上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工作完成得快有什么用?你看看这游戏开场非玩家角色的叙事内容,虽说符合要求,但整体风格和咱们《幻境探险》想营造的冒险紧张氛围不太契合,这么重要的项目,就做成这样?”    第21章   季煜烽听到这番指责,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技术就是他的底线,也是他在这个行业立足的根本,这么质疑他的能力,简直是对他职业尊严的践踏。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挺拔,锐利如鹰般的双眸紧紧盯着李鹏,唇微微抿起,周身散发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这小子站起来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李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被季煜烽这突如其来的气场震慑住,莫名有些发慌。原本还想继续刁难的话,也被堵在了嗓子眼。   办公室里安静得连键盘声都戛然而止。   季煜烽真想揪着李鹏的衣领朝着他脸上砸一拳。   可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为这种人冲动不值当。   季煜烽唇角轻扬,满不在乎地笑道:“行,既然领导觉得有问题,我就按照你说的继续修改完善,争取让项目风格完全契合《幻境探险》的要求。”   李鹏缓过神来,松了口气,想着办公室已经收拾干净,回去办公吧。他实在不想再多看这个小兔崽子一眼,眼不见为净。   李鹏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为找回在实习生面前丢失的面子,板起脸严肃地教育道:“别以为完成得快就能万事大吉,工作不是这么简单应付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出现这种和项目风格不契合的情况,可别怪我不客气,项目质量关乎公司利益,容不得半点马虎!”   季煜烽看着李鹏离开的背影,轻嗤一声坐了下来,其他那几个实习生面面相觑后,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中。   其实觉得没什么可改的,前期铺垫太多反而会让玩家觉得冗余,但还是按照李鹏说的,重新梳理了游戏开场NPC叙事部分的剧情逻辑,通过插叙的手法,在开篇增加一段紧张刺激的冒险小插曲,以此来强化与《幻境探险》冒险紧张氛围的契合度。   季煜烽抽了抽鼻子,鼻腔里像被棉花堵住,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鼻音,顺手从桌子上的纸抽里扯出几张纸,擦了擦不通气的鼻子。   外卖还没取,正好趁这会儿李鹏不在,没人找他麻烦,便赶紧去取外卖。他走出电梯,快步来到一楼外卖柜前,一眼就瞧见自己常取外卖的柜子上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该柜故障停用,内有外卖已转移至其他柜子。   季煜烽因忙碌的工作和李鹏的刁难而头昏眼花,强忍着不适,目光在四周搜寻,很快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开放式的置物架。   说是置物架,其实就是几块木板临时搭成的架子,周围没有任何遮挡,上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奶茶、零食之类的外卖,因为公司食堂伙食不错,所以这儿的外卖数量并不多。   他走上前,将架子上的东西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那份外卖。   “我去。” 季煜烽满脸不可置信,弯下腰,又一次将架子底层的外卖翻出来查看,依旧没有自己的那份。   一名保安恰好路过。季煜烽将他叫过来:“麻烦你帮我找找外卖,我找了两遍都没找到。”   保安见状,热心地帮忙一起寻找,把架子上的外卖重新整理翻找了一遍,同样一无所获。   保安直起身子,询问道:“你买的什么外卖啊?我刚巡逻路过这儿,说不定有印象。”   季煜烽:“是感冒药。”   保安听后,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说道:“哦,我有点印象,有一份外卖确实是药,不过被一个个子不高、微胖、有点秃顶的人拿走了。”   季煜烽听后,瞬间被气笑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鹏,世界上还会有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   他不再纠结,迈开大长腿离开公司,径直走到停车场,跨上自己的摩托车,前往药店。到了附近的药店,快速买好药,又马不停蹄赶回公司。   京城的风好似刀子般割在脸上,他穿着圆领卫衣,昨晚在季腾飞家留宿,没来得及换衣服,冷风直往衣服里灌。进办公室时,身上裹挟着一股寒意,他走向自己的工位,只想赶紧坐下缓一缓。   季煜烽拆开药包装,拿着水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热水,将药服下。   可还是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便趴在了桌子上。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点,技术岗虽说经常加班,但好在今天任务不算繁重,这几个实习生也都完成了任务,等着主管来验收工作。   李鹏最后一个走到季煜烽面前,目光在季煜烽修改后的内容上快速扫过,手指随意地在页面上点了几下,语气带着几分挑剔:“这里细节还得再打磨打磨,你这修改后的风格,真契合《幻境探险》了?再检查检查,没问题了再下班。”   这特么摆明了没事找事。   其他实习生都下班回家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季煜烽转过身,和李鹏四目相对,视线停留了几秒,诚恳地说:“我之前做的事情,确实有些过分,给你带来了麻烦,我向你道歉。接下来做项目,我绝对实心实意,把我所有本事都使出来,帮你把项目干得漂漂亮亮的,争取下次晋升名单里有你的名字。”   李鹏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嘲讽道:“小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针对你?我这是在为项目负责,是在帮你进步。你看看你做的东西,真要是没问题,我会多说?现在这版本离优秀还差得远,今晚加加班,再优化优化,让我看到点真本事,我才能信你说的话。”   “除非你不想在这里干了,否则就好好加班把活儿干好。”说完李鹏就转身走了。   季煜烽看着他的背影,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   突然门外传来交谈声。   原来李鹏被降职,技术部门经理位置暂时空岗,在公司工作多年的老员工、运营部门的陈经理临时代班。   他忙了一天,才顾得上过来找李鹏交接。   陈经理对李鹏说:“这次游戏项目,上级领导盯得紧,对技术岗管理也格外严格。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可该走的流程还得走。”   李鹏回应道:“行,我明白。我先把这帮年轻人手头的工作整理整合一下,弄好了就给您送过去。”   陈经理笑着说:“李主管办事还是这么靠谱。我手里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等你弄好了,直接送到我办公室就行。”   听完这些,片刻后,季煜烽重新坐回工位,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目光盯着电脑屏幕中《幻境探险》开场那个身着破旧皮质风衣、脖颈围着褪色红围巾的非玩家角色小人,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点了几下。   顿了顿,他玩味地笑了一下。   李鹏这个人,用三个字形容特别恰当。   贱、骨、头。   老虎不发威,真拿他当病猫呢。   桌下,季煜烽的大长腿肆意舒展着,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代码随着他的操作不断更迭。   很快完成了任务,但并没将成果立马交给李鹏。一个小时后,桌面上的手机响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季煜烽烦躁地睁开眼,拿起手机接听。   李鹏:“小季,你负责修改的内容弄完没?弄完了就赶紧送到我办公室,我等着审核呢。别磨磨蹭蹭的,项目时间可不等人。”   “嗯,好了。”季煜烽一开口,声音又哑又沉。他起身,拿起存有修改成果的U盘,径直前往李鹏的办公室。   正对着电脑屏幕的李鹏,抬眼看到季煜烽递过来的U盘,接了过来,拷在电脑里。将季煜烽等人制作的不同游戏场景、角色数据以及交互逻辑等文件,依次导入公司自主研发的游戏整合工具中,按照游戏架构进行有序拼接与参数调试。   完成操作后,他把U盘拔掉,还给了季煜烽。   李鹏虽然一看到这小子就来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能力在这批实习生中最为出挑。做事效率极高,设计的游戏逻辑缜密,成果质量也超于旁人,在一众实习生里一骑绝尘。   赶着下班,肚子都饿了,李鹏也没太仔细看季煜烽修改后的成果,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季煜烽吊儿郎当地跟李鹏说了声“领导,明天见”之后,也离开了办公室。   余光瞥见李鹏拿着公文包,脚步匆匆,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脑袋迷糊了一整天,季煜烽正准备回家好好睡一觉,突然想起一件事——   闻修越的西装还没还给他。   -   李鹏拿着U盘,走向陈经理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白光灯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空气中弥漫着忙碌的加班气息。   坐在办公桌前的陈经理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目光从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抽离出来。   “陈经理,您看。”李鹏把U盘放在桌子上,脸上挂着毕恭毕敬的笑意,可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明明之前是平级,现在陈经理却端出一副高他一等的架势,摆个屁谱。   陈经理推了一下眼镜框,毕竟自己只是个代班,也不好太过强硬,便委婉地说:“李主管,我手里正处理着这几个项目的关键数据对接工作,实在抽不开身。您先把资料放这儿,我晚点仔细看,您先走吧,辛苦一天了。”   李鹏赶忙堆起笑容,客气地寒暄道:“陈经理您太客气了,您忙您的,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问题您随时联系我。”说完便转身离开办公室。   约莫半个小时后,陈经理处理完手头工作,拿出李鹏交来的U盘,插入电脑接口,双击打开了里面的游戏文件。   看到电脑上呈现出的游戏画面,陈经理直接懵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看了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非玩家角色NPC本来要介绍背景,结果对话框上突兀地跳出几行字——   要说李鹏真挺逗,贱骨特质特别够。员工稍微犯个错,他拿小本暗记仇。又是加班又加戏,各种刁难没道理。李鹏真是没品帝,职场毒瘤要远离。   陈经理黑着脸,退出了游戏。   李鹏这是搞什么名堂?是对我有意见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给我。万一我没仔细看就给领导发过去,那可要出大事儿。李鹏故意恶心我呢吧?   -   季煜烽回到办公室,拖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工位前,看到闻修越的衣服放在桌面上。   脑袋昏昏沉沉的,鼻腔也堵得厉害,实在没了力气支撑,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工位上,脸贴着用袋子罩着的衣服。   他打算睡一会儿再走,就自己这迷迷瞪瞪的状态,骑摩托指不定得出什么意外。   夜幕沉沉,整栋写字楼的喧嚣逐渐沉寂。闻修越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八点下班,在离开公司前,突然想起自己有份重要文件落在了位于20楼的资料室。   到了20楼,他倒是下意识就记起了季小狗刚上班时闹出的动静。   今天是不是挺乖的,没生出事端?   想法千般流转,脚步就已然到了季煜烽工位附近。   办公室灯光昏暗,只有那个位子的电脑屏幕发出光,映照着那趴着一动不动的身影…… 第22章   季煜烽脑袋埋在臂弯里,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趴着一动不动。   闻修越抬手轻拍他的后背,连拍两下,对方毫无反应。   作为互联网公司CEO,闻修越刚结束一整天的连轴转——从与合作方寸步不让的项目谈判,到在会议室里对着PPT数据剖析市场走向,紧绷的神经在高强度忙碌中濒临极限。   当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季煜烽身上时,闻修越心底某处柔软突然被触碰,一整天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快起来。   季煜烽平日里总冷着脸摆出一副随时能掀桌干仗的刺儿头架势,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锋芒,蔫蔫地趴在那里,活脱脱一只耗尽精力后瘫倒在角落的大金毛,透着股疲惫的乖顺。   忍不住想逗弄这只“病恹恹”的小狗。闻修越在心底嘲笑自己的恶趣味,却还是弯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发顶,轻声道:“小狗怎么了?累得挪不动窝了?”   没反应。   小狗是真的没力气了。闻修越蹙了下眉头,抬手轻轻扒拉季煜烽的肩膀,将人缓缓转过来。   入目便是一张惨白中泛着潮红的脸,他伸手贴上对方额头,触到一片反常的滚烫。   放任他在办公室凑合一晚,脑子非得烧傻不可。   闻修越拍他的动作稍重了些,提高音量道:“季煜烽,先别睡了。你现在发烧了,得找个妥当的地方好好休息,公司可不是养病的地儿。”   还是没有反应。   闻修越无奈看着他,沉默几秒,手臂穿过对方腋下,将人捞起。   季煜烽的脸无意识地往他胸口蹭了蹭,脑袋歪在他肩头,后颈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目光在那片肌肤上顿了顿,借着电脑的冷光,闻修越忽然瞥见办公桌上放着的衣服。   闻修越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指尖在那布料上掠过却没拿走。等这小狗病好了,让他亲自送回来。   关掉办公区电源设备,闻修越又将季煜烽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半扶半架着往门口走。   刚触到门把手,怀中的人忽然拧起眉头,无意识地挣扎着,手臂带着虚浮的力道推在他胸口,哼笑一声,含糊不清地嘟囔:“你特么谁啊?别碰老子……”   闻修越原本因担忧而紧绷的神色瞬间染上几分笑意,指尖扣住对方乱挥的手腕,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季小狗,睁眼看清楚,我带你去医院。”   “再乱动,小心摔了。”   季煜烽蹙着眉心,被高烧折磨得目光涣散,像是压根没听见,发出含糊不清的抗拒声:“少管我……老子能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闻修越,脚步虚浮地往前踉跄了几步。   闻修越赶忙上前扶住他:“你都烧成这样了,别再折腾了。”   季煜烽一米八六的高个子,即便此刻浑身发软,无意识的挣扎仍带着股蛮力,闻修越尝试几次都无法让他安静配合。   实在没办法,干脆一弯腰,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稳稳地将人打横抱起。   季煜烽半眯着眼,眼神混沌,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扯着沙哑的嗓子道:“皮痒了是吧?别碰老子......”   闻修越低眼看着怀中这个平日里威风凛凛此刻却虚弱挣扎的人,好脾气地解释:“季小狗,是我,闻修越。”托住对方膝弯的手微微用力,“你烧成这样,我哪敢丢着不管?去医院打个针,很快就能好。”   几番折腾后,季煜烽终于安静下来,滚热的脸埋在闻修越怀里。   这会儿公司的人大部分都下班了,20楼走廊空荡荡的。刚踏出公司大门,凛冽的冷风呼啸着迎面扑来。京城这几日气温骤降,寒意刺骨。闻修越下意识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加快脚步,朝着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里,等了表哥许久的闻彬正靠着车头打哈欠,远远看见自家表哥抱着个人走来。   不经意间抬眼望向不远处,闻修越能感受到闻彬的目光忽然定住。   闻彬发现平日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的银毛,毫无生气地在表哥怀里瘫着。揉了几下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慌忙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拉开后车门。   身高腿长的闻修越,抱着季煜烽走到车旁时,不得不大幅度弯下腰,才能将怀里的人往车里送。季煜烽的头歪向一侧,鼻尖蹭过他锁骨,闻修越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透过衬衫布料,灼在皮肤上。   闻彬见状,急忙上前接了一把,两人合力将人放进后座。   钻进车里,闻修越关上了车门。目光落在身旁的人身上,月光透过车窗轻柔地洒在他脸上,那人面庞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褪去了往日的锐气,多了几分脆弱。右手臂无意识地垂落,指尖擦过闻修越手背。   车在道路上平稳行驶,前方的车毫无征兆地刹车。   闻彬差点儿反应不及,脚一下子踩到油门上,车身猛地往前窜去。忍不住打开车窗,骂道:“你这个傻逼会不会开车啊?!不会开车爸爸教你!”   原本靠在车座上的季煜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震得往前扑去。   闻修越下意识伸手去护,本想拽住他的胳膊,可一着急没抓稳,他的身体顺着冲力侧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斜飞出去。   一头重重砸在闻修越的大腿内侧。   闻修越喉结下意识滚动,唇角抽搐着吸气,强装镇定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疼意。   那力道虽不算重,可正巧撞在最敏感的部位,像被人用指尖狠狠戳了一下,麻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   缓了一会儿,他低眼看向睡得毫无知觉的始作俑者,对方泛红的脸颊、额头细密的汗珠,刚涌起的那点怨气,到了嘴边的责备瞬间变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罢了,小狗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和他计较什么。   季煜烽似乎是被这一砸搅扰了混沌的意识,原本舒展的眉头慢慢拧成一团。他抬手,动作迟缓又无力,缓缓抚上自己的脑袋,那只手顺势滑落,搭在了眼睛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再有清晰的感知。   闻修越望着头顶的车顶灯,深吸一口气。   自己是个gay,而季煜烽的后脑勺正枕在他的老二上。   这不是玩火是什么?   强忍着身体的异样感,闻修越掌心托住季煜烽后颈,小心翼翼地将人往上扶,试图让他靠在车座上。   可季煜烽浑身松软得像一滩扶不上墙的软泥,刚沾到车座便又缓缓倾倒,肩膀蹭过闻修越胸口,脑袋顺着他的锁骨滑回腿间,鼻尖擦过他皮带扣。   闻修越:“......”   这个姿势让闻修越小腹处泛起一阵微妙的酥麻感,偏偏要绷着全身肌肉不敢动弹。   忍得实在难受,只能再次伸手扶住季煜烽的腰,尝试帮他坐直。   可像是被地心引力拽住了,每次刚调整好姿势,又滑了下去,短短几分钟内,在他腿上歪倒了三四次。   季煜烽在一阵无意识的挣扎后,似乎是想寻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开始自己扭动起来。   先是一个侧身,面朝闻修越,露出半张泛着潮红的脸,紧接着,身体一软,两条大长腿在这狭窄的后座里根本无处安放,直愣愣地平躺在了座位上。   将闻修越挤到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仰着头靠在车门上,闻修越彻底摆烂放弃,干脆屈起一条腿抵住前排座椅,调整出一个较为舒展的坐姿,任由季煜烽枕着自己的腿。这样至少能让他睡得安稳些。   他满心无奈。可看着病中皱着眉头的季小狗,指尖又忍不住轻轻拂过对方汗湿的发梢,再多的烦躁也只能化作一声喟叹。   突然,闻彬“卧槽!”一声,猛打方向盘。闻修越抬眼一看,一只小泰迪正蹿到马路上。   躺在他腿上的季煜烽被这骤然的晃动晃得难受,无意识地伸手在身侧乱抓,不轻不重地捏在了他的......   闻修越只觉一股电流般的刺痛瞬间传遍全身,闷哼一声,手下意识攥紧车门边缘。怀中的人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指尖甚至又蜷了蜷......   闻修越又羞又恼又拿病中的人毫无办法。此刻车内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让他坐立难安。   从后视镜里瞥见表哥异样的闻彬,不明所以地问:“表哥,咋了?”   闻修越没吭声,干脆阖上眼装死,只盼着赶紧到医院。   闻彬视线往下一挪,看到埋在表哥腿间的银毛,瞬间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八卦的坏笑,识趣地没再追问。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   闻修越睁开眼,疲惫地望向窗外,发现周围景致有些眼熟。这不是自己很久没住的那处房产的停车场吗?   “你给我拉这里干嘛?”闻修越无语地看向闻彬。   闻彬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心道自己明明这么有眼力见,表哥怎么还埋怨上了?赶忙解释道:“表哥,这不是你家吗?我看你一路宝贝似的抱着银毛,想着送你回自个儿家照顾起来方便些。” 第23章   闻修越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着情绪对闻彬说:“你觉得,把一个发着高烧的人,不往医院送,往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人家里带,合理吗?”   闻彬敛去笑意,侧过头仔细看了看季煜烽,只见他面色惨白,额上满是虚汗。嗫嚅道:“表哥,我真没注意到他生病了……我以为……”   “算了。”闻修越不再责怪闻彬,毕竟这事主要是自己没说清楚。   抬手摸了摸季煜烽的额头,烫得好似把手伸进了刚烧开的热水壶。京城堵车,要是再折回医院,路上又得耽误不少时间。   “你给家庭医生打个电话,让他现在过来。”他抬眼吩咐道,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季煜烽身上。   率先下车后,闻修越侧身探进车内,弯腰用一只手穿过季煜烽的膝弯,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稳稳将人抱了出来。   “……麻烦您尽快过来XXX小区……”闻彬挂断电话,见表哥正抱着银毛下车,急忙跟上:“表哥,地下停车场到单元楼有段路,还是我来抱他吧。”   闻彬看着表哥怀里小鸟依人……不,鸵鸟依人的银毛,想起自己刚刚夸下海口,心里也有点发怵。   闻修越上下打量表弟,想起他平日毛手毛脚的样子,怕人磕着碰着,便拒绝了:“不用了,你先去帮我把楼道门打开,省得一会儿不方便。”   闻彬胸脯一挺:“放心吧表哥,保证提前给你把路打通!”   两人穿行在高档小区葱郁的绿植与精致的景观之间,欧式风格的路灯散发着柔和暖光。地下停车场直通单元楼,电梯直达楼层,省去了露天步行的麻烦。   进了家门,开阔敞亮的大平层映入眼帘。穿过客厅,闻修越径直走进卧室,将季煜烽放在柔软的大床上。   “你先回去吧,这边有我就行。”闻修越对闻彬说。   “表哥,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千万别客气,随时给我打电话!”闻彬看着他揉了下胳膊,想到他抱着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男生走了这么久,着实辛苦。表哥身形清瘦,这力气却大得惊人。   闻彬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季煜烽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偶尔发出几声呓语,整个人在高热的折磨下显得十分虚弱。   闻修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顿了下,从卧室的抽屉里拿出储备的药箱,翻找出退烧药,准备先给季煜烽喂药,缓解不适。   这个大平层是闻修越自己的房产,虽然他基本不住,但天天都有人打扫,生活用品也准备得一应俱全。   找到药后,他又烧了壶热水,倒进杯子里,端进屋子。   看着躺在床上没什么知觉的季煜烽,闻修越面临了一个不小的难题:该怎么把药给他喂下去?   只好扶起季煜烽,在他耳边轻声道,试图把他叫醒:“季小狗,醒醒,把药吃了。”   可小狗只是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两声,脑袋一歪,又倒了下去。   无奈之下,只好改变策略。   闻修越把药片放进季煜烽嘴里,接着将水杯缓缓凑近,让温水顺着他唇边慢慢流入。   刚把杯子凑近季煜烽嘴边,对方像是察觉到了危险,骤然蹙起眉头,防备心大增,嘴里呢喃一声,突然伸手一挥,直接将杯子连同药拍飞出去。   药径直掉落在地,杯中的温水四处飞溅,溅到闻修越的白衬衫上,迅速浸湿一大片。   闻修越又气又好笑,果然只要一碰上季煜烽,自己的衣服准得遭殃。   弯腰捡起地上的药,扔进垃圾桶,他又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一边擦一边吐槽:“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吃个药比登天还难。”   这时,门铃响起。   闻修越快步从卧室走到客厅打开门,一看是医生。   “闻少爷,您电话里说的那位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人在卧室,正发着高烧,您快帮忙看看。”闻修越说完,便带着医生来到了卧室。   医生提着常用的医药箱,目光落在躺在床上的银毛身上。   闻修越注意到,医生的眼神忽然有些微妙。想起上次在酒店,医生见过季煜烽。此刻对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游移,似是在印证某种猜想。   但医生没有多嘴,只是默默打开医药箱,取出体温计为季煜烽测量体温,又仔细检查咽喉和舌苔,初步判断病情。   “问题不大,先退烧,后续观察情况。”   医生手法娴熟,消毒、进针、固定一气呵成,透明的药液缓缓流入季煜烽的血管。   闻修越道了声“谢谢”,随后坐到床边那把柔软的白色单人椅上,拿起手机翻看未读消息。每隔一会儿就抬眼瞥向点滴瓶,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医生为季煜烽拔除输液针。   医生检查一番后,对闻修越说:“少爷,他烧退了些,出了不少汗,衣物湿了贴着难受,得换身干爽的,避免再次着凉。只是我没带备用衣物,我这就去附近买一套。”他将用过的输液器具收纳进医药箱,收拾妥当后准备出门。   “不用麻烦您了。”闻修越起身阻拦,心道,季煜烽极有可能在迷迷糊糊中给医生来上一拳,把医生鼻子打出血或是打掉牙,“我来处理就好,您先请回,这么晚了还劳烦您跑一趟。”   医生笑了笑。闻大少爷的教养刻在骨子里,对谁都客客气气,回应时专注又耐心,和他说话总是让人感到舒服:“我带了些退烧药,按时吃就行,如果还有其他状况,闻少爷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闻修越送走医生,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睡衣。棉质布料带着淡淡檀木香气息,是他常穿的那款。   回到床边时,落在熟睡的人身上。少年睫毛投下细碎阴影,潮红未褪的脸颊在床头灯暖光下泛着柔光。   又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闻修越认命地轻叹一声,将季煜烽扶到床上坐起来,指尖触上卫衣下摆时,忽然顿了顿。掌心似乎还带着刚才抱人时的触感,在静谧的卧室里,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握住卫衣下摆往上提。   季煜烽忽然不安地皱起眉头,双手下意识攥紧衣服,脑袋也抗拒地晃了晃。像只护食的小狗。   “别乱动,换身睡衣才睡得舒服。”   闻修越无奈,只能放缓动作,用指腹轻轻摩挲季煜烽手腕内侧,似是安抚。   这个动作奏效了。   季煜烽手指微微松开,闻修越趁机将衣服褪下。   少年后背沁出的冷汗沾湿了贴身衣物,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背部线条。劲瘦腰腹上,肌理线条在床头灯晕染的微光中若隐若现,腰窝处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在白皙的肌肤下尤为明显。   闻修越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赶忙别过脸去。   拿起干爽的睡衣,触到布料时忽然意识到什么。这是他常用的尺码,穿在季煜烽身上或许会有一点点宽松。   事实正如闻修越所料,当睡衣套上少年肩头时,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低眼替他系好纽扣,指腹不小心擦过锁骨凹陷处。   季煜烽无意识地哼唧一声,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腕。   然后,偏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这个动作让闻修越心脏猛地一跳,手下意识缩回。   发现自己呼吸有些不稳,调整好状态后,见季煜烽睡衣穿戴整齐,又托住他的后背,帮他调整睡姿。   闻修越坐在床边,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年身上,床头香薰混着少年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成某种令人心颤的气息。   完成这棘手的“工程”,小狗终于安分下来。   可好景不长。   谁知刚把人放平,季煜烽又慢慢地起身,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从闻修越身后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   闻修越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季煜烽平稳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顺着耳朵,每一声都沉沉落在他的心尖。   不知过了多久,闻修越的眼睫动了动,微微侧眸,入目便是少年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在光影下勾勒出利落的轮廓。   人在睡眠中,潜意识里总会寻求温暖和安全感。即便是平日里习惯独自入眠、从不喜欢抱着东西的人,在睡梦中也会下意识寻找依托。   此刻季煜烽无意识地将自己抱住,想来是刚从高热中缓过神,身体还残留着虚弱和不适,本能地将他视作依靠。   闻修越叹了口气,双手托住季煜烽的后背,又将他安置在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刚直起腰,神色一凝,突然想起这大平层本是为自己独居设计,全屋只有一间卧室,两人可怎么休息。   闻修越向来对私人空间极为看重,绝不愿因他人的出现打破既定的生活秩序。   虽说让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有些别扭,可他更没理由委屈自己去睡客厅的沙发。   踌躇片刻,有洁癖的闻修越拿起他和季煜烽换下来的衣物,走到浴室,先冲了个冷水澡,然后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打算等钟点工明天来处理。   回到卧室,他拉开柜子,拽出一床被子,走到床边,将被子平整地铺在季煜烽身旁。   随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直挺挺地躺平,目光直直地看向天花板。   他下意识用余光瞥了一眼熟睡的季煜烽,思绪渐渐回笼。   这才惊觉,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反常了。   季煜烽生不生病,和他本没有任何关系。以他的性格,自认为就算旁人在眼前病死,也不会有半分心疼。   原本他们就处于针锋相对的状态,那天,看到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季煜烽独自靠在路灯下,形单影只,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小狗,心底不由自主泛起一丝怜悯。   仔细想想,他对季煜烽的关注,好像并不是源于季煜烽本身,而是他身上那强烈的反差感,勾着自己不自觉想靠近。   他是个GAY,骨子里也有着男人惯有的征服欲,在感情里更倾向于能带来激情和刺激的伴侣。   但他笃定,那个人绝不会是季煜烽。   至于今天晚上,季煜烽抱着他,他身体里的某个弦像是突然断了,也许就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单身又太久,被一点小小的温情轻易扰乱了心神。   闻修越实在不愿再深究这些莫名的情绪,抬手关掉床头灯,在黑暗中盖上被子,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清晨,柔和的日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屋内。季煜烽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抬手揉了揉仍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身体下意识动了动,这才感觉身边似乎有个人。   定了定神,侧过头一看。    第24章   季煜烽刚睡醒,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懵意,瞧见身旁的人,表情瞬间凝固。   闻修越?!   怎么会和闻修越躺在同一张床上??   视线在周围游移了一圈,入目皆是精致装修。宽敞卧室搭配全景落地窗,奢华家具摆放有序,连床头台灯都是他在杂志上见过的设计师品牌,这睡觉的空间都快赶上普通房子了,哪是什么酒店,分明是大平层啊。   季煜烽脑袋“嗡”的一声,昨晚的记忆一片模糊,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回想。   定了定神,目光快速扫过自己的身体,查看是否衣衫不整。   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一想到闻修越的性取向,季煜烽脸色一阵黑一阵臊。   他忙垂眸,下意识往自己老二的位置瞅了一眼,又悄悄感受了下身体。   还好,没有那种一夜翻云覆雨后的酸痛感。   暗自松了口气,季煜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睡衣袖口,触感柔软,带着若有似无的檀木香味,和闻修越身上的气息重叠。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迫切想知道现在几点,尝试捋清昨晚的事情。   目光在四周打量一圈,最终在床头柜上找到了手机。   视线一落,闻修越安静地侧卧着,身形在薄被下勾勒出流畅线条,侧脸轮廓立体,皮相柔和,长而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宛如栖息的蝶翼。   季煜烽的目光直直落在闻修越的睡脸上,一时间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心脏莫名在胸腔里敲了两下。   好一会才缓过神。他探身向前,半边身子都快越过了闻修越,伸长手臂,终于在床头柜上拿到了手机。   季煜烽点开手机屏幕。   六点三十四分。   天还早。   可丝毫没有再睡个回笼觉的念头。   靠在床头上,季煜烽目光随意地落在前方一点,眉头轻皱,陷入思索。   他记得昨天想去取闻修越的衣服,结果自己烧得迷迷糊糊,想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应该是睡过头了,后来就遇到了闻修越。   可闻修越为什么没把他送到医院?   而且,他们都换上了新睡衣,还睡在同一张床上。   闻修越还睡得这么香……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该不会把闻修越睡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季煜烽就像被雷劈中一样,整个人猛地一震。   短暂的惊惶后,视线不受控制地飘移,缓缓从仍在沉睡的闻修越脸上,落到了他的下身。   人在一大早遭遇某种炸裂的状况,思维就像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   季煜烽大脑彻底宕机,不自觉地开始脑补各种离谱的假设。   他可是个直男,按理说,绝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但谁能保证昏迷时,意识还能受控?   那时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要是真把闻修越睡了,难道学渣男玩一夜情,天亮就玩消失?   或者承担责任,又或者赔钱了事?   完全没主意。   他从来没谈过恋爱,在感情处理方面毫无经验。   他清晰记得刚上初中时的一个场景。   那天父母大吵一架后,母亲哭着进他房间收拾家务,而他当时正点开班里同学分享的美女游戏主播照片。   那主播长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头戴俏皮兔耳发饰,满是青春活力。   母亲不经意间看到后,情绪瞬间崩溃,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还想和女孩子谈恋爱?你跟你爸一个样,根本就不配拥有美满的感情!”   自那之后,这句话时不时在他耳边萦绕不散。   像一个冰冷的审判者,反复提醒他——他不配。   季煜烽盯着闻修越的下身,目光仿佛被钉住一般,许久都没回过神。   闻修越昨晚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此刻缓缓睁开酸涩疲惫的双眼,就看到季煜烽靠在床上,正对着自己。   他顺着季煜烽的视线看去。不,他好像是在盯着自己的老二。   闻修越唇角露出一抹忍俊不禁的浅笑,一晚上那种他说不清的纠结又复杂的情绪,仿佛瞬间消散。   这小狗,到底在瞎琢磨什么呢?   察觉到身侧传来细微动静,季煜烽心猛地一紧,像做贼被抓包般,别扭地收回视线。   不对,有什么可心虚的?   这么想着,季煜烽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将视线转回到闻修越身上。   想先试探试探闻修越,季煜烽清了清有些发涩的嗓子,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又坦荡:“闻总,我想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我人在你家,还换上你衣服了?”   闻修越不紧不慢地起身,一颗颗解开睡衣扣子,抬眼看向他:“你昨天高烧得厉害,嘴里一直嘟囔着不想去医院,非要跟我回家,还说要对我负责呢,怎么,睡一觉就全忘了?   听到这个答案,像是那个荒诞假设好像真的成立了,季煜烽心脏跳得极快,可面上仍强装镇定,神色平静,慢悠悠道:“闻总,发烧烧糊涂的怕不是我吧。”   闻修越脱掉睡衣,露出宽肩窄腰、线条漂亮的腹肌,扬了下眉梢,说:“昨晚那信誓旦旦的劲儿哪去了?看来是我多此一举,早知道就该把你扔医院,省得你现在翻脸不认账。”   信誓旦旦,翻脸不认账……这说的不就是渣男。   他可不是渣男。   闻修越赤裸的上身散发着荷尔蒙气息,季煜烽本想收回视线,但转念一想,这样反而坐实了自己心虚,于是目光直直地锁住闻修越,慢条斯理地说:“闻总,您开个价。这事儿就当是一场意外,大家都是成年人,都别往心里去。”   闻修越换好一套衣服,本意只是想逗逗那个情绪不怎么高的小狗,没想到小狗还真当真了:“在你眼里,我是能用钱打发的?”   “……”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爱要不要,老子就当一次渣男了。季煜烽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出于好奇,想看看闻修越到底要搞什么名堂,便继续扯话:“那闻总想怎么补偿?”   闻修越往门口走,侧过脸看了季煜烽一眼,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很简单,礼尚往来。你让我……”   季煜烽耳根子瞬间一红,早就知道闻修越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这家伙满脑子都是馋自己的身子。   咬了咬后槽牙,季煜烽顺手拿起床上的手机就要扔出去,想砸醒闻修越,省得他大白天做白日梦。   手机刚要扔出手,他就收回了手。   不行,这手机一万多块呢,摔坏了可不合适。   他又看到床头柜上的台灯,身子往前挪了几步,想着要不扔这个。   不行,这台灯有点沉,把闻修越砸傻了,自己还得担责任。   最后,他视线一扫,干脆抄起枕头,朝着刚走到门口的闻修越脑袋砸去。   闻修越冷不防被砸了一下,侧脸瞥见小狗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清冷又暴躁的模样,也不再跟他胡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枕头扔回床上,说道:“好了好了,我收回刚才的话,我可真怕把你惹毛了。”   闻修越走出卧室,来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打开电水壶烧了一壶热水。   他握住热水壶的手柄,动作顿了一下。   昨晚思索良久,本以为只是一时情绪反常,可今天早上莫名又因看到季煜烽情绪不佳,就想逗他开心,这究竟是为什么?   闻修越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活菩萨,向来不爱多管闲事。   也许,只是昨晚照顾发烧的他,一时同情心泛滥,才会格外关注他的情绪,并不是对他有什么特别感觉。   就当是做慈善了。   这时,门铃响了,想来是每天早上来打扫的钟点工,闻修越走上前去打开门。   钟点工是一位四十来岁、面容和善带着质朴笑容的大妈,她满脸笑意,先和闻修越打招呼:“闻总,早上好啊!”   闻修越点了点头,走回去坐到餐桌前,他平时基本不住这个房子,所以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便打开外卖软件开始挑选早餐。   大妈熟练地从角落拿起清洁工具,利落地擦拭家具。   突然,卧室里传来低沉的男声,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闻总,我的衣服放哪儿了?”   屋里的男生叫他闻总?大妈擦拭茶几的动作顿了一下,她虽然见识少,但也听儿子说过,职场有一种关系叫做——固定性伴侣。   他俩该不会……?也不对,干这种事闻总还会特意回一趟自己家?随便去酒店不就完了?   难道她撞见了豪门贵公子的秘密?她心里猛地一惊,但为了保住饭碗,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手中的清洁工作。   不多时,热水烧好了,咕噜咕噜翻滚着热气。闻修越起身关掉水壶,倒了一半热水,又兑了些温水,水温适宜后,拿着杯子走进了卧室。   闻修越将杯子端到季煜烽面前,季煜烽刚想问“干嘛?”,可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般火辣刺痛,这才想起自己病还没完全好,沉默地伸手接过。   转身走到床头柜旁,闻修越拿起昨天医生给的药,再次走到季煜烽面前递过去,叮嘱道:“按照后面的说明服药,记得带去公司。”   季煜烽垂眸看着药,“哦”了一声。   “昨天衣服我放进了洗衣机,随手倒了点洗衣液,但还没来得及洗,”闻修越走到衣柜前说,在满满当当的衣服里,找了一套符合季煜烽穿衣风格的黑色休闲装,随手扔了过去,“穿这个,全新的,标签都没拆。”   季煜烽吃完药,喝了一杯温水,嗓子确实舒服了不少,接过衣服,闷声“哦”了一下。   此前,因为游戏的事,季煜烽对闻修越的印象极差,觉得他是个道德品质败坏、只看利益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但现在。   闻修越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季煜烽不比闻修越矮多少,闻修越身材也清瘦,他穿闻修越的衣服,尺码还算合适。   也不打算再麻烦人家了,病也没那么难受,不影响上班,季煜烽便准备打车离开。走进客厅,看到摆满一桌子的早餐,他怔了一下,然后说:“我先走了。”   正看着手机的闻修越抬起头,说道:“吃了饭再走吧。”   季煜烽说:“不用。”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咚咕咚”清晰地响了起来,那一瞬间,他真切体会到一种仿佛前胸紧紧贴上后背的饥饿感,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要进食。   路过正在扫地的钟点工阿姨听到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煜烽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天一整天都没吃饭。撇了撇嘴,觉得“不吃白不吃”,于是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到餐桌前坐下开始吃早餐。   吃完早餐后,季煜烽坚持自己打车去公司,闻修越也没阻拦。   季煜烽到公司走进办公室时,时间还早,目前只有左一超一个人在。   他目光复杂,犹豫了片刻,心里有些话憋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难以开口。   但这次,季煜烽还是下定了决心,走到左一超工位旁,说:“能出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第25章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如同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也许会给多年的情谊造成难以修复的裂痕。   毕竟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仅凭借一些蛛丝马迹就去怀疑自己的兄弟,实在有违他的相处之道。   也许正因如此,到嘴边的话始终没说出口。   但回想起那天,季煜烽发现自己生日没邀请左一超,甚至连一件衣服相关的事都没对左一超说实话。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早就不再把左一超当成朋友了。   左一超刚吃完早饭,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技术代码愁眉不展,试图从密密麻麻的数据里理出一丝头绪。   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季煜烽,原本专注的神情闪过疑惑,左一超随即将椅子往后轻挪,停下工作站起身,露出熟悉的温和笑容:“煜烽,怎么了?找我有事?”   季煜烽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的休闲外套上停留了一瞬,那是件质感上乘的高定款,昨天刚从闻修越家穿出来。   季煜烽面无表情,下巴朝门口扬了扬。   两人离开20-18办公室时,左一超的视线又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领口。   距离上班还有二十多分钟,季煜烽本想带左一超去一楼休息区,却见对方抬手指向储物间:“要不咱们去那儿谈?”   那是上次他们聊过私事的地方。   季煜烽颔首同意。   储物间的门被反锁后,狭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季煜烽那双黑沉的眸子盯着左一超,这种压迫感让不少人发怵,眼前人却神色坦然地回视他。   “你跟我说实话,”季煜烽神色冷峻,开门见山道,“是不是你把我的游戏卖给闻总了?”好歹朋友一场,不想拐弯抹角。   “没有。”左一超回答得毫不迟疑,“煜烽,你怎么会这么想?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是那种会在背后算计你的人吗?”   季煜烽紧盯着对方瞳孔里晃动的光斑,那抹熟悉的温和笑意下,似乎藏着他从未看透的东西。   季煜烽忽然感到一阵失望。   左一超,好像真的无药可救了。   他和左一超确实认识好多年。   刚上大一的时候,季煜烽凭借出众的学习能力,很快获得了C语言老师的青睐。老师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便推荐他加入了校企合作的机器人项目组。   在那里,他结识了左一超。   彼时左一超是大四学生,不仅学习成绩优异,平日里对导师的吩咐也言听计从,导师也愿意多照顾他,因此被安排进了这个项目组。   项目组里都是能力超群、身怀绝技的学生,时间一长,年轻气盛的组员们就开始私下吐槽左一超。   他们觉得左一超在技术实操方面存在明显短板,一些基础编程任务完成得也差强人意,认为他根本不配参与这个高水准的项目。   有人也向季煜烽抱怨左一超能力不足,季煜烽神色淡漠,一句话也没说。   因校企合作项目奖金是平均分配,大家对此很不满。   一日早上,项目组里的一个男生实在忍不住,满脸不屑,当着众人的面对左一超嘲讽道:“我说左一超,你看看你做的活儿,漏洞百出,简单的编程都搞不定。大家累死累活,你倒好,跟着混日子还拿一样的钱?这公平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大家都知道左一超是贫困生,没有什么背景,参加这个项目,是导员看他平时刻苦,想让他借着项目的机会多赚些钱。   可人性里总有捧高踩低的劣根性,加上左一超平日里脾气太好,好到近乎没有脾气。   于是,在男生发难后,有人也跟着顺水推舟,加入了欺软怕硬的行列,指着左一超的鼻子说:“你本来就没本事,要不是导员可怜你,你能来这儿?别在这儿占着位置,赶紧走人吧!”   十来个学生迅速围拢过来,将左一超团团围住,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左一超站在人群中央,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面对别人指着鼻子的羞辱,他紧咬着下唇,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就在这时,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最不好惹的银发酷哥,原本正全神贯注地敲着键盘,听到动静后动作顿了顿。   季煜烽眉头微皱,缓缓站起身,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不咸不淡地说道:“有些人代码写得一般,吵架倒是挺有精神。真有本事,遇到问题就别总想着问别人,自己把负责的模块完美交付。”   说完,他便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   众人听到这话瞬间闭上了嘴,随后尴尬地干笑几声。   这位银发酷哥年纪最小、个头最高,在编程方面天赋异禀,技术水平远超旁人。平日里大家但凡碰上技术难题,都只能向他请教,此刻自然没人敢出声反驳。   那天晚上,左一超照例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刚走出门口,就发现季煜烽正等在那里。   他冷然看着左一超,沉声道:“就你那水平,别想着自己死磕就能解决问题。真有不会的就来找我,别浪费大家时间。要是再搞砸了,可没人给你兜底。” 没给左一超说话的机会,便转身离开。   那时季煜烽帮左一超,只是因为觉得他很可怜。   后来,左一超似乎将季煜烽视为值得信赖之人,频繁找他交流技术问题。   随着两人接触日益增多,季煜烽发现左一超为人踏实诚恳,并不像其他人说的那般不堪。   人与人相处,时间一长,如果是彼此投缘,自然而然便成了朋友。   曾经那些笃定的情谊和纯粹的信任,在岁月的洪流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季煜烽抽回神,定定地看着左一超,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我信你。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也不愿相信你会做这种事。你别瞎琢磨,我这人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把话说开了,大家都舒坦。”   左一超刚想说客套话,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季煜烽离得近,不经意间一瞥,瞧见屏幕上闪烁的备注“母亲”。   左一超曾说过,母亲的病已经痊愈,如今在老家安安稳稳地休养,想来是出于母子间的牵挂,特意打电话来关心。   左一超对着季煜烽做了个出去接电话的手势,季煜烽点了点头。然后,打开门锁,快步走了出去。   季煜烽走到门口,目光跟随着他离去的背影。那身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拉得老长。   特意问这一次,就是想给左一超一个坦白的机会。他很想知道左一超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本以为,要是左一超真有难言之隐,哪怕自己不能原谅,也会尝试理解。   但左一超矢口否认的模样,让季煜烽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这么多年的真心,喂了狗。   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能笃定左一超背着自己卖掉了项目,很大程度上源于对闻修越的信任。   至于为什么突然就信任闻修越了。   季煜烽自觉不是什么道德品质高尚的人,但做人得有良心。   要是闻修越真像以前自己以为的那样烂透了,根本不会在自己三番五次冒犯、让他难堪后,还在自己高烧不退时,将自己带回家照料。   就该让自己烧傻。   或许平日里闻修越给人的印象是优雅,本质是只顾自身利益的豪门少爷。但骨子里,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吧。   季煜烽打算起诉左一超私自贩卖他人游戏数据这种侵犯原创者权益的行为。   如果构成犯罪,左一超可能面临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处或单处罚金;即便不构成犯罪,也需承担赔偿损失等民事责任【1】。   但现在毫无证据,至少得让闻修越拿出左一超签字的协议合同才行。   平日里行事精致利己的闻总,会帮他这个忙吗?   一想到之前自己对闻修越做过的那些事,季煜烽就感到一阵头疼。   “唉”,重重地叹了口气,但他心态调整得快,很快就像个没事人似的,双手揣进裤兜,悠哉游哉地走进了办公室。   季煜烽回到工位上,刚打开电脑,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提示。   拿起手机一看,Alan.Wen请求添加他为好友,来源显示“扫一扫”。   季煜烽扬了下眉,看来是那天唐骏放的二维码牌子的“后遗症”。   刚想点拒绝,一看头像——画面里是个身着黑色修身西装的高瘦男子,男子斜靠在一辆炫酷的帕加尼旁,远处山峦连绵,脚下是随风摇曳的野草,看样子是在自驾游途中某片风景秀丽的景区留下的背影。   这背影有点眼熟。   出于好奇,季煜烽点了“同意”。   对方消息很快发来:【季小狗,我那衣服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季煜烽这才反应过来,算上自己身上穿的,闻修越有两套衣服都在他这儿。原来闻修越加他好友是为了要衣服。   他把大长腿往前一伸,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着回复:【忘了。下班就还你。】   季煜烽刚打出“别叫老子狗”,指尖悬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又一个字一个字把这句话删掉了。   罢了,现在有求于人,就让他这么叫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   被陈经理数落一顿后,李鹏没敢再找那个鬼点子贼多的小兔崽子麻烦。今天任务繁重,好在季煜烽效率高,提前完成工作,没有丝毫耽搁,准时下班,手里拎着装有衣服的袋子,打算去找闻修越。   也不知道闻修越这会儿方不方便,毕竟CEO一般都挺忙的。   季煜烽刚出去,就看见闻彬朝着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做工精细、材质挺括的衣物袋。   闻彬走到他面前,递上袋子:“这是你昨天的衣服。闻总今天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让我过来取。”   季煜烽接过来,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将闻修越的衣服递给闻彬。对方接过袋子匆匆离开,看样子确实事务缠身。   出了大楼,季煜烽很快来到停车区,目光在车群中一扫,落在那辆炫酷的黑色摩托车上。   引擎轰鸣声中,摩托车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回到家里,季煜烽像往常一样打扫房间。   结束后他坐在卧室床上,从袋子里取出自己的衣服。   一枚戒指突然从黑色裤子里掉出,“啪嗒”一声落在地面。   季煜烽垂眸看向电脑桌桌腿下方,只见一枚戒指静静躺着——   是上次闻修越送他的那枚。   他弯腰捡起戒指,用手指捏起。银色戒面泛着哑光光泽,戒壁刻着细密的纹路,简约中透着精致感,分明是专为男性设计的款式。   可按理来说,闻修越要是送给那个叫汪什么的,不该送女士戒指吗?   想起自己对闻修越做过的那些“罪大恶极”的事,季煜烽实在不好意思收下这份礼物,更别提当初还动过卖钱的念头。   管它是男款还是女款,物归原主吧。   季煜烽很少戴配饰,平时连表都不戴,生怕不小心把戒指弄丢。小玩意一旦丢了可不好找。   随便选了一个瞅着顺眼的位置,他将戒指轻轻套上左手无名指,金属环圈恰好贴合指节,不松不紧的触感像是为他量身定制。   戒指稳稳卡在指根,凉意渗进皮肤,慢慢地与体温渐渐相融。   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看了两秒,季煜烽心想戴在手上总比放在兜里稳妥,等再遇到闻修越时还给他便是。   平日正常时间下班,季煜烽基本都会买菜在家做饭。他学习能力强,租房子住的这一年,家常菜早已难不倒他。   从冰箱里拿出土豆和鸡腿,洗菜、切菜,动作熟练。点火起锅热油,食材下锅翻炒,不一会儿,一锅香喷喷的土豆炖鸡腿便做好了。   刚把菜倒进盘子里,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他擦干净手,滑动屏幕解锁。   Alan.Wen:【季小狗,我刚下班,还没吃饭。】   季煜烽看着屏幕内容轻嗤一声。你吃不吃饭,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第26章   季煜烽也没多想,条件反射回复:【找我干嘛?我又不是开饭馆的。】   发完消息,他瞬间就后悔了。   自己有求于人,哪能以这种语气和对方说话。   要不撤回?   季煜烽的手停在屏幕上方顿了几秒。   不行,那样反而会显得心虚,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时,对方的消息弹了出来。   Alan.Wen:【昨天发烧也没见你去找医院,倒来找我,难不成我比医院还管用?】   季煜烽琢磨着,之前闻修越说自己求着他“非要带他回家”,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回想起当时自己神志不清的状态,再加上脑袋里挥之不去的离谱念头,闻修越说的似乎也不一定是胡扯。   求人办事起码得体现诚意,何不借着这个机会,顺坡下驴,缓和一下他们之前剑拔弩张的关系。   但季煜烽一向傲慢,不愿轻易丢了姿态,于是极为勉为其难地说:【行,我今天心情还不错,就当给你这大忙人一个蹭饭的机会,闻总想吃什么?】   Alan.Wen:【都这个时间点了,你该不会早就吃完饭了吧?要是吃完了,那我就不麻烦你破费出去吃了。】   季煜烽实话实说,也不想错过这个“示好”的机会:【还没,我刚在家做好饭,正准备吃。你随便选,我这饭菜放冰箱里,留着明天吃也成。】   Alan.Wen:【现成的饭都给我备好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季煜烽:“……”   怎么感觉像是被套路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拒绝,就显得毫无诚意,好不容易迎来的改善关系的契机又要付诸东流。   所以,也只能接受闻修越的到来。   闻修越一个住惯大平层的总裁,来这老式小区和自己共进晚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季煜烽目光扫视一圈屋子,屋内还挺干净整洁,倒也拿得出手。手指在屏幕上敲着,回复道:【成吧,地址是XXX小区XX栋4楼。】   季煜烽发完消息,瞧了瞧盘中色泽浓郁、汤汁浓稠的土豆炖鸡肉,觉得单这一个菜,再配上锅里的大米饭,好像有些寒酸。   可这儿离公司近,闻修越估摸半个多小时就到,再去买菜有点来不及。   转身走到冰箱前打开,季煜烽拿出一盒用保鲜膜包好的油菜和香菇,又取了一个西红柿和两个鸡蛋。   麻利地将油菜和香菇洗净切好,热锅烧油,“呲啦”一声倒进去翻炒,不一会儿香味就冒了出来。   接着,他把西红柿切块,鸡蛋打散,下锅煮出一锅开胃的汤。   二十多分钟后,两菜一汤摆上了桌,每人一碗米饭,看着也算像模像样。   因为就他一个人住,家里的餐桌是一张简约的木质小方桌,四四方方,边角圆润,刷着浅棕色的漆,容纳两人倒也绰绰有余。   闻修越即将到来,让季煜烽莫名有些紧张。他说不上来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个自己独居的房子第一次迎来外人。平时习惯了寂寞,冷不丁来个人反而不适应,于是坐在餐桌旁刷着短视频软件放松心情。   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家里的门“咚咚咚”响了起来。   季煜烽起身快步走向门口,伸手转动把手打开门,就看到闻修越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   两人面对面站在玄关处,闻修越身上裹挟着从外面带来的丝丝凉气,扑面而来。   闻修越虽是混血,但长相更偏向外国人,五官精致立体,皮肤状态极佳,冷白色调,透着细腻的光泽。   所以,今晚无论两人关系能否缓和,季煜烽都觉得自己不亏。   毕竟请一个男模陪吃晚饭价格都不低。   而且有一说一,闻修越可比市面上那些男模好看太多了,过于赏心悦目了。   季煜烽扬了扬眉,侧身给闻修越让出进门的位置。   闻修越抬步跨进屋内,目光落在季煜烽腰间的深蓝色围裙上,稍顿几秒,又将周遭的一切扫过。   他刚踏入小区,从那略显破败的大门、年久失修的绿化就能判断,这小区至少有二十来年了。   原以为季煜烽家里会是暗沉压抑、家具都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场景,没想到里面装修成类似酒店的布局,开放式的格局,搭配上简约又不失质感的软装,空间通透又时尚。   “闻总您随便坐,菜刚做好,还热乎。”   听到声音,闻修越收回视线,朝餐桌走去。   之所以稀里糊涂的来到季煜烽家里,闻修越想了下原因。也许是在他近24年顺遂风光的人生里,身边都是对他言听计从之人。人有时就是这样,长久处于被顺从、被迎合的环境,反而会对那些挑衅自己、不顺从自己的人格外在意。   这种别样的“刺激”,就像平淡生活里的调味剂,带来一种全新的新鲜感。   不管他是喜欢咬人的小狗,还是不听话爱拆家的小狗,只要能给他带来独特的情绪价值,那就是条好小狗。   总裁是客,他这个主人得热情点。季煜烽看着闻修越,语调悠悠道:“闻总,快请坐。”   来之前,闻修越看到季煜烽的话,隔着屏幕都感受到小狗摇尾巴的示好,估摸着这小狗是终于开窍,想明白了之前背刺的事儿。   季煜烽大概率是心存愧疚之际,又有事要拜托自己帮忙,所以今天格外殷勤。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居家氛围,让人莫名放松。闻修越抬手解开西装扣子,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与季煜烽面对面落座。   季煜烽不讲究那些餐桌礼仪,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油菜放进碗里,抬眼看向闻修越,唇角轻扯道:“闻总,今天招呼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硬菜,您就当是回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闻修越接得很快:“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季煜烽愣了一瞬,本想再说些客套话,可话到嘴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他神色如常,吊儿郎当地扒拉了一口饭菜。   以往别人宴请闻修越,规格向来不低,山珍海味摆满一桌是常有的事。但今天看着眼前这几样简单的小菜,闻修越居然涌起一股别样的食欲,莫名就很想尝尝。   闻修越拿起筷子夹了口土豆,入口一抿,那绵软的质感在舌尖散开,土豆的香气也随之弥漫在口腔里。   简单却又让人满足。   闻修越眼中闪过一抹亮色,由衷赞叹道:“之前听说你是个计算机天才,没想到厨艺还这么好。”   季煜烽痞笑一声,“还行吧。”本想补一句“你想吃,我随时给你做”,又怕目的性太明显,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这算是用厨艺勾住他的胃了吗?   他这个人向来不会闪烁其词,想和闻修越真心实意地道个歉,然后再谈谈关于左一超合同的事情。   虽然季煜烽觉得在两人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事后,再去麻烦人家很过分,多少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感觉,但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左一超在他的项目里坐享其成、窃取成果,一定要让左一超为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所以,他想先试探试探闻修越现在对他的态度。   如果闻修越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求对方拿出合同这件事大概率希望渺茫,届时他只能绞尽脑汁另寻他法。   先把这顿饭吃顺心,让闻修越对他有个好印象再说。   季煜烽起身,从厨房橱柜里又拿出两个碗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汤勺,在汤锅里舀了一大勺鸡蛋放进闻修越的碗里,端到他面前:“闻总,别光吃菜,喝点汤。   闻修越抬眼一看,今天季小狗有点乖。他几不可察地勾起唇,接过汤碗时,目光一顿。发现季煜烽把他送的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闻修越扬了一下眉梢。   季煜烽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目光不经意一瞥,发现对面的人没动。   眼神无言胜有言。   顺着闻修越的视线,季煜烽看到了自己戴着的戒指,手一抖,放下勺子,一心想着把戒指物归原主,边脱边说:“这个,本来想着找个机会还你……”   由于关节比手指略粗,戒指戴在手上时正合适,可脱的时候却被卡住了。   季煜烽再次尝试脱下戒指时,闻修越看向他:“这可是生日礼物,哪有收了生日礼物还退回去的道理。”   可是他哪里好意思收闻修越的礼?季煜烽有些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他现在还没摸清闻修越的态度,万一对方还对之前那些事耿耿于怀,又因自己不收礼物觉得不识好歹,一气之下撂筷子走人。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季煜烽心里长长地叹口气。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欠别人人情债更难还的了。   就算心里仰天长叹,季煜烽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收回脱戒指的动作,漫不经心道:“我就是觉着,闻总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收着实在太有负担了,怪不好意思的。”   闻修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微微探过头,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调侃:“我还以为你这么着急还东西,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不过我倒好奇,既然想着还,之前怎么还把它戴左手无名指上了?有什么特别讲究吗?”   “这有什么可讲究的?”季煜烽哼笑一声,觉得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这东西不就是哪儿戴着顺手就戴哪儿吗?”   闻修越轻舀起一勺汤,缓缓送入口中,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在季煜烽的手指上,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确实没什么讲究,这戒指和你的左手无名指很配,看着还挺顺眼。”   季煜烽轻嗤一声,随手夹起一口鸡肉放入口中。   正咀嚼间,一阵突兀的手机提示音骤然响起。   季煜烽动作一顿,放下筷子,掏出手机,瞧见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短信消息,下意识地抬手点开查看——   今晚八点,到郊区的废弃工厂来。我知道你的家人住在XXX小区,要是你敢报警,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第27章   季煜烽垂眸盯着手机屏幕,眉梢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可神色依旧镇定。   刚看到短信时,下意识认为是对方发错了,觉得是一场乌龙。可目光再次聚焦在短信上,当看到家庭住址时,季煜烽心脏猛地一缩。   千真万确,就是季腾飞的家。   究竟是谁发的短信?   季煜烽一直以为,自己在外面的所作所为都与家里人无关;家里人发生什么,也和他无关。可此刻,那些深埋的血缘羁绊却化作锋利的钩子,狠狠勾住心脏,当有人拿他家人威胁他时,内心的不安如汹涌潮水般翻涌而上,让他难以自抑。   还有一个令他困惑的问题——   自己一向对家庭住址严格保密,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已经七点半了,京城堵车严重,除非他能飞,否则八点抵达郊区根本不现实。   不能拿家人的安全做赌注,人一旦疯狂起来,做出什么事都是无法预料的。权衡之下,季煜烽回复:[八点赶不过去,八点半到。]   按灭手机屏幕,放下筷子,季煜烽抬眼发现闻修越正悠然自得地喝着他做的汤。他应该没发现自己的反常吧?   被人要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一朋友公司服务器突然出故障,重要数据都快没了,他急得不行,找我帮忙,”季煜烽放下筷子,语速和往日一样不紧不慢,还带着点腔调,“闻总您慢慢吃,我去去就回。”   闻修越抬眼看向他,眸光微闪:“嗯,好。”   季煜烽起身走到玄关处,打开门匆匆出去,门板“砰”的一声合上。   闻修越缓缓放下手中的勺子,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   -   季煜烽下了楼,一路跑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坐在后座的季煜烽赶忙掏出手机拨号。   铃声刚响两下,电话便被接通。   隐约听到听筒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嘈杂声,随后像是有人将电视调至静音,瞬间安静下来。那熟悉又冷淡的声音传来:“有事吗?”   听到这声音,季煜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现在在家吧?”季煜烽问周星亦,“今晚千万别让我爸和你妈出去,关好门窗,不管谁敲门都别开,别管对方找什么理由。”   周星亦回了句“都在家”,季煜烽像是猜到他接下来要追问,没等他开口便说:“别问那么多,务必按我说的做。要是感觉情况不对,立刻报警。”说完,便挂断电话,疲惫地靠在车座上。   看样子,那群人还没动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车子一路疾驰,终于抵达约定地点。   季煜烽跳下车,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昏暗的光线里,每一处阴影都像是藏着未知的危险。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郊外工厂矗立在夜色中,斑驳的外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沧桑,周围荒无人烟。一阵阴风吹过,厂门半掩着发出“吱呀”的声响,厂区内几盏破旧路灯散发着微弱光芒,在风中摇晃闪烁,感觉随时都会熄灭。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透着诡异气息的工厂走去。   刚一进门,季煜烽看到五六个身形高大、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   他们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身上散发的戾气,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屋内唯一的灯泡散发着昏黄浑浊的光,像病入膏肓者的残喘。   季煜烽目光顺势望去,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横在眼前。   刘创坐在那里。   季煜烽薄唇紧抿,下颌线微微绷紧,漆黑的眼眸瞬间冷厉如霜。   几个男子快步上前,动作利落又强硬,从他身上搜出手机。   刘创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季煜烽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反抗。   刘创慵懒地靠在那张破旧的椅子上,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叉搁在桌前,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季先生,把你请来,是想跟你好好聊聊。请坐。”说着,他朝着自己对面的椅子扬了扬下巴。   季煜烽神色平静,仿若周遭的威胁都无法撼动他分毫,慢悠悠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他不慌不忙地将双手插兜,身子向后靠倚在椅背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刘创。他心里清楚,刘创是因猥亵丑闻被爆而遭辞退,所以怀恨在心,才找自己的麻烦。   刘创是想讹他一笔钱来弥补损失,还是想揍他一顿解气?   刘创目光阴狠,像潜伏在黑暗深处的毒蛇一样,恶狠狠地说道:“季先生,你害我丢了工作,这行里没人敢再用我,我失业在家,老婆也跟我离了婚。我原本还算安稳的人生都被你毁了。你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我害你?”季煜烽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哼笑一声,慢悠悠道,“你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就别怪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干出那些腌臜事被曝光,纯属自食恶果,少他妈往我身上甩锅。”   季煜烽不是没想过报警。在车里查看短信时,他就发现发件人显示为虚拟号码。这类号码由特殊网络技术生成,无真实物理归属,难以追踪定位,这让他们陷入了敌人在暗、己方在明的被动处境。在缺乏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报警,警察也难以介入。   此次前来,他就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给他发的短信,从而制定下一步的应对策略。他沉下心来想过,刘创无非是想捞点好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摆出一副好拿捏的姿态,以他那贪婪的秉性,肯定会得寸进尺。   刘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那颗补上后略显突兀的假牙,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季先生,你说话这么不客气,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得给我写一份人身损害赔偿承诺书。你打掉了我的牙,医药费加上精神损失费,一共五百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季煜烽下意识地低眸,目光扫向桌面。   一份承诺书摆在眼前,密密麻麻的小字挤满纸面,从罗列各项医疗费用明细,到对精神损失的冗长阐述。在承诺书的末尾,“承诺人签字”后面是一片空白。   季煜烽可以赔付刘创合理的医疗费用,但绝不能被敲诈,任他牵着鼻子走。   五百万听起来或许不算天文数字,但季煜烽实际上还没正式从大学毕业。这个年纪的他,即便脑袋瓜子好使,通过接一些项目赚了些钱,可日常开销也不小,所以手里的存款与五百万相比,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当然,即便他有这笔钱,也绝不会给刘创。   眼下这情形,逃跑是最好的办法。手机被收走,没法录音留证,但一定要找到证据报警。季煜烽瞄到桌上的承诺书,想着这上面有刘创的指纹,虽说不能当作决定性的勒索证据,好歹聊胜于无。   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身后地形,只见五六个大汉堵在门口,逃跑的路被彻底封死。   见季煜烽一动不动,刘创双手抱胸,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你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可你的父亲、继母还有继兄,总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往后的日子,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不好过。”   季煜烽觉得,刘创未必真有胆子做出杀人这种极端之事,不然来之前就动手了。估计对方要的是钱,不是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风险容不得半点侥幸,当务之急是先脱身,再设法通过正当防卫或合法手段控制住刘创,彻底消除隐患。   季煜烽神色不明地缓缓伸出手,拿起旁边的黑色水性笔,动作看似迟缓且带着几分担忧后的顺从。手腕落下,笔尖轻触纸面,写下了一个“季”字。   刘创见状,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那笔尖,眼中满是得逞的贪婪。   就在刘创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时,季煜烽却突然顿住,手中的笔悬在半空。   屋子里安静得近乎诡异,一根针掉落在地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季煜烽猛地把笔砸向刘创的脸,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一字一顿从牙缝里崩出:“我、签、你、妈、逼。”   话音刚落,眼疾手快地将协议一把抓起塞进兜里,如同一头黑豹般朝着门口飞速冲去。   刘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下意识抬手护住脸,那支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待他反应过来,抬眼看见季煜烽已经跑远,顿时火冒三丈。   他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动作太过猛烈,连身后的椅子都被带倒。朝着那群黑衣人疯狂嘶吼:“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拦住他!”   季煜烽眼神一凛,面对门口迅猛冲上来的黑衣人,抬腿一记侧踢,直接把对方踹得踉跄着后退好几步。   黑衣人攻势丝毫不减,从左右两侧迅速包抄过来。   他反应敏捷,侧身避开一记直拳,顺势挥出一记猛拳,重重击中对方腹部。   双方激烈交锋,拳来脚往间,季煜烽凭借灵活的走位,一打多也不落下风。   没一会儿,就有人抄起铁棒,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砸去。   季煜烽惊险避开,心里清楚此地不宜久留,在准备突围时,一脚将一个黑衣人踹倒在地。   那人倒地后,眼中满是怨毒,趁着众人混战的间隙,从兜里掏出匕首,猛地朝着季煜烽的小腿刺去。    第28章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季煜烽只觉小腿肚传来一阵尖锐刺痛,右腿瞬间失去力气,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倒。   他心里清楚,一旦倒下被这群人制住,必定任人宰割,到时候刘创想怎么拿捏他都易如反掌。   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突起,用左手狠狠撑住地面,借助这股力量,拼尽全力直起身。   刚站起身,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朝着他的后背袭来。   他来不及反应,重重地挨了一棍,身体向前扑出,差点再次摔倒,背部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尽管他练过,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但这突如其来的一棍力道十足,打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脚步也踉跄得厉害。   强烈的逃跑欲在心底翻涌,支撑着他凭借顽强的意志,迅速调整紊乱的呼吸,竭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季煜烽强忍着后背和小腿的剧痛,趁着攻击者再次抡棍的间隙,侧身猛地一个肘击,重重砸在那人胸口。   对方痛呼一声后退。   他扫视四周,门口堆积的杂物映入眼帘。   这是个废旧的机械加工厂,四周墙边靠着一些摇摇欲坠的铁架,上面还挂着几缕生锈的铁链,地上散落着废弃的齿轮、断裂的铁棍,还有些不知用途的破旧零件。   “别让他跑了!”另一边刘创指着季煜烽喊道。   那群人得到指令,如疯狂地朝着他冲来。   强烈的求生欲如兴奋剂般,令他爆发出惊人力量。季煜烽瞅准时机,另一条腿抬起,铆足全力一脚踢向门口那变形的铁架。   “哗啦”一声巨响,铁架轰然倒下,和地上的杂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临时障碍,成功阻拦住了其他人。   趁着这个间隙,他转身朝着门口全力狂奔而去。   郊外的夜色如墨般浓稠。   季煜烽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脚步虚浮,每迈出一步都牵扯着腿部钻心的疼痛。   他腿上的伤口不断淌血,在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痕,这极大地拖慢了他的速度。   刚跑出没多远,那群人就突破障碍追了上来。   “卧槽,煞笔玩阴的。”季煜烽低声咒骂。   他用余光瞥见后面紧追不舍的黑衣人,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前方的一辆车如黑色幻影般疾驰而来,刺目的车灯晃得季煜烽下意识眯了眯眼。   车里的人按下车窗,朝着他喊道:“季小狗,快上车!”车子在季煜烽面前猛地刹住。   季煜烽定了定神,看到是闻修越,愣了一瞬。   他怎么会来。   保命要紧,他顾不上细想,迅速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刚一落座,冷风跟着灌了进来。季煜烽惊魂未定,侧身回头望去,只见那群人手持铁棍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可两条腿哪跑得过四个轱辘的,从他们的反应,也能猜出他们正满脸怒容地破口大骂。他们拼了命地奔跑,却依旧被越甩越远。   季煜烽靠在车椅上,仰着头,木然地看着车前窗,只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干,满心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他只想狠狠喘口气,将这可怕的经历抛在身后。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车里一片沉默。   闻修越手打着方向盘,回想起刚才看到季煜烽被追得惊险万分的场景,仍心有余悸,情绪逐渐平复后,侧眼问道:“你这是来修服务器,还是被你朋友拉来演动作大片了?”   细碎的月光透过车窗,洒落在车内。闻修越不经意间垂眼一瞥,只见季煜烽小腿处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眼神里满是担忧。   季煜烽缓缓睁开眼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闻修越看在眼里,他居然还有心思逗自己。   不过,之前编的谎话被当场拆穿,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季煜烽还是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地随口胡诌:“我这是在帮朋友测试新研发的安保系统,特意找的专业演员来模拟入侵,没想到这效果太逼真了。”   “你朋友的测试,弄得跟实战似的,血都出来了,找来的这些专业演员下手也太没轻重了吧?”   闻修越嘴上调侃着他,心里却叹了口气,幸亏自己当时做了正确的决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吃饭的时候,闻修越就隐隐感觉季煜烽有些反常。尽管季煜烽极力掩饰,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他本想着季煜烽的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可心里总像有根刺,怎么都不得劲。   或许是因为季煜烽还是公司员工,真要出点什么意外,传出去对公司影响也不好。   所以季煜烽出去没多久,闻修越也跟了出去。他查看监控,找到了季煜烽乘坐的出租车车牌号,联系上司机,塞了一笔钱后,打听到了目的地。   一听这个地址,闻修越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季煜烽是去单刀赴会了。   闻修越这张嘴啊,什么话都能接上茬。但此刻,季煜烽小腿疼痛难忍,实在没心思和闻修越胡扯,一心只想赶紧处理腿上的伤口。   就算他和闻修越是普通的上下级,他都不想麻烦对方,更何况他俩之前处处针锋相对,关系比普通对头还要僵。   季煜烽偏头看向闻修越:“闻总,就把车停这儿,我在这下。”他刻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我自己能行。”   闻修越瞥了他一眼,与他视线对上,不轻不重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扬了下眉梢:“我要去打理下衣服。”   季煜烽眼皮动了下,下意识垂眼,突然想起来,自己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现在穿的还是在大平层里,闻修越给他找的那套纯黑色休闲装。   季煜烽没法拒绝人家合理的需求:“……”   闻修越开车速度又快又稳,很快就把车开到了市内。不过,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前往洗衣店,而是停在了一家医院附近的停车场。   医院的灯火不分昼夜地亮着,隔着停车场与医院间那片小小的绿化带,季煜烽看了一眼急诊区惨白刺眼的灯,又看了眼住院楼暖黄色的灯光,顿了顿,抬眼看向闻修越:“谢了,闻总。”   季煜烽觉得闻修越专程送他到医院,想必是一番好意,送完自会离开,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往医院走去。   刚走一步,他就感觉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痛,那种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他拧着眉头,唇线抿直,强忍着疼痛继续前行。   季煜烽刚迈出一步,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闻修越手臂环过他的膝弯与后背,用力一托,将他稳稳抱起。   季煜烽惊得爆了句:“卧槽,放下我!”   他只觉脸上发烫,身为大老爷们被人抱着,这让他羞耻感爆棚。   他忙往周遭一扫,入目皆是医院夜晚独有的忙碌与慌乱。   担架车匆匆推出,面色苍白的病人紧闭双眼,家属满脸泪痕、脚步踉跄,小跑着呼唤。   好像也根本没人关注他……   但季煜烽不愿露脸,见闻修越没理他,只能无奈地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头。   闻修越抱着季煜烽走向电梯,到了普外科楼层,将他安置在候诊区的连椅上,随后快步走向挂号处排队挂号。   此时正值就诊相对空闲时段,排队的人不算多。很快,闻修越便拿到了挂号凭证,走到季煜烽面前。   季煜烽见状,立刻起身,实在不想再在这儿被人抱着,声音听不出情绪道:“闻总,没几步路了,我自己能走。”   季煜烽咬着牙踉踉跄跄地往前迈步,闻修越伸手扶了他一把。   季煜烽刚想拒绝他的好意,闻修越抢先说道:“你这个样子走路,更……”他很少直白地说出攻击性的词汇,“不好看”二字到了嘴边又被他收回。   他桃花眼微微眯起,眸中似有潋滟波光流转,轻声吐出,“更让人揪心”。   “……”   季煜烽和闻修越走进诊室。   医生仔细检查了季煜烽的伤口,完成一系列的流程后,说道:“伤口没有伤及深部血管、神经和肌腱,无大碍,回家按时换药,注意休息,避免剧烈运动,有异常随时复诊。”   季煜烽的腿渐消了肿,包扎好,疼痛也减轻了许多,能正常走路了。   两人走出诊室,他突然想起还没把医药费还给闻修越。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裤兜。   结果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手机之前被刘创那帮人抢走了。   妈蛋的。   没手机,兜里也没现金,该怎么办?   要不咬咬牙步行回季腾飞家借点钱买个手机?   但仔细想想,还是不太现实。   季煜烽极度不愿再找闻修越帮忙,可现实让他别无选择。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闻总,能借我点钱吗?我想买个手机,一买到就马上把钱转给你。”   闻修越看着季煜烽,那副纠结又窘迫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骨头卡住喉咙、又急又恼却只能眼巴巴求助的小狗:“借你倒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季煜烽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还闻修越又又又一个人情,没经大脑思考就直接问了出来。   闻修越一脸认真道:“下次如果想打架……”   季煜烽本以为他会说教一番。   “提前告诉我,我叫人。”    第29章   季煜烽坐在副驾驶上,侧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闻修越。   他原本以为,闻修越会说“下次如果想打架,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打架解决不了问题,惹上麻烦就更不好了”。   类似这种。   没想到,闻修越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季煜烽收回目光,望向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道路两旁的树木和建筑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   他的思绪也跟着飘远。   刚上初一那会儿,季煜烽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学习能力,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   但他性格内敛,平日里沉默寡言。   班上有几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整天游手好闲,行事作风嚣张又霸道,一副小流氓的做派。   有一天,这几个混混找到季煜烽,想拉他“入伙”,说以后跟着他们混。   季煜烽眉头微皱,直接无视。   他剑眉星目,长相张扬肆意,和传统印象中温和乖顺的学霸截然不同。   那些混混四处宣扬,说他看起来不吱声不粘语,其实比他们还混,就是在装模作样。   传言越传越广,大家都信了。   如此一来,季煜烽的内向性格和独特长相,让他在学霸和学渣群体里都不讨好。   普通同学觉得他在学校人缘不好,又下意识地认为人缘差的人多半人品也差劲,所以也对他敬而远之。   尽管季煜烽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人觉得混蛋的事。   有一次,这群混混想找他借作业抄。   他们围在季煜烽身边,软磨硬泡,可他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们,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   他冷硬的态度彻底把这些小霸王给惹毛了,他们狠狠地撂下一句:“放学别走。”   那天放学,三四个小混混带着几个染着黄毛、身形高大的校外学生,早早地候在了学校后巷的拐角处。   不出意外,季煜烽挨打了。   但他始终没有还手,因为老师和家长都说过——不能以暴制暴,一旦还手,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回到家,季煜烽把被打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李萌萌一听,语气里满是埋怨:“人家怎么就只打你不打别人?肯定是你自己也有问题。”   然后,她就开始喋喋不休地翻起旧账,数落季煜烽平时这儿不好那儿不对,还不停地念叨让他好好想想为什么会被打。   他又去找季腾飞,本想着能从父亲那儿得到些安慰。   那时季腾飞投资失败,手里毫无积蓄,车贷房贷压得他喘不过气,每天都被糟糕的情绪笼罩着。听季煜烽说完,他不耐烦地吼道:“家里都成什么样了?你还来添堵!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一是娶了你妈,二就是生下你,你们一个个净给我找麻烦!”   那个周末,季煜烽跟着家人去姥姥家。   吃饭的时候,李萌萌喝了点酒,脸色泛红,借着酒劲,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嘲讽,对着一众亲戚说道:“你们都不知道,这孩子在学校让人给打了。就他这性格,跟闷葫芦似的,怪不得在学校人缘不好,挨了打也是有原因的。”   亲戚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季煜烽身上,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那种置身事外、隐隐带着轻慢的探究神色,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季煜烽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头深深地低下去,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碗碟,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避难所,能将自己与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隔绝开来,不至于在这难堪的氛围中彻底崩溃。   后来,季煜烽彻底明白,他好像无人可以依靠。   所以,他只能自己靠自己。   于是,他报了一个跆拳道班,开始刻苦学习跆拳道。   寒来暑往,无数次的跌倒和爬起,他很快便掌握了扎实的格斗技巧,练成了一身过硬的本领。   某天晚上,他在当初被堵的那条一模一样的巷口,堵住了那群曾经打过他的人。   他冲上前,以一打多,狠狠地教训了那帮人。   从那以后,再有人敢找他麻烦,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还击。   再后来,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他。   季煜烽抽回思绪,余光瞧了一眼男人那立体而深邃的侧脸,心里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知道闻修越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在逗他。   但他突然觉得闻修越和自己以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季煜烽收回目光,视线再次探向窗外,此时是晚上十点,不知道还有没有手机店营业。   恍然间他才发现,闻修越就把车开到了商业街的一家手机店门口。   这一晚上没少折腾闻修越,季煜烽觉得在做出行动回报之前,还应该给点口头感谢。   他向来不擅长表达内心真实的夸赞,准确地说,他不太会讲那些软和又讨喜的话。   踌躇片刻,他扯唇笑了下,略显生硬地说:“没想到闻总对这一片这么熟,这个点还能找到营业的手机店。”   闻修越觉得,任谁经历这一晚上的惊险遭遇,身心都会或多或少留存一些余悸和疲惫。   季煜烽是埃迪的员工,作为上司,出于基本的人文关怀,他才说了那些话。   他抬眼看向季煜烽,对方就像只受伤后还强撑着的小狗,明明满心防备,却又偶尔流露出一丝信赖,刚刚那句夸赞,就像小狗小心翼翼摇了下尾巴,虽不熟练,却也难得。   闻修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语调:“看来今晚没白忙活,能得到季小狗的一句夸赞。”   俩人走进店里。   季煜烽习惯用iPhone,花了一万一买了个手机。   以往换手机登录微信需要短信验证码,可他手机丢了,手机卡也没了。   他只能又又又一次麻烦闻修越,借了他的手机,给唐骏等人打电话,通过逐一好友验证,才成功登录微信。   随后,季煜烽把一万一转给了闻修越。   手机买完,此地距离他家不远,闻修越仅用十几分钟就将车开到了他家楼下。   季煜烽正要开车门,发现车门锁着,随口说道:“闻总,我要下车。”   闻修越似乎没有开车门的打算,手习惯性地握住方向盘,抬眼看向他说:“所以,你能告诉我今晚找你麻烦的人是谁吗?我得掂量掂量他有多大能耐,下次开团,好安排合适的人手。”   闻修越说话声音很好听,好像无论多大事在他温柔的声线里都变得不那么棘手。季煜烽哂笑了一声,可他实在不想再劳烦闻修越,他神色平静,轻扯唇角,带着几分故作的轻松:“真不用麻烦你了,不过是些小喽啰,我自己能应付。”   “唉,”闻修越轻叹了口气,“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我季煜烽做事情光明磊落,什么时候逃避过。”   季煜烽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己过生日那天,他们关系还不太对付的时候,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季煜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逃避什么了?”   说完,他摸到手中刚买的手机,钱还是找闻修越借的,看来自己的确默认了“下次如果想打架,提前告诉我,我叫人”这个条件。   可他并不想和人打架。只是他不确定刘创会不会报复,所以未来是否会卷入“打架”,还真不好说。   要是现在反驳,就显得有点过河拆桥、故意抬杠了。   季煜烽沉默片刻,面色有些凝重,如实道:“是刘创。”   他抬眼打量闻修越,只见对方眉头微微一蹙,并没有太多吃惊之色,似乎早已预料到。   季煜烽下车后,闻修越目送他走进楼里。   过了一会儿,闻修越才发动车子离开,同时拨通了闻彬的电话:“闻彬,安排几个人前往XXX小区,务必全方位保障季煜烽的安全,这几天确保他身边随时有人照应,别让他落单。”   另一边。   刘创看着季煜烽逃脱,顿时火冒三丈,急忙喝令手下人去追。   他独自站在工厂门口,望着那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就在这时,刘创隐隐约约听到厂房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好似有什么重物落地。   他本能地浑身一紧,猛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身形不矮的人,头戴鸭舌帽,脸戴口罩,手里握着一根铁棍子。   刘创对自己带来的几个黑衣人打手都很熟悉,可眼前这人,他确定从未见过。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涌上刘创的心头。他刚要开口喝问,那人却二话不说,抡起铁棒,狠狠朝着他的脑袋砸去。   刘创躲避不及,在昏迷之前,出于求生的本能,他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衣服口袋。   紧接着,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   季煜烽回到家中,回想起今晚的经历,用“惊险”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可他骨子里就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什么困难都别想轻易将他打倒。   一番自我调适后,他很快就释怀了,只当是经历了一场特别的磨炼,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打算洗个澡便休息,刚准备脱衣服,就发现身上穿的是闻修越的衣服。   他低头定睛一看,小腿上那道被刀捅的破损痕迹十分明显,衣服也沾染了血迹,他实在不好意思简单缝缝补补就把衣服还给闻修越。   他瞧了瞧衣服的牌子,随即拿起手机上网查询。   价格——   88888……   一件衣服的价格赶上一辆低配车了……季煜烽撇了撇嘴,又看了看自己账户的余额,虽有些肉疼,但还是果断地给闻修越转了钱。   季煜烽请假了五天,养了养腿伤,顺便将刘创相关事宜整理成详尽材料,向警方进行了报案和线索移交。   警局目前已针对刘创涉嫌威胁他人人身安全、实施故意伤害等犯罪行为展开立案侦查。在警方严密的调查布控之下,刘创完全被置于监控网络之中,一举一动皆在警方的掌控范围内。   休假结束后,季煜烽觉得至少在这段时间内自己是相对安全的,他也不想打乱正常的生活节奏,于是便回到公司正常工作。   到了公司,他像往常一样投入到游戏项目当中。   正当他准备调取之前存储在U盘中的资料时,他发现,U盘不见了。   他迅速翻了办公桌的每一个抽屉。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季煜烽和几个实习生闻声抬眼,只见门口站着警察。   警察礼貌地出示证件后,表情严肃,说道:“麻烦季煜烽先生出来一下,我们接到报案,指控您涉嫌故意伤害,需要您配合调查。”    第30章   季煜烽与警察的目光交汇了几秒,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清楚地记得,U盘就放在抽屉里。   因为不打算在埃迪长期工作,他连抽屉都没上锁,潜意识里觉得,身边都是高素质的同事,没人会趁他下班拿走U盘。   可如今,U盘却不翼而飞。   他怪自己考虑事情太过大意,也暗自告诫自己,以后行事可不能再这么想当然。   他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刘创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家庭住址。   他向来不会和别人谈及这种私密信息,而且他社交圈简单,朋友不多,也没人问过。   不过,他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三年多前,他无意间跟两个自认为算得上朋友的人提过他家新买了房子。   季煜烽动了动眼皮,缓缓抬眼,目光如寒芒般看向左一超。   心像是被针狠狠刺中,泛起一阵酸涩的悲哀。顿了顿,他紧绷的神经稍作放松,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挺直脊背,朝着门口走去。   门外,刘创脑袋与言文上缠着层层纱布,像裹了个厚重的白色头巾。   季煜烽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不自觉地上下打量着他。   刘创这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本能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警察找上自己必定和刘创有关。大概率是案发现场出现了足以将他列为嫌疑人的关键线索,警方依照法定程序,才会对他展开调查并传唤。   季煜烽瞬间猜到所谓的证据可能是什么了。   他神色淡漠地看向刘创,眼中闪过一丝审视,在等待刘创先开口,看这场闹剧究竟要如何收场。   这时,李鹏听闻消息也匆匆赶来,他如今身为实习生游戏项目主管,手下员工出了事,他自然责无旁贷地过来。   李鹏神色焦急,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可仔细瞧去,他眼底稍纵即逝地掠过一抹幸灾乐祸。   刘创手指颤抖着指向季煜烽,气急败坏道:“警察同志,就是他!我遭到他人的暴力袭击,现场遗留的U盘你们也看到了,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里面的内容还是埃迪的游戏项目相关资料!!”   回想起那天,刘创仍心有余悸。   当时,那个黑衣人手持铁棒,猛地朝他的头部砸来。刘创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在混乱中,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人的口袋,掉出来一个U盘。   等他被人送到医院时,由于遭受如此重击,刘创脑部严重受损,陷入了昏迷。颅内出血引发了脑水肿,好几天后才苏醒过来。   刚一醒来,他就接到了警察的传唤。   他心里清楚,季煜烽跑了,事情迟早会败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他告了,反正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刘创怒目注视着他,低吼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故意回来报复我,对吧?”   听到这话,季煜烽看向刘创,像瞧着一块垃圾,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声线低沉而平稳:“你说我故意回来报复你?那我倒想问问,我被你手下刺伤腿后,还有跑回来袭击你的力气吗?我当晚就去了医院,有伤情鉴定报告为证。另外,从工厂门口到外面这一段路,应该还留着我小腿受伤流下的血迹。警察同志,你们可以去查证一下。”   “你!”刘创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缓了缓情绪后说道,“那现场的U盘怎么解释?况且,你说的这些根本做不了证据,想报复一个人,别说腿受伤,就算断了一条腿,也会想尽办法找机会动手!”   这时,刘创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季煜烽的低帮运动鞋,目光瞬间凝滞,眼中闪过一抹狐疑。   在被打晕前匆匆一瞥,他看到那人脚蹬黑靴,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   现在想来,或许是身高带来的异样感——那人的举止动作和天生高个子自然舒展的姿态截然不同。   工厂的地点,除了季煜烽和那几个黑衣人朋友,他还告诉过另外一个人……   正是这个人,把季煜烽的家庭住址告诉了他,才得以要挟他。   如果是他,算计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顿了顿,刘创轻咳一声,看似不经意地驱散那股混乱的思绪。他心里清楚,没时间再胡思乱想了,必须一口咬定是季煜烽干的,先保住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走廊里,路过的员工像是被定住,目光齐刷刷投向20-18办公室门口。没出来的人脑袋也贴着门,透过门缝张望,入职埃迪这么久,警察上门可是头一回。   “我就知道他平时那嚣张样迟早惹祸,这下真出事了。”   “是啊,说不定这次伤人也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干的。”   “警察都来了,你们说银毛哥这次还能逃过一劫吗?”   “哦,按照你的说法,我的U盘在你那里,就能证明是我打的你,”季煜烽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逃也逃不掉的破罐破摔心态,语调从平缓变得略带腔调,“那我是不是也能告你,偷了我的U盘,意图窃取公司机密,上演贼喊捉贼的戏码?”   “你…..”刘创又气又恼,想要反驳,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几个不成句的音节。   他好歹在职场混了多年,即便心底有些发虚,可多年养成的处事习惯让他迅速镇定下来,语气沉稳,试图撇清嫌疑:“警察同志,您可别听他狡辩,我不在埃迪工作,哪有机会偷走他的U盘?这明显是他在诬陷我,混淆视听!”   “你急了?”季煜烽轻嗤一声,“我不过是举个例子,证明你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你倒是,又给我扣上诬陷的帽子。该不会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做贼心虚,所以才这么急于甩锅吧?”   刘创不甘示弱道:“警察同志,这小子滑得很,就会颠倒黑白,您可千万别听他胡诌!”   警察神色平静,目光在刘创和季煜烽脸上扫过,沉声道:“现场证据虽不能定案,但具备重要参考价值。你们各执一词,按办案流程,都得回警局配合调查。”   听到这话,一直站在一旁的李鹏,眼中划过一抹窃喜,上前一步对着季煜烽说教起来:“小季啊,你平时工作里耍点滑头也就算了,没想到在外面也这么不老实,你可太不让我省心了!”   他连忙把目光转向警察,脸上堆满歉意,嘴里说着客套话:“警察同志,实在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季煜烽懒得这个时候搭理李鹏,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季煜烽对李鹏而言,就好像天生的克星,察觉到了这个警告的眼神,他条件反射般闭上了嘴,生怕这臭小子又使出什么鬼点子让他难堪。   季煜烽沉默着,配合警察调查是公民应尽的责任,但警局这个地方,任谁都不想去,更何况这事儿本就和自己毫无关系,却莫名其妙地卷了进来。   一想到这些,他眼角余光瞥向了办公室,和其他八卦的众人不同的是,左一超好像根本不受影响地坐在工位上看着电脑。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被一股莫名的钝痛填满。   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左一超会恶毒到这种程度,会做出栽赃陷害的恶劣行径。   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左一超的事,让他如此处心积虑,不惜冒着违法的风险打伤刘创,就为了把自己拖进这滩浑水。   他和左一超如今已然恩断义绝,他一定要让左一超为所作所为付出沉重代价。   季煜烽收回思绪,神色平静,做好了和警察一同前往警局的准备,反正他也问心无愧。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道温柔却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我能够证明,他没有回去伤害刘创。”   走廊里所有人,包括在屋里“吃瓜”的,都集体呆住了。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见到公司的CEO,没想到今天闻修越会为了一个实习生出来作证。   要知道,一直有传言称,闻修越这个人极为精致利己,但凡和他无关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插手分毫。   季煜烽也愣了一瞬,他欠闻修越的人情太多了,本来不想麻烦对方,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他。   没想到……   闻修越看了僵硬地看着自己的季煜烽,微微地扬了下眉梢,收回视线,温和地和警察说:“警察同志,需要什么配合,我一定全力协助,昨晚我和季煜烽一整晚都在一起,对他的行踪我非常清楚,他绝对没有作案时间。”   “好,那劳烦闻总了。”几位警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礼貌的微笑。   他们不经意间瞥见闻修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微微一顿,随后又看似随意地扫过季煜烽手上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他们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以闻家的势力,要让刘创这种社会背景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根本不会有人追究,完全没必要让小男友冒着风险折回来打伤刘创。   但案件调查该走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于是闻修越和季煜烽一同前往警局协助调查。   在警局里,季煜烽陈述时条理清晰,完整且清楚地阐述了整个事情经过,再加上闻修越的人证,他很快便被释放。而刘创因涉嫌故意伤害、威胁恐吓被警方依法拘留。   临走之前,刘创仍不死心,疯狂控诉季煜烽,称是他害得自己丢了工作,如今求职处处碰壁,没有公司愿意录用他。家庭也因此支离破碎,妻子和他离了婚,孩子也判给了妻子,彻彻底底沦为丧家之犬,才逼得他铤而走险。   走出警局,季煜烽并没有预想中的那种畅快,反而像有一团沉甸甸的阴霾,闷堵在心里。   他并不后悔曝光刘创的恶行,但在处理方式上,或许本可以不必如此激进。   一直以来,他自认为不在意父亲、继母和继兄,可当真的有人威胁到他们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撒手不管。   季煜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这种沉重的情绪,侧头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闻修越。   他觉得那些冠冕堂皇的感谢之词太过苍白,犹豫片刻后,还是真诚地开口:“谢了,闻总。”   闻修越笑了笑,用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不用谢,你是埃迪的员工,我自然不希望公司员工卷入故意伤害罪的风波,这对公司的名声也不好。”   或许自己当初打算作证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权衡的吧。   两人坐着闻彬开的车回到公司,在一楼电梯口,季煜烽本以为闻修越会乘坐总裁专用电梯,没想到他与自己一同走进了这部电梯。   季煜烽有些疑惑,刚想开口询问,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实习生向总裁发问确实不太合适。   电梯抵达20楼后停下,季煜烽刚想用眼神向闻修越示意告别,却见他也跟着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20-18办公室门口,他仍在自己身旁。   就在季煜烽踌躇之际,闻修越走进屋里,神色严肃,目光直直地盯着左一超,说道:“左一超,你被辞退了。请立刻办理离职手续,离开公司。”    第31章   闻言,季煜烽身形一滞,顿了顿,走到自己的工位旁坐下。   他大概能猜到闻修越为什么第一时间开除左一超。   左一超乔装伤人一事,以闻修越的精明,想必也能猜出个大概。这种违法行为一旦与企业挂钩,公众难免会对企业管理水平和员工素质产生质疑,进而损害企业的商业信誉。   不留隐患,也许这便是原因。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斜前方左一超的背影,胸腔里涌动着强烈的愤怒。   他很想冲过去质问左一超,为什么要背叛、陷害自己。   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他心里其实早有答案。   想来以左一超那平平无奇的实践能力,本不该进入公司,他能进来,完全是因为那款游戏。左一超心里明白,他背着自己把游戏卖了,一旦事情败露,自己肯定会追究,这必然会给他招来一身麻烦。   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着通过某些手段让自己深陷官司,甚至最好能把自己送进牢里,这样就不用面对后续的追责了。   左一超的所作所为,真的让他恶心得想吐。   闻修越说完,连余光都没施舍给左一超,转身便离开了实习生办公室。   左一超听到这话,整个人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先是一片空白,呆愣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逐渐聚焦,里面先是涌起一股愤怒,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可很快,那股愤怒便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释然。   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一切不过是如期而至。   他缓缓地起身,动作迟缓地开始收拾东西,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   与其被别人赶走,不如自己走的坦然。   很难想象,平日里看起来柔和温润,待人接物总是一副谦逊有礼模样的左一超,能做出乔装打扮把人打伤又嫁祸于他人的恶行。   季煜烽一直以来都觉得,左一超是那种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   如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其他几个实习生先是满脸写着不明所以的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彼此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疑惑。   左一超放在公司的物品并不多,一个挎包便足够装下。   收拾完后,在离开工位前,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季煜烽一眼。   季煜烽也正看着他。   彼时,两人目光交汇,眼中满是难言的复杂情绪。   顿了顿,左一超收回了视线,侧过头,默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季煜烽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好似有一团乱麻。   对一个人的恨与厌恶,好像远不止愤怒这么简单。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缓缓闭上双眼,将这复杂的情绪暂时抛却,随后睁开眼,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季煜烽吃完午饭,临近下午上班时间,来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   他觉得,闻修越愿意替他出面作证,说明好像也不是很讨厌他。   既然如此,或许自己可以提一提合同的事情。   想到这儿,季煜烽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反正自己脸皮够厚,试试又何妨。   此时,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也不知道闻修越是否在里面。   他稍作犹豫,还是抬手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特属的奢石面断桥系统门,“咚咚”两声过后,门缓缓被拉开。   闻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整个人堵在门口,眼神里透着审视。   原本,闻彬脸上挂着一副“没预约也敢来这儿”的严肃神情。可当瞧见来人是季煜烽时,尽管从心底里不太瞧得上这个银毛,但看在表哥的份上,还是勉强挤出一丝还算友善的笑容。   “找闻总吗?请稍等。”闻彬撂下一句话,便转身快步走进办公室。   没一会儿,他折返回来,打开办公室门,朝季煜烽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去。   季煜烽走进去,只见办公室内宽敞明亮,装修奢华而不失格调。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繁华的京城商区一览无余。   很容易让人涌起一股雄心壮志的感慨。   思索片刻,季煜烽才收回视线。   闻修越见小狗估计又在畅想干一番大事业而走神,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先一步开口:“找我有什么事?”他猜测季煜烽是想谈合同的事,以季煜烽凡事不妥协的性格,肯定会通过法律途径找左一超索要赔偿。   由于之前自己误会闻修越,导致两人关系水火不容,又欠了闻修越N个人情,季煜烽虽内心极其不好意思,但脸上毫无表露,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闻总,能否借我看一下左一超将游戏版权转让给您的合同?”   他没有绕弯子,虽然此前他和闻修越都没提过左一超的事,但对于彼此而言,这早已不是秘密。   闻修越收回落在文件上的视线,将文件放在一边,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季煜烽,说道:“他盗用你的成果,可我已经付过钱了。你和左一超之间的纠纷,似乎与我无关吧。”   他一直不想告诉季煜烽,左一超以多低的价格把他的游戏卖了。   他猜左一超那时必定陷入资金困境,急需一笔钱来周转,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低价抛售游戏版权。   “……”季煜烽也清楚,这是他和左一超之间的纠葛,和闻修越压根没关系。他也不好意思不出任何代价,就请人家拿出合同帮忙。   沉吟片刻,他毫无语调起伏地说:“算是我和闻总资源互换,闻总想要什么,尽管提。”   话一出口,季煜烽眼皮轻轻一跳,自己对自己都挺无语的。人家可是大厂CEO、豪门少爷,能缺什么?   闻修越轻笑一声,狭长深邃的桃花眼直直地看向他,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听闻荒诞至极的笑话后的玩味。   季煜烽也觉得这话说得太傻逼了,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心想着要不就另寻他法。   哪知,闻修越收起了笑意,神色认真起来,“我现在还没想好,这样,我先借给你,等我想好了,再找你兑现。”他抬眼看向门口站着的闻彬,“闻彬,你带着他去档案室拿合同副本,按照公司借阅流程办理手续。”   闻彬听到表哥的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就在季煜烽来之前,左一超还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找上门试图挽回局面:“闻总,我们之前签订的合同里明确约定,我将游戏资源交付给埃迪,您便同意我在埃迪任职。”   闻彬清楚地记得,表哥当时露出一抹玩味却又透着危险的笑容,然后回应道:“没错,我改变主意了,合同作废。我只要游戏,也不会留你,你要是有异议,大可以走法律途径。”   之后,表哥没再给左一超开口的机会,便示意自己将人送走。   那副做派,活脱脱就是资本家吃人血馒头的模样。   其实季煜烽和左一超所求的本质没什么区别,表哥为何会如此区别对待。   而且,闻修越向来对公司合同保密极为严格,闻彬从未见过他主动让人带别人去取合同。   所以,表哥,你这偏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还说自己和季煜烽不熟???   闻彬回神,对着季煜烽说道:“好,你跟我来吧。”   拿到合同后,季煜烽立刻联系资深律师。律师明确指出,左一超擅自转让游戏版权的行为,严重侵犯了季煜烽的著作权。   证据收集阶段,季煜烽提供开发游戏的原始代码、设计文档、时间线等。   游戏投入的人力、物力、时间等成本共计400万元,原本该游戏在未来一年还能带来一定收益,如今却因侵权行为遭受损失。据此,季煜烽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左一超赔偿经济损失800万元,并承担律师费、诉讼费等全部诉讼费用。   当看到合同上显示左一超以80万的低价贱卖了自己的游戏时,季煜烽又气又想笑,可苦笑着苦笑着,最后只剩下心寒。   左一超的事情在季煜烽看来算是告一段落了,他时常告诫自己,就当是自己错付真心,把情谊喂了狗。   法院传唤左一超后的没两天,在一个下班后的傍晚,季煜烽从公司走向机车停车位,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不远处徘徊,那身影看着有点眼熟。   正疑惑间,他定睛一看。   左一超朝着自己走来。   季煜烽脸色一沉,心里告诉自己,为这种人生气实在太不值得。   于是直接无视对方,掏出车钥匙,解锁摩托车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左一超站在他身旁,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给我个机会,聊几句行吗?”   季煜烽不情不愿地抬眼准备回绝,却见左一超这段时间似乎又瘦了许多,身形单薄,哪像个25岁的成年人,简直和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左一超满脸恳切,近乎祈求道:“就这一回,以后绝对不再打扰你。”   季煜烽瞧着左一超这架势,心想或许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听他把话说完,也算是给自己和左一超的过往画上一个句号,便点头应允了。   于是,他和左一超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内灯光柔和,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木质桌椅与暖色调的装饰营造出静谧又温馨的氛围。   服务员小姐姐手持点单簿,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礼貌询问:“两位,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来这家咖啡厅无非是图个清静,季煜烽看到左一超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便随便点了杯拿铁。左一超也点了一模一样的。   服务员小姐姐微笑着告知:“一共110元,麻烦您这边扫码支付。”说着,便递上了印有收款码的立牌。   季煜烽下意识拿出手机,准备付款。   突然,左一超看着他,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第32章   左一超冷不防这么一笑,服务员小姐姐拿着立牌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季煜烽见状,急忙扫完钱,向她道了声“抱歉”,她便匆匆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左一超在发什么神经。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很快,服务员上好了咖啡。   季煜烽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像看着一个令人不齿的跳梁小丑。   左一超的笑声逐渐停歇,笑容中慢慢泛起了泪光。   当左一超看向他时,那眼神里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季煜烽一时不知如何形容。   但他也不想费心思去猜。   凭直觉,他觉得左一超这次约他见面,十有八九是为了赔偿的事。   左一超把游戏核心资源泄露给竞品公司,导致游戏内容提前曝光,市场独占性丧失,还极有可能让游戏丧失首发优势,给自己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八百万的索赔金额都算是便宜他了,绝无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现在精神状态绝对有问题,季煜烽也不想和他沟通什么,准备放下几句话就走。   这时,左一超开口了:“季煜烽,我想问你,你真把我当过朋友吗?”   季煜烽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   但他还是仔细想了下,沉默片刻,沉声道:“以前有。”   左一超收回了崩溃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些许冷静,冷笑着说:“你根本没把我当成朋友,你对我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敷衍。就像刚才,你那么急着结账,不就是想像以前那样,你和唐骏每次带着我吃饭时,施舍般地展现你们的优越感。”   季煜烽确实跟唐骏说过,以后一起吃饭时,他们俩主动买单,尽量不让左一超在钱的事情上操心。   事情源于有一次,左一超打电话,季煜烽无意中听到,得知左一超是贫困生,母亲还身患疾病。   想来,平时左一超一日三餐都吃食堂里最便宜的饭菜,生活必定十分拮据。   又了解这些情况后,他便和唐骏商量,以后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就把左一超叫上。   季煜烽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况且左一超根本不值得他去解释什么。   自己越解释,就越会觉得之前对左一超的信任和帮助是多么愚蠢。   他轻描淡写地抬起眼,表情无波无澜,声音听起来毫无温度,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自己曾经的傻逼:“随你怎么想,我只是想告诉你,钱,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和我也没什么可谈的。”说完,季煜烽便起身离开。   左一超抬眼看向他,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缓缓地、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问道:“上次我问你关于闻总衣服的事情,你跟我说,是你们偶遇,他让你帮他去干洗店洗。你说你把我当成朋友,那么我请问你,你对朋友,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吗?”   自从衣服那件事之后,左一超就敏感地察觉到,季煜烽和闻修越的关系并非势同水火。   看着他们之间关系越来越近,他心里清楚,自己盗用季煜烽游戏的事情迟早会败露,横竖都得离开公司。   倒不如赌上一把,如今这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左一超一点都不奇怪闻修越会欣赏季煜烽。   从认识季煜烽起,他就如同天之骄子。   无论是在校园里,季煜烽凭借出众的外貌、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表现成为师生焦点,还是在职场中,他总能凭借突出的能力脱颖而出。   不管在什么场合,他都格外耀眼。   他什么都不缺,他对自己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同情。   季煜烽只觉得可笑,那时,他早已不再把左一超当作朋友。   但这些想法,没必要跟左一超说。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把左一超视为朋友。   与其埋怨左一超心狠,倒不如怪自己当初没认清人。   大一那年,H大闯入了全国高校计算机应用创新大赛的决赛,决赛共有五个高校的强劲对手。   因为有季煜烽这位天才,H大在整体项目的技术实力上远超对手,夺冠基本毫无悬念。   可人总有不服输的心理,也不愿看到别人比自己优秀。于是,谣言四起,说季煜烽私生活糜烂。   依据就是,他那锐利张扬的长相,乍一看就像个风流的坏小子。   但熟悉季煜烽的人都清楚,他的社交圈子极其简单,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泡在机房,和代码、数据打交道,简单到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电脑。   季煜烽本不想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可那群人越传越离谱,甚至在校园论坛上编造不实细节,严重损害了他的声誉。   在决赛前夕的技术交流会上,对方阵营几个人故意针对他,其中一个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那位技术天才嘛,听说你生活里可乱得很,真不知道这技术是不是也跟你的作风一样,华而不实。”   另一个接着起哄:“就是,这种人做出的项目,指不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猫腻呢。”   17岁的季煜烽,秉持着能动手就绝不逼逼的原则,已经攥紧了拳头,走到了那桌人面前。   双方即将爆发冲突,左一超突然站了出来。   左一超长相温和乖顺,满脸笑容,快步走到双方中间,先是抬手拍拍季煜烽的后背,示意他冷静,然后对着那些造谣者,和声细语地说:“大家都是为了学术和比赛聚到一起,何必为了这些没影的事儿伤了和气。咱们来这儿是比技术的,不是比谁更会编排人。某些人,张口造谣,小心最后输了比赛又输了人。”   一番话,有理有据又不失亲和,把那些人说得哑口无言,成功制止了这场冲突。   季煜烽当时愣住了。   以往左一超自己遭受无端诋毁和欺负时,总是默默忍受,独自咽下委屈,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挺身而出,站出来维护他。   季煜烽站着沉默了一会儿,收回思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也许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左一超也是真心对他的吧。   左一超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质问道:“上次在公司里,我问你游戏的问题,你就说‘你做完都得通宵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   季煜烽觉得回答“有”或“没有”都不重要了,淡声道:“即便我之前的回应让你有了不好的感受,也不该成为你背后算计我的借口。”   他无权干涉左一超的想法,回过头看,这件事里,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从小到大朋友太少,所以才总想着珍视那段友情。   其实现在想想,生活本就该做减法,不是一个层次、不属于同一个圈子的人,不必勉强自己去融入。   季煜烽侧身而站,所以他看不见左一超,但是他能感觉到左一超那沉痛的呼吸声,以及如芒在背的视线紧紧锁定自己。   咖啡厅里,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却无端添了几分压抑。   季煜烽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抬脚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左一超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季煜烽下意识侧过头。   左一超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胳膊不小心磕到了面前的茶几,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桌上的咖啡杯也跟着晃动起来,褐色的液体溅出些许,洒落在桌面上。   季煜烽愣神一瞬,虽然他知道左一超很多话都是假的,但他确实身体不好,有肠胃炎,估计是旧病复发了。   “怎么了先生?”这一番动静不小,引得咖啡厅的服务员匆忙赶来。   季煜烽漠然地看着左一超,手在裤兜里顿了顿,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医院里。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惨白的灯光毫无温度地洒下,照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季煜烽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目光凝然地盯着地面,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须臾,他缓缓抬眼,看向病房门。   病房的门缓缓被推开,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投向候在一旁的季煜烽,语气平和地说道:“先生,病人已经苏醒,他想见见你。”   季煜烽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后,还是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一位身形单薄、脊背微微弯曲的女人步履匆匆地朝着病房方向赶来。   她看上去五十多岁,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针织帽,或许是因为肿瘤化疗的缘故,帽子下露出几缕稀疏的白发,尽显沧桑。   她情绪激动地走到医生面前,焦急问道:“一超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医生神色温和,耐心解释:“您别太担心,病人目前脱离了危险,情况稳定下来了。”   她像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侧眼看向一头银发的英俊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迟疑地问:“你是季煜烽吗?”   季煜烽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礼貌性的浅笑,轻声“嗯”了一声。   女人接着说道:“一超和我提过你,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   季煜烽点了下头,这想必就是左一超的母亲。    第33章   季煜烽没有回应她的话,下意识地打量了她一眼。   只见她面色苍白,皮肤松弛地耷拉在颧骨上,眼神中满是疲惫与虚弱。   可左一超不是跟他说,他母亲的病好了吗?   怎么看起来还是如此憔悴不堪?   但季煜烽也没再多问,和女人先后走进了病房。   他刚站到门口,便瞧见病房里惨白的墙壁、整洁却略显冰冷的床铺,鼻尖瞬间被那股带着丝丝寒意的消毒水味填满,随后便看到女人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声泪俱下地抓着左一超的手。   左一超刚经历肠胃炎,面色略显晦暗。女人哭诉道:“一超,都怪妈没本事,从小到大没能给你好的生活,还老是生病,拖累你了。”   左一超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语气轻柔又带着几分无力:“妈,你别这么说。”   他轻轻摩挲着母亲的手安抚,一抬眼,瞥见站在门口的季煜烽,又看向自己的母亲,说道:“妈,你先回病房去吧,我没事的。”   “妈刚从病房出来透气,看到你被120担架抬出来,有多着急,”女人担忧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后说道,“是不是因为妈的80万医疗费,你又做了很多工作,才把身体折腾垮了?”   闻言,季煜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有那么几秒,他像是没反应过来女人的话,陷入了茫然里。   很快,他恢复了面无表情,眼神看向左一超,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左一超收回目光,轻声安慰母亲:“真没有,就是最近贪凉吃坏了肠胃,”他抬手碰了碰母亲的胳膊,催促道,“我朋友还在门口等着,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让人家等太久不太好。”   女人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满心担忧,又放不下心,反复叮嘱左一超:“别太累着自己,一定要按时吃饭,”最后起身,临出门时才猛地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妈的一期手术做完了,你是怎么凑的钱?你该不会借高利贷了吧?”   女人越说越害怕,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焦虑。左一超轻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没借高利贷,”他下意识地瞥了季煜烽一眼,“跟朋友借的。”   “那还好……还好……,你跟他好好说说,等你有钱再还,让他别着急。”   好不容易把女人劝走,女人走到门前,深深地看了季煜烽一眼,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季煜烽大概了解了左一超背着他把项目卖给别人的原因,心里还是涌起一阵短暂的悲痛。   他默默地盯着地面上的某一点,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无谓的麻木和淡然。   他抬眼,神色平静地看着左一超。   “又在你面前丢人了,”左一超自嘲一笑,没想到在咖啡厅里剑拔弩张的对峙,自己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又被季煜烽瞧得清清楚楚。   在这个人面前,他似乎永远都直不起腰,哪怕是到了最后决裂的时刻。   左一超也不想提及,他打了刘创,一方面是想嫁祸给季煜烽。   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想揍刘创一顿。   就是,很单纯地想打他。   “法院传唤我,说我因未经授权转让游戏项目知识产权,侵犯你的权益,要求我赔偿八百万,”左一超压抑着内心的窘迫与不甘,缓缓抬眼看向季煜烽,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寻常琐事,好似不是在求人,“这钱我肯定会还你的。只希望你,别因为这事儿申请财产保全,我妈现在还在住院,后续治疗得用钱。”   季煜烽轻抿着唇,下颌微微紧绷,黑眸里平静无波,定定地看着左一超,“我说了,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果没别的事,我就走了,”迟疑了几秒,他还是冷笑一声,补充道,“别忘了,连这次医药费,一并还给我。”   就在季煜烽转身的瞬间,左一超急切地叫住了他,像是扯碎了那不堪一击的自尊,语气中满是无奈和恳切:“钱我一定会还,求你再宽限我一段时间。”   季煜烽面色紧绷,漆黑的眼眸中翻涌着难言的情绪,稍作停顿,侧过眼,目光里依旧是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神色,冷冷开口:“不可能。你未经我允许就卖了我的项目,我不仅要你赔偿损失,还要动用我所能调动的一切关系,向全行业揭露你这种失信的行为,恐怕你以后再也没有就业的机会了。”   他没再给左一超说话的机会。能在把左一超送进医院后还听他说这些话,自己对他相当仁慈了。   刘创被袭击一事,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根据疑罪从无原则,无法对嫌疑人进行定罪。   老天也已经够偏袒左一超了。   他没资格在自己面前卖什么惨。   季煜烽刚走到门口,有人推门进来,他微微一怔。   是左一超的母亲。   他眼神示意离开,女人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他的腿,脸上涕泪横流,五官因极度悲戚而扭曲,近乎绝望地失声痛哭着哀求道:“一超是为了我才卖了你的项目,他是为了给我凑医药费,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吧!”   说着,便“砰砰”地磕起头来,额头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季煜烽见状,急忙弯腰,双手用力扶起她,低声说道:“阿姨,你快起来,别这样……”   左一超也迅速从床上下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几步冲过去:“妈,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扶起来。   屋外的护士听到动静,连忙赶过来,焦急又不失温和地对女人说道:“您现在情绪太激动了,这对您身体不好,赶紧回病房休息,保持情绪稳定对术后恢复很重要。”   两个护士好一番安抚,他母亲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女人眼泪未干,声音带着哭腔说道:“一超从小就命苦,他爸走得早,我这个当妈的不仅没帮上忙,还成了他的累赘。一超跟我说过,你特别有本事,想必您这么厉害也不差这点钱。求求您,别起诉一超了,也别在行业里封杀他,他以后赚了钱肯定会一分不少地还给您。”   季煜烽垂眸看着眼前痛哭流涕、无助绝望的母亲,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他承认,他动容了。   沉默须臾。   季煜烽对着女人泪蒙蒙的双眼,缓声道:“阿姨,这是你们家事,和我无关。”   他没有因为那一丝恻隐就选择原谅。   还没等女人再次开口诉苦,他便转身,动作干脆地关上门,大步离去。   回想起项目之事,他明明一早就预料到这事和左一超脱不了干系,却因那该死的心软,一次次自我麻/痹,选择相信对方,结果走错了很多步,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   所以,不要轻易体谅他人的难处,否则最终,那些难处都会变成沉重的负担,转嫁到自己身上。   季煜烽走出医院,抬眼望向湛蓝的天空。四月下旬,气温回暖,微风轻柔地拂过,带着春日独有的温润与生机,街边的树木早已郁郁葱葱,嫩绿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他久久凝视着远方,将所有复杂的情绪统统抛却。   然后,他想辞职。   起初,他是抱着“报复”闻修越的目的来到埃迪的。如今,游戏项目的前因后果都已明晰,回想起来,自己的行为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继续留在公司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翌日上午,季煜烽来到了人力资源部。   劳动者提前三日通知用人单位,可以解除劳动合同,所以员工有主动辞职的权利。   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从抽屉里翻出辞职申请表,又拿出一支笔,一并放在季煜烽面前。   季煜烽刚想提笔,脑海中就不自觉地想到了闻修越。   他不仅没有记恨自己,还帮了自己不少忙,要是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辞职。   好像有些不厚道。   思索片刻后,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滑开微信,在通讯录里找到闻修越,字斟句酌地发了一条消息:【闻总,我打算辞职了,非常感谢这段时间您给予我的帮助。】   季煜烽向来不擅长表达内心想法,觉得这句话太过平淡直白,可又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措辞。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点了发送。   消息发出后,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空落和遗憾。   这并不是因为即将离职,而是他意识到,一旦离开公司,他和闻修越之间恐怕就再难有交集。   也许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自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这种情绪来得毫无征兆。   沉默片刻,他摁熄手机,准备继续填写辞职申请表。   就在这时,微信提示音骤然响起,是闻修越发来的消息:【来我办公室,和你说点事,说完了你再签。】   “……”就不能签完了再上去谈?   犹豫了几秒,他还是听了闻修越的话,放下笔,向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说了句“抱歉”,转身离开。   工作人员怔怔地盯着只签了一个“季”字,外加孤零零的“火”字旁的申请表,随后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高瘦的背影。   季煜烽来到CEO办公室,抬手轻叩两下门,门便缓缓打开。   这次开门的是闻修越。   随后,闻修越移步至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旁,优雅落座后,抬眼看向季煜烽说:“坐吧。”   有什么事不能站着说?不过念在闻修越这人还不错,便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季煜烽没弄明白闻修越特意找他来的意图,开口问道:“闻总找我有什么事?”   闻修越没有提及离职的事,而是问道:“你不想继续以实习生的身份参与游戏开发了?”   说起游戏,严格来讲,他和闻修越还是竞争对手。因为他辞职后的首要任务,便是去寻找投资人,要是情况不理想,就找一家能与埃迪抗衡的同行公司合作。   总之,这款游戏的著作权,一定要归属于自己。   他欠闻修越许多人情,也愿意通过其他途径偿还,但绝不想以放弃自己的事业理想为代价。   所以,他并不打算帮埃迪开发这款游戏。   季煜烽态度坦然,直言道:“不想了,我要自主立项开发。”   “那以技术入股,参与游戏开发,给你10%股权,”闻修越扬了一下眉梢,像是猜透了季煜烽的想法,继续道,“现在游戏项目,许博投资占股20%,董思明占股15%。你想想,以你的技术实力,这个项目一旦成功,未来的收益不可估量。而且以技术入股,能作为股东享受项目带来的丰厚红利,比你自己去拉投资、找合作要省心省力得多。”   闻修越这张嘴不愧是能说会道,温柔透亮的声线如同裹挟着蜜糖,抛出的丰厚条件,让季煜烽一时有些心动神摇。   他这个条件,其实相当优渥,可季煜烽仍觉意难平。   因为他一心只想研发一款彻彻底底只属于自己的游戏。   他沉默不语。   闻修越注视着他,目光愈发深邃,缓缓开口,继续加码:“游戏上线之后,会在启动界面那行小小的文字里,以联合开发者的身份写下你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闻修越给出的条件,已然是当下现实中能争取到的最好待遇了。   埃迪的游戏项目进展很快,他何不顺水推舟?否则一直拖延下去,等到人家的游戏上架了,他还在满世界拉投资呢。   季煜烽内心天人交战,在理想与现实间艰难权衡,最终还是无奈向现实低了头,他面不改色地说:“15%股权,我必定拼尽全力,让游戏大赚一笔。”   这小狗还真会讲条件,一点都不想让自己吃亏。闻修越直直地打量着他,不着痕迹地咬了下牙,“没问题。”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闻总,”季煜烽除了说正事儿之外,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腔调,听起来有几分痞气,“闻总为什么会和我谈这些,为什么……还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闻修越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让他难以捉摸的神色,解释道:“很简单,时间就是金钱,人才是企业运营的核心。像你这样有能力、有想法的人,能缩短项目周期、提升产品质量,抢占市场先机,带来的收益远超这点股份。所以拉你入伙,稳赚不赔。”   “还有,季小狗,项目做好了你可以分红,做不好,一分钱都别想拿。” 第34章   季煜烽哼笑一声,他觉得自己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技术,要是项目赚不了钱,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伸手要钱:“放心,闻总,游戏火不了,我一个子儿不要,外加负荆请罪。”   闻修越听着这信誓旦旦的话,小狗果然是坦荡,眼神不自觉流露出赞许:“那我拭目以待。”   聊完之后,季煜烽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关上门,又看了门一眼。   他其实一直想自主创业成立公司,但现在的形势和预想不同。左一超说还欠八百万,这笔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收回,他等不起。   倒不如先通过游戏盈利产生现金流,届时再筹备公司成立事宜。   经历这么多事,他明白了,做事不能一味固执头铁,就像他之前盲目轻信所谓的朋友,结果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季煜烽下意识看向落地窗,那落地窗足有两层楼高,由一整块通透的玻璃打造而成,向外望去,京城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上行人如织,却都渺小得如同蝼蚁。   他也要在这繁华都市中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回到办公室,季煜烽坐在工位上,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中午十二点了,临近午休。   坐在他身边的情报员杨浩探过身,小声地对他说一些小道消息:“小季,听说技术部门新经理快到岗了。”   季煜烽思索片刻,自从李鹏降职后,确实没听闻新领导的消息,岗位总不能一直空缺,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新来的领导怎么样,”杨浩手撑着下巴,一脸八卦地猜道,“希望是一个懂技术、好相处,还能带着咱们多干点实事,给大家谋点福利的人。”   “实习生见到经理次数也不多,”季煜烽很现实地说,“想谋取福利之前,先想想怎么能转正。”   “也对,”杨浩觉得这话在理,“不过,最近国家对游戏产业扶持力度加大,出台了一系列税收优惠政策,还设立了专项补贴,现在公司也开始高度重视游戏项目,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扔给实习生去试水了,没准新经理也会格外关注。”   下班后,季煜烽来到了他和唐骏常去的酒吧。   他来得不算迟,可那几个人到得更早。这是一家以黑暗色系为主调的轻奢酒吧,充满了慵懒气息,轻柔的音乐节奏中,酒杯碰撞声与谈笑声交织回荡。   他一眼就瞧见大高个、小麦肤色的唐骏坐在卡台处滔滔不绝,即便站在离那儿几米远的地方,也能清晰听到那一口地道的京城胡同串子口音。   季煜烽轻嗤一声,朝着卡台走了过去。   除了唐骏,还有两个是和他一起在工作室的伙伴,他们也是大学时就相识了。   工作室原本的业务就是承接商业项目订单,即便没有拉到投资,也不影响与新老客户合作,所以之前在写字楼租下的一间办公室,至今仍在正常运营。   所以,这次算得上是工作室的聚会。   桌子上摆满了各类高档酒。唐骏连忙招呼服务员,特别照顾季煜烽,准备让他再点些酒,却被他拦了下来。   他淡声道:“不用了。”说着,拿起桌子上的一瓶威士忌,倒在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子里。   坐在季煜烽对面的是个平头青年,面庞圆润,性格十分开朗。即便季天才平日里除了工作之外很少和他交流,他也十分自来熟地说:“老大,你在埃迪这段时间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啊?”   季煜烽拿着酒杯喝了一口酒,对于什么时候回去,他也不确定,只是给出了一个客观又中规中矩的答复:“大概游戏项目做完吧。”   他还没完全谋划好未来的职业规划,毕竟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闻言,平头因为得知唐骏讲过左一超的事儿,忍不住吐槽道:“都怪那个左一超,胆子那么大,把你的游戏项目卖给了埃迪。看他平时温顺和善,跟他说点什么,态度都特别好,其实心眼子贼多,果然人不可貌相。”   唐骏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他没有说左一超坏话,只是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客观地跟大家讲述了一遍,又为左一超解释道:“他也有难处,咱们也别把话说得太苛刻了。他美术设计能力还不错,之前也帮过咱们,好聚好散吧。”   坐在唐骏对面,戴着眼镜、留着利落短发的娃娃脸男生,平时性格很腼腆。听到这话,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之前没和你们说,其实很多美术设计项目,他私下都找我哥帮忙。当时我出于好心,把我哥联系方式给了他。他那些设计成果,不敢说全部,起码有一半的创意灵感来源于我哥。”   娃娃脸又鼓起勇气,略带迟疑地补充道:“从专业角度讲,设计强调原创性,他这样过度依赖他人创意,违背了基本的行业准则……”   平头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情,看着娃娃脸,顿了顿,又道:“真是左一抄、右一抄,抄来抄去成老抄,什么都想用别人的,遇上他,算咱们倒霉,这种表面老实心却黑的人啊,最难防。”   唐骏眼里也闪过一瞬讶异,没想到一个左一超,竟把哥几个耍得团团转。   敢情所谓的朋友情谊,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下意识侧过头看向季煜烽,刚想说什么,发现他神色平静无波。   感受到旁边人的视线,季煜烽侧眼瞥了他一眼,像是预料到了对方想要和他吐槽,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唐骏觉得季煜烽心理承受能力太强了,他是损失最多的,却一句都没参与讨论还这么淡定。   唐骏看了看他,没忍住问道:“兄弟,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季煜烽抬眼,懒洋洋地瞧了他一眼:“有什么可说的。”   左一超给他发了很多条微信消息,他一条都没看,直接清空,想来也是询问赔偿金能否延期支付。   他也一句话没回,也懒得删左一超的联系方式。   完全把一个人无视,并不是一肚子怨气,而是内心毫无波澜,连生气都觉得多余。   随后,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工作上和生活上的事儿,在忙碌的生活里寻得了片刻惬意的休憩时光。   桌子上的酒品季煜烽基本都品尝过,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想尝试些新的口味,便起身走向调酒区。   季煜烽快走到那里,酒吧的调酒师他记得,叫杰森,平日里总是挂着热情的笑容,熟练地调制着各种美酒。   今天他身旁多了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装,像是从文艺复兴画作中走出来的金发美……不,美男。   季煜烽发现,周围这几张卡台男男女女的视线,都像是有意无意地往那美男身上落。眼神里尽是那种像是遇到了世间罕有的绝色般的惊艳。   如果不是那比目测一米八的杰森还要高出半个头的身高,和明显突出的喉结,季煜烽差点把他当成了女人。   男人长得漂亮是好看,但是太过女相他不太欣赏这类长相,和那群双眼差点冒红心的人不同,他压根没关注那美男就走到了调酒台。   季煜烽回想起之前在一本介绍经典鸡尾酒的书籍上看到过关于South Side的介绍,书中对其清新口感和独特风味的描述,心生好奇,便想点一款尝尝。   于是走到调酒台前,对着杰森说道:“给我来一杯South Side,要调得正宗点。”   “好,没问题。”杰森说。   闻言,站在杰森身旁的美男原本熟练调酒的动作,手腕轻旋、酒杯与酒液在他手中灵动配合,此刻却稍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眼前的男生,银发黑眸,长相肆意张扬,尤其是那一双睥睨天下、深邃锐利的双眸,仿若能洞悉一切,将周遭的喧嚣与繁华都纳入眼底,却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   即便在这满是俊男美女、热闹非凡的酒吧里,他的存在感依然最为强烈。   可那个男生像是压根没看到他似的,视线全落在杰森调酒的手上。   “杰森,我这里刚好有调好的一杯。”闻峥优把手中的杯子递到男生面前。   季煜烽抬眼看了美男一眼,也真是巧,对方调的正是自己点的South Side。不过他没和外人打交道的习惯,收回视线,对杰森说:“我等你调的那杯。”   男生声线低沉平缓,拒绝起来倒是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   闻峥优丝毫没有感到尴尬,顺势将酒杯轻举至唇边,优雅地抿了一口,随后,神色自若地看着他,问道:“你也喜欢South Side?”   季煜烽抬眼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间淡声道:“随便尝尝。”   在酒吧这种场合,年轻人相互闲聊搭话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季煜烽本就寡言少语,尤其不乐意与陌生人交流。他简短的回应,如同话题终结者,硬生生让对话戛然而止。   “难得遇到和我一样钟情South Side的人,看来你品味相当不错。”闻峥优目光如深海蓝宝石般深邃神秘,看向季煜烽,很自然地说。   “……”季煜烽有些无语,他什么时候说自己喜欢了。这人的嘴和某人一样,什么话都能毫无尴尬地接上。   杰森在一旁满脸谄媚,讨好道:“闻少,您既然回国了,以后可得常来我们这儿。下次您来,我亲自给您调杯专属特调,保准让您满意。”   杰森调完酒递给季煜烽。   季煜烽方才喝酒时撸起衣袖,露出青筋凸起、充满力量感的手臂,看上去劲瘦又性感。   闻峥优的目光顺着手臂移去,落在他修长手指上的那枚银色戒指上。   这怎么和……   一模一样?   闻峥优眼眸微微一黯,转瞬又恢复如常,再次举起酒杯轻啜一口。   季煜烽听到“闻少”二字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年轻男子。   这人是混血,不仔细看不太明显,仔细端详他的眉眼和轮廓,会发现他的五官有几分像……   闻修越? 第35章   季煜烽对不熟悉的人没什么探究的兴致,管他和谁长得像,跟老子有个屁关系。   季煜烽转身正想走,就听到邻桌传来一个略带张扬的男声:“闻少,您调完酒了没?咱们玩骰子游戏,来真心话大冒险啊。”   闻峥优“嗯”了一声,手持尚未喝完的酒杯,移步至他们那桌,寻了个空位落座。   “算上闻少咱们桌才四个人,人少玩着不尽兴,”另一个身着高定西装,腕间佩戴限量版名表的公子哥,瞧见那个银发少年,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抬高音量道,“前面那个银发的小兄弟,要不要一起玩啊?”   季煜烽长相出众,在各类社交场合中很容易被人搭讪。   学生时代,就有众多女生追求他,甚至还有个别男生向他表白。但他向来对这些示好表现得十分冷淡,总是保持着一种疏离的态度。   说白了,他很难追到手。   季煜烽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走。   这位向来被人追捧的公子哥,何时遭受过这种被人彻底无视的待遇。他“哎”了一声,顺着视线看到男生手上那款银色质地的戒指。   他的目光停了一瞬。   他家从事珠宝生意,对各类饰品也颇有研究。这款戒指采用顶级工艺打造,以极其稀有的特殊金属合金为材质,历经繁复工序锤炼,其独特设计和稀缺性让它有价无市。   公子哥摸了摸下巴,既不想在好友面前丢了被人无视的面子,又对这少年的身份感到好奇,于是带着疑惑的语气试探道:“小兄弟那么高冷,肯定是哪家豪门的少爷,戴的戒指都这么罕见。”   季煜烽心道这人想象力还真丰富,就一个戒指还研究起他身份了。他哪里是什么豪门少爷,他不过每天对着电脑屏幕眼冒金星的苦逼社畜罢了。   他懒洋洋地侧目,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连怼都懒得怼,最后收回视线,也不给这群人继续攀谈的机会,径直往自己那桌走。   “人家都懒得搭理你,就别没话找话了……”   季煜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视线如影随形。   那目光像是透过这枚戒指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线索,随后眼眸深处悄然酝酿风暴,恰似平静湖面下翻涌而起的暗流。   -   翌日,季煜烽来到埃迪上班,吃过早饭后,离上班时间还早,他将之前一直放在桌面上不愿碰的《幻境探险》策划方案拿起来,现在也愿意深入研读一番。   果然人有了激励,工作动力就大。这就像新能源车有了高效电池,续航有保障,跑得更远,自打和闻修越签订了游戏项目技术入股合同,他干活的劲头比以前足多了。   他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大长腿随意伸展着,刚打开方案,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   季煜烽拿起来,点开弹出来的微信消息,是唐骏发来的:【兄弟,你有没有小紫书,我发现这个软件真能挖到好多实用攻略,不管是旅游还是美食,什么都有。】   季煜烽觉得大早上发这种消息无聊且莫名其妙,他不耐地敲着键盘:【没有。】   他刚想放下手机,对方又弹出一条消息:【下一个呗,平时你找游戏素材说不定都用得上,方便得很。】   季煜烽扬了下眉,他平时手机里除了几款自己经常玩的游戏软件之外,其他软件几乎不用。听唐骏这么一吹捧,他觉得有点道理,反正手机内存剩得太多了,下载一个也无妨。   季煜烽注册完,在小紫书的兴趣选择页面勾选了“游戏设计”“职场日常”等选项,随后便刷到了几个关于游戏设计和工作日常的帖子。   突然,一个“讨厌的同事,心理和生理双重折磨”的标题闯入他的视线。   季煜烽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埃迪差不多一个月了。这几个实习生,除了杨浩之外,其他人他都叫不上名字。   他目光往工位上扫了一圈,看着那些姓名牌。   他隐隐记得有个谢顶男,一瞧,名叫白文杰;那个打扮甜美像樱花妹的女生叫郭可欣。   他无意中发现,原先左一超的工位上也多了一个姓名牌子,估计是实习生走了一个,公司新招的,叫庞涛。   这个帖子倒是蛮吸睛,他饶有兴致地点开。   【我爱WSX:遇到那种反驳怪真的会谢!只要观点和他不一样,他就跟被点了炮仗似的,非觉得你在故意跟他对着干,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你争论,真的太让人崩溃了!】   【讨厌苹果:我有一个同事,家里有点小钱就鼻孔朝天,特别八卦,每天不聊点别人的私事就浑身难受。日常傲娇得不行,别人的事她都要插一嘴,自己的事却半点不让人说,稍微提点意见就炸毛,讨厌死了。】   【秃头的小趴菜:同事本事不大,却整天牛气哄哄,自我感觉良好。每次讨论方案,他都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固执己见,一旦出了问题,就甩锅给别人,真的是职场巨婴。】   【旺旺雪饼:我那屋的同事都是一肚子坏水,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平时工作交流,他们几个凑一起嘀嘀咕咕,但凡我过去问两句,瞬间就闭嘴不说话了。有好处的时候也只想着自己人,分配任务还故意把难搞的留给我,太欺负人了!】   【超人飞侠:分人吧,和我一个超好的朋友就是同事关系,同批次进的。我们平时一起攻克工作难题,分享各种行业资讯,遇到项目紧急加班。周末也常约着一起出去玩,根本没有什么职场上的勾心斗角。】   【可乐柠檬:一直以为和其他几个同事关系特铁,能算得上朋友,结果今天才发现,人家压根只把我当普通同事。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刚偷偷哭了一场,心里真不是滋味。】   季煜烽盯着最后一条评论沉思了一会儿。   大厂竞争激烈,实习生淘汰率高,说不定他们这一办公室的人,到最后可能只有一个能留下来。   反正大家早晚都会分道扬镳,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把手头工作做好。   季煜烽放下手机,开始专注地看策划方案。   没过一会儿,他的眉头就蹙了起来,视线在某一页停留了很久,眉头越皱越深。   这时,其他实习生也都陆陆续续地进来了,李鹏卡着时间,手里拿着保温杯也走进了办公室。   他把保温杯放到那个空桌面上,双手背在身后,扫视了一圈这帮年轻人,说道:“咱们游戏进度推进得很快,值得表扬。现在我们要完成游戏人物设计,大家按照策划方案执行。公司高层下达命令,要求我们高度重视游戏品质,务必打造出精品。我希望接下来这段关键时期,大家能够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打起十二分精神。”   李鹏又照例说了一段冠冕堂皇的话,看到那头银毛,忍不住敲打几句:“有的人,还没转正呢,昨天上午不在也不和我请假,怎么回事?”   几个人的视线齐刷刷地顺着李鹏的目光看向银毛。   季煜烽也有所察觉,缓缓从策划案上抬起眼。他心情本就不好,此刻脸色阴沉地看着李鹏。   李鹏和他目光一对上,像是怕惹上麻烦,立马心虚地收回了视线。   季煜烽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地中海是在敲打自己昨天上午没来。   还不是因为辞职没辞成,要是辞成了,今天就不用看到这张讨人嫌的死脸了。   他冷哼一声,懒得和李鹏争辩什么,又垂眸看起了策划案。   这个游戏人物设计,和他原版的《迷域冒险》有很大的出入。   几个实习生打开电脑,开始依照策划方案开展工作。李鹏还不忘强调:“希望大家严格按照策划推进,下班前我要检查进度。”   “不能按照这个来,”季煜烽把策划方案合上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平缓,“策划方案的人物设计理念不合理。”   闻言,李鹏抿了下唇。这策划方案是他当初和对游戏设计有想法的技术部员工一起讨论制定的,自己还为此花了不少心思。这小兔崽子这么说,简直是当众打他的脸。   他立马质问道:“哪里不合理?”   季煜烽作为这款游戏的开发者,自然清楚原本设计思路,直言:“游戏设计应以玩家情感共鸣为核心,用独特个性、新颖元素赋予角色魅力和新鲜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照搬市场上成功游戏的人物设计思路,沿用被广泛接受的角色类型和设定。”   李鹏心里冷嘲一声,又一本正经道:“小季,借鉴成功游戏设计思路,用成熟模式搭建框架,能降低试错成本和风险。沿用广受欢迎的角色类型,吸引核心用户,咱们游戏也能更快打开市场,这可是经过无数项目验证的有效方法,不是你随意就能否定的。”   季煜烽自立项起就立志打造一款创新游戏,不会因为他人的反对就妥协,他不急不慢道:“一味借鉴只会让游戏泯然众人。玩家追求新鲜独特,市场上同质化游戏还少吗?走老路即便能吸引玩家,又能走多远?”   李鹏越来越讨厌这个和他处处对着干的银毛,脸上却露出和善的微笑:“小季啊,你有想法是好事,但这是公司,不是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搞创意的地方,你得听公司领导安排。”   季煜烽轻嗤一声,直直地看向李鹏,毫不让步道:“听领导安排不代表盲目照搬,做游戏不是按部就班就能成功,那永远做不出让玩家眼前一亮的作品,公司又怎么在竞争里脱颖而出?”   这几个实习生被季煜烽的话勾起思索,目光纷纷聚焦李鹏。李鹏觉得自己的脸仿佛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火辣辣地疼,虽恼羞成怒却仍强装镇定:“小季,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再来对我指手画脚。”   “有人对李主管指手画脚?”门外传来清冽矜贵的男声。 第36章   季煜烽抬眼,目光与门口那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对上。   男子面容极为英俊,甚至可用“美丽”来形容,正是他昨天在酒吧见到的男人。   难道他也是在埃迪工作?   季煜烽连办公室同事名字都还没记全,更别说公司其他人了。他没再多琢磨,收回了视线。   刚刚还与季煜烽唇枪舌剑的李鹏,猜测闻家二少爷是来查看实习生工作情况的,一看到对方,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急忙走到对方面前,恭敬道:“闻经理,您来了。””   闻峥优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客气又透着疏离的微笑:“李经理说,刚才有人对你指手画脚?”   李鹏觉得这是个向二少爷告状的好机会,顿了顿,脸上挂着无奈假笑,故作勉为其难道:“小季想法多,我和他分享些游戏人物设计经验,想帮他少走弯路,毕竟我在这行摸爬滚打好些年,方案更贴合市场和公司风格。可他偏跟我犟,坚持自己那套,好像觉得我跟不上潮流、不如他懂呢。”   李鹏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还没和这几个实习生介绍新领导,瞬间堆满谄媚的笑容,一本正经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技术部门新的经理,闻经理。”   “闻经理好……”   季煜烽注意到,其他几个实习生打完招呼后,暗暗地彼此面面相觑。   虽然李鹏话没说全,但大家好像隐隐都猜到了什么。   季煜烽上下打量一番,李鹏对这个人那副恨不得把马屁写在脸上的样子,这人肯定不只是经理这一个身份这么简单。   他和闻修越的五官有几分相像。   难不成,他是闻修越的兄弟?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和他年龄差不多,也不知道是闻家老大还是老二。   季煜烽突然发现,他和闻修越私下交集也不算少了,弄了半天连人家多大岁数都不知道。   就在他拿手机准备问问的时候,闻峥优突然看向他问道:“你和李经理的想法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妨说来听听。”   季煜烽没想到他会过问,抬眼,简要讲出自己对游戏人物设计的想法,语气不咸不淡道:“我觉得人物设计要打破常规的平面形象,突出角色独特个性和视觉冲击,用新颖元素赋予游戏新鲜感和独特魅力……”   他本以为,这位闻经理要么会严厉地斥责,要么会温和地劝导他要尊重上级想法,没想到闻经理微笑着看向李鹏,语气平和地说:“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李主管。咱们做游戏这行,就得时刻紧跟潮流,可不能总守着自己那老一套思路。你说的那个小季,思维活跃,你和其他实习生,不妨多向他取取经,说不定就能找到新的突破点,你说对吧?”   李鹏哪敢说“不”,纵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强压着内心的不满,挤出一丝笑容说:“闻经理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够周全,往后一定多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多接纳新点子。”   不出季煜烽所料,办公室其他几个实习生的视线纷纷朝他投来。   他并没有看到众人对被领导表扬的实习生流露出羡慕之色,相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情绪。   他甚至察觉到身形瘦小、长得像猴子似的庞涛斜睨他一眼,不服气地“切”了一声。   季煜烽下意识抬眼,正好和闻峥优的视线对上。   他和闻修越一样,虽是混血但更偏向斯拉夫人长相,而且他的异域感比闻修越还要更强烈些。   他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犹如蓝珀一般勾魂摄魄。   这双眼睛,初看时只觉惊艳。   可细看之下。   季煜烽更多感受到的是算计。   就好像这双眼睛背后藏着无形的陷阱,稍有不慎就会深陷其中。   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暂时把它归结为男人的第六感吧。   所以,季煜烽觉得,这个所谓的闻经理,好像在故意捧杀他,把别人的怒火引到他身上。   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就因为昨天自己搭讪时没理他?   不至于吧,心眼这么小还能当好领导吗?   季煜烽想不明白,他和闻经理好像确实没有过节。   想不明白的事情索性就不想了。   闻峥优没多留,很快就走了。季煜烽拿起手机,问了他想问闻修越的问题:【你多大?】   另一边,闻修越刚在会议室开完关于季度业绩目标的讨论会,回到办公室,听到桌面上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备注为“季小狗”的联系人发来的微信消息。   看到这条过于直男的疑问,他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微微弯了弯,回复道:【怎么想起来查我户口了?】   季煜烽发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   冒昧地问人家年龄好像不太礼貌。   他思索片刻,找了个能让问题问起来合情合理的借口,编辑道:【上次你送我生日礼物,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得好好准备一份吧。】   季煜烽点击发送,看着这条消息,扬了下眉。   生日礼物一般是悄没声儿地送,给对方一个惊喜。   所以,这么说好像还是挺直白的。   算了,直白就直白吧,这么点事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闻修越:【20XX年,11.17。】   也就比他大了两岁多一点……季煜烽做戏就要做全套,回复道:【行,到时候送你礼物,请你吃饭。】   闻修越:【季小狗,生日还早呢就惦记上了,难不成想提前预定我的生日,想和我过二人世界?】   季煜烽:“……”   闻修越肯定又在逗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假如给他过生日,肯定是两人一起吃,也不可能再叫上几个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确实算是二人世界。   季煜烽不想抬杠这句话,毕竟这也不是他找对方询问的重点,只是一个铺垫,于是回复:【嗯。】   闻修越:【好,那这个日子就预定给你了,到时候别找借口推辞。】   季煜烽看到这话哼笑一声,他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他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打消息:【放心,闻总,肯定准时赴约。】   他发完这句话,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明明想问闻修越和那个部门新经理是什么关系,绕了一大圈都没问成,还搭进去一天时间陪闻修越。   算了,搭就搭了,大老爷们儿也不能话刚说出去就收回。季煜烽把话题拉回来:【技术部新来了一个闻经理,是你亲戚吗?】   闻修越:【我亲二弟。】   这个答案在季煜烽的意料之中,他和闻修越认识这么久了,多了解了解他家的家庭背景也不过分吧,便问道:【你以前怎么没说你有弟弟?】   闻修越:【我有两个弟弟。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透露点给你。】   出于下属对上级情况本能的好奇,季煜烽问道:【他怎么突然就当上技术部门经理了?之前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他。】   闻修越:【峥优今年大学毕业,这两天刚从美国留学回到京城,我爸想让他从公司基层开始锻炼,就把他安排到技术部门了。】   好一个经理级别的基层。   得了,有钱人的起点,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的终点。   季煜烽放下手机,李鹏站在前面絮絮叨叨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季煜烽听了一耳朵,大概意思是策划方案里人物设计那部分还需修改,让大家先做别的任务。   李鹏一走,几个实习生原本紧绷的脊背瞬间放松下来,开始窃窃私语。   樱花妹郭可欣拿着策划案走到杨浩面前,像往常一样想向水平较高的他请教一些问题,没忍住聊起了八卦:“杨浩,咱们新来的那个闻经理是不是闻总的亲弟弟?”   “估计是,”杨浩平时和郭可欣接触较多,说话也不见外,“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挺喜欢闻经理那种长相的?”   “为什么这么说?”郭可欣声音带着几分娇嗔,看那细腻妆容和考究的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娇生惯养的女生,“女人了解女人,同样是阴柔长相,女人更喜欢闻总那样的精致柔和又不失英气。闻经理长相太偏女相了,总让人觉得少了些男子气概,相处起来缺乏安全感。”   郭可欣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大,这算不算是公然蛐蛐经理啊。她赶紧抬手捂了下嘴,随后对着杨浩眨了眨眼,那灵动的眼眸仿佛在急切询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杨浩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摇头笑了笑,怕她担心又补充一句让她心安:“我是男生,我对闻经理的长相,也感觉比较一般。我觉得,”杨浩扫了一眼正在敲代码的季煜烽,“我觉得小季这长相最帅。”   郭可欣视线落在季煜烽身上,见他轮廓立体分明,一头银发张扬肆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心道他安安静静的时候好像也不是那么吓人,和她以前对他的糟糕印象好像不一样,便娇娇地“嗯”了一声。   季煜烽一旦开始敲代码,便会全神贯注,对外界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不过,在着手敲代码前,他们俩交谈时,有一句话他颇为认同。   他也觉得闻修越。   好像更帅一点儿。   下班前,李鹏到20-18办公室验收工作,临走时特意强调:“明天下班后,咱们技术部门组织聚餐,这可是你们实习生首次参加部门聚餐,大家一个都别缺席,到时候领导也都会来。” 第37章   翌日,忙碌了一天的技术部全体成员,准备奔赴聚餐地点。   季煜烽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杨浩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小季,我听说,闻总也会来。”   季煜烽愣了一下。按常理来说,CEO平时事务繁忙,和普通员工碰面的机会基本没有,他随口一问:“他怎么会过来?”   杨浩猜测:“我觉得是闻经理刚入职,闻总来给弟弟接风,他们俩是亲兄弟,估计感情很深。”   季煜烽“哦”了一声,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他不太喜欢人多热闹的聚餐场合,但这次全员参与,推脱不掉。   餐厅离公司不远,大家决定步行过去,不到二十分钟便抵达了。   大厂技术部一个大组就有50人,此次上百号员工前来聚餐,今天偌大的餐厅算是被埃迪包下来了。   李鹏领着几个实习生在桌位上就座。公司选的餐厅是开放式、非包厢的布局,摆放着一排排大圆桌。   季煜烽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是杨浩,杨浩旁边依次是郭可欣、白文杰和庞涛。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聚餐的环境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大家本能地放松下来,现场从相对安静逐渐变得热闹,又充满兴奋感。   郭可欣娇滴滴地对杨浩说:“你这套衣服看着质感超好,得一两万吧。”   “我妈说了,第一次和领导聚餐,必须穿得正式一些,于是让我穿了这个X牌子,低调又不失奢华,和领导相比也不算太扎眼,”杨浩神色认真,接着说,“可欣,你还说我,你今天不也打扮得很漂亮吗?”   郭可欣扬起下巴,眼中带着一丝得意:“我哪天不漂亮?”   季煜烽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着,扫了一圈,发现大家确实都比平时穿得更精致些。   他没有穿西装的习惯,看着自己身上这套相较于那些轻奢牌子显得相对普通的西装,心道何必那么讲究,干净整洁得体不就行了。   和周围窃窃私语的员工不同,他看了一眼后,便安安静静地玩起手机。这个场合打游戏显得太随意了,他只好无聊地翻着唐骏推荐的那款小紫书。   季煜烽关注的内容都和工作与代码有关,所以推送的也全是各类技术论坛文章、行业前沿资讯和代码优化技巧。   翻着翻着,看到一个叫MOMO的网友帖子提问——公司聚餐转桌时用力过猛,菜全扣领导身上了,咋整?   季煜烽觉得这个问题很奇葩,这得是多离谱的操作才会发生,好奇地点开。   【豆浆油条:哈哈哈哈,你故意的吧?】   【小熊饼干:我觉得是故意的,正常转桌哪能用力到把菜扣领导一身,控制不好力气也不至于这么夸张,肯定是有什么过节。】   MOMO回复:【真不是我故意的,这转桌有毛病,我刚开始轻轻推,它纹丝不动,加大力气推还是没反应。当时场面挺尴尬的,我一着急一使劲儿,结果那盘子“蹭”地一下飞出去,菜全扣领导身上了,我自己也被溅得浑身都是。】   季煜烽弯唇笑了笑,心想这帖主可真够傻叉的。   这会儿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李鹏坐在离庞涛两个位置远的地方,视线往门口一扫,见主角来了,立刻起身,倒腾小步子快溜溜地走到闻家两少爷面前。   “闻总,闻经理,欢迎二位,这边请!”   一桌人,包括季煜烽在内,视线都顺着李鹏的脚步,停留在两大美男身上,看样子他们是一起来的。   这两人不愧是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身高肉眼看不出差别,还都穿着黑色的高定西装。   大领导都来了,原本轻松的场面顿时严肃了几分。   季煜烽也放下手机,不自觉地朝着闻修越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入座。   闻修越的发型变换频繁,光是刘海样式就很丰富——有时是二八分,有时是三七分,还有像逗号形状的。   今天他梳着背头,额前垂着两抹龙须刘海,季煜烽都怀疑他家是不是专门请了理发师,不然怎么能把发型打理得这么精致多变。   他刚抬眼没看多久,就和闻修越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算偷看被抓包了吧?   季煜烽立马收回视线,为掩饰尴尬,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桌面上的手机。   可顿了顿,他想,自己刚刚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看,有什么可心虚的。   于是又大大咧咧地将视线转回闻修越的脸上。   闻修越见季煜烽这别别扭扭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真可爱。   忙碌了一天,手头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闻修越本来不打算今天来,无奈他爸让他陪弟弟。   身为CEO,工作中的各种繁琐事务和复杂的人际关系,让他的神经始终紧绷。纵使他心态再好,也难免感到烦躁又疲惫。   可就在目光触及季煜烽的瞬间,闻修越觉得那些堆积如山的压力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季煜烽与众不同,其他人都是千篇一律的听话下属,而他像一只不听话又暴躁的小狗。   但能给自己带来独特的情绪价值,那他就是条好小狗。   这两人的眼神交流,坐在闻修越身边的闻峥优敏锐地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的眸子闪过阴霾。   李鹏也没想到两个领导不约而同地走到实习生较多的这一桌。他虽感到奇怪,但还是满脸堆笑,坐在了闻峥优身边。技术部门其他主管也有两个来到这桌,坐在了闻修越身边空着的两个位置上。   闻峥优肯定会升职,过不了多久,经理的位置必然还会空着。李鹏瞄了他俩一眼,心道不能让别人抢了风头。   餐馆是一家粤菜餐厅,见菜已经上齐,李鹏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子,目光含着笑意,依次给闻修越和闻峥优倒酒。   然后,他十分有眼力见地说起开场词:“今天太荣幸了,能和两位领导还有各位同事相聚在这儿。过去项目攻坚时,大家日夜奋战,靠着团队协作和领导的英明决策才一次次突破难关。就像我们最近研发的《幻境探险》游戏,从代码编写到测试优化,每一步都不容易。希望以后咱们继续携手,在技术创新的路上一路狂飙,创造更多佳绩!我先干为敬!”   李鹏双手举杯,诚意满满,满满一大杯啤酒,被他一饮而尽。   闻修越松弛惬意地拿起杯子,侧身轻碰闻峥优的酒杯,微笑着说:“欢迎弟弟加入公司,以后咱们并肩作战,带领团队攀上新高峰。”   闻峥优笑了笑,轻碰闻修越的杯子回应道:“能和哥哥以及大家一起共事,我深感荣幸,未来定当全力以赴。”   与李鹏那略显夸张、喧闹的声音不同,这俩兄弟声音都平缓轻松,但酒桌上的其他员工却像紧绷着一根弦,或许是因为大领导都在,一桌子精致美味、独具特色的粤菜,看起来都没了滋味。   和那群坐得端正、拘谨不已的员工比,季煜烽倒是自在许多,他垂眸,目光盯着空杯子,手指随意地在杯沿摩挲。   和李鹏同级别的主管按照人情世故的酒桌文化,给两个领导敬好酒之后,又看到两个领导陆续夹了菜,其他员工才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动筷。   闻峥优嚼完了嘴里的食物,突然看了坐在他身旁的李鹏一眼,他的声音清冽,语调平稳:“李主管,最近《幻境探险》这个项目推进得挺顺利,你在里面的把控很关键。”   被闻峥优夸了一嘴,李鹏眼中带着恭敬的笑意,解释道:“闻经理,现在政策利好游戏行业,公司也支持我带的这几个年轻人做的项目,大家一心想把游戏做到行业顶尖水平,都憋着一股劲儿呢。”   李鹏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昨天下午闻峥优告诉他,现在季煜烽技术入股,占了这个游戏15%的股份。   当时,李鹏便酸溜溜地想,自己费心费力忙活半天,倒像是给这小子打工。   这小兔崽子凭什么啊。   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季煜烽一眼,心里冷哼一声,然后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说道:“小季,你能力出众,在实习期间表现十分优秀,可得代表各位实习生好好敬两位领导一杯,以表达我们对领导们支持和信任的感激之情。”   刚夹着菜的季煜烽闻言顿了一下,余光瞥见桌子上的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各种不明的意味。   这李鹏当面夸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难不成又想捧杀他?   季煜烽对这种职场酒局上的弯弯绕绕只觉得烦躁,可现实就是即便不喜欢也不能不做。   要是他不应酬,李鹏指不定借题发挥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是敬个酒,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况且,他确实挺想好好敬闻修越一杯的。毕竟之前也对人家做了不少混账的事。   这么想着,季煜烽慢悠悠地起身,拿起酒杯才发现酒杯是满的。   他犹豫着是把这杯酒喝完再去敬酒,还是就拿着满杯直接去。   季煜烽微微蹙了下眉心,他觉得诚意才是最重要的,何必拘泥于这些繁琐的形式。   于是,他拿着满杯酒,朝着闻家两兄弟走去。   季煜烽坐着的位置离两位大领导可不近。   他从杨浩那边开始走,绕过几个人,即将路过李鹏。   尽管这是季煜烽第一次参加公司酒局,但他方才注意到,李鹏离闻峥优最近,却先给闻修越敬酒。   这就说明,敬酒是按照领导职位高低的顺序来的。   脑袋里这么想着,就在他准备先走到闻修越面前时。   有人悄悄地把腿伸了出来一点点。    第38章   季煜烽边思索边抬脚,准备向领导们敬酒。   冷不防被人伸出的腿绊住。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好在他反应迅速,立刻用另一只手撑住桌子,稳住了身体,才避免当众摔了个狗吃屎。   手中酒杯里的酒就没那么幸运了,酒水飞溅而出,尽数洒在了李鹏身旁的闻峥优的西装外套上。   果然,人不能过于顾虑规矩,他就是有些走神才没注意到脚下有人使绊子。   季煜烽余光看到,李鹏的嘴角得意地微微勾起。   他微微垂眸,看了一下位置,发现走到李鹏身旁时被绊倒。   又是这个臭/煞/笔。   他深吸一口气。   他曾想过和李鹏“和平共处”,可对方却屡屡给自己挖坑。   果然他就是个贱骨头。   李鹏接话很快,他满脸歉意地看向闻峥优,然后转眼看向季煜烽,语气带着几分指责地说:“小季,你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让你敬个酒,你都能把酒洒闻经理一身?”   哎我操/了,妈/蛋的。季煜烽翻了他一眼,尽管心头怒火熊熊燃烧,处于情绪极度暴躁的状态,但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李鹏,只是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对方的脸灼出一个洞。   李鹏被瞪得有点发毛,这小子前前后后摆了他好几回道,还害得他降了职,这口气他一辈子都咽不下去。   只要自己还在公司一天,这小子就别想好过。   这么想着,李鹏这次倒是很有“骨气”地瞪了回去。两个大领导都在,这小兔崽子还能动手打他不成?   李鹏颐指气使地说:“小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闻经理擦衣服。”   季煜烽抿了下唇,一副明摆着不愿意的模样。他又不是服务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闻峥优擦衣服,像什么话?   他余光察觉到其他员工脸上表情各异,有的面露惊讶,有的幸灾乐祸,还有的满脸疑惑。   再看闻峥优,啤酒顺着衣服纹理缓缓渗透,洇湿了一大片,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洒给愣住了,然后目光带着不明意味地看着自己。   季煜烽发现,闻家这俩兄弟不愧是亲兄弟,脸上的表情都淡然得让人捉摸不透,却又有所不同。   闻修越的精明藏在这副淡然表象下,让人难以琢磨。   他凭借男人的第六感,总觉得闻峥优这人在那副淡然表象背后悄然设下了陷阱,同样让人难以窥破其真实想法。   回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心里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得控制住脾气和固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酒确实洒到闻峥优身上了,总不能毫无表示。   尽管心里思绪万千,但季煜烽脸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神情。他拿起桌面上的纸巾,说话时拖着几分散漫的腔调:“不好意思,闻经理,刚刚是我不小心,把酒撒到您身上了。”   就在纸巾刚要碰到闻峥优衣服时,季煜烽突然感觉到手背上有微热的触感。   还有一点点冰凉的金属触感。   季煜烽下意识抬眼一看,发现是闻修越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视线顺着向上,看到闻修越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   突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闻修越居然把那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戒指,也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他不知道闻修越是什么时候戴上的,难道他也觉得戴在这个位置更好看?   闻峥优看着两人的手同时放在自己胸前的衣服上,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晦暗,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季煜烽还没缓过神来,闻修越就抽走了他手里的纸巾。   闻修越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闻峥优,语速依旧像往日那般不急不缓,声线温柔,好似什么事经他一说都化作了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弟弟这件衣裳是我母亲品牌的高定,用纸巾擦拭容易损伤面料,我觉得弟弟还是先脱下来,让餐厅的服务人员妥善封装,然后送去专业的高定服装养护机构清洗比较好。”   “哥哥所言极是,确实该这样处理。”闻峥优眼中那层晦涩不明的意味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暖阳般明艳的笑意。   他优雅地脱下西装外套,礼貌地向不远处的服务员小姐姐招手,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将衣服递了过去。   服务员小姐姐拿着衣服,转身走了两步,因过于专注地看着衣服,不小心撞到了端着盘子送汤的服务员小哥哥身上。   “对不起……”   汤飞洒了一些,倒也没什么大碍,小哥哥温和地说道:“没关系的,小心点。”   一整杯酒全洒了,闻峥优里面搭的衬衫湿了一片,好在他穿的是深色内搭,不太显眼。   闻修越拿起纸巾,轻轻捏起一角,顺着面料的纹路,小心地擦拭着闻峥优衣服上的酒渍。   包括季煜烽在内,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闻修越那专业且细致的擦拭动作上。   好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想必闻家兄弟平日里关系十分融洽吧。   闻修越算是为自己解了围,季煜烽不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该对闻修越说些什么好,只能带着感谢的眼神,懒懒地冲他笑了笑。   季煜烽寻思着这事儿眼下已经和自己没什么关联了,便打算回到座位上去。   这时,李鹏坐在一旁抬眼提醒他:“小季,还没给领导敬完酒呢。”   不管李鹏这次是单纯地想提醒,还是故意跟季煜烽作对,闻修越都觉得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   他刚要开口说“李主管,这桌子上这么多菜,再不吃可就凉了”。   没想到季煜烽答应得十分痛快。   这小狗又要咬人了?   闻修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行。”季煜烽见闻修越没那个意思,也不做那无用功,他先给闻峥优倒了一杯啤酒,这次他自己的酒杯是空的,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向来不太懂酒局上的规矩,但刚才他留意到,那几个主管给这两位领导敬酒时,酒杯沿都比领导的低。   季煜烽也得体地照做,学着那些人的说话方式,说了句场面话:“闻经理,这杯酒敬您,祝您万事顺遂,往后工作上还得多承蒙您关照。”说完,他微微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闻峥优姿态亲和,浅抿一口酒,放下杯子,然后微笑着对季煜烽说:“李主管他们管你叫小季,那我也这么称呼你。小季,我听说公司的《幻境探险》是你原创的,埃迪之前主要精力放在短视频领域,如今有你这样才华出众的研发者,公司在游戏市场肯定能开拓新局面。这个游戏项目,李主管负责,你作为原创者更懂其中精髓,也要多协助他,一起把项目推进好。”   闻峥优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让一众员工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讶。   还有嫉妒。   李鹏也微微蹙了下眉心。领导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游戏的原创者是那小兔崽子?难道这小子要和自己平起平坐?   对季煜烽而言,闻峥优这么说是在器重他,他理应高兴才对,但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闻峥优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他怎么知道《幻境探险》是改编自他的《迷域冒险》?   难道是闻修越告诉他的?   不,他直觉觉得不会。   即便真是闻修越告诉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修越的目光微微一凝,侧目间,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警觉和防备,看了闻峥优一眼,随后那复杂的眼神转而变成了平静的微笑。   季煜烽不管闻峥优到底什么意思,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任何困难都无法让他退缩。   不过,他可不会顺着李鹏的话,乖乖地敬酒。   这一场聚餐下来,他心里的火像被剧烈摇晃的可乐瓶,气泡不断翻涌,随时都可能喷薄而出。   别人欺负他,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别和李鹏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但是,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如果这么憋着,非得把自己憋出毛病不可。   为了防止自己被憋死,季煜烽决定当场报仇。   因为技术部有一个组加班实在抽不来身,所以比别的组晚了半个来小时才到。他们一走进餐厅,原本还算有序的交谈声瞬间被打破,热闹的寒暄声、桌椅挪动声、拉椅子就坐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季煜烽顺着声音的方向,将目光投向人来人往的门口,眼神只是稍作停留,便很快收了回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翻看的小紫书帖子,脸上不动声色,伸手给李鹏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紧接着又为自己满上一杯,唇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拖长了腔调说道:“感谢李主管平日对我的照顾,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话一落音,他便仰起头,畅快地将杯中的酒干完。   李鹏没看懂这小兔崽子什么意思,一脸疑惑地愣怔看着他。   季煜烽见状,唇角上扬,笑着说道:“李主管不肯给我这个面子?闻经理都干了,您要是不干,可就显得生分了。”   李鹏连忙向闻峥优投去一瞥,他哪敢在领导面前摆谱,于是赶忙端起酒杯,强颜欢笑地干了一口,嘴上又说着冠冕堂皇的废话:“这都是我作为技术部门主管应该做的。”   “您看您光顾着喝酒说话了,菜都没怎么吃,”季煜烽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俯下身,自然地伸出手,拨了一下餐桌的转盘,他扫了转盘上精致的粤菜一眼,随口一胡扯,“我记得您平时好像爱吃黄花鱼,您尝尝这家做得合不合口味。”   李鹏困惑地看着季煜烽转动转盘的动作,眼中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正当季煜烽看到黄花鱼盘子即将转到李鹏面前,不着痕迹地将胳膊肘微微弯曲,暗暗加了力道。   因为对面的桌子刚来了人,此时,一排服务员端着菜,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黄花鱼一到,季煜烽猛地一发力。   盘子没“嗖”地飞出去,转盘倒是飞快地转了好几圈。   尴尬了……他心道,这剧情发展不对劲。   不过,季煜烽感觉胳膊肘像是打到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侧目一看。   服务员的胳膊被撞了一下,菜盘子冷不丁飞了出去。这道菜价格不菲,他心里一急,伸出手想要接住盘子。   可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水渍,本就因接盘子身体向后倾,这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他脚下不稳,直直倒在了后面的那个服务员身上。   后面的服务员身后又连着站着一排服务员。   结果这群服务员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手里的盘子也纷纷飞了出去。   第一个服务员站在季煜烽手肘旁边,以李鹏为起点,某位实习生为终点,大致这一条线上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飞溅到了盘子里的食物,弄脏了他们今天精心准备的西服。   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盘子声响彻整个餐厅。   刹那间,原本略显喧闹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直勾勾地朝着他们这桌投来。   最后,一盘子蒜蓉蒸波龙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   “啪”地一声,食物扣在了李鹏的脑袋瓜子上。 第39章   李鹏感觉地中海头皮上湿漉漉的,隐隐还能闻到点蒜香。   他当经理的时候接触过不少员工,表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可实际上有些人看不惯李鹏这种心胸狭隘、爱抢功劳,还总爱给人使绊子的行事风格。   看到波龙的大钳子挂在他额头上,不少人都忍不住笑出声,还有人悄悄拿出手机,拍下了这滑稽的一幕。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了洋相,李鹏气急败坏地拿下脑袋上的大波龙,差点把它摔在盘子里。他顾及到领导,才强忍着没发作。   季煜烽斜睨了一眼带着嫌弃表情擦着油乎乎的手、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的李鹏,心里觉得十分痛快,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   他垂眸一看,只见七八个服务员坐在地上,瓷白色的碎片散落一地,食物也凌乱地撒满四周。   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闯祸了。   他急忙俯下身,扶起那名服务员。   服务员看了撞他的男生一眼,又扫视了一圈大厅里的众人,欲言又止。   大厅里鸦雀无声。   百来号人的视线却如芒在背般聚焦在他身上。   季煜烽察觉到了服务员的为难,心想对方也是打工谋生,实在不容易。尽管他觉得这群人此刻一副茫然又吃惊的模样,大概率没看到是自己胳膊肘碰的,但没必要让无辜的人承担责任。   他刚打算承认,却被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   闻修越对第一个摔倒的服务员说:“没关系,我们公司重新订一桌,摔碎盘子的损失也由我们公司来赔偿。还得麻烦你们把地上清理干净,辛苦了。”   服务员接待过这么多客人,自然领会了闻总目光里的含义。   就是公司出钱,这事儿就此翻篇。   闻修越这番话说得给足了对方面子,又十分得体。服务员一眼就看出,这豪门少爷身上有着刻在骨子里的修养,连连向他道歉,然后热情地回应:“稍等,我们马上重新做一桌,很快就好。”   其他服务员起身,也礼貌地对客人说“给各位带来不便,实在抱歉”,随后清扫完地上的碎片和食物。   其他人见状,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只当是一场意外,自然而然地相继收回了视线。   坐在闻修越身旁的刘主管,很会察言观色,温和地说:“你们几个衣服脏了就去洗手间清理一下。要是有面料损坏之类的损失,可以找行政部门走公司的赔偿流程。”   几个实习生连忙应道:“谢谢刘主管。”然后眼神示意各位领导去一趟洗手间。   衣服遭殃的基本都是季煜烽所在的实习生部门。他觉得闻修越既然帮他把事情圆过去了,在现在这个场合和氛围下,没必要故作姿态非得当场大义凛然地道歉。   他扫视了一圈同事,留意他们衣服的款式和品牌。   当然,菜和摔碎的盘子,他也有责任承担相应的赔偿费用。   各种损失大致一算,季煜烽心里仰天长叹。   上班不赚钱,还要搭钱啊。   这破班让他上的。   一个多小时后,聚餐基本结束,餐厅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热闹喧嚣渐渐褪去。   闻峥优对身旁的闻修越说:“哥哥和我一起回去?”   闻修越看了正起身准备离去的季煜烽一眼,说:“峥优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儿。”说完,他便起身。   闻峥优看着闻修越的背影,漂亮的眸子仿若寒潭沉星,闪过一抹狠厉的光。   他半眯着眼,望着门口差不多并肩走的两个男人,神色愈发阴郁。   像是陷入一段隐秘又复杂的回忆。   -   季煜烽走出餐厅,四月底的夜晚,微风轻柔,繁华的商区依旧灯火通明。   他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了,商场应该还没关门。   他盘算着去看看那些衣服的价格,回头明天主动给行政部赔款。   他正准备打一辆车去商场,突然发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瘦的男人站在他身边。   他抬起薄薄的眼皮一看,是闻修越。   男人扬了扬眉梢,看向他,游刃有余的神情表明他什么都看透了。季煜烽觉得还是主动坦白比较好:“是我不小心碰到了服务员的胳膊,才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状况。”   闻修越当时看得一清二楚,他勾了下唇角,若有所思地问:“是不小心吗?”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神色吊儿郎当又透着理所当然:“我就是故意转的盘子,本来想……”他觉得事已至此,没什么再细说的必要,反正也没办成,“我就是看不惯李鹏那副狗/德行,老子要一直忍着他,非得憋死不可,就算不死,也得憋疯,我总不能把自己憋疯吧?”   他顿了顿,又有些生硬地说道:“对不起……,不对,应该是谢谢闻总。”要不然今晚可真不好收场。   “小狗还会说谢谢了?”闻修越屈起手指,刮了一下季煜烽高挺的鼻梁。他不觉得季煜烽做事有什么不妥,相反,他很欣赏那种有仇当场必报、敢作敢为的劲儿,这才像个男人。   “老子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别叫我……”算了,跟闻修越说了好几遍别叫他“小狗”,他还这么叫,就让他叫吧。   闻修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小狗估计在琢磨赔偿衣服的事儿呢,便说道:“我要去趟商场,你去不去?”   季煜烽正有这个打算,便如实答道:“嗯。”   “一起走吧,坐我的车,这样能快些。”   季煜烽:“……”   也行,反正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季煜烽和闻修越坐到车后座,闻彬导航到商场,透过后视镜悄悄瞥了这俩人一眼,偷偷勾起一抹坏笑,心道表哥还说和银毛不熟,明明就是想方设法找机会和人家相处。   后座的俩人都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中间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距离,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和导航提示音。   季煜烽这次怕被抓包,自觉很是隐秘地偷瞄了一眼闻修越的侧脸。   他长得好看,人也怪好的。   他没多看,迅速收回了视线。   这时季煜烽手机响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   是他母亲李萌萌发来的微信。   季煜烽轻叹了一口气,划开了手机屏幕。   李萌萌:【小烽,下周日你姥姥过生日,你来吗?】   然后,她又发了一条消息,像是替他做了决定:【来吧,你都好几年没去你姥姥家了。】   季煜烽视线停在了手机屏幕上,没有作出回应。   他父亲和母亲离婚多年,虽然他和母亲保持联系,偶尔也会微信说几句话。不过,他确实好几年都没有回他姥姥家了。   他也不太想回去。   季煜烽清楚地记得,小学六年级那年,舅舅因意外离世,还不到四十岁。姥姥那一大家子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即便过了好几个月,悲伤的阴霾依旧笼罩着这个家。   姥姥家在农村,家里还有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所以季煜烽在村口的小卖店买了一兜子好吃的。   季煜烽和李萌萌来到姥姥家,母亲除了一个亲哥哥,还有一个亲姐姐,几个大人在东屋关上门,聊起家长里短。   几个小孩子在西屋,季煜烽把零食放在炕上,便坐着看电视去了。   他看得入迷,没注意到自己买的一兜子零食全被吃了。   堂姐发现他愣愣地盯着空袋子,关切地问道:“小烽你是不是没吃?要不姐再去买?”   季煜烽小时候就挺沉默寡言的,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用。”   看着堂哥和堂弟满嘴的零食残渣,当时一共四个孩子,他特意把每样东西都买了四份,本想给自己留一份,结果被不知道被谁吃得精光。   小孩子都爱吃零食,季煜烽又自己走去村口小卖店买了点,回来之后,他没把零食放西屋,而是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打算吃完饭自己吃点。   还没到吃饭时间,季煜烽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发现沙发上的一兜子零食没了。   当时姥姥在客厅,他下意识问她:“姥姥,您看到我放在这儿的零食了吗?”   老人眼中泪光未散,自从儿子去世后,她仿佛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大片,她说:“我给你小弟了,他想吃就都给他了。”   她说的“小弟”是他舅舅的小儿子,因为儿子死后,做奶奶的本能地更加疼爱自己的孙子,觉得这孩子没了父亲太可怜。   季煜烽当时也没考虑太多,他性子直,实话实说:“这是我给自己买的,您要是想给别人,得先问问我,不能直接就给出去,这样不合适。”   他这话算不上发火,但多少带着些不满的情绪。因为屋子不大,隔音效果也不好,这话被李萌萌听到了。   她走到客厅,脸上泪痕未干,大概率是谈及亲哥哥太过难过。   眼神里带着别样的情绪,隐隐有要发火的征兆。   当时季煜烽还没反应过来李萌萌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姥姥就拦住了李萌萌,说:“小萌,你别出来,回屋。”   哪成想,李萌萌挣脱了姥姥的阻拦,快步走上前去,抬手就给了季煜烽两个耳光:“先给你两个嘴巴,你能不能长点记性,以后别和长辈顶嘴!”   季煜烽当时懵了一瞬,尽管他说的话在那种场合下,可能措辞和态度有些欠妥。   但至于挨打吗?   姥姥见状,连忙挡在季煜烽和他母亲中间,说:“小萌你赶紧回屋吧。”   李萌萌本就是那种平时特别爱唠叨,一点点小事就喜欢无限放大的性格。   她这种性格,老人拦也拦不住。她又甩开老人的手臂,冲上前去又给了季煜烽两个耳光:“你看看你哥哥姐姐弟弟,人家哪个不比你懂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谁家小孩子和长辈顶嘴!”   李萌萌说着说着,情绪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抬手又甩了季煜烽两个耳光,“你怎么这么不让大人省心……”   后来也许是带着对哥哥离世的痛苦发泄,连带着又打了季煜烽两个耳光。   季煜烽想躲没躲开,硬生生挨着李萌萌的打。最后他堂姐从西屋出来,摸着他被扇得通红的脸,把他拉回了屋子里。   他回到屋子后,嘴上还沾着酸奶的堂哥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他那不懂事的堂弟幸灾乐祸地笑,明知故问道:“哥你咋了,脸这么红?”   季煜烽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炕上,目光木然地盯着某个点。   他脸上很痛,但也渐渐麻木了。   因为他改变不了他母亲,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现状。   他当时最希望的就是。   自己不是季腾飞和李萌萌的孩子。   后来,他大姨家的堂哥对他说:“你妈打完你在屋里哭呢,这事儿你做得确实不对,你是小辈,不能和长辈顶嘴,”可能是觉得全怪在季煜烽身上也不妥,顿了顿又说,“咱大舅没了,你妈心里难受,有什么你就多担待点。”   对,他们都对,就他全错。   他从来没见过大姨或者舅妈当着一堆人的面打骂、数落自家孩子。   也许真像李萌萌经常跟家里亲戚念叨的那样。   他是最差劲的那个吧。   一直以来,不管是父亲那边的亲戚,还是母亲这边的亲戚,季煜烽都躲得远远的,总感觉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   所以,他时常都会有一种孤寂感,他的生活仿佛除了工作便再无其他,朋友少得可怜。   亲人更是压根没有。   沉默须臾,他没回母亲的微信,按灭了手机屏幕,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座上。   刚一靠下,车子就停下了。 第40章   季煜烽顺着车窗侧眼望去,发现已抵达商场。   下了车,他心里像被一层无形的东西包裹着,憋闷异常。   明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可就是浑身不痛快。   他和闻修越一同走进商场。   京城商业圈的大型商场即便在晚上八点半,依旧人来人往。明亮灯光倾洒而下,映照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其中,处处彰显着繁华和活力。   季煜烽很少逛商场,更别说和别人一起逛了。他稍稍抬眼看了看身旁的男人,顿了顿,语调漫不经心地问:“闻总,准备去哪?”   俩人此时恰好乘坐商场的自动扶梯,旁边的楼层导视牌显示所在楼层为2层。   闻修越扬了下下巴示意,季煜烽也正想去看看衣服,两人默契地走进一家男装店。   两个身形高瘦、长相极好的男人,自然而然吸引了服务员小姐姐的注意。   她热情地上前欢迎:“欢迎光临,二位帅哥随便看看,有喜欢的可以随时试穿!”   季煜烽原本只打算看一下价格,方便明天直接给行政部门赔款,压根没有买一堆衣服挨个送给同事的念头。   刚想告诉服务员“不用麻烦了,随便看看”,却见闻修越和服务员聊了几句后,挑了一套不错的西装。   服务员也适时说:“先生,这套衣服特别适合您,我带您去试衣间试试吧。”   平时闻修越习惯穿一身黑色西装,虽说颜色常常就这一种,但在他遇见闻修越的日子里,款式至少是每天不带重样的,而且十分高档。   季煜烽下意识问他:“你这么多衣服,还要买新的?”   闻修越转过头,扬了下眉梢反问道:“衣服多就不能买新的?”   季煜烽觉得男人穿得干净得体就行,长得帅的裹块麻布都帅,所以他在穿着打扮上没什么讲究。   季煜烽站在离试衣间不远处,目光落在刚关紧的门上。突然反应过来,闻修越买不买衣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多那个嘴干嘛。   他正打算收回目光随意看看别处。   忽然,试衣间的门晃动了一下,闻修越试完衣服走出来。   季煜烽抬眼一瞧,只见那修身的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闻修越挺拔的身形,衬得气质愈发高贵优雅。目光不自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喉结微动,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待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专注时,他才猛地回神,装作漫不经心般收回目光,却又鬼使神差地顺着闻修越走向镜子的方向看去。   反应慢一拍地发现闻修越领口的风纪扣没有扣上,露出一片冷白色肌肤。   季煜烽眯了眯眼。   按理来说,闻修越怎么穿跟他毫无关系,可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领口敞露的样子。   服务员给这位混血美男介绍衣服时,丝毫不觉得累,越夸越兴奋:“先生您看这剪裁多贴合身形……”   话音未落,闻修越忽然侧头看向怔在原地的季煜烽,挑眉轻笑:“盯着我发什么呆?”   季煜烽刚要开口找个理由,感觉鼻尖掠过一缕冷冽的檀木香。是闻修越身上的香水味。那气息裹挟着几分沉郁的雪松尾调,无端让他喉间发紧。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对方敞开的领口上。   服务员也察觉到领口处因未扣好而显得有些不平整,出于职业习惯,抬手想去帮美男扣上风纪扣。   可她指尖刚触到衣领,一股凛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季煜烽不知何时伸手挡住她的动作,指节轻轻碰上风纪扣。   感受到服务员疑惑的视线,他猛地回过神来。   季煜烽也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和她撞上了。帮客人整理着装本就是服务员的工作,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凑过来了?   他尴尬地别过眼,收回动作,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你来吧,我就随便看看。”   闻修越见鱼儿自己游过来了,用不着多费心思。他抬眼看着季煜烽,桃花眼中眸光流转,似有星光闪烁,又似藏着无尽深意,缓声道:“让他来吧。”   这个“他”,从闻修越嘴里说出来,一时还真让人搞不清指的是谁。   不过服务员小姐姐有着敏锐的职业洞察力,她放下手,微笑着说道:“二位有需要随时叫我。”   她退到了一旁。   她发现,这位美男看向银发帅哥的眼神,明显有些不一样。   方才她向美男介绍服装时,美男周身散发着忧郁破碎的气质,眸中隐隐藏着城府的深沉。   可就在他看向银发帅哥的那一刻,眼底忽然漫开一层细碎的柔光,瞬间变得温柔又随性。   来都来了,还能走吗?季煜烽怀疑当时有人在后面推着他,让他不受控制地就走了过来。   他唇角绷直,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   抬起手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闻修越裸露的肌肤上,只见那微微隆起的锁骨线条。   季煜烽一怔。   然后,指尖像是被无形的牵引催动。   鬼使神差地触碰到了那线条清晰的锁骨。   入手一片微凉,指腹碾过肌肤时,又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韧性。   手像是被烫了一下,想要立刻收回,可又仿佛被磁石吸附般,僵在了那里。   过了好几秒,他才回过神来,触电般迅速将手缩了回去。   只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怕什么,摸一下又不要钱。   季煜烽紧张得手背青筋微凸,都不知道手往哪里放,却仍强装镇定,又抬起手,稳稳地扣上了扣子。   “好了。”季煜烽吐出这两个字,刚一抬眼,便发现闻修越正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   那双桃花眼微弯,像蓄着一汪深潭水,倒映着他不自然的模样。   “看什么?”他本能地问道。由于整个过程他都觉得十分别扭,只能靠着自我麻痹硬撑,于是不假思索地问出了盘旋在脑袋里的话,语气里还透着几分虚张声势的理所当然:“怎么,碰你一下要钱?”   闻修越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勾了勾唇角道:“季小狗摸免费。”低眼时,目光忽然落在季煜烽胸前。   季煜烽今天穿的黑外套白衬衫,可能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油渍,衬衫上染上了一块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到的小污点。   正好今天一起出来,索性帮他换身新的。闻修越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小姐姐道:“麻烦帮这位先生也挑一款我身上穿的同款,找个合适的尺码。”   她本还沉浸在方才两人扣风纪扣的暧昧氛围中,闻言一下子回过神,眼尾笑意更盛:“好的,这就为二位安排。”   季煜烽觉得自己欠了闻修越太多人情,怎么可能好意思收人家买的衣服,拒绝道:“不用麻烦了,我不试了。”   服务员小姐姐自然不会错过开单机会,三两下就挑出一套衣服,笑眼弯弯地推销:“先生,您这肩宽腰臀比穿这套准保笔挺,就像量身裁的一样!试衣间在左手边,您稍抬步就能瞧见。”   盛情难却,季煜烽没办法,只好被服务员半推半就地领到试衣间。   闻修越站在原地,看着男生的背影,脑海中一直萦绕的异样思绪,此刻终于得到了短暂的释放。   方才,当季煜烽抬手为他扣扣子时,目光就被男生硬朗的轮廓和深邃的眉眼所吸引,再也移不开。   季煜烽整个人散发的气质,洒脱不羁、肆意张扬、桀骜不驯。   闻修越觉得。   自己像是被蛊惑了。   季煜烽从试衣间里出来,身着和闻修越同款的黑色西装。两人并肩而立时,肩线如刀裁般利落笔挺,周身气场交融又各自锋芒毕露,宛如从高定秀场走来的孪生模特。   服务员小姐姐眼前一亮,满脸惊喜地夸赞道:“这衣服简直是为二位量身定制的呀,也太合适了!”   “那就都包起来。”她话音刚落,闻修越便抬手示意结账,随后径直走向收银台,刷卡完成了支付。   季煜烽觉得这套剪裁精细的西装穿在自己身上确实还挺不错。   在试衣间时,他瞧了眼吊牌价格。   68888元。   闻修越挑的牌子想来也不会便宜,他想着不能白收下这么贵的东西,便攥着手机走到闻修越身边,低声道:“闻总,这钱我转给你吧。”   “老板送员工衣服,哪能让员工付钱。”闻修越手持质感上乘、设计简约大气的品牌包装袋,将其中一个递给季煜烽,“一番心意,要是不收,可就太见外了。”   “这价格有点贵了。”   “再推三阻四,我可要怀疑季小狗你是在嫌弃我的眼光了。”   “……”   实在推脱不掉,季煜烽别别扭扭地放下手机,抬手接过袋子,低声道了声“谢谢闻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季煜烽眸光沉了沉,没有将手机拿出来。   他和闻修越逛了一会儿后,便准备回家。   走到商场二楼的电梯口时,发现旁边墙上大幅的电影宣传广告。   季煜烽本身是个不太喜欢社交的人,几乎不逛商场,所以冷不丁来一次,居然觉得商场里热闹又轻松的氛围挺舒心。   他心道,正好借此机会看场夜场电影,排解一下这股憋闷在心头、不上不下的情绪。   他侧眼看向闻修越道:“闻总,您先回去吧,我想去看个电影。”   闻修越:“巧了,我也想去。”   季煜烽觉得,这一晚和闻修越撞上的巧合太多了。先是一起去商场,接着一起买衣服,现在又都想去看电影。仔细想想,闻修越去也好,自己不能白拿人家一套衣裳,请他看电影正好礼尚往来,把人情还上。   电影院在商场顶楼,俩人来到这里时,发现夜场重映的是三十几年前的美国文艺片《闻香识女人》。经典永不过时,夜场观影的人不少,他们得排队。   季煜烽没等闻修越开口,抢先一步说:“我去买票。”   闻修越也没和他争,跟着走到售票窗口。季煜烽付了钱,买了两张电影票递给闻修越一张。   看到卖品部,季煜烽虽然不爱吃零食,可看电影什么都不买有点辜负氛围,于是买了两杯可乐。   服务员把可乐放在柜台上时,他突然反应过来——   闻修越堂堂CEO,自己请人家喝可乐是不是太随意了?   沉默地看了身旁人一眼,闻修越倒是很自然地拿起了一杯。   正好开始检票入场,两人检完票后一同走进放映厅。季煜烽选了两张中间排的座位票,座位号恰好是正中间的位置。   他和闻修越在影厅正中央并肩落座,电影院昏暗的光线打在他们脸上。季煜烽察觉到,陆陆续续进场的人视线都有意无意地朝他们这边投来。   电影很快开场,刹那间,演播室内的灯光全部熄灭。观众们的交谈声渐渐消弭,在浓稠的黑暗里,大银幕上的画面愈发明亮夺目。   季煜烽的手机又响了两声。   他深吸一口气,顿了下,还是掏出了手机。 第41章   季煜烽划开手机微信,一串白色对话框的消息扑面而来。   【小烽,你怎么不回妈妈消息?】   【你姥姥好久没见你了,她很想你。】   【你哥哥姐姐弟弟都在,你难道不去吗?不指望你对姥姥多好,最起码去看看都不肯吗?】   【你太没良心了,小烽。】   隔了十来分钟,见他一直没回,女人还打了两个语音电话,最后显示无人接听。   【你看看你的哥哥姐姐弟弟,人家都陪着你姥姥呢。我是和你爸爸离婚了,可你也不能这么冷漠无情吧?你姥姥以前对你多好啊,你都忘了吗?】   【你再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和家长多亲近,再看看你,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冤家呢?】   又隔了十分钟。   【对不起,妈妈刚才说话态度不好。】   他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女人的唠叨,耳边甚至能回响起曾经女人像机关枪似不停说话的声音。   季煜烽觉得,他和母亲关系不亲近,原因或许就是性格不合。   他喜欢安静,而李萌萌偏偏是那种喜欢把任何小事都无限放大,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人。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去母亲家那边的亲戚那儿。   他觉得自己没脸面对那些人,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李萌萌总是当着一群大人和孩子的面,数落他如何差劲,说别人家孩子都比他强。   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受不了母亲这般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己。   但他的母亲,说的就一定错吗?   哪有好孩子这么多年都不去看望自家亲戚,甚至连母亲也很少主动联系。   他好像真的挺冷漠的。   做得也挺差劲的。   季煜烽沉默地盯着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消息,直到身旁的男人微微探过头来,低声道:“请我来看电影,结果自己看手机?”   这种行为确实显得很不礼貌,季煜烽连忙收回手机,随口说了句“随便看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平靠在椅子上。   季煜烽目光终于落在大银幕上。他平时敲代码之余,会抽空看一些经典的美国电影。   《闻香识女人》的影院画质经过高清修复,影片情节如同日常的生活片段般平淡,最后那段精彩的演说当属全片的最高潮部分,不过影片所传达的意义却十分深刻。   季煜烽对电影剧情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心里总是冒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使他无法专注地看电影。   他的视线扫了一圈四周,影院里安静得只剩下电影中人物的声音。   他闲散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他发现,闻修越的睫毛很长,但不算翘卷,像是两片停歇的蝶翼。   闻修越看得很专注。   就在季煜烽打量他时,对方的视线突然和他对上。   电影院里伸手不见五指,电影屏幕散发着唯一的光亮,随着画面不断变换,光影在闻修越脸上交替闪烁。   季煜烽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听见他温柔的声音说:“季小狗,你是来看电影的,结果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又看我,”他明显一顿,“难道我比电影好看?”   “你看过这电影吗?”季煜烽答非所问。   “看过。”闻修越如实道。   估计他也是闲暇之余想找些消遣,所以看了重映。季煜烽一直觉得闻修越的声音很好听。毫不夸张地说,就像精心熬制的糖浆,甜而不腻。   听他说话,能抚平所有的烦躁,让人心情变好。   此刻在电影院这个氛围里,好像蛮适合随便聊上几句。   “闻总,你觉得我很差劲吗?”季煜烽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他是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也不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事情讲给别人听。   所以说出了这种听起来颇为唐突的话。   闻言,闻修越的身体在浓稠如墨的黑暗中一顿。   他很不解,平日里看起来强势又傲慢的季煜烽,会问这个问题。   哪怕是生活无法自理的残疾人,或是在各方面条件都不占优的人,也不该用“差劲”来评价自己。   因为在闻修越的认知里,他从未觉得人可以被简单用“差劲”定义。   他出生于豪门世家,自小就被众人捧在掌心,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豪门的精英教育让他养成了自信自强的性格,对自身能力有着绝对的认可。   父母对他采取鼓励尝试、培养独立思维的的教育模式,闻修越在12岁时就展现出敏锐的商业头脑。他不仅售卖手工创意文具、设计专属品牌logo,还创办了网站,生意蒸蒸日上。之后,他更是将公司所有收益都用于慈善事业。   他的父母也从不吝啬表达对他的爱意,无论是日常的拥抱,还是言语中的鼓励和赞美。尤其是他开朗明艳的母亲ELENA常对他说:“修越,你是上天赐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你有着无限的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沉默须臾,闻修越收回了脸上那抹夹杂着疑惑和思索的复杂神情,淡然地转过头问:“为什么这样问?”   其实季煜烽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张口问出了这个问题。为了找个说法,他想到自己曾因识人不明做出了许多令闻修越困扰的行为。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挑明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语调依旧听起来漫不经心:“之前,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你不觉得我很差劲么?”   人做出任何行为都带有目的性,季煜烽之前那些举动也不例外,闻修越轻声说:“季小狗,我问你,一个人的行为对错,和他本身差劲与否能划等号吗?”   季煜烽认真地想了想,笃定地说:“不能。”   所以,他母亲那个说法不成立。   他还是应该做那个。   无所顾忌的自己。   季煜烽觉得刚才那糟糕的情绪来得十分突兀,自己绝对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问闻修越如此傻/逼的问题。   别人怎么说,关老子屁事啊。   像是那个不大不小的心结解开了,季煜烽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将视线落回到屏幕上,随后抬起手,自然地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   刹那间,他的手心触碰到一只细腻微凉、脉络分明的手。   心脏好像猛地漏跳一拍。   短暂的愣神后,季煜烽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一些。   可两只手在扶手上,依旧保持着若有若无轻轻贴着的状态。   明明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触碰,两人却好似都沉浸在电影情节中,全神贯注,谁都没有把手移开。   看完电影之后,俩人一起乘坐电梯,路过二楼的时候,季煜烽瞥见一家家服装店大门紧闭,在商场的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提的服装袋子。   当年,季腾飞创业失败赔光所有积蓄后,家里的生活变得十分拮据。但在穿戴方面,季煜烽从来没比别人差过。   因为李萌萌以前在商场做销售,虽说工资不高,可每次看到适合儿子的好衣服,她从不心疼钱,总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他或许,不应该对一个辛劳的母亲如此冷漠。   既然自己依旧是那个无所顾忌的自己,别人的言论也影响不了自己分毫。   或许可以尝试放下成见,退一步,给母亲一个和解的机会。   他下电梯的过程中,从兜里拿出手机,看着满屏的白色对话框,缓缓打出:【嗯,我去。】   季煜烽本想自己打车回家,但老板以对员工的人文关怀为由,开车送他回了家。   老旧小区唯有居民楼星星点点地透出几缕灯光,微弱的光线在浓稠的夜色中摇曳。   他下车后,坐在车后座的闻修越,看着男生那渐行渐远、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渐渐收回思绪。   闻修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回想起那天晚上,在路灯的昏黄光晕下,看到平时肆意张扬的男生垂头丧气,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那种强烈的反差,激起了自己想要了解他的念头。   可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和季煜烽不过是偶然相遇,如同两条短暂交汇又即将分道扬镳的平行线,本不该有过多交集。   但现在,是他主动向季煜烽靠近,既不是机缘巧合,也不只是一时好奇。   他似乎也无法再以“日常工作节奏紧绷,想接触季煜烽这种性格独特的人来调节状态”为托词,去掩盖自己内心深处那呼之欲出、想要靠近对方的渴望。   他好像,仅仅因为季煜烽这个人,就身不由己地想要接近。   闻修越靠在车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摒弃这股没来由的情绪。   他不能做一个被情绪左右的人。   他应该像过去一样,秉持着事业至上的理念,把其他一切都当作无关紧要之事,继续做那个意气风发的闻少爷。   闻修越回到家里,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   推开门,他便瞧见母亲、父亲和闻杨都在客厅的吧台边喝着饮品,母亲正来回走动,似乎在忙碌着什么。三人身上的礼服还未换下,想来是刚回家不久。   “爸,妈,闻杨。”闻修越如往常那般,一进家门就向父母弟弟打招呼。   “修越。”父亲闻远朝应了一声,眼神示意他过来坐下。   闻修越踱步至吧台旁,轻轻拉开那皮质包裹、金属镶边,与整个黑金高质感大平层风格相得益彰的椅子坐下。   闻远朝顺手拿起一旁的玻璃杯,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他和亦父亦师的父亲,在商业上总是有诸多话题。父子俩自然而然地聊起工作日常,从项目进展到行业动态,又到股市行情,聊得热火朝天。   他十四岁的三弟闻杨也能时不时插上几句。   突然,门被打开,脚步声由远及近。   闻杨率先转头看向走进来的男人,说道:“二哥,你也回来了。” 第42章   闻修越像和睦家庭的兄长关怀,目光温和地看向他说:“峥优回来了。”   闻远朝眼神示意闻峥优过来:“来坐。”   闻峥优坐在了闻修越的旁边,父子四人俩俩面对面坐在吧台。   闻远朝看着在美扎根八年的二儿子,如今为助力家族企业发展毅然回国,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欣慰和慈爱,关心地问:“峥优,这段时间在公司适应吗?”   闻峥优看向父亲,眸子里透着融融暖意,缓声道:“一切都挺顺利的,适应得很好。”   闻峥优长得明艳夺目,但是声线却清冷矜贵,听起来总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距离感。闻远朝眸光稍作停留,随后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笑意浮现,“你要是有什么疑惑,就多跟你大哥讨教讨教,他在埃迪积累了多年经验。”   他顿了顿,看向闻修越语重心长地说,“修越,你作为家里的长子,有些担子自然要多担着点,平日里多给弟弟们指指路。”   闻修越自觉出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爸自然希望他们兄弟三人和睦相处、携手共进。   可有些事,并不是仅凭美好的期许就能达成,现实里总有诸多微妙的变数。   他看向闻峥优,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又看了一眼父亲,随和地笑道:“爸,您放心,我肯定多帮衬着弟弟们。”   闻杨很小的时候,二哥说想换个读书环境,便赴美读高中了。他也不明白,在国内待得好好的,二哥为什么突然要走。   虽说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但相处时间实在不算多,整个成长历程,大多是大哥陪伴在他身旁。老实说,他和二哥之间难免有种生疏感。   不过,这些情绪他都藏在心底,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十分讨哥哥们欢心,得体地说:“以后有两位哥哥当我的智囊团,遇到难题,不愁没人请教了。”   在看似一片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里,闻远朝话锋一转,看向坐在对面的大儿子说:“对了,修越,我听张董事长说,埃迪没和丰润达成合作,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闻修越微微蹙起眉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捏着杯身,指节微屈,指尖有节奏地轻轻点在杯壁上。   他的脑海迅速回溯起推掉与张丰合作的前因后果。   那次张丰主动上门,提出的合作方案乍看条件优渥。不过,凭借多年在商场摸爬滚打的敏锐直觉,他总感觉其中有猫腻。   要是贸然应允,埃迪极有可能陷入对方精心设下的商业圈套,所以他当时借题发挥“煞笔又来送钱了”,推掉了合作。   沉吟片刻,闻修越神色平静,让人瞧不出情绪,不急不慢地找了个借口:“爸,公司最近在接触新项目,这些项目正处于关键的攻坚阶段,目前人力和资源高度集中投入,抽不出太多精力和丰润开展合作。”   “公司不是有个和海城B公司关于人工智能算法优化的项目合作吗,你不是下月就出差去跟进这个项目?”闻远朝喝了口柠檬水,醒了醒晚宴上的酒意,“丰润总部也在海城,你这次过去,要是时间能协调开,顺道和张丰见个面,一起吃个饭,看看这次合作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和丰润合作一直都挺愉快,突然不合作了,总归得有个明确的说法,别让对方觉得咱们公司做事太随意。”   父亲这人心思敏锐得很,任何细微的端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估计听他方才的话也推测到了这次合作背后或许另有隐情,顺势安排他去探探口风。闻修越也明白这推脱不掉,便爽快应下:“行,爸,我知道了。下月去海城,我找机会和张董事长见个面。”   “你也带着你的二弟还有季煜烽去吧。”闻远朝看向闻修越,认真地说道,“你二弟刚回国,尽管在美国研习了先进企业管理模式,但商场形势错综复杂,你还是得多带他参与项目洽谈,让他多积累些实战经验,尽快熟悉国内的商业环境。至于小烽,你爷爷说了,周淑华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和她丈夫为小烽的职业发展费尽心思,咱们日后肯定得给他晋升机会,委以重任。”   “峥优,和大哥一起去历练历练,你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我正盼着能跟大哥多学习。”   闻修越心里清楚,不让闻峥优去是不可能推辞掉的。   同时他也不想见到季煜烽。   因为每次见到季煜烽,他总会莫名产生一些连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情绪。   所以,不见是最好的选择。他婉拒道:“季煜烽目前还是实习生,正忙着游戏项目的关键环节,时间上恐怕安排不过来。”   闻言,闻峥优眼中闪过一瞬疑惑,随后神色如常,好似那刹那间的异样从未出现过。   闻远朝轻笑一声,劝说道:“小烽自身能力出众,只要加以培养,假以时日,必然能成长为企业的中流砥柱。你出差也就短短几天,不差这点时间,就这么定了。”   “远朝,你这个当父亲的能不能少给孩子们些压力?”这时,ELENA换上一套粉色蕾丝睡裙,敷着面膜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优秀的三个宝贝儿子,操着一口地道的京城话说道:“孩子们忙了一整天,这都大晚上了,还和他们谈工作,也该让他们好好歇歇了。”   闻远朝看着明艳动人的妻子,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宠爱,和在儿子们面前那副精明的企业家形象截然不同。他赶忙起身走向她,应道:“好好好,我这就不聊工作了,让孩子们休息。”   ELENA的目光突然一顿,视线落在闻修越椅子下面放着的袋子上,虽然面膜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但难掩其中的八卦意味,问道:“修越,你今晚和谁逛的街?”   闻修越下意识垂眸,这才想起回来时顺手把和季煜烽买衣服的袋子放在了这儿,他随口扯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闻彬说他想买衣服,让我陪他一起挑挑,我自己也顺便买了一套。”   闻峥优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带着探究又藏着思索,随后闲适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   ELENA应了句“这样啊”,目光落在闻修越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像是突然忆起什么事,双眼微微瞪大,带着疑惑问:“修越,你是不是把我的戒指拿走了?”   闻修越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恍然地挑了挑眉,说:“嗯,我看那对戒指挺好的,就拿出来用了。”   ELENA神色骤变,仿佛失去了极为贵重的宝贝,脱口而出:“OH,My GOD!”紧接着又问:“你戴了一个,那另一枚呢?”   闻修越自然不能说送给季煜烽了,含糊其辞道:“送人了。”   ELENA眼睛瞪得滚圆,她本就明媚动人,眼眸犹如澄澈湖泊般又大又亮,这一睁,配上夸张上扬的眉梢,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对戒指你知道多少钱吗?不,钱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出自著名设计师Carlo Moretti之手,它叫‘Eternal Vows’,全球限量一对,有钱都未必买得到,就这么送人了?”   闻修越看着爽朗有趣的母亲,忍不住打趣道:“对啊,送人了。妈,你不会想让我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吧?”   ELENA像泄了气的皮球,小声嘀咕着“覆水难收,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可转瞬又振奋起来,乐观道:“没事,我旗下品牌即将推出的新品,肯定有比这更好的。”   母子俩兴高采烈地攀谈着,时间差不多了,闻远朝搂着ELENA的腰,一同回了卧室。   闻杨明天还要上学,所以也回卧室休息了。   只剩下闻家两兄弟在吧台坐着。   闻峥优抬眼,目光落在闻修越脸上,带着弟弟对哥哥的敬重和信赖道:“我刚回国,对这边许多事务都还不太熟悉,往后还望哥哥多多关照。”   闻修越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笑意,那笑容里仿佛藏着一丝玩味,像是在陪着闻峥优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不疾不徐道:“你是我亲弟弟,说这些可就太见外了。”   -   翌日,季煜烽还是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公司。吃完早饭后,离上班还有一些时间。   他打开手机,点开小紫书软件,如往日一般,刷着行业动态。   他刷到一条帖子,手指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那是一条文字配图的帖子——公司有一个银发男同事,真的好帅啊。   这条帖子的点赞数不高,看来流量不大。季煜烽自己也是银发,他抬手摸了一下头发,本能地点开了帖子。   贴主网名叫“干饭少女”,帖子内容写着——   和我一个办公室的有一个男生,个子特别高,还是银发,长相特别特别帅,我没想到我们行业能有这么帅的男生【爱心】。   【汤姆和杰瑞:楼主是从事机械行业的吗?】   【干饭少女:不是啦!】   【心心爱吃葡萄:帅哥只适合看看,能力才是魅力所在。】   【干饭少女:我觉得,他是我们办公室里最有本事的一个!】   【山大王:怎么不发照片呢?】   【干饭少女:我偷拍了他的照片,存在手机里了!!这可是我的小秘密!】   【努力赚钱的打工仔:帅气的人一般都是有主的。】   【干饭少女:EMMM……我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对象,应该没有吧,他平时都挺高冷的,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季煜烽微微蹙了下眉心,他不是一个自恋的人,也不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人。   但帖主描述的同事。   怎么和自己有点像。   出于这种想法,他对帖主的身份也感到好奇,点开她那欧美少女风格的头像,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图片或图文帖子。   “干饭少女”的粉丝数量不到一百,看来只是一个记录日常生活的普通账号。   季煜烽的目光首先落在一个他说不出风格的包上,标题是——XXX,美丽的废物罢了。   他点开图片一看,顺势扫了一眼文案——这外形和颜色很难不爱啊!缺点就是太小了!只能装一包纸巾、一支口红,外加一个气垫!   他兴致缺缺地退出帖子,正准备退出主页,就在这时,一条图文帖闯入他的视线——公司里有个丑男疑似追你怎么办?   季煜烽想着反正离上班还有些时间,便点了进去。或许是内容涉嫌人身攻击,这条帖子零点赞,估计被限流了。   他随意扫了一眼文案——我们公司有个男的,自以为很厉害,实则水平一般,还特别自负。起初我想和他做普通同事,有问题能互相帮衬,可这段时间,下班后他总给我发关心的消息,像“干嘛呢?”“吃饭了吗?”“睡了吗?”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他那秃瓢样儿,还想追本小姐?   虽然他对这些内容不感兴趣,但从这几个帖子可以推断,帖主大概是一个骄纵的富家女生。   他懒得继续往下翻,面无表情地划开主页,全然没注意到帖主最近更新的内容——我好像喜欢一个人,想追他。   办公室此时空无一人,季煜烽也没了浏览帖子打发时间的心思,放下手机,打开电脑,提前投入工作状态。   没过多久,他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   季煜烽察觉到有人站在了自己的工位前,但他并没抬头,视线仍对着电脑屏幕。   直到一只涂着紫色美甲的手,拿着一杯咖啡伸到他面前。 第43章   季煜烽顺着那涂着浅紫色指甲油、点缀着碎钻的手指,目光落在那只拿着纸杯咖啡的手上。   随后缓缓抬眼,发现站在面前的是郭可欣。   他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给自己送咖啡。   对于想不明白又不感兴趣的事,季煜烽向来不会过多关注。   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只是垂眸,再度把注意力聚焦到游戏项目上。   郭可欣见季煜烽完全无视自己,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瞬间绷直,樱桃小嘴也因不满微微嘟起。   “拿着啊,”她娇滴滴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不悦,“给你买的。”   季煜烽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毫无情绪地说:“不想喝。”   郭可欣是XX集团的独生女,在国外某知名大学硕士毕业。她不想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下工作,渴望凭借自身能力证明自己,于是凭着优异的成绩,再加上点父亲的人脉关系,来到了国内大厂埃迪工作。   郭大小姐哪受过这般热脸贴冷屁股的待遇,可转念一想帅哥大多心气高,便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道:“看你上班这么辛苦,特意给你买杯咖啡提提神。”   “你上班也挺辛苦的,”季煜烽目光盯着屏幕,手敲着键盘,诚实地说,“赚钱不容易,别把钱花在不熟的男人身上。”   “……”   她看向季煜烽,脸上连硬挤出来的笑容都消失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人家爱搭不理,她总不能硬把这杯咖啡塞给他,她也是要面子的啊。   郭可欣娇哼一声,鼻腔里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些许不爽,收回拿着咖啡的手,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   季煜烽没注意她的小表情,自顾自地进行代码编写。   他在埃迪工作一个多月了,游戏的核心玩法与多数功能已开发完毕,目前只剩人物设计的最终确定,以及后续的性能优化、测试等工作。   上次李鹏说会修改策划里的人物设计,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敲定的。   如果人物设计遵循他当初的理念,将会构建出极为庞大复杂的人物体系,每个角色都会拥有丰富的背景故事和独特的技能树。   所以,要把这些元素完美融入游戏,不管是进行角色建模、动作设计还是技能特效制作,都得花费大量时间反复打磨调试。   开发精品游戏必须精益求精。哪怕他注重工作效率,但该投入的时间也绝不能节省。   忙完一上午的工作,季煜烽去食堂吃了午饭,中午在办公室趴着睡了一会儿。   快到上班时间时,他突然想起,昨天去商场,大致记下了那几个衣服弄脏的同事的衣服价格,便打算去趟行政部门,把钱交给负责处理此事的人员。   到了行政部,季煜烽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   工作人员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不用您个人出钱,这事儿走公司账就行,公司会统一处理的。”   给钱还给不出去。季煜烽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准备返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投入到下午的工作中。   他路过20楼的茶水间。   这会儿正好没人。   不得不说,埃迪的福利待遇非常好,一进门,便能看到崭新的咖啡机、琳琅满目的小零食,还有摆放整齐的各类茶包。   由于技术岗时常加班,他想提提神,便走到咖啡机前,从旁边的纸盒里取出一个一次性纸杯,放在出液口下方,随后按下按钮,醇厚的咖啡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他端起杯子准备品尝时,忽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   季煜烽瞥了一眼。   是郭可欣。   他目光没在她身上过多停留,收回视线,拿起纸杯准备回办公室。   “有贵的咖啡不喝,要喝免费的,”郭可欣挑了挑眉,调侃道,“是看不上我给的?”   从初中到大学,学校里有不少人向季煜烽表达过好感,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但郭可欣的举动怎么那么像有特别情愫在里头,只不过给他感觉她确实性子直爽些,大部分女生都是腼腆的。   他抬眼,神色平静地打量着她。   郭可欣留着时下流行的樱花妹发型,齐肩的短发微微内卷,发尾俏皮地翘着,化着不浓不淡的妆,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她原本的好气色。   一双大眼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BulingBuling的。   属于那种甜美娇俏型的。   他们视线短暂交汇后,季煜烽移开眼,敷衍地说:“早上不想喝,现在想喝了。”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郭可欣舔了下唇,像是斟酌了下措辞问:“季煜烽,你有女朋友吗?”   另一边,闻修越刚在外面吃完饭回来,想来也是顺路,打算去找季煜烽,告诉他关于下个月出差的事情。   闻修越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和他一起去。每次只要一见到季煜烽,他心底就毫无缘由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亲近冲动。   人不能被情绪左右,避开是眼下最直接且有效的办法。可父亲一直坚持,无奈之下,他只能去找季煜烽。   闻修越正要前往他的办公室,想着简单交代几句相关事宜。   途经茶水间时,发现门没完全关上,留着一道缝隙,他听到里面传来低沉平缓的男声。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就像刻在了脑子里。   他向门口走了几步。   季煜烽现在基本确认,郭可欣对他有好感,这也不奇怪,他也知道很多女生都喜欢他这一款痞帅长相。   所以,郭可欣喜欢的不是他,而是他这张脸。   季煜烽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如实道:“没有。”   郭可欣大眼睛明显亮了一瞬,她以前对这个冷脸银发男生并没有感觉,甚至觉得他是个不好惹的刺头。   但是越看越觉得太帅了。   她的小姐妹们很多,想着如果平时带上这么个又高又帅又酷的男朋友出去,得多拿得出手,她们肯定会羡慕她吧。   大小姐是对自己有自信的,优渥的家境、出色的长相、源源不断的追求者,她不信拿不下季煜烽。   她眼波流转,含着一抹娇俏看向他,“要不咱俩试试?”   季煜烽扬了下眉梢,视线在她脸上停留须臾,如果她今天没有找他,他都没太多记住这个人。   季煜烽扯了下唇,玩世不恭地说:“抱歉,追我的人得排队,你排不上号。”   虽然态度有些傲慢,但说的也是实话,顿了顿,他说:“有别的事儿没,没有我回去了。”   “……”   季煜烽走了后,郭可欣咬着嘴唇,越想越觉得憋屈,最后跺了两下脚。   她快气死了。拽什么拽啊,本小姐没有你照样活得潇洒自在。   另一边,闻修越回到办公室,没往办公桌那边去,只是有些恹恹地靠在沙发上。   他心里这股烦躁来得毫无道理。   就好像平静湖面毫无征兆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地搅得他内心不得安宁。   女员工和季煜烽表白,他听了几句就离开了,也不清楚后续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季煜烽不好追,女生估计也会知难而退。   然而让他不畅快的是。   肯定还会有其他人,日后会向季煜烽表白心意。   都是年轻人,这种情况本也平常。   可他,就是不希望,季煜烽身边围绕着众多爱慕者。   这层楼平时如果没有预约,基本没什么人来,所以闻修越进来时没特意关门。   这时闻彬来送文件,他带着几分期待地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一声短促的“进”。   闻彬原以为表哥在工作,目光下意识看向办公桌,没想到表哥正坐在沙发上。   他一直觉得表哥是个情绪稳定、从不轻易表露内心想法的人,自己做他的助理也有挺长一阵子了,却还是摸不透他的心思。   此刻,虽然闻修越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但闻彬明显感觉表哥周身散发着低气压。   平时表哥总强调工作的重要性。闻彬视线扫了一眼,犹豫片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说道:“这是您要的季度业务报表和市场调研报告,都整理好了。”   “放那儿吧。”闻彬进来,闻修越收回思绪,看向办公桌说道。   “好。”   闻修越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向办公桌。   闻修越只觉心间好似被一团乱麻堵住,憋闷得厉害。但他绝不能让情绪影响到工作,迫切想找个出口驱散这份烦躁。   他抬眼看向闻彬道:“闻彬,给我倒杯水。”   闻彬应了声好。   他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一圈,能确定,表哥情绪不对。   平时表哥声线温柔,不管说什么都很好听,现在却明显沉闷许多。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惹表哥生气了?   -   季煜烽回到办公室,着手工作,这时李鹏拿着用塑料文件夹装订的文档走了进来。   李鹏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五个实习生,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银毛身上,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满是不情愿地说:“我和经理以及其他技术骨干沟通后,决定推翻之前的策划案,游戏人物设计部分,按照小季的想法进行。”   闻言,季煜烽心里如一块石头落了地,虽面无表情,但他十分高兴埃迪能够采用自己的人物设计。   李鹏目光从季煜烽身上移开,心里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咱们现在做的这款游戏,原创者就是咱们办公室的小季,他还是技术入股,所以上层安排我和小季带领大家完成。小季这么有本事,大家可得多学着点,以后别拖后腿。”   “另外,小季,目前游戏项目已进入收尾关键阶段,预计三个月后上线,为了搭上政策利好的风口,你需要和其他同事协同推进,尽快完成人物设计部分的精修和定稿。”    第44章   这款游戏是季煜烽研发的,他打心底希望埃迪能完全按照他的设计理念来推进。   可李鹏这番话,分明是在给他四处树敌。   将他的仇恨值拉满。   首先,他向同期实习生透露,自己是游戏项目的原创者;其次,又点明自己是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参与项目。   况且季煜烽听说,这批实习生的淘汰率极高,可能五个人里只有一个能转正。   可以想见,那些学历高且心高气傲的实习生,大概率会因此对自己心生不满。   还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想不明白。   李鹏是怎么得知他技术入股这件事的。   究竟是谁透露给他的。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项目未来困难重重。   不过,总想着这些事也没有意义,既来之则安之。   李鹏简单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几个实习生,他们人手一份新发的策划方案,细细研读。   《幻境探险》人物设计亮点突出,形象丰富,性格外貌各异,满足多元审美。   六大职业定位精准,技能各有侧重。   刀锋剑术精湛、具备闪避反击能力;盾卫高血高防,能嘲讽敌人、保护队友;异能者可操控电流进行范围攻击;突击手侧重于近距离高爆发伤害;狙击手负责远程狙击;战术员负责协调队伍,为队友提供暴击加成和能量回复。   由此可见,设计者极具匠心。   庞涛 “啪” 地一下子合上了策划案,转过头看向坐在他工位斜后方的季煜烽。   庞涛毕业于国内顶尖 985 大学,是硕士高材生,一直以来,他都自视为天之骄子,习惯了在人群中独占鳌头。在他的认知里,无人能超越自己。但凡遇到和他一样有可能崭露头角的人,他内心便会本能地抵触,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他吊着眉毛,眼睛斜睨,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满脸写着不服气:“原创者,你这游戏人物设计,近战和远程职业强度差距也太大了吧,明显不合理,就这水平?”他纯粹是瞧这个本科毕业的银毛极度不爽,觉得对方没什么牛逼的,不过如此罢了,满心就想着抓住机会狠狠反驳、呛他几句。   季煜烽抬眼瞥了他一眼,想着让庞涛理解自己的设计理念,没在意对方态度,难得地耐着性子解释,淡声道:“近战职业攻击距离短,但高爆发和灵活闪避能让玩家快速切入战场,短时间打出高额伤害,很考验操作技巧和时机把握;远程职业攻击距离远,输出安全,不过输出频率和爆发较弱,更依赖站位和战场局势判断。这种强度差异能让玩家根据不同战斗场景合理搭配阵容,增加游戏策略性和可玩性,并不是不合理。”   庞涛那尖瘦的脸庞上,一对招风耳格外显眼,身形又瘦小,活脱脱像只猴子。他撇了撇嘴,脸上满是嘲讽的神色,反驳道:“你说得轻巧,照你这么说,那新手玩家上手近战职业不得被虐得死去活来?前期谁还愿意玩近战?这还不叫不合理?”   哪个游戏都是新手慢慢适应的过程。就算玩个消消乐,新手一开始还得对着屏幕戳半天,搞清楚怎么消除得分最高呢。   按照庞涛这种思路,游戏就是个不合理的存在。   季煜烽可没兴致和他辩解,眼睛低垂,盯着电脑屏幕,散漫地说:“要不你别上班了,回家躺着多好。”   季煜烽这话一出口,庞涛瞬间炸毛,脖子一梗,扯着嗓子反问:“你这话几个意思啊?故意找茬是吧?”   “实习生是新手,”季煜烽不咸不淡道,“你就不怕在工作里被别人虐得死去活来?与其在这儿受这份罪,还不如回家躺着舒坦,你说对吧?”   “你……”庞涛这反驳的话就像被噎在了喉咙里,吃了瘪,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季煜烽一眼,一转身坐了回去。   季煜烽冷眼瞧了他一下,没再多理会,继续专注于手头的项目。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李鹏前来检查一天的工作成果。   他在办公室里踱步,目光扫过每个人的工位。   季煜烽依旧表现最为出色;杨浩也踏踏实实地依照策划案推进,完成度不错;而庞涛、白文杰、郭可欣三人,要么偏离策划案要求,要么进度拖沓迟缓。   这些情况,都在他预料之中。   此前,闻峥优私下与李鹏见面,夸赞季煜烽一番后,表示让他和银毛带着几个实习生共同完成项目。   李鹏表面应承,心里却打着小盘算。   凭什么要给这小子做嫁衣?凭什么让自己的努力沦为银毛的跳板?   早在几天前,李鹏就私下联系了除季煜烽之外的所有人,隐晦暗示他们将工作成果单独发送。他甚至故意透露项目组内部竞争激烈,转正名额有限,成功挑起了部分实习生的攀比心理。   李鹏脑海里勾勒出完美计划。等项目进度彻底失控,漏洞百出……他就以力挽狂澜的姿态介入,重新分配任务,将银毛边缘化;待项目在截止日期前勉强完成,他再对外宣称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全局,把所有功劳收入囊中。   届时,那个银毛,只能沦为他职场晋升路上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李鹏心里美滋滋,嘴角不自觉咧了上去。   很快他又换上愁眉苦脸的表情:“我看了大家今天的成果,和策划案要求差距还很大。今晚加个班,把进度赶一赶吧。要是项目搞砸了,咱们谁都不好交代!”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季煜烽一眼,又特意强调了几句项目的重要性,说完便离开了。   李鹏离开后,办公室陷入一片寂静。   季煜烽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余光瞥见杨浩正专注地调试程序,敲击键盘的节奏透着股踏实劲儿。   他极轻地扯了下唇角。至少还有人在认真推进项目。   目光缓缓扫向前排工位。   郭可欣正对着手机补妆,眼影刷在睫毛根部反复晕染;白文杰半躺在椅背上,电脑屏幕上的文档页面许久都没滚动过;庞涛则时不时转着椅子,故意弄出刺耳的声响。   这群人能通过层层筛选进入公司,能力肯定不差,就算有人是通过内部关系进来的,那也必然有真本事,可现在的工作状态,明显是故意敷衍。   季煜烽摩挲着鼠标,盯着电脑屏幕,突然意识到。   项目是他设计的,换作自己,恐怕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再加上李鹏的刻意引导,这群人自然更不愿配合。   他深吸一口气,此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让他意识到,人不能太我行我素,所以即便他不想搭理某些人,也不能把关系搞得太针锋相对。   指尖在键盘上重重一敲,犹豫片刻,打开了外卖软件。   半个多小时后,季煜烽拎着五个咖啡袋走进办公室,他特意挑选了最贵的牌子。   扫了众人几眼,季煜烽默默地按工位顺序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袋子放到了郭可欣的桌面上。   郭可欣抬头,轻抬下巴,眼神中透着漫不经心和高傲:“我可不要,你赚钱挺不容易的,别给你不熟的女生咖啡。”她刻意拉长的尾音,显然是在复刻上午自己怼她的话。   郭可欣大概是娇生惯养惯了,情商不高。要是硬把咖啡塞给她,她没准会直接摔在地上,到时候场面就难堪了,何必自讨没趣?   季煜烽没搭理她,面无表情地走向白文杰。白文杰脸上仿佛蒙着一层死气,就连看着电脑屏幕的眼睛,都透着冷漠和刻薄。   他连头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拿走,谁稀罕你这玩意儿。”   季煜烽攥着咖啡袋的手骤然收紧,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眼底闪过锋锐的冷光,眉眼间满是沉重又尖锐的戾气。   却在即将爆发的瞬间,硬生生将情绪咽了回去。   为这种人生气大打出手实在不值当。   他憋着一口气,走到庞涛的位置,把袋子递了过去。   “大哥,这都六点了,你给我这个,诚心想让我晚上睡不着觉吗?”庞涛嗤笑着推开咖啡,“想讨好大家,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季煜烽掀起眼皮看向他,牙关紧咬,强忍着怒火。换作以前,他早就动手收拾这帮人,把他们都打服了,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手里的咖啡,一杯都没送出去。他走到杨浩的工位上。杨浩倒是很痛快地接了过去,笑着道了声“谢谢”。   季煜烽淡淡地勾了勾唇,把剩下四杯咖啡放到自己的工位上。   越想他心里越窝火。老子想和和气气完成项目,你们偏不配合是吧?   他抬起手,动作略显粗暴地抓起袋子,拿出一杯咖啡,猛地插进吸管,带着一肚子火气喝了一口。   季煜烽浑身都透着不爽,可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杨浩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沉着脸,犹豫片刻后,探过身压低声音:“小季,你知道他们几个为什么针对你吗?”   季煜烽侧过脸看着他,没出声。还能因为什么,不想让他通过游戏项目赚钱。   “这就好比学生时代,一个人既有校霸般肆意帅气的长相,又有学霸那般超强的学习能力,”杨浩扫了眼前排几个故意磨洋工的身影,“不招人眼红才怪。有些人啊,自己做不到,就见不得别人好。”   “我妈说过,要向优秀的人看齐。小季,你是这个。”说着杨浩竖起了大拇指。   表面风平浪静的20-18办公室,实则暗流涌动。   将近一个星期过去,项目进度远远落后于预期。只有杨浩和季煜烽全身心投入项目工作。   杨浩具备一定专业能力,但因首次参与大型游戏项目开发,在实操环节难免经验不足,进度也稍慢些。   季煜烽原本想着,就算团队其他人不配合,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能一人承担多人工作任务,确保项目成果不受影响。   但他发现,事情并非如自己预想的那样。   工作过程中,他承受着巨大的无形压力,效率也降低了。李鹏还时不时前来催促进度,这让他精神高度紧张。   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这段时间,他过得无比疲惫,原本精神焕发的脸上满是倦意,眼底挂着明显的乌青。   这天,又是晚上九点才下班,季煜烽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摩托车停车位,准备回家。   季煜烽连续多日在公司加班,回到家还熬夜工作。项目是他的心血,别人或许不在意,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项目失败。   况且,他还记得自己对闻修越许下承诺,一定会让这款游戏盈利。现在却搞成这个鸟样。   他跨坐在摩托车上,正要发动引擎。微信响了。   季煜烽拿出手机,是李萌萌发来的消息:【小烽,明天你姥姥生日,别忘了过来。】   他直直盯着屏幕几秒,这才恍然想起,明天是周六休息。他之前答应过母亲,便回复:【嗯。】    第45章   翌日,季煜烽早早起床。   五月的阳光如丝缕般轻柔地透过窗户,在屋内地面洒下一片片斑驳光影,给这略显清冷的屋子添了几分暖意。   他望向窗外,眼眸微微眯起,目光从混沌逐渐变得清晰。   他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长久盯着某一点,像是在唤醒沉睡的自己,随后抬起手揉了揉凌乱的银发。   他本就是话不算多的人,也习惯周遭的寂静。   可日子久了,即便是享受独处的他,偶尔也会在某个早晨渴望有个人说说话,驱散这扑面而来的孤寂感。   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没由来地一大早就有一种淡淡的焦虑情绪。季煜烽用力晃了晃头,不想让这种负面情绪影响这个美好的礼拜六。   他掀开被子,缓缓起身走向浴室。站在洗漱台前,拿起牙刷,机械地挤上牙膏开始刷牙。   一边刷,一边对着镜子看向自己,只见眼底下有一圈浓浓的青晕。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季煜烽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是李萌萌发来的微信消息:【小烽,起床了吧,几点能到?】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李萌萌的热情,想必是母亲对许久未见的儿子思念心切。   季煜烽和李萌萌小半年没见面了,上次见面是李萌萌说想见他,让来家里过年串串门,他也没待多久就走了。   看着屏幕里的消息,说实话,季煜烽内心毫无波澜。   就好像情感被时间悄然抽离,完全习惯了母亲不在身边的生活。   甚至麻木到“母亲”这两个字对他而言都无比陌生,激不起一丝涟漪。   季煜烽没什么表情地回复:【嗯。】   李萌萌:【小烽你大概几点到?你姥姥家离市区远,你早点来,别过了午饭时间。】   李萌萌:【对了,今天有点凉,穿个外套。】   李萌萌:【又能见到我大儿子了。】   李萌萌好好说话,季煜烽还觉得挺稀奇,她与记忆中那个总是情绪起伏不定、为一点小事就唠叨个没完没了的母亲简直判若两人。   季煜烽极轻地扯了下唇角:【中午之前到,要是我来晚了,你们先吃。】   李萌萌回复道:【肯定等你,你快点儿收拾吧。】   季煜烽眸光淡淡地扫过屏幕,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机械地敲出一个“嗯”字,随后将手机随意搁在洗漱台上,继续低头对着镜子洗漱。   冷水泼在脸上的瞬间,他望着镜中自己微微发红的眼尾,恍惚间觉得屏幕里那些关切的话语像隔着层毛玻璃,模糊又不真实。   洗漱完毕,他换了身衣服就下楼打车。   京城的八点,街道上早已车水马龙,行人裹着匆忙的神色在晨光里穿梭,到处是一片忙碌景象。季煜烽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季煜烽向司机报出位于七环外的目的地,目光投向窗外。   街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穿梭不息的车辆以及摩肩接踵的人群,好似一帧帧快速闪过的电影画面,在眼前不断变换。   从市中心到七环路程较远,车辆在拥堵的道路上走走停停,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才逐渐远离城市的喧嚣。车子驶入农村,大片农田与错落分布的农舍映入眼帘,麦浪翻滚间飘来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   行至一个路口,他示意司机拐进去。   几分钟后,车子在一座农家小院前停下,院子里立刻传来阵阵狗叫声。   扫码付款下车时,他活动了下身体。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陆续走到大门口迎接。   王彩萍快步迎了出来:“哎哟我的小烽!”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一把攥住他手腕,“快让姥姥好好瞧瞧!”   季煜烽轻扯唇角说了句“姥姥好”,目光扫过围上来的人群。   表亲们笑着喊他,有人想伸手搭他肩膀,又在触及他冷冽的眼神后尴尬收回。   季煜烽注意到名义上的堂弟李一鸣站在人群边缘,嘴里叼着根烟,眼神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烟头明明灭灭间,映得那双眼睛愈发狡黠。   “小烽来了!”   “小烽哥,你来了……”   姥姥家与他同龄的小一辈比较多,王彩萍过生日时,大家都聚齐了,营造出和和美美、热热闹闹的氛围。   但季煜烽总觉得,众人对他的热情中隐隐带着一丝疏离。   不过,他并没在意。毕竟这么多年未曾见面,血缘的纽带在长久的分离中变得松弛,再相处,很难找回往昔亲近的感觉。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里,一个清脆稚嫩的男声突然炸开。   胖乎乎的白松从人群里钻出来,仰头盯着他,嘴角还沾着饼干碎屑:“小烽哥,好久没见啦!”   季煜烽垂眸看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记忆里李萌萌朋友圈晒的那个皱巴巴的婴儿如今长得这么高,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灰色运动装。他仔细算了一下,白松应该七岁了。   正想着,李萌萌走到他跟前,波浪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眼神中满是关切和期待,又有些显得拘谨和局促。   季煜烽抬眼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对视了几秒,记忆里那个总在痛哭的女人,眼底难得有了光。   他这才注意到母亲的变化。脸颊圆润了些,卡其色毛衣衬得脸色红润,连说话的声音都轻快许多。   她二婚嫁了个物流公司的普通员工,生活条件一直不算太富裕。   但季煜烽发现,她脸上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焦躁和崩溃。看样子,生活应该比以前幸福。   李萌萌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小烽,累坏了吧?快进屋坐!”   这次来,就是想缓和一下与母亲的关系。季煜烽顿了顿,对着李萌萌微微勾了下唇。   她伸手想揽他胳膊,季煜烽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意味不明,她又尴尬地放下,目光在季煜烽身上上下游移着,顿了一下,微微蹙着眉头:“瘦了,肯定是工作累的……”   季煜烽个子高、肩膀宽,第一眼容易给人强壮的印象。其实他整体是劲瘦身材,细胳膊细腿的。   他对自己身材没什么概念,下意识地说:“没有。”   大门离室内不远,没几步就走到了。   李萌萌走进屋里,又不放心地打量一圈,说:“是不是工作累的?我听你爸说,你工作了。”   “嗯,工作了。”季煜烽挑着话回答。   来到这个陌生的姥姥家,季煜烽目光环顾一圈,王彩萍家里的房子格局一直没变,近些年应该重新装修过,墙面刷得雪白,家具也换成了崭新的实木款式,看着焕然一新。   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又或者和谁说什么,季煜烽索性走到客厅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屋内飘来红烧肉的香气,姥爷和舅妈拿着铲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小烽快坐!就等你开饭了!”   “小烽来了......”   姥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笑着说:“这么多年没见,小烽长得也太俊了,这大高个儿,得有一米九了吧。”   季煜烽:“没有,一八六。”   “好久没来了,以后可得多来啊。”   和他寒暄几句后,表亲们回了东屋看电视了。   季煜烽眼神放空,怔怔地看着前方,明明屋内飘散着诱人的菜香,氛围也是农村独有的热闹和质朴。   可是,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萌萌坐在他身旁,喋喋不休地询问他的近况,事无巨细地刨根问底。   季煜烽虽然不情愿,但也都耐着性子,能说多少就说多少。   最后李萌萌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起身去厨房帮忙干活。   耳根子好不容易清净了,季煜烽又觉得无聊,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算玩两把韩信来消磨时间。   白松突然黏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手机。   当游戏选英雄界面亮起的瞬间,那只胖乎乎的手突然抢走手机,动作快得让季煜烽措手不及。   “小烽哥借我玩会儿!”白松一屁股坐下,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神发亮。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淡淡地说:“还给我。”伸出手,试图拿回手机。   白松侧过身躲开,嘴里念叨着:“小烽哥,妈妈一个星期都不让我玩一次手机,你借我玩一会儿,别这么小气嘛。”   季煜烽看着自己调配的铭文界面被胡乱切换,白松又选的射手和队友重了位置。   他下颌绷紧,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强忍着内心的不悦,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模样,双手揣兜,往后靠在沙发上,眼睛望向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小时后,饭菜熟了,小胖子玩得正起兴,完全没注意到那香喷喷的饭菜。   李萌萌摆好圆桌,瞧见目不转睛玩手机的儿子,眼里满是无奈道:“小松,别玩手机了,快来吃饭!”她像是没发现,自己的儿子正拿着别人的手机。   直到李萌萌第三次催促,游戏里传出“DEFEAT”的声音,白松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游戏。   “谢谢小烽哥。”白松敷衍地说完把手机递给季煜烽。   季煜烽的手还没完全伸到位,白松就一下子松开了手,“啪” 地一声,手机摔在地上。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再抬眼看时,白松一溜烟地跑到餐桌前,伸手抓了一块炒鱿鱼塞进嘴里。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捡手机,耳边听见李一鸣嗤笑一声:“小烽哥不是学霸吗,学霸怎么也爱玩游戏?”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李一鸣挑衅的眼神,忽然觉得这顿饭比在公司加班还难熬。   饭桌上,许久没见外孙的姥爷夹了个红烧肉放进他碗里,油花溅在白瓷碗上:“尝尝老爷炖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又拿着筷子点着,对着其他人说:“小月、小博,一鸣,小松,你们也多吃点,做了一桌子菜……”   堂姐往他碗里添了块青菜,轻声说:“尝尝这个,姥姥种的。”   季煜烽看了女生一眼,点了点头。   坐在季煜烽对面的李一鸣,眼神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这个表情放松、透着桀骜不驯劲儿的堂哥几秒后,开口道:“听我老姑说,小烽哥你在大厂工作?”   季煜烽刚拿起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皮轻抬扫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话。   很多年没回姥姥家,纵使以前和堂姐关系不错,如今也变得生疏。更别提他从小到大都看不上眼的李一鸣了。   准确地说,他俩互相瞧不上。   李一鸣见他还是多年前的傲慢德行,一副小混子神态,夹了颗花生豆,歪着脑袋吧唧着嘴嚼完,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道:“那小烽哥,你这么厉害,给我也找个工作呗。” 第46章   李一鸣比季煜烽小两岁,中考时就算把体育成绩全算上,总分也不到两百分,连高中的门槛都没摸到,只能早早辍学在家。那时候他年纪太小,跑去饭店问人家招不招服务员,人家说不收童工。就这么晃荡着,在家啃了两年老。   满十八岁后,李萌萌偶然提过一嘴,说李一鸣出去打工了。可也没干出个名堂,每月挣那点微薄工资,不知道哪天又撂挑子不干了,灰溜溜回了家。   听到李一鸣的话,季煜烽没搭腔,目光转向李萌萌。   她正和王彩萍凑在一块儿,脑袋挨得近,声音压得低,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好像压根没注意自己小侄子说了什么。   再看李一鸣,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眼睛直勾勾盯着季煜烽,那眼神明摆着是挑衅。   季煜烽装作没看见,慢悠悠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嚼着。   “小烽哥,你怎么不说话?”李一鸣见对方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高傲样,反问道,“都是一家人,不至于这么点忙都不帮吧?”   季煜烽攥着筷子的手指节发紧,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本想着好好吃顿饭,结果全成了糟心事。他不想跟李一鸣扯皮,又夹了块红烧肉,机械地往嘴里塞,可嚼着没滋没味,像在嚼木屑。   “小烽,听你爸说,你现在工作挺不错啊,”李萌萌一边给王彩萍夹菜,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这么有本事,转正后给你弟弟找个保安的活儿,不是举手之劳?”说完嘴角往上一扬,得意地瞥了眼王彩萍。   王彩萍立马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两人眼神里传递的某种信号,看得季煜烽心里发堵。   季煜烽眼神闪了闪,很快又恢复平静,让人瞧不出半点情绪。   李一鸣完全没有方才的张狂劲儿,立马换上副讨好的笑脸,连语调都变成了长辈很受用的那种,透着股子热络,声音甜得发腻:“老姨说得对!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赚钱还能帮家里减轻负担。”   白松满嘴油渍,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含糊不清地嚷嚷:“妈,我以后也要小烽哥帮我在他们公司找工作,我要当董事长!”   李萌萌头也不抬,随口说了句:“慢慢吃,没人跟你抢。”就没再说其他的。   季煜烽心里冷哼一声。这帮人打着亲情的幌子,理所当然地要求他帮忙,却没人在意他愿不愿意,更没人关心他在公司面临多少压力。   想起项目进度受阻时的焦头烂额,想起加班到深夜的疲惫,季煜烽这暴脾气又上来了。   他强压着情绪,神色不明地看向李一鸣,挑起唇角,悠悠说道:“我们公司的保洁师傅,平时除了清洁工作,还会把我们公司垃圾桶里的塑料瓶啊、废纸壳啊收集起来,一起拿去卖钱。每天天没亮,就来公司开始忙活,一天到晚连轴转,可勤快了。”   李一鸣眼睛立马亮了,谄媚地笑道:“是不是活儿太多忙不过来?我能帮忙!在大厂当保洁,待遇肯定差不了吧?”   季煜烽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慢条斯理道:“你想多了,我们公司不缺保洁。不过我听保洁师傅说,每天和他对接回收废品的人那儿正缺人手。那收入可不比大厂保洁差,还自在,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挺适合你。”   这话一出口,饭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   白松啃着鸡腿的动作停在半空,瞪大了眼睛来回看着两人。   李一鸣感到失了面子,声音都拔高了:“小烽哥,你这话几个意思?”   李萌萌这才反应过来,儿子当众打了亲戚的脸,让她在娘家人面前下不来台。她想起平日里李一鸣嘴甜,总哄得长辈们开心,再看自己儿子毫不留情的样子,顿时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小烽,你怎么说话的?”她脸色阴沉下来,就像多年前一样,习惯性地数落他,“大家好心好意,你倒好,一点面子都不给,还是这么冷冰冰的!”   “一鸣是你弟弟,你就不能让让他?你看看你,一点都不懂事,非要在亲戚面前闹得这么难堪!”   季煜烽“咚”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他直直盯着李萌萌,沉默几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站起身,扯出个散漫的笑:“妈,你和我爸离婚这么久,说实话,咱们关系早就淡了。以后我也不来了,省得大家都不自在。我这人不知好歹,给各位添麻烦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他转身就走了。   出了门,季煜烽满心烦躁,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公司地址。   等车子停下,抬头看见埃迪公司所在的商业大厦,透过一楼的玻璃幕墙,进进出出的人都行色匆匆。跟他一样,即便周末也被工作拴住。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窜起又熄灭。烟草的味道呛进喉咙,他想起没完成的项目,心里堵得慌。   明明不想工作,可那股子职业操守又推着他,让他没办法扔下去不管。   最近他烟不离手,只有抽烟能缓解焦虑又烦躁的情绪,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还没走到公司大门,一根烟就抽完了,他正打算再掏一根,迎面走来一个人。   季煜烽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闻修越身上。估计他今天也在加班。   看到他英俊又漂亮的脸,季煜烽原本压抑的心情莫名舒缓了些,稍作停顿,他用眼神示意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了过去。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闻修越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烟味,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停下脚步,看向季煜烽问:“今天技术部加班吗?”   季煜烽如实答道:“没有。”他情绪不佳,说话的语调比平时还要低沉,不仔细听很难听清。   闻修越一下子夺走季煜烽手里即将点燃的烟,用细长的指尖捻了捻烟尾,似笑非笑道:“没班还硬要加,公司可不会额外给你开工资。”   季煜烽反应过来时,手中空空如也,抬眼看向正在把玩自己烟的闻修越,也懒得再把烟要回去。   他不想再提及自己加班的原因,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能做出成绩赚钱,结果现在游戏都还没完成,只是淡淡地说:“我手上还有些这周的工作没处理完。”   季煜烽想继续往前走,闻修越拉住他的胳膊,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道:“没完成的工作下周再处理,周末本就是用来放松身心、恢复精力的黄金时段,我要出去玩,一起去?”   闻修越的语气不像是随意问问,倒像是诚意满满的邀请。   季煜烽一时间有些怔愣,脑海中原本紧绷的工作思绪瞬间被搅乱,鬼使神差地就想抛开一切去放纵一回。   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停车场,坐进闻修越的车里。   闻修越发动车子,余光瞥向副驾驶座位上的人。他原本打算完成周末要审核的几个重要项目方案后就回家休息,没想到出门时碰到季煜烽,他敏锐洞察力一下就察觉到季煜烽状态不对劲儿。   闻修越车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下车后,他们沿着一条绿树成荫的小道走了一段距离,季煜烽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京城大型赛车场。   只见广阔的赛道蜿蜒曲折,周围是高高的防护栏,赛场边停满了炫酷的赛车,车身的烤漆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   季煜烽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赛车场,深吸一口气。   他朋友不多,以往唐骏他们也都没去过这个地方,只是在手机视频里刷到过,对赛车仅有一点粗浅了解。此刻,看着眼前真实的赛车场,新奇感和跃跃欲试的冲动在他身体里翻涌。   在这个休息日,赛车场里人头攒动,激情四溢。   季煜烽与闻修越刚踏入赛车场,管理员就快步迎了上来。“闻少爷来了。”   管理员显然和闻修越十分熟络,满脸热情。   周围一些没在赛车上的年轻人,瞧见闻家大少爷,纷纷兴奋地挥手打招呼。   有个年轻人快步走来,正是闻修越的好朋友沈易。   闻修越社交广泛,一方面得益于他身为豪门继承人,在家族生意和各种高端社交场合中积累了庞大的人脉资源;另一方面,他待人接物既有分寸又不失亲和,总能在商业合作与私人交往中游刃有余,这让想和他结交的人络绎不绝。   不过在他心里,真正能称得上好朋友的并不多,沈易算是其中一个。   沈易一头酒红色的头发肆意张扬,身着红白色赛车服,将他健硕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整个人帅气中透着不羁。   他上下打量闻修越一圈,嘴角微微上扬打趣道:“京城第一美男来了?这位是?”紧接着,目光又转向发色比自己还惹眼的银发酷哥,满是好奇。   闻修越忽略了沈易那略显油腻的评价,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季煜烽。”   沈易看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银毛,凭借自己极强的社交能力,笑着化解可能的尴尬:“走吧,去赛车场的更衣室准备准备,换身衣服。”   两人来到赛车场的更衣室,换上白底镶黑色条纹的赛车服。修身的设计凸显出他们挺拔的身形,更添几分凌厉帅气。   出来后,三人并肩走着,季煜烽不时打量着周围炫酷的赛车和英姿飒爽的赛车手。   沈易像个社交达人般,满脸笑意看向季煜烽:“朋友,玩过赛车吗?”   季煜烽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没有。”   沈易轻笑一声,眼神中透着十足信任看向闻修越,转头对季煜烽道:“这条‘幻影之途’赛道可是出了名的难度极高,不过你放心,有修越在,保准你能安全又刺激地体验一把。” 第47章   闻言,站在三人中间的季煜烽侧过头,目光在闻修越脸上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赛车玩得很好?”   闻修越自幼便比同龄人成熟,爱好广泛,生活丰富精彩。从14岁开始接触赛车,凭借天赋和专业训练,在不同赛事中多次取得优异成绩。   但近年来他以工作为主,赛车只能算是业余爱好。   所以,他给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还可以吧,随便玩玩。”   “闻少爷还谦虚上了,”沈易啧了一声,看向银毛酷哥,“我跟你说朋友,他18岁就获得了国际赛车大师赛金奖,绝对的天赋流选手。”   三人走向赛道,巨大的赛道宛如蜿蜒的黑色巨龙盘踞在旷野之上,金属光泽的广告牌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此时,两个身着黑色赛服、手持头盔的年轻人踱步走来。其中有一个,头发显然精心打理过,发胶抹得反光,满脸写着不可一世的骄纵。   闻修越认识,叫赵毅。他父亲是京城靠房地产起家的暴发户,作为赵家的大少爷,平时行事高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自命不凡的劲儿。   “这不是闻总吗?”赵毅仰起头,鼻孔微张,挑着眉毛,眼神带着几分傲慢,扫了一眼闻修越身旁陌生的银毛,“和朋友一起来赛车?闻总是不是最近工作忙,我都好久没见到了,能不能今天的时间给我,咱俩切磋切磋?”   前几个月,在一场对闻修越来说不过是随便玩玩、放松压力的业余赛车赛里,赵毅输给了他。他心里清楚赵毅的来意,可没那个闲工夫陪赵毅比试。   闻修越轻轻勾唇,露出一抹风度翩翩的微笑,不急不慢地说:“实在抱歉,赵公子,今天时间都排满了,下次有机会再陪你好好跑两圈。”   “闻总可不能赢了就不敢再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赵毅在这片赛道上小有名气,上个月在这条赛道举办的大赛中还获得了第一名 ,自信得很,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盯着身旁的同伴看了看,“就那个说让人刮目相看的话……说不定这次我就能把你比下去。”   “那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另一个留着一头微卷棕色短发的年轻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纠正道。   男人骨子里都有着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刺激的追求。闻修越眼眸微垂,长睫掩住眼底情绪,余光扫了一眼季煜烽,稍作停顿后,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赵公子能有这份执着,我着实刮目相看。不过今天我还得陪朋友好好体验这赛道,实在分身乏术,赵公子不会连这点都不体谅吧。”   “……”赵毅肚子里那点儿墨水,怎么可能在言辞上说得过能言善辩的闻修越。   眼瞅着赵毅又要说出那些没边没际的话,他身旁那位留着卷毛的年轻人赶忙接话道:“闻总,这么难得的机会,和赵公子再赛一场,在这激情赛道上驰骋一番,您这位朋友肯定也心动吧?”说完,他看向闻修越身边的银毛。   季煜烽确实心动,满是期待。   可一转念,赛车存在风险。   思量之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就在季煜烽想开口否认的时候,沈易对闻修越的技术信心满满,想着既然赵毅水平菜还非要自讨没趣,那就成全他,连忙说道:“少爷,赵公子想和你比试比试,你就给个面子去赛一场吧。”   “放心,闻总,你朋友可以坐在领航员座位,看你一展车技。”赵毅也不想显得太蛮不讲理,毕竟耽误了人家时间,便故作“大度”地说。   好友又在撺掇,见推脱不过,闻修越看了一眼季煜烽,只能应下赵毅的要求。   季煜烽不想显得婆婆妈妈,觉得男人就应该在刺激的较量中彰显本色,但他还是犹豫了几秒,生硬地说:“你要是不想比,就不比了。”   闻言,闻修越扬了下眉,唇角微微上扬:“季小狗不是没接触过赛车运动,正好,这场比赛就当是我教你赛车了。”   在比赛的赛前热身环节,季煜烽坐在闻修越那辆黑色赛车的副驾位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兴奋在心底肆意蔓延。   闻修越双手扶在方向盘上,隔着头盔,他的眼神看向季煜烽无波无澜,恰似一位久经沙场的资深赛车手,无论面对怎样的阵仗都波澜不惊:“出发前一定要进行基本检查,这些可绝对不能忽略。”   闻修越认真地问道:“职业车手通常在登车后会执行五步确认法,你知道是哪五步吗?”   季煜烽此前在短视频里刷到过这类基础教学内容,他本就悟性高、学东西快,看过便牢记于心。   他拖着腔调说:“一是踏板行程检测,二是转向齿比验证,三是全舵角轮胎间隙检查,四是无线电静噪测试,五是数据流同步状态确认,整个过程得控制在90秒内,对吧?”   闻修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勾了勾唇道:“看来我还真不用多费口舌教你这些基础的了。”   说完,闻修越轻推油门,引擎瞬间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季煜烽坐在副驾,狭小的座舱里弥漫着皮革与机油混合的味道。   他感受着座椅传来的微微震动。   闻修越热身这一圈开得并不快,他稳稳地把控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观察着仪表盘和赛道状况,像是在感受赛车的状态,一圈结束后,稳稳地停在了指定区域。   消息很快传开,听说京城闻少爷和赵少爷这两位公子要一决高下,赛道旁迅速围满了观众。还有人扛着专业的摄影设备,准备记录这场精彩对决。   裁判身着醒目的裁判服,站在赛道起点的高台上,检查着两车的准备情况,确认无误后,高高举起手中的旗子。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突然,裁判猛地将格子旗用力向下一挥,同时大声喊道:“比赛开始!”   刹那间,两辆赛车如离弦之箭般弹射而出,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尖锐的嘶鸣声,滚滚青烟从轮胎下升腾而起。   赵毅驾驶的紫车率先抢占内道,他急于证明自己,油门几乎踩到底,发动机轰鸣声震耳欲聋,试图迅速甩开闻修越驾驶的黑车。   闻修越倒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车内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季煜烽坐在副驾,深吸一口气,侧目瞥了闻修越一眼。   他发现闻修越神情松弛,手脚动作极为舒缓,丝毫感受不到他在发力。   进入第一个弯道时,紫车因车速过快,车身出现轻微侧滑,车尾微微摆动。黑车瞅准时机,迅速降档加速,轻松拉近了与紫车的距离。   第二圈,紫车加速企图拉开差距时,黑车就像一道灵动的黑影,在弯道中凭借精湛操控能力和对刹车点的精准把握,以惊人速度和流畅过弯动作,直接实现反超。   观众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欢呼声、呐喊声一波高过一波,整个赛场都沉浸在热血沸腾的氛围之中。   紫车也不甘示弱,在直道凭借强劲的动力瞬间提速,超过黑车。   接下来的赛程里,两车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像是憋着一股气,紫车越发急躁,不断尝试各种激进超车方法,不是在弯道强行挤入内线,就是在直道突然变线,可黑车通过观察紫车车头方向和速度变化提前预判,及时调整车速和方向轻松化解。   前两圈,两车差距微乎其微,几乎并驾齐驱。   在第三圈的一个关键弯道,紫车急刹车试图切入内道。   黑车像是早有防备,利用紫车急刹车产生的速度差,精准降档,发动机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从内侧如闪电般成功超越,瞬间拉开了一个车身的距离。   此时,季煜烽身着厚重赛服,浑身被汗水浸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强烈的紧张和兴奋交织,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像是被通上了电流。   他忍不住透过头盔的透明面罩,瞥了一眼闻修越。   只见对方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情绪起伏。   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如何能在这般平静下做出如此疯狂又精彩的驾驶操作。   在直道上,黑车引擎全力轰鸣,速度表指针飞速攀升,如一道黑色闪电疾驰在赛道之上,速度越来越快,与紫车的距离被越拉越大。   季煜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强烈的推背感让他深深陷入座椅,每一次加速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往后拉扯。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对速度本能的反应,根本无暇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紫车无论怎样全力加速,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车的尾灯越来越远。   五圈赛程结束,黑车风驰电掣般率先冲过终点线。   刹那间,现场观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激动和兴奋的情绪在空气中疯狂蔓延。   连日来,焦虑、烦躁、悲哀、颓丧种种负面情绪,像把他整个人都掏空了。而此刻,季煜烽的大脑皮层被速度带来的刺激强烈冲击着,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这场极速赛车较量所带来的震撼和沉醉之中。   他缓缓侧过头,看向闻修越,眼神愈发深邃。   其中涌动着复杂又炽热的情感。   下了车后,闻修越摘下头盔,这时赵毅恰好路过,面露难色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赵毅早知道会以如此悬殊的差距输给闻修越,他绝对不会自讨没趣,上赶着自取其辱要求和他比试。   他敢向闻修越发起挑战,就是因为上次输给闻修越时差距并不大。   所以,闻修越上次比赛根本就没使出全力,一路收着开。   可这次为什么不收着点,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这么大的脸!   赵毅一脸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碍于面子,只是恶狠狠地抛下一句:“等着,下次我不会输!”   说完,他没脸等闻修越回应,便垂头丧气地快步离开了。   沈易缓缓走来,走到闻修越面前鼓了鼓掌,由衷赞叹道:“少爷,你这技术绝了,刚刚那几波操作,看得我热血沸腾。”   两个好友随意闲聊了一会儿,随后又去跑道上赛车。季煜烽学东西快,本身又会开车,在跑道上试跑了几圈后,便掌握了不少赛车技巧。   离开赛车场时,夕阳西下,余晖将整个城市染成暖橙色,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路旁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季煜烽应该和闻修越各回各的家吃饭。   可此刻,他一点儿也不饿,只想和闻修越多呆一会儿。   走到一开始停车的位置,闻修越侧眼询问身旁的人:“要不要吃点东西?”   季煜烽顿了一下,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来到了附近一家新开的、充满野趣的室内露营烤串店。店内灯光柔和,星星灯串错落分布在四周,暖黄色的光洒在摆放错落有致的露营桌椅上。   这里和老式烧烤店氛围大不相同,来这儿的顾客全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季煜烽目光缓缓环绕一周,思绪飘远。   想起第一次和闻修越一起吃饭,吃的也是烧烤。   向服务员点了些食物后,菜品很快便上桌了。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烧烤,每一样都泛着诱人的油光,滋滋地冒着香气。   回想起上次,闻修越一开始表现出嫌弃的样子,可后来却吃了不少。季煜烽拿起一根牛肉串,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语调悠悠地问:“闻总怎么放着山珍海味不选,要来这儿?”   闻修越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也拿起一根串,边撸边说:“因为我心情不好,就想吃点油腻又爽口的食物解解压。”    第48章   “闻总,你身为豪门少爷,执掌大厂的CEO,一出生手里就握着一手王炸牌,还会有烦恼?”季煜烽很不理解,咬了一块牛肉,下意识地问。   转念他就想到,这么说不太合适,谁还没个倒霉的时候,又慢悠悠地问:“怎么回事?”   闻修越放下手中吃完的串串,把玩着啤酒杯,神色略显无奈地说:“我最近正在和一位曾经对我持有偏见的企业负责人洽谈战略合作事宜,他看不起我,我还得和他谈生意。”   季煜烽颇感惊奇,没想到闻修越居然还会被人看不起,便玩味地瞧了他一眼问:“为什么,谁这么不长眼睛?”   “我二十岁那年,第一回代表公司去谈商业项目,”闻修越语速不急不慢,温柔的声线像是在讲述一段故事,“对面是家国际上很有名的企业。双方公司所处地域不同,风俗习惯和企业文化也存在差异,结果项目推进的时候,好多关键问题上都谈不拢,进展特别不顺利。”   季煜烽一下子来了兴致问:“都哪些问题上有分歧?”   闻修越说:“就比如,刚开始筹备短视频社交平台,商量如何打开市场时,对方提出直接大规模投放广告、铺天盖地抢占用户注意力的方案 。而我认为可以先搞个限时优惠体验套餐,让用户花少量的钱,在限定时间内就能使用平台的高级功能,先小范围测试市场反应。当时对方看我年纪小,觉得我是个好拿捏的毛头小子。为了挤兑我,买通他们团队里的人,在会上故意找我茬,还在行业里传我的坏话,想逼我放弃自己的方案。”   季煜烽皱了下眉问:“那你放弃了吗?”   说到这儿,闻修越唇角一勾:“怎么可能?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也没多想,当场就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直接说‘各做各的方案,比比谁的效果好’。后来两边各自去做市场调研,事实证明,还是我的方案更有用。”   季煜烽没把啤酒倒进杯子里,直接用瓶起子打开,仰头灌一口,喝完只觉浑身上下舒畅了不少。   他惬意地长舒一口气,放下瓶子,抬眼看向对方,问:“然后呢?”   “然后,几年后,我们又合作了。”   “我想知道几年前那次合作的后续,”季煜烽目光盯着闻修越,拖长了腔调,若有所指地问,“当时年轻气盛的你,对方被打脸后,你有没有觉得特爽,狠狠地嘲笑了他们一顿?”   闻修越轻笑了一声,缓缓拿起酒杯,轻抿一口啤酒,悠悠道:“说实话,真没有。”   闻言,季煜烽疑惑地看着他。   闻修越又道:“他们算什么东西,还用得着我浪费表情去嘲笑他们?从一开始我就没把他们那些话当回事儿。退一万步讲,谈不拢又怎么样?我爸还能把我吃了?对于我来说,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一下。   季煜烽突然明白。   无论是在工作方面,游戏项目因和其他人关系不和导致项目无法推进,自己心力交瘁,可还想要凭着一己之力去完成任务。   或者在家庭关系上,自以为做出了让步,今天主动去找李萌萌试图缓和关系。   他好像都走入了误区。   真正最该做的。   是与自己和解。   顿了顿,他们又各自收回视线,默默拿起烤串吃了起来。   闻修越稍抬眼,目光深邃又意味不明地在季煜烽脸上停留了两秒。   自从那天看到有其他人向他示好,闻修越心里就莫名烦躁。   他认真琢磨过自己不爽的原因。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正视。   自己对季煜烽的感情可能是喜欢。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联系过季煜烽,就是想好好梳理两人之间的关系。   虽说感情往往源于一时冲动,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还是少些冲动为好。   想了很久,他确定。   他是真的想和季煜烽好好在一起。   出身显赫世家,家庭幸福美满,事业顺遂如意,闻修越原本以为,自己这将近24年的人生即便没有爱情的滋养,也能过得精彩纷呈。   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需要季煜烽走进他的生活。   那天,闻彬到20楼取材料,路过20-18办公室时,发现整个办公室气氛紧张,大家一开口说话就充满火药味。   之后,他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说给自己听。   闻修越大概猜到了原因。   起初,他也动过去现场看看的念头。   但最后,他还是没去。   他觉得,一个拥有出众能力的人,要是还能隐忍,又能妥善解决矛盾。   那将来必定会非常厉害。   不一会儿,季煜烽桌前就堆满了一根根竹签,他又招呼服务员加了些烤串。   这一个多星期,他一直处于高强度的忙碌状态,身心俱疲,胃口也不怎么好,今天可算敞开了吃,把之前落下的都补上了。   季煜烽本就是个豪爽的男生,翘着二郎腿大快朵颐,完全没顾上形象。   闻修越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抬手点了点自己唇角的位置。   季煜烽一脸茫然,没明白闻修越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是想吃东西了?   他停顿片刻,从装烤串的铁盘里拿起一根串,递到闻修越面前,还挑了下眉,示意他接着。   季煜烽见闻修越没接,神色有些不耐道:“拿着吧。”   闻修越无奈地接过,说:“季小狗,你这儿,有东西。”边说边又指了下自己唇角。   季煜烽撇了下嘴,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说:“那你直接说不就得了。”   闻修越反问:“我在公共场合,直接说你嘴上有东西,这合适吗?”   季煜烽唇角、脸颊边都沾了一些调料,闻修越见他有些地方没擦到,干脆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微微探身靠近,动作轻柔又自然地擦拭起了他的唇角。   季煜烽手上动作还没停,就见闻修越的手慢慢伸到自己面前。   他感受到了对方衣袖上淡雅的檀木香水味,抬眼,目光微顿。   闻修越是混血,不过肤色和白人那种冷白色没什么区别。   此刻,他眼睫轻轻垂下,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小片阴影。   那专注的神情中,隐隐透着几分温柔。   或许是两人距离太近,这般平常的擦拭动作,却让季煜烽心里生出别样的触动。   他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自己的心跳好像。   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吃得差不多了,季煜烽将瓶子里剩下的那点儿啤酒一饮而尽。   这时,闻修越对他说:“季小狗,下周末,你和我还有峥优,一起去趟海城谈项目。”   季煜烽抬眼,对这话反应了几秒,带着轻嘲的神情问:“我一个实习生,跟着闻家俩少爷一起去,闻总,你没开玩笑吧?”   闻修越轻扬眉稍,反问:“你还能算实习生?”   此言一出,季煜烽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敢情他是说自己是关系户。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   季煜烽试探着问:“是我爸让你们带上我的?”   “也不完全是,”闻修越如实说,“你继母和我爷爷有些交情,从公司层面来讲,多给你些机会、提拔你也是情理之中。”   季煜烽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不想去。   可转念一想,自己之前开工作室,打交道的都是些小公司,而埃迪接触的无疑是行业内的大客户。   这确实是个难得的学习契机。   他干脆利落地应道:“行。”   两人吃完时,已差不多晚上九点。   季煜烽今天喝了不少酒,他酒量相当好,不仅没晕,反而浑身透着一股酣畅淋漓的爽劲。   室内露营烤串店里,人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昏黄温暖的灯光轻轻摇曳,与跳动的炭火相互映衬,把店内映照得暖意融融,处处洋溢着人间烟火的生动气息。   季煜烽扫了一眼四周热闹的场景,又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那个漂亮英俊的男人。   他心底悄然泛起的那股情绪。   好像越燃越旺。   他的视线顺着男人的手臂缓缓下移,定格在男人无名指上那枚银质戒指上,停留了几秒。   随后,他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自己手上戴着的东西。   刹那间,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   翌日,季煜烽来到公司。   他昨天睡得很沉,早上起晚了,来到公司后,匆匆在食堂吃了口早餐,便走进办公室。   他一进来,原本细微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就像前段时间一样,总有几个人像是故意避开他。   不过,这次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甚至不在意项目能否按时完成。   反正做不完,也不是他的责任。   季煜烽一走过,庞涛就阴阳怪气道:“我说技术入股还兼游戏原创的那位,你这游戏里人物的配色也太跳脱了吧,整体风格完全不搭调,看着太刺眼。”   见庞涛又习惯性找茬,坐在他前面的郭可欣厌烦地皱了下眉头。   停顿片刻后,她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斜睨了季煜烽一眼。   其实季煜烽有一种职业病,别人说他什么都无所谓,但要是对他研发的作品提出质疑,他就总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几句,不想让自己的心血被随意挑刺。   “刺眼你也得做,”季煜烽这次没有做任何解释,目光直直地看向对方,漆黑锐利的眼眸中自带一股压迫感,慢条斯理地说,“你既然知道我是原创者兼技术入股者,那你就得明白,要是不配合做游戏,让我赚不到钱,小心我去上头告你的状。”    第49章   “爱告告呗,吓唬谁呢,”庞涛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说,“做得本来就一般,还不让人说。”   以前季煜烽懒得在除专业技术之外的事情上多费口舌。   他本就不是话多之人,也不屑于在意别人的行事方式。但如今工作了,同在一个办公室,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难以完全忽视这帮和自己作对的人。   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让他意识到做人不能太固执。于是,他尝试示好,结果却遭到别人变本加厉的讥讽。   想必就算苦苦哀求他们,对方也会不为所动,不肯配合他。   索性,彻底无视对方。   这也是最简单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昨天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游戏能不能做出来,远没有自己活得痛快重要。原来一心只想着做出一番成绩,却没料到物极必反,反倒忽略了活着本身的意义。   “在你没做出更好的之前,说这些话,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个光会动嘴皮子、没真本事的蠢人,”季煜烽面无表情地说,语调还带着点儿欠揍地拖长,“还有,放心,我会和领导说的。李主管那儿说不通我就找闻经理,闻经理那儿说不通我就找闻总。反正游戏是公司向我买的,你要是觉得公司选的项目一般,那大可不必在这儿干。”   庞涛脸上闪过一丝怔忡。   就连像冰冷机器般机械地敲着什么的白文杰,动作也瞬间顿住了。   以往银毛总会向他阐释项目原理,这反倒激起他挑刺反驳的劲头。   如今银毛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模样,他反而一时不知所措。   而且看这架势,银毛似乎真打算去找领导反映情况,这实在不符合他一贯沉默寡言的行事风格。   “你说谁蠢呢?”庞涛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回击。   “要我再说一遍吗?”季煜烽轻嗤一声,傲慢地说,“我说,做出的东西不如我的人都是蠢人。”   庞涛:“我都没做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做得不如你?”   他心里很不爽。论学历,他比银毛高;论年龄,他比银毛资历深。   论能力,他……他怎么就不如银毛了?想当年他也被别人夸赞“天赋异禀”。   “那你倒是做出来让我看看喽。”季煜烽说。   “别人还要工作,公共场合,请安静点。”郭可欣终于听不下去这群人一大早上就你一言我一语,翻了个白眼说。   庞涛满脸不服气,狠狠地剜了季煜烽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哼”。   他盯着没敲几行代码的屏幕,这会儿像是突然被激起了斗志,双手搭上键盘,手指快速敲击起来。   如果庞涛不找事,季煜烽是懒得多和他说一句话。见他不吱声,季煜烽不打算再和他磨蹭,余光一扫,发现前面的郭可欣正在捣鼓着什么。   像是在修改代码。   观察对方操作界面及屏幕上熟悉的奇幻地图、角色形象,季煜烽发现这是《迷域冒险》游戏。   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其实想想,郭可欣和另外两个纯粹想和他对着干的人情况还不一样。   她估计是从小娇生惯养,没遇到过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觉得自尊心受挫,所以故意和自己唱反调。   季煜烽觉得,自己之前在处理郭可欣告白问题时,采取的方式存在不妥之处。   走到郭可欣工位旁,季煜烽看着她的电脑,清了清嗓子,态度也稍微温和了一些:“代码写得不错。”   听到这低沉的声音,郭可欣难以置信地停下敲键盘的动作,侧眼看去,撞上对方那双深邃狭长的黑眸,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肉眼可见地满是惊愕。   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这是在夸我吗?   她沉默了几秒,原本像是想说什么,但只是娇滴滴地“哦”了一声,随后便收回视线继续敲代码。   看样子,她并不是记恨自己,只是有点小性子,多给她几个台阶下,她的气或许就慢慢消了。   季煜烽如释重负地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工位前坐了下来。   此前,他每次走进办公室都感觉像走进地狱,对待游戏项目压力巨大。而现在,他不再强迫自己赶进度,只是抱着尽力而为的想法,整个人就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浑身上下都轻快起来。   没了压力,项目反而做得比以前更顺利。过了两天,CEO助理闻彬来到20-18,和李鹏交谈了几句,大致意思是闻总要关注这个项目。   顶头上司要检查工作,这帮实习生和李鹏也不敢耍心眼儿,想着之前银毛的警告应验了,都老老实实地干活,办公室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工作节奏。   周四下班,季煜烽下楼来到公司楼下停车区,正准备骑摩托回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掏出手机,点开一看,是一条航班短信通知。   脑海中思索片刻,他想起来周六要去海城出差,航班信息显示计划早上八点起飞。   他的视线盯着屏幕上的那段文字,疑惑的是,自己一个实习生,居然能享受商务舱待遇。   季煜烽虽感纳闷,但也没细想,只当是因关系户身份获得的特殊待遇了。   周五晚上,季煜烽在家收拾行李箱,准备去海城所需的衣物。行程为期五天,时间不算长,所以他没装多少东西。   收拾妥当后,季煜烽大剌剌地躺在沙发上,大长腿随意地舒展着,拿起手机,打开王者荣耀玩了起来。   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激烈的游戏语音,可一个人住久了,尤其是在夜晚,总是被一种孤独感充斥。   即便玩游戏,也排解不了这份孤独。   有的时候,他很希望晚上能有人陪自己说说话,能感受到人的气息。   一想到这里,季煜烽盯着游戏界面的目光渐渐涣散。   有点想听闻修越那温柔的声音。   闻修越讲话时,一字一句都轻轻摩挲着他的耳膜,不管说什么,都让他感到无比惬意,仿佛天大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发愣了几秒,回过神后,季煜烽发现自己操控的韩信在野区被敌人堵截,血量只剩一丝。   他眼疾手快,迅速按下二技能,操控韩信一个灵活跳跃,成功脱离了危险区域。   这游戏对他来说太过简单,随便玩玩就能拿下金牌打野MVP,早就玩腻了,便退出了游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唐骏。   “哥们,要不要晚上一起出去喝点酒?”估计唐骏刚下班,电话那头的声音从静谧逐渐变得喧闹,应该是从写字楼走到了外面。   季煜烽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七点,时间尚早,反正一个人在家也怪孤单的,出去放松两小时再回来睡觉也不迟。   “嗯。”   考虑到明天要出差,季煜烽有所节制,喝得不多。晚上十点左右,他回到家,洗漱后便上床睡觉了。   翌日一早,季煜烽早早起床,感觉有一点点胃疼。这点轻微的不适像针尖似的偶尔戳一下胃部,他一个大男人,并不把这点小疼痛放在心上。   因为要和领导出差,不能穿得太随意,于是,他换上了上次在商场闻修越送他的那套西装——这可是他整个衣柜里最贵的行头。   收拾妥当后,季煜烽下楼打了辆车,按时抵达机场。和闻修越等人对接后,在候机室稍作等待,便登上了飞机。   这次公司派来出差的,不止他、闻修越和闻峥优,闻彬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也一同前来。   季煜烽进入商务舱后发现,舱内只有他们三人。   季煜烽为人洒脱,并不在意是否与公司两大领导同处一处,反正这段时间他能自由支配。   他一屁股坐在座椅上,座椅十分宽敞,他干脆舒舒服服地平躺了下来。   飞机上没有网络,季煜烽百无聊赖,目光先是在舱内扫视一圈,随后移向窗外,只见机翼之下,云海翻涌,在阳光照耀下,宛如一片银色的波涛。   他侧过眼,发现闻修越坐在隔着一条过道的位置上。   闻修越松弛又不失矜贵地靠在座椅上,手里拿着文件,正低眼认真地审阅起来。   闻峥优坐在他前面,同样在翻阅文件。   这俩兄弟身高肉眼看不出差距,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矜贵气质,看似自在随意,却又难掩骨子里的优雅。   季煜烽的视线很快从闻峥优身上收回,为了避免被抓包,他偷偷瞥向闻修越。   闻修越拥有带有欧洲血统的立体深邃骨相,与此同时,皮相却十分柔和。他不笑的时候,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忧郁破碎的气质,就好像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季煜烽的视线从闻修越纤长的睫毛开始打量,一路落到红润的嘴唇。   就在这时,闻修越调整了一下姿势,季煜烽身体一僵,像是“做贼心虚”,迅速收回了视线。   闻修越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两个大领导坐飞机都不忘工作,季煜烽可没有加班的兴致。平日里敲代码本就费脑筋,要是不好好休息,他担心自己年纪轻轻就耗尽脑力,再变成秃瓢。   于是,他闭上眼,准备睡一觉。   过了半个多小时,季煜烽眉心微蹙,感觉越来越难受。   虽说他酒量不错,但昨天在酒吧,他尝试了一款从未喝过的烈性酒,兴许是那酒的缘故导致了胃痛。   胃痛并不是那种让人痛不欲生的剧烈疼痛,而是一种持续不断、如针反复扎刺般的绞痛,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胃里拧搅,每一下都扯着神经。   季煜烽也有点后悔,昨晚干嘛要大晚上出去喝酒,好好在家躺着不香吗?   飞机内广播中传来甜润轻柔的女声:“各位乘客请注意,由于遭遇气流颠簸,飞机飞行过程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晃动,请您系好安全带,保持原位。”   本就身体不适,加上飞机持续颠簸,季煜烽现在胃里像是翻江倒海,愈发恶心。他蹙起眉头,起身,想去洗手间缓解缓解。   他平时情绪很少外露,此刻脸上也只是流露出些许违和。闻修越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放下手中文件,下意识地拉住正路过的季煜烽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季煜烽手上感受到温热细腻的触感。   刹那间,一股电流顺着手臂蹿上心头。   垂眸,看到那覆在自己手上骨节分明的手,心跳莫名开始不受控制。   季煜烽只觉得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般慌乱,沉默须臾,他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假装淡定,面无表情地说:“只是胃有点疼,没什么事。”   闻修越侧过身,抬手轻轻招了招远处的空姐。   待空姐走近,他目光柔和,礼貌道:“麻烦帮我拿点胃药。”   空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微微颔首道:“好的,请稍等。”   闻修越低眼,突然意识到,整个过程中,自己的手一直搭在季煜烽的手上。   稍作停顿,他缓缓地松开。   顺着闻修越放下的手,季煜烽的目光不自觉垂落,又别别扭扭地侧开眼。   心底莫名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他也说不清这种感受是什么。   难道是悸动?   这个想法,把季煜烽自己也吓了一跳。   回过神,恰好捕捉到坐在闻修越前座闻峥优斜睨的目光。   只有一瞬。   可季煜烽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刚才闻峥优的眼神。   那眼中仿佛孕育着风暴,像是回忆起什么,带着恨意、隐痛。 第50章   季煜烽眼底打量的意味渐浓。   他觉得,这道堪称满含“恨意”的眼神,是冲着闻修越而来。   忽然,他脑袋里闪过一道灵光。   闻峥优和闻修越,难道有什么过节?   可在外人眼中,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管是工作上相互扶持,还是生活里嘘寒问暖,都尽显兄友弟恭,关系好得让人羡慕。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尽管季煜烽脑子里满是疑惑,可他神色自然,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多数航班都会配备一个装有急救用品的小药箱。乘务人员很快拿来胃药,还递了一瓶矿泉水。   闻修越视线落在季煜烽脸上,看着他喝着水服下了药,关切道:“马上就要到海城了,下了飞机可能会好点。”   季煜烽抬眼看向闻修越,指尖摩挲着矿泉水瓶,在这个无聊的机舱里玩心大起,想逗逗他,轻嗤一声道:“闻总这么关心下属,不怕被人说偏心?”   闻修越轻挑眉稍,眼底眸光微漾,带了几分勾人的意味:“对你偏心,需要怕吗?”   “……”季煜烽不知道逗没逗成闻修越,他自己倒是耳根子有点红了。闻峥优还在呢,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怕”,随后拿着矿泉水瓶回到座位。服药后,没过多久,胃就舒服多了。   他终于身心舒畅,平躺在座椅上,睡了一觉。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抵达了海城。   埃迪一行人下飞机,走出机场后,便乘车前往酒店。   季煜烽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揣进西装裤兜,悠哉悠哉地来到酒店前台。   他向服务员小姐姐说明来意,小姐姐微笑着递给他一张商务房卡。   银灰色的卡面上印着酒店烫金的标识,季煜烽拿着房卡,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侧身,目光扫到不远处的闻彬。   只见闻彬正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低声交流:“咱们去普通间吧。”   论资历,季煜烽在这群人里最浅,却能和两位领导一样,入住商务套房。   这或许便是关系户的力量。   闻修越拿着房卡走到他身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西装,眉梢微扬:“胃好点了吗?”   季煜烽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李萌萌说他冷漠,季腾飞又觉得他不懂事。长期以来,他没和父母住在一起,一直过着独居生活。   他自认为性格耿直,向来懒得刻意经营人际关系,朋友屈指可数。碰上点小病小灾,他从不找朋友帮忙,自己扛扛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闻修越会主动关心他。   可这话语间恰到好处的距离,没准只是闻修越良好的修养体现,不过是对职员的普通问候而已。   一想到闻修越很可能对谁都这样嘘寒问暖,季煜烽神色微变,随意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早就没事了,多谢闻总关心。”   说完,他擦过闻修越的肩膀走向电梯。一群人有序进入电梯,到达楼层后,众人鱼贯而出,各自走向房间。   闻修越不知出去办了什么事,没进去。季煜烽拖着行李箱出了电梯,往自己房间走时,隔了几米远,突然发现门口处有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看着这修长的身形下意识以为是闻修越,可仔细一看那过于女相的侧脸。   是闻峥优。   闻峥优美得超脱性别藩篱,既有少年的纯真烂漫,又透着贵族般的矜贵优雅。   乍一看,还真容易把他当作女人。   季煜烽往房间方向又走了几步,闻峥优站在这里,像是在特意等他一样的。虽说他是自己的直系领导,可自己和他并不熟络。   但撞见了,出于礼貌,招呼还是得打。   他走到门口,抬眼看向闻峥优,毫无情绪起伏道:“闻经理好。”   听见声音,闻峥优转身,目光落在季煜烽脸上。   “私下里,不用这么客气,叫我经理多生疏。”他的态度客气又温和,“一直都想找机会感谢你继母,多亏了她,我爷爷的腿才能康复。”   闻峥优知道周淑华和爷爷的事,倒也不让他意外。这番话,就像是豪门少爷礼貌的示好。   可季煜烽本能地对他怀有防备之心,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顿了顿,淡声道:“您客气了。”   刷了房卡,门弹开,就在对话眼看要结束时,闻峥优神色闲适,像是随口闲聊般说:“小季,我听我爸说你是个天才,年纪轻轻就能独立研发游戏项目,”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怪不得,我哥那么重视你。”   季煜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闻峥优这话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话里有话。   他懒得琢磨有什么猫腻,神色淡定地直视对方,慢条斯理地说:“闻总重视每个有能力的下属。”   闻峥优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我哥看着随和好相处,其实挺有距离感。不过,我觉得他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季煜烽抬眼看了一下门,没继续接话茬:“闻经理,我先进去了。”   闻峥优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凝视着紧闭的房门,目光深邃,像是裹挟着几分探究和若有似无的考量,良久,才转身离开。   季煜烽推开商务套间的门,开阔敞亮的空间映入眼帘,奶白色的真皮沙发与配套茶几摆放有序,落地窗外海城繁华的景色尽收眼底。   他把行李箱放在门口,松了松勒得有些发紧的领带,然后便大喇喇地呈“大”字型躺在宽松的大床上。   柔软的触感让他卸下了所有的疲惫,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惬意地舒展着身躯,沉浸在这份放松之中。   十几分钟后,他没有一味贪恋床铺的舒适,从兜里拿出手机,单手点开微信收藏里存着的那份文件。   这个PDF文件是闻修越某天发给他的,内容围绕此次海城与B公司洽谈的人工智能项目展开。文件详细阐述了项目背景、目标规划,不仅分析了双方在人工智能算法研发、数据安全处理方面的合作优势,还制定了具体的实施步骤与预期收益评估。   季煜烽脑子好使,看一遍文件内容就能烂熟于心,但这次他又格外仔细,反复研读了好几遍。   他清楚,自己在商务谈判方面经验欠缺,加之本身就不怎么太会说话。这次能与行业内举足轻重的商业大拿打交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契机,必须借此机会多积累经验。   和B公司的合作项目谈判定在下午五点,考虑到路程,得提前出发。于是,季煜烽在酒店用过午餐后,没多久,就和闻修越、闻峥优一同乘车前往与B公司约定的海城大酒店。   抵达海城大酒店后,季煜烽跟着闻家两兄弟走了进去,自觉站在二人身后。   即便这是季煜烽第一次参与这类高规格的商务谈判,他心里也毫无怯意。三个男人身着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显干练,周身散发着沉稳自信的气场。   一路上,三人都保持沉默。很快,他们来到包厢门前,闻修越敲响了门,听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回应后,推门而入。   他们到得很早,B公司的人来得更早。此刻,围坐在桌旁的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三个长相极为出色的年轻男人身上。 第51章   B公司是一家外企,此次埃迪有意收购B公司的产品。杰克见闻修越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B公司的CEO杰克是Y国人,一头亚麻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尽显利落和干练。他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年轻有为,身材魁梧壮硕。   即便面对人高马大的白人,闻修越身高仍略胜一筹。   闻修越神色从容,优雅地伸出手,用地道的美式英语开场,语调自然流畅,仿佛与多年老友重逢般说:“很高兴能在海城与杰克先生会面。”   杰克爽朗地笑了笑,说:“我也盼着见到闻总。”   短暂的寒暄过后,众人有条不紊地入座。会谈地点选在西餐厅,采用长条型桌子。B公司人员在一侧依次就座,埃迪一方人员则在对面就位。   桌上陈设简约精致,不难看出,此次会面旨在商务谈判,而不是用餐。   季煜烽坐在闻修越身旁。平日里,他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感。此刻,在与行业领军人物近距离交流时,他收起了往日的散漫劲儿,神色平静,心态同样沉稳。   季煜烽余光瞥见闻修越侃侃而谈,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不得不说,作为企业掌舵人,闻修越口才出众,堪称优秀的演说家:“AI技术发展迅猛,贵公司的AI智能客服系统,既能提升客户服务效率、降低运营成本,又能借助大数据挖掘客户需求,开拓商业机遇。我们公司市场资源丰富、推广渠道成熟,双方携手,定能让产品抢占市场先机。”   接下来的时间里,闻修越和杰克围绕项目发展前景展开深入探讨,两人全神贯注。   季煜烽大一考过英语四级,大二考过英语六级,雅思也一次轻松通关,凭借过硬的英语能力,听着他们的对话毫无压力。   他来之前查阅了大量项目资料,B公司的人工智能产品在行业内极具竞争力,是众多企业竞相争夺的优质标的。闻修越对对方产品赞誉有加,季煜烽心想,这是他在向杰克传递信号,表明埃迪公司对该产品的重视。   所以,在商务谈判中,向对方传达己方的重视和决心,展现十足的诚意,是推动谈判顺利进行的关键前提。   紧接着进入价格磋商环节,闻修越不动声色,等着杰克报价。   不出所料,杰克给出的价格在他预判范围内。商务谈判中,首轮报价往往有较大水分,贸然接受,极有可能让己方在后续合作中利益受损。   闻修越敏锐地观察着杰克的神情,杰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纠结。   他无疑是想和埃迪达成合作的。   闻修越眼中闪过一瞬佯装的诧异,随即诚恳说:“杰克先生,贵公司AI智能客服系统功能强大,为行业树立了标杆。但当下市场竞争激烈,不少企业也掌握了类似技术。希望咱们就价格和服务模式,找到更贴合市场行情的方案。”   杰克稍作斟酌,开始介绍自家产品无可替代的特性:“我们的AI智能客服搭载前沿自然语言处理技术,响应速度毫秒级领先同行,而且,系统可无缝对接各类业务平台,部署成本低、效率高,长期使用,性价比远超同类产品。 ”   随后,谈判进入白热化阶段,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季煜烽认真倾听着,捕捉双方话语中的每一处细节。   闻峥优也时不时发言,和哥哥配合默契。在谈判过程中,他们每做出细微让步,都会争取相应的交换条件。   季煜烽觉得,这兄弟俩不仅拥有极强的语言组织能力,临场应变更是游刃有余。可想而知,自小在豪门家庭长大,他们接受了精英式的全方位培养,在商业谈判、沟通技巧等方面进行了系统学习。   他上午在飞机上还怀疑闻峥优对闻修越心存怨恨。可现在看来,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一心为家族争取利益,配合得无懈可击。   自己之前的想法,似乎大错特错了。   谈判结果显然令闻修越颇为满意,季煜烽看过项目文件,价格被谈到远低于同类合作项目的行业均价。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闻彬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季煜烽瞧见他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考虑到杰克是外籍人士,闻修越特意准备了一件彰显中国文化特色的礼物——一套由大师手工绘制、以中国传统山水为主题的苏绣挂画。递出礼物时,闻修越微笑着,用中英文结合的方式介绍:“这是中国苏绣挂画,相信您会喜欢。Hope it adds a touch of elegance to your space.”   杰克接过画,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爱,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热忱且不失礼貌的态度回应这份诚意:“谢谢闻总。”   两公司人员在酒店门口告别。随后,闻家两兄弟并没马上回酒店。他们人脉广泛,来海城一趟,自然想和各自好友聚聚。   闻峥优率先离开。季煜烽在海城可没有朋友,正打算打车回酒店时,闻修越拉住他的胳膊问道:“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季煜烽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对闻修越的触碰格外敏感。仅仅是这样一个平常动作,却感觉有电流在手肘上滋滋窜过。   就连方才闻修越和外国人交谈时,凭借流利的口语,再加上他温柔的声线,所说的英语更增添了几分性感。季煜烽感觉,那声音仿佛带着温热的气流,顺着耳朵钻进心底,泛起一阵酥麻感。   回酒店估计也只能吃酒店寡淡的餐食,不如去尝尝当地特色。他面无表情地说:“可以。”   闻峥优在美国留过学,英语说得好很正常。没想到,从小到大在国内长大的闻修越,英语也如此地道。季煜烽思索片刻,还是由衷地夸赞道:“闻总,你英语说得很棒。是不是为了谈生意专门学过?”   被季小狗夸了一嘴,闻修越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意外,随即,眸中波光流转,蕴着几分温柔笑意:“小时候就对英语感兴趣,听了不少英文广播、看了不少英文影片,自然而然就会了。要是你愿意听,我可以天天说给你听。”   季煜烽也不知道他后半句话想表达什么意思。闻修越平日里本就能说会道,这番话大概率是讨喜的漂亮话,便没再多想。   在季煜烽眼中,闻修越就像一颗多面钻石。   他待人接物随和亲切,时刻不失应有的礼貌和风度;应对复杂事务,又展现出精明强干的一面,如同掌控全局的操盘手,面对任何状况都游刃有余。   再如此刻,他说着漂亮话,不经意间便能撩拨人心。   季煜烽自认为性格冷淡,可听到闻修越那句“天天说给你听”时,竟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般。   心脏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闻彬开车,载着季煜烽和闻修越来到海城外滩,这儿有家颇负盛名的海城菜馆。   季煜烽一踏入餐厅,浓浓的老海城韵味扑面而来。古旧木质桌椅摆放规整,墙面上挂着描绘老海城街景的壁画,让人瞬间融入老海城的烟火氛围。   听闻修越说,这次请客的是沈易,正是之前和他们一起赛车的红发青年。沈易恰好也在海城谈生意,得知闻修越来了,立刻发微信热情邀约,同行的还有他们大学同学顾羽。   这家餐厅没有包厢,四个年轻人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下,季煜烽和闻修越坐在一侧,另外两人坐在他们对面。   此时正值饭点,餐厅里人满为患,服务员热情地拿着菜单,走到他们桌旁,一侧递上一张菜单,问道:“几位想吃点什么?”   闻修越坐在外侧,先拿到菜单,很自然地把菜单放到季煜烽面前,问道:“先吃什么,尽管点。”   季煜烽懒散地坐在椅子上,闻言先是愣了一下。   他几乎不在父母那儿吃饭,和朋友吃饭时,几个大老爷们也不客套,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季煜烽对吃的没有太多要求,基本上别人点什么他就跟着一块儿吃。   鲜少有人会主动问他的想法。   他讶异地看了闻修越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翻起菜单。   坐在闻修越对面的沈易,将对面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随后眼尖地注意到,这俩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   他微微扬起眉梢。   这家餐厅价格不菲,季煜烽不是个爱客套的人,可要是别人请客自己点太多,他还是会觉得挺不好意思。   于是,他随便挑了两个价格适中的菜,便把菜单推到闻修越面前。   闻修越一点也不客气,像是不狠狠宰好友一顿就不罢休,点了好几个昂贵菜品。   一桌子菜上齐后,有交际达人沈易在场,餐桌上就不愁没话题。   季煜烽和这人也就见了两面,怎么感觉像被他强行套近乎,认识了好些年似的。   闻修越的两个朋友,尤其是沈易,不管什么话题都能聊得风生水起。他虽滔滔不绝,却又能恰到好处地点到为止,一点儿不会让人觉得厌烦。盛情难却,一贯不怎么爱社交的季煜烽也不得不回应两句。   沈易打量了这个银发少年一眼,少年侧脸线条刚硬,透着男生在肆意成长中铸就的硬朗,瘦又不失力量感。   他带着疑惑的目光扫了闻修越一眼,然后对着季煜烽缓声道:“朋友,你有没有听说过,修越有对象?”   闻言,正夹着风沙鸡的季煜烽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差点就脱口而出“他有对象了?”   但理智先一步让他收住了话,装作一副蛮不在意、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没有啊。”   “我和咱们的闻少爷,高中、大学都在一所学校,”沈易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说道,“当时追修越的人可多了。我印象特别深的是,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班班花在KTV当众向修越表白。”    第52章   季煜烽拿着筷子的指尖顿了顿。听到有人追求闻修越,不知怎么,他心里莫名一沉,极其不爽。   按理来说,闻修越家世优越,长相出众,各方面都十分优秀,追求者自然不会少。   闻修越有没有对象,压根和他毫无关系,自己究竟在不安个什么劲儿?   季煜烽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试图驱散身体里烦躁的情绪,而后吊儿郎当地将不知静置多久的风味鸡扔进嘴里,故作一副淡然模样。   他这点小情绪自然躲不过沈易的眼睛。沈易瞥了他一眼,见季煜烽没吭声,又接着绘声绘色地说:“修越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不叫他校草,都叫他京城第一美男。追他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毫不夸张地说,排队都能排到F国去。我们班班花追他,太正常不过了。”   季煜烽觉得自己今天很不对劲,沈易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可他就是浑身不痛快。   这种情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   闻修越从不在意美男丑男之类称号,闻言,无奈地勾了一下唇角。坐在沈易旁边的顾羽也忍不住吐槽:“沈易,你说话能不能别故弄玄虚?”   顾羽戴着副金丝眼镜,透着股斯文劲儿,一看就是那种高知的富家少爷。他很健谈,也是闻修越高中兼大学同学,对闻修越的生活颇为了解。   为了不让好友陷入不相干的桃色传闻,他抬眼看向季煜烽解释道:“小兄弟,你别听沈易瞎扯,修越没对象,他把那些追求者都拒绝了。”   此言一出,季煜烽的心情突然畅快了不少,比任何自我调节都有效。   原本握筷子时僵硬的手也放松下来,他夹起一筷子生煎,咬上一口,外酥里嫩,汤汁在齿间爆开,咸鲜的肉香裹挟着微甜面皮气息,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口感极佳。   见玩笑开得差不多了,沈易语气正经起来:“当时我们在KTV玩到一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气氛老热闹了。班花当时就坐在修越旁边,可能是喝多了,加上她性格也比较开放,拿着酒杯突然靠近修越,说‘闻修越,我喜欢你’。”   闻修越不介意好友在餐桌上聊他的八卦,毕竟沈易是个会察言观色且很有分寸的人。   但他不太想让季煜烽听到这类话题。   原因在于,他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产生误会。   他刚想随便找个由头换个话题,目光不经意一瞥,发现季煜烽看似漫不经心,其实饶有兴致地听着沈易的话。   闻修越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因季小狗关注自己过往经历而产生的欣喜,随即收回了准备说的话。   “当时我们都大吃一惊,班花居然猝不及防地朝修越的脸凑了过去!!”提起这里,沈易的声音拔高了好几个调,仿佛脑海里正回放着多年前那刺激的画面。紧接着,他的语气又平缓了下来,“就差那么一小丢丢,班花就能亲到修越左脸了。只不过修越反应迅速,没让她亲上。”   说到这里,沈易流露出一丝吃瓜被迫打断、看不到刺激后续的失落。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季煜烽的反应。   季煜烽的情绪变化虽不明显,但沈易还是捕捉到了——一开始像即将喷发的火山般激烈,随后逐渐趋于平和。   眼前这个银毛,长着一副社会大哥般不好惹的模样,看人时目光凉薄,感觉傲慢又肆意。不过,他虽狂放不羁,行事却一点儿都不浪。   尤其是关乎好友的经历,他表现得好像有点过于关注了。   沈易虽观察力敏锐,可这么多年来,也没摸透闻修越的性取向。   但他能察觉到,好友对这个男生怀有特殊感情。   而这个男生,对好友亦是如此。   他虽没完全搞清楚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想着能和好友走得这么近,这人肯定也不会差。   于是,沈易便像对待好朋友一样,多透露了几句:“修越当时躲闪的动作毫不刻意,很自然地就避开了。而且少爷特别会打圆场,瞧着班花递来酒杯,立马说道‘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能让我再喝酒了,我都喝太多了’,紧接着找借口去了洗手间。明明场面很尴尬,他却处理得游刃有余,大部分人都以为班花只是单纯找他碰杯喝酒呢。”   “我那天在洗手间遇到后续了,”顾羽刚嚼完排骨肉,便无缝衔接般接话道,“我看到修越居然在洗脸,明明班花没亲到他。我知道修越有洁癖,可没想到他洁癖居然这么严重!”   沈易喝了一口啤酒,悠悠道:“老顾,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感情洁癖,进而延伸出精神层面的肌肤敏感。”   沈易乐此不疲地遣词造句,顾羽忍不住轻笑出声,季煜烽这会儿却毫无兴致。   他心里蓦地一恸,总感觉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几个月前,他和唐骏一起去酒吧,路过包厢时,看到有个男人对闻修越做出类似举动。   那个男人油头粉面娘了吧唧的,季煜烽在电视上见过,是明星祝清。   当时,季煜烽亲眼看到祝清朝闻修越的脸凑过去,闻修越并没回避。   季煜烽觉得,自己就算没和女生谈过恋爱,也是个实打实的直男。要是有别的男人想用嘴唇亲自己,肯定会一拳头把他的牙打掉。   就算其他直男不会这么粗暴,至少也不会淡定地等着对方亲过来。   基于这点常识,他下意识认定,闻修越是个GAY。   听完顾羽方才的话,季煜烽在想,有没有可能祝清压根就没亲到闻修越,自己当时看到的只是错位效果?   如此一来,自己对闻修越性取向的推断,还能成立吗?   季煜烽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他目光闪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意识到,闻修越究竟是不是GAY,对自己而言压根就不重要。   季煜烽对性取向没有歧视,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感情对象的权利。   此前,他觉得自己尽管不反感这类群体,但也不会和同性恋者有过多接触。   可现在,即便闻修越是同性恋,这也丝毫不影响他对闻修越的欣赏。   和闻修越相处时,季煜烽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春日暖阳之下,周身都被一种轻松自在的氛围包裹着,这种舒心惬意的感受,是过往人生里从未体验过的。   季煜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假如闻修越不是GAY,那么,那天在汪晓雯生日宴上,把她的VCR替换成闻修越和祝清所谓“亲吻”照片的行为。   是不是太过分了?   当时,他单纯地认为,一个同性恋和女生结婚,那不是纯纯骗婚。再加上那时他和闻修越关系针尖对麦芒,一门心思就想让闻修越难堪,根本没考虑自己的行为会给女方造成什么后果。   季煜烽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那个妹子,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或许,如果没有旁人牵线搭桥,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想到这儿,季煜烽在心里懊悔地长叹一口气。   “朋友,你发什么呆呢?”沈易看向他说,“怎么不吃?吃不习惯吗?”   沈易的话将季煜烽拉回现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走神有多严重。   当众走神难免有些尴尬。为了找补,也确实想多了解闻修越,季煜烽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在想,闻总这么招风,有没有男生追他?”   “有啊,”沈易不假思索地说,“高一的时候,初中部有个男生向咱们闻少爷表白……”   说到这儿,沈易脸色瞬间凝重,话语戛然而止,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想到,那个男生向闻修越告白后的后续。   沈易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要回想起那段往事,仍然会生出诸多遗憾。   沈易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迅速调整情绪,下一瞬就恢复了那副自来熟的热情笑容。顾羽紧接着切换了讨论内容。   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就被掀了过去。   季煜烽没再追问。   但他还是察觉到,一向表情管理极好的闻修越,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顾羽方才还说闻修越没谈过恋爱,可为什么,季煜烽感觉闻修越似乎很在意沈易提到的那个“初中生”?   季煜烽意识到,认识闻修越这几个月,虽说两人在同一家公司,可因职位差距悬殊,见面机会寥寥无几。工作之余,他俩虽有一些接触,可他远远未到对闻修越了如指掌的地步。   他对闻修越过往的了解,比起他那两个好朋友,都少得可怜。   季煜烽为人洒脱,并没因此纠结。他觉得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些难言的秘密,没必要非得刨根问底挖出个所以然出来。   餐桌上的氛围也依旧轻松活跃。   顾羽聊到生意上的问题,抬眼看向闻修越,问:“修越,你还打算和丰润集团的张丰董事长合作吗?”   “不会。”闻修越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不会拿埃迪冒险,跟存在风险的公司合作。”   顾羽点了点头,对闻修越的做法显然十分认可。   闻修越敏锐捕捉到他的反应,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听说,丰润集团资金链存在断裂风险。”顾羽说,“这只是小道消息,不一定准确,但咱们还是得防患于未然。”   聊到生意场上的事情,季煜烽总会竖起耳朵认真听。   以前他开工作室,主要承接一些商单,偶尔接触几个小老板,像这种动辄千万上亿的项目,从未参与过。   他怀揣着开公司的热忱,却更擅长敲代码。和闻修越接触,结识的是高端商业圈子,学到的知识和积累的视野,都是过往难以企及的。   季煜烽认真听他们探讨从商业战略布局到项目实操细节等各类商业话题。   正听着,突然他目光一顿——   这不是上次和闻修越订婚的那个妹子吗?   只见她和另外一个男生走到一张餐桌前,坐了下来。    第53章   他们相对而坐。   季煜烽这个角度能看清男人的正脸,便观察了男人一番。   男人口若悬河,长相颇具富家子弟气质,年轻有为,面容英俊。汪小姐身子微微前倾,抬手轻捂嘴角,动作间透着腼腆,看样子被男人逗得很开心,显然觉得他幽默风趣。   男人对男人的判断往往比女人对男人的判断更准确。不管怎么看,那个男人谈笑时的表情,都透着股轻浮劲儿。   华而不实。   而且看样子,他们俩正处于交往阶段,是情侣?   谈恋爱时,只要双方互相喜欢,好像轻不轻浮也没那么重要。   季煜烽很快收回视线,不再朝那个方向看去,又专心听桌上那三个人的高谈阔论。   他发现,闻修越的朋友个个见多识广,谈吐举止得当,开玩笑恰到好处,不愧是名流圈子里的人,听他们交谈一番,着实增长不少见识。   桌上的菜肴已被吃掉一大半,季煜烽站起身,而后朝着洗手间走去解手。   他走了进去,发现里面人寥寥无几,便走进靠里的一个隔间。刚进去,他就听到旁边——最里面那个隔间传来说话声。   那人刻意压低了音量,好在季煜烽离得近,也能听得清楚。   隔壁的男人焦躁又不耐烦,低吼道:“催什么催?不是答应下周还你吗?”   “一个亿又怎样?你以为丰润现在缺钱?老子家会差这一个亿?更何况,老子马上要和汪家女儿结婚了,身为汪家准快婿,会差钱吗?”   “行了,我一会儿去老地方找你,把钱给你,现在没空!”   “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我爸,我他妈剁了你!”   说完,男人便挂断了电话。   季煜烽便听到隔间门被狠狠摔开的声响,那股夹杂着愤怒的气流,即便隔着门板,都能让人真切感受到那人的气急败坏。   季煜烽正好解完手,谨慎地将隔间门推开一道细缝,眯着眼向外望去。   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风一般从门前掠过。   怎么有点像汪小姐的对象?   怀着疑惑,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身影,上上下下打量个仔细。   默了默,他百分之百确认,就是那个男人。   和之前那个看起来彬彬有礼的“富家少爷”有天壤之别。   果然,人不可以貌相。   季煜烽思维还算有逻辑。方才那个男人提到“丰润”“老子家”“我爸”这几个关键词,据此可以推断,他很可能是张丰的儿子。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会在这儿碰上汪小姐了。丰润企业坐落于海城,张家同样扎根于此。张丰儿子和汪小姐是情侣,此次来到海城游玩。游玩期间,张丰儿子带着汪小姐前往当地特色餐馆吃饭。   从正常思维来看,不会有人愿意和一个欠下巨额赌债的赌徒扯上关系,更别说谈婚论嫁了。   所以,汪小姐大概率并不知情。   季煜烽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心怀博爱的英雄主义者,不会什么事都要插手。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欠汪小姐一个人情。   否则,此刻和汪小姐在餐馆吃饭的就该是闻修越,也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季煜烽回到餐厅,发现沈易和顾羽都走了。他在原位坐下,下意识问闻修越:“他俩去哪儿了?”   闻修越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正玩手机呢,抬眼看向季煜烽,说:“一个出去接电话,另一个让家里司机带了款名酒,这会儿到了,他去取。”   季煜烽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有汪晓雯的联系方式吗?”   闻言,闻修越放下手机,眼神闪过一丝戒备,目光落在季煜烽的脸上问:“没有,怎么问起这个了?”   “……闻总,您能不忽悠人吗?你们之前都快订婚了,你说没她联系方式?”季煜烽又气又好笑,这不是把自己当傻子糊弄。   “微信、手机号都互删了,”闻修越也诧异季小狗怎么突然打听汪晓雯的联系方式,但他没说谎,缓声道,“汪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那天,她认定我是同性恋,私下跟我说,让我勇敢追寻自己的幸福,别拉其他女生入局。我们心平气和谈了一番,最后决定互删。”   季煜烽一时语塞,听完这番话,心里更愧疚了。看来这个办法行不通,那就换一个,他慢条斯理道:“那闻董事长该有她父亲的联系方式吧,他俩没互删吧?”   闻修越无奈地笑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煜烽观察着闻修越的神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看到汪小姐了吗?”   “看到了,”从汪晓雯一进门,闻修越就注意到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季煜烽又确认了一遍:“她对象是不是张丰的儿子?”   闻修越:“没错,汪晓雯和张泽要结婚了。这有什么问题?”   季煜烽犹豫片刻,说:“我刚才在洗手间,无意间听到张丰儿子打电话,听意思,他好像在外面欠了一亿赌债。”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汪小姐,她大概率还蒙在鼓里。”   “没必要,”闻修越果断地说,目光直视季煜烽,认真道,“别说对方是赌徒,就算汪小姐结婚对象是杀人犯,都不要插手。这类衣冠禽兽往往隐藏着巨大隐患。别随意介入别人的感情,也别轻易给建议,他们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季煜烽定定地看了闻修越几秒,而后“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闻修越声线温柔,无论说什么话,都能让人听着很舒服。   可季煜烽觉得,他好像看到了一开始认识的那个闻修越。   那个闻修越待人接物不失礼貌,风度翩翩,但本质上,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宛如一位冷眼旁观世界的豪门少爷。   那时他认为,闻修越理智凉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他眼里,闻修越是个感性温柔的人。   季煜烽心里明白闻修越说得对,决定不再去想这些糟心事。   这时,沈易和顾羽也陆续回来了。   顾羽手里拿着一个酒盒,放到桌上,“这是山崎50年,别看我珍藏一堆酒,但是一般人我可不给看,今天难得高兴,拿出来和大家共饮。”众人纷纷举杯,推杯换盏间,欢声笑语不断,气氛愈发热烈。   几人喝得差不多,准备回去。季煜烽起身,临走前朝汪晓雯那一桌瞥了一眼。   只见男人坐到女生身旁,汪晓雯依偎在男友肩头,男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两人脸上洋溢着甜蜜笑容。   季煜烽见状,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线,短暂停顿后,还是转身离开了餐桌。   走到门口,季煜烽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沉甸甸的。   沉默片刻,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叫住闻修越:“闻总,唐骏听说我来海城了,特意赶过来。我去接他,你先回酒店,我晚点回去。”   季煜烽这番话说得自然,闻修越目光带着探究,上下打量他一番后,点了点头。他还要与董事会通过视频会议,沟通人工智能客服项目的推进策略,确定下一阶段的战略布局,随后乘坐闻彬驾驶的车返回酒店。   闻修越和他的朋友离开后,季煜烽守在餐厅斜对面的隐蔽角落。没过多久,汪小姐和张泽就出来了。   正如季煜烽所料,张泽没有和汪小姐一同离开。送走汪小姐后,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抬手拦了辆车钻了进去。   等张泽上车后,季煜烽也拦了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他清楚,对于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就是心里过意不去。   季煜烽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个直爽的人,明明没抱着什么坏心思,可就是阴差阳错坏了人家的喜事。他又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如果在洗手间听到的事情是真的,让汪小姐知道,其实比轻飘飘、不值钱的道歉更有诚意。   那就最后当一次“活菩萨”吧。   出租车司机在不超速的前提下,将车速开到最快。季煜烽目光一直紧盯着前面那辆车的车牌号,生怕跟丢。   从电话内容里,季煜烽得知张泽打算和债主见面。他跟着张泽,就是想多观察情况,找机会拍张照片留作证据,证明事情属实。不然,连债主是谁都不清楚,空口无凭,很难取信于人。   前面那辆出租车停下后,季煜烽也在不远处下车,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发现张泽来到一栋老破小建筑前。别看这楼外观破旧,网上说这里面的一间房子售价也得两三百万呢。   季煜烽练过跆拳道,还是黑带,身手极为敏捷。他有把握不让自己被发现,即便被察觉,也能迅速脱身。   此时是晚上八点,夜幕早已降临,黑暗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座城市笼罩。   好在季煜烽视力良好,他看到张泽站在楼洞口,正和一个戴着墨镜、身材矮胖的男人交谈。那人脖子上挂着小指粗的金链子,一看就是土大款。   两人似乎交谈得不太愉快,随后一前一后走进楼里。   季煜烽拍了几张照片后,为探清张丰儿子和债主发展后续,便紧跟其后。   一进楼里,腐朽和潮湿混合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楼道内声控灯早已失灵,黑暗中弥漫着阴森的寒意。季煜烽脚步放得极轻,抬头望去,目光穿过楼梯间隙,留意着两人的位置。   根据判断,两人应该上到了五楼。   虽然关门的声音不大,但季煜烽还是听到了,他蹑手蹑脚上了六楼,在楼梯转角隐蔽处藏身,夜色将他和黑暗融为一体。   季煜烽垂眸看向五楼,五楼仅有两扇门,根据方才关门的声源判断,他觉得两人在左面那户的可能性更大。   他拿出手机,将手机调至静音,又把亮度调到最低,单手敲击屏幕,给暴发户二代好友唐骏发了一张微信照片:【你认识的有钱人多,那个戴墨镜戴金链子的男人是谁?】   唐骏回复得很快:【这人有点像在海城搞地下赌场的老板,叫杜礼,有点HSH那种背景。兄弟,你问他干嘛?】   季煜烽没理他,摁熄了手机屏幕。   他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只见左面那扇门缓缓打开。季煜烽眯起眼,瞧见张泽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光线过于微弱,他的视线受限,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   季煜烽眉头微蹙。   难道这些人一直都在屋子里?   季煜烽并没看到杜礼的身影。   就在这时,最后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提着一个行李箱,匆匆跟在众人后面。 第54章   季煜烽的目光定定落在男人手里的黑色行李箱上。   杜礼在哪?   难道?!   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滋生,浓稠的黑暗仿佛催化剂,让这份不安愈发强烈。   他僵立原地,寒意顺着脊背蹿升,他下意识地屏气,无声吸入一口冷气。   待季煜烽回过神来,那群人的脚步声已渐渐消失。他放轻脚步,动作敏捷如同黑夜里的黑豹,快步下了楼。   他认真思考了这件事。如果现在报警,目前自己没有掌握充足证据,不仅说出去没人会信,还会打草惊蛇。   他对自己的身手信心十足,认定能做到不被察觉,于是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验证心中猜想。   是不是,那个行李箱……   那个惊悚的念头再一次在脑海中轰然炸开,一股凉意瞬间蔓延全身。   强烈的疑惧驱使他加快了脚步,朝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季煜烽出了楼洞,目光快速扫过前方。   算上张泽,一共有五个人。这里是海城老小区,人烟稀少,四下悄无声息,暗沉的夜色如同天然屏障,悄然掩护着他的身形。   张泽这次没有打车,而是坐上了同伴的面包车。季煜烽眯了眯眼睛,看到他们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警惕地扫过四周,随后匆匆跳上车,关上了车门。   好在街边有三三两两行驶的出租车,面包车尚未驶出多远,季煜烽迅速拦下一辆,上车后向司机报出目标车辆的行驶方向,催促司机加速紧跟。   出租车一路朝着目标追去,一直跟到了城郊。   季煜烽打算打开手机定位功能,想确认所处的具体位置。他刚按亮屏幕,便瞧见一条闻修越发来的微信消息。   他点开消息,内容是:【季小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和你复盘今天与B公司的合同谈判工作,梳理后续推进要点。】   季煜烽实在没想到,自己何德何能有机会得到CEO一对一指导。他向来将工作放在首位,对此自然十分上心。   一路上,疑惑和不安交织在心头,此时,他强压下这些情绪,单手快速敲击几个字:【马上,闻总你先忙你的。】   他的视线在聊天页面上停留了几秒,还是退了出去。   城郊信号不太好,手机卡顿了好久,他才借助定位功能,确定自己正身处郊区的名叫“海柏河”河畔附近。   前方的司机斜睨他一眼,疑惑地问:“小伙子,你怎么来这个地方了?”   司机话里的意思表明这个地方鲜有人至,季煜烽随便找了个理由,语气轻飘飘地说:“来这边找点东西。”   “这样儿啊,”司机瞧他人高马大,可毕竟身处这偏僻之地,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一句:“听你口音像外地人,大晚上的,小心点,早点回去。”   季煜烽“嗯”了一声,微微探身,视线顺着前方道路望去,发现不远处的面包车停了下来。   只见其中一个人下车,然后打开车后备箱,拿出黑色行李箱,迈着急促的步伐朝着河边走去。   他当即吩咐司机停车,付过车费,随后轻推车门、悄悄下车,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季煜烽拍下了面包车车牌号,还留存了一些照片和视频作为证据。   深夜置身于这片死寂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荒郊,他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思及至此,季煜烽深吸一口气。   杀人碎尸再抛尸这类案件,他以往只在电影里看过。   如今亲眼目睹这一系列诡异迹象,即便他向来可以称得上胆大包天,还是会感受到一股从脚底直冲脑门的惊悚感。   他接连深吸好几口气,越是这种时候,越得保持冷静。   他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轻手轻脚地跟着那五个人。   城郊的夜空漆黑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仅有寥寥几颗寒星散发着微弱的光,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海柏河蜿蜒其中,河水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幽光。   季煜烽和他们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凭借良好的视力,目光紧紧锁定那群人。   他瞳孔骤缩。   只见那个戴着口罩应该是张泽手下的高大男子,抬起行李箱,毫不犹豫地抛向河中。   “扑通”一声响,行李箱坠入河水,溅起一片水花。   季煜烽举着正在录视频的手机,闻声,动作陡然僵住。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过了几秒,才缓过神来点击保存键。   季煜烽手指飞速滑过屏幕,查看手机相册。证据相当充足。他目光快速扫视周围,夜色似一块厚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一切。   可每一处阴影都像蛰伏着未知的危机。   确认没异常后,他准备离开。   另一边。   不久前,张泽和杜礼发生激烈冲突,在盛怒和冲动之下,失手用水果刀捅向杜礼。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张泽瞬间清醒,恐惧和懊悔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为了掩盖罪行,他只能抛尸,妄图让这件事石沉大海。   张泽目光警惕地投向四周,从杀人那一刻起,他神经就紧绷着。毕竟做了亏心事,即便一路上小心翼翼观察,确定没人跟踪,可莫名的不安始终笼罩着他,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窥视。   张泽像魔怔了一般,目光慌乱地四处乱瞟。周围明明没有任何动静,可他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   心魔作祟,张泽猛地指向一个位置,低吼道:“那是不是有人?快去看看!”   张泽的几个手下刚干完这种事,同样慌得不行。张泽冷不丁一吼,把他们吓得不轻。众人视线顺着张泽指的方向,战战兢兢地看了过去。   其中一个人赔着笑脸说:“老大,什么都没有啊,您别担心。”   张泽已然被恐惧和疑虑裹挟,尽管没看到任何东西,心里就是不踏实,沉声道:“别废话!我说有就有!赶紧去看看!”   -   季煜烽遇到了一个难题。   城郊地形错综复杂,四下一片漆黑,连一盏路灯都没有。打车进来容易,可要自己走出去再找车,就难如登天了。   别说外地人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就连本地人在这个时间点儿、身处这个位置,都会心生怯意。   好在季煜烽心理素质强大,尽管亲眼目睹犯罪过程,又处于荒无人烟且信号不佳的城郊险境,但他迅速调整好心态,开始冷静思考如何安全离开此地。   季煜烽观察了一下四周,自己正置身于一条偏僻小路,路旁杂草丛生,在朦胧夜色中,黑影摇曳,透着一股死寂。   方才在出租车里,他还没觉得这儿有多偏僻,如今身临其境,才真切感受到周遭的荒僻。   他点开地图,思索着如何从这个地方脱身。   这时,他的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由于城郊信号时断时续,信息传输延迟,再加上自己方才没看手机,闻修越已经发了三条消息。   他点开来看,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急切:【季小狗,你在哪?】   【机场离酒店不远,你接你朋友用得着这么久?】   【你要是再不说,我可要发动人脉满海城找你了。】   季煜烽的视线胶着在屏幕上,迟疑了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是个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挺独立的人。   学生时代,他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那时,旁人都说他长着一张校霸般桀骜不驯的脸,却有着学霸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表面上,他像是个风流成性、玩弄感情的坏小子,实际上,他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堪称一台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大学时期,他又一门心思扑在敲代码上,凭借精湛的技术,在各类编程竞赛中屡获佳绩。   为什么让自己努力学习,又为什么键盘不离手?   因为只有凭自己本事拼出来的,才是自己的。   季煜烽向来不愿麻烦别人,骨子里带着股不愿示弱的倔劲。几个月前,就连找工作这件事,他都拒绝让亲生父亲季腾飞插手。   在他看来,即便对方是自己父亲,两人的关系依然十分生疏,血缘的纽带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拉近过他们的距离。   活了21年,他几乎没求过人,仅有的那几次,还偏偏都是找闻修越帮忙。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将闻修越视作值得信赖的人。   他难以确切形容这种感觉。   他只知道,只要闻修越在身边,心底就会涌起踏实的安定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闻修越又发出一条消息,是一张在酒店外面的照片:【我现在就出去了。】   季煜烽犹豫了几秒。   或许这次可以让闻修越开车来接自己回去。   他看着白色的聊天框,唇角慵懒地勾起,随即点击“位置”图标,将自己当下的位置发送了出去。   为了方便闻修越更快找到自己,季煜烽又打字描述了进入城郊里面花费的时间,还列举了周围仅有的标志性建筑。   即便消息在不稳定的信号中兜兜转转才发送出去,也丝毫不影响安心感,这一晚上积累的所有不适,通通消散殆尽。   他收集到大量证据,一想到有机会弥补汪晓雯,季煜烽心中的愧疚感随之减轻不少。   念头刚落,城郊的寂静突然被脚步声划破,一道刺目的手电筒光束穿透黑暗,直直射来。   紧接着,他看到不远处几个人影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但季煜烽依旧保持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应对之策。   他预想过最坏的情况——一旦被对方发现,就佯装成迷路的路人,见机行事。   听着脚步声,来人显然是朝着自己的方向逼近,愈发清晰。   季煜烽意识到不能装作木头人坐以待毙,寄希望于对方发现不了自己。   初中和高中时,他参加运动会,1500米项目年年夺冠,凭借出色的耐力,他有信心甩开身后这群人。   他高瘦的身影如同黑豹般敏捷窜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径上全速奔跑,将那群人越甩越远。   跑了一段路后,一道刺目的车灯光束突然从拐角处扫来。   季煜烽眯起眼,定睛一看,正是那辆之前见过的面包车。   原来,那五个人分两批行动,车里的人不经意间发现了他。   随着一阵尖锐的轮胎摩擦声,面包车在狭窄的小路上猛地急刹,稳稳横在他面前,彻底截断了他的去路。   与此同时,后面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季煜烽甚至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息声,显然这些人累得够呛。   “老大!前面有人!!!”有人急促喊道。   不过,季煜烽并没慌乱,即便五人一起围攻,他身手好,也有周旋的底气。   正僵持间,面包车后座车门打开,张泽阴沉着脸,眼神似淬了冰般寒冷,缓缓朝着季煜烽走了过去。   在餐厅时,张泽一门心思用甜言蜜语讨汪晓雯欢心,根本没注意到他。   张泽目光阴鸷地看向眼前的银毛,冷冷质问道:“你跑什么?”   季煜烽丝毫没把张泽当回事儿,语气无波无澜:“你不追,我干嘛跑啊?” 第55章   张泽黑着脸,死死盯着一脸混不吝的银毛。此刻他精神高度紧绷,处于一惊一乍的状态,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得够呛,更别说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了。   显然,他不太相信季煜烽的话。   必要时,得把这银毛处理掉。他压着嗓音问:“你要在这儿找谁?”   季煜烽撩起眼皮,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随口胡诌道:“找我哥,我和我哥走散了。所以,你能让一下路吗?”   张泽目光如炬,上上下下将银毛审视了一遍,又往前迈了一步,两人四目相对,他语气冰冷地命令道:“手机给我。”   他手下的几个人也明白老大的意思,都绷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季煜烽。   周遭一片死寂,紧张的气氛如同一张无形大网,将众人笼罩其中。季煜烽神色不明地看着张泽,似笑非笑道:“不可能。手机是我的个人物品,我没理由把它交给一个陌生人。”   张泽本就像个即将爆炸的炸药桶,哪怕一丝火星就能将他引爆。听闻这话,他瞬间暴怒道:“你他妈给脸不要脸!”说完,便挥起拳头,朝着银毛的脸砸了过去。   季煜烽眉眼间压着戾气,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张泽挥来的拳头,顺势攥住他的手腕,狠狠反扭过去,骨节发出“嘎哒”一响。   张泽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细皮嫩肉,哪经得起这般力道,疼得扯着嗓子嘶吼:“啊!我的手要断了!”   其他那群人看到老大吃亏,一个个立刻冲上去。   季煜烽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人朝自己扑来,迅速拽过面前的张泽,双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臂,顺势转身,将张泽当作人肉挡箭牌,挡在自己身前。   张泽手下的人收手不及,原本砸向季煜烽后脑勺的拳头,重重砸在张泽鼻子上。   刹那间,张泽的鼻子像开了闸的水龙头,鲜血“哗哗”往外冒,他扯着嗓子对自己的手下大骂:“蠢货!眼睛长屁股上了?”由于手臂被季煜烽牢牢控制,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两道鼻血顺着下巴流。   “对不起老大!对不起!!”   张泽就像农田里任人摆布的稻草人般张着手臂。不,他可比稻草人实用多了,毕竟能扛下四面八方的攻击还没散架子。   张泽的四个手下围着银毛拳打脚踢。季煜烽身形灵活,左闪右躲间,操控张泽的身体。   那些拳头无一例外,全部重重砸在张泽身上。   张泽疼得鬼哭狼嚎:“啊卧槽!”   又朝着手下怒吼:“傻逼!都在干些什么!”   手下们慌了神,吓得结结巴巴:“对……对不住,老大!”   张泽再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   季煜烽浑身毫发无伤,眼见现场乱作一团,猛地双手发力,将张泽像炮弹一般甩了出去。   张泽整个人“飞”了过去,四个手下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老大砸来,根本来不及躲避。   “轰”的一声,五个人一团摔倒在地。   季煜烽懒懒地勾起唇角,余光像扫视垃圾一般,轻蔑地瞥了这群人一眼。   前方的路被张泽等人堵得水泄不通,他只能飞速向后方跑去。   张泽此时哪还顾得上浑身伤痛,银毛强烈的抵触反应,让他愈发笃定对方肯定看到了什么东西。   这人,绝对不能留。   他冲着手下暴吼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你俩跑步追,你俩和我一起开车追!”   季煜烽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他压根不担心那几个人追上来,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这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找不到路。   忽然,后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他判断出面包车追了上来。   季煜烽再度加快速度,就好像有狂风在耳边呼啸,几乎要将他的呼吸都卷走。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一辆车驶来,刺眼的车灯瞬间晃了他的眼睛。   他眼眸微敛,心道不会这么倒霉吧?张泽这么快就又搬来帮手了?   正想着如何越过这辆车,车子稳稳停下,车灯随之熄灭。   季煜烽眯起眼,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辨认出是一辆奔驰。   紧接着,车门打开,两个人从车上下来。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待来人走近,他瞬间瞳孔骤缩——   是闻修越。   四周夜色沉重,似要将世间万物都裹进无尽的混沌。闻修越周身仿若镀着一层光,驱散了周遭如墨的黑暗,无比清晰地朝他靠近。   在这一瞬间,季煜烽心底某处,仿佛被重重地击中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闻彬跟在后面,担心荒郊野岭潜藏危险,急切喊道:“表哥,小心!”   闻修越快步走到季煜烽面前,眸底忧色翻涌,目光牢牢锁住季煜烽。紧接着,视线从季煜烽头发梢到鞋尖细细扫过,确认没明显外伤后,仍不放心,又追问一遍:“没伤到吧?”   季煜烽目光落在闻修越身上,神色波澜不惊,唇角勾起一抹一贯慵懒又肆意的笑容,淡声道:“没有。”   突然,季煜烽听到身后传来尖锐的刹车声,紧接着是车门被大力推开的声响,明显感受到有人迅速从车上下来,伴随着两声沉闷的“砰砰”关门声。   季煜烽侧过头,只见张泽的两个手下搀扶着他走了过来。   张泽两个鼻孔里塞着纸巾条,定了定神。他曾见过闻修越几次,自然认得对方。他诧异地打量着眼前两个高瘦的男人,又瞥了一眼闻修越身后脖子上有纹身、看样子是司机的青年。   他不清楚银毛和闻修越是什么关系。按理来说,像闻家这种豪门世家,不该有一个一头银毛、满脸混混相的儿子。   这么一想,张泽的底气又足了几分,脸上重新堆起一副伪装出来的绅士笑容,看向季煜烽说:“请把手机交出来。我们方才在处理一些内部事务,不希望有人暗中录像。”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眉眼间透着漫不经心。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继续顺着方才的话胡扯,语气不冷不淡:“我不知道你们在处理什么事情,我说过了,我只是在这儿找我哥。”   他睨了闻修越一眼,笑了笑,转而对张泽道:“现在找到了。”   闻修越眼底冷光微闪,如细密的滤网般,将鼻青脸肿的张泽周身扫了个遍,瞬间猜出大概前因后果,配合着季煜烽胡扯起来:“张少爷,您为什么执着于查看我弟弟的手机?”   “……”张泽早听闻闻修越精明过人,他显然才刚赶到。要是自己说得太多,真让对方猜出什么,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况且,张泽也听说闻家有三个儿子,小儿子还在上初中,肯定不是眼前这个银毛。至于二儿子,他从来没见过。难道,这银毛真是闻家二儿子?   季煜烽轮廓线条凌厉,双眸深邃,一头银发更衬得他颇具混血气质,这让张泽更有些发懵。   此地不宜久留,闻家他又得罪不起。张泽佯装淡定,可内心明显心有余悸。他也不好细讲自己挨揍的缘由,只好咬着牙,愤愤道:“闻总还是管好自己弟弟吧,别让他大晚上跑到这偏僻的郊外,多不安全。”   “多谢张少爷提醒。”闻修越语气平淡,说完便带着季煜烽上车了。   进了车里,闻彬在前排开车,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瞥了车后座的两人一眼。   闻彬也很纳闷,表哥向来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原本回到酒店,表哥打算和公司高层召开线上视频会议,结果会压根没开,就莫名其妙地要出去,还让他开车前往警局,想借助警方技术部门的调查权限,获取相关定位信息。   可快到警局时,表哥又突然像是洞悉了什么,改变行驶方向,驶向城郊。   闻彬觉得表哥行为反常,这完全不像他在名利场上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就好像,表哥一直牵挂着什么,整个人变得瞻前顾后,和往日判若两人。   和表哥一起工作这么久,闻彬变得很有眼力见,也明白不该问的就别问,于是又一门心思专注于开车。   在车里这个相对安静舒适的空间里,季煜烽心里的防备渐渐卸了下去。经历了这一晚上的波折,他仍有些心神未定。   他抬手摸了摸裤兜,想掏出烟盒点根烟,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闻修越,又把动作收了回去。   见闻修越靠在车座上沉默不语,季煜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一晚上他获取的信息量太大,心想这些破烂事儿还是别让闻修越知道了。   他拿出手机想玩玩游戏平复情绪,这才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他目光盯着屏幕,眉头微微一蹙,余光瞥了一眼闻修越。   他们订的酒店在海城市中心,就算全速开车,也得五十分钟左右。   可从他发送位置到现在,才过了半个小时。   这只能说明,闻修越出发时并不在酒店。   那他在哪里?   难道又和海城的朋友聚餐去了?   季煜烽觉得自己没立场过问,本想表达感谢,可闻彬在车里。他本就不擅长说客套话,多一个人在场,更让他难以开口。心想着还是等回酒店,再私下向闻修越道谢。   他玩起手机,闻彬开车速度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市中心。   这时,闻修越对他说:“在海城明珠停一下。”   海城明珠离他们酒店很近,季煜烽本想问为什么在这儿停车,又想着闻修越或许是想欣赏当地夜景,便没再多问。   车停到附近停车位,闻修越侧眼看向季煜烽,温声问:“一起去?”   “……”   踏入海城明珠,夜晚十点半的这里,五彩灯光勾勒出建筑的轮廓,江面上波光粼粼,偶有游船驶过,划破这如梦夜色。   两人肩并肩走着,闻修越侧过头看向季煜烽,无奈地笑了笑,问道:“我的弟弟,你之前答应我什么来着?”   “啊?”季煜烽冷不丁被这么叫,懵了一瞬,疑惑地看向他,“我答应你什么了?”   沉默须臾。   “如果想打架,提前告诉我,我叫人。” 第56章   “……”季煜烽脑袋里渐渐浮现出前段时间闻修越说过的这句话。   他当时并不清楚,闻修越是态度郑重,还是随口一说。   鉴于那个阶段,两人顶多算是普普通通的上下级关系,他只好姑且把这话当成玩笑话。   没想到,身为CEO,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的闻修越,居然把这话记得这么清楚。   所以,季煜烽意识到,闻修越好像并不是在开玩笑。   季煜烽起初没把闻修越的话当回事,其实这背后还有一个原因。   每当他想打架时,有两句话总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它们仿佛被镌刻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人家怎么就只打你不打别人?   ——别来给我添堵,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一是娶了你妈,二就是生下你。   他身后空无一人,又怎能奢望得到他人的庇护和支持。   后来,那个脾气暴躁、时常言语苛责的父亲和唠唠叨叨、只会数落他的母亲离婚了。他跟随父亲生活,没两年,父亲又迎娶了周淑华,组建了新家庭。   生活在经济优渥的家庭中,他实在无法向别人矫情,抱怨自己过得不好。   实际上,季煜烽也从来没把家庭关系不和归咎于父母或继母。   他更觉得是自己固执孤傲,不愿意、也懒得去修复那些可有可无的亲情关系。   自己一个人可以生活得很好,哪怕孤独了一点儿。   回过神来,季煜烽缓缓看向闻修越,神色稍顿,轻扯唇角道:“谁是你弟弟?你都有俩弟弟了,还惦记再多一个?国家可还没出台四胎政策呢。”   闻修越眼眸微沉,侧过脸,抬手,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季煜烽的后脑勺,声音带着几分嗔怪:“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了?”   闻修越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在他发间拨弄,少年的银发比想象中更为柔软。指腹每一次与头皮触碰,季煜烽都能感觉到一股酥麻感自头顶蔓延至全身。   在这个距离下,闻修越存在感极为强烈,季煜烽个子也高,目光正好对上他的嘴唇。   闻修越的肤色类似于欧洲人的冷白皮,却没有丝毫病态虚弱之感,反倒因唇色红润,衬得整个人愈发精神。   季煜烽的视线像被黏住,始终停留在闻修越好看的唇形上。   一个极其离谱的念头在他脑袋里轰然炸开。   他想亲一下。   闻修越的唇。   站在海城明珠附近的江畔码头,海城的晚风轻轻拂来。对岸高楼林立,灯火在江水中摇曳,波光粼粼的涟漪承载着这座城市的温柔和浪漫。置身于此,仿佛掉进一片璀璨星河。   闻修越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眸底波光流转间,好像也被染上了璀璨的光,正凝视着自己。   季煜烽盯着他,眸光微动,心跳逐渐加快。   沉默片刻,他按捺住加速的心跳,收回游移的思绪,挪开视线。思索闻修越方才的话后,不慌不忙地说:“闻总,话不要乱说,谁没良心了?”   闻修越的手也从季煜烽的发丝间抽离,视线定格在季煜烽脸上,神色认真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季煜烽知道他想听什么。他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少干离经叛道的事,但亲眼目睹杀人抛尸案,这在他人生中还是头一遭。   他顿了下,还是决定不把这血腥之事告诉闻修越,免得影响他心情,于是慢条斯理地打起马虎眼:“闻总想听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可以说给你听。”   “……”闻修越抿了下唇,视线在季煜烽脸上停留了片刻,神色不明。   季煜烽长相硬朗,眉眼间带着锋芒,颇具压迫感,就连说话声音都低低沉沉。   他的性格和长相一样,冷淡又不好接近。   既然认清自己喜欢他,不妨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他。要是季小狗没有亮出真心,那是自己没能让他建立起信任的问题,而不是他性格的问题。   闻修越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对方刻意避开而恼怒,过了几秒,他勾唇笑道:“季小狗,海城明珠美吗?”   “嗯?”季煜烽没想到闻修越会问这种小儿科的问题,迟疑了一下道:“还……挺好的。”   下一秒,闻修越问:“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海城明珠不看,要跑去偏远的城郊?”   “……”季煜烽随口胡扯,“闲的呗。”   两人视线原本相撞,季煜烽说完这三个字,就像心虚似的,缓缓移开目光。闻修越声音轻挑,带着几分戏谑:“是工作太少了吗?以至于闲成这样,大晚上在城郊狂奔,后面还一群人追着你跑?”   季煜烽不咸不淡道:“我们在玩你追我赶,当然得弄得刺激点儿。”   “对,人家开着车撵,你撒开腿跑,”闻修越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压低了声音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杀人灭口呢。”   杀人灭口……用这么激烈的词,闻修越摆明了什么都猜到了。   其实他能猜到也不奇怪,季煜烽发现他洞察能力过人,很多事无需多言,便能心领神会。   他目光一顿,抬眼看向闻修越,犹豫了几秒,终于像是卸下了心里的重担,缓声道:“今天晚上,我跟着张泽去了一栋老小区。我发现他和他的手下出门时带了个行李箱,随后又带着箱子去了郊区,把行李箱扔进了‘海柏河’里。”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猜行李箱里的人是被杀掉的杜礼,因为张泽欠他钱。”   这事儿非同小可,考虑到埃迪和丰润集团过往交情不错,原本季煜烽打算旁敲侧击地透露,张丰儿子品行不端,甚至想说“老子肯定也有问题,才教出这种儿子”之类的话。   但最终,还是将自己了解的前因后果一股脑说了出来。讲述过程中,脑袋里不自觉脑补出的血腥场面,让季煜烽很不适。   可说完后,莫名感觉轻松了许多。   只要和闻修越在一块儿,天大的难题似乎都没什么大不了。   面对再棘手的状况,也能多出几分底气。   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季煜烽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被难题困住时,站在身旁,一同应对麻烦,驱散不安,让自己不用再独自面对生活里的惊涛骇浪。   闻修越听完这些话,眉梢微蹙,沉默着像是消化这些信息,目光凝重地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要把这些事告诉汪晓雯吗?”   闻修越猜到了,季煜烽为什么冒着这么大风险跟着张泽,是心里觉得对不起汪晓雯,想为她做点实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秉持原本的态度——不要插手别人的私事。   季煜烽“嗯”了一声,沉声道:“我就是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本来,要是上次没有我掺和,她会……”   “没有你,我和她也不会订婚,这事儿压根和你没关系。”闻修越语气笃定。   季煜烽并没有因为闻修越的话就推卸责任:“有没有关系,那天我的行为,也都太冒犯人家了。闻总,你不用劝我,这是我的锅,我不也不想甩。”   闻修越见无法动摇季煜烽的想法,他抿直唇线,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问道:“那你打算报警吗?”   季煜烽觉得自己不是圣父,不会好心到什么事都要去管。况且杜礼这个人,估计没少坑人、没少做出违法犯罪勾当,他和张泽不过是狗咬狗——一只狗不小心咬死了另一只狗罢了。   他如实道:“不打算。”   闻言,闻修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季煜烽,说:“季小狗,和你商量件事。”   季煜烽下意识地问:“什么?”   五彩霓虹和暖黄光晕交织,如灵动的纱幔,轻轻漫过他的脸庞,闻修越目光温柔又专注,语调不自觉放轻:“希望往后,不管碰上什么事,你都能主动跟我讲讲,而不是等我来问。”   季煜烽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沉默良久,懒懒地勾唇笑了笑:“好。”   两人在江边,于海城明珠璀璨灯光的映照下,已呆了好一阵,正准备回去。   闻修越不经意地用余光一瞥,目光瞬间顿住。   好像看到一个黑影闪过。   闻修越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审视的目光在四周快速扫视。   季煜烽瞧着闻修越神色紧绷,手肘戳了戳他胳膊,问:“看什么呢,闻总?”   闻言,闻修越侧眼看向季煜烽,眉头舒缓了一些,声音温柔又郑重:“你小心一点,这两天不要单独走动,”然后又带着几分叮嘱道,“去哪儿都跟我说一声。”   闻修越的顾虑不无道理,这段时间确实应该小心谨慎。季煜烽“嗯”了一声。   闻修越和季煜烽一边走着,一边侧目看向方才那个方向。   目光意味深长。   -   在酒店的商务套房里,闻峥优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目光凝视着手机屏幕。   照片上,有两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小男孩,两人看起来处于初中年纪。   他的目光柔和,指尖摩挲着屏幕。看着看着,突然放下手机,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先是变得悲凉,继而转为漠然,最后眼眸深处的憎恨愈发浓烈,几乎扭曲了神色。   这时,有人敲门。   闻峥优收敛情绪,恢复成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模样,走过去开门。   闻峥优抬眼看了一眼来人,面无表情地用眼神示意对方进来,随后又走到沙发上,悠然地坐了下来。   身着休闲服的黑衣男子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双手递给闻峥优:“闻少爷,这是我一路跟踪拍到的照片,他好像去了郊外,还和张泽他们打了起来,我猜原因是……”   闻峥优接过信封,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黑衣男子便离开了。   闻峥优扯开信封,看着这一沓照片,目光变得阴鸷,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照片,嘴角渐渐染上一抹危险的笑意,自言自语道:“季煜烽,你记住,你往后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闻修越所赐。” 第57章   季煜烽回到酒店,一进屋关上门,便径直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垂眸直直地盯着深棕色的酒店地板,方才见到闻修越时那种心跳过速的感觉没有消散,反而在安静空寂的室内愈发强烈。   季煜烽满脑子里都在琢磨闻修越那好看透红的薄唇。   心脏又一次骤然急速跳动。   他好像,还在想着,亲一下闻修越的唇。   目光深邃地盯着地板许久。   季煜烽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异样情绪中抽离出来,起身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浑身清爽了许多。   他换上一身松松垮垮的浴袍,走到写字桌前坐下,丝毫没受不久前那些破烂事儿的影响,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打开此次出差所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白天与B公司谈判的会议纪要。   他从小自学能力就强,不需要别人盯着,有什么学习任务都能很自觉地完成。   虽说他是技术岗敲代码的,但和领导出差,听到的东西,自然也得复盘一下。初次接触这类工作,季煜烽凭借出色的逻辑思维能力,迅速梳理出谈判过程中的要点、双方的诉求和分歧,剖析己方策略的优劣,思考后续跟进措施。   季煜烽心满意足地把自己整理的东西打包放进文件夹里,看着电脑桌面上保存的各种源码文件,才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游戏,压根就没再接商单。   他不自觉点开曾经自己开工作室给客户做的项目——一个富二代向女友表白,于是找他做了一个又俗又普通的爱心代码。   他对爱心代码进行改造,改造后的代码呈现出3D赛博风格的玫瑰花。   这朵玫瑰花线条流畅,花瓣闪烁着金属光泽,光影在花瓣间流动,层次分明又充满科技感。   季煜烽记得唐骏曾经说过,闻修越有一个外号,叫——京城黑玫瑰。   直白点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他身着黑色西装时尽显优雅气质,加之闻修越长相是破碎感阴柔类型,沉稳中透着忧伤,如同夜色中的玫瑰花,神秘又引人遐想。   他和闻修越私下接触也不少了,闻修越不笑时看上去有些忧郁,有点像电影里历经世间坎坷的美少年。   其实恰恰相反。   他整个人意气风发,工作时游刃有余,个人生活和社交圈也都丰富多彩。   而且闻修越大多是在工作时身着黑色西装,尽管全是黑色系,却有着各式各样的剪裁和设计。   他平时外出,比如刚才开车去郊区,穿的是时尚休闲的运动套装,还有几次是以美式棒球服的扮相出现。   总之穿搭风格多变。   所以,闻修越不能单单被用“黑玫瑰”来形容,明明更像3D赛博玫瑰,绚烂又独特。   季煜烽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上那朵3D赛博风格的玫瑰花,沉默须臾,慵懒地勾唇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点鼠标,将这朵玫瑰截图,设成了桌面背景。   -   翌日,闻修越抽了个时间去找张丰一起吃饭。   席间,张丰又提及一直想推进的合作,他随意地找了个由头拒绝了。   他留意着张丰热忱的态度,张丰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欠了一个亿,更不知道自己儿子杀了人。   闻修越早就察觉到张丰这次合作肯定有猫腻,展开一番深入调查后发现,丰润集团旗下其他的项目也都状况百出。   如今的丰润集团,看似是屹立商界多年的参天大树,实则内部早已千疮百孔。   可想而知,张家和汪家试图通过联姻来稳固商业利益、化解经营困境。婚事一旦黄了,就算张丰知晓自己儿子在外面惹的祸,解决起来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至于为什么丰润集团千方百计找机会想要坑埃迪。   闻修越在想,是不是因为半年多前的那个项目。   当时,闻修越看中了丰润的社交软件,利用自家公司的技术和资源优势,进行逆向开发,打造出功能更丰富、性能相当的同类产品,对丰润集团实现了技术降维打击。   新软件迅速抢占市场,替代丰润的社交软件,成为行业头部平台,为埃迪带来巨额利润。而丰润集团因市场份额被蚕食、用户流失,社交软件业务彻底败北,被挤出市场。   别看埃迪和丰润前些年处于战略合作、资源互补的状态,可一旦触及自身利益,闻修越便会果断奉行“利益最大化原则”,全然不顾往日情面。   出了饭店,闻修越坐车回到酒店。一进房间,他便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他查阅项目执行团队发来的初步方案,批注修改意见,接着与技术骨干进行视频会议,探讨人工智能客服项目落地的技术难题与应对策略,同时联系市场调研团队,要求尽快收集竞品市场反馈数据,为后续推广做准备。   闻修越全身心投入工作,对每份资料字斟句酌,严格把控项目各环节,不放过任何影响项目推进的细微之处。他时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因为长期这样的工作习惯,观察能力也跟着得到了提升。   忙完手头事务,他有些疲惫地起身,活动一下筋骨,不经意瞥向落地窗外。   夜色深沉,外滩的灯光在江面上摇曳,勾勒出城市的璀璨轮廓。   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十一点了。   第二天,因与B公司的人工智能客服项目达成战略合作,为深化合作、共商后续协同发展事宜,双方团队又一起吃了顿饭。   在海城该谈的项目、该办的事都圆满完成。   明天就回京城。现在,闻修越满心期待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独处。   享受一段二人世界。   -   季煜烽把拍照的证据匿名发给了汪晓雯的邮箱。很快,汪晓雯回复了“谢谢”。她认清了自己喜欢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使她得以早日脱离苦海,所以她多次询问这个“神秘好心人”能否见面吃饭以表感谢,还提出要给钱。   他全都拒绝了。   解决了这一大心事,季煜烽趴在床上,即便在闲暇之余,也没忘记跟进公司的游戏项目。   这时,有人在外面轻声敲了敲门,季煜烽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而发紧的眉心,起身下床,打开了门。   一看是闻修越。   季煜烽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看到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那种因长时间敲代码积攒的烦闷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勾了勾唇,低声说:“闻总好。”   闻修越进来,看到床上搁置的笔记本电脑,又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味。   闻修越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起领导腔开始画大饼:“季小狗,干得不错,继续保持这股认真工作劲儿,未来可期。”   季煜烽和闻修越走到沙发前,挨在一起坐了下来。他抬眼看向闻修越,似笑非笑道:“闻总,可不是未来可期,那是‘未来可秃’。”   闻修越视线落在他那一头茂密的银发上,很难联想到他秃头的样子。   其实从18岁那年起,闻修越的大学课余生活就在埃迪工作,虽说人不可貌相,但在这个行业,真的很难遇到像季煜烽这种长得又帅又酷的男生。   闻修越问:“那季小狗,你为什么还要从事这个行业?不难想到程序员有多耗费脑力吧?”   季煜烽像是在思考闻修越的话,回想自己当年为什么学习计算机,稍顿几秒,慢条斯理地说:“我第一次接触代码是在高二寒假,当时可以说是兴趣使然。后来报志愿的时候,听说程序员工资高,自己正好懂一点儿,就填计算机专业了。”   闻修越惬意地靠在沙发背上,右腿自然地叠放在左腿上,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搭在膝盖上,抬眼看向他,问道:“那你对自己选择的这个行业,作何评价?”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季煜烽几乎每天都饱受这个行业高强度内卷和巨大压力的“摧残”。他略过这个问题,语调悠悠地反问:“闻总,你觉得我的脾气如何?”   闻修越那如桃花般含情的眼眸盯着他,眼底似有微光闪烁,仿若藏着无尽的深意,稍作沉吟后道:“我喜欢。”   “……”季煜烽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只当他拿自己寻开心惯了,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我的暴脾气,一部分遗传自我爸,另一部分,就是成天敲代码敲的。”   “说实话,我觉着你们管理岗的,可比我们轻松太多了,”季煜烽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怎么突然这么多了,可能是敲了几个小时代码憋的,“中午那场饭局,我在旁边听你说话,发现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动动嘴皮子就把生意谈好了,我们这些程序员,敲破手指、熬瞎双眼,才能把代码漏洞一个个修复。”   一提到手指和眼睛的“遭遇”,他像是想起了前段时间办公室里的那些糟心事,叹了口气,故作生无可恋的模样,拖着腔调说:“还得每天面对不想见的人。”   闻修越对季煜烽前段时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儿门儿清,唇角轻轻一勾,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你这次出差,天天和我们这群‘轻松的领导’待在一块儿,瞧着我们动动嘴皮子生意就谈成了,心里是不是挺不平衡的?”   “……”季煜烽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点羡慕闻修越八面玲珑的口才,所以说“轻松”时才带了些许的夸张成分。   他不管是在餐桌上,还是在谈判桌上,都认真听着闻修越讲话。   仔细想想,闻修越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带有明确目的。   比如,闻修越极为善于社交,他会事先摸清B公司CEO杰克的心思和诉求,进而精准调整交流方式和话题,亲和力十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和杰克是多年老友久别重逢呢。   而且,他很擅长主导话题走向,能引导讨论围绕对公司有利的方向进行,又能巧妙避开敏感或不利话题。   还有许多其他的门道。   与其说闻修越是个“轻松”的领导,倒不如说听他说话真的很轻松。   归根结底,这种“轻松”其实是一种极强的潜在冲突的化解能力。   季煜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撞上,闻修越唇角露出一抹浅笑,见时间也不早了,快到饭点了,从沙发上起身,语调温和地说:“季小狗,陪我去吃晚饭,你挑地儿,我买单。”    第58章   季煜烽本想说“闻总,我差你一顿饭钱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差钱,差的是能和闻修越一同吃晚餐的机会。   莫名地,就是特别想和闻修越待在一起,多相处一会儿。   在出差的最后一晚找个不错的地方吃顿饭,也算是给这次行程画上圆满句号。   季煜烽没客气,直接在小紫书上搜索美食攻略,挑了一家评价颇高的餐厅。随后,两人一同走出酒店,闻修越开车,抵达了目的地。   吃完饭时差不多晚上七点。他们用餐的地方位于城市商圈,周边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不远处,一座新建的游乐园在灯光的装点下格外醒目。   恰逢周日,这个时间段,街头巷尾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人带着愉悦的笑容,拖家带口朝着游乐园方向走去。   季煜烽站在街头,顺着人群视线望去,思绪回到小时候。   自打他记事起,他的父母就因为错误的婚姻生活过得一团糟,每天都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吵吵闹闹,他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心理承受着巨大压力,和父母的关系也逐渐疏远。   所以,他从来没有和父母一起去过游乐园。   “要不要去那边看看。”季煜烽耳边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他的意识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瞭起眼皮,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等季煜烽收回思绪,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离谱的回答。   他都21了。   又不是11。   游乐园那个地方,适合他去吗?   离不离谱,现在都快走到了,又不能再折回去。季煜烽站在游乐园门口,周围十分热闹,他向四周打量了一圈。   其实和他想象中全是十来岁孩子的情况不一样,来这儿的大部分是像他这般年纪的年轻人,或者是亲子一家,还有一些中年夫妻都没带孩子,两个人悠然自得地在游乐园共度周末时光。   季煜烽缓缓地走了进去,视线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音乐喷泉随着欢快的旋律舞动,水柱在五彩灯光的映照下变幻出绚丽的色彩,路边的摊位上,很多小商贩摆满了可爱的卡通玩偶。   目光再往远处一瞧,高耸的跳楼机顶端灯光闪烁,上面的游客在急速升降间发出阵阵尖叫,划破夜空。旋转木马被绚丽灯光环绕,悠扬的音乐流淌在空气中。   他目光环视一圈,勾了勾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幼稚,心底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强烈得让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和闻修越并肩走了几步,听到阵阵欢声笑语,还看到不少人在围观,目光顺着看过去,发现了一个网红套圈小站。   小站外观像是一座开放的糖果屋,阶梯状的赠品摆放区被装饰成彩虹阶梯,每一层台阶对应不同颜色的糖果色,上面摆放着可爱的毛绒玩具、IP卡通形象的小摆件等。   来都来了,总该玩点什么,季煜烽看了眼身旁的闻修越,扬了下眉,随性道:“去看看?”   两个长相极为出众的高个子男人一同走到套圈小站,瞬间就吸引了其他游客的目光。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注视下,闻修越看向季煜烽问:“想玩吗,季小狗?”   季煜烽也没推脱,“嗯”了一声,然后走到老板那里,扫码支付五十元,买了十个套圈。   他抬眼看向与自己一同走到套圈摊位前的闻修越,今天闻修越身着白色圆领卫衣,搭配浅蓝色休闲牛仔裤和黑白色运动鞋,满是少年朝气,又不失贵气。   闻修越的社会地位,使得季煜烽时常忘了,他还不到24岁,其实和大学生年纪差不多大。   季煜烽收回视线,瞧了瞧阶梯上的奖品,发现其中还有好几个价格不菲的芭比娃娃,随口对着闻修越说:“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能把套圈的摊位改造成这么好看的小屋,就连奖品都很精致,档次一下就拉高了。”   闻修越从专业的角度解释:“打造高端套圈场景,利用差异化定位和体验式消费模式,能够有效吸引目标客群,提升消费意愿。这种小站,其实京城早些年就有了。”   “……”季煜烽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土包子,早就有了的东西自己却一无所知。他虽然没玩过,可有些东西不用学就知道怎么操作,就像运动会上的1500米,明明没怎么练过,可总能跑第一。   他信心满满地走了过去。   站在他旁边的看样子是一对大学生情侣,男生连续扔了好几个圈,一无所获,担心在自己女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强装镇定地朝老板说:“老板,再加10个。”   小站的老板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笑意盈盈地走过去递了十个圈。女生目光盯着草莓熊玩偶,眼中满是渴望,男生朝着那个方向又扔了俩,还是没有成功。   “哎”女生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直接拿过来男生手里剩余的套圈,自己试了起来。   另一个看样子也就十岁的小孩子,手里的圈都扔没了,还是一个没扔到,还想再让妈妈买,妈妈无奈地说:“好了,宝贝,都花了五十块钱了,妈妈带你玩别的,这个你套不中的,白浪费钱。”   女人牵着小孩子的手走了,小孩子恋恋不舍地看向维尼小熊,小嘴撅得老高,眼眶里还闪着委屈的泪花。   季煜烽扬了扬眉,感觉比想象的有难度。   季煜烽拿着手里五颜六色的套圈,他一个大老爷们,还能真喜欢那些娃娃?   台上东西琳琅满目,他漆黑的眸子大致扫了一圈,找了一个他觉得还算有意思的猪猪侠,微微眯起眼,手臂后拉,调整好角度和力度,将套圈掷出。   “嗖”的一声,套圈飞了出去。   没中。   下一个。   又没中。   再下一个。   还是没中。   屡试屡败。   季煜烽舌尖舔了下后槽牙,他都没怎么当回事的玩意儿,玩起来居然如此费劲。   他对自己的智商很有信心,又不信邪地找老板买了10个圈。   结果依旧一个未中。   人总会有这样一种执念,越是套不中就越不甘心,强烈的求胜欲驱使着不断投入。   于是,季煜烽又买了10个圈。   还是。   一个没中。   季煜烽视线落在各式各样的玩具上,沉默须臾,又气又好笑地轻嗤一声。   刚才花的钱都顶他一个实习生半天工资了,他虽然不差这些钱,但也明白及时止损这个道理。   挫败感和理智在他脑海里激烈交锋,想要离开,却又觉得意难平,还觉得自己智商受辱。   就当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再试10个时,侧眼一看,发现闻修越正无声地笑着。   自己的愚蠢行为,被闻修越看了个全部,季煜烽多少有点挂不住脸,但他脸上不显情绪,吊儿郎当地对着闻修越说:“闻总别笑啊,你行你来喽。”   闻修越还真就来了。他找老板买了十个圈,走了过来,看着阶梯状展台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奖品,顿了顿,转过头,略显诧异地问季煜烽:“你喜欢猪猪侠?”   “……”季煜烽本身对它无感,就是看着顺眼,加之扔了30个圈没中,有了一种执念,才一直扔。   他刚想说“没有”,就见闻修越微微侧身,手臂轻扬,一下子就扔中了。   旁边还执着于草莓熊的情侣,顺着空中的弧线看去,只见套圈完完全全套中了猪猪侠,定了定神,侧过眼,震惊地看向这位高瘦的美男。   太牛逼了,一发就中。   小站的老板满脸笑意,热情地走过去,把猪猪侠玩偶拿了过来,走到闻修越身边,递给了他。然后又去展台角落的大袋子里,掏出一个玩偶,摆在了空出的位置上。   “季小狗,拿着。”闻修越把猪猪侠递给了他,季煜烽捏着猪猪侠胖嘟嘟的身子,感受着它在手中微微往下凹。明明不喜欢这玩意儿,这会儿却觉得它挺可爱的。   把它放在家里的桌子上,做个摆设,好像也不错的。   “季小狗,韩信手办,喜欢吗?”闻修越微微扬了扬下巴,季煜烽目光顺着他扬下巴的方向定到了阶梯最上面,最左侧的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仔细看了看,那是身着银、黑、橙相间战甲,看起来帅气又炫酷的韩信逐梦之影手办。   季煜烽一个人呆在家里时,常玩王者荣耀自娱自乐,使用的英雄几乎都是韩信。   韩信的语音台词,总能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不服输的信念,虽然这个游戏他都玩腻了,但对这个英雄仍然怀有深厚的情感。   闻修越眼神可真好使,这么远都看到了。季煜烽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点了点头。   只见闻修越目光平静而专注,手臂轻挥,套圈一下子就落在了那个韩信手办上。   旁边那个男生都忍不住夸赞:“哥们,厉害啊。”   闻修越朝着他笑了笑。   女生戳了下他的胳膊:“你看小哥哥扔了两个中了俩,你也加油呀,我想要那个草莓熊。”   男生十分宠溺地说了声“好”。   老板看着这位又帅又超会玩的年轻人,眼里满是赞赏,忍不住拍了拍手。   然后走了过去,把左上角那个韩信手办拿了出来,又贴心地拿出一个精致的袋子,将手办放了进去,很有眼力见地递给了美男身边的银发小哥哥。   季煜烽接过袋子,将猪猪侠玩偶也放了进去。   袋子沉了起来。   他心中原本有个空缺的地方,此刻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季煜烽抬眼,视线落在闻修越身上。   闻修越此时也正看向他,四目相撞的瞬间,周遭的喧嚣似乎都已远去。   季煜烽发现,那漂亮的桃花眼仿若一泓深潭,被周遭五彩斑斓的灯光晕染,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季煜烽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眼神有一瞬的游离,像是有些失神。过了好几秒,他才故作随意,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儿:“闻总练过?”   “嗯,以前经常玩套圈、娃娃机之类的,”闻修越如实分享过往经历,“小时候跟爸妈逛商场,看到有娃娃机,好多小孩在玩,我觉得新奇,就买了一筐硬币去抓,一筐有一百个。我不停地抓,你猜结果怎么样?”   季煜烽想,闻修越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一百个里怎么也能抓到一个吧,但是他故意逗他,玩味地说起了反话:“一个都没抓到?”   “还真就一个没抓到,”闻修越忆起那段童年趣事,无奈道,“我当时在想,我运气也太差了,一百个硬币,一个也没抓到。”   没想到闻修越也和他一样一个没中,季煜烽来了兴致问:“那后来呢?”   闻修越勾起唇角:“后来,我爸和我说:‘修越,你再来一百个,肯定能中。’我又投了一百个。”   季煜烽配合地说:“这次抓中一个了?”   闻修越低低地笑了一声:“又是一个没中。”   季煜烽在想,投了二百个,一个没中,正常人应该撤了,挑了下眉稍,下意识地问:“然后你走了?”   “没有,”闻修越说,“当时,我感觉自己是不是太笨了,所以抓了二百次都没中。我爸看穿我心思,没等我开口就又买了一百个硬币让我接着抓,结果真抓到一个。长大后我才明白,商场娃娃机设置的抓取力度,在正常情况下,玩家很难凭借这样的抓取力度抓到娃娃,花六百块买个二三十块的娃娃,太亏了。”   闻修越把手里剩余的套圈放进季煜烽手中,又从他的指缝间接过袋子,目光温柔又炽热,声音虽轻缓,却稳稳穿过周遭鼎沸的欢声笑语传入季煜烽耳中:“但当时,一点儿都不觉得亏,只觉得好运爆棚。”   季煜烽下意识握住他递来的套圈,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和闻修越在一起会格外轻松舒服。   闻修越之所以拥有这般惬意松弛又游刃有余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成长环境。   他从小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总是给予鼓励和支持,试错成本高,所以能够在无数次尝试中保持底气,不必因害怕失败而束手束脚。   季煜烽发现,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了解得越多,心底想要靠近他的念头就愈发强烈。   好不容易从莫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季煜烽刚想着在屡败屡战中再次尝试扔圈,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划破夜空。   他停下动作,下意识仰头望去。   只见游乐场的上空,一朵朵烟花轰然炸开,金色的、银色的、蓝色的,如铁水般挥洒,瞬间将墨色苍穹点亮,幻化成漫天繁星,洒落人间。   周围的人因烟花的盛放而兴奋不已,笑闹不断。   “烟花啊,快看!”   “好漂亮啊!!”   “这也太壮观啦!”   季煜烽望着这漫天烟花,滚烫的热意混着心底莫名的情愫翻涌。   炽热又深沉。   最后,闻修越花了差不多三百块钱,季煜烽终于套中了一个米奇玩偶。   季煜烽痞里痞气地把米奇玩偶丢进袋子里。折腾半天也就得了这么几个小玩具,换做以前他肯定嗤之以鼻,可此刻,他只感到心满意足。   他拎着袋子,和闻修越肩并着肩走着,这会儿已经不早了,游乐场人渐稀少,四周从喧嚣也逐渐寂静。   夜色深沉,墨色的天空中,烟花的余韵已完全消散,只剩下几颗孤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突然,暗处有几个人窜了出来,季煜烽反应极快,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那几人手里拿着铁棒冲到他们面前。   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但浑身凶恶的戾气难以遮掩。   季煜烽觉得有些不妙,这帮人怎么看怎么都像冲着他们来的。   他飞速地猜测这群人的来意。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难道,是张泽的报复?   可是,自己根本没报警。 第59章   季煜烽没时间细想“这群人想报复他”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六个黑衣人手持铁棒,像鬼魅般突然出现,周遭为数不多的几个游客吓得惊叫连连,慌忙地跑了。   在游乐园这个公共场合,黑衣人肆无忌惮地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一看便是收钱办事的打手,行事风格就是速战速决、打完就跑。   季煜烽并不惧怕这些人。   当然,他也不打算以寡敌众。   从这些人的动作姿态就能判断出,他们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真要动手,自己肯定难以毫发无损。   所以没必要纠缠。   他目光打量着四周,发现这六个人呈合围之势,每个人距离他们都不到两米。   在这种被重重围困的情况下,想要突围只能依靠速度。   季煜烽刚想使个眼色告诉闻修越一起找机会快速脱身的时候,闻修越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身体微微向前倾,将他挡在了身后。   这群黑衣人目光稍顿,看样子不是冲着闻修越来的。   为首的领头人语气冷硬道:“闻总,我们不想伤害您,麻烦您让一下,如果一会儿误伤了,可别怪我们。”   言下之意,要是闻修越阻碍他们,就会跟着一起遭殃。   闻修越平静地看着他,声线温柔,可语气却毫无波澜,缓声道:“如果,我要是不让呢?”   季煜烽目光凝重地看了他一眼,抬手,碰了碰闻修越的手臂。   闻修越没必要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季煜烽也不希望他卷入这场可能带来危险的冲突中。   闻修越像是没察觉到季煜烽的提醒,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挡在他面前。   为首的黑衣人语气冰冷道:“那闻总就别怪我们了。”   气氛剑拔弩张,这群人恶狠狠地朝着他们逼近。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呼喊“表哥我在这里”,瞬间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   季煜烽顺着声音的方向侧目望去,只见闻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身后还簇拥着比眼前这六个黑衣人数量更多的打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趁着六个黑衣人走神的间隙,闻彬带着人猛地冲了上来,双方瞬间扭打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   季煜烽想起闻彬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老虎纹身,心想他是不是之前在社会上混过。   看着眼前混战成一团的人群,游乐场瞬间变成武打场,季煜烽在想要不要帮衬一下,虽然看起来好像不用。   闻彬一脚踹到黑衣人腹部,转过头,显然对他来说这都是小场面,神色轻松地说:“表哥,你们俩先走,这交给我!”   就在季煜烽纠结时,闻修越拉着他的胳膊,从这混乱喧嚣的打斗现场抽身离开。   两人快步来到了停车场,匆匆进了车里。   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在这个安静的车内空间里,季煜烽心情渐渐放松。过了半晌,他转过头,看着正启动车辆的闻修越,问:“你叫来的闻彬?”   “嗯,”闻修越稳稳地握住方向盘,熟练地打了一把,完成掉头操作,然后侧头看了他一眼,似认真又似玩味地说,“打架容易受伤,找帮手解决不是更明智吗?”   “……”很有道理。   季煜烽心里感叹闻修越思维敏锐,猜测到也许会有人跟踪,于是提前让闻彬暗中保护自己。   他探过身,把套中的玩偶袋子放进车后座上,然后闲散地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刷着,神色漫不经心,像是丝毫没受刚才的影响,问:“闻总怎么知道有人会冒出来堵我?”   话音刚落,季煜烽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一条晚间新闻推送过来——   202X年5月X日,警方在海城海柏河打捞出来行李箱,装有人体尸块,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季煜烽盯着屏幕,新闻报道上还附有一张照片。照片里,警方站在河岸边,旁边放着那个黑色行李箱。   和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季煜烽眼神微微错愕,好像还没从困惑中回过神来。   在沉默的空间里,闻修越开口说道,语气听不出来情绪:“因为我怀疑,张泽杀人抛尸一事走漏了风声。”原因就在于,那天,他看到的那个黑影。   季煜烽眼神锐利,警觉道:“我没有报警,警方是怎么知道的?”张泽肯定不会自首。   他刚想说是不是汪晓雯不小心透露了,但转念一想,这种概率很低,汪家肯定也不想和张泽这个不定时炸弹扯上关系,对此事,只会守口如瓶。   车里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一条毫无征兆的新闻变得压抑。   沉默须臾,季煜烽恍然,侧目看向神色也称不上轻松的闻修越,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难道是,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看到了张泽当时杀人抛尸?”   闻修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色晦暗难辨,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也只有这种解释最为合理。张泽在杀人案暴露后,误以为报案人是自己,气急败坏之下,也顾不得在什么场合,只想雇人揍自己一顿泄愤,最好把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缺胳膊少腿。   一想到那天晚上,很有可能还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将一切尽收眼底,季煜烽就感到头皮发麻。   可那个人,把事情爆料给警局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不受控的臆想中挣脱出来。   他下意识偏过头,看到闻修越那如刀刻般深邃立体的轮廓,神色稍顿。   心中那种不安似乎消散了许多。   只要闻修越在身边,季煜烽就觉得,再棘手的困境也不过如此。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熙熙攘攘的街道,窗外,海城繁华的街景如幻灯片般飞速掠过。   闻修越驱散心头纷繁的思绪,敛去眼中复杂神色,微微转头看向他,唇角勾起,语调轻缓:“季小狗,作为老板,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这个员工——请你,相信我。”   季煜烽随意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松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闻总凭什么认为上下级这个身份,就能让我相信你?”   话一出口,季煜烽瞬间陷入极度的自我怀疑。   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般近乎试探的话会从自己口中脱口而出。   他故作淡定地收回视线,目光直直地往前看去,前方即将路过宽阔的大桥,桥下江水滔滔。   季煜烽面无表情,可是心跳却莫名漏了好几拍。   他脑子里疯狂地想。   这话怎么就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问这个?   难道潜意识里,他觉得他和闻修越的关系,不止局限于上下级关系?   闻修越瞥了故作淡然的某人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问道:“那你觉得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能够相信我?”   咱们……季煜烽总感觉,这两个字。   有一种难言的暧昧之感。   季煜烽清了下嗓子,淡淡地找补:“你是我的老板,我肯定相信你。”   闻修越扯了下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突然,他透过车内的内后视镜,发现后面那辆黑色SUV似乎从游乐园停车场出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闻修越为避开拥堵路段,选择取道大桥,他自小赛车,对车子那是相当敏感。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这辆车,是刻意跟着他的。   方才游乐园事件,闻修越猜测这会儿张泽应该是知道,他雇来的人全部被闻彬控制。   所以,他觉得张泽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贸然下手。   但他派人一直跟踪自己是什么意思?   闻修越不相信张泽会有这个胆子。   但如果有人给他这个胆子,那一切都不好说了。   闻修越有信心凭借开车技术甩掉他,但路上限速,为了防止一切“偶然”的车祸出现,他觉得现在把车停下来,是最保险的选择。   闻修越微微蹙起眉头,看了季煜烽一眼,见他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又叮嘱道:“小心点。”   闻修越说话的语气明显有几分严肃,把季煜烽一下子从有些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发现闻修越的开车速度慢了下来,转向灯开始闪烁,缓缓向应急停车带靠近。   季煜烽刚想问“怎么停车了”,只见后面有一辆黑车,紧贴着副驾驶车身一侧惊险擦过。   闻修越瞳孔骤缩,迅速猛打方向盘进行避让。   黑车一下子没撞上,就又急速原地掉头,车头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季煜烽一侧的车门猛冲过来。   亡命徒的举动完全背离正常逻辑,其行为毫无规律可循,没有给车里的两个人任何做出反应的时间。   以这辆SUV不算小的体量,加上这般风驰电掣的速度朝着车门撞上来,季煜烽觉得自己的身体相当于遭受一头狂奔野牛全力的撞击,轻则手臂粉碎性骨折,重则小命儿都得玩完。   事发太过突然,季煜烽只能迅速低头,尽可能用这个简单的动作作为微薄的保护措施来保护自己。   就在他以为自己很可能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主驾驶的闻修越迅速从座位上起身,像坚固盾牌般将他紧紧护在了怀里。   车身遭受剧烈撞击,季煜烽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脑袋嗡嗡作响。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下一秒,就感受到车身剧烈倾斜。   黑车又撞了一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整辆车好似断了线的风筝,朝着桥下跌入江里,失重感瞬间将他吞没。 第60章   季煜烽一阵天旋地转,顿了顿,他缓缓睁开眼,感受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慢慢淌下。   一时间难以辨别这是谁的血。   他目光骤然一转,发现闻修越头破血流,额头上伤口触目惊心,殷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顺着脸颊汩汩流下。   撞击产生的巨大作用力使闻修越倒在了主驾驶上,他的身体上还散落着不少细碎的玻璃渣。   季煜烽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可当看到浑身是血的闻修越时,那血腥的场景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他的心瞬间被无尽的恐惧填满,呼吸也在刹那间被夺走,几乎陷入窒息。   江水汹涌地灌进车里,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水流声震得他耳膜发痛。   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不适,此刻江水正迅速漫过两人的身躯,每一秒都在加剧危险。一旦江水漫过鼻腔,人就会因无法呼吸而溺亡,必须立刻将昏迷的闻修越救出去,否则他们都将葬身这冰冷江水中,被黑暗彻底吞噬。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用力探身,将胳膊穿过躺在主驾驶位上闻修越的胳膊窝,扣住他的肩膀。闻修越身高一米九一,加上浸透江水的衣物,分量着实不轻。   他咬牙将人往上拽,随着水位上升,车辆内外存在水压差,任凭他怎么拉门都纹丝不动。   万幸的是,剧烈撞击致使副驾驶车窗全部碎裂,为他们创造了一些逃生空间。趁江水还未没过车头,季煜烽额角青筋暴起,狠踹了一脚车门。   金属扭曲发出刺耳声响,车门却依然卡住。   他又用膝盖狠狠顶住车门边缘,卯足全力再踹一脚,车门终于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向外弹开。   他半拖半拽地将闻修越往车外拉,在江水彻底淹没车顶前冲出了车外。   季煜烽用力甩了甩头,眯起眼睛朝岸边望去,只见岸上已经聚集了一些路人。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他们站在安全距离外,有人举着手机,从打电话的姿势来看应该是报警了,但没有一人跳入水中施救。   闻修越的情况危急万分,等不到警察赶来,季煜烽必须争分夺秒,把他从冰冷的江水里拽到岸上。   这短短二十几米的距离,平常他能轻松游完,但车祸带来的剧烈冲击,让他的体力和精力远不及正常状态。   季煜烽活了21年,遇到的烦心事不少,但像这般关乎生死的险境,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堪称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他努力定了定神,拖着高大的闻修越,对方沉重的身躯不断下压,让他几乎失去平衡。   江水呛入口鼻,寒意刺骨,他强忍着不适,目光紧紧盯着岸边,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奋力游去。   如果是他独自逃生,能借着水流的推力游向岸边。但此刻他还要用手臂死死环住昏迷的闻修越,既要防止对方下沉,又要抵御江水的“拖拽”,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但季煜烽咬着牙,将闻修越的上半身尽量托出水面,每划动一下手臂都似有千斤重。   浓稠如墨的夜色裹着未知的恐惧,他接连呛了数口水后,终于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对生的渴望,一点点蹭到了岸边。   当季煜烽拽着闻修越在距离岸边不足一米处时,陡峭的堤岸成了横亘眼前的难题——此处距离桥面颇高,很难攀爬上去。   万幸警笛声骤然响起,几名警员迅速抛下绳索,合力将他们从江水中拉上了岸。   -   季煜烽不顾医生让他休息的建议,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坐在急救病房外的长椅上。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着仪器鸣响,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神经,将压抑和不安深深植入每一寸空气。   他低垂目光望向泛着冷光的瓷砖地面,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想起闻修越被拖上岸的瞬间,尽管一路被江水冲刷,在昏黄的路灯下,季煜烽仍看到他额头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不知他身上哪处伤口流出的暗红血迹,在白衬衫上晕染开,形成令人心惊的涟漪。   闻修越是因为救他才挡在身前,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惨状。   他无法接受闻修越出任何意外。   无法接受。   季煜烽现在不知道是懊悔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但他最想要的,就是闻修越早点醒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急诊病房的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推开。   季煜烽从长椅上“腾”地起身,几步冲到医生面前,攥住对方的胳膊,声音发颤却极力克制:“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静:“右臂骨折最为严重,已经完成复位和石膏固定。脑部存在轻微脑震荡,伴有少量出血,但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已经脱离危险。后续需要持续观察七十二小时,如果不再出现颅内压升高或其他并发症,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天之骄子命也大,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最大的幸运了。季煜烽长舒了一口气,向医生道了声“谢谢”。   随后,他看见闻修越躺在推车上被推出手术室,便快步走到长椅旁,拿起警察打捞上来的装着玩偶的袋子。   待医护人员将闻修越安置妥当后,季煜烽也走进了病房。   昏迷的闻修越本就冷白的皮肤此刻更显惨白,他睫毛纤长却不卷,衬得眉眼透出几分温和。   季煜烽的目光深沉又炽热,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病床上的闻修越牢牢网罗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将袋子轻轻搁在床头柜上,静静地凝视着闻修越。   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纷杂的思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现在,他正仔细思考一个问题。   季煜烽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但他对闻修越却有一种超脱于友达之上的感情。   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份特殊情感。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它。   那闻修越对自己是什么感觉?   回想起过往,闻修越本是高贵的豪门少爷,起初两人因游戏针锋相对。可后来,闻修越不仅一次次对他让步,甚至愿意让他技术入股,从一个精致利己的人,逐渐变得温柔感性。   季煜烽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些转变。   生死关头最能检验真心,一个仅仅把他当作“下属”的人,绝不会在危急时刻完全不顾自身安危,选择救下自己。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他。   不仅如此。   闻修越的每次出现都能给他带来意外惊喜,将他那颗曾如坚冰般冷硬的心,渐渐填满温暖,不再空洞。   原来他孤寂的人生里,也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像穿破寒冬的暖阳,融化了长久以来裹在心上的冰霜,让荒芜岁月有了值得珍藏的温度。   闻修越,你一定快点醒来。   季煜烽不知道在病房里守了几天,在某个早晨,闻修越一睁眼,就看到季煜烽坐在床前,此刻他银色的脑袋枕在被子角,似乎是睡着了。   闻修越手上打着石膏,身体行动颇为不便,他缓缓坐了起来,缓了好一阵神,而后目光慢慢地落在那一头柔软的银色头发上。   他眼底波光微转,唇角微微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闻修越的动作很轻,但季煜烽这几十个小时都没睡踏实,还是被惊醒了。   季煜烽缓缓抬起头,一睁眼便看到闻修越正看着自己,先是愣了一下,观察了几秒确认不是错觉后,唇角渐渐扬起:“闻总,你醒了?”   大概是没睡好,他眼睛里布满血丝。闻修越“嗯”了一声,嗓音沙哑却带着几分调侃:“别趴在床上了,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赶紧去睡一觉。”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季煜烽也没在意,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闻修越面前。   闻修越左手还能活动,便接了过来,喝了一口,瞬间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他抬眼看向季煜烽,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医院又不是没人照应,就这么在意我,这几天一直守着?”   季煜烽黑眸沉沉,深深地看向闻修越,慵懒地“嗯”了一声。   “很在意。”   闻修越眸光倏然一亮,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欣喜。   他觉得,季小狗,好像开窍了。   天知道闻修越此时心里有多么惊喜,但他面上依旧神色淡然,只是身体轻轻挪了挪,留出一块空地,眼神示意道:“那你如果不想去别的房间,就在这儿睡一会吧。”   这句话像是建议,又像是不由分说的决定。而季煜烽确实不想离开病房——他只想和闻修越待在一起。   沉默片刻,季煜烽缓缓起身,动作轻得近乎小心翼翼,生怕碰到还在养伤的闻修越。   随后,他躺在闻修越身旁,盖上了被子。   这个被子两个人盖,刚刚好。   季煜烽一个人住惯了,还真没经历过和人同躺一张床的情况。   他感觉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起来,完全不知该摆什么姿势躺着。   索性,他选择了最想尝试的姿势——面对面。   四目相对的瞬间,季煜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明明困意袭来,此刻却精神得很,丝毫没有睡意。   天还很早,窗外一片静谧,整个世界仿佛还未苏醒,连时间也放慢了脚步。   倾泻而下的晨光温柔地流淌在窗棂与鬓角,几乎浸透了所有的角落。   一张病床躺着两个高个子男人,空间难免逼仄。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彼此温热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季煜烽感觉闻修越的目光似火般灼烧着自己,在那滚烫的注视下,他这个向来不易害羞的人,也渐渐感到脸颊发烫。   但他不想躲开。   沉默须臾,闻修越唇角微扬,轻声道:“季小狗,我不想当你的上司了。”   季煜烽的呼吸陡然凝滞。   那股蓄势待发的感情在此刻如汹涌浪潮般轰然翻涌,瞬间漫过他的每一根神经,充斥着他所有的情绪。   这让他反应都慢了一拍,顿了顿,才吊儿郎当地问:“那你想当我什么?”   “我以前总觉得,我一个人过得很好,”闻修越的视线温柔地锁着季煜烽的眼睛,“但是,现在我想要一个能让我牵挂、和我分享一切的人。”   “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那个人只能是你。”   “所以,季小狗,你能当我的男朋友吗?” 第61章   季煜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这一切来得虽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大灾大难如同一场灵魂的洗礼。   当他在江水中拼尽全力拖着闻修越时,每一口呛进肺里的江水都带着刺骨的清醒。   他从来没有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   在急救病房外等待的每分每秒,懊悔和恐惧将他淹没,他才惊觉闻修越早已在他心底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那些在病房守夜时的煎熬,让他不得不直面内心。   原来对闻修越的感情,早就超越了普通的羁绊。   闻修越或许也是如此。在生死关头的本能抉择,让彼此都更看清了心底的珍视。   季煜烽望着闻修越幽深的眼底,意识到这应该算是告白了吧。他从小到大不乏追求者,但此刻的心悸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似乎该说些动听的情话,浪漫些,但他平时连句好话、软话都不会说,沉默须臾,眨了下眼,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觉得这一个字儿显得有些模棱两可,季煜烽又补充一句:“现在,我是你男朋友了。”   闻修越眼底泛起细碎的光,唇角笑意蔓延。   他的季小狗就是这样,话不多,却直率真诚。   那股从告白前就泛起的欣喜感漫过心尖。   本就狭小的病床被晨光镀上一层暖金,暧昧在呼吸间流转升温,闻修越望着他锋锐的眉眼,目光逐渐下移,幽幽地盯着他的唇角,缓缓靠近。   他吻得温柔又认真,先是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继而似是意犹未尽般轻咬了一下他的唇角。   由浅入深,季煜烽的唇齿被撬开,被拖曳着陷入更深的纠缠。彼此的呼吸交叠间,闻修越反复吮住那抹柔软。   安静的空间里,男性的荷尔蒙随着交缠的气息蔓延得更加肆无忌惮。   不知过了多久,两舌在交缠中肆意翻搅逗弄的动作逐渐减缓,这个难舍难分的吻才终于结束。   第一次接吻就伸舌头,季煜烽倒也不觉得闻修越轻浮,毕竟他自己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乐享其中。   要说这是他第一次接吻,其实并无经验,却似本能的无师自通。或许男人的本性,就是偏爱这般激烈的触碰。   可季煜烽还是忍不住逗逗闻修越,轻挑下眉道:“闻总挺有经验啊?以前没少练过?”   闻修越垂眸盯着他泛着水光的唇,喉结轻滚,低哑道:“以前没试过这么勾人的,”指尖蹭过季煜烽的耳垂,尾音带了丝气音,“不过以后……可以每天练。”   话音未落,他便再度倾身,将季煜烽的唇重新含住,舌尖细细地扫过他的齿尖,辗转间又勾住他的舌尖,把方才未尽的情韵,一点点尝了个遍。   透明的津液弄湿了彼此的唇角,从这个相当情色的吻中抽离后,两人似乎都有些脱力,沉默着对视。   闻修越眸光沉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季煜烽,只见他头上缠着绷带,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季小狗,谢谢你。”   这话冷不丁一听,季煜烽有些懵,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闻修越神色认真道:“谢谢你,从江里救了我。”随后又关切地问,“头上的伤好一些了吗?”   这是闻修越人生中第一次谈恋爱,他喜欢的正是能与自己势均力敌的人。即便在危难时刻,也能并肩而立、互相托举,而不是单方面的依附。   季煜烽轻嗤一声道:“跟你比起来,我这点伤就是毛毛雨。”   “你不也在车里护着我吗?要没你,老子这会儿说不定小命都玩完了,”他语气轻松,可脑海中闪过SUV撞向车门的画面,仍心有余悸。他闭了闭眼稳了稳情绪,话锋一转,“车祸是张泽找人干的吧?”   闻修越昏迷时,他懊悔不已。原因便是,张泽很可能为了报复他,买通亡命之徒制造车祸。肇事者并没有死,警方赶到前,就已经跑了,目前案件仍在调查中。   闻修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顿了顿道:“先别猜了,”他指尖轻轻蹭过季煜烽手背,唇角仍带着未褪的笑意,“刚确定关系就聊这些扫兴的事,先让我高兴会儿。”   季煜烽也挺高兴的……可他总觉得闻修越话里有话,微微蹙眉却没追问。   不是张泽干的,还能是谁?   这些糟心事儿他也不打算多想,沉声道:“闻彬前两天来过,说他和警方都在查,等找到肇事者就清楚怎么回事了。”   忽然想起闻修越昏迷时,闻彬怕他父母担心一直瞒着,他对上闻修越的眼问:“要不要把车祸的事告诉你爸妈?”   闻修越语气轻缓又透着几分无奈:“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   想必也是,他们比正常回京城的日期足足晚了三四天,闻彬很可能在闻修越父母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下瞒不住。   三四天……究竟是三天还是四天?季煜烽自己都过得日夜颠倒,这几天他手机一直关机,与外界隔绝。   他瞥了一眼床头柜,拿起上面的手机按下开机键,打开后看了眼日期,确认晚了四天后,又习惯性地滑开微信。   他微信消息里,除了唐骏和他平时瞎扯,就是李鹏问他怎么没来上班。他平时和季腾飞、李萌萌也不怎么联系,他们也不知道车祸的事,除此之外没别的消息了。   不过,通讯录里倒是多了一个红色的“1”。   出于本能的好奇,季煜烽点开一看,是一个卡通男生头像,网名叫——一鸣惊人。   他没有添加好友的习惯,也不喜欢无用的社交,见对方没发验证信息,也懒得问是谁,便直接退了出去。   他瞧了闻修越一眼,直到现在都有一种“多了一个男朋友”的不真实感。   他和闻修越现在是“相互喜欢”的情侣,刚确认关系正是热恋期。   虽然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谈恋爱,经验有些不足,但也看过电视剧——人家情侣总该吃吃喝喝玩玩干点什么,不该大眼瞪小眼地对着。   吃吃喝喝……闻修越一醒来还没吃东西。不光闻修越,他自己这几天因焦虑也没怎么吃得下,这会儿也有了饥饿感,便打开外卖软件说:“饿了吧?我点些吃的。”   他正想着该点些什么,这时门“砰砰”响了两声。   季煜烽的手指顿住,看向门口,下意识问了声:“谁?”   门外没人回应。   他习惯性锁了门,如果是护士,敲两声门没动静便会出声。虽觉得二人世界被打扰,但也不能让对方一直在外面干等着,于是他下床,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   季煜烽抬眼一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   门外站着四人。   两个中年夫妻模样的人,男人一身深色西装,气质高贵优雅,深邃眼眸中透着犀利的锐气;女人金发碧眼,烫着金色大波浪,身着红色针织连衣裙,尽显性感妩媚。   再看后面,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庞既有少年的青涩,又隐约透着几分早熟的沉稳。   这身高,能有一米八了吧。   少年旁边的人,季煜烽认识——是他部门经理闻峥优。   所以,这是闻家一家子来了。   季煜烽喉结动了动,毕竟不久前还在病房里和闻修越做了不可描述的事,这会儿又撞见对方父母和两个弟弟,总觉得有那么点心虚。   像是把人家的好白菜拱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故作淡定地与他们眼神打了个招呼,随后打开门招呼众人进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呆站在门口。   只见闻修越的母亲Elena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蹬蹬蹬”几步走到床边坐下,抓住闻修越的左手,将自己的双手覆上去,漂亮的大眼睛瞬间泛起泪光,担忧道:“闻彬说你出车祸了但不严重,分明是瞎扯淡!这都伤成什么样了?”   “妈,您别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闻修越笑了笑,语调轻松,“您看您,还和我爸大老远过来了,真不用担心我,您儿子能说能笑,好得很。”   闻杨走了过来,看着受伤不轻的大哥,蹙眉焦急道:“大哥,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我们?爸爸妈妈和二哥都很担心你。”   “二哥担心”——这怕是闻修越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他眼底那抹冷意一闪而过,淡淡笑了笑,安慰闻杨:“你大哥我没事儿。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可得稳住心态,男子汉不能被情绪牵着走。你要是先慌了,谁来替咱爸咱妈分担?”   “我知道了,哥,我是真的怕你出事,所以有点心急。”闻杨眼底满是关切。   闻峥优和闻远朝关心了闻修越几句,Elena疑惑地问:“修越,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但她很快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自己的大儿子那么会为人处事,怎么会轻易得罪人?随即又愤愤道:“简直是丧心病狂,报复社会来了!”   闻杨年龄小,却总能在遇事时抓住重点:“大哥,你找到肇事者了吗?得从肇事者入手查背后主使。”   闻修越不想提车祸前游乐园的袭击。   袭击确实是张泽派来的人所为,而车祸紧随其后。   他断定张泽没那个胆子,没准儿还会被推出来当顶包者。   真正制造这起事故的人,或许就是他的亲二弟。   他知道二弟怪他、恨他。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竟会想要他的命。   闻修越深深地看了闻峥优一眼,对方的眼眸依然如他们母亲般明媚,可细看之下,却闪过一抹狠厉的光。   见闻修越不说话,站在门口的季煜烽刚想说“闻总是因为他才遭遇的车祸”,闻修越余光瞥见他的动向,抢在他之前说:“闻杨你说得对,必须找到肇事者。从他的个人信息、家庭关系网入手,只要找到他的软肋,顺藤摸瓜深挖下去,不愁他不交代背后主使。”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与闻峥优对视。闻峥优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涌,随后情绪不明地说:“我当时听闻彬提过,哥哥的车打捞上来时副驾驶位的车窗玻璃全部碎裂。我记得哥哥平时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坐后座。”   闻峥优侧眸扫了季煜烽一眼,缓声道:“所以很奇怪,哥哥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Elena恍然道:“修越,是不是当时你车里还有其他人?难道?!”   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闻修越只能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平静地说:“那天小季开车送我去朋友那,他们非得让我带些东西,我就随手放后座了。后座堆了东西坐得不舒服,我就坐到副驾驶了,”他看向闻峥优,“二弟,没人规定我不能坐副驾驶吧?”   季煜烽目光定在闻修越身上。   和闻修越在一起,仿佛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无需担忧,因为对方总会默默替他分担。   这种被庇护的感觉,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他们在谈恋爱。   季煜烽轻轻扯了下唇。   “修越,你二弟也是关心你,所以下次,你还是别坐副驾驶了,”闻远朝观察着两个儿子,眼里掠过洞悉一切的精明。   可有些事情没法深究,他正色道:“你放心,这事儿爸爸会为你出头。”   “修越,你这段时间好好养伤,”闻远朝说,“M国那个项目,就让你二弟代你去洽谈吧。”   父亲这个时候支走闻峥优,显然是不想细究。对他而言,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闻修越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顿了顿,风淡云轻道:“一切听您安排。”   —   闻远朝和Elena在医院里陪着闻修越,让闻峥优带闻杨出去吃午饭。   闻峥优一出医院,抬眼望着湛蓝的天空,眯了眯眼。   闻修越没死成,伤病卧在床,他心里既透着几分意料之中的痛快,又泛着些微难言的怅然。   像是盼着他消失,又怕他真的消失。   他无法原谅,当年因为闻修越,让他心底深爱的少年黯然离世。   他也无法释怀,当年那场海上意外中,父亲先去救闻修越时,自己被抛下的蚀骨绝望。   甚至回国后,在酒吧人群里,他一眼注意到的那个银发少年,居然也喜欢闻修越。   闻修越,拿走他太多东西了。   闻峥优的目光渐渐凝起冷意。   “二哥,发什么呆啊?天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闻杨走来,拍了下闻峥优的肩膀。   闻峥优强行压下翻涌的念头,收回纷繁复杂的思绪,侧眼看了闻杨一眼,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第62章   闻修越脱离了生命危险,剩下的就是康复治疗。他在海城待了几天,能下床后,就回到京城家中养伤了。   这段时间,季煜烽白天上班,接着推进游戏项目。在海城出差的这将近两周时间里,也许20-18办公室那群人都听说大领导要来检查游戏,都不敢怠慢。他回来之后看到游戏完成得还算顺利,即将进入收尾阶段,完成测试、修复BUG、申请版号等后续工作后就可以上架软件商店了。   季煜烽今天回家,和往常一样自己烧了几个菜。   他很少在外面吃饭,因为自己本身就是码农,经常加班费脑子。这是个很耗费生命力的职业,他准备再干几年,攒够钱就养老。   外面做的食物肯定没有自己做的干净,所以能健康点就健康点,他还想着让自己长寿呢。   季煜烽吃完晚饭,伸直大长腿躺在沙发上,一手枕在后脑勺下,悠闲地拿起手机,玩会儿游戏放松一下就睡觉。   客厅里只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窗外漆黑一片,室内暖黄的灯光洇染着空荡荡的屋子,夜晚显得有些无聊。他漫不经心地点开早就玩腻了的王者荣耀图标。   手指顿了顿,目光在屏幕上停留几秒——   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按理来说,不该再过着和单身时一样的生活。   他退出游戏,点开微信。   季煜烽和闻修越上次说话还是在中午休息时,当时闲聊了两句。他工作时没有看手机的习惯,所以距离上次聊天过去了六个小时。   时间也不短了。在闻修越的聊天界面上,他字斟句酌地输入“在干嘛”三个字,随后又逐个删除。   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总觉得冷不丁发这样的消息略显突兀。   正准备别扭地退出微信时,发现通讯录里新增了红色的“2”提示。   有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申请加他好友。   季煜烽点开其中一个头像——还是前几天申请加他、网名为“一鸣惊人”的卡通男生头像。   他不耐地蹙了下眉头,心道这人怎么总吃饱了撑的加他好友。   刚准备拉黑对方,他视线一顿。   这次对方发了验证消息:“小烽哥,怎么不同意?”后面又补充一句:“我是你的弟弟呀。”   他妈肚子里就生了他一个,哪来的弟弟?对他用这个称呼,还能有这么厚脸皮套近乎的语气,也就那个从小不学无术、惯会投机取巧的李一鸣了。   从血缘关系讲,李一鸣算是季煜烽的堂弟,毕竟是李萌萌的亲侄子。可李萌萌和季腾飞早就离婚了,他又不跟她生活,早和她家那帮人断了联系。   李萌萌向来碎嘴,丁点小事都要无限放大。季煜烽小时候曾跟他妈说过,别在亲戚面前数落他的不是,可李萌萌根本没当回事,反而倒打一耙:“你做得不好还不让人说?”   久而久之,季煜烽觉得多说无益。他好像说什么他爹或者他妈都不在乎他的感受,渐渐养成了没什么耐性、懒得管别人死活的性子。   季煜烽哼笑一声,直接拉黑了他。   对于另一个加好友的人,他完全提不起兴趣理会,只扫了一眼头像,转而玩起了王者荣耀。   季煜烽一登录游戏账号,习惯性领取任务,紧接着就发现好友图标右上角多了个红色的数字提示,有新的好友申请——   听说你从来不坑队友,我也是。   他微信里联系人本就不多,加游戏好友的多半是列表里的熟人。既是认识的人,他便直接同意了。   头像显示的是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高瘦男子斜靠在一辆黑色法拉利旁的背影。季煜烽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便点开了其游戏主页,游戏ID为Wencharm。   这人这赛季虽段位青铜,却是拥有五百多个皮肤的贵10玩家。   再点进常用英雄界面,有一个金牌不知火舞,战力一万一千多,场次一共才一百多场,胜率高达92%。其他零星玩过的几个英雄,熟练度均为绿色。   不玩其他英雄还买这么多皮肤,纯粹是有钱没地方花了。   季煜烽压根看不上金牌战力,因为他自己就打了多个大国、小国韩信,大学时还靠卖自己打的国服号赚了不少零花钱。   但这人用极少的场次打出极高胜率,足以证明其游戏水平不俗,只是不常玩而已。   季煜烽退了出去,发现新添加的好友给他送了增加亲密度的玫瑰花。   他扬了下眉梢,有些无语。   刚加好友就送玫瑰,也太轻浮了吧。   还没从“轻浮”的念头中抽离,那人又邀请他打匹配。   见这人有点过于热情,季煜烽倒也想看看这个自来熟的人水平如何,便同意了。   季煜烽一如往常选了“韩信”,用的是街头霸王皮肤。“队友”也没犹豫,秒选火舞。   他本就只在实在无聊的时候才玩王者,这个赛季排位打得不多,如今也就二十几颗星。加上“队友”是青铜段位,一进游戏便发现,匹配的其他队友都是钻石和星耀段位。   “队友”用了无双花合斗皮肤,外加贵10标识,刚开场就有队友调侃:“土豪火舞在线带飞?求蹭皮肤特效!”   火舞没回话。   还挺高冷。   季煜烽习惯蓝开,对面打野兰陵王像是带妹,一上来就来反他的野。   兰陵王本就前期强势,再配个瑶,即便他技术再好,开局也难硬刚。他懒得喊自家一上来就跟着射手的辅助来支援,打算等兰陵王快打完蓝时找准时机用惩戒抢掉。   可对面两人不打蓝BUFF,倒是对着他释放技能。   一个匹配而已,季煜烽不想开局就认怂。反正这种局随便赢,送一两个头无所谓。   他迎了上去。   无奈兰陵王前期伤害太高,二打一根本吃不消。眼瞅着血量只剩三分之一,即将送出一血时。   中路的火舞赶来支援。   火舞一记扇子减速命中兰陵王,翻滚近身踢飞两人,季煜烽趁机接一技能挑飞跟上普攻。两人配合间,兰陵王血量瞬间见底,屏幕弹出“FIRST BLOOD”。   火舞拿下击杀。   瑶残血,见势不妙想撤退,却被火舞二技能扇子命中减速,随后普攻补足伤害,最终双双被杀。   “Double Kill!”   韩信和火舞默契十足,两人都是多位移英雄,操作秀逸。尤其火舞,只要韩信被对手围击,必定第一时间支援。   两人配合无缝衔接,韩信挑飞敌人创造输出空间,火舞随即跟上扇子减速接大招推聚,在峡谷一通乱杀。   但这却引起了队友的不满。   辅助:【火舞,你看看人家中路都去下路支援多少次了,你就跟着韩信,他是你对象?】   射手:【想连体就去酒店开房,不比这爽?别在游戏里粘着坑队友。】   对抗路:【人家中路来了,你不支援就算了,能不能发个信号?只顾你家哥哥,不顾队友死活吗。】   面对这些指责,火舞一句话都没说,心态好得很,依旧只支援韩信。一局下来,韩信和火舞全程零阵亡,共斩获将近三十个人头,强势带飞了缺乏支援意识、只知道逼逼叨叨的队友。   这个火舞果然如他所想,是个技术不俗的玩家,这也让季煜烽难得地再次查看玩家的主页面。   季煜烽点开头像,总觉得豪车配背影有点眼熟,盯着头像沉默了几秒。   突然反应过来。   这人的头像和闻修越的有点像啊。   他回想起刚才通讯录添加好友的头像,似乎和这个游戏玩家的一模一样。   他一直没通过好友申请,岂不是把男朋友晾了好久??   季煜烽火速退出游戏,麻溜点开微信通过申请。   后来,他得知这是闻修越的微信小号,之前添加的是工作号,而工作号未绑定这些游戏软件。   两人的关系还没到让长辈们尽皆知的程度,所以这半个多月来,季煜烽一直没法去闻修越家里。   但即便如此,闻修越仍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两人平时聊天、打语音电话闲扯,或是一起打游戏。闻修越的账号段位只用两天就上了王者,之后便和季煜烽一起双排。   季煜烽觉得,原本玩得无聊的王者荣耀,因为和闻修越一起玩儿,增添了不少乐趣。   往日里,上班、下班、睡觉,孤独的三点一线生活,如今因多了一个男朋友而彻底改变。   每当想起手机那头有个人惦记着自己,连敲无聊又繁琐代码的时刻都变得有温度起来。打游戏时闻修越的护短、语音里不经意的轻笑,都像细碎的星光,一点点缀亮了原本单调的日常。   季煜烽由衷感慨。   谈恋爱,真的好爽。   三个多星期过去,闻修越右臂石膏已拆除。   京城新建了一家据说很不错的室外网球馆。恰逢周末,俩人吃完午饭便一起去打网球。   他社交圈不大,以往休息日,除了自己给自己加班做项目,他也会和唐骏去篮球馆打篮球强身健体,这也是他长期敲代码却不见疲惫颓态的原因。   他虽不是什么运动健将,却天生有运动细胞,即便闻修越约他打网球,他也毫无压力。   前些年闻修越在工作之余经常会于6、7月份去英国观看温布尔顿网球公开赛,因为温网有运动员全白着装、皇家观赛等百年传统,且英国雨水频繁,观众撑伞观赛的场景成了独特记忆点,闻修越很喜欢这项赛事,他在商场买了两套价格不菲、款式完全相同的白色网球运动服。   可视作情侣款。   季煜烽对穿着没什么讲究,向来习惯一身黑,突然换上一身白,竟意外地贴合身形。   柔软的面料裹住肩线,整个人显得利落清爽,连向来对穿搭无感的他,都忍不住低眼多打量了几眼。   臭美差不多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季煜烽视线不自觉透过车窗望向车外。   他又想起上个月在海城的那场车祸。   这段时间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那些烦心事,虽说仍有些介怀,但早就不像当初那样胆战心惊。   这件事对自己已经不算敏感了,季煜烽便侧头看向正开车的闻修越,慢条斯理道:“游乐园袭击的人和车祸肇事者,后来都怎么处理了?”   这会儿正好红灯,闻修越的指尖在方向盘上一下又一下轻敲着,解释道:“闻彬扣下那些袭击者后,他们承认了是张泽派来的,肇事者也被闻彬通过关系找到——”他的目光黯了黯,似乎有些话不愿多说,“那人和张泽没有关联,最后被送去了警局。”   闻修越没有告诉季煜烽,车祸的事在他父亲干预下不了了之。   不过,闻远朝得知张泽雇人在游乐园袭击儿子后,便暗中联合资本做空丰润集团的股票,又煽动他们公司仅有的合作方集体撤资,如今丰润集团濒临破产。   本想只给丰润资产上的教训,可昨天闻修越得知一件事。   他本打算今天找个合适时机和季煜烽商量,既然提到了便索性说了出来:“杀人抛尸案,有人向公安局提供线索,警方逮捕了张泽。不过,他父亲张丰通过各种关系申请取保候审,又有人替张泽顶罪担责。他虽然出来了,但杀人之事走漏风声,被他杀害的杜礼有HSH背景,他亲哥哥杜威是黑//道头目,正四处报复张泽,现在他在外过得惶惶不可终日。”   “不知张泽会不会误以为,是你向警方透露的。”闻修越面露担忧地说。 第63章   闻修越说的这些话信息量挺大,季煜烽眉心一跳,似在消化这些内容。   最后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自己又莫名地摊上事儿了。   他把整个过程的逻辑捋顺了,脑瓜子有点疼。   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啊,不小心看到杀人碎尸案,被凶手逮了个正着,又因被怀疑泄露消息,在游乐场玩得好好的,被一群打手围攻,接着又遭遇车祸,现在还极有可能变成背锅侠。   季煜烽闭了闭眼,用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奈语调道:“所以,到底是谁把证据透露给了警方?”   这句话换而言之,就是那天谁和他一起在暗处目睹了张泽杀人抛尸。   闻言,闻修越目光沉沉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这会儿绿灯,他轻踩油门让车前行。   闻修越清楚亲二弟做的那些荒唐事,也动过报复的念头。   可昨晚他爸找他谈话,提及前些年那次海上意外,说当时情况紧急,他弟弟在海里孤立无援地挣扎等待了四个多小时,而父亲因先救了他,才不得不暂时放下二弟。   谈话间,父亲有意无意的回忆、看似轻描淡写的闲聊,实则是在提醒他考量血脉亲情和家族颜面。   好像还隐隐地在说——你要对你二弟好点,爸爸对不起他。   出生于豪门世家,自幼接受的家族教育,让闻修越将家族兴衰荣辱看得极重,哪怕险些被撞死,在他的角度,可供选择的处理办法也并不多。   闻修越也能猜到,闻峥优为何会派人跟踪季煜烽,而那人又好巧不巧目睹张泽杀人案并将消息外传。   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特别对不住爱人。   一切归根到底因他而起,他和闻峥优在外人看来兄友弟恭、实则裂痕百出的兄弟关系,牵连了无辜的人。沉默须臾,闻修越神色不明地说:“要不你搬到我家里住吧,能安全点。”   有些话他会找合适时机和季煜烽坦白,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季煜烽的安全——他根本无法承受爱人有任何闪失。   “你不是平时跟你爸你妈一起住吗?”季煜烽默认这句话的意思是同居,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爸妈知道你要搬出去住,肯定会问原因,到时候你怎么说?”   闻修越的家庭关系和他家不同,上次在医院里季煜烽就能感受到,闻修越父母对他极为关切疼爱。   他和父母一起住了二十多年,若突然搬走,长辈本能地会怀疑自家孩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如果闻修越父母得知大儿子谈了个男人,季煜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也不愿意去深想。   毕竟上次在医院,闻修越父母还提起某位千金条件不错、适合当对象,如同电视剧或现实中的豪门那样,少爷们最终往往会走上家族联姻的路。   闻修越还年轻,但不代表他永远年轻。   一时能回避这些问题,不代表一辈子都能回避。   这条路,他迟早得走。   “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闻修越声线一如往常温柔,听起来任何事情都不是难题,“咱们俩的关系,能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咱们又不能躲你爸妈和我爸妈一辈子。”   他考虑的问题,闻修越也能考虑到,季煜烽不知道闻修越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些听起来完全理所当然的话。   他们是俩男人。   现代社会还没开放到能被普遍接受的程度,就连法律都不支持俩男人结婚,将来他们如果想结婚都得出国。   结婚?   这想得太远了。   季煜烽默默地叹了口气。   该来的事躲也躲不掉,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短短三万天,何必总想这些烦心事让自己不痛快。他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闻总,此时此刻,咱们该想想一会儿怎么打好球。”   季煜烽感觉闻修越的兴趣爱好极其广泛,可能是因为家境好,生来条件优越,有条件接触各类活动。他看了闻修越一眼,试探着问:“你平时常打网球?”   见他换了个话头,闻修越也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目光转向他,语气轻松地说:“小时候喜欢在电视上看网球比赛,后来大学体育课选了网球课,慢慢就喜欢上了。大学时还参加过国内业余网球赛,进了半决赛。”   这会儿车开到了京城新开的那家室外网球馆,闻修越找了个停车位停了下来,俩人下车。   京城六月的天炽烈灼人,蝉鸣裹着热风在枝头打转,阳光把地面烤得发亮。   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太阳晒得人皮肤发烫,影子短得几乎贴在脚边,季煜烽眯了眯眼。他穿着短袖运动服,裸露的手臂能感受到空气里蒸腾的热浪。   也许阳光充足,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季煜烽和闻修越来到场地,只见蓝色硬地场上有不少人挥拍奔跑,荧光色网球在空中划出弧线,不时传来击球的清脆声响。   他看了眼手里崭新的网球拍,他大学体育课选的是篮球,网球课从来没接触过,这算是他第一次打网球。   他们选了一处空场地,两人各站对面场区。季煜烽这才发现,网球在电视上看人家打简单,随便玩玩也不难,可想打好并不容易。   季煜烽随便练了几个发球,虽然没接触过,但他运动天赋好,很快把挥拍和步法练得有模有样。   闻修越抛来个球笑了笑,那眼神好像在说——   试试对打?   季煜烽懒懒地勾了下唇角,两人持拍就位。网球带着强烈旋转与力量感在底线间穿梭,每一次大力抽击都发出“砰”的闷响。一来一回间,汗水顺着脖颈滑落,运动带来的畅快浸透全身,连心底的烦忧也一同挥洒。   几个小时后,季煜烽只觉得酣畅淋漓。   两人走到网球馆的休息区,这会儿没几个人,他们坐在长椅上,背后的树木枝叶舒展,滤下斑驳的夕阳余晖。   两人肩并肩坐着,手握冰凉的矿泉水瓶,仰头灌了几口,凉意顺着喉咙直抵燥热的胸腔。   季煜烽喝完水,将空瓶搁在椅面上。额前银色碎发被汗水打湿,他拿起白色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高强度运动抽离了些许体力,他慵懒地向后偎靠在椅背上。   忽然,一道白皙的手臂探入视线,他下意识垂眸,只见闻修越握着湿巾俯身近前。   能清晰嗅到对方身上混着檀木香水与运动热感的气息,那抹若有似无的温度隔着空气漫过来。   闻修越正在给他擦衣服上的脏污,估计是方才打球时,球不小心蹭到身上,沾了些灰。   湿巾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运动服传来。   他不喜欢与人近距离肢体接触,此刻明明可以躲开,却不想避开。   他好像一点都不介意闻修越的触碰。   换作别人却不行。   运动后的荷尔蒙攀至高点,周身蒸腾的热度里,暧昧正悄悄蔓延,在空气里无声发酵,正一缕缕漫向四周。   闻修越明明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在季煜烽眼中好像放慢了无数倍。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闻修越脸上就没挪开。   帅与美在闻修越脸上毫无冲突,他骨相皮相俱佳,本就自带忧郁冷清的阴柔气质。运动后肌肤微微沁汗,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为这份气质又添了几分破碎美感。   季煜烽的心脏好像重重地跳了一拍。   闻修越有洁癖,看到衣服上沾灰就忍不住擦掉。擦干净后,他把湿巾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他起身,一抬眼,与季煜烽四目相对。   少年眼眸是纯粹的黑,眉眼深邃,五官利落硬朗,身材挺拔高瘦。即便是一身白,也遮不住他冷硬的锋芒。   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打球使然,季煜烽的耳根子泛红,额头上有汗珠顺着流下。   闻修越又抽出一张湿巾为他擦拭,薄荷的清凉气息漫开,让空气中的暧昧因子愈发浓烈。   季煜烽抬手鬼使神差地扣住闻修越的手腕,猛地抽出他手中的湿巾扔进垃圾桶,将那只手按向自己发烫的面颊。   指腹碾过对方细腻微热的肌肤,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眸光里翻涌着晦涩的情绪。   喉结轻轻滚动两下,好几秒后,他才惊觉自己在公共场合做了何等逾矩的事,触电般松开手。   季煜烽迅速别开脸,平复了下呼吸,顿了顿,转回视线故作淡然地看向闻修越,用散漫的语气找补:“谁要你擦,我自己有手。”   “我没手行吧?”闻修越抬眼,桃花眼微弯,眼波流转间漾起抹勾人的笑意,“所以——我要男朋友帮我擦。”   季煜烽目光一滞,只觉自打打完球坐在这儿,心跳就没稳过。   比高强度对打时跳得还剧烈。   闻修越怎么能这么会撩?他喉结微动,指尖掐进掌心才压下那句险些脱口的“我愿意”。   他故作慢条斯理地接过湿巾,面不改色地替闻修越拭去脸颊的汗珠。   “小烽哥,这么巧,怎么在这儿碰到了?”   季煜烽的肩头被人一拍,同时有个贱兮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第64章   听到这声音,季煜烽就能猜出是谁。他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扫了李一鸣一眼,倨傲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废物,一句话都没说又转了回去,极轻地扯了下唇角,对闻修越说:“这块地许是风水不好,撞上些破土乱蹿的晦气货,咱们换个地方歇着。”   闻修越目光沉沉地睨了李一鸣一眼,指尖在膝头轻叩两下,点了点头:“也好,京城六月的下午和傍晚温差大,刚运动完,容易受风着凉。”   这一眼让站在季煜烽身后的李一鸣怔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眼神。   明明对方方才眉眼间还染着温柔笑意,看他的一瞬,就变成了隐隐藏着城府的深沉。   好像自己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都被洞悉得一清二楚。   这个让他一个男的都觉得漂亮的——也不知道是混血还是纯外国的男人,说出来的话把方才季煜烽明明有几分阴阳怪气的话一下子圆了过来,这让李一鸣发火都没处发。   见季煜烽拿起球拍起身,李一鸣眼神掠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   他抓住季煜烽的肩头,讪笑道,“小烽哥,你怎么把我拉黑了?”   手刚刚摸到他肩头,季煜烽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李一鸣疼得龇着歪歪斜斜的牙,“哎妈呀,小烽哥,疼!”   季煜烽不喜欢别人碰他,这是出于本能反应。   他对这个所谓的“堂弟”印象极其差劲。   李一鸣爸爸死得早,全家人在他父亲死后格外溺爱他,没少爷命却把他惯得一身少爷脾气,自打小学起就厌学逃课,不学无术,品行低劣,爱耍小聪明,尤其爱打嘴炮哄长辈要零花钱。   可现在他成年了,家里条件也就那样,长辈又不可能养活他一辈子,估计李一鸣之前找过一些工作,但哪个老板能要一个好吃懒做的闲人?加他微信好友无非就是想软磨硬泡让他帮自己找个不干活还能拿工资的活儿。   季煜烽没那个耐心,也不想和李一鸣扯上任何关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李一鸣疼得直揉手腕,刚缓过劲儿,堂哥都走远了。   他眼底滑过阴沟里老鼠般狡诈的光,盯着那银发少年高瘦的背影——   好像男人被他吸引也不奇怪。   李一鸣勾起嘴角,邪笑一下。   -   两人都年轻,精力恢复得很快,没再休息,换了身干爽的运动服,直接进了车里。   车里闷热,闻修越打开空调,凉风裹着清爽气息扑面而来,运动的疲惫减轻了不少。   闻修越发动车,侧眼扫了一眼悠闲自在靠在椅背上的季煜烽,问:“刚刚那个男生,是你的亲戚?”   “不是,”季煜烽玩着手机,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如实解释道,“他是我妈的小侄子,我和我妈联系都不多,更别说他了。”   “还是和他保持些距离好,”闻修越说,“小人难防。”   李一鸣虽然为人无赖,但从小到大也没做出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想来他也没那个胆子,季煜烽随意“嗯”了一声,没怎么当回事。   运动后人体消化功能减弱、食欲降低,随后两人只是找了个轻食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再进车里时,暮色已爬上车窗。   按理来说,两人应该各回各家了。   可是,季煜烽想和闻修越多呆一会儿。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换句话说,他不擅长主动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   更何况,他们原先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从上下级转为情侣,季煜烽还有些害羞。   所以,他也不太好意思说出这种有些肉麻的话挽留。   良久,他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你先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闻修越眼中闪过一瞬诧异,刚吃完饭就想回家?他仔细琢磨季煜烽的话,顿了顿,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好。”   没想到闻修越这么干脆地同意了,季煜烽眼底掠过一丝失落,故作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   死嘴,就不能主动说要多陪老子一会儿?   老子说回家,你就说“好”?   闻修越:“我先回去,那你怎么回家啊?”   季煜烽目光盯着手机屏幕,慢条斯理地说:“你到家后,我想怎么回去就怎么回去,这有什么难的。”   这语气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闻修越笑了一声,“这里明明离你家更近,干嘛要我先回家,你再打车从我家回你家?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说:“谁说我要打车了?我刚吃完东西,想运动消消食走回去。”这样,就能和他多相处,哪怕多一秒也好。   “嗯”,闻修越没直接回应,而是转而问他:“季小狗,你有没有听说过,这附近开了一家酒吧,叫Liquorice Bliss?”   季煜烽眨了下眼,他不爱关注这类潮流资讯,但是听着闻修越用美式英语发音读出这个名字,从字面“甘甜蜜酒”推测这是一家主打甜酒的精致酒吧。   他本以为酒吧会挺高逼格,滑开手机用小紫书查了一下——这是一家人均消费100的网红酒吧,在京城可以说相当便宜了,但评价倒很不错。   “少爷,你还了解这种平价网红酒吧?”他余光瞥了闻修越一眼,想起他在海城的好朋友顾羽上次吃饭请他们喝的山崎50年,“这种酒吧一般适合我们这些普通人,你那么有钱,会去这种地方?”   “有钱人本质也是普通人,又不是神仙,”闻修越握着方向盘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就像我初中时读京城顶级私立中学,一学期8万,一年下来16万。价格也还好,大部分中产都能负担得起。可没查之前,我以为是30万一个学期。”   季煜烽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与闻修越这样的豪门少爷相处得如此轻松,总想多待一会儿。   除了自己本身出色的个人能力吸引闻修越,也因为闻修越从不用财富衡量感情,这种平等松弛的相处模式,让季煜烽打从心底觉得自在,两人之间从来没有阶层隔阂。   “所以,季小狗,我想喝点甜酒消化消化,陪我去尝尝?”还没等季煜烽缓过神,闻修越问。   “嗯,好。”他声音低沉,像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回答得干脆利落。   两个人在酒吧像是谁都不想先回家,各自端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不觉间坐到了晚上十点。   网红酒吧的酒几乎无度数,两人也都没醉,可是他们就好像心照不宣地默认开车属于酒驾、会违反交通规则。   于是,车还停在酒吧附近的停车场。   人却往酒吧不远处的那家星级酒店走着。   京城的街道浸染在灯火之中,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漫步,夜风吹散了日间暑气,空气里带着几分沁凉,路灯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季煜烽这会儿穿着半袖运动服,明显感觉到夜寒,裸露的手臂被吹得冰冰凉。   人体在寒冷时本能地寻求热源,而他身边唯一的温度来源——   便是闻修越。   他和闻修越并肩走着,两人隔着的距离并不大,但季煜烽仍想着要不要靠得更近点取暖。   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不怕吃苦的大老爷们怕冷,未免太矫情了。   忽地,闻修越抬起手,手臂一伸搂住他的胳膊,用力一带,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   季煜烽屏住呼吸。   手臂上的肌肤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那热度像团小火苗,顺着皮肤纹理一路烧到心口。   他并不是脸皮薄的人,只是第一次谈恋爱,大庭广众下情侣间的亲密肢体接触,本能地有些紧张。   指尖不自觉微微蜷起,却又舍不得躲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热。   就这样,两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走进了酒店。   走到前台,季煜烽才想起一件事。   他没带身份证。   原本只是计划去打球,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竟到了酒店。   他看向闻修越,犹豫片刻说:“我身份证没带。”这样一来,是不是只能开一间房?   “我带了。”闻修越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递给服务员。   季煜烽目光下意识落在照片上,那是闻修越几年前的照片,面容比现在多了几分青涩,却依旧眉目如画。明明只是张普通的证件照,拍出来的效果比明星精修的白底海报都好看,连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都透着贵气。   如果没有闻修越带身份证,他俩怕是得大晚上折回家了。季煜烽想着,是不是该夸夸男朋友?   他看向闻修越,一时不知该怎么夸,顿了顿,略显生硬地说:“真细心,出来还知道带身份证。”   闻修越作为公司CEO经常出差,必备证件都会收进钱包。他抬眼,四目相对间,语气带了几分轻佻:“今天约你出来才特意装的,平时可不带。”   “……”季煜烽收回视线,不再看闻修越,耳尖却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   前台工作人员核对季煜烽的身份证号信息并录入系统后,为两人办理了入住手续。闻修越刷卡付了钱,收好身份证,拿着房卡,随后,两人进了电梯来到了四楼。   两人往订好的房间走着,季煜烽忽然想起一个刚才没注意到的重要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闻修越,虽然觉得这问题有点傻逼,但还是装作浪荡的样子问:“你订的是双床房,还是……大床房?”   闻言,闻修越停下脚步,目光定定地落在季煜烽脸上,观察几秒后忽然低笑一声,继续走着:“咱们是对象,谁家对象还分床睡?”   季煜烽有些无语,闻修越紧接着又补了一句,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季小狗,既然你这么矜持,那为什么下午还摸我的脸啊?”   “……”为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季煜烽吊儿郎当地说:“摸都摸过了,还怕一起睡?”顿了顿,又强撑着道:“一起睡就一起睡,都是男人光着谁也不亏谁。”   闻修越刷开房卡,打开房间、开灯一气呵成。就在季煜烽以为自己在这场对话中总算没落了下风时,闻修越走到床头柜旁,放下房卡,打量一圈后转头对季煜烽说:“确实是谁也不亏谁——这里的东西还挺齐全。”   闻言,季煜烽视线往闻修越站的位置看去,目光刚落在床头柜上,耳根子便从方才的泛红骤然烧得通红——   蓝白相间的杜/蕾/斯正静静摆在那里,包装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季煜烽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心脏狂跳如擂鼓,仍是一副淡然又拽的样子,走到床边坐下。   一进来就聊这么色情的话题,这人该不会是情场老手吧?他抬眼,漫不经心地质问道:“闻总对这些挺门儿清啊?谈过几个前任让你练得这么熟练?”   季煜烽问这个问题也是有点私心想了解一下闻修越的过往,他黑眸微沉,带着几分审视地盯着闻修越。   闻修越坐到他旁边,像是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有些茫然地看向他说:“季小狗,你在说些什么?”   季煜烽:???   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说酒店的设施还挺齐全,有浴室,浴室里还有浴衣——咱们在‘光着一起睡’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洗个澡?”   季煜烽:“…………”   闻修越身子往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他忽然用气声在季煜烽耳边说:“还是说……季小狗,你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没有。”季煜烽立马反驳,同时猛地起身,连带着脸颊都泛起薄红,虽然脚步还算沉稳,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走到浴室旁边,声音故作平缓地说了一句:“我先洗个澡。”   “砰”的一声,他关上了门,紧接着便传来花洒喷头打开的哗哗水声。   闻修越的目光落在门上,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此刻,他的心情好极了。   季煜烽洗了个冷水澡除去一身燥热之后,换上松垮的浴袍,站在镜子前定定地看着自己。   还好,脸不红了。   这也太不争气了,人家随便说两句,自己心里就跟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似的。   他平复了下呼吸,没在浴室多呆,故作淡定地出了浴室走到闻修越面前。   闻修越见状起身,也去浴室洗了个澡。   季煜烽呈“大字形”躺在床上,试图让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其实他自己都不清楚紧张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联想到了“性”?   他自认为是个纯爷们,却不料想到这个问题时,竟会像小女生一样面颊发烫。   他盯着酒店暖黄色的灯光,只觉得这光线营造的氛围格外暧昧。   季煜烽觉得肯定是这光的缘故,才让自己想些不该想的,于是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强迫自己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可越是这样,闻修越刚才凑近时的呼吸声就越清晰地在耳边萦绕。   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他立马起身,又坐到床边,腰背挺得笔直,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   他的视线特意避开了杜/蕾/斯。   指尖在屏幕上划动,看似津津有味地浏览着视频,实则连第一条推送内容都没看进去。   闻修越擦了擦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角,发梢还滴着水,顺着喉结滑进浴袍领口。   他走到季煜烽身边,见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唇角微微扬起,眼尾也跟着弯出一抹笑意,温柔的声音打乱了季煜烽心不在焉的思绪:“你刚才问我,谈过几个前任,能让我对这方面这么熟练?”   这话像是疑问又像调笑,季煜烽确实有点想了解闻修越的过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才挤出个含混的“嗯”声。   “你想多了,我对这方面一点儿都不熟练。”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不过,以后就会熟练了。”   说完,还没等季煜烽反应过来,闻修越便勾住他的脖子,含住他的嘴唇细细吸吮。   季煜烽被撬开齿尖时,只觉一片湿热覆上来。闻修越的舌尖像灵活的游鱼,轻轻啃咬他的唇瓣后,便探入他口中肆意翻搅逗弄。   季煜烽也不避不闪,任由这个带着淡淡沐浴露清香的吻席卷而来。   唇齿交缠间,呼吸逐渐变得灼热,两人的距离越贴越近,直到季煜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已不知不觉攥紧了闻修越浴袍的下摆。   这是个浪漫又不失激情的吻,当彼此的心跳在相贴的胸膛下撞出同频率的轰鸣时,有些东西正随着这激烈的亲吻,在夜色中不知不觉地生长——   比如,两颗心又靠近了一步。   “季小狗,如果今天不是太晚了,明天又要一早赶去上班,”闻修越的目光逐渐灼热,眼底转瞬即逝一缕翻涌的暗色,“我真想现在就把你办了。”   闻言,季煜烽才想起来,明天是礼拜一。   尽管他是个对工作非常负责的人,因为孤独的人总是偏爱工作带来的安全感,所以对从前的他而言,周末反而没有工作日充实。   但这次,他竟破天荒地开始讨厌这个日子。   他望着天花板上暖黄的灯光,忽然希望这个周日的夜晚能无限延长——   最好能长到让时间在此刻停驻。   -   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日,第二天一早,两人在酒店吃过早餐后,闻修越没让闻彬过来接他,而是开着车和季煜烽一起去了公司。   到了公司,两个人情绪都处理得很好,丝毫看不出共处了一夜的痕迹。   闻修越依旧像往日一样坐了总裁电梯,而周一一早员工电梯总是显得有些拥挤。季煜烽站在电梯口等待电梯,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总裁电梯关闭的方向。   两人就在这各自的工作时间暂别。   也不是“暂别”。   《幻境探险》游戏进入了后期,今天是CEO第一次检查实习生的工作进度。   眼瞅着实习期还有不到三周,这次检查也算是对实习生的工作考核。   尽管季煜烽对能否顺利入职本无太多执念,毕竟他即便没有工作也不愁饿死,他还有自己的工作室,也能接到一些项目赚钱。   但一想到闻修越在公司,他就破天荒地想多留一阵。   不为别的,只为能多些机会接触到他。   季煜烽走出电梯,走向20-18办公室,刚一进门,就听到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怪不得能技术入股,原来是坐着总裁的车来的?” 第65章   这一贯找茬的声音,季煜烽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是从谁嘴里冒出来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得明白,无非是暗指他和闻修越可能存在“不正当关系”。   以前他最在乎的就是技术能力,别人质疑他,就是在践踏他的职业尊严。   但现在,他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放平心态,别跟任何人较真,较真除了把自己烦得透透儿的,没有任何意义。   季煜烽扬了扬眉,侧眼瞥向正漫不经心滑动鼠标、不知在看什么的庞涛,似笑非笑地说:“你要有能耐,也去坐坐闻总的车。能坐上CEO的车,也是一种本事。”   庞涛自然没这个能耐。季煜烽能技术入股,足以说明他被公司高层看重。大厂实习生淘汰率极高,他们办公室五个人里,只有一人能转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银毛。   庞涛看不惯又气不过,自知转正无望,便破罐子破摔,没好气地讥讽道:“不就是长了张好看的脸吗?靠脸上位有什么了不起的?”   季煜烽哼笑一声,语调悠悠:“脸长得好,也是本事。”他看都没看庞涛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   “你……”庞涛气不过又干不死,只能闷闷地哼了一声。   刚准备进办公室的李鹏,在门口碰巧听到这些话,不由怔了一下,下意识观察那银毛的表情。   他总觉得,银毛和以前有些不同。   季煜烽个人能力强,却浑身带刺,脾气桀骜不驯,即便假装淡定,也藏着随时要炸的暴躁。   现在的他,性子依旧有棱角、冰冷,却多了份从容。   眼神里没了剑拔弩张的火气,多了些温和的随性,像把收了锋芒的刀,虽依旧锋利,却多了份游刃有余的坦然。   李鹏意识到,这个小子比以前更难对付了。虽说从前,他在这小子身上也没占到过什么便宜。   季煜烽坐到工位上,余光瞥到杨浩像学生时代认真听讲的好学生似的,腰背挺得笔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逐页放映着色彩鲜亮的PPT,看样子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项目汇报做准备。   杨浩感受到季天才到来,转头笑着看向他:“小季,你PPT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听我妈说,这次汇报很关键,说不定直接影响转正名额呢。”   季煜烽和杨浩作为同事相处近三个月,这人一看就是被家长悉心教导的乖孩子,可半点不呆板,性格温和、坦诚务实。他轻扯唇角,中规中矩地说:“还行。”   “小季,你也太谦虚了,”杨浩说,“不瞒你说,我对自己转正没什么底气,你可是咱们这批实习生里的技术天花板,说是天才都不为过。技术岗嘛,终归是实力说话。”   “没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季煜烽淡声道。   何况,能否转正于他来说并不是头等大事。这三个月,能将耗时两年研发的《幻境探险》基本打磨成型,为这款倾注心血的游戏画上完整的句号,才是他在埃迪实习的最大收获。   季煜烽从包里取出U盘,将周六制作的PPT在电脑上打开。抬眼无意中发现,其他几个实习生也在专注查看PPT,虽然还没到上班时间,气氛却明显与以往不同。   好像因为即将见到大领导,空气中都透着一丝紧张。   他没多关注别人的举动,视线落在电脑上。《幻境探险成果汇报》PPT总共分为三个部分——项目工作成果、技术难点与解决方案、总结与展望,每一页都经他反复打磨,以数据图表直观呈现开发过程和核心成果。   办公室里只有指尖摩挲鼠标滚轮的声音。站在前面的李鹏瞥了眼腕表,临近上班时间,他露出一贯虚假的和善笑容,对实习生们说:“实习期即将结束,公司将以办公室为单位对各实习小组进行考核。上周五已考察几个小组,今天轮到咱们了。周末大家都准备充分了吧?现在去会议室汇报。”   按理来说这个汇报归部门经理闻峥优管,闻峥优出差,别的组都是其他领导代办。李鹏怎么也没想到,20 - 18这批实习生,居然是CEO亲自把关考核。   可能是游戏项目被公司看重,这群基层员工才有机会见到总裁。   几个实习生起身,前往20楼会议室。   会议室空间宽敞,中央摆放着椭圆形长桌,深棕木质桌面泛着冷光,两侧整齐排列着皮质椅子,墙面上的投影屏已调试完毕。   这群大厂实习生皆是高学历出身,可也不过是25、6岁刚硕士毕业走出校园的年轻人。   成绩上的优等生,职场上的小白。   众人落座后,季煜烽环顾四周,只见同事们表面神色自若,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指尖轻叩桌面的频率略快,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倒是一如往常般气定神闲,额前碎发下一双黑眸微阖,周身透着肆意张扬的气场,却半点不见浮躁放纵。   他腰背笔直地抵着椅背,指尖随意搭在会议桌沿。他一贯工作态度端正,正反复打磨腹稿,每个技术要点在脑海中预演了数遍。   随着推门声响起,安静的空间里明显能感觉到其他实习生屏住了呼吸,藏在镇定表象下的忐忑,像是突然漫溢开来。   季煜烽的视线投向门口,只见闻修越与助理闻彬一同走进来。   闻修越随意扫了眼会议室,目光与他相撞时,眼底倏地染上一抹笑意。   季煜烽懒懒地勾了勾唇角。   怎么感觉倒像是当众眉目传情了。   他目送闻修越走向会议桌首位,他男朋友今天没穿黑西装,换了套浅灰色套装。   但这颜色在季煜烽眼中并无差别。   他的思绪正不自觉飘向昨夜。   闻修越赤身裸体只穿了条内裤的模样此刻清晰浮现。   自己当时也只穿了一条内裤。   与闻修越肌肤相亲地盖着同一个被子睡在一起。   明明是实习生汇报的严肃场合,脑子里为什么会勾勒着闻总赤裸的身形。真是厚脸皮。他自嘲般轻嗤一声,虽动静不大,旁边的杨浩还是听到了,怔怔地瞧了他一眼。   天才果然心理素质过人,自己紧张得要死,小季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几个实习生的目光聚焦在公司年轻的CEO身上。他长相漂亮高贵,自带独特的忧郁破碎气质。闻修越给人的感觉松弛惬意,并没有刻意绷着脸端着架子,不会让人觉得望而生畏。   尽管神态温和,但那份从容自信中,他整个人意气风发,精神状态极佳,周身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闻总好……”   员工几乎异口同声地打招呼。闻修越落座后,会议室随即安静下来。他目光扫视一圈,声线温柔清晰:“各位在埃迪实习即将满三个月,今天我们通过工作汇报总结成果。”顿了顿,他说,“从我左手边开始吧。”   闻修越左手边是李鹏,紧邻的庞涛意识到自己第一个汇报,便以恭敬的眼神向CEO示意,拿起桌上的U盘走向台前。   打开PPT后,庞涛先以专业口吻开场:“各位好,我将从《幻境探险》项目的开发进展、技术突破及阶段性成果三方面进行汇报。”随后,他结合数据与图表进入正题,系统阐述了实习期间承担的工作内容,以及针对游戏核心玩法提出的优化思路和分析逻辑。   闻修越认真地听他汇报,整个过程表情毫无波动,神色依旧温和。庞涛汇报完毕后站在台前,也看不出CEO对他的成果究竟持何种态度,或许是对高层本能的忌惮,他看向闻修越的眼神不自觉地乱飘。   闻修越能看出庞涛技术功底扎实,但也仅限于技术层面。他看向庞涛道:“汇报中对游戏核心玩法的创新性和独特性阐述不足,未突出游戏区别于市场其他产品的玩法亮点。目前仅罗列了常规动作元素,未说明这些元素如何通过独特组合与设计,为玩家带来全新体验。”   闻修越说话语调不急不慢,却一针见血。季煜烽虽也认真听着庞涛的汇报,却懒得评价。   真正令他触动的,是男朋友对待工作的态度。   闻修越并不是理科出身,可对互联网领域的认知远超普通文科生。   他从与闻修越吃饭时的闲聊中得知,闻修越进公司前,不仅系统研读了计算机科学、软件工程等专业书籍,还参与过国内外科技行业峰会、前沿技术研讨会,通过理论学习与行业实践的双重积累,构建起扎实的知识体系后,才来到埃迪工作。   能互相吸引的两个人,必然有共性,季煜烽对工作的态度也是如此。即便接手过无数项目,每天应对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他仍会不断学习新技术。因为在这个领域,技术更新换代极快,如果不紧跟潮流、持续学习,过不了几年必定会被行业淘汰。   想到这里,季煜烽又一次摸了摸自己目前因基因优秀还算茂密的头发。   猝死不是当代青年担忧的问题。   脱发才是。   庞涛回到座位后,会议室短暂安静几秒,便轮到了下一个。    第66章   庞涛右手边坐的是白文杰,季煜烽散漫地睨了他一眼,他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和李鹏一样秃了顶的人印象并不怎么好。   工作期间他就发现,这人自恃名牌大学硕士毕业,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就像一个纸人,看起来体格健全,实则内里空空。   白文杰走到台上,将他的PPT投影到大屏幕上,神色平和,可总是透着一种淡淡的死气。他讲述PPT时语气毫无起伏,能看出来他是在认真准备,但呈现的效果就和他人一样,内容浮于表面、缺乏实质,根本没有亮点。   闻修越听着他的汇报成果,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人到底怎么通过入职审核的?一个月9000元的实习期薪资,给他简直是打水漂。闻修越向来精打细算,绝不容许公司的资源浪费在这种低效产出上。   几个实习生也察觉白文杰的表现不尽如人意,面面相觑间又纷纷偷偷观察CEO的反应。   只见闻修越神态始终随和惬意,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声音依旧温柔平缓,指出问题时却犀利精准:“技术层面,对游戏开发中遇到的技术难点,解决方案描述不够具体深入,未给出技术实现的关键步骤和核心代码逻辑——你是在开发游戏,不是按部就班照抄策划书。”其他小毛病层出不穷,他也懒得多费口舌挨条讲出来。   白文杰也自知捅了娄子,僵在台上神色窘迫,沉默须臾,才勉强挤出一句:“闻总批评得是。”   下一个。   郭可欣站在台上也有些紧张,但小姑娘很快调整好情绪,依旧像富家女般自信骄矜地讲道。汇报的PPT最大问题在于工作进度滞后,上周计划完成的任务,目前尚未全部达成。   汇报期间,郭可欣提到进度稍慢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卡顿了一下。   但看到闻修越朝她轻轻点头示意继续,她忽然意识到总裁的耐心和温柔。正视工作中的问题并非窘事,只要后续多学习、多积累,总能迎头赶上。   她解释称,技术复杂度与大学所学差异较大,尽管工作中始终积极请教同事,但因需重新构建知识体系,导致进度略有延缓。   她讲完PPT,眯起眼弯成月牙,对着领导和同事一笑。   技术岗对数理逻辑、编程能力的高要求,让不少女性在学生时代就被贴上“不适合”的标签。即便凭借热爱和努力踏入大厂,初入团队时也可能面临技术话语权的弱势。闻修越指出问题后,又温和地补充道:“整体完成度很高,细节处理也很用心,我很满意。”   郭大小姐听到领导的鼓励,娇滴滴地“嘿嘿”一笑,随后下台,轮到了坐在她对面的杨浩。   目前,闻修越对杨浩的工作汇报最为满意:“PPT逻辑架构严整,用可视化数据清晰呈现了项目关键节点的完成质量,优化方案针对技术难点提出了跨模块协同的创新解法。”展现出远超普通实习生的技术视野,能看出来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伙子是有真才实学的。   杨浩看着CEO笑意盈盈地说:“谢谢闻总,我以后还会更加努力。”   最后一个汇报的是季煜烽。他起身时,坐在他左手边整理会议纪要的总裁助理闻彬眉梢突然扬起。   今早表哥一反常态没让他接车,而是自己开车来公司。   关键是,副驾坐着的人,是银毛。   闻彬自打当上总裁助理,便练出一项本事——察言观色。   表哥与银毛之间暗涌的情愫,都没逃过他的眼睛。其实前段时间,他就有意无意地试探过两人的关系。表哥从一开始矢口否认,到后来笑笑不语,如今居然公然开车送对方上班。   闻彬视线落在剑眉星目、气质孤傲英俊的银毛身上,心道表哥你果然是个颜控。   也不知将来表哥把银毛领回家,家长会是什么反应。   闻彬脑袋忽然灵光一闪,原本微扬的嘴角瞬间绷直。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叔叔和阿姨能不能同意他们在一起?毕竟从前节日聚餐时,听长辈聊天,他们一直盼着表哥走结婚生子的传统路线,说不定早就背着他暗中张罗过相亲。   闻彬担忧地蹙了下眉头,直到台前传来低沉平缓的声音,他才抽离思绪,继续做着会议纪要。   季煜烽站在台前,与其他实习生不同,他往那儿一站,便如模特立于T台般挺拔出众,模样真叫一个帅气。   季煜烽打开PPT,气定神闲地看向台下众人。   他条理清晰地展开汇报,先点明美术风格定位与材质渲染技术的突破,再阐述跨平台渲染管线的搭建方案,最后说明以叙事模型和交互系统为核心的策划优化,每个环节均聚焦技术难点和创新解法,逻辑层层递进。   甚至在未来的商业市场层面,PPT中提及了上线后的市场占有率预估、盈利模式规划,以及游戏运营策略和市场推广计划。   闻修越眸色深了深,看着男朋友,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他为拥有这样出色的男友而骄傲。   如果说杨浩是技术岗的佼佼者,季煜烽则是天赋型天才。可以说,天生适合吃这碗饭。   技术岗固然看重学历,但学历再高,也敌不过天赋异禀,毕竟这不是单靠努力就能企及的高度。21岁的季煜烽就能独立开发一款大型游戏,其能力有多么出众。   更何况,他还极为努力。   今早开车送他上班时,他专注地在小紫书上刷读行业前沿技术分析文章,就连通勤时间都不放过,用来汲取专业知识。   整个会议室格外安静,众人听着季煜烽堪称完美的汇报,眼神里的不可思议显而易见。   可人的本性中总有些见不得别人好的一面。顿了顿,庞涛像是回过神来,冷哼一声,白文杰则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白文杰咬着嘴唇,小声嘀咕:“不就是临场发挥好吗?可让他抢到了风头了,显摆什么呢。”   坐在他左边的庞涛低声附和:“一个破本科毕业的,不会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吧。”   坐在他右边的郭可欣冷眼睨了他一眼:“你做得有人家一半好吗?”   季煜烽下台时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闻修越身上,两人视线相撞后,都像是从彼此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不动声色地轻扯唇角。   随后,闻修越点评道:“美术渲染的技术突破精准踩中项目性能与视觉表现的平衡点,策划优化部分更把叙事节奏与交互反馈捏合得恰到好处。尤其难得的是,能把技术落地和运营策略结合得这么紧密,这不是单凭理论能做到的。”   他的季小狗,最是出色。   闻修越日常工作繁多,听这群实习生汇报都是百忙中抽出的时间,会议一结束便直接离开,未多停留。   季煜烽刚踏出会议室,肩膀就被撞了一下。他蹙了下眉头,只见庞涛翻了个白眼,满脸不服不忿地走过去。   季煜烽轻嗤一声,在庞涛背后故意拖长语调,不知是闲聊还是意有所指:“技术岗——菜是原罪。”   庞涛顿了顿脚步,自知技不如人,可嘴上不肯服软:“一个汇报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连硕士都没读。”说完,便快步走开了。   季煜烽懒得理他,走在身旁的杨浩却毫不吝啬赞美:“小季,你太厉害了,我真心自愧不如。”   他又说出心里话:“说实话,看完你的汇报,我都觉得自己转正无望了,但我一点都不嫉妒,因为你真的太出色了。以后就算咱们不在一个公司,微信能不能别删?我可能会有问题想向你请教。”   “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不过我水平也就那样,”季煜烽谦虚道。这三个月的经历让他感慨世事无常,“我能不能转正都不一定,你别气馁。”他难得多说了几句,在他眼里,杨浩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技术岗经常加班,工作压力巨大,季煜烽今天又七点才下班,但他心情莫名不错。   虽然更想自己创业当老板赚钱,不过现在想想,在埃迪当个普通员工好像也没那么糟,毕竟能有更多时间见到闻修越。   他收拾好东西刚走出20-18,闻修越还在开会,要晚点下班,他便准备在一楼休息区等闻修越。   他刚走到电梯口,手机突然响了。   季煜烽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季腾飞的。   他们父子俩有一道很深的隔阂,说不清道不明,日常交流不多,季腾飞能给他打电话必然有事。季煜烽滑开接听键之前,心想自己最近貌似也没闯什么祸。   “喂,爸。”他声音沉沉的。   “你现在下班了吧?马上回家。”   季腾飞的声音不大,但季煜烽能感受到愠怒。他茫然地蹙了下眉头。   季腾飞为什么突然让他回家?   季煜烽沉默着,电话另一头又传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你马上回来。”   季腾飞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和他谈?这语气一听就不像好事,他眨了下眼,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猜想。   季腾飞知道他和闻修越的关系了?   他和闻修越,除了独处时会亲密些,其他场合都很低调。   难道是??   季煜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目光深不见底,直到电梯到达20楼,他才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走进电梯。   季煜烽给闻修越发了条微信,随便扯了个理由说先回去。出了公司拦了辆车,一路上,他都在琢磨如何向季腾飞解释他和闻修越的关系。   他觉得,现阶段能瞒就瞒。季腾飞或是闻修越父母任何一方知道,他和闻修越在一起的日子都难再像现在这般自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摊牌。想着想着,他靠在车后座,疲惫地闭上了眼。   到了小区门口,他下了车,又安慰自己或许是多想了。哪有那么巧合被人拍到照片?概率不大,别瞎猜了。   季煜烽上了楼,刚按响门铃,门便开了。   是季腾飞开的门。   季腾飞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他的眸光与季煜烽一样,黑眸深邃,冷漠中带着一股让人畏惧的戾气。   他冷冷地凝视着季煜烽,季煜烽则不躲不闪地回视着他。   季腾飞看着一身干练西装的儿子,脑海里又浮现出李一鸣发来的那几张照片。他深吸一口气,淡声道:“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丢人显眼了。” 第67章   季煜烽轻笑一声,懒洋洋地说:“爸,你觉得我丢人现眼,那就别让我回来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叫眼不见心不烦。”   季腾飞见自己的儿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直跳。   父子俩沉默地对视着,季煜烽知道,他爸在忍他。   也猜出来了,是为了什么突然叫他回家。   季煜烽来之前,季腾飞想好了该以什么方式和自己的儿子谈,特意支走了周淑华和周星亦。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哪怕是他妻子,知道他儿子做了什么。   只觉得丢人现眼。他丢不起那个人。   季腾飞越想胸口越闷得慌,就像有一柄重锤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捶打。   “进来吧,”季腾飞尽可能压制住火气,他走了几步在餐厅餐桌旁的座位坐下,季煜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沉默须臾,季腾飞打开桌面上的信封。   季煜烽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照片露出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缩,但很快便克制住了。   信封里有三张照片。第一张照片里,他和闻修越坐在一起,闻修越正帮他擦拭衣服上的脏污;第二张照片中,闻修越在为他擦汗。   第三张则是他攥着闻修越的手,将对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   “你知道这几张照片值多少钱吗?”季腾飞目光扫过这三张该死的照片,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几乎溃乱的情绪,语气勉强平和地说,“我花了三十万买下这三张照片。钱不是重点,我要问的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季煜烽从这三张照片上抽回视线,此刻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季腾飞这个问题。像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地问:“李一鸣给你的?”他终于明白闻修越说的那句“小人难防”了。   前两张照片,或许随便扯个理由,季腾飞会信。但第三张里,他和闻修越暧昧深沉的眼神,加上亲密的举止——他后悔那天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   或许心动从来不由理智左右,喜欢本就难以控制吧。   季腾飞对昨天记忆犹新。许久不联系的前妻的小侄子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有事想找他。   两人约在咖啡厅,他记得那年轻人一脸奸相地说:“季叔叔,小烽哥现在可出息了,您还让他上什么班啊,直接当豪门媳妇荣华富贵一辈子不好吗?”   说完,那年轻人笑了一声。季腾飞不知道这笑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教育出这样的儿子。   “季叔叔,您和我老姑没离婚时,她成天哭天抹泪的,当年您对她也不怎么样吧?所以这三张照片,就当买个封口费,外加给我老姑的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季腾飞二十多岁大学刚毕业时便成为上市企业的工程师,一步步晋升至高管。他自认为这四十多年的人生,即便称不上风光无限,倒也活得体面端正。哪怕和李萌萌离婚时,孩子抚养权归他、房子按法律也归他,他还是卖掉房子,将一半房款分给了李萌萌。   他一辈子规规矩矩生活,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做出如此违背世俗常理之事。   就像在他精心维护的人生画卷上泼下一大片墨迹。   “你别管照片是谁给的了,”季腾飞不想提这些,他向来脾气暴躁,今天是强压火气才勉强冷静地和儿子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决问题,“你和闻总……你们是在一起了吧?”   季煜烽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听到这个预料中的答案,季腾飞还是觉得呼吸间都是压抑的窒息感。沉默良久,他才说:“你们,马上分手。”   “不可能,”季煜烽声音低沉平缓,“除非闻修越和我说分手,否则任何人说都没用。”   “我当时让你去大厂工作,不是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这辈子有个稳定的工作安安稳稳,”季煜烽的话成功突破了季腾飞的忍耐极限,语调忍不住拔高,“不是让你跑去和闻总谈恋爱!你才入职不到三个月,就做出这么不知分寸的事儿!”   和季腾飞略显崩溃的情绪不同的是,季煜烽依旧平静:“有没有分寸我都做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季腾飞手指止不住颤抖,最后紧紧攥成拳头。   他一直想和季煜烽心平气和地沟通,可他儿子这副肆意又固执的模样,让他胸腔里的火气直往上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颤音:“季家族谱上,就没出过同性恋!几代高知家庭,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人!”他顿了顿,厉声道,“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结婚生子!做个正常人!”   季煜烽沉默地看向他,神色不明。   他不想解释。   自打小时候起,在他眼里,父亲就是个遇到一点小事就会发脾气呵斥自己、情绪极不稳定的人。这些年父亲虽然改了很多,但隔阂已深,并不是靠改变就能消除,他对父亲早就心寒,不会把季腾飞的话放在心上。   见季煜烽一言不发,季腾飞狠狠瞪着他:“你要是不跟闻总分开,我现在就去找闻董事长,给你办离职,然后带你离开京城。你爷爷奶奶在南方还有房产,就算我跟你周姨分开住,就算我丢掉在京城的工作,也绝不让你在执迷不悟的路上错下去!男人和男人谈恋爱,就是三观不正!”他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季煜烽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凝色。   “我也不希望你离开大厂,没有什么比我儿子的前途更重要!但你得懂分寸!”季腾飞指关节敲得桌面咚咚响。   “闻总是闻家的长子,将来要接掌集团的!季煜烽,我问你——”他突然压低声音,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要是闻家夫妻知道你们那档子事,能容得下你?他们能眼睁睁看着继承人跟个男人不清不楚?你除了一时冲动图个新鲜感,真的认真想过你们的未来吗?”   没有。   季煜烽喉头动了动,指尖下意识地蜷起。   只想过和闻修越好好待在一起,珍惜眼前,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也从来没想过。   只敢捧着眼下这点温热,像溺水者死死抓着浮木,哪敢抬头看一眼浪潮翻涌的远方。   季煜烽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闷得发疼。季腾飞的话像根细针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惶惑突然决堤。   季腾飞因情绪激动,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沉默良久,他道:“你但凡有一点脑子,就该想想你要是执意跟闻总在一起,图这一时快活,最后只会落得老死不相往来!有些路走了就是死胡同,你们分开,说不定还能留个念想!”   这些话,季煜烽在脑子里反复消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只沉声道:“我知道了。爸,你别把这事儿告诉闻总爸妈。”   “你以为我愿意把这丑事宣扬出去?”季腾飞冷哼一声,“一切都看你怎么做,你明明可以把这事儿翻篇儿,安安稳稳走正路,就别再执迷不悟了,行吗?”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和闻修越在一起才多久,就被发现了,太快了,太快了。   季煜烽闭了闭眼,沉默不语,许久才起身,声音毫无情绪起伏:“我知道了。”   他离开家,走在小区里。春日的草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叶隙洒在步道上,碎成一片晃眼的斑驳。可他只觉得身体空荡荡的,像被人掏空了脏器,每一步都踩在虚无里。   明明季腾飞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他的脑子里,可他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思绪,只剩一片混沌的迷茫。   他拿起手机,双眼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给季腾飞的银行卡里转了30万,然后漫无目的地回到家里。接下来的几天,也都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季煜烽倒是和往日一样去公司,可是每次闻修越找他,他都找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避开对方。   这天下班,季煜烽回到家便在沙发上坐了许久,连饭也没做,目光木然地盯着虚空。他轻吸一口烟,喉结缓缓滑动,白色烟雾从指间蜷曲着攀升,烟头的红光在指缝间明明灭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砰砰”两声敲门声,声音不大,他的目光缓缓挪到门口,沉默两秒后,才将燃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起身走向门口,金属门把转动时发出轻响,门扉拉开的瞬间,门外的光裹着熟悉的气息涌了进来。   闻修越还穿着一身西装,看样子是一下班就直奔他这里。这几天闻修越找过他几次,但两人都没聊多久,季煜烽就找了个由头匆匆结束对话。   公司本就不是方便深谈的地方,季煜烽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门沿,喉结微动却没出声。两人视线相撞几秒,季煜烽眼神示意他进门。   “坐吧。”他坐到沙发上,闻修越在他身边落座。   闻修越今天想和季煜烽一起吃个晚饭却再次被拒绝,干脆直接来到了他的家里。他闻到屋子里还有没完全散去的烟味。季煜烽本没有烟瘾,只是心烦时总爱抽上几口,再看他称不上好看的脸色,闻修越终于开口:“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躲着我?”    第68章   我不想躲着你。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季煜烽想了这么多天,始终没想出该对闻修越说什么。其实只要说出“分手”二字就行,但这两个字仿佛卡在喉咙里,让他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用回避的方式,徒劳地维持着两人岌岌可危的关系。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对和闻修越的这段感情,似乎就是季腾飞说的那样,不过是“一时冲动”。   他想和闻修越发展这段感情,只因他喜欢的人是闻修越。   他从没想过两个人要如何穿过现实的荆棘,如何接住岁月里会面对的风雪,只是凭着本能想靠近对方。   或许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不敢去想以后,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先这样吧,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没想到这份感情这么快就被人发现、揭穿。   这份喜欢像团没根的火焰,烧得热烈却照不亮未来。   沉默须臾,季煜烽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但心却乱到了极致。他沉声道:“闻总,其实我觉得……我没那么好。”   闻修越是如此出色的人,即便到了结束关系的地步,季煜烽也觉得不该由自己开口提分手。   闻修越的目光陡然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愕然与担忧,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诞的笑话。   他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凝视着季煜烽面无表情的脸,眉梢微微蹙起,缓声道:“所以你突然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年轻男女谈恋爱,分分合合是常事,大多逃不过分手收场、各自婚嫁的结局,更何况两个男人。季煜烽比谁都清楚这段感情的艰难,可他太想和闻修越走一辈子了。   既然想长久,就得懂分寸。   他们面前横亘着太多难以跨越的阻碍。他不在乎所谓的“名分”,只要能守在闻修越身边,哪怕蜷缩在最隐蔽的角落,也胜过一辈子形同陌路。   季煜烽喉结滚动着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陷进掌心。沉默几秒,他神色归于平静:“闻总,我觉得您该认真想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您生来便站在云端,身边往来皆是人中龙凤。可我们才认识多久?”他忽然笑了一声,眼底却泛着痛楚,“您张口就说喜欢——不觉得太轻率了么?”   闻修越观察着季煜烽的神情,罕见地心慌了起来。   他清楚,季煜烽不是在开玩笑。   是认真的。   “轻率”二字如重锤砸在心上。作为豪门世家的长子,他二十多年活在众人仰望中,骨子里的矜贵和傲慢不允许任何人如此评判他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情绪,定定地看着对方,语气平静:“季煜烽,你凭什么觉得我的心意是轻率?是觉得我闻修越连自己的心都拎不清,还是潜意识里根本不相信有人会认真喜欢你?”   闻修越自打和他认识以来,就很少叫他全名,谈恋爱时更是从来没有过。季煜烽又想起,闻修越一口一个宠溺地叫他“季小狗”。而自己居然把这么温柔的人逼得情绪失控。   他心里自嘲地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慢条斯理道:“闻总,就当是我不敢信吧。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就想图个现世安稳。那段时间脑子发热,现在冷静下来才明白,我们本就不该越界。您这样的人,值得站在更高处,也值得遇见更好的人。”   季煜烽说完这话,连自己都怔住了。   他从没想过会对闻修越说这些。   话既出口,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   屋内天花板的白炽灯散发出冷白的光,在静谧中晕染出一片清寂的光晕。老式小区远离京城的繁华喧闹,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连虫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安宁的氛围里,两人面对面沉默对视着。半晌,闻修越语气缓和下来:“对不起,季小狗,我不该说那种话。不管有没有我在,你都值得被认真对待。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都是我自己想清楚的。”季煜烽斩钉截铁地说。   他故意说出这些话,无非是想让闻修越先提“分手”,可眼前这人偏偏像往常一样耐心温柔,反倒让他胸腔里的钝痛越积越沉。   “闻总,咱们都是成年人,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季煜烽目光直直地撞向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不像您有两个弟弟,不愁传宗接代,难道我就这么自私,把家人这辈子的指望都踩在脚底下吗?”他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低下去,“如果您真觉得喜欢我,至少该想想,我要怎么对得起家人,而不是只图自己快活,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闻修越的嘴唇动了动,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刻喉间哽得发紧,半句话都挣不出来。凝滞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盯着对方漆黑的眸子,轻声道:“我知道了。所以……你现在是想和我分手吗?   分手。   这两个字但凡他能说出口。   都不至于等到现在。   又是良久的沉默。   “随便您怎么想吧,”季煜烽轻轻闭了闭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说出这些胡扯的话,“您要是真的心里有我,以后就保持距离,别再做那些没必要的联系了。”   长时间不联系,也就慢慢忘了,他们在一起连一个月都不到。   闻修越会忘了他的。   应该很快吧。   “好。”闻修越说,“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便起身,视线落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看着那满满的烟头,眸光微动,“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闻修越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门口。季煜烽盯着他高瘦的背影越走越远,喉间忽然泛起涩意。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金属门把转动的声音混着门扇合拢的闷响传来。虽不算刺耳,却像冰棱断裂时细不可闻的脆响,冷生生扎进血管里,让他的心脏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钝痛,许久都未消散。   季煜烽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只觉得夜色已深,明天还要上班,才机械地起身走进卧室。   他躺在床上,没关灯,目光直直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后颈被枕头硌得发疼,他才缓缓将视线落向床头,看到猪猪侠玩偶和韩信手办并排摆在那里。   那是上次闻修越在海城套圈套中的。季煜烽坐起身,拿起猪猪侠玩偶,指尖蹭过它的鼻子,一下又一下,直到玩偶的绒毛被揉得发皱。   他忽然屏住呼吸,眸光剧烈颤动,许久才将它放回床头柜,重新躺回床上,手掌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的湿热洇湿了掌纹。   —   这几天,季煜烽再没遇见闻修越,重新回到三点一线的生活轨迹。眼看试用期临近尾声,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转不了正,恐怕连在公司里和闻修越偶遇的机会都没有了。   明明觉得996外加频繁加班的工作像被按了循环键般枯燥,可他却格外想留在压力巨大的大厂。   再一次加班后,唐骏约了季煜烽晚上出去喝点酒,和原先工作室那两个人。   酒吧里粉紫色灯光流淌,盛着葡萄茉莉花小甜酒的玻璃杯映着细碎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清甜微涩的果香,与往日纸醉金迷的喧嚣截然不同。   吧台上的琉璃灯投下柔焦光晕,邻座传来低低的碰杯声,冰镇过的酒液在透明吸管里轻轻晃荡,像是把整个初夏的晚风都酿进了这杯温柔里。   季煜烽喝了一口葡萄茉莉酒,甜润的果香在舌尖漫开,不知唐骏怎么突然选了这个地方。他之前和闻修越也去过类似的网红甜酒吧。   又是闻修越。   他垂眸看着酒杯,指尖摩挲着杯壁凝结的水珠,他不是一个磨叽的人,自认为拿得起放得下。明明闻修越逐渐淡出自己的生活,可对方的身影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兄弟,你在想什么呢?”坐在季煜烽身边的唐骏见兄弟一直沉默不语,“是不是这酒喝不惯?”   “没想什么。”唐骏的声音将他从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沉声应了一句。   唐骏喝了一口酒,接着道:“是不是在埃迪工作太累了?我怎么感觉你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   “你这话说的,煜烽肯定很累啊,你做一些基础的东西都觉得麻烦,天才肩上的担子肯定更多,”坐在唐骏对面的平头哥董贺抬眼看向季煜烽,“你这头发还是银色的,大厂对发色没有规定吗?”   “没有。”季煜烽低声道,昨天晚上他去了趟理发店,又把头发补色了,都说心情不好就去染头发,但他也没见自己心情变好。   “你三个月实习期快到了,将来怎么打算呀?”坐在季煜烽对面的娃娃脸徐瀚切入正题,“咱们工作室最近单子爆满,我们几个天天加班,不过一想到能赚钱,累点也值了。”   季煜烽想起,自己和唐骏合开的工作室都好久没去了,见眼前人聊起业务时眼底发亮,不由得欣慰一笑:“暂时没什么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骏拿起酒杯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觉得自家兄弟的话越来越少,不由得问了一嘴:“兄弟,你失恋了?”   季煜烽摩挲着酒壁的手指顿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和闻修越也没提分手吧?闻修越确实如他所说,不会“打扰”,这段时间他也一直没见到闻修越。现在的状态和单身没什么区别,一切都是自找的,又闹心个什么劲儿呢。   顿了顿,他低声道:“没有。”   董贺的性格和唐骏一样外向,看到对面坐着长相硬朗、气质孤傲英俊的男生,忍不住呛了唐骏一句:“老唐你这话说的就离谱了,煜烽还能失恋?咱大学时追他的人有多少,只有他甩别人的份儿,你担心他会吃失恋的苦,纯属多余。”   季煜烽的眸子沉了沉,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酒杯边缘。   一提到“失恋”,唐骏想起最近听说的一件事,开口道:“你们还记得咱们学校对面那家火锅店吗?知道老板最近为什么不在吗?”   平头哥和娃娃脸纷纷摇头,对这事儿来了兴致。   “自杀了,”唐骏叹了口气说,“想不到吧,平时看起来那么开朗的一个人,居然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董贺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是那个叫小王的吗?为什么啊?”   “对对,就是他。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唐骏抿了一口酒,惋惜道,“你们知不知道,小王是个同性恋。”   平头哥和娃娃脸一起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季煜烽目光从酒杯里抽离,抬眼看向唐骏。   “小王之前有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唐骏说,“就前两年吧,他俩的事儿被家里人知道了。小王的男朋友家里天天催婚,那哥们儿也顶不住世俗和家庭的压力,最后听家里安排结婚了……”   他顿了顿,目光染上些许悲伤:“有天我朋友在火锅店干活时,看见小王蹲在后厨门口抽烟,手都在发抖,估计就是那段时间开始精神不正常的。后来我朋友才知道,小王甚至连婚礼都去了,就站在宴会厅外头看……”   “自打那哥们儿结婚后,小王没少被四面八方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唐骏说,“表面上还照常开店、招呼客人,可晚上闭店后常对着后厨的冰柜发呆。有次我朋友帮他搬货,看见他手机锁屏还是俩人去海边玩的合照。”   “其实他总失眠,要靠吃药才能睡俩小时。直到上周我听说,他跳楼了……医生说胃里全是抗抑郁药。”   “可惜了,”平时惯爱嬉皮笑脸的平头哥难得正色,“他有什么错?不过是爱上一个和他同样性别的人……对了,他男朋友后来怎么样?”   “他男朋友得知死讯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在病房里对着墙撞头,精神也不太正常,回家后天天喊小王的名字。”唐骏冷笑一声,“你说这哥们儿,明明喜欢小王,却连那么一点点对抗外界的勇气都没有,现在人死了才知道后悔,早干嘛去了?坑了小王,又坑了他妻子,怂包蛋一个。”唐骏愤愤地又喝了一口酒。   “要我说,感情里最忌拧巴。”平头哥喝了口酒,“想爱就痛痛快快爱,想断就干脆利落断——拖泥带水才最伤人。他要是早几年不跟小王谈恋爱,说不定小王还能有个善终。”   “这种特殊的感情本身就是场赌博,”娃娃脸说,“勇敢一次,赌对了或是赌错了,都比现在这个结果强。”   季煜烽一句话也没有说,反复思考着唐骏的话,眼底翻涌着复杂的神色,像是悲悯,又像是自我剖白般的痛楚。   沉默须臾,他将杯子里的酒仰头灌下,喉结剧烈滚动间,几滴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洇湿了一片肌肤。   他或许应该勇敢些。   爱情,本就是冲动的本能。不赌一把,怎么知道对不对?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曾为彼此热烈地活过,也不会留下遗憾。   再坏,能坏过抑郁而终吗?季煜烽觉得,如果再见不到闻修越,自己可能真的会抑郁。   季煜烽整整思考了一整天,今天下班回家后依旧在沙发上沉默地坐着。   准确地说,这段时间他始终在反复思考自己与闻修越之间的关系。   从初识闻修越到那天“失去”对方,每个细节都像碎玻璃般扎在神经里。   他认真思考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后悔想那些狗屁未来——没有闻修越,哪来的未来?   他也后悔对闻修越说过那些话,他舍不得闻修越,不想分手。   他其实不是一个习惯后悔的人,一直觉得过去的事就会过去,但在这一刻,他希望自己和闻修越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他不知道闻修越现在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已经忘了他?   即便忘了也没关系,当初是闻修越追的他,这次就换他去追闻修越。   季煜烽拿起桌面上的手机,他现在就想找闻修越。此刻七点半,闻修越可能还没下班,他发了条微信,十多分钟后,没人回复。   他又打了个电话,另一头“滴滴滴”响了几声,传来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闻修越经常加班到很晚,或许现在他还在开会,手机静音没听到。季煜烽觉得不如直接打车去公司,有些事情当面谈清楚比较好。   他起身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在黑暗中突然看见几个戴口罩的陌生人。   他们像是特意在等他,季煜烽瞬间防备地看向他们,刚想问话,只见其中一人拿着喷雾朝他脸上喷了过去。   季煜烽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晕倒了。 第69章   季煜烽一醒来,脑袋还有点迷糊,不适地蹙了蹙眉,刚想活动身体,却发现四肢完全无法动弹。   他猛然惊醒,低头一看,自己被绑在一根铁柱上。警惕地扫视四周,发现这像是一间废弃仓库,封闭的空间里没有窗,唯有一盏老旧灯泡散发着昏黄光线。   不远处的桌子旁,三个人正默不作声地打着牌,只能听到出牌时的轻响。   他们感到如芒在背,停下打牌的动作,纷纷转过脸看向身后的人。   等对方的脸完全露出来,季煜烽才想起,这好像是那次在海城遇到的张泽的几个手下。   “你们快把老子放了。”季煜烽目光冷冽,眼底翻涌着阴沉又尖锐的戾气。   那三人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继续打牌。其中留着刀疤脸的男人不咸不淡地开口:“现在还没到时候。”   “什么没到时候啊,”染着黄头发的瘦子慢悠悠地甩出一张红桃K,“你听没听说过今年有起绑架案被破了?就因为绑匪太守规矩了,收到钱就放人,结果被逮了。”   “所以啊,现在被绑架的——”另一个光头舔了舔嘴唇,“基本都是被撕票的命。”   季煜烽脑袋直冒火,气得重重喘了几口气,等老子能动了,非把你们剁了喂狗!   他虽然气得要死,但面不改色地看向对方,刚想谈条件,“吱呀——”铁门突然被推开。   几人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扶着门框,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张少爷……”   张泽缓缓走到季煜烽面前,季煜烽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身上扫过。上次见面时,张泽的左腿也没残疾啊。   张泽面色不虞,目光毫无波动地盯着季煜烽。季煜烽迎着他的视线,眼神毫不退缩。   “你不是很能跑吗?”张泽眼底腾起怒意,抬起右腿狠狠踹向季煜烽的腹部。   季煜烽腹部瞬间传来钝痛,仿佛被烧红的铁棍碾过,痛意顺着神经轰然炸开。他微微弓下身,喉间闷哼一声,冷汗沁满额角。   他那三个手下怔怔地看着那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自打张少爷的腿被杜礼的哥哥报复打残后,少爷就像变了个人。从前虽在绅士与混蛋间摇摆,倒还算留几分体面,如今却动辄暴戾失控,浑身上下透着股阴鸷狠戾的劲儿。   季煜烽疼得脏腑发颤,可他现在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张泽这般恨他,无非因为杀人碎尸的事被捅了出去。他缓缓抬眼,面色未显半分痛色,眉眼依旧漆黑锐利,眼底仍漫着懒洋洋的痞气:“你怕是抓错人了,报警的不是我,谁捅的娄子你找谁去。”   他知道就算解释了,张泽也不会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报警人是谁。偏生倒霉催的,那天被对方撞个正着,平白背了口黑锅。   “你说闻修越是你哥哥?”张泽眯起眼,忽然想起那日闻修越看向这银毛时,眼底的关切几乎要漫出来,那神情不像兄长,倒像——“我看他怎么更像你对象?”   “你猜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季煜烽黑眸微颤,喉结滚动两下,随后目光定定地看向对方,直接切入正题,“你把我弄到这来,不就是想找闻修越要钱?没这个必要,你缺多少我给多少,要是不够,你先放了我,我去借。”   其实季煜烽也不知道能找谁借这笔钱,他压根就没想过真要给他们钱,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你手里能有多少钱?放了你还能指望你乖乖送钱来?当我三岁小孩?”张泽扯了扯嘴角,“不过,你这个戒指看起来还挺值钱的。”   他从西装兜里摸出一枚银色戒指。   季煜烽眼神一凝。   那是闻修越送他的。   他目光落在戒指上,这是他一直珍视、舍不得摘下来的东西,却被这个王八蛋拿走了。   他胸口的怒意翻涌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牙齿死死咬住舌尖才勉强压下脏话。低头盯着地面深吸几口气,顿了顿,又抬眼平静地看向张泽,声音沉得发闷:“那你想怎么样?”   “杀人碎尸的事儿被我爸知道后,他再怎么恨我不争气,也找关系捞我了。我本想出国,谁知出国前一天晚上被杜威堵了,打残我一条腿。我爸本就觉得我能力不行,现在又残疾了,觉得靠我振兴家业无望,彻底放弃了我。”张泽眼神飘向远处,像是陷进回忆里,忽而冷笑一声,“公司本来就深陷经营危机,我爸又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损失了多少,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讨回来了,我才有钱在国外生活。你不是说闻修越不是你对象吗?那就验证一下,我要的钱,他会不会给。”   他阴森森地盯着季煜烽,笑意渗人:“别说钱了,就算我要他命,他恐怕都肯给。”   “我残疾那天,听我爸抱怨过,他说恨透了闻修越,就是闻修越害得我们公司走下坡路的。没准我从闻修越那里拿来一大笔钱补上我们公司的亏空,我爸一高兴,我们父子关系也能缓和些。”   季煜烽心脏猛地一沉,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就在他思绪飞转时,张泽又掏出他的手机,问:“银行卡密码多少?”他现在缺钱,能拿一点是一点。   季煜烽瞥了他一眼,虽满心不愿,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冷声道:“XXXXXX。”   他这才想起,这些年比赛、项目、商单赚的钱基本都砸进了游戏,前段时间给季腾飞转了30万,左一超欠的钱至今没还上,游戏又没上架盈利。   所以卡里应该没剩多少了。   张泽划开手机输密码,盯着银行卡余额瞬间脸色铁青,将钱转到自己卡里后,攥着手机冷笑两声,然后猛地砸向墙面:“20万?你他妈当打发要饭的?这点钱在京城买块地儿,连上吊都不够!”   —   闻修越处理完这周的工作后,接到大学同学的邀约。对方刚举行完婚礼,想邀他前往M国相聚游玩。他觉得也好,最近生活状态颇为压抑,借这个机会给自己放一周假,好好休整并调整心态。   他同学罗米毕业后便在M国定居,闻修越很快收拾行李飞抵当地。   聚会游玩的地点选在邮轮上。银灰色船身映着晚霞流光,玻璃幕墙与霓虹灯带勾勒出宫殿般的轮廓。这哪里是邮轮,分明是座海上不夜城,让人忍不住感慨人类文明居然能繁荣至斯。   他曾多次前往M国,对当地的游玩项目早已熟稔。与热衷喧嚣的人群不同,闻修越抵达邮轮后径直前往客房。   这几天他不适合接触任何工作,关掉了手机,他要彻彻底底地放松,忘掉过去一切放不下的事。成年人不该在感情问题上过多纠结,回去之后,他依然会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闻少爷。   倒时差的缘故,闻修越整整一天没合眼。他一进屋便躺到床上睡下,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舒服。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阳光透过舷窗泼洒在床沿,远处海面波光粼粼,碎金般的浪花随着邮轮起伏轻晃。   闻修越望着窗外海天相接的湛蓝,忽然觉得在异国他乡换个环境,连呼吸都裹挟着自由的气息,积压多日的沉重心绪也跟着松动了几分。   他洗了个澡,习惯性地精心打理了发型,换上一身白色休闲套装。正准备去吃午饭时,刚打开门,便看到沈易抬起手,正要敲门。   “大美男,我正想找你呢!”沈易同样一身休闲装,一头红发衬得格外潮流,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两人用完餐后来到舞厅,在真皮沙发落座。舞台上正上演百老汇风格的歌舞秀,演员们身着红色戏服,钢琴与小提琴的旋律交织出浓郁的纽约风情,经典音乐剧选段随着舞者的踢踏节奏层层递进,将剧场氛围推向高潮。   沈易朝着一个穿着红色西装外套、内里没穿上衣露出胸膛的高大白人男子扬了扬下巴,“那是罗米的老公,还是个编舞。当初罗米父母得知他谈了个男友,没少和他闹,结果他倒好,直接领证结婚了。”   罗米也在台上,看到他与男友共舞时,闻修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修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对那个银毛有意思?”沈易忽然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可别瞒着我。”   “不是吧,你怎么这么八卦?”闻修越迅速从思绪中抽离,挑眉看向他,唇角微勾。   “那必须八卦,”沈易和闻修越认识多年,说话直接惯了,“我兄弟长得这么‘倾国倾城’,却连个对象都没有,换谁能不好奇?对了,你这次来怎么没带银毛?他工作再忙,你可是他老板,随时能给他放假吧?”   闻修越轻笑一声,也没明说:“你观察能力倒挺强。”   这话在沈易眼里等于默认,他震惊地瞪大眼睛。   高中时,曾有个容貌出众到令他一个男的都觉得好看的男孩向闻修越表白,却被他拒绝了,这让沈易一直以为闻修越的性取向不是男性。   如今得知这消息堪称重磅八卦,他又开玩笑道:“那你怎么没带他一起来玩?该不会是他甩了京城第一美男?”   闻修越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没有回答,目光专注地投向舞台表演。   很多事情过去了,也就没有再提的必要。   他还记得那天季煜烽说“想对得起家人”“得考虑传宗接代”时,闻修越忽然意识到,尽管自己深爱着对方,也不能以爱之名剥夺他选择人生的权利。   他能做的,只有尊重这份选择。   所以,他选择了放手,这段时间也没再联系过季煜烽。   闻修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洒脱的人,可莫名的烦躁却在沈易不经意提起时翻涌。   原来自以为筑起的心理防线,不过是薄如蝉翼的纸,轻轻一戳,就碎成了满地狼藉。   看完歌舞表演后,闻修越起身,不经意间抬头,便看到斜前方有个高瘦的白人男孩。男孩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五官深邃立体,长相张扬肆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间,闻修越察觉到男孩眼中爱慕的神色,礼貌地勾了勾唇,随后便和沈易一起前往邮轮上的射箭馆。   射箭馆静谧奢华,人流比舞厅少了大半。暖黄射灯均匀分布在天花板边缘,照亮墙面的计分屏和地面的箭道标识。空间被隔成多个小区域,每个区域都设有好几道靶位。   闻修越戴上护臂,捏箭搭弦,连续几箭“嗖嗖嗖”破空而出,均正中靶心。   “厉害啊,”沈易看着他游刃有余、毫不费力就命中靶心,忍不住夸赞,“你怎么玩什么都玩得这么好?”   话音刚落,沈易余光瞥见一个年轻男孩朝闻修越走来,那桀骜不驯的气质和那银毛倒还挺像。   “能教我吗?”男孩狭长的双眸微挑,眸光里尽是嚣张肆意,“我看你射箭特别厉害,想学学技巧。”   闻修越客套地说了声“谢谢”,心想自己现在算是单身了吧,教别人射箭并无逾矩之处。   可是,他不想。   “抱歉,我不太擅长教人。”说完闻修越侧身,将身旁的沈易推到男孩面前,“他玩得也很好,你可以问他。”   沈易还在琢磨该怎么撮合这一对,冷不丁就被推了过去。他哭笑不得地看了闻修越一眼,又不好不帮兄弟解围,于是开始教起了男孩。   沈易近距离手把手教男孩,他幽默风趣,三言两语便让箭道里充满笑声,男孩尽管没和心仪的人同场竞技,却也被他的热情感染,玩得十分投入。   临离开射击馆,三人并肩走着,男孩忽然绕过沈易,凑到闻修越身侧,盯着眼前这人漂亮的眉眼。少年性格张扬外放,眉梢扬起似带不羁锋芒,毫不含蓄地问:“为什么不肯教我?是嫌我麻烦吗?我能喜欢你吗?”   “不是,你刚才玩得特别棒,”闻修越侧头看他,声线温柔清晰,“你很优秀——”   “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有喜欢的人也能当朋友,”男孩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显露沮丧,眼底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意,“要不要去甲板玩滑板?我玩得超厉害,保证不让你觉得无聊。”   换成以前,闻修越觉得多交个朋友无妨,可现在他不愿再给旁人多余的关注,唇角勾出清浅的笑意:“不了,谢谢。我想先去休息了。”   闻修越和沈易在餐厅用过晚餐,回到客房冲了个澡便睡觉了。   次日上午起床后,他体验了一天没有手机的生活,深感脱离电子产品的惬意。不过,他想知道当前时间,打算看一眼时间后再关机,像昨天一样继续享受邮轮之旅。或许再过六天,就真的能放下了吧。   他按下开机键,手机一解锁便弹出一条彩信。彩信显示发送时间为京城时间昨天上午八点,他因未查看而未能回复。   他点开照片,瞳孔骤然收缩,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再看短信内容——闻总想救他吗?准备5个亿。    第70章   在这一天发了一条彩信、打了两个电话依旧无人接听之后,张泽气急败坏地放下手机,对着季煜烽扯着嗓子喊:“你这个没用的玩意儿!你看看闻修越都不搭理你!”   闻修越始终没有回复,季煜烽第一反应是为他不会被牵连而感到轻松。   可胸口却像压着块石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闻修越大概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了,毕竟自己曾那样辜负过他的感情。   他轻轻闭了闭眼,张泽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季煜烽猛地睁眼,目光死死钉在震动的手机上。   张泽看着手机的来电号码,见事情似乎有转机,愠怒的脸瞬间缓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狰狞的笑意:“闻总,您好。”   季煜烽听到“闻总”二字,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   “听着,”手机里传来闻修越冷沉的声音,“钱会按你要求送到,但我有个条件。他必须平安无事,完整无缺地回到我面前。你敢伤他分毫,我保证你的下场不会好。”   闻修越深吸一口气问:“他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好得很。”张泽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几步走到季煜烽面前,将手机递到他耳边,“你跟闻总说两句,让他赶紧拿五个亿来救你,省得他总担心你出什么事。”   张泽开了免提键,闻修越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原来他的闻修越还爱着他,就算此刻身处险境,能知道这一点,这辈子也不遗憾了。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目光又缓缓落在手机上,冷淡地扯了下唇角,固执地一句话都不说。闻修越为他付出太多了,不能再让他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知道闻修越还爱着他,就足够了。   “说话,你他妈哑巴了!”张泽没了耐性,抬手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别碰他!”一贯冷静的闻修越,声音失控得发颤,“就算你跑了,你们家公司还在海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张泽听到这话有些动容,虽然他家公司濒临破产,撑不了多久就会倒闭,但他也怕闻修越报复,态度稍软下来:“闻总,托您的福,我家公司才落到这地步。我不过想从您这儿拿点补偿,五个亿对您来说就跟五万块似的,不算多。您把钱给我,我立刻放人,咱们两清。”   张泽皮笑肉不笑地把手机往季煜烽面前推了推:“跟闻总好好说两句,让他痛快点把钱到位。”   季煜烽舌尖抵了抵出血的唇角,抬眸看向张泽扬了下眉梢,对着手机听筒语调仍像往常般懒洋洋:“你别急啊,我真没事。钱的事就算了,你不用来,你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有件事……”他忽然轻笑一声,喉结动了动,“闻修越,老子爱你。”   这他妈成了告白现场,张泽低声骂了句“操”,攥着手机摔门出去,估摸是去外头和闻修越谈条件了。   几分钟后他推门返回,狠狠剜了季煜烽一眼,随后走到三个手下面前低语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末了冲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离开了仓库。   三个人又开始打牌,估摸着张泽走远了,不会返回来撞见他们说小话。秃头咧开嘴,叼着烟卷眯起眼,随手甩出一张方块4:“虽说现在人质大多难逃撕票的下场,但张少爷这事办得有点不地道,五个亿啊,又不是五千万,五千万撕就撕了。”   黄毛瘦子缩着脖子往门口瞥了眼,压低声音接话:“可不是么,他让闻总去京城东面XX郊区碰头,可咱现在窝的是两市交界的山里啊!这明摆着拿了钱还想坑人……他自打腿废了以后,性子确实越来越阴狠了。”   “得了,少扯这些,干咱们这行就得心硬。”疤脸揉着咕噜作响的肚子,随手把牌往桌上一甩,“妈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蹲快三天了,嘴里能淡出鸟来。不玩了,先泡碗面垫垫肚子。”他拎起背包抖出几包泡面,又晃悠悠起身烧水,铁壶底蹭过石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给我带一份,我也饿了,等拿到钱出去吃顿好的。”   季煜烽听到这些话,得到了关键信息。自己被困在山里,而张泽告知闻修越的赎金交接点并不是此处。   他如果不自己跑出去,可以断定结局是人财两空了。他垂眸看去,绳子从后颈延伸,两端在胸前交叉,沿手臂绕了几圈,腰部的绳子绕柱缠了五六圈。   这特么绑得跟过年杀猪似的。他身手再好也挣脱不开。越想越觉得倒霉,本想找闻修越复合,结果闹成这样。   说起复合,好像他们那天谁也没提“分手”,不过是情侣间吵了个架而已,哪有情侣不吵架的。   所以,他不仅要活着回去,还要和闻修越继续谈恋爱。   张泽走了,机会来了。   “喂,老子想上厕所,都快憋爆了。”季煜烽冲那三人说。   刚把热水倒进泡面桶的疤脸斜睨他一眼,哼笑一声:“往裤子里尿。”   季煜烽目光凉凉地看向他道:“要不你趴地上张嘴接着?就着你这面吃,省得浪费。”   “你怎么说话呢?”疤脸猛地放下叉子,阴沉着脸起身,走到季煜烽面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临死之前还想受皮肉之苦!”   季煜烽吊儿郎当地一笑:“我就是怕我死了,你也拿不到钱——”他拖长语调扫过三人,“到时候你们提心吊胆跑路,连口热乎泡面都买不起。”   闻言,捧着泡面的黄毛和秃头抬起头,筷子上的面条滑落回桶里,两人对视一眼,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   疤脸皱眉:“这话怎么说?”   季煜烽勾了勾唇角:“张泽答应事成之后,分你们多少?”   “五百万。”疤脸下意识接话。   “加一起就是一千五百万,”季煜烽说,“你们觉得他真会给?”   三个人瞬间沉默,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彼此。说实话,张泽从前看似绅士,实则性格阴晴不定,手下稍有差池就会拿他们撒气。   但这人过去给钱还算爽快,所以哥几个才咬着牙跟着卖命干。如今他兜里比脸还干净,爱财如命,别说五百万,能不能拿出五万块都是个事儿,指不定真就白干一场。   季煜烽察觉到他们的情绪变化:“我是真的想方便一下,你们总不能让我死前还憋着一泡尿吧?你们帮他办事不就图钱么?我先给你们诚意,”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只要让我去解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三个人还怕看不住我一个?”   坐在桌子上的秃头上下打量他几眼:“你也就像个刚实习的大学生,能有几个钱?昨天那二十万不都让张少爷转走了?”他不屑地撇了下嘴角,低头夹起一筷子面。   “我能管朋友借钱啊,”季煜烽目光扫过三人,故意提高声调,“他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你们开口要多少,他都能给。”   “真的?我警告你,别和我们耍花招。”黄毛捏着叉子的手顿住,抬头将信将疑地问。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先试试。”季煜烽朝着墙角扬了扬下巴,“我手机就在那儿。”   刀疤脸抬脚走了两步,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黄毛和秃头立刻放下泡面桶起身,三人凑到一起,脑袋挨着脑袋盯着手机屏幕。   黄毛念叨着:“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季煜烽的视线也落在手机上。刀疤脸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这手机是他和闻修越一起买的,花了一万一,质量确实还可以,之前被摔了一下也没坏。   “我们怎么拿到钱?”秃头凶神恶煞地说。   “你打开微信,有个叫‘Alan’的,”季煜烽盯着屏幕,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她是大学时追我的富婆,到现在还没死心。”   哪来什么富婆?那分明是闻修越的小号。他微信号用了英文名“Alan Wen”,小号为了方便,去掉姓氏“Wen”,只留“Alan”。   三个人按季煜烽说的找到账号,头像是一只黑色拉布拉多猎犬,蹲坐在草坪上吐着舌头。   刀疤脸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是这人?”   “嗯。”季煜烽扫了眼头像。   “女人养黑色拉布拉多?”刀疤脸拧着眉,“不都喜欢泰迪那种小玩意儿吗?”   闻修越原先头像是自己靠在法拉利旁的背影,恋爱后才换成了不知从哪找的拉布拉多犬照片。季煜烽嗤笑一声:“有什么稀奇?还有女生养藏獒呢。”   刀疤脸觉得这话有理,没再接话,划开朋友圈页面,指着照片上金发碧眼的女人:“这老外?”   闻修越很爱自己明媚开朗的母亲,朋友圈里还留着她年轻时的自拍照。她穿红色吊带裙站在埃菲尔铁塔下,卷发被风吹得扬起。季煜烽面不改色胡诌:“我们学校的留学生,家里做跨国贸易的,有的是钱。”   看似没问题,可刀疤脸怕这小子给他们挖坑,目光像刀尖般斜斜戳过来:“你跟闻总关系看着不一般,这会儿又说这女人是你追求者?你怕不是忽悠我们吧?”   “我都这样了,还能忽悠你们?”季煜烽扯出一抹带几分狼狈的笑,“你们让我发句语音,她听见我的声儿,保管立刻打钱。”   黄毛咧开嘴,觉得这小子太能吹牛逼了:“你当自己是阎王爷,一发话小鬼就送钱?”   “因为我——是她心尖上的祖宗。”    第71章   季煜烽不是一个爱说肉麻话的人,说完这些,他也被自己恶心到了。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在这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他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面不改色间带着一股像是被一堆人追理所当然浪荡的飘飘然劲儿。   那三个人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这小子确实长得真帅,剑眉星目、鼻挺薄唇,长得又白,他这个长相能被富婆包养好像也不奇怪。   疤脸将信将疑地把手机戳到季煜烽面前,沉着脸道:“让她给我们哥几个一人转30万,”他们不过想要些辛苦费,也不敢多要,万一出了岔子,大额资金根本担待不起,“你小子敢耍花样,老子毙了你!”   季煜烽眼神一闪而过冰冷,转瞬勾唇,漫不经心一笑:“放心,没问题。”   疤脸按下语音健,季煜烽看着和闻修越的聊天界面,语调极其诚恳道,“亲爱的,这几天我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我很喜欢你,咱们在一起吧?我现在需要点钱,你能借我吗?我一周之内还你。”   他的声线低沉,这么一放软,尾音像浸了蜜,隐隐带着小狼狗式的撒娇,任谁听了都得心头一颤,活脱脱一副久经沙场的渣男腔调。   说完,季煜烽心里暗暗吸了口气。此刻张泽必定在和闻修越谈条件,而自己想办法给闻修越发语音,目的就是向他透露关键信息——   自己现在并不在张泽手里,而是身处别处,张泽正在设套路坑骗他,千万不要给他送五个亿。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手机屏幕,季煜烽心里也没底闻修越能不能看到小号消息,可现在只能赌。   就像暴雨夜撞见屋檐下的灯盏,明知前路难测,却偏要攥着这点渺茫的希望。他就是觉得,闻修越能看到消息,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过了差不多三分钟,还没动静,黄毛拿钱心切,皱着眉直咂嘴:“怎么还不回,你不是蒙我们吧?”   季煜烽刚想找个借口,屏幕上弹出一条聊天消息:【亲爱的,你想好了?我可太高兴了,真的受宠若惊。】   【你需要九十万是吧?小钱,我爸爸这段时间刚谈下一笔大单子,跟我一起过,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亲爱的,你在哪?我去找你,咱们约会吧。】   ……   疤脸终于忍不住美女这舔狗似的“爱男”,又气又嫉妒,低声着骂了句脏话,手指戳着屏幕把手机怼到季煜烽面前,没好气地说:“别让她废话了,赶紧转钱,你说一下银行卡号。”   闻修越果然收到了他的信息,季煜烽松了口气,按照对方的要求报出银行卡号。游戏上架后,九十万他能还得起,可五个亿,把他卖了也还不了。   钱转到银行卡里后,疤脸他们又鼓捣了一个多小时,估计是在通过某些手段转移资金,才按灭手机屏幕。   看他们忙活完,季煜烽抬眼看向他们,故作一副憋尿憋得很辛苦的样子,商量道:“现在你们钱也拿到了,能让我方便一下吗?”   几个人目光相互逡巡,在彼此脸上掠过,最终默契地点了点头。   疤脸说:“看你这小子还算识抬举,就先让你去。告诉你,别想着耍花样。”   说完,他走向前给季煜烽解开绳子。   脱离束缚的一瞬,季煜烽目光骤冷,没顾上活动僵硬的身体,直接屈膝蓄力后猛然抬脚上踹,狠狠踹向刀疤脸太阳穴。这一脚裹挟着怒意,将对方踹得面朝地栽下去。   秃头指着他骂:“你小子使诈!”   担心他跑了,秃头和黄毛一同扑上来。季煜烽挥拳砸向秃头鼻梁,接着抬腿踢向黄毛肚子。两人疼得闷哼,又缠斗了一阵,尽管季煜烽几天没吃东西,但他积攒的火气似催生了巨大力量,挥在他们脸上、踢在他们身上的力气一下比一下重,最后三个人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哎我操,真他妈疼。”   季煜烽活动筋骨,冷眼瞅着地上三个垃圾冷哼一声,又挨个补了几脚。然后,拿起桌上自己的手机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推门离开仓库。   他眯眼迎向刺目的日光,心底只来得及感慨几秒劫后余生,目光便警惕扫向四周。   这荒山野岭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得赶紧找条下山的路。   他边走边搜索手机地图,这地方信号极差,屏幕上的定位图标忽明忽暗。无人的山野阴气沉沉,一眼望去满是灰扑扑的土坡和杂乱的灌木丛。   季煜烽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一口,干涩的喉管被凉水浸润,也舒服了不少。   踩烂脚下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耳边只有虫子单调的振翅声,连风穿过枯草都显得极其刺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山间格外突兀。   如果不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快点出去,先不说可能被张泽的人追到,更可能撑不了多久就饿死。也不知跌跌撞撞走了多久,他总算摸到一条勉强能落脚的土径。   可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一暗,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季煜烽望着黑下去的屏幕长叹一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几天没吃东西的胃绞得生疼,可他不敢停下。只有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抗议,咬着牙一步步往前捱,才有可能在这荒山里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他走了不少路,双腿沉得像灌了铅,也顾不上石头上的灰土,一屁股坐了下来。矿泉水还剩半瓶,他仰头又灌了一口。   他目光四处逡巡,正琢磨接下来的路,突然听见碎石子被踩的声响。   难道是张泽的人找来了?   季煜烽猛地起身,警惕地转向声源。就在他屏住呼吸时,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他的神经瞬间绷紧,全身肌肉都绷成了备战状态。   他转过身,正准备挥拳,目光却突然定住。   荒草摇曳间,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正朝他走来。   他眨了下眼,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得胸腔发麻。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想喊对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原来真的有人会穿过整片荒山,只为了找到他。   紧接着,那人带着一身星夜兼程的疲惫走向他,抬眼看向他时眉梢眼角却都是温柔。   季煜烽再也无法克制,此前似乎完全脱了力的身体突然间感受不到一丝不适,以极快的速度奔上前去。   两人紧紧相拥。   季煜烽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在刹那之间因为过度的惊喜而全身颤抖了一下。   闻修越手臂收紧,呼吸灼热着扑在他颈侧,几乎是将季煜烽整个人揉进怀里。好像是以一种怀抱整个世界的姿态,用力得似乎恨不得将自己一生一世烙进他的身躯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季煜烽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突然发烫,他用力抿了抿唇,喉结滚动着忍下眼底翻涌的潮意。   然后,以不输于闻修越的力气紧紧回抱住他。   很难用言语形容季煜烽这一刻的心情,这个身体紧密贴合的拥抱持续了许久,两人才缓缓放开彼此。   目光相撞间,好像有千言万语要涌出口,但理智告诉他们,此刻不是倾诉心意的时候,必须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人走了段路,看见闻修越的车停在土路上,一起进了车里。   闻修越发动车子,拿出手机给闻彬打电话,告知对方找到了季煜烽,又交代了一些事宜后挂掉电话。   季煜烽大致理清了情况。张泽在前往与闻修越交接的途中,刚走到一半,就被闻彬带人截住并狠揍了一顿。张泽留了后手,事先派人接应,这才得以逃脱。   他抬眼看向闻修越,随意道:“张泽的另一条腿被闻彬打残了?”   “打残他的腿算是便宜他了,”闻修越看不出情绪,只是原本温柔的声线罕见地冰凉,“当时警察来了,他趁着混乱带着人跑了。”   “他两条腿都废了,活着也不如死。”季煜烽说。第一天张泽给闻修越打电话时为什么联系不上,他纯好奇,但转念一想,如果问出来难免有几分埋怨之意,便咽下了话头。   他侧眼看向闻修越,见对方穿着一身白色休闲服。闻修越兴趣爱好广泛、交友甚广,那时大概正与名流朋友们休闲娱乐吧。   想到自己又打断了闻修越的生活,他沉默几秒,低声道:“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闻修越也没提自己当时在M国,看到消息后几乎要崩溃,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抓着护照就往机场狂奔。他扬了扬眉梢,轻声道:“不麻烦。”   车子里陷入安静。   季煜烽不是个擅长用漂亮话试探的人,但他想了解,在经历种种后闻修越对他的态度。尽管思绪万千,他仍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闻总,之前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你不生气?”   闻修越侧眼扫了他一眼,没作回答,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   季煜烽的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手指上的银色戒指上,目光不由一暗。他的戒指被张泽拿走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被卖了换钱了吧。   他别过脸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碰倒了的墨水瓶,洇开小片晦涩的暗。   顿了几秒,闻修越神色不明地说:“生气。”   听到这预料之中的回答,迟来的悔意和愧疚正一丝一缕地渗进季煜烽的骨子。他生性傲慢,向来不是会挽留的人,但此刻却在想,该如何开口解释,才能将闻修越留在身边。   他不想分手。   沉默须臾,季煜烽语气难得收敛了漫不经心,郑重得像是在认错:“你还记得那天在网球馆碰到的傻逼吗?他把咱俩的照片拍下来了,找我爸讹了三十万封口费。”他喉结滚动两下,“我爸知道了咱们的事,非说……说我们不适合,迟早要分开。”   “我真的怕和你分开。什么名分不名分的我都不在乎,只是想着……要是保持点距离,说不定能陪你更久。”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闻修越,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祈求,声音轻而慢:“但现在,我后悔了。我不想保持距离、不想分手,只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   “所以,你能不生气了吗?” 第72章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季煜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闻修越的表情。他本就是情绪稳定的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不知道闻修越是否会原谅自己,即便不被原谅,也是他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抱怨的。   就在琢磨着是否因诚意不足而需重新打腹稿,内心正忐忑不安地想着该换何种方式再去挽回时,车驶出群山,驶入平坦开阔的公路。闻修越忽然抬手,握住季煜烽手背上青筋微凸、透着男性力量感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胸口。   正搜肠刮肚组织措辞的季煜烽,掌心触到一片温热,隔着衬衫能感受到肌理的起伏,手心下的心跳清晰可触。   他有些懵逼地看着闻修越,眼底浮起一丝错愕。   指腹贴着少年的脉搏上按压片刻,闻修越低声道:“以前气过,但现在……这里跳得这么快,哪还顾得上生气?”   这句话季煜烽垂眸思索几秒,唇角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内心一软,抬眼看向闻修越。   闻修越是混血,瞳色呈深褐色,立体骨相搭配柔和皮相,让他兼具帅气和美感。不笑时眼底萦绕忧郁冷清,笑起来却温柔多情,此刻眼尾微扬,眸中漾起细碎的光。   “以后生气前先摸摸这里。”季煜烽按住那抹跳动,慢悠悠地说,“要是跳得比现在还快,就罚你亲我一口消气。”   闻修越勾了勾唇角,极快地在季煜烽唇上啄了一口,再度专注于开车。   “罚亲太轻了……不如罚你把余生都赔给我,怎么样?”   这话的意思这算是和好了?季煜烽本就没什么感情经验,性子又很直,嘴比脑子快:“所以我们复合了吗?”   闻修越轻笑一声:“我们分手过吗?”   季煜烽记得清楚,那天自己没说分手,因为舍不得。   “你爸爸那边别担心,”两人腻歪完后,闻修越转回正题,认真道,“我对不起季叔,是我的问题。你给我些时间,我会好好和他解释清楚。”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和我爸关系也就那样,”季煜烽很少和别人提及家庭,语气平淡,“我十三岁那年我爸妈就离婚了,跟着我爸生活。我们父子俩像熟悉的陌生人,没办法像别的家庭那样父慈子孝地相处,顺其自然吧。你别多想,也不用特意解释。”   闻修越“嗯”了一声,也没追问季煜烽为什么和家里关系紧张,因为他们是旗鼓相当的存在,不需要谁去救赎谁。   季煜烽望着车窗外飞速后掠的树影,这段时间里那些辗转难眠的焦虑、患得患失的惶惑,此刻都随着热风卷进夕阳里消散了,心里积压的重物无影无踪。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市里。尽管中途在休息区买了些零食,闻修越还是侧头看向这一路肚子不知叫了多少回的对象:“晚上去哪吃?”   季煜烽目光透过车窗,一眼瞥见商场一楼亮着红色灯箱的肯德基:“就它吧。”他此刻根本不讲究什么美食,只盼着一进去就能立刻填饱肚子。   两人走进肯德基,季煜烽直奔点餐台。他特么都要饿疯了,眼皮都没多抬便对着菜单点了豪华套餐。直到下意识拿起手机准备付款时,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现在一毛钱都没有,穷得叮当响。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厚着脸皮让已经“欠了九十个饥荒”的对象垫付、等发工资立马还钱时,却见闻修越已经拿起手机扫码完成支付。   服务员将餐盘递过来,闻修越接过时侧头看他:“走吧。”   坐到空餐桌上,尽管饿得前胸贴后背,季煜烽还是先问了下他对象:“你没点吗?要不要尝一个,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了?”他拿出一个汉堡递在闻修越面前。   闻修越很少吃油炸食品,这是次要,关键是他确实不怎么饿,或许是心情太好肾上腺素分泌旺盛盖过了食欲。点的豪华套餐里的食物几乎都是双份,他拿起一杯冰可乐晃了晃:“我喝这个就饱了。”   季煜烽轻嗤一声,也没客套非要让闻修越吃,自己拿起汉堡打开包装大口吃起来。   餐厅里暖黄的灯光裹着炸鸡香气,邻桌传来小孩的笑声,他突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是清晰可觉的幸福感。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直男、对感情也很迟钝的人,现在才发现,原来心动能翻涌这么多细碎的情绪。   季煜烽不爱吃甜食,但这次套餐里的蛋挞他也吃了。饿极了的时候,连空气都是香的,何况这甜甜软软的玩意儿,咬下去竟觉得格外好吃。   大快朵颐填饱肚子后,两人没急着走,打算坐一会儿消消食。他从前台借了个充电宝回到座位,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按下开机键,划开屏幕点开微信,给李萌萌发了几条消息。   闻修越目光落在他对象越来越阴沉的脸上,问了一句:“怎么了?谁惹你了?”   “没什么。”   “那季小狗怎么看起来这么凶啊。”   “……想咬人。”   季煜烽没和闻修越提他找李萌萌旁敲侧击打听李一鸣那个傻逼的事,提起来太晦气了。   吃完饭后,两人去了酒店。在仓库那几天季煜烽几乎没合过眼,现在他累极了,身心俱疲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他一进房间便卸力般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鼻腔里钻进干净的床单香气,终于能安安心心睡一觉。   这一睡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季煜烽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往落地窗望去。阳光正斜斜切进房间,在地毯上投出方正的光影,差不多快三点了。他目光定定看了一阵,缓过神来,视线又本能地落在身旁的空位上。   发现闻修越不在床上,季煜烽这才注意到他正坐在桌子前开视频会议。这会儿会议接近尾声,闻修越简单说了几句便退出视频、关掉电脑。   季煜烽想起来今天是周五,按理来说他应该在公司上班,结果现在直接旷工了,闻修越也陪着他一起“逃班”。   两人换好行头便退了房,在附近餐厅慢悠悠吃了午饭。出了餐厅,季煜烽对闻修越说:“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儿。”   “一起去,”闻修越目光落在他对象脸上,扬了扬眉,“万一季小狗再把人咬掉块肉,我还得去警察局捞你。”   “……”季煜烽勾起唇,有些好笑地“操”了一声,却没反驳。   两人到了一家麻将馆。   季煜烽从李萌萌那儿得知,李一鸣最近在市里某家公司当了保安,结果才干没多久,就因一点小冲突和公司大领导打了起来。她拖丈夫费了半天劲,又是托关系求情,又是赔医药费,才勉强让对方放弃追究,不然人家原本要让李一鸣蹲局子的。   丢了工作后,李一鸣没立刻回农村。李萌萌说他打算继续找工作,这阵子闲着没事,平时晚上常来打麻将。   进了麻将馆,屋里烟雾缭绕,混合着麻将牌的碰撞声和此起彼伏的吆喝,白色灯光下浮着一层灰扑扑的浊气。   季煜烽一眼就看见某张桌子旁翘着二郎腿、脸红脖子粗地朝对家拍牌吆喝的李一鸣。这幅德行和他在家里笑眯眯讨好长辈的模样一点儿不一样。   这人显然没意识到危险逼近,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不耐烦喊道:“别拍老子,没看见老子正玩得尽兴吗?”   季煜烽没有半点情绪,唇线绷成直线,漆黑的眸子里寒芒闪烁,也没和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废话,直接揪住他的后颈,把人往上提。   衣服顺着那股蛮力被扯起,露出一大截腰线,李一鸣双脚离地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般发凉。他缓缓转过头,看见堂哥眉眼中毫无温度,冷漠到极致。   “小烽哥……你咋来这儿了?”李一鸣完全敌不过他的力气,挣扎两下没挣脱开,只得服软,战战兢兢地问,“你先放下我,有话好好说啊。”   没听他废话,季煜烽像拎着小鸡崽子似的把他拖到附近的小巷子里。   巷子里漆黑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李一鸣被重重甩在粗糙的墙面上,疼得“哎呦”一声闷哼。   他刚撑着墙根踉跄起身想跑,一抬头看见两个高个子男人堵在他面前,影子几乎罩住半面墙,瞬间蔫了劲般耷拉下肩膀。   李一鸣自知做了亏心事才被找上门,刚想着怎么说好话把事情圆过去,季煜烽已经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狠狠地按在墙上,冷淡的目光像锋利的刀片般刮过他的皮肤。   也难怪季煜烽从小就瞧不上他。过了这么多年,李一鸣还是这副死样儿。   此前李一鸣为了讹诈季腾飞,故意泄露季煜烽和闻修越的关系,间接导致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后来他被绑架、又差点被撕票,在感情和金钱上都遭受了重大损失,他根本懒得跟这个蠢货计较。   “你无论做出什么混账事,捅出什么篓子,你爷爷奶奶姐姐还有我妈惯着你,就算把天捅破了他们也能替你擦屁股,”季煜烽冷淡地说,“但我不是你的亲戚,你这套对我没用。你找我爸敲诈了三十万,我有权利要求你全额返还。”   “小烽哥,我没敲诈!”李一鸣仰着无辜的脸望向他,恬不知耻地扯皮,又抬眼打量了一下站在季煜烽身旁的漂亮男人,“是季叔怕我把你跟个男人搞在一起的事儿说出去,主动塞三十万让我封口的!”   话音未落,季煜烽的拳头已重重砸在他脸上。   “你随便说,老子现在不在乎了,”季煜烽一字一句地说,又冷笑道,“但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舌头还能留到明天。” 第73章   季煜烽越看这个傻逼越来气,李一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堆起满脸讨好的笑,试图先把这个暴脾气且武力值拉满的堂哥哄好:“我发誓绝对保密!您可是我亲哥,亲得不能再亲的那种!”   季煜烽冷淡地看着他,即便这段时间他自觉性格变得随和许多,也绝不会圣父心泛滥到去包容一个道德品质如此败坏的烂人。   他又揪着领子把吓得半死的李一鸣提了起来,转瞬挥拳砸在对方脸上。   李一鸣喉间发出杀猪般的哀嚎,整个人蜷缩着瘫软下去,鼻子渗出了血。   对付这种小人,和他讲道理纯属对牛弹琴,只有拳头才能让他长记性。揍服了,他自然就不敢再作妖了。   他又挥起拳头。   “别打了!!”   “你再打,我就把你们的关系抖搂出去!!”   “救命啊!要出杀人了!”   “小烽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李一鸣又向闻修越求救:“哥、哥,你管管你对象啊!”   “你放心,他手要是打累了,我会拿热毛巾给他敷。”闻修越轻笑一声道。   季煜烽没理他,又狠狠踢了他肚子几脚,直到气消了才停下,蹲下身像看垃圾般睨着躺在地上如死鱼般的李一鸣。   揍完了要办正事儿了,他从李死鱼的裤兜里拽出手机,冷声道:“那三十万你花了多少?”   又挨揍又被秀恩爱的李死鱼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只好一五一十地说:“还剩……十四万多点。”许是担心一个星期就花了十五万多又被揍,他战战兢兢地解释,“我就打了领导一下,谁知道他跟个纸糊的似的,让我赔了十万块钱……”   剩下的钱估计是李一鸣打麻将不干正事挥霍了,季煜烽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沉默良久,沉声说:“我和我妈关系并不好,我们联系很少,但她毕竟是生我养我十三年的母亲,这些钱,看在她的面子上,老子就当送你的丧葬费了,你赶紧从我的视线里消失。要是下次再敢做让老子不爽的事,就不止揍你一顿这么简单了。”   然后季煜烽轻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李一鸣心领神会,哪敢不告诉他银行卡密码。   季煜烽把钱转到自己银行卡里,将手机甩在他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闻修越全程都在看着。   是不是有点太暴力了?不会吓到他对象吧?   季煜烽抬眼,暖黄的路灯洒在闻修越漂亮精致的脸上。   心里突兀跳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态度放软许多:“那个……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会家暴。”   闻修越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牵起他骨节分明的手,托到眼前仔细检查,“手不疼吧?”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就算家暴了,闻修越还要先关心他的手?季煜烽忍不住笑了下,“我一个大老爷们,哪里这么娇弱。”   闻修越的手覆在他手上,指腹碾过他修长的指节,抬眼看向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温柔又认真地说:“季小狗,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以后如果想和人打架,一定叫上我。”   “我又不会打不过,”季煜烽知道闻修越是在关心他,但还是说了句实话。顿了下,他又道,“以后我不会再随便动手了。”   他从前是个能动手绝不动嘴的人,遇事总习惯用拳头解决。但现在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在乎的人,也有人在乎他,所以得学会克制拳头。   过了半晌,像是做了一个重要承诺,季煜烽视线落在闻修越脸上,郑重道:“一定会控制,除非自卫。”   “怕你伤着自己,我会心疼。”闻修越手指摩挲过他掌心,指尖顺着他手指轮廓轻划,继而缓缓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他指缝间,掌心相贴地与他十指相扣,“你得让我放心才行。”   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温度,季煜烽缓缓低眼,看着交叠的指尖在路灯下投出细碎阴影。   安静的小巷里,晚风卷着远处的虫鸣声掠过耳际,他忽然觉得胸腔里那些躁动的戾气都被这抹暖意熨平了。抬眼看向闻修越,低声“嗯”了一声。   季煜烽对感情本就迟钝,手拉手压马路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头一遭。闻修越指尖偶尔蹭过他指节时,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耳垂在发烫。   但奇怪的是,这种肢体接触没让他想甩开,反而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把对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两人走到停车处,坐进车里,季煜烽忽然想起个重要问题。今晚住哪?按理该回自己家,便直接问:“你送我回家?”   闻修越发动车子,侧头看季煜烽一眼。他没提自己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派闻彬暗中保护他,只是那些日子两人断了联系,闻彬误以为他们分了手,便撤了保护,这才给了张泽那群人可乘之机,把人劫走。   “回我家。”闻修越说。   季煜烽懵了一瞬。这是要见父母?转念一想不太可能,下意识问:“什么?”   闻修越好脾气地解释:“我说,你搬来和我一起住。住我家,我的私人房产。”   这个意思是要同居?季煜烽眨了下眼,琢磨了片刻。他们现在是对象,住在一起好像也顺理成章。   于是低低“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耳垂却渐渐泛红。   他有些纳闷,自己明明是个挺爷们的人。   怎么这会儿会生出几分害羞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到了闻修越的大平层。   季煜烽几个月前来过这个地方,相比于上次发烧时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里,这次他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上次他匆匆离开,没来得及仔细看。此刻他环顾四周。挑高的空间搭配大面积落地窗,极简的高级灰主色调里点缀着几处暖光,处处透着低调的精致感。   他一直觉得大平层的魅力,不仅在于空间的阔绰,更在于它承载的生活态度,像一个装满浪漫与理想的容器,将生活的每一瞬都酿成闪闪发光的记忆。   思及此,季煜烽指尖蹭过沙发扶手的肌理,忽然意识到他还要更努力一些。   自己也要拥有一套这样的房子。   季煜烽抬眼,发现闻修越正在中岛台前倒了一杯水喝着,没多想,神色平淡地问:“我住哪?”   闻修越放下水杯,喉结轻颤着憋回笑意,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在他身上:“我家就一个卧室。”   “……”季煜烽读懂了他眼神的含义,轻嗤一声,慢悠悠晃进了上次和闻修越住过的卧室。   洗完澡换上浴袍,季煜烽擦着头发走到屋里,只见闻修越正倚在床头看iPad。   似是察觉到动静,他放下iPad。   他们视线撞上。静谧的房间里,闻修越的目光晦暗沉沉,却又明目张胆地落在他身上。 第74章   男人最懂男人眼中的欲望。季煜烽和闻修越目光撞上的瞬间,浑身警铃大作。   闻修越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带着将人拆吃入腹的侵略性。   季煜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慢慢走到床边,思考着该如何打破这怪异的氛围。   还没等他开口,腕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他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栽去。堪堪稳住身形,调整姿势后在床沿坐下。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空气仿佛瞬间着了火。彼此近得能听见擂鼓般的心跳声,暧昧的气息在咫尺间流转。   就在季煜烽呼吸凝滞的刹那,闻修越突然扣住他的后颈,滚热的唇重重压下。   牙齿轻碾着他的唇瓣,湿热的舌尖趁着他低喘的间隙长驱直入,霸道地勾缠住他的舌。津液在交缠中拉丝,混着急促的喘息声,在卧室里发酵。   这个吻带着燎原之势,炽烈又缠绵,舌尖灵巧地掠过他口腔每一处敏感点,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啃噬得支离破碎。   闻修越的吻技让他神魂颠倒。他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任由那滚烫的触感在唇齿间肆意掠夺。   慢慢地,他伸手搂住闻修越的脖子,舌尖主动迎了上去。   两个人沉溺在这个激烈的吻里,彼此的气息交融缠绕,不知过了多久,唇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闻修越的手扣着季煜烽的后颈,两人额头相抵,他眼底欲念沉沉,声音低哑:“季小狗,要不要做点成年人的事情?”   季煜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大脑一片空白,喉间泛起干涩的痒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贴近,心底不自觉地想要更多的渴望。   他只想,更靠近他一些。   随着浴袍滑落,季煜烽如同被剥开的橘子般展露无遗。他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闻修越的下巴,以一种暧昧至极的姿势承受着对方身体的重量。   感受到闻修越灼热又欲念的眼神一寸寸扫过自己的肌肤,像是要将每一处都刻进骨子里,季煜烽的每一丝感知都在疯狂膨胀,全身的神经都被点燃。   落地窗的缝隙漏进风来,起初只是游丝般的轻响,像谁在耳后呵气,转瞬便化作呜咽,裹挟着潮湿的凉意撞进来,将窗台上的绿植震得东倒西歪。角落里的金属摆件开始“咔嗒——咔嗒”摇晃,在寂静的卧室里敲打出有节奏的节拍。   摇晃的节奏舒缓,先以规律的“咔嗒”声轻叩耳膜,忽而节奏突变,三短两长的脆响急促响起,像骤雨砸在铁皮屋顶,越晃越急。   然而这此起彼伏的声响,终究压不住室内翻涌的热浪,蒸腾的气息缠绕着纠缠的身影,在晕染着暖橘色的氛围灯流里,凝成化不开的粘稠雾霭。   季煜烽彻底迷失在情欲浪潮里,理智被碾得粉碎,只凭着本能沉沦,这场缠绵仿佛永无尽头。   次日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季煜烽迷迷糊糊睁眼,一动身,双腿像踩在棉花上般发软,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酸痛,仿佛被拆散重组了一遍。   他侧头看了一眼,闻修越不在。他们昨晚一到家就做了那档子事,所以醒来时天色还早,估计闻修越这会儿正在洗漱。   季煜烽望着天花板,自己确实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只沉溺于快感之中,不在乎位置。即便被折腾得够呛,可年轻旺盛的荷尔蒙在血管里沸腾,那些疯狂的记忆依旧让他泛起无尽的快意。   他唇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意。   不知在纷杂思绪中沉溺了多久,季煜烽才缓缓掀开被子起身。这才发现,闻修越帮他清理好了身体,还贴心地在床上放了条干净的内裤。   换上内裤后,他感到喉间像卡着砂纸。想去喝杯水,他趿拉着拖鞋往客厅挪去,每一步都扯动着酸胀的筋骨,却又带着某种餍足后的慵懒。   季煜烽走到客厅,一片寂静,落地窗外,京城清晨的阳光裹着薄雾洒在林立的楼群间,划出细碎的反光。走到中岛台,玻璃水壶水是满的,还带着点热气,估计是闻修越烧好的。   他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嗓子舒服了不少。   总感觉客厅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莫名的感受到如芒在背。   季煜烽下意识转过身,像找到让他不适的源头。   半晌后,他突然瞳孔骤缩。   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拿着扫地机器,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整个人一动不动正惊愕地看着他。   很像被吓傻了一样。   “你......好。”阿姨结结巴巴,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   四目相对间,季煜烽倒吸一口凉气,沉默几秒,许是被盯的浑身不爽,他下意识低眼。   自己就穿了条黑色内裤,浑身赤裸,脖子上,身上,腿上,都带着密密麻麻的吻痕,暗红的印记层层叠叠,在白色肌肤上格外刺目,一看就知道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激烈性/事。   他彻底裂开,只想找个缝钻进去。   放下水杯,眼睛都不好意思抬,落荒而逃地跑进了卧室里。   他躺到床上,掀开被子盖过头顶,一贯脸皮挺厚的他,极其罕见的害臊的脸红了起来。   卧槽,卧槽,卧槽。   突然,光线涌入,被子被人掀开。   季煜烽眯起眼抬头,正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正是在他身上留下无数痕迹的始作俑者。   刚想朝他发泄几句,却又被光影斑驳下这张精致漂亮的脸扰乱了心神。   他眨了眨眼,稍稍挪开视线,故作镇定道:“请钟点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闻修越习惯性的早上洗个澡,换了身干净的睡衣。他顺势坐到床边,掀开被子钻进去,与季煜烽共用一床薄被。   他轻轻挪动对方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臂顺势环住他的肩膀,低头解释道:“我哪能知道你什么时候醒?这阿姨每天都来打扫,我早就习惯了,一时就忘了和你说。”   季煜烽觉得自己是个非常爷们的人,但是他没挣脱这暧昧的姿势,闲散地靠在闻修越的怀里,抬眼,对上对方那种把自己据为己有后的满足眼神,顿了下,随意道:“你倒是会给我惊喜。”   闻修越说:“阿姨也算家里老人了,要不去见见?”   季煜烽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开玩笑还是来真的,可被人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他当然不想见,内心非常抗拒这个建议。可他面不改色,轻飘飘地说:“没穿衣服怎么见?”   闻修越看着强装淡定的某人,眼底笑意更浓,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吻落在他的额头上,又一路吻到嘴唇,亲得认真投入,两人反复细细地啃咬一阵儿后,闻修越盯着他笑,轻声道:“就不勉强你了,等你想好了,随时都能见。”   -   钟点工阿姨准备好了双人份的早餐便离开了,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季煜烽恍惚觉得,这顿早餐褪去了往日形单影只的清冷,多了几分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闻修越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问道:“再过几天,人力资源部就要确认转正名单了,你想留下来吗?”   季煜烽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他一直以来的理想,就是攒够钱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互联网公司,来到埃迪本是个意外。   但现在,不太想离开了。原因很简单。闻修越在埃迪。   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能让他感觉与对方的距离更近一些。   内心有些纠结的他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想吧。”   闻修越眉梢微抬,问:“我听季叔说,你之前开过一家工作室,是自己投资的?”   “哪算得上什么投资,”季煜烽轻嗤一声,“不过是几个大学生凑在一起,接点商单赚些小钱。花的钱,除了租房子,就是购置设备,我和唐骏各出了一些弄起来。”   “那工作室运营得怎么样?你那些朋友现在还在做吗?”闻修越饶有兴趣地问。   “嗯。没亏过,还能赚点。”季煜烽想起那些通宵改代码的夜晚,目光微微放空,“不过赚的钱都砸进自研游戏里了……说起来也巧,左一超偷卖了我的游戏,却让我遇见了你。”他举起杯子晃了晃,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么看,老天爷倒也算公平。”   “所以,你还是希望自己创业赚钱吧?”闻修越看着他说,“如果你想离开埃迪去追逐梦想,我会支持你。”   “其实从高中第一次敲代码开始,我就把它当成谋生的本事。我也的确向往自由,不想给别人打工,所以和朋友开了工作室。”季煜烽谈起了自己的志向,“后来看了XX那种沉浸式剧情游戏,就想做出一款超越它的作品,结果越砸钱越上瘾,满心想着靠游戏盈利,把工作室做成大公司。”   他认真地说出了想法:“但现在突然觉得,有些想法也能慢慢改变。我才21岁,以后开公司的机会多的是,何必急于一时?只要能做出好游戏,在哪实现目标都一样。”   “我现在最想做的,”季煜烽放下杯子,微微探身,目光盯着闻修越,沉默几秒后,嗓音低沉磁性,又染上几分暧昧,“就是和你在一起。”   闻修越抬手摸住他的脸,唇角弧度一点点地扬起,也很直白地说:“我也是。”   两人吃完早餐后,季煜烽临近毕业,要写完没完成的毕业论文,电脑还在租的房子里。正好今天是周日,他打算找房东办理退租手续,收拾好东西后,搬来和闻修越一起住。   回到老小区,季煜烽与房东完成交接,将零散物件打包好。叫来货运师傅帮忙运载。有专人负责搬运,倒也省了不少力气。   从小区楼栋出来时,两人还在有说有笑。   季煜烽不经意抬眼,却突然僵在原地。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第75章   季煜烽神色平静地看着李萌萌,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难以置信。估计是李一鸣那个傻逼上次挨了打,一气之下把他和闻修越的关系告诉了她。   他猜到了李萌萌为什么来到这里,走到神色稍滞的她面前,余光瞥了闻修越一眼,低声道:“你先进车里,等我一会儿。”   闻修越的目光在这对母子间来回打转,沉默几秒,对着季煜烽微微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闻修越离开后,李萌萌像是被抽走魂魄的木偶突然回神,视线落在儿子那布满密密麻麻吻痕的脖颈上,脸色难看地说:“小烽,你真的和闻总谈恋爱了?”   “你这个孩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一直觉得小烽你以前只是性格不好,我没想到,你居然思想也不正常!!”   ......   女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周日上午的老小区里,来来往往的居民络绎不绝,几个拎着菜篮的大妈驻足张望,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妻也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又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和李萌萌出去买衣服,他只是说了句不合她心意的话,李萌萌就在服装店门口不停地数落,说着说着,她痛哭了起来,引来周围人纷纷围观、指指点点,仿佛她儿子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妈,能别在这公共场合丢人现眼吗?”季煜烽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   “你嫌妈给你丢脸了?”李萌萌震惊地说,余光瞥见越来越多的人围聚过来,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慌忙闭上了嘴。   没几秒,周围的人见没了新鲜事儿,渐渐散去不再围观。   李萌萌像是这才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语气试探道:“小烽,妈妈想和你说些事情......”   有些事迟早得说开。季煜烽“嗯”了一声。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季煜烽点了两杯拿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   李萌萌看着他,犹豫片刻后说:“你最近过得很好吧,小烽。”   “你好像变了,以前你总拒人千里,浑身带刺,”李萌萌真切感受到儿子的变化,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表述,顿了顿接着说,“现在倒像被捂热了,眼里有了人气儿。”   季煜烽没否认,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也许是谈恋爱才让你有这些变化,”李萌萌又开始像多年前那样,不顾季煜烽的感受,自以为绝对正确地唠叨起来,“但是两个男人谈恋爱就是变态!你们又不能结婚生子,这段感情能维持多久?迟早得分开,到时候还要被人看笑话。”   “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爸爸是怎么教育你的,把你变成了这样。小烽,妈妈不允许你和闻总继续交往。”   “还有,你怎么能打自己家人呢?你把一鸣打得住进了医院。你必须找个时间向你弟弟道歉。”   “他怎么没死呢?”季煜烽哼笑一声,混不吝地反问,又慢条斯理地说,“他要是出殡,或许我心情好了,还会去看看。”   “你太过分了!”李萌萌呵斥道,直直地盯着他。季煜烽从她眼中看不出确切的情绪,只觉得她像个情绪极不稳定的怨妇,正带着埋怨的神色看向自己,“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变成这样?”   季煜烽对她的喋喋不休毫无反应。   更准确地说,许多年前,他就对季腾飞和李萌萌的所作所为感到麻木了。   他只知道,自己有个脾气暴躁的父亲,还有个动辄将小事无限放大、唠叨个不停的母亲。他们总能把他的烦恼成倍放大,又能让他的快乐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这样一对父母,他似乎从来没真正快乐过。   以前他不愿开口,是因为懒得说,也觉得没有提起的必要。   但今天,他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季煜烽抬眼看向李萌萌,目光平静,语气毫无波澜地说:“自打我记事起,我就生活在一个吵吵闹闹、充满内耗的家庭里。小时候,哪怕我洗手时水滴到地上,都会被你唠叨埋怨半天。”   “我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因为什么小事挨骂,也不知道你和我爸会因为什么事情大吵一架。”季煜烽低眼搅动着杯中的拿铁,感受着咖啡厅里舒适的冷气,抿了一口,那无所谓的神情,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千疮百孔的过往,而是某个与己无关的荒诞故事。   他放下咖啡杯,目光落在李萌萌逐渐局促的脸上:“我小时候常常想,为什么我不能有一对脾气好又有耐心的父母?”   “小烽,我们做的固然不对,”李萌萌眼神闪了闪,却仍强装理直气壮地辩解,“但你可以改变自己。你过得不快乐,是因为心态没调整好,你完全可以快乐起来,只是你自己不想。”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甩锅回答,季煜烽忍不住笑了一声:“在一个充满戾气的家庭里,怎么可能养出性格阳光的孩子?不过,我确实没怪过你们。谁让你们生我养我,就算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叫一声爸妈。”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从来没怪过你们,”他又强调了一遍,“我现在能自己赚钱、把日子过好。我也没有理由作为你们失败婚姻发泄的对象,有时候我甚至想,要不要和你们签一份断绝关系协议。”   季煜烽极其冷静地说出这些话,看着李萌萌慌乱的眼神,继续不紧不慢道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我早就不把你们当作父母了,一张纸能改变什么?我这个人比谁都能豁得出去,谁让我不爽,不管什么关系,我都能一脚踹掉。”   李萌萌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显然这些话让她神经紧绷。   季煜烽盯着她的脸,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所以,你和我爸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别说你们,换作任何人,都动摇不了我的决定。我和闻修越不会分开。”   “小烽......你不能这么和妈妈说话......”李萌萌明知自己早就失去干涉的资格,依然本能地说出这句苍白的劝阻。   “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句对不起,”沉默良久,季煜烽直视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道,“我爸以前动手打你,是他的错。不管有什么理由,男人都不该对女人动手,更不该伤害为家庭操劳的母亲。”   “以后,我会出钱赡养你和我爸,尽到儿子该尽的责任。”   季煜烽缓缓站起身。   “你们都组建了新的家庭,也有了新的孩子,就当我从来没存在过,别再来找我了。”   -   季煜烽出了咖啡厅,在不远处的停车场,看到一个长相漂亮英俊、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斜靠在车门上。   他加快脚步,朝着闻修越走去。   闻修越为他打开车门,帮他系好安全带,没有立马发动车子,目光落在季煜烽的脸上,带着猜出一切的了然,问道:“和阿姨聊好了?”   “只是说了一些积压多年的心里话,”季煜烽侧头看向他,语气随意,“说老实话,我早就不把他们当成我爸妈了。”   闻修越此前几乎没听季煜烽提及过家庭的事,他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起。   因为他爱的人内心强大,并不需要别人救赎。他们一直都是旗鼓相当的存在。   “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都支持你。”闻修越勾起唇角,桃花眼染上细碎笑意,像是揉碎了一池春水,“以后的路,我们慢慢走,我随时都在。”   “其实和我妈说完那些话,我本来以为,会有一些情绪,”季煜烽说,“但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季煜烽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更别提说什么好听的情话,但今天,他莫名地想矫情几句:“闻修越,我是一个很冷血的人,遇到你,我才感受到了爱。从前我的世界是黑白默片,你出现后,所有的色彩都鲜活起来。”   “因为有你,我很幸福。”   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而自己也会义无反顾地爱着他。   “嗯,我也是。”   两人找了家餐厅吃了个午饭,回到家里,先翻云覆雨地做了一番,都年轻,对这方面需求比较大,从下午持续到夜里才结束,在浴缸里洗澡的时候还来了一次,过了一个相当旖旎色/情的周日。   他们沉溺在这极致的欢愉中,好似被隔绝于尘世之外,不再有外界的喧嚣,只剩下无尽的缠绵与沉沦。   闻修越说即便这几天不上班,也不影响季煜烽转正,想让他好好休息,但被他拒绝了。   季煜烽对工作很有责任感,不想旷工。也觉得多亏自己身强力壮,换个娇弱的,礼拜一都下不来床。   两人吃了个幸福的早餐后,便去上班了。   季煜烽来到20-18,大剌剌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瞬间,他感到一阵疼痛。   他拧了一下眉头,多亏咬着牙才没发出声音。   旁边的杨浩见他不对劲,问道:“小季,你身体不舒服吗?”   被操/了几个小时爽得很。他低声说了句:“没事。”   杨浩也没多问,谈起了工作:“小季,咱们的《幻境探险》游戏完成了项目交付,等完成多轮测试迭代和性能调优,就可以提交至应用商店等待审核发布了。”   知道自己参与研发的游戏即将上架,那些日夜调试代码、反复打磨关卡的艰辛瞬间有了实感。将近三年时间的努力总算有了结果,季煜烽兴奋得脑子有一瞬空白,下意识地说:“游戏快上架了吧。”   “是的,”杨浩说,“以后我的简历也能再添一笔——在大厂埃迪担任实习生,并参与大型游戏《幻境探险》的研发。说出去都能吹好久!”   “说起来,多亏了你小季,设计出这么优秀的游戏。要是换成我,肯定设计不出来,所以转不了正,我真一点都不觉得冤枉。”   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季煜烽还是觉得世事难料,安慰杨浩:“没等到周五正式通知,一切都不好说。”   说完,他习惯性地想买一杯咖啡提提神,好有更多精力敲代码。听说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厅,口味不错,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他便下了楼。   买完咖啡后,季煜烽正要进公司,余光瞥见一辆豪车停在门口,一开始并没在意。   直到一个音调上扬、带着撒娇意味的撩人男声传来:“闻彬,快带我去见闻总,我可想死他了。” 第76章   季煜烽转过头一看,男人戴着墨镜不太好分辨,却有点眼熟。   定睛打量一圈,反应过来是明星祝清。   这人穿着一身大开领口的V字米白色衬衫,领口开到锁骨下方,露出大片皮肤,配上黑色窄腿裤,手里捧着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和自己擦身而过时带起一阵甜腻的古龙水味,小跑着钻进公司,显然不想被人认出来。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骚包的身影,喉间涌起股说不出的烦躁,直到有人拍了他一下,才冷着脸回过神。   闻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拖长语调道:“大明星是找表哥来的,他对我表哥啊——好像有点好感哟。”   某人脸色完全沉了下来,没回应他的话,径直走进公司,在电梯口又遇到祝清。   “忘了问你,我在哪等闻总?”祝清转身走到闻彬身边问,指尖摩挲着玫瑰包装纸。   “闻总正开会呢,您先去休息室等着吧,我带您去。”闻彬说着,侧身引对方走进刚停下的电梯。余光瞥见某人黑如锅底的脸色,差点没忍住笑。   按理来说,季煜烽和大明星素不相识,对方找闻修越也与他无关。   但闻修越是他的男朋友,一想到有个对自己男友有好感的人要去私会,又想起上一次在酒吧里祝清那么主动,差点亲到他男朋友的脸,心底就像被猫抓了般烦躁。   雄性动物对伴侣的占有欲向来强烈,尤其在潜在威胁面前,浑身都透着戒备。于是他沉着脸,抬脚跟上了两人。   一直到顶楼接待室,闻彬泡了杯茶,伺候好祝清,刚打算离开,一推门见到季煜烽,便侧身让开没拦。   季煜烽悠哉游哉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祝清对面的沙发上。   拿着杯子刚抿了一口茶的祝清,一抬眼便看到面色不虞的银发男生盯着他。虽然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总感觉下一秒就要给自己脸上来一拳。   “有事情?”祝清下意识地问,放下了茶杯。   油头粉面的娘炮,扇他一巴掌脸都能变形,闻修越上次怎么会和这种人在酒吧包厢里?季煜烽很不理解,即便那时他们还不是情侣,也想不通闻修越怎么会跟这人凑在一起。   季煜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没有。”声音带着刻意的拖腔。   祝清有些不明所以:“那你一直看着我?都把我看毛了。”   指尖无意识敲打着沙发扶手,季煜烽歪头轻笑道:“你脸是金子做的?看都看不得?”   “......”左思右想的祝清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个银毛。但混在娱乐圈火了将近十年,必然是个人精,很快,他就猜到了大概。   “你也来找闻总?”祝清问。   季煜烽慵懒又潇洒地靠在沙发上,睨了他一眼,半晌才慢悠悠“嗯”了一声。   “谈合作的?或者——?”祝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即便季煜烽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自己和闻修越的关系,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少透露为好,简单粗暴地回了句:“与你无关。”   “闻总今天约我,可能要占用很多时间,您得多等一会儿了。”祝清翘起二郎腿,指尖绕着身旁那束玫瑰的花瓣转了圈,眼角眉梢尽是挑衅的笑意,“我和闻总认识很久,他连睡衣款式都愿意跟我讨论呢。”   骚包是在挑战他的底线,季煜烽听着膈应,面上还是挑起唇角漫不经心地说:“哦?那他怎么没告诉我他认识你呢?”目光落在那一大束玫瑰花上,越看越烦躁,可嘴上不饶人,“红玫瑰配黄莺草,老套得像十年前的相亲套餐。闻修越最讨厌俗艳的东西,这点你都不知道?”   在雷区上蹦迪的祝清,还冲他抛了个媚眼:“老不老套,有人喜欢就行。”   季煜烽绷直唇角,下颌线利落又硬朗。这时,门突然被推开,站在门口的闻彬说:“祝先生,闻总开完会了。”   “我要去给闻总送‘俗艳’的花了。”祝清拿起玫瑰花,冲季煜烽晃了晃,笑得眉眼弯弯,转身离开了等候室。   这特么怎么忍?季煜烽从来不是会让自己不爽的人,与其坐在这里脑补那个骚包要搞什么名堂,不如亲眼去看看。抬脚走到CEO办公室门口,刚抬手要敲门,指节在半空顿住。   淡定,淡定,淡定。万一那骚包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是故意耍自己,这么冒昧地进去,岂不是正中他的计?   别别扭扭地放下手,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进,索性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插进裤兜,闲散地靠在墙上。   比预想的时间快得多,没一会儿,闻修越就推开了门,见到季煜烽后,目光顿了下。和祝清客套几句,把人送走,才又回到办公室。   “聊得挺热火朝天啊?”季煜烽扬了下眉梢,慢条斯理地说。   闻修越朝着他走过来,抓起他的手,笑着道:“小醋精,吃醋了?”   祝清走之前,特意跟他说,自己故意逗他男朋友,小男朋友的脾气还挺大,让他回去好好哄哄。   季煜烽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挑眉道:“我吃什么醋?”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闻修越欲言又止。   “上错楼了。”季煜烽随口胡扯。   “进来吧。”闻修越没再追着这个话题,又牵起对方的手,一起走进办公室。   一进来,季煜烽就看到办公桌上那束娇艳的玫瑰花,心里冷哼一声。   季煜烽走了几步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闻修越坐着的办公椅上的扶手上,高大的身体将人困在椅子里,凌冽的气息瞬间笼罩而来,黑眸涌出的暗色几乎要将人吞噬,嘴比脑子更快开口质问道:“那个狗男人送的东西,还留着?”   门虚掩着,闻彬下意识敲了下门,没等回应就看到银毛将表哥圈在臂弯里。担心表哥受欺负,他顾不上职场礼节推门而入:“表哥,需要帮忙吗?”   闻修越看着面前假淡定真暴躁、此刻连情绪都藏不住的对象,对闻彬说了句“不用”,眼神示意他出去。   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季煜烽稍微冷静了些,刚准备直起身,却被闻修越扯着领带往下拉:“凶什么?”   声音温柔又带着哄人的意味,季煜烽很吃这一套,怒意莫名就消了几分。   领带被勒得太紧,季煜烽抓住闻修越的手想让他松开,闻修越却故意收紧了手指。   身处于上位的季煜烽此刻却被牵制着主动权,闻修越另一只手拿起那束花扔进垃圾桶,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勾人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季煜烽。   两人对视几秒,季煜烽受不住这撩人的眼神,慢慢挪开视线。   闻修越轻声道:“头再低一点儿。”   季煜烽不耐烦地拽了拽自己的领带,沉默几秒后,眼神闪躲了下,还是别扭地再次低下头:“干什么?”   闻修越搂着他的脖子,将人再次压低:“太高了,就亲不到了。”   季煜烽脑子还没太反应过来,一片柔软温热的唇瓣便覆住他的唇。闻修越先是狠狠吸吮他的唇瓣,继而舌尖长驱直入,在他口腔内肆意翻搅,像是一场带着掠夺性的侵占。   感官的刺激持续攀升,这个灼热的吻如同决堤的潮水,将汹涌的情潮成倍地注入他体内,让季煜烽一门儿心思地沉溺在调情爱抚里。   后来他已经完全忘了因吃醋而产生的烦躁,闻修越搂着他的腰,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   好在椅子质量够好,能承载两个高个子男人的重量。   虽然觉得姿势有些别扭,但与闻修越身体紧密贴合,季煜烽又不愿分开,视线缓缓落在闻修越狭长的眼眸里,吊儿郎当地问:“让我进来干什么?”   闻修越一手拉开抽屉,季煜烽顺着他的动作将目光移到抽屉里,看到一个黑色小盒子。   小盒子下面,还有一张捐赠证书。   第一反应是闻修越或许热衷于慈善事业,刚要眯起眼睛辨认上面的字,小盒子打开时“咔嗒”的声响,又分散了季煜烽的注意力。   目光一顿,看到了那枚曾被张泽拿走的戒指。   季煜烽盯着那枚戒指,喉结动了动,完全没想到还能再次看到它。   胸腔里的悸动几乎要冲破肋骨,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压下那股震惊的情绪。   此刻心脏是热的,像有团不灼人的火在胸腔里燃烧,从胸腔漫到指尖,连指尖都跟着发颤。   他伸手碰了碰盒沿,摸上了戒指,金属凉丝丝的,却抵不过掌心跳得发烫。   “这是你买回来的?还是……”沉默了一会儿,季煜烽想确认一下来源。   “张泽把戒指卖了,我让闻彬在典当行找到了,又花钱买了回来。”   “花了多少?等游戏赚了钱,我还给你。”   闻修越笑了笑,将戒指从季煜烽的指尖抽出,轻轻握住他的手,把戒指一点点套进他的无名指:“你把自己给我,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这次,是季煜烽主动吻了上去,又是一个持久灼热的吻。   在这样的氛围下,两个人自然聊起了许多往事。   聊着聊着,季煜烽忽然想起那次去海城出差,闻修越的好朋友沈易提到过上学时期,有个初中生曾向闻修越告白。他当时注意到闻修越的反应,绝对不是一点都不在乎。   尽管对爱人百分之百信任,但还是想多了解对方的过往,季煜烽的手肆意在闻修越身上游走,也学会了调情,慢悠悠地问:“你上高中时,有人跟你告白过?”   这话问得很直白,闻修越自然明白意思,轻笑一声:“从小到大跟我告白的人多着呢。”   “我是说,那个跟你告白的男孩。你为什么对他不一样?”季煜烽掐了他一下,开门见山道。不想拐弯抹角地试探。   “那个男孩叫韩祁,是峥优的同学,”闻修越坦诚道,“当时私立学校分高中部和初中部,我上高一,韩祁上初二。有天下晚自习,他在我们班门口等我,然后我跟他去了小树林,他就表达了心意。我虽然天生喜欢男人,但韩祁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拒绝了。结果第二天,有个熊孩子把他在小树林听到的事告诉了同学。”   像是猜到了后续,季煜烽下意识追问,想确认自己的猜测:“然后呢?”   “八卦是人的本能,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全校基本都知道了,”闻修越的目光暗了暗,像是陷入回忆,几秒后继续说,“后来他们就骂韩祁是变态、同性恋,说他不自量力追闻少爷……总之很难听。”   季煜烽也替那个男孩感到难过,深吸了一口气。闻修越接着说:“没过多久,韩祁就病逝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得了白血病,只是想在生前勇敢一次,结果……”   “是我对不起他,当时我太自以为是了,觉得韩祁的告白是他的事,与我无关,”闻修越喉结滚动,目光垂落,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如果我当时能妥善处理,至少不会让他遭受那些无端的谩骂和校园暴力。只有在人离世之后,才会想明白很多事。”   “和你没关系,”季煜烽接得很快,指尖抬起扣住闻修越的后颈,让对方与自己对视,“你只是拒绝了一份心意,错的是那些把恶意当乐趣的人。”   想起了方才看到的捐赠证书,季煜烽问:“所以,你一直持续向白血病相关医疗研究和患者救助项目捐赠?”   “韩祁去世后,我每年都会捐赠数百万善款。”闻修越笑道,“这确实让我心里的愧疚减轻了不少,有些事终究成了往事,只有在被提起时,才会想起。”   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闻修越抬眼道:“最近这儿附近开了家中餐厅,一起去?”   季煜烽胃里适时发出轻响,点了点头。   -   餐厅装潢素净,青瓷摆件在墙角静默生光。服务员迎上来时,目光在这两个长相极好的男人身上稍作停留,正笑着要引领他们往包厢走。   闻修越西装内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拿出来,指尖划过屏幕接起。   “修越,你爷爷来了,我和你爸、峥优在XX餐厅,”听筒里传来女声,“你二弟上午刚下飞机,从美国出差回来,赶紧过来!”   一旁的季煜烽不仅在手机听筒里听到Elena那明快爽朗的京城话,大厅某处传来的同一道声音也清晰可闻。 第77章   就在平日待人疏冷的季煜烽还在犹豫要不要先和Elena搭话,Elena也瞧见了他们,举着手机眉眼弯弯地晃了晃:“修越……那个是小烽吧,太好认了,这一头银发真时髦。”   季煜烽循声望向Elena时,恰见闻修越的父亲、爷爷与二弟均将目光投来。几人微怔后,纷纷以眼神颔首示意。   待随闻修越走到家人近前,季煜烽寒暄几句就打算撤了,毕竟Elena电话里也没邀请他。   闻修越的爷爷忽然开口:“小烽是和修越一道来的?别急着走,留下来吃饭吧,我们订了包厢。”   闻修越爷爷差不多七十岁,将原有的银发染作墨黑色,倒添了几分不服老的倔强。浅灰色休闲服剪裁利落,虽已逾古稀之年,脊背却挺得笔直,自带商场老将的沉稳气场,眉眼含笑时眼角细纹舒展,又透着长者独有的亲和,周身洋溢着远超年龄的蓬勃生气。   季煜烽不明所以地看向身旁的闻修越。怎么突然要见他一大家子?闻修越倒是答得爽快:“一起去吧。”   几个人来到了先前订好的包厢,坐着等餐。要直面闻家长辈,说是不紧张那是假的,但季煜烽面上仍挂着惯有的淡漠,像把所有情绪都浸在冰水里镇着。   垂眸用湿巾擦手时,眼尾余光忽然扫到,坐在斜对角的闻峥优,视线正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身上飘。   早猜到这闻家二公子不简单,但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人是同气连枝还是阋墙之争。方才闻修越提起“韩祁”时,特意强调了“他是峥优同学”。闻修越向来能言善辩,从不说无意义的话。季煜烽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强调这个,但他懒得细想。   拿菜单点餐时,老爷子笑着把菜单推给他:“小烽想吃什么就点。”季煜烽对吃的要求不多,便没点。   很快菜上来了,季煜烽坐在以宋代美学为灵感的中式庭院包厢里,青瓷花盆中插着一竿湘妃竹,整体氛围低调奢华中透着俊逸秀美的文人意趣。季煜烽夹了个沙茶琉璃虾,在这雅致小环境里,尝着精致菜肴,心里挺满足。   “小烽,在埃迪工作习惯吗?”老爷子问。   闻修越爷爷如此关心他,肯定是因为周淑华对他的腿伤悉心疗养,他多少还沾了点光。老爷子问起这事,肯定是季腾飞和他私下商量过,想让他转正,毕竟他爸就希望他一辈子安安稳稳,别去冒风险创业。   “能适应。”   “爸,小烽是计算机天才,”闻远朝带着赞赏的眼神看向季煜烽,“我听他父亲说,十六七岁就拿了各项国内大赛奖项,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肯定能适应。”   “听说你们几个实习生做的游戏快要收尾了,”老爷子看向季煜烽说,“游戏赚到钱后,对未来有什么职业规划?”   他原本设想的职业规划是自己创业当大老板,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慢慢适应了职场节奏,甚至觉得在公司深耕项目也不错。但这话不能直说,得给闻家家长留个好印象。   季煜烽对技术性问题一向应对自如,一改往日散漫的腔调,态度认真:“现阶段想先夯实技术功底,比如深耕游戏引擎优化和算法迭代,争取参与公司核心项目研发。未来希望能成为技术骨干,带团队做更具创新性的产品。毕竟在前沿技术领域持续突破,才是咱们这行的核心竞争力。”   有能力、踏实、勤恳、有抱负。老爷子听得十分满意,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越来越好,夹了一口黄鱼,边说边嘿嘿地笑:“小烽你这家庭条件好,自己又有本事,你如果是个女孩子,我肯定把我这几个孙子其中一个许配给你,你们门当户对,又有无限可能。”   听到这话,季煜烽手里拿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稍愣几秒,虽说这评价带了个“女孩子的条件”的附加前提,但好歹算是对他印象不错。心底泛起股热乎劲儿,从胃里直往心口冒甜意,实在没忍住,就连这张平时不怎么会说好话的嘴,也破天荒腻腻歪歪说了句:“谢谢爷爷。”   说完,还悄悄抬眼瞧了一旁的闻修越,闻修越也是心情甚好,扬了扬唇角。   吃着菜,季煜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一抬眼,发现Elena的目光好像定在自己身上。   他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有些茫然,Elena问:“小烽,你的戒指是修越给的?”   茶水在喉间猛地打了个转,差点被水呛到。何止是给的,戴都是闻修越帮他戴的。这事儿没法说谎,季煜烽只能尽可能淡定地“嗯”了一声,然后悄悄观察Elena的反应。   “修越,我上次问你戒指哪去了,你说送人了,是送给小烽了?”Elena算起旧账,有点委屈地轻拍了一下闻修越的肩膀。   这戒指难道很珍贵?看样子像是Elena的?季煜烽倒是听闻到修越提过一嘴,她母亲早年是国际超模出身,后来创立了自己的高奢品牌。   看来这个反应她很喜欢这枚戒指?如果Elena想物归原主,肯定得还。但季煜烽有些不舍,毕竟戒指颇具纪念意义。   他盯着银色金属看了几秒,刚抬眼斟酌如何解释,闻修越便好笑又好脾气地说:“妈,咱之前不是说了吗,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Elena叹了口气,然后语气明快地说:“你这孩子……算了,送给小烽我也觉得值当,我是真怕你随随便便给了别人,白瞎这么贵重的东西。”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探究又带着点八卦地问:“小烽,修越怎么想起把戒指送给你了?修越自己也还戴上了?”   季煜烽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答,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之前工作室有个员工,偷偷卖了我的游戏,闻总为了补偿我,就把这个戒指当成生日礼物送给我了,他起初也不知道这个戒指这么贵重。至于和闻总一样都戴上它,估计就是巧合。因为我不喜欢配饰,就这一个戒指怕丢,顺手戴手上了。”   合情合理又无懈可击,Elena也没再纠结。早就听闻修越说他的母亲明媚开朗,十八岁就和父亲结婚,一直被父亲宠着,季煜烽也觉得这位异国大美女真是个爽朗的母亲,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想必闻修越会很幸福。   在他的思绪稍有游离之时,Elena又发出了灵魂拷问:“小烽你谈恋爱了?”   “……”这个问题真把季煜烽问住了,总不能回答“是,和您儿子搞上了”。他看见Elena看着某个位置,轻轻笑了一下。   顺着她的视线,季煜烽的目光落在自己脖颈上。他稍稍低眼,发现脖子上有好几处吻痕,深浅交错,旧痕未消新痕又覆,一看便是激烈所致。   众目睽睽之下,想必其他人也瞧得真切。季煜烽只觉耳朵渐渐发烫,面上却仍故作镇定。   思绪又不自觉飘到与闻修越在床上的场景。闻修越平时是优雅尊贵的豪门少爷,怎么到了床上就花样百出,像个……不知节制的……禽兽?   想到这两个字,季煜烽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小烽也21了,是时候谈恋爱了。你爸爸知道吗?有机会带阿姨见见,咱们两家关系这么好。”   知道,早就知道了,反正他又不在乎季腾飞怎么想。季煜烽笑了笑,打个哈哈把这事儿掀过去了,Elena又补了一句:“看这战果,你对象蛮凶的嘛。”说完还低笑了一声。   被当众调侃,纵使季煜烽对任何事情都很淡漠,此刻也难掩耳尖红了起来,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冷肃模样。   Elena又乘胜追击:“小烽,你之前没谈过恋爱吧?这才哪到哪就红了耳朵,没想到你看着挺酷,骨子里倒是个纯情男孩。”   Elena连番“攻击”把闻远朝和老爷子逗得哈哈大笑,季煜烽也只能笑着打配合。总不能扫了未来丈母娘的兴。   就在这被打趣的氛围里,菜吃了一大半,季煜烽去了趟洗手间。   季煜烽上了个厕所但没立马走。自打和闻修越谈恋爱,他就极少在对方面前吸烟。其实他本就没有烟瘾,只是这将近一个礼拜没碰,突然想尝尝味儿。于是,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靠在墙上点燃。   指尖夹着烟,烟雾徐徐上升,模糊了他的视线,再抬眼时,发现闻峥优走到了自己面前。   季煜烽吐了一口烟圈,随意问:“闻经理有事?”   闻峥优意味不明地盯着他,沉默几秒后笑道:“你和我哥在一起了?”   关你屁事。季煜烽淡声道:“闻经理,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告诉你。”   他将抽完的烟蒂随手扔进门口的垃圾桶,抬脚正要走,闻峥优突然抬手拦在他身前,挡住了去路。   对方的手掌抵在他耳畔的瓷砖上,这个姿势,几乎等同于被闻峥优壁咚在墙上。他很不爽。   其实季煜烽觉得,闻峥优的长相和Elena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Elena周身透着明媚阳光的气场,闻峥优总让人感觉,那漂亮外表下藏着看不见的陷阱,像是随时随地准备给人挖坑。   结合这个莫名的念头,他忽然想起上次在海城,闻修越遭遇的那场蹊跷车祸。到现在都没有个具体的说法,闻修越好像也是不愿多提。   难不成那场车祸和闻峥优有关系?这个猜测让季煜烽心里猛地一震,目光瞬间变得警觉。   “小季,咱们第一次在酒吧见面,我就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闻峥优的身体渐渐前倾,“对,就是这种……”深邃锐利的双眸睥睨天下,冷冽地扫向周遭,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他低下眼,目光一寸一寸扫着季煜烽的脸。   被看得烦躁,季煜烽懒得搭话,抬脚准备离开。敢拦路就一脚踹死他。   闻峥优又道:“既然你们在一起了,我妈刚才问你,你干嘛不承认?”   “难不成,你怕他们知道?    第78章   “闻经理,我的私生活是什么情况,真的不需要您过问,”季煜烽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您要是特别闲得慌,不妨换个人问。您看看您这么漂亮,往上贴的人多的是。”说完,手覆在闻峥优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甩了下去,朝着门口走去。   “那我哥怎么没坦白呢?”闻峥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对,他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怎么会冒着风险告诉我爸妈呢?毕竟,他连过世的人的财都想发一把。”   听到这话,季煜烽的脚步顿了顿,微微转过头,神色不明地看着闻峥优。沉默几秒,闻峥优笑着说:“想知道点什么?”   确实感兴趣。尽管季煜烽和闻修越只认识三个多月,可以说对他的过往了解的并不算多,但还是觉得闻修越是个很好的人。   “之前我和我哥同在一所私立学校。当时校内有个男生向我哥告白,对话被人偷听后传遍全校。那帮人无法接受同性恋,便辱骂、霸凌那个男生,我哥当时可是无动于衷啊。后来,我哥倒是以他的名义成立专项基金会,定向资助白血病患者。再后来,我哥向媒体曝光这事儿,埃迪因这项善举受到关注,公司旗下产品也获得大量用户支持。”   “能用死人赚一波流量的也只有我哥了。”闻峥优像是被戳破心里防线,声音里浸着说不出的冷意,诡异得令人发毛。明明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毫无温度,只漫着刺骨寒意与捉摸不透的阴鸷。   说的“男生”指的应该是韩祁吧。季煜烽稍顿片刻,忽然理解了闻修越为什么会在提起韩祁时提到闻峥优。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闻峥优的表情。   似乎隐隐透出几分隐秘的怅惘。   难道他喜欢韩祁?如此便不难理解,闻峥优为什么对哥哥怀恨在心,甚至制造出那场车祸。   忽然想起闻峥优初任经理时,总会暗暗地借他人之手刁难他。那时他只当是职场刁难,如今想来,或许他早通过某些细节,很可能是自己和闻修越无名指上的戒指,察觉了他与闻修越的关系。   闻峥优看不惯哥哥拥有感情,连带着将怒意转嫁到自己身上。   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如果此事与闻修越无关,季煜烽本懒得解释半句,别人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淡声道:“闻经理,你不必用自己的逻辑揣度他人。慈善本就是心之所向的善意投射,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你看看,连你都为我哥说话,”闻峥优笑了笑,“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我哥啊?就因为他长得好看?”   季煜烽不擅长解释,何况他和闻修越的关系迟早会被摊开。与其遮掩,不如坦然面对。于是没否认,只是抬脚准备离开洗手间。   “我哥有的东西,我也要有。”   走出门口时,那从齿缝间挤出的低语飘进耳中,季煜烽脚步微滞,眉尖轻轻一蹙,只觉背后泛起一丝凉意。   季煜烽回到包厢,并没受闻峥优的影响,该吃吃该喝喝,顺带哄得老爷子和他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眉开眼笑。   长辈们心满意足地吃着菜,老爷子尤其与季煜烽相谈甚欢。早年身为埃迪董事长的他对科技产品兴趣浓厚,季煜烽恰好对此研究颇深。两人从人工智能发展趋势聊到游戏引擎技术革新,像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老爷子一高兴,想小酌红酒,闻远朝连忙阻拦说中午不宜饮酒,无奈老爷子脾气倔,几杯红酒下肚仍意犹未尽。   临走前,闻远朝在门口揽住闻修越的肩膀,笑问:“修越,你最近晚上怎么都没回家?是不是也谈恋爱了?”   闻修越淡笑应“嗯”。此前他一下班便回家陪父母,这事儿本就难以隐瞒。他早计划找合适时机向父母坦白,于是道:“等以后,我带你们见见他。”   “别等以后了,谈恋爱也得回家,哪能不跟父母住一起?你妈天天念叨你。”   “爸,不是还有闻杨呢吗?”   “你是你,闻杨是闻杨,少拿你弟弟当挡箭牌。你们三个将来结婚了,都必须跟我们住,敢搬出去住——”闻远朝笑着用指节轻敲他肩膀,“我可不答应。”   -   下午忙完工作,季煜烽和闻修越一同乘车回家。闻修越手握方向盘,侧眼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这段时间,两人总在下馆子,京城几个有名的餐馆几乎尝了个遍,可京城美食多得数不胜数。季煜烽刷着小紫书浏览互联网行业动态,睨他一眼:“回家吃吧,外面的饭菜再好,也不如家里干净。我每天工作量巨大,本就费脑子,要是吃得再不健康,将来怕是要折寿的。”   “季小狗,你是想活得长寿些,陪我一辈子?”   “......”   “以前在家,都是阿姨做饭,”闻修越也没再拿他打趣,“爸妈对饮食颇为讲究,食材多从全球各地空运而来,就连调味香料都要选当季最上乘的。”   “所以,你不在家吃饭是因为不会做饭?”季煜烽轻嗤一声道。   “当然不会。”闻修越笑意坦然,毫不避讳自己的短板,“滑雪、蹦极、潜水这类极限运动玩了个遍,也环游过二十多个国家。别人总说我见多识广,可我连燃气灶怎么点火都没试过。”   “滑雪、蹦极、潜水……这些都不安全吧?”季煜烽难得正色道。他胆子大,却对这类冒险活动始终持保留态度。   表面上混不吝的季煜烽,实则是个极有规划的人。年少时就列好学习计划表,现在工作更是精确到每日目标。就连头发都要悉心养护,隔三岔五喝芝麻糊,生怕年纪轻轻就谢顶。   尽管内心向往这些肾上腺素飙升的极限运动,他仍神色认真地叮嘱:“闻修越,我不反对你玩极限运动,但下次一定要带我一起去。”顿了顿,慢条斯理补了句:“要死一起死。”   恐怕只有季煜烽能说出“要死一起死”的劝告了吧。闻修越笑出了声,解释道:“这些运动啊,我早年前就不玩了。准确来说,是爸妈早年不让我们碰了,严格禁止。他们开明豁达,自己年轻时也爱冒险,但自打发生一件事儿后就格外谨慎。”   “什么事啊?”季煜烽挑眉问道。   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停下。闻修越手指轻敲几下方向盘,眸光微沉,似在回溯往事。沉默几秒后,开口道:“九岁那年,我和爸妈、峥优去国外度假,那时闻杨还没出生。我们自驾参与海上环岛项目,原本玩得尽兴,却突然遭遇海啸。巨浪掀翻了游艇,毫无防备的我们被海水冲散。我和峥优被卷出老远,爸妈离得岸边稍近,拼尽全力游向救生艇。当时妈妈刚查出怀孕,执意要游过去救我们,被我爸拦住。他先把妈妈送上岸,又折返救起我和峥优。”   季煜烽注意到绿灯亮起,刚要提醒,闻修越已踩下油门。他肩头的紧绷感渐缓,语气也从沉重中抽离出来。   “这是个很狗血的事儿,本以为只能在新闻里或者故事里看到,没想到真在我们家里发生了,”闻修越无奈地笑了一声,“我爸送我妈上岸时已耗尽大半体力,攥着救生圈往我们漂走的方向游。那时海啸掀起的浪足有几层楼高,暗流卷着漩涡打转,真的很恐怖。他想救我和峥优,可当时体力透支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父亲很爱儿子,他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下我们,而我和峥优被冲得离岸差不多远——我爸最终游向了我。”   季煜烽听得入神,下意识追问:“那你弟弟后来怎么样了?”   “我妈一上岸就去喊救援。搜救队下海时,峥优已经被冲到离岸更远的暗礁区。捞上来时他已经昏迷了,在ICU抢救了整整一天才醒。”闻修越喉结动了动,“海水泡太久伤了神经,现在每逢阴雨天,膝盖就像有无数根细针扎着疼。”   车子里静默几秒,季煜烽脑海中勾勒出整件事的轮廓,像是被重锤击中般怔在原处,良久未发一言。   直到车子即将驶入小区,他才低声开口,语气里混着几分复杂:“所以,这就是你弟弟讨厌你的理由?还有那个叫韩祁的……”   “可以这么说。”闻修越的表情晦涩难辨,“那时峥优才七岁,泡在冰水里看着爸爸朝我游过来,耳边全是海啸的轰鸣……他该有多害怕,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峥优恨我,我能理解,”闻修越将车拐向停车场,车灯在昏暗的通道里投下狭长的光影,“他肯定在想,如果没有我这个哥哥,父亲当年一定会救他;如果没有我,韩祁会不会喜欢他;如果我当时没有拒绝韩祁,那帮学生就不会辱骂韩祁,他也不会在去世前还要承受羞辱——至少能安心告白,了却心愿。”   “韩祁走后,他突然跟父亲说想转学去国外读书。”闻修越停好车,靠在车椅上闭了下眼,沉声道,“我爸舍不得他小小年纪就去国外,可一想起当年的事就愧疚,最终还是咬着牙答应了。他执意去M国,一来是韩祁的事给他很大的打击,二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或许是想逃离那些回忆吧。”   闻修越此前从未跟他提过这些事。和闻修越在一起时,季煜烽总是幸福快乐的。他潜意识里以为,闻修越是高高在上的豪门少爷,有着优越的出身、顺遂的人生轨迹,生活里除了面临工作压力,应当再无其他烦恼,却没想到,他居然藏着这么多心事。   虽说季煜烽也觉得闻峥优有些可怜,但细想之下,这一切似乎又与闻修越关联不大。这就像价格不菲的榴莲,有人觉得好吃,有人闻着味就碰都不想碰。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本就会有不同的解读。   季煜烽摘下安全带,转头直视着闻修越,一字一句认真道:“这件事真的和你没关系,你别太自责。首先,你父亲先救你并不是故意放弃你弟弟,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想两个都救,很可能一个都保不住。你弟弟最后也没死成,不该把账算在你头上。再者,拒绝他人是你的权利,你不必因为他生病了就勉强接受。你弟弟喜欢韩祁是他的事儿,他完全可以勇敢些,早一步向韩祁表明心意,而不是把遗憾和怨恨都归结于你拒绝了韩祁。”   季煜烽本就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很多话他懒得迂回,直截了当地道:“上次出车祸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没深究,说到底还是觉得对不住你弟弟。毕竟你们同父同母,血脉相连,这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羁绊,我们这些外人根本没法感同身受。但现在你们也算扯平了,你不欠他的。”   这些事,闻修越今天才和他说,想必也从来没和其他人提起过。季煜烽看着他垂眸时睫毛在光影里投下的阴影,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他藏在心底多年的刺,无人可诉,亦无法自洽。   车内的氛围依旧安静,却不像方才那种压抑。   季煜烽伸手握住闻修越的手,触到他细腻的肌肤,忽然想起这人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的谈笑风生,以及对自己百般宠爱的模样。那些看似云淡风轻的背后,也有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想通了就好。”他轻轻晃了晃对方的手,迎上闻修越抬眼看来的目光,发现那人眼底的沉郁浅了些。   夕阳的光斑落在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闻修越托起季煜烽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抬眼,神色温柔又专注:“季小狗,上帝赐给我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就是你。”   季煜烽勾唇懒懒地笑了一下,他们在小区停下,想来闻修越也是听了他的话,打算在家吃饭,晃了下手机道:“早上瞅了眼冰箱,里面除了几瓶饮料,没什么东西,要不要去超市买?”   闻修越心情很好,在车里都忍不住小动作,捏了捏他的脸:“好。”   两人走进超市,暖黄色的灯光下,货架间飘来烘焙区的黄油香气,推着购物车的主妇们轻声交谈着。季煜烽发现,闻修越挑东西时和自己一样,只顾自己想要的,压根不看价签。   正要结账,他掏出手机,发现闻修越已经扫码付了款。服务员打包时,季煜烽顺着她的动作望向收银台,台面上零散摆着口香糖、巧克力等小零食。   蓝色杜/蕾/斯的包装盒在其中格外显眼。   目光一顿,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酒店看见这玩意时,耳尖瞬间烧得通红。现在再看到,心里早就没了当初的慌乱无措。   他和闻修越从不用这玩意儿。   指尖轻接过购物袋,他忽然低笑一声。   假如男人能生孩子,恐怕自己早就怀上好几回了。   回到家里,季煜烽扫了眼手机,刚过六点出头。今天没加班,时间充裕得很。抬眼看向从卧室换好居家服走来的闻修越:“饿了的话,先喝盒牛奶垫垫肚子。”   闻修越说了声“不饿”,从餐桌上拿起新买的格子围裙系好,也进了厨房。   季煜烽挑眉看着这人在料理台前站定。好家伙,大少爷这是要亲自下厨?   “你确定要做饭?”季煜烽又问了一遍。   “哪能让你一个人忙我坐享其成?季小狗,我能搭把手做点什么?”   闻修越卷着衬衫袖口,露出腕间银表。季煜烽低眼扫了下中岛台,上面放着刚买的鸡腿肉、土豆和豆腐。算了,还是别让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碰生肉了。   他指了指洗菜池旁的土豆堆:“你负责削皮吧,小心点儿别伤着手。”   “好。”闻修越拿起削皮刀,姿势倒是像模像样。   季煜烽也低头继续做手里的工作。将鸡腿肉平铺在案板上,手起刀落间,熟练地斩去多余的脂肪,再沿着骨缝划开,切成均匀的块状。   突然,身旁的人“嘶——”了一声。尽管声音很轻很轻,季煜烽还是抬起头。   闻修越的指腹渗出颗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滚。他连忙扔下菜刀,一把攥住那只手,指尖触到的指节,想都没想直接地将渗血的指腹含进嘴里,舌尖碾过伤口时,尝到一丝铁锈味的咸。   血珠被舌尖舔舐干净后,季煜烽轻轻放开那根手指,抬眼便撞进闻修越那双盛着笑意的桃花眼。   眼尾微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眸中流转的光像浸了蜜的酒,温柔得让人骨头都发软。   心脏猛地漏跳半拍,季煜烽稍稍错开视线。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闻修越连护手霜都买了全套,这么精致的一个男人,方才自己含住他手指的举动。   会不会显得太过粗鲁?   故作镇定地转回脸,季煜烽声音却带了丝不自然:“让你小心点还划伤了,大少爷也有笨手笨脚的时候。”   闻修越低笑出声,尾音扬起时带了点勾人的意味,“闻少爷只在你面前犯蠢。”   季煜烽转身从卧室抽屉里翻出创可贴,返回厨房时拽过闻修越受伤的手,将创可贴贴在伤口上,指腹按压胶带边缘时故意不轻不重地碾了碾:“下次再这么毛手毛脚——”他抬眸时鼻尖几乎触到闻修越的,“就给我离厨房远点,省得又要老子做菜又要伺候你。”   闻修越轻吻季煜烽的脸颊,低声应道:“遵命。”   季煜烽将切好的鸡腿肉码进碗里,转身把豆腐切成均匀的小块。   热锅倒油爆香蒜末,加入辣椒粉炒出红油,倒入豆腐块轻推,再放入两勺豆瓣酱,加清水焖煮。开锅时麻辣香气四溢,撒上葱花装盘,油亮酱汁包裹的豆腐鲜嫩诱人。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豆腐块裹着红油盛进白瓷盘后,季煜烽刚想问闻修越土豆削得怎么样了。一抬眼,闻修越倚着料理台,目光里带着惊羡,半晌才开口:“季小狗,深藏不露啊。这手艺赶上米其林三星大厨了。”   季煜烽自小脑袋瓜灵光,学什么都快。当初看一遍菜谱就能记住步骤,加上独自租房一年多,每晚雷打不动自己下厨,早把煎炒烹炸练得炉火纯青。他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放,挑眉哼笑一声:“所以说,老子就算将来退休了也饿不着,大不了去餐馆掌勺,说不定还能收几个徒弟。”   季煜烽垂眼,发现闻修越削好的土豆搁在碗里,虽说卖相一般,倒也没留什么坑洼,看来他男朋友确实用了心。   拿起土豆,季煜烽又做了当初闻修越第一次去他家时,自己给他做的鸡腿炖土豆。   饭菜摆好,两人面对面坐下吃饭时,季煜烽忽然觉得,这样有人一起吃饭、一起在厨房忙碌的日子,有了种实实在在的家的感觉。   他很幸福。   吃完饭后,季煜烽和闻修越一起钻进浴室。   温热的水雾里,两人在浴缸里亲昵地贴了贴,然后又小做了一番。   这次时间并不长。准确地说,这段时间他们俩做的频率比以前少了,因为季煜烽要赶毕业论文,下周就要返校答辩了。   卧室里亮着舒适的暖黄色的灯光,光晕裹着米白色的床品。季煜烽靠在床头,腿上摊着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   一万五千字的论文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大学时他就常写小论文投期刊,早练出了下笔成章的本事。   敲了会儿,他活动着发酸的手指,侧头看向身旁的闻修越。男朋友正捧着本经济学著作认真研读。季煜烽知道,闻修越连计算机这类非本专业的书都读了不少。   他们能彼此吸引、互相喜欢,就因为有着共同特质,比如都喜欢学习新知识。   毕业论文写到十一点,季煜烽放下电脑准备睡觉。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睡前,又和闻修越做了一会儿。   --   季煜烽去上班,今天是周四,明天就要公布转正名单。闻修越和他聊过,说肯定能转正。   也没多想这些事情,季煜烽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游戏已经成型,现在正在做最终测试。各个关卡的数值平衡、触发逻辑,都需要逐一校验。   或许是其他几个实习生做好了心理建设,即便对有些人来说今天可能是在国内大厂埃迪工作的最后一天,但办公室气氛和以往没什么太大区别。   或许像杨浩所说,履历上能写“在埃迪实习三个月”,在其他公司面试时都能加不少分。   正忙着调试代码,李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是人力资源部要找他。   季煜烽又想起一件事。如果转正了,是不是还得隔三岔五面对李鹏,和这老小子继续斗智斗勇?   去了人力资源部,如他所想,收到了转正通知书。   瞧了眼通知书,其实没有什么太大感慨。季煜烽一直对自己的技术能力有着十足的自信,IT这个行业,本来有本事的人就不会饿死。   季煜烽走向电梯,准备回20-18继续完成手里的活儿。   电梯的门打开,季煜烽看到闻彬,闻彬热情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季煜烽点头示意,目光稍顿,看到闻彬身后的人——   是闻峥优。   了解过闻修越和闻峥优这两兄弟的过往,季煜烽还是没什么太大感觉。除了闻修越,其他任何人,哪怕是他弟弟,季煜烽的处事原则都只有一个——管老子屁事。   所以也没多表示,仍用以往拒人千里的淡漠目光,朝闻峥优说了句:“闻经理好。”   闻彬走了几步,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季煜烽正要进电梯,闻峥优却又堵住了他的去路。   “小季,要转正了,恭喜。”   眼瞅着电梯的门关上,季煜烽心里有些不爽,忍着不耐道:“谢了。”   “一转正,就有更多机会见到我哥哥了,比如......像那天中午,吃个饭。”闻峥优勾了下唇角,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   季煜烽不理解闻峥优的脑回路。就算闻峥优讨厌哥哥,连带着看他不顺眼,可他和闻修越吃不吃饭,关他什么事儿?   不理解,他也不想问,没理闻峥优,垂眼盯着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我看你和我哥,饭桌上眉来眼去的,怎么和我就没什么可说的?”闻峥优往前半步,目光在季煜烽脸上扫过。   闻修越他弟弟真他妈奇怪,尽问这些让人没法接话的问题。季煜烽已经很烦躁了,干脆实话实说:“因为我和您不熟。还是那句话,您想聊天,找别人。您身份金贵,有的是人往上贴。”   电梯很快又到了,“叮”的声响里,季煜烽话一说完,头也不回地迈进电梯,连个眼神都没给闻峥优。   闻峥优看着那高瘦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微扬的唇角一点点抿成直线,目光变得冰冷,仿佛刀锋出鞘时泛着的寒芒。   站在原地几秒,他敛去周身锋芒,面无表情地往人力资源部走去。这批实习生除了游戏组的那几个人,还有其他组的,他要把转正名单搞清楚。   恰逢走廊里遇到闻彬,对方笑着抬手打招呼,闻峥优立刻回以温和笑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闻峥优忽然看似不经意地问:“你知道我哥住在哪里吗?”   闻彬愣了一瞬,不明白这问题怎么突然冒出来。   “我晚上在家也见不到我哥,合计他这每天都去哪了,有点担心他。”闻峥优语气里恰到好处地掺着几分兄长缺席的失落,“毕竟他向来报喜不报忧。”   “原来是这个!”闻彬大剌剌地笑了笑,“闻总最近住在他的XX房产,放心没事儿,您不用担心。” 第79章   季煜烽正在做早餐。   他没让钟点工阿姨来,以前租房子时慢慢就什么都会操持了,做个家务、做顿饭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何况闻修越也在帮忙。大少爷从不坐享其成,干活虽偶尔笨手笨脚,倒很认真。   季煜烽将煎好的无菌蛋和新鲜蔬菜夹进全麦面包,做成三明治。其实他自己住时早餐很简单,一碗粥、一个鸡蛋外加咸菜和牛奶就打发了。和闻修越闲聊得知他家里厨师做的早餐丰盛营养,从现磨咖啡到低温慢煮的牛排,从手工烘焙的可颂到现切的进口水果拼盘,样样精致讲究。   昨天下班后,季煜烽特意去超市买了全麦面包、培根、牛油果和沙拉酱,连鸡蛋都挑了最贵的无菌蛋。   正要把盘子端到餐桌上,季煜烽抬眼一看,发现闻修越已将其他食物整齐摆放在桌子上。路过客厅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茶几上。   昨天人力资源部发放的转正通知放在那里。   从今天起,他正式成为埃迪技术部的员工了。这一纸通知,不仅是职场身份的转变,更像是人生路上一块新的里程碑,标志着又踏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不管是自主创业时的摸爬滚打,还是百般抗拒后无奈去埃迪当实习生,抑或是如今即将转正,季煜烽似乎都没太大感触。一来是他的职业病太重,如果不做出优秀的项目,他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所以无论在哪,他对待工作的态度都一样。   二来,或许是在岁月打磨中,他渐渐懂得了生活本就是泥沙俱下的旅程。管它顺不顺心,反正遇事别愁,干就完了。   季煜烽刚要吃早餐,门铃响了。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闻修越,下意识问:“谁啊?”   闻修越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谁一大早上过来?季煜烽正要起身,闻修越已经放下餐具往门口走去。   门打开,安静了几秒。   莫名感受到气氛有些沉重,他放下食物刚起身想要去看看,就听到闻修越的声音。   “爸、妈——峥优。”   季煜烽觉得心脏咯噔一下,怔怔地站在原地几秒。还没从闻家长辈和闻修越那个不怀好意的二弟毫无预兆来家里的震惊中抽离出来,这一家子已经进到客厅里了。   闻远朝走到季煜烽面前,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秒,神情从最初的难以置信逐渐转为冷静审视,沉默片刻后开口:“小季,你怎么会在——修越家里?”,又看向闻修越,“修越,你这段时间都没回家,难道一直住这儿?”   闻远朝的语气严肃得近乎冷硬,季煜烽猜对方大概察觉到了什么。闻家夫妻突然现身闻修越的住所,肯定和他二儿子脱不了关系。   季煜烽冷漠地对上闻峥优的眼睛,对方也神色不明地回望着他。   空气中浮动着凝滞感。他向来为人直爽坦诚,从不屑于隐瞒,但这个问题,像根卡在喉咙里的刺,让他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   社会观念尚未开放到能普遍接受两个男人相恋,何况闻修越身为豪门少爷,而豪门世家向来遵循联姻传统。不过闻修越曾说过,会找个恰当的时机向父母坦白。   不知现在是不是就是那个合适的时机。季煜烽犹豫几秒,脑海一片空白,迟迟未能开口。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来修越家里吃早餐的。”闻远朝的目光落在季煜烽脖颈处的吻痕。比前几日更深了些。   而闻修越居家睡衣领口外露出锁骨处那排深深的牙印,一看就像是刚被咬上去不久。此刻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像是某个不愿相信的猜测被证实,闻远朝缓了缓,将视线扫过桌子上的双人份早餐,疲惫地闭上眼。   一道惊雷在脑海中轰然炸开,闻远朝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胸腔里闷着股喘不上来的气,仿佛无数碎冰碴子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他寄予厚望的大儿子,和他颇为赏识的青年才俊……他们两个,怎么会搞在一起?怎么会!!   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男人就得敢作敢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季煜烽只觉头晕脑胀,一个头两个大。定了定神,刚要开口坦白,闻修越的话却先一步落了下来:“我们在交往,是我追的他。”   他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好像现在谈论的不是禁忌之恋,而是早餐吃什么般稀松平常。   可这话却像重锤砸在Elena心上,她一贯开朗明艳的脸庞瞬间绷紧,厉声制止道:“修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这样的!修越你明明不是这样的!”闻远朝强忍着内心的崩溃,顿了下,艰涩道,“你是天之骄子,是要继承闻氏集团的继承人,你是我和你妈妈的骄傲,怎么会……怎么会是同性恋!”   “是不是他逼你的?”闻远朝指向季煜烽道。   季煜烽望向满脸错愕的闻氏夫妇,尽管他向来不擅长安抚他人,却仍想试着宽慰他们。   完全理解这对父母的心情。他们眼中近乎完美的大儿子,突然被毫无预兆地告知是同性恋,还在与男性交往,一时无法接受再正常不过。   “闻董事长,夫人,我和闻总是互相喜欢。”季煜烽看向他们,目光不躲不闪道。说完这话,心脏猛地漏了一拍,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脑子里乱得顾不上多想,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他抬眼观察了下闻远朝和Elena的表情,不愧是事业有成的夫妻,调整状态就是快,这会儿情绪虽然仍有些紧绷,但也明显缓和了下来。   屋里的氛围安静几秒后,闻远朝开口道:“小季,你父亲和你继母当初拜托我,让你在埃迪工作并稳定下来,最好还能获得晋升机会。我也是看在周主任对我父亲照料有加,又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才愿意栽培你,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你对得起你父亲吗?”   对不起就对不起吧,还能怎么着?季煜烽沉默着没有回答。本就不擅长说软话,生怕哪句话说错再刺激到闻远朝,万一再气急攻心,事情只会更糟。   “爸,我再说一遍,是我先追求的他,不是他逼的我。”闻修越的声音极其冷静,“无论我是豪门少爷还是街头乞丐,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爱谁。你们总在催我结婚生子,但我是同性恋,不是异性恋。这场谎言婚姻对我和其他人都不公平。”   听完这些话,闻远朝有些上不来气。他儿子一向好脾气,对父母孝顺恭谨,没想到这个问题上居然如此固执。   他指责闻修越,说了很多,但终究没说什么难听的,末了咬牙道:“我不同意!修越,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闻修越本想拒绝,却见父亲抬手按住心脏,喉间的反驳突然哽住。他清楚,父亲需要时间消化,而自己必须留在这场风暴中心。有些话,总得解释清楚。   季煜烽思绪还是懵的,心里也是烦躁的很。闻修越在他耳边低声说:“等等我。”   他闭上眼轻轻点头,知道闻家夫妇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再睁眼时,目光正对上闻峥优那暗藏锋芒的眼神。   席间,闻峥优假模假式地对着父母说些安抚话。这人向来善于伪装,难道是因为恨哥哥,才故意将他和闻修越的关系抖落出来?   兄弟间的暗流究竟会掀起多少波澜,季煜烽也不想细想。   “小季,我觉得埃迪恐怕容不下你了。”临走前,闻远朝看向他,沉声道。   闻家一家子离开后,季煜烽对着满桌早餐也没什么胃口,走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茶几上的转正通知书上,轻嗤一声。   还没来得及带去公司,就变成了废纸。叹了一口气,命运真是爱捉弄人。   不在埃迪工作,也不能闲着。季煜烽靠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盯着虚空某处出神。   他还有工作室,还能接商单做项目,以后还要把工作室做成规模化的公司。想到这儿,积压的闷气竟松快了些。   他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这房子毕竟不是自己的,还是等闻修越回来再住吧。   -   季煜烽办完了离职手续,下楼准备骑摩托车前往工作室,忽然瞧见李鹏搬着一个箱子,愁眉苦脸地从公司走出来。   上午在人力资源部时碰到过李鹏。李鹏身为公司的小主管,因行业内员工年轻化趋势加剧,公司为提升工作效率,引入了一批年轻且专业能力强的新人。相比之下,李鹏尽管经验丰富,但在新业务模式和技术运用上稍显滞后,难以适应公司的高速发展节奏。最终,公司基于业务发展战略考量,决定辞退李鹏。   路过李鹏办公室时,对方还朝着他愤愤地撂下一句:“我自从遇上你这小子,就没顺过!”   收回思绪,季煜烽跨坐在摩托车上,手机忽然震动。滑开屏幕,是杨浩发来的消息:【小季,公司突然通知我转正了!!是不是咱们五个人里能录用两个啊?】   季煜烽勾了勾唇,在心里恭喜这个坦诚务实的男生:【没有,就一个。】   杨浩:【那你??】   季煜烽:【我没被录用。】   杨浩发来一个瞪大双眼、嘴巴裂开的震惊表情包。   季煜烽没再多说,发动摩托车,朝许久未去的工作室驶去。   他和唐骏合开的工作室,位于京城市中心的写字楼里,租了间办公室。   推门而入时,其他三个埋头敲代码的人闻声抬头,愣了几秒。   “季总大驾光临!是来查岗还是请喝咖啡啊?” 第80章   季煜烽轻扯唇角,懒洋洋地说:“想喝什么咖啡,我请客。”然后走到他常用的工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和唐骏租的写字楼办公室虽然面积不大。工位两两面对面,一共六个。但走现代科技商务风,从落地窗望下去能一览京城大道的绝美都市风景,让人不禁心生壮志,仿佛每栋高楼都在勾勒着奋斗的轮廓。   这三个多月一直不在,但是工位上依旧一尘不染。季煜烽打开电脑,随意道:“你们在做什么项目。”   平头哥董贺见季煜烽没有走的意思,疑惑地问:“天才,你不去埃迪上班吗?今天不是礼拜天。”   “实习期过去了,我没被录用。”季煜烽如实道。   “我的天,不是吧?”董贺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我宁愿相信太阳从西面升起,都不信你没转正。技术岗就是靠能力,难道你们那批实习生里还有比你更强的?”   季煜烽没有回答。唐骏也不可思议地走到他面前,问:“兄弟,你该不会是犯什么事了吧?”   “不会吧。天才工作一直很认真,怎么可能工作犯错。”娃娃脸柳飞说。   沉默了一会儿,季煜烽能感受到三双眼睛里满是渴求答案的期待。这三人中,他和唐骏最熟,另外两个是他大学同学,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   其实他和闻修越的关系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不妨告诉他们:“因为,我和公司的CEO谈恋爱了。”   “我靠!”三个人异口同声。唐骏又说:“牛逼啊,兄弟,上个班还能泡到闻总,这算不算职场反向潜规则?”   季煜烽观察着他们三人的反应,见他们似乎不避忌同性恋,扬了下眉梢道:“你们,不介意我和男人谈恋爱?”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能搞歧视这一套,”唐骏说,“小董,小柳你们俩也是吧。”   “那当然,我们思想都是很先进的。”   “那嫂子呢?”董贺问。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闻修越的父母开明乐观,但不代表他们能轻易接受同性恋这种少数群体的存在。季煜烽不知道闻修越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却并不担心他会因父母的劝说而放弃彼此的感情。他对两人的感情很有信心,相信闻修越与自己一样,会坚定地选择对方。   “还在埃迪工作。”季煜烽长话短说,换了个话题,“工作室最近运营得怎么样?”   “还是接一些商单,做个网站、公司系统、小程序开发、数据可视化平台之类的。”唐骏说,“咱们超凡工作室信誉好,口碑一个传一个,单子越来越多,我们几个都忙不过来了。”   “这小钱虽然赚得不多,但胜在源源不断,就是有点费头发。”   “对了,兄弟,咱们之前的游戏项目你在埃迪做完了吗?”唐骏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正色道,“假如没做完,你要是转正还好,能继续参与,看着自己的项目也算乐呵,可你现在没转正——这不就彻底没着落了?不是我多嘴,这真成了给别人做嫁衣了。”   “我有15%的项目股份。”季煜烽沉声道。   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有些膈应。这个问题季煜烽也考虑过,来的路上想了一路。   以现在闻董事长对自己的印象,如果不给这15%的收益,他也没办法。钱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自己的心血在别人手里,碰不见摸不着,他现在又不是埃迪员工,那游戏还能像他和闻修越当时谈的那样,在进入界面最下面那一小行字上署上自己的名字吗?   一切都是未知。   他自认为拿得起放得下,但这毕竟是他两年多的心血,就像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被抱走,明明知道孩子会过得不错,心里却空落落的。   “那也还好。估计上架后能盈利不少,你也不会亏本。”   季煜烽看向这几人眼下的乌青,很显然这段时间没少熬夜:“你把接了还没做的项目给我。”说完,很快又进入了工作状态。   很快就又忙到了晚上,其他三个人最近都有些疲劳,今天没加太久的班,季煜烽却没走。   因为之前租的房子退给了房东,闻修越的家如果闻修越不在,他自己住也没意思,不如像以前一样,加班太晚就直接在工作室搭一张折叠床睡。   晚上还没吃饭,准备先去外面吃一口。这层楼的其他小型企业通常不会加班很晚,这会儿走廊一片寂静,只有暖黄色的廊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季煜烽刚走到电梯口,脚步顿住了。   是季腾飞过来了。   想来是从唐骏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自己在这儿。季煜烽面无表情地看着季腾飞不虞的脸色,对方目光如刀般逼人,显然处于火山爆发的边缘,估计是知道了他没听劝告,继续和闻修越谈恋爱。   但无论季腾飞这次来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动摇他和闻修越在一起的决心。他们分不开。   季腾飞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季煜烽面前,父子俩对视着。   季煜烽能感受到父亲压抑的怒气,但他神色自若地迎向那道目光。   “我上次和你怎么说的?季煜烽,你到底要不要脸?还敢和闻总在一起,还让人家父母知道了!”季腾飞这么一个爱面子的人,在公共场合语气近乎呵斥。   “知道就知道吧,我不会分手,永远都不会。”   季腾飞抬手就要打他一巴掌,季煜烽瞬间反应过来。   与以往不躲不闪挨下不同,这次硬生生拦住了。   他抓着季腾飞的手腕,手上的力气像钳子一样,季腾飞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少年的力量大到自己无法挣脱,愣怔几秒后火气更盛,眼睛瞪大,瞳孔微缩,满脸难以置信:“你要打你老子吗?”   季煜烽不笑时,眸子里带着如刀的锐利,透着危险的意味。但此刻他心情万分平静,顿了顿,缓缓放下父亲的手:“以前,你是我爸,你打我,我都受着。”   季腾飞像是预料到接下来的话,目光骤然变得震惊,瞪圆双眼,嘴唇微颤:“以前?你要和我断绝关系?我养了你21年,你就这么对我?”   “我总觉得,投胎到哪对父母身上都是我的命,”季煜烽语气毫无波澜,仿佛谈论过往已变得麻木,“你和我妈以前心情不好就打骂我,让我生活在一个充满内耗的家庭,我也都接受了。”   “可现在,我不想再接受了,”他轻笑一声,“你大学时给我转的生活费,我都陆续退给你了。小时候你给我花的钱,我都记着。之前想还给你,你拒绝了,我没再坚持。因为我如果坚持,又会闹矛盾,解决不了问题,还浪费时间。现在,我宁可借高利贷,也要把花你的钱都还上。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给你。你不想要,就捐了。”   “然后,我们断绝关系。”沉默几秒,季煜烽对上季腾飞怔住的目光,声音平稳又清晰。   “你说这话还有良心吗?”季腾飞怒声呵斥,“哪家孩子没挨过打、挨过骂?我生你养你耗费多少心力,你竟说生活在内耗家庭里?这世上多少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我让你衣食无忧,你现在就因为这点小事跟我计较!父母哪有不疼爱孩子的?我们吃过的苦不想让你再吃,管教你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苦心?”   依旧是带着传统家长的权威与固执,将“为你好”的观念裹在怒火里倾泻而出,仿佛孩子的感受必须为“养育之恩”让路,任何反抗都是不知好歹的背叛。   但季煜烽不想再妥协。   他已经压抑了太多年,不想再让自己不痛快了,不想再用“孝顺”的枷锁捆住自己,不想再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而窒息。   “对,我就计较了。”季煜烽说,“你和我妈只在乎我是不是和男人在一起,从来没想过我开不开心。你们让我不开心了这么多年,现在我要让自己开心起来。任何让我不爽的人,我都会一脚踹掉。”   “你.......”季腾飞没料到季煜烽能叛逆到这种程度。   “我留着你和我妈的所有联系方式,是因为如果你们出了什么事,我不能不管,”季煜烽说,“现在我也不会删。毕竟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只要你们遇事,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忙。”   “但我的身份,也只限于陌生人。除此之外,别再打扰我。”季煜烽一字一句说完这些话。   “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吧,我不想叫保安。”说完,没再听季腾飞开口,径直走进电梯里。   -   季煜烽出去吃完饭再上楼,发现季腾飞已经不在了。估计方才那些话,也让他受到不少刺激,这会儿估计回家消化去了吧。   进到办公室里,季煜烽看了一眼手机,八点,还早。他坐到工位上,继续完成手里的项目。   再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是时候睡觉了。   季煜烽走到折叠床前,刚要躺下,有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第81章   季煜烽抬眼一看,是闻修越。   闻修越穿着初夏的穿搭。白色宽松T恤和深蓝直筒牛仔裤,从CEO摇身一变男大,看来不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   今天闻修越没去上班?想来也有可能,没准这一整天都在陪着父母,劝慰长辈们。   “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我在这儿?”季煜烽随意道。   闻修越走到他面前说:“我给你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打了个电话,你都没回。你没在家,我一猜就是在工作室。”   “嗯?”季煜烽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说,“那会儿正在做项目,没注意。”他工作的时候一向专注投入,习惯开静音。   闻修越目光落在季煜烽身后的那张折叠床上,扬了下眉梢问:“今晚就打算在这儿过夜?”   “我以为你会陪着叔叔阿姨,”季煜烽吊儿郎当地说,“我自己一个人住着也没意思,不如在这将就睡一晚上,明早还省得赶路。”   没有闻修越的日子总觉得空落落的,生活像缺了一角。睡在哪里都一样,反正都是自己一个人。   “你爸妈怎么样了?没气坏吧?”季煜烽观察着闻修越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温柔又专注,看来不是来谈分手的,和他想的一样。   “我爸妈都是开明的人,”闻修越笑了笑,“就算暂时不接受,也没说什么难听的,无非就是多唠叨几句,讲各种大道理。你看,就算我把这个东西拿走了,我爸知道后虽有些怒不可遏,对我大发雷霆,但也没阻拦。”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到底还是不忍心?闻家有三个儿子,上次闻董事长还说会把公司交给闻修越继承,季煜烽多少能感受到,大儿子是他们最偏爱的,被寄予厚望。   所以,时间久了他们慢慢也会接受?   看着闻修越手里的文件夹,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问:“这是什么?”   闻修越把文件递给他,他一看,是《幻境探险》游戏项目的《软件上线立项申请书》。上面列着项目基本信息、开发进度表、测试报告及预期收益分析等核心内容。   季煜烽看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闻修越:“你要把这个游戏做公司主体变更?前几年游戏市场处于行业低谷期,但现在正处于高速发展风口期,游戏版权虽由我出售给埃迪,但开发过程中埃迪也投入了大量人力成本,你这样直接转移......”   并不是担心埃迪会损失什么,毕竟大厂早年就凭借资讯类、短视频、拍摄类等头部项目奠定了市场地位,现金流稳定且抗风险能力强,不会因为这一个游戏就伤筋动骨。但这样一来,埃迪也少了一个抢占游戏市场黄金赛道的大好机遇。   季煜烽仍觉震撼,眼神中满是惊诧。闻修越极具商业洞察力,提出以游戏版权收购替代自主研发的降本策略,想必当时除了左一超之外,也有其他小公司抛出橄榄枝,闻修越却独独选中了他的。佩服对方眼光精准的同时,又暗自诩自己的游戏内核扎实,经得起市场筛选。   他知道闻修越对他的喜欢,也清楚对方愿意为他付出,却从未想过对方会在商业决策中如此偏向自己。   除了意外,更多的还是感动。   “我从埃迪辞职了,”闻修越看着季煜烽说,明明是个重磅决定,却被他用温柔声线轻描淡写地带过,“我现在是无业游民,所以季总,能不能收留我?”   “你辞职了?”季煜烽震惊地说,“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厂CEO不当,跑来我这小工作室?”   “埃迪的战略重心与我个人专注的精品游戏开发理念存在偏差。”闻修越嘴上说着官方说辞,眼尾却漾起笑意,“经过慎重评估——”忽然俯身逼近,“我选择投身更具创意自由度的独立工作室赛道。”   听到这个一本正经的胡扯借口,原本神色冷凝的季煜烽没忍住哼笑一声。闻修越太年轻了,没比自己大多少,正是敢闯敢拼的黄金年龄。以他的能力与眼界,即便脱离大厂光环,也能在行业里开辟新赛道。真正的璞玉无需依附特定平台雕琢,在哪儿都能凭借锋芒赢得认可,所以也没必要劝闻修越回去。   “好,季总收留你,”季煜烽慢条斯理地陪着他瞎扯,“先填一份入职申请。”   他走到抽屉前,抽出份文件摊开在桌子上,“《超凡工作室员工入职登记表》——姓名、性别、联系方式都填好,还有入职原因这栏。” 递给闻修越一支水性笔,闻修越很配合地填写,上面的信息陆续填完。   季煜烽扫了眼那行空着的格子,瞥见闻修越笔尖落下的字迹,突然笑出声——   入职原因:因不可抗力,自愿成为季煜烽先生的专属搭档。   “审批通过。”季煜烽接过闻修越手中的笔,目光看向他,“不过试用期有个附加条款。”   “什么条款?”闻修越问。   “每天下班前需向领导汇报工作。”季煜烽盯着他,散漫一笑,顿了顿,声线低沉嘶哑,“以接吻的时长为单位计算汇报时间。”   随后,两人的吻激烈得灼热,仿佛要将积压已久的情绪都碾进彼此骨血里。   腻歪了一会儿后,两人随即展开关于《幻境探险》的深度讨论,从游戏核心玩法测试优化、用户画像定位,到上线后的分阶段运营策略与市场竞品分析,逐一拆解细节。季煜烽在埃迪任职时,因双方工作动线不同,极少在办公时间碰面,如今他们以工作室为起点,肩并肩规划项目蓝图。   闻修越兼具商业嗅觉与项目统筹能力,总能精准捕捉市场趋势并制定可行性方案,而自己作为业内公认的“技术天才”,擅长将创意落地为可运行的代码逻辑。聊天期间,闻修越调侃“这是不是咱们的夫妻店”,一听到这里,季煜烽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觉得与爱人并肩奔赴的未来璀璨可期。   晚上季煜烽没有在工作室住,回到了闻修越的大平层。和往常一样,他们在暖融融的卧室里紧密缠绵,翻云覆雨间让荷尔蒙在肌肤相触中激烈迸发,所有的担忧、顾虑,都在交织的呼吸里化作勇往直前的热望。   翌日一早,两人一起做着早餐,吃完后,很早就去了工作室。   唐骏他们三个一大早上过来,看到闻修越坐在季煜烽身边看着电脑。堂堂的闻总怎么跑了过来,众人都以为自己没睡醒还处于梦游状态。   不明所以的董贺说:“嫂......闻总,您这是来探亲还是跨界体验生活?”   季煜烽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超凡工作室新添一位员工。”   三个人愣神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热切欢迎——   娃娃脸柳飞推了推眼镜,笑着伸手:“闻总大驾光临,以后咱们工作室可就是‘双巨头’坐镇了!”   唐骏大咧咧地笑道:“早听说您带项目的本事一绝,以后可得多给我们开开小灶啊!”   董贺咧开嘴露出傻笑:“以后跟着闻总干,咱们这小工作室,早晚有一天也能变成像埃迪一样的大厂。”   “.......”   闻修越也没觉得他们几个聒噪,好脾气地和他们聊着,纠正了一下他们的说法:“大家以后不要叫我闻总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员工,和大家一样,都要为工作室的发展卯足劲,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个项目。”   “工作室就像刚发芽的苗子,咱们浇水施肥得用心,步子迈得稳当些,总能长成大树......”   当过领导的闻修越不愧是口才好,几句话就让几个人斗志昂扬,完全没有前段时间赶项目的疲态,满腔热血地要大干一番。   很快转入了正题。季煜烽说:“现在游戏项目在我们手里,咱们几个要先完成游戏测试,然后对接发行渠道敲定上线排期,同步启动用户社群运营和市场宣发预热,争取首月冲进各大平台新品榜前十。”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时间,超凡工作室的五个人都扎在《幻境探险》的测试工作里,从代码里优化流畅度,到逐条梳理玩家反馈,每个细节都反复打磨。   他们这段时间饿了就叫外卖,困了就轮流眯一会儿,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连向来爱开玩笑的董贺都难得严肃,笔记本上记满了“画面渲染耗时过长”“新手引导交互卡顿”之类用红笔批注的问题。   到后来,测试服数据逐渐稳定,众人腾出手来推进产品宣发。柳飞设计的像素风宣传海报登上各大游戏社区,唐骏剪辑的实机演示视频在短视频平台斩获百万播放,季煜烽在行业论坛撰写《独立游戏开发实录》系列文章,用干货内容为工作室攒足了关注度,闻修越则联系专业游戏发行团队制定宣发策略。   季煜烽想起一开始,游戏项目险些因资金不足停滞,后来埃迪收购版权并引入战略投资者注入资金,宣发预算也因充足的资金得以覆盖全渠道投放。得益于前期扎实的打磨和铺排,超凡工作室出品的《幻境探险》上线首日便登上主流应用商店新品榜,首周流水突破千万。   历经千帆终见月明,曾经困于资金与资源的小团队,如今也在行业里闯出声势,真正应了那句“苦尽甘来”。   这天晚上十点,城市渐渐安静下来。下班后,季煜烽坐在副驾驶上,路过埃迪大厦时,看到那里依然灯火通明,宛如一座不夜的数字灯塔,让他很震撼。   季煜烽转头看向闻修越,问:“你说,咱们工作室以后能不能也像埃迪这样?”   闻修越笑了笑说:“一定会的。”   嗯,我也觉得。   -   超凡工作室凭借《幻境探险》的亮眼表现积累了优质口碑,行业内的商单邀约纷至沓来。随着业务量激增,团队每天加班到深夜成了常态,但长期高压运转让众人意识到必须平衡工作与生活。   游戏上线后的收益颇为可观,扩大工作室规模的计划提上日程,可没人愿意搬离当前的写字楼。   这座写字楼承载着他们从大学创业时期的青涩回忆,这间玻璃房曾是他们凑钱租下的第一间办公室。经过商议,众人决定在同一栋写字楼内置换更大的办公空间。   季煜烽与写字楼的物业管理方进行沟通,最终选定了高层视野极佳的办公区——既能保留熟悉的环境,又能满足团队扩张需求。   搬家那天,唐骏举着手机拍视频发朋友圈,文案配文:“家人们谁懂啊!从3楼搬到20楼,这不仅是楼层的跨越,更是从小作坊到正规军的升级!”   季煜烽站在落地窗前,刷着手机看到唐骏的朋友圈,勾了勾唇点了个赞。   放下手机时,他的视线从京城林立的高楼缓缓扫过楼下的车水马龙,那些在逼仄空间里反复打磨代码的日夜,终于在更广阔的天地里长出了新的根系。   在熟悉的坐标里,他们正朝着更远的方向生长。   -   季煜烽回学校完成了毕业论文答辩,为四年本科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答辩后,他回到工作室,走进极简风、大气精装且接待办公有面的办公室,看到三十几个人正在忙碌着。他走到一个工位前坐下,身旁的闻修越问:“最近京城A银行的湖仓一体大数据平台招标,咱们得好好准备。”   “湖仓” 是 “湖仓一体”(LakeHouse)的简称,是近年来数据领域的热门概念,主要用于解决数据存储、管理和分析的效率问题 [1]。季煜烽也在关注竞标,这个项目不仅涉及千万级预算,更是工作室切入金融数据领域的关键跳板。   他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的招标文件:“银行的数据架构转型需求明确,咱们的技术方案得突出‘存算一体’和‘多模态数据兼容’优势 ,明天上午开个专项会,先带研发组过一遍技术白皮书,然后,咱们再去约 A 银行科技部的负责人吃顿饭。” 第82章   说完这句话,季煜烽的眉头微微蹙起。忽然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自己虽在技术领域被称作“天才”,但情商很一般,人情往来方面也很笨拙。他的朋友屈指可数,别说与A银行科技部的负责人建立联系了,就连该行普通员工都不认识。   闻修越敏锐捕捉到他眼底的踌躇:“我刚好有个旧识在A银行科技部。”说着翻出手机里的通讯录,点开备注为“陈强-A银行数据中心”的名片。   季煜烽抬眼看向他,微挑眉梢:“你认识的人挺多的。”   想到闻修越在大厂工作那么久,肯定积累了不少人脉。他一直都想创立属于自己的事业,如今有了闻修越的携手,对未来又多了几分期待。爱,会让人滋生幸福,拥有动力,充满勇气。   “毕竟要给季总当专属搭档,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技能。”闻修越轻笑一声道,“陈工对A银行湖仓项目的评标体系很熟悉,或许能旁敲侧击探到些关键参数。”   “问他们对分布式存储的预算上限,以及对自研架构的接受度。”季煜烽接过话头,“如果能拿到近三年中标价的浮动区间,咱们的报价策略会更精准。”   这几天,闻修越凭借在埃迪六年的资深行业经验,向他提出了若干条中肯的建议,季煜烽和工作室其他有才华的年轻人逐字逐句地雕琢《A银行湖仓一体大数据平台竞标方案》。作为银行业年度核心IT招标项目,该标的因涉及数据架构升级与金融科技融合,必然吸引互联网头部企业参与竞标。   一想到即将与行业巨头同场竞技,季煜烽完成了竞标准备阶段的全维度调研。梳理了工作室现有资金流与技术储备情况,还系统分析了竞品技术路线与市场报价模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方案打磨中,反复推演技术方案的每个细节。   他自小勤奋努力,又有敢拼敢闯的劲头,尽管工作室规模不大、竞争对手众多,但他始终坚信,工作室的技术创新力与响应速度绝不亚于那些行业巨头。既然选择了竞逐,只顾全力以赴,干就完了!   到了见陈强的那天,约见时间定在晚上。一直都在忙着竞标文件,季煜烽和闻修越都有些疲惫,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没去工作室,在家睡了一整天,醒来后精神头十足。   睡醒后,季煜烽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用手机屏幕当镜子,捋了捋凌乱的头发。   他放在发旋上的手顿了顿,又对着屏幕端详了一会儿,侧眼看向刚起床还在缓神的闻修越,懒洋洋地拖长腔调问:“我是不是该用一次性染发喷雾,把这头发染成黑色?显得更正式些,也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闻修越抬眼打量他一头银发:“我记得咱们刚认识时,你去见许博拉谈投资,还有那次互联网大会的商务交流晚宴,你都染了黑发,最后投资谈成了吗?”   “去你的。”想起失利的往事,季煜烽轻嗤一声,抬手忍不住揉了把闻修越的头发。忽地发现,闻修越似乎隔三岔五就会换新的发型。   没搬来一起住时,每次见面,对方发型的小细节都有变化,基本上次次不重样。他之前就怀疑过,闻修越家里是不是雇了专业发型师:“你之前在家住的时候,是不是有造型师打理你的头发?”   “是我妈,”闻修越笑了笑说,“我母亲是个很爱美的女性,她觉得男人和女人一样,都要注重形象,所以每天一早我上班前,她都会帮我设计发型、挑选衣服。久而久之,我这个不太重视外在的人,也变得精致起来。”   “一会儿,我帮你设计个发型。”闻修越看着季煜烽的头发说。   季煜烽点了点头。换个发型,或许能换个好运气。   “不过在这之前……” 闻修越盯着季煜烽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与结实的腰胯,眸光渐沉,“我想吃掉季小狗。” 话音刚落,手已经肆意抚上季煜烽光滑的肌肤。   “闻修越,你够了……”季煜烽被压在床上,承受着男人的全部重量,嘴上虽拒绝,手却很诚实地勾住闻修越的脖子,闭眼回应着用力的亲吻。   夕阳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交缠的躯体上,欲望热烈燃烧,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暧昧旖旎的气息。   闻修越,我们一定能在这次竞标中拔得头筹。   折腾半个多小时后,季煜烽洗了个澡,随后坐在浴室的镜子前。   镜中倒映着闻修越俯身贴近的侧脸,对方朝着他脸上亲了一口。闻修越指尖裹着发胶,插入他的发丝,将每一缕头发都揉开。随着发胶的涂抹,又用梳子将刘海全部向后撸起,利落塑成一道凌厉的背头。   季煜烽脸部轮廓硬朗,剑眉星目,深邃眉眼因这银发背头更显压迫感。   看着这发型,季煜烽很满意,本就自带压迫感的气场更添几分凌厉。   但目光落到脖颈以下,从胸前到大腿,遍布着性/爱的痕迹。闻修越平时看起来优雅矜贵,像从宫廷里走出的王子,在床上却似不知节制的野兽,索取无度。谁能想到,自己这个一八六的大个子会是被压在下面的一方?   季煜烽其实并不在意位置的上下,只图爽。每次与闻修越亲密时,他都兴奋得难以自抑,沉溺于炽热的欢爱里欲罢不能。   闻修越深邃的桃花眼在镜中与他对视,季煜烽一直觉得这双眼睛生得极美。不笑时,忧郁清冷,破碎感满满。笑起来时,温柔得像融化的春水,惑人心魂。   季煜烽暗暗吸了口气,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几下。   -   季煜烽和闻修越提前抵达先前预约的京城大酒店,陈强还没到场。   这是季煜烽第一次以 “季总” 的身份洽谈项目。虽说信心十足,但毫无压力并不现实。毕竟此次竞争激烈,参与竞标的企业少说也有数十家,想要从中脱颖而出,难度着实不小。   数月前在海城,他随闻修越参加商务酒局,初次接触谈判技巧。自那以后,便系统整理了谈判话术笔记,反复学习行业的案例分析。凭借极强的学习能力与一贯认真的工作态度,理论知识早已烂熟于心,正待实操检验。   在创业征程中,人际关系是搭建公司业务网络的重要基石。从前的他专注技术,从不看重 “嘴皮子功夫”,觉得虚伪、多余,现在也不得不将人际经营纳入核心能力清单。   闻修越看着对方目光忽然沉下来,唇角噙着笑道:“别担心,咱们光脚不怕穿鞋的,敢拼敢闯就是最大的优势,胜算很大。”   季煜烽明白这个道理。即便这次竞标失败,也还有下一次机会,是金子总会发光。他不怕等。   他本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许多心事顾虑习惯藏在心里,可每当流露出困惑与迷茫时,闻修越总能看穿他的心思。无需多言,便能给予鼓励、安慰与引导。   这种被全然理解的笃定感,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人踽踽独行的荒原,而是有人并肩拓路的坚实征途。   “嗯。”   闻修越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处境比自己艰难得多。从大厂CEO到如今与他一同创业的工作室合伙人,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埃迪必然也是此次竞标方之一,毫不夸张地说,现在闻修越正站在家族企业的对立面,心中复杂心绪可想而知。   相较之下,自己的担忧根本不值一提。季煜烽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再矫情,也不再去想那些竞标结果是否能如人意,尽自己最大努力就好。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陈强也来了,推开门时,季煜烽和闻修越站起身来。还没等闻修越伸手,陈强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闻总好。”   三个人坐下来寒暄一番后,很快进入正题。   季煜烽希望能从陈强口中探知A银行对湖仓一体大数据平台项目的心理底价,以及评估过往中标企业报价中的成本构成,从而优化自家工作室的竞标方案,在竞争中争取优势。   闻修越说:“听说陈工最近在做新一期湖仓项目的成本预演?我们这种初创团队想掺一脚,总得知道门槛多高。”   陈强镜片后眸光微闪:“闻总谦虚了,您当年在埃迪主导的云灾备方案,现在还在行业白皮书里挂着。” 目光一顿,看向闻修越身边年轻的银发青年,讶异道:“听闻总说,这位是与他合作的季总?真年轻啊,后生可畏。”   “陈工谬赞了,我还得在实践中多打磨。”季煜烽淡笑回应,“我们今天来,一是想跟陈工叙叙旧,二是确实有个项目想请教。”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连不善言辞的季煜烽交谈起来都驾轻就熟。   季煜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虽然闻修越向陈强如实说明目前在超凡工作室,但作为闻家长子,陈强理应本能地将其动向与家族产业关联,甚至可能默认这是闻氏集团布局的子公司。换言之,陈强恐怕仍将闻修越视为闻家企业体系内的“闻总”,如果他得知超凡工作室完全独立于闻氏集团,是别人开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季煜烽:“我们研究过前三年中标价,发现技术服务费占比逐年提升。陈工觉得,今年银行对自研算法的接受度能到什么量级?”   陈强沉吟道:“实不相瞒,行里最近在推去IOE试点,要是方案里能体现……”他忽然顿住,目光在两人间打转,“当然,最终还是要看报价是否踩中成本红线。”   闻修越语调忽然放轻:“听说去年某头部企业报了2500万,结果技术溢价占了40%——陈工觉得,这个比例今年会浮动多少?   季煜烽适时补充:“我们初创团队没什么背景,只能在技术细节上多下功夫。陈工要是方便透露些风向,我们也好找准发力点。”   陈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风向嘛…… 今年预算确实收紧了,但有创新点的方案,总行会单独开放评审通道。至于成本构成——” 睨了一眼季煜烽,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闻总应该清楚,有些数据不方便在公开场合讨论……”   闻修越轻笑道:“陈工放心,今天的谈话仅限于我们三人。”   陈强干笑两声,季煜烽敏锐捕捉到他的为难神色,意识到需在信息探知上再加把劲。   犹豫了几秒,陈强刚要开口,忽然听见包厢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笑声,抬眼看向闻修越,笑道:“不瞒二位,本次招标的项目总控官恰好也在隔壁用餐。闻总若是方便,不妨一同过去喝一杯?”   “好。”混迹生意场多年,闻修越早就游刃有余,从不避讳与业内同仁交锋。   走到门口,季煜烽看到了闻修越递来的眼色,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没有闻修越的牵线,陈强压根不认识、估计也不会正眼瞧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创业者,此刻贸然露面反而落了下风,不如留在屋子里静观其变。   陈强推开隔壁包厢门,室内声浪骤然静了一瞬。闻修越目光扫过席间宾客,除项目总控官外,还有数位银行骨干。最后在某个身影上微顿。   闻峥优也在。   对于这位二弟的出现,闻修越并不意外。能让项目总控官笑逐颜开、殷勤劝酒的,除了埃迪的管理者、闻家的二少爷还能有谁?   自他离职后,埃迪名义上聘了新CEO,实则不过是为闻峥优搭建的副手班子。他这个长子走了,次子理所当然顶上去。   如往常般,闻修越带着冷静沉稳又不失松弛惬意的气场步入包厢,与众人颔首致意后落座。众人纷纷端起酒杯,主动向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少爷致以问候。   闻峥优噙着笑举杯,目光灼灼投向兄长:“哥哥,这杯酒该敬你。虽说如今你自立门户,可埃迪上下谁不念叨,说你留下的技术框架仍是业内标杆?弟弟不才,只能带着大家吃哥哥剩下的老本了。”   听到这话,其他人愣怔了一瞬。除了陈强之外,其他人应该还不知道他从埃迪离职。   闻峥优提及此事的目的,闻修越心知肚明。大概是要让众人知晓,他闻修越不再是埃迪的CEO。商场向来现实,看碟下菜,没了大厂CEO的头衔加持,他人难免会用不同尺度衡量你的实力。   闻修越毫不在意他人眼光,无论是否仍在埃迪任职,他始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闻家少爷,面不改色地笑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二弟守好埃迪的基本盘,我在外面闯闯新赛道,说不定哪天咱们还能打个配合。这杯酒,该敬咱们闻家‘内外开花’。”   众人纷纷笑着举杯附和,气氛好不热络。   闻峥优垂眸转动酒杯,指腹摩挲杯沿的弧度漫不经心:“还是大哥活得通透,不像我们,被家族事业拴得死死的。你为了爱情说走就走,现在又为了理想重新创业,真叫人佩服。”   这话的语气像是在说笑,就像席间随意抛出的一句调侃,可在场的都是人精,敏锐捕捉到闻修越与闻家及埃迪的关系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闻修越心中暗吸一口气,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动怒。当众撕破脸皮只会让局面更难堪。从现实角度考量,他此刻必须依托闻家的光环加持,才能在竞标中获取更多行业资源与人脉支持,构建竞争壁垒。   况且,他与闻峥优自小接受豪门教育,对家族声誉极为看重。闻峥优纵使再忌恨他,也不会公然将矛盾摆到台面上,只能旁敲侧击暗示他与家庭的嫌隙。因此,只需见招拆招,让众人维持 “闻大少爷与家族关系和睦” 的固有认知即可。   闻修越的话里多了几分关切:“听说行里今年试点的区块链结算系统,底层协议和我在埃迪时提的V3.0版本很像?超凡最近在搭建轻量化的金融级数据协同网络方案,能够实现不同业务板块数据的高效交互与隐私保护,说不定能在A银行项目里做个双团队联合演示?父亲向来提倡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峥优你觉得呢?”   闻峥优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指尖捏着酒杯轻轻晃了晃:“大哥果然是商业奇才,三句话不离合作。”   总控官笑着点点头,目光在兄弟俩之间游移,没搞懂这兄弟俩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只能打哈哈附和:“闻家二位少爷如果能携手,那这项目的技术前瞻性和稳定性,我们银行可就放心了。联合演示要是能成,想必能为项目落地提供更全面的保障。”   酒桌上的交流渐入常规商务节奏。   —   闻修越那边估计聊得热火朝天,以他的能力,在竞标事宜上必定游刃有余。季煜烽去了趟洗手间,抽了根烟。   抽完烟走到门口,突然有人推门进来,险些和他撞上。   季煜烽不耐地蹙了下眉头,抬眼一看,是闻峥优。他喝酒和闻修越一样不上脸,如果不是身上的酒味,根本看不出来。   他该不会也在隔壁吧。但没多想,在就在吧,又不关自己的事。   闻峥优已不是他的经理,两人形同陌生人,所以季煜烽连招呼都没打,打算直接绕开对方。   没想到,闻峥优突然攥住他的手臂。抬眼看去,闻峥优虽面上无表情,但从眼神里能看出,他此刻有几分不爽。   不爽就不爽。季煜烽刚想甩开对方的手,闻峥优清冽的声音传来:“我想和季总谈谈。”   季煜烽正要开口拒绝,对方紧接着道:“如果季总不想在洗手间这个公共场合和我发生不愉快,被别人看见,我觉得咱们还是去休息室比较好。”    第83章   季煜烽和闻峥优一同前往休息室,在门口驻足没进。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来坐吧。”闻峥优见他停在原地,开口道。   季煜烽散漫地倚着门框:“不必了,闻经……不对,现在该叫你闻总了。有话直说。”   “我哥因为你,辞去了埃迪的CEO职务,”闻峥优也没往里走,两人四目相对,“爸妈不同意你们的关系,他索性搬离了家。我哥向来孝顺,如今却为了所谓爱情,和家里闹得水火不容。”   季煜烽眉心微蹙。他没细问过闻修越的家庭矛盾,只下意识以为对方父母“不忍心”。究竟是闻修越报喜不报忧,还是眼前人故意煽风点火?一时难以分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闻修越与家人的关系,现阶段似乎有点僵。   脑袋里想了不少,可嘴上不饶人,季煜烽咧开唇角,漫不经心道:“所以,你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闻峥优的视线在季煜烽的背头上停留了几秒,继而凝在他脸上:“这个发型很衬你。” 目光沉了沉,像是淬了墨的深潭,藏着暗涌。   季煜烽觉得这小子今天有点怪,顿了顿,又听对方道:“你喜欢我哥什么?长得好?还是因为他是闻家长子,将来能继承公司?可他现在不是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他已经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喜欢闻修越,季煜烽不耐地看向他。   闻峥优笑了笑道:“他如果不是闻家大少爷,你觉得你们这家小公司,夺标的概率能有多大?”   闻修越即便不是闻家少爷,也依然是个极其优秀的人。至于竞标,季煜烽从不认为超凡作为小公司就比大公司矮一头。他沉声道,“你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闻峥优唇角笑意清亮:“小季,你一向聪明,没想到对——感情这么迟钝。”   季煜烽觉得这话莫名其妙,说不出的怪异。   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刚想开口搪塞,下一秒,闻峥优的话让他大脑当场宕机。   “我喜欢你,暗示得这么明显,你居然一点都没察觉。”闻峥优的目光里,倒映着初见那个少年的模样——银发黑眸,轮廓硬朗,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将周遭的喧闹和繁华都纳入眼底,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只一眼,便刻进了骨髓,怎么都忘不掉。   季煜烽愣怔地看着他,表面虽维持着冷漠,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就像好端端走在平地上,冷不丁踩中一颗隐形炸弹。   这句话的离谱程度,不亚于乞丐突然宣布要竞选总统,荒诞到让人怀疑对方脑子是不是进了太平洋的水。   他甚至用指尖狠狠掐了一下手心,确认刺痛感真实存在,才敢相信这不是什么荒诞梦境。   沉默几秒,季煜烽回笼思绪,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那你喜欢老子什么?喜欢我暴脾气?还是喜欢我叛逆的拽样?”   “还有,老子最不喜欢当别人的备胎。”他懒得多提韩祁的事,只觉得闻峥优的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   季煜烽转身欲走,却被闻峥优猛地攥住手臂,一个旋身压在门板上。另一只手撑在他耳畔的门板上,形成半包围的禁锢姿势。   季煜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生得比女人还漂亮的闻峥优,力气居然这么大。   当然,他也不是吃素的,打架随时奉陪到底。   眼底骤然腾起阴寒冷意,刚想抬腿反击,门外传来往来人群的哄笑声。他呼吸一滞,动作僵在半空。不能闹得人尽皆知,要是传出“超凡工作室季总与人打架斗殴”的负面新闻,必然影响竞标,为这种人搭上前途太不划算。   季煜烽眼底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却见闻峥优唇角勾起一抹诡异弧度,低声说:“我哥要的东西,我也想要。”   话音刚落,闻峥优抵在门板上的那只手突然扣住他后颈。   然后,欺身而上,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耳畔,紧接着嘴唇压下来。   就在四片唇瓣即将贴合之时,“啪”的一声脆响撕裂空气。   屋子里瞬间静默。   季煜烽和闻峥优同时愣住。   季煜烽目光怔怔落在自己发麻的手掌上。卧槽,打得手心疼。   抬眼再看闻峥优,或许因都有斯拉夫血统,他和闻修越一样生着冷白皮,这力道不轻的一巴掌下去,右脸颊肿得通红。   就连门外路过的人都听见了动静,问道:“屋里怎么了?”   季煜烽深吸一口气,生怕门外的人推门进来,强作镇定道:“没事,刚才不小心碰倒了酒杯。”   “哦,好吧。”   门外没了声音,闻峥优仍怔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季煜烽的脸。   想来,这个生在云端的二少爷,何时挨过别人的打?   “请你自重。”尽管差点被强吻的季煜烽也很不爽,但在这个场合,闹得太僵终究不妥。顿了下,说了句实话:“刚那下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旦有人靠我太近,手就会不受控地打人。你要是生气,现在可以打回来。”说着,他主动侧过右脸。   闻峥优的目光先是骤缩,怒意翻涌,却在触及季煜烽混不吝的神色时,忽然泄了气般染上几分哭笑不得。这一巴掌确实打散了他方才的欲望,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想亲他。   沉默许久,见闻峥优还没动手,季煜烽不由得挑眉,看向他:“你怎么不还手?”   闻峥优忽而低笑出声:“我怎么舍得打你?”   “哦,不打就算了。”季煜烽不想待在这儿浪费时间,手刚搭上门把手,背后传来闻峥优清冷又带着几分偏执的声音:“A银行的项目,我势在必得。你,也是。”   -   和银行的项目总控官聊了几句后,闻修越和陈强回到包厢。   闻修越发现季煜烽不在,发消息也没回,随便找个由头先出去了。   本以为季煜烽去了洗手间,刚要进去找,却撞见迎面而来的闻峥优。   右脸明显红肿,像是挨了打。尽管他们兄弟间关系破破烂烂,闻修越还是本能地顿住脚步,目光落在那道指痕上:“峥优,你的脸怎么了?”   闻峥优看着大哥眼底转瞬即逝的关切,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扬起惯常的明媚笑意,沉默两秒后慢悠悠开口:“被小狗挠的。”   闻言,闻修越面色微变。他当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冷声道:“你找季煜烽做什么?我劝你最好清楚自己该碰什么,别染指我的人。”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哥哥。”闻峥优轻嗤一声,“不过我觉得你有点无理取闹了——”他忽然逼近半步,笑意里带着几分挑衅,“你凭什么觉得,这世上只有你能喜欢他?”   闻峥优撕下了平日里伪装的“弟弟恭敬哥哥”的表象,闻修越反而更适应这种明刀明枪的交锋。一直以来,他们兄弟俩在人前演兄友弟恭的和睦戏码,他早就累了。   他神色平静,语调温柔却暗藏锋芒:“因为只有我清楚,怎么让他赢。而你,只会用阴招拖他下水。”   -   季煜烽回到包厢时,闻修越不在,只有陈强在场。对方解释说闻修越临时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季煜烽也没多想。   与陈强闲聊几句后,闻修越返回包厢,几人随即切入竞标的正题。   陈强与闻修越算是旧识,早年在埃迪时曾有过项目合作,深知闻修越的专业能力与行业口碑。加之今晚酒过三巡,陈强对闻修越脱离家族独立创业的经历多了几分唏嘘,又见银发青年作为初创团队负责人却毫无怯场之意,竟生出些许惜才之心。   “前两年中标价浮动区间在2400万到3100万之间,今年总行压了预算……”话音未落,又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包厢门,“技术标占比如果能提到55%以上,或许能避开价格硬杠。”   酒局结束后,两人叫了辆代驾回到家。   今天没喝多少酒,季煜烽脑子还很清醒,一到家就钻进书房,再次仔细研究起竞标文件。   没过一会儿,门被推开,闻修越端来一盘水果放在桌上。随后拖过另一把椅子坐到季煜烽身边,盯着文件给出了些中肯的建议。   闻修越虽然年纪轻轻,可在大厂有六年工作经历,眼界和阅历确实不同寻常,季煜烽总能从他的见解中获得启发。   超凡与那些大公司相比,确实存在一定劣势,比如品牌影响力不足、资金实力有限,但季煜烽觉得,他们的技术资源扎实,团队成员都是精挑细选的年轻人,其中几位还是闻修越从行业内挖来的顶尖人才,在人才竞争方面丝毫不落下风,硬实力不比大公司差。   竞标文件需聚焦技术创新与成本优化,融入国产化替代技术路线与金融级安全认证体系,季煜烽又把细节反复打磨校验,直至每个数据指标与案例引用均精准匹配行业标准。   季煜烽学生时代就对学习要求很高,尽管已反复优化,这一版竞标文件他还是不太满意。距离开标还有一个多星期,他还有时间打磨。   盯着电脑久了,眼睛有些干涩,他抬手捏了捏鼻梁。   侧头看了眼正专注翻阅行业资料的闻修越,勾了勾唇角。   有闻修越在,就像身后有了无形的支撑,哪怕面对行业巨头环伺的竞标战场,心底也觉得安稳。   他们最近压力都很大,生活得劳逸结合,季煜烽抬眼看向闻修越,提议道:“要不玩会儿游戏?”   闻修越放下手中资料,拿起桌上手机:“来。”   季煜烽也解锁手机屏幕,最近他和闻修越没玩《王者荣耀》,都在玩自家工作室研发的《幻境探险》。   刚进入游戏界面,看到界面最下方那行“超凡工作室独立研发”,他唇角不自觉勾起。   就在这时,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独家猛料!超凡工作室全力打造的热门游戏《幻境探险》,目前已被指控涉嫌侵权抄袭。”    第84章   点开看到这条胡诌的新闻,季煜烽只觉得荒唐。   荒唐至极。   抬眼一看,闻修越似乎也收到了推送消息,暂停了游戏,目光凝在新闻界面上。   “这个时间点出现针对公司的负面新闻,明显是冲着这次竞标来的。”闻修越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向季煜烽道。   季煜烽也明白其中关节。   多个网站接连推送“超凡游戏涉嫌抄袭”的消息,显然是有人购买了舆情推广。   《幻境探险》上线不久便盈利千万,难免招致行业侧目。商场如战场,见不得人好的红眼病从来不少。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倒下。   又点开一条“深度调查:超凡工作室游戏著作权争议”,看着看着,发现文中称“瑞卓科技公司某员工爆料,其作为埃迪前员工指认,超凡工作室负责人曾为埃迪实习人员,在未通过转正考核后,涉嫌窃取公司游戏数据,将埃迪研发项目包装为个人作品”。   季煜烽眉头紧蹙,放他娘的狗屁!又仔细思考了一下“前员工”的说法,侧眼问道:“李鹏被辞退后,在哪儿工作?”   “你猜得没错,就是李鹏。”闻修越第一时间找人查到了李鹏的就业轨迹,“估计是李鹏受人指使,爆出这个料”   “受谁指使?”季煜烽问,眼神中并不是单纯的疑问,而是猜到答案后想要确认的审视。   “我猜,其中一个应该是张丰。”闻修越说,“丰润集团破产之后,他就投靠了自己的女婿,目前在其女婿的公司任职,瑞卓就是他女婿的公司。”   季煜烽自然清楚他们与张丰之间的恩怨,这个答案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另一个是谁?   微信弹出了一条消息。   是闻峥优发来的。   [你看到行业最新的新闻了吗?]   那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吸引了闻修越的注意。他微微探身,目光落在季煜烽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看清了发件人是闻峥优。   沉默片刻,他的声音从季煜烽身旁缓缓传来:“他有骚扰过你吗?”   闻修越是一个观察力极强的人,闻峥优对自己的心思,想必也能揣摩到。但他问心无愧。   一直以来,季煜烽的处事态度都是“关老子屁事”,哪怕闻峥优喜欢自己,他知道后也只当是随耳一听,依旧秉持“关老子屁事”的原则。   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坦诚相待。   “我有闻峥优的联系方式,是因为当时在埃迪工作,他是我的上司,所以加了微信。但除了工作之外,我们没有闲聊过。”季煜烽慢条斯理地说,与其说这是解释,不如说是在轻飘飘地阐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事实,“今天我遇到他,他跟我说他喜欢我。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老子又不喜欢他,他爱喜欢就喜欢,喜欢老子的人多得是,他排不上号。”   说完,观察着闻修越的反应,对方眼神变成了一如既往的、带着宠溺的温柔。   “我的季小狗太优秀,走哪儿都招蜂引蝶,”两人的椅子挨得极近,闻修越手臂一伸将人揽进怀里,指节摩挲着对方后颈凸起的脊椎骨,舌尖趁机探入对方唇齿间。   季煜烽被吻得踉跄着撞上他胸口,听见这人在纠缠的呼吸里含混道,“让我很有危机感......”   季煜烽反咬住他的下唇,气声混着笑溢出:“老子这么招风,只有你能追上。”   缠绵的亲吻渐渐驱散了因腌臢事给他带来的怒意,那些关于诬陷和阴诡手段的浊气,终究抵不过眼前人的爱意。   直到两人都喘着粗气,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亲吻。回归了正题。   “所以,另一个人,我觉得是峥优。”闻修越苦笑一声说,“我的男朋友,很抱歉,因为我们之间的恩怨,又拖累了你。”   这个答案也在季煜烽的意料之中。想来闻峥优是先借用与他们有过节的张丰和李鹏,给了两人一笔好处,唆使李鹏作伪证。成了,就能以小成本搞垮竞争对手;不成,锅也是李鹏和瑞卓的,他可以美美隐身。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段,闻峥优不知道用了多少次。   现在又来假模假式地嘘寒问暖,估计是又想约自己单独见面,谈一些所谓的“条件”。   季煜烽没有回复那条微信,也没有删掉对方的联系方式。他没有删好友的习惯,人的一生会认识很多人,经历时间和一些事情后,有一些人自然会形同陌路,删不删也没有必要。就连左一超的联系方式,他也一直没删,因为早就不把那些过客当回事了。   暗灭屏幕,不想看这些乱七八糟会影响自己心情的消息,又纠正闻修越的说法:“和你没关系。就算没有你,我们和他是竞争对手,他也会使用各种手段来达到目的。”   这件事情并没有给两人带来太多的情绪冲击。与其被困住,不如想解决方案,闻修越说:“竞标时间节点,任何负面消息都会影响咱们竞标,打官司太过繁琐,尤其对于游戏这种产品,很难界定著作权归属,等官司结果出了,竞标早就结束了。既然对方投放负面舆情,咱们也可以用同样方式,他找人,咱们也能找,有个现成人选。”   闻修越欲言又止。季煜烽也猜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还有什么比埃迪前任CEO的证言更有说服力?   但季煜烽其实不想。   埃迪是闻家的产业,当初闻修越辞职创业,如今成为埃迪的竞争对手,本就站在自家产业的对立面。闻修越表面风轻云淡,但换作任何人,面对这种处境难免左右为难,弄不好再被别有用心的人传成背刺。   闻修越已经为自己恶化了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关系,他为自己付出太多太多,不能总是让他冒险。   “倒也不用你出面,”季煜烽面无表情地说,“随便找个信源就行,人们只关注舆情导向,不会在意信源主体是谁。”   闻修越低头看向屏幕,他在业内人脉深厚,迅速联动游戏媒体准备发布澄清通稿扭转舆情风向。   抛出第二条解决方案时,他抬眼看向季煜烽,目光犀利自信:“他们能造谣污蔑,咱们也能揭老底。瑞卓是这次竞标企业之一,张丰儿子杀了人,躲到了国外,这事儿要重新发酵并不难。一旦形成舆论爆点,瑞卓的竞标资格必然受影响。”   两人商量着对策,将细节一一落实。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时,季煜烽忽然拽住闻修越的手腕,指尖顺着对方掌心划入指缝。闻修越的手指先是一僵,随即反客为主地扣紧他的指尖。   “闻修越,老子好爱你啊。”   “嗯,我也是。”   现实从来不是缀满糖霜的童话书,而是布满荆棘的荒原。锋利的枝桠会划破追逐理想的手,带刺的藤蔓会缠住奋力奔跑的腿。   但季煜烽不怕,因为他身旁始终有闻修越。   晚上季煜烽迟迟没有睡,懒洋洋地靠在闻修越怀里,闻修越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身,两人一起刷着行业新闻。   舆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著作权争议与反证博弈的舆情战愈演愈烈,最后竟登上微博热搜。   #超凡游戏著作权争议#   虽然季煜烽现在心情很平静,但要说一点不烦躁是不可能的。距离竞标还有一周多时间,这个节骨眼闹出这种事……   感慨完命运多舛后,他心态调整得很快,不再去想,准备关掉手机睡觉。   突然,又有一条热搜空降榜首。   #背叛与澄清?超凡季总前合作伙伴的证词#   闻修越也刷到了,侧眼看向他:“你看看最新热搜。你的好朋友。”   季煜烽疑惑点开,冷不丁没反应过来这个“好朋友”究竟是谁。   热搜内容来自一个网友的微博长文——   本人曾与超凡工作室负责人季煜烽先生为合作关系,五个月前因个人经济原因,未经季先生授权,将其团队研发的游戏项目原始代码及策划案违规转卖给埃迪公司,借此获得埃迪实习机会及相应报酬。后因违规行为暴露被解除劳动合同。   现郑重声明:涉案游戏《幻境探险》的完整著作权归属于季煜烽先生及其团队,本人对上述侵权行为深感懊悔,愿配合相关调查提供证据。   配着几张图片——游戏引擎核心代码创建时间、项目转卖协议扫描件、银行转账凭证,以及埃迪公司出具的离职通知书。   如此一来,网友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季总的游戏代码之所以会在埃迪,是因为被人私自转卖。后来双方可能达成过某种协议,季总退了一步允许埃迪使用。现在季总因某些原因与埃迪产生纠纷,从埃迪离职后收回了游戏著作权。   其实事情的具体细节,网友们并不关注,关注的重点在于谁是游戏的研发者。   如今一切昭然若揭,评论区的风向一边倒:   [原来季总才是被剽窃的受害者,瑞恩这次吃相太难看了吧?]   [所以说之前的员工爆料都是污蔑?这波商战手段玩得够脏啊!]   [看来季总很有人格魅力,连曾经背叛他的人都站出来帮他澄清。]   ......   季煜烽的视线停在这条微博上许久。   视线从屏幕上抽离,微微仰头,目光虚焦在某一点上。   像是被往事的刺轻轻扎了一下,又像是在冰水里泡久了突然触到暖炉,说不上是感慨还是释然。   手机弹出的消息打乱了他的思绪。点开一看,是唐骏发来的: [哥们,我这事儿办的咋样?]   季煜烽正琢磨这事儿和唐骏有什么关系,对方又发来一条: [我刷到一超的微博,直接买了热搜推上去,还不夸夸我?]   他勾了勾唇:[谢谢兄弟。]   “是不是挺感动的?”闻修越看向他,搂着他腰身的手臂又紧了紧,“危机之中,总有人站在你这边。”   季煜烽轻嗤一声:“那必须的。我眼光好,交的朋友都是真性情,不像某些人,”拖长声音抬眼,“只会闷头帮我解决麻烦,连句邀功的话都不说。”   闻修越吻了吻他的脸颊。   沉默几秒,季煜烽像是回忆着过去,目光带着怔忪与复杂,“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左一超被人欺负也不吭声。就这样一个老实人,却在背后搞了我一波大的。现在又冒着在这个行业身败名裂的风险,去发这条微博帮我澄清,我真没想到。”   “人总会变。”闻修越说。   是,人总是会变。   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后,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一觉了。左一超发来了一条消息:[明天有时间出来见一面吗?] 第85章   季煜烽并不想去。左一超和他这几个月没有任何交集,让左一超赔的款,对方拿不出来,也不能把他卖了换钱,就这么一直拖着。   虽然对方之前承诺过攒好钱会还,但季煜烽没报多大希望。   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想浪费精力纠结无用的过去。过去了,就都过去吧。   但转念一想,左一超帮了他一个大忙,如果连这点小小的请求都满足不了对方,好像有点薄情寡义了。   [嗯。]   没再多说别的,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手机。   翌日,季煜烽去了和左一超约定好的咖啡厅。   夏日阳光在百叶窗上碎成光斑,角落里的留声机正放着低哑的爵士乐。   左一超黑了点儿,头发也剪短了,看起来比以前硬朗了不少。   服务员上来两杯拿铁,拿出付款码,季煜烽淡淡地说了句:“AA吧。”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两人都没有多说话,各自付了钱。   四目相对几秒,左一超先开了口:“煜烽,听说你离开埃迪自主创业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左一超的声音还是像以前那样干净清澈,季煜烽觉得好像和几年前刚认识的那个少年没有区别。   “就那样。”抬眼看了他几秒,也不多周旋,开门见山道出心里的疑问,“你为什么帮我澄清舆论?”   左一超摸着咖啡杯身的手指一顿,沉默几秒后抬眼看向季煜烽,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潮:“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往后……希望你能顺顺利利。”   这话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都不重要了,季煜烽低声说:“谢了。   “你话还是这么少。”左一超笑了笑,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的清苦,“自从被埃迪辞退,行业里都知道我涉嫌窃取游戏数据,哪家公司敢用我这种人?所以我在这行彻底断了出路。”   季煜烽眸光微颤,但仍静静地看着对方。   “前几个月,我卖了老家的房子给我妈治病,后来边打工边攒钱,自己创业了。”左一超揉了揉短发,笑容里倒有了几分释然的清亮,“早上摆早餐摊,薄利多销,虽然忙但能赚点辛苦钱;中午到下午兼职发传单;晚上支个夜宵摊煮泡面,京城加班族多,小本生意居然做得挺红火——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上。”   季煜烽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下,胸腔里闷着股说不上来的酸胀。本以为会和左一超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听着对方说着这些经历,也难做到无动于衷。   左一超继续道:“一天打三份工,累是累点,但日子过得踏实,我妈的病情也逐渐稳定了。其实人这一辈子……”他低头搅了搅咖啡,“摔过跟头才知道,比起走捷径摔得粉身碎骨,不如踩实每一步,至少活得敞亮。”   “你过得还可以,就好。”季煜烽面无表情道,“这次的事,谢了。”再一次做了感谢。   左一超停下搅拌的动作,忽然抬头:“你能原谅我吗?”   屋内空调的嗡鸣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季煜烽沉默着起身,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还有事,先走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顿住脚步:“希望你以后顺遂。”   出了咖啡厅,季煜烽回到工作室,继续忙着竞标事宜。唐骏的父亲往他们工作室投资了一笔资金,有了这笔资金支持,工作室得以提升项目落地能力,在竞标中能展现更强的竞争力。到了晚上,唐骏提议几人聚餐庆祝。   这次本想带上家属,可临走前,闻修越的父亲给他打了通电话。   接完电话后,从闻修越的表情判断不出电话内容,季煜烽犹豫片刻还是问:“你爸说了什么?”   “我爸说,让我回家吃个饭,”闻修越抿了抿唇,如实道,“他说想我了,但我觉得该先和你去吃饭,明天再回家。”   “你今天就回去,”季煜烽不假思索道,本就因闻修越离开家庭而愧疚不已,哪能再拦着他见父亲,“你爸想你了,别让他等太久。”   “赶紧去,”又下了通牒,“你要是不去,以后别想和老子在一桌吃饭。”   -   闻修越回到了闻家。   几个星期没回,他没感受到家里有多大区别。到家时,看到餐厅摆满了一桌子美食,有好几个他爱吃的菜。父母和两个弟弟都在。   听到开门声,一家子人都从沙发上起身,Elena一点没掩盖对大儿子的想念,几乎是跑到闻修越面前,给了他一个重重的拥抱。   闻修越回抱自己的母亲,闭了闭眼,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后背,听到:“修越,妈妈想死你了,再不回来妈妈要去你那找你了!以后和小烽搬到家里来住吧。”   意料之内,父母先妥协了,他应道:“嗯,我会和他商量的。”   闻远朝这几周认真想过,恋爱本就是件美好的事,儿子能在其中收获幸福,这于他而言只有欣慰。哪怕儿子出柜,他也应该包容理解。   看向儿子,眼底仍是往日的慈爱,仿佛儿子出柜谈了个男友的事根本没发生过。走到大儿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这是我老婆,修越你抱太久了,你爸都要吃醋了。”   Elena小声嘟囔:“要你管,我就要抱着我大儿子。”   三弟闻杨也在。父母从来没有对小儿子提过这段时间大儿子为何没回家,闻杨也没多问。   他知道,任何矛盾在这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都会化解。他和哥哥们有一对开明仁爱的父母,让他们从小就生活在充满安全感的爱意中。闻杨朝大哥笑得很甜:“大哥,这段时间是不是工作太忙没功夫回家?以后我工作了,哥哥可得多教教我,有你带着,我肯定不用像你这么辛苦。”   闻峥优面上微笑着,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指尖掐进掌心里。   他好像从未真正属于过这个和睦有爱的家庭,他们四个人才该是完整的一家子。无论闻修越犯了多大的错,哪怕违背父母家族联姻的意愿、和一个男人相恋,他们也能轻易原谅;无论他如何努力扮演温顺懂事的次子,为家族事业耗费多少心血,得到的始终是一句“你哥最近怎样”的轻描淡写。   父母对他的爱不假,却永远比不过对大哥的偏爱。   闻峥优突然感到全身冰冷,好像此刻不是身处温馨的大平层,而是多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海啸。他和大哥被海浪卷走时,父亲毫不犹豫地朝大哥游去!天空被暗流搅成墨色,浪潮狠狠砸在他的身体,他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徒劳挣扎,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背影越飘越远。   这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是何等残忍又何其毒辣。   闻峥优的目光落在说说笑笑的三人身上,看父母把温柔都堆给兄长,任自己在嫉妒的深渊里腐烂成灰。   “二哥,快来吃饭啊,站在这儿想什么呢?”闻杨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闻峥优才从阴鸷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冲着几个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说了一句:“大哥回来了,咱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往餐桌走去。   几个人坐在餐桌上,Elena坐在闻修越的身边,一直给他夹着他喜欢吃的菜,又和他聊起最近发生的事情,闻修越和以前一样,沉浸在温馨的家庭氛围里。坐在主位上的父亲突然提到:“修越,听说你最近和小烽一起开公司创业。你们在外面从零做起太辛苦,回埃迪工作吧。”   闻修越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稍抬眼观察了闻峥优的表情,尽管闻峥优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还是捕捉到了他眼里一瞬微澜。   目光看向闻远朝,打趣道:“爸,我先不回来了,还是想和我对象一起创业。你可不要小瞧我们,我们现在一步一步往前走,早晚有一天,我们公司的会像埃迪一样具影响力。”   家大业大,虽然闻远朝觉得儿子没必要打拼,但还是鼓励道:“年轻人多闯闯也是好的。不是咒你,要是你们觉得太难干不下去了,爸爸欢迎你们随时回来。”   闻修越笑了笑,“谢谢爸。”   Elena又说:“最近A银行竞标项目,我听银行那边说,你和小烽开的公司也要竞标?”   “是的,妈。”   “我可不像你爸那么嘴毒,”Elena冲着闻远朝挑了挑眉,“我就是觉得,我儿子他们的小公司,能赢了一众大企业,包括埃迪。”   做梦,想都别想。闻峥优的眼神掠过一丝沉重的暗芒。   -   “干一个,我的好兄弟们。”   四人同时举杯,季煜烽抬手将酒杯重重磕向对面,仰头灌下琥珀色的液体。   几个人窝在常去的酒吧里,董贺看向对面的唐骏道:“老唐,你爸怎么突然转性投资咱们三千万?他不是一直觉得你创业得赔穿底裤吗?”   “还不是瞧着咱们有油水可捞?”唐骏指节敲了敲空酒杯,顿了下,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我爸那生意人精得跟猴似的,投咱们工作室的钱,指定得连本带利扒层皮赚回去。哥几个只管把项目干得漂亮,等咱们支棱起来,高低让我爸看看,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把他们拍在沙滩上!”   “我上周跟一甲方爸爸吹牛,说咱们能做元宇宙婚礼场景,人家当场拍板签了五十万定金!”董贺翘着二郎腿晃了晃酒杯,“结果我连夜查资料,现在满脑子都是VR建模怎么搞。这牛逼吹得,比植发还费头发!”   看着俩人你一眼我一语地瞎扯,季煜烽勾起唇角,慵懒地笑了笑。坐在他对面的柳飞说:“还是季总的游戏项目,让咱们赚了一大笔钱。真的兄弟们,我就感觉这将近三年的努力没白费,”傻傻地嘿嘿笑了笑,“头发也没白掉。”   唐骏不和董贺瞎扯淡了,侧眼看向季煜烽正色道:“对了,兄弟你和闻总最近没少在竞标的事情上操心,你觉得银行的竞标项目,咱们公司拿下的把握有多少?”   “不好说,尽自己最大所能。”季煜烽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顿了下,也说了句心里话,“不过,我觉得我能行。”   “不用觉得,是肯定。”董贺说,“话说,你和闻总——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季煜烽刚喝的一口酒听到这话差点喷出来,斟酌几秒,神色平淡,慢悠悠地说:“你怎么扯到这儿来了?”他和闻修越确实提到过结婚,当时不过是开玩笑打哈哈,他也没往深了想。   喝了一些酒,人的思绪也就变得矫情了些。他曾以为单身是风,能无拘无束地飘向任何方向,男人就该自由洒脱。可自从和闻修越恋爱后,这种念头居然慢慢消散。他开始在意有没有人陪他一起吃早餐晚餐,床上有没有另一个人的温度。以前从不在乎生活是否稳定,现在倒是渴望把日子过成树,根须缠在一起,枝叶覆着枝叶,在风雨里长成共同的屋檐。   “那可说好了,你和闻总结婚,我们哥几个得坐主桌啊。”   季煜烽笑着应下,目光扫过几个朋友,忽然觉得胸腔里满是踏实的热气。竞标项目虽难,但团队拧成了一股绳;和闻修越虽没提结婚日程,但两人正一步步往同个方向走。   -   接下来的几天,季煜烽专注于竞标项目,一字一字扣细节,总算出了一版他满意的竞标方案。   京城最近时不时就下雨,夏季的雨淅淅沥沥敲着窗玻璃,阴沉的天空弥漫着沉寂压抑的氛围。   竞标当天,季煜烽换上正装,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倒是异常平静。正要独自从家出发去A银行大厦。   昨天Elena感冒发高烧,闻修越在家陪着母亲,本来想让季煜烽一起去,但被拒绝了。   他其实很想去,但没去。一是还没完全做好见父母的准备,二是想先专注竞标事宜,等忙完再说。   于是两人约定各自从家出发,下午一点前到达现场。   季煜烽拿着竞标文件,带了把伞出门,往小区地下车库走时,手机突然响了。是闻修越打来的。   闻修越平时习惯发微信,打电话必是急事,季煜烽立刻滑开接听键,对方声音依旧温柔平缓:“季小狗,你先去,我这边出了点车辆追尾事故,京城路况堵,你慢慢开,别着急。”   还好,追尾不是特别严重的情况。季煜烽拖着腔调,不紧不慢道:“知道了,你也别急,我先到现场等你。”   进入小区的地下车库,因是工作日中午,此时十分安静,空无一人。   他走到自己的车旁时,旁边那辆奔驰的车门突然打开,一下子蹿下来五个人。 第86章   季煜烽见五个人堵住了他,这架势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余光睨了一眼周围地形,唯一可行的,就是打开身后的车门,把车开出去。   也没多废话,说时迟那时快,他手刚放在车门上,对方就意识到了他的意图,攥住了他的胳膊。   季煜烽也不是好惹的,膝盖猛地向上一顶,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肘部狠厉地磕向对方肩膀,借势将手臂抽离。   “你们什么意思?”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有两个小时就要竞标了,心急如焚的焦躁感像是有团火在胸腔里乱窜。   “季先生,是你自己和我们走,还是我们带你走?”其中一人说道。   “走你妈逼。你们有病还是我有病?”也不和他们废话,季煜烽直接给对方来了一脚,可对方人多势众,有个人趁他不注意,直接抬手劈在他的后颈上。   季煜烽只觉眼前一黑,顺势倒在地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煜烽再次醒来,感受到自己好像靠在软垫上,后颈挨的这一下力道不小,眉尖微微蹙起,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   刚想活动,就发现动不了,瞬间清醒了许多,一低眼,发现自己被绑在沙发上。   这间偌大的屋子里空无一人,那几个人明显是别人雇来的,估计叫也不会来。   这个时间把自己劫走,目的不言而喻。目光扫了周围一圈,没看到竞标文件,如果落到了别人手里,离竞标前这段时间足够对手拆解方案逻辑、仿制技术细节。   后果不堪设想。季煜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太阳穴却突突直跳。   这将近两个月来,为了这份竞标案耗费了太多心血,此刻仍能感受到精力被抽干的虚浮感。可他现在连竞标现场的大门都进不去,满心的不甘、愤懑、焦灼如潮水般在胸腔里翻涌,像是随时都会炸开。   在静默的氛围下,他清晰地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视线穿过雨幕,眼神透着几分茫然。也不知道闻修越现在有没有到现场,有没有进行竞标陈述。   太多太多的未知。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只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   竞标结束,闻修越站在会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或西装革履低声交谈着商业术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后如释重负的气息和未消散的竞争硝烟。   车追尾耽误了时间,好不容易快赶到会场,又在附近被一群无赖阻拦,结果迟到了,工作人员压根没让他进去。   给季煜烽打了电话,又在微信发了条消息问“到了吗”,对方回复“到了”。盯着聊天框里那行静默的文字,季煜烽却迟迟未从会场出来,闻修越的预感正一寸寸应验。   直到最后,人也没出来。闻峥优倒是出来了。   对方也看到了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大哥”,没再多说别的。闻修越正在气头上,硬生生压下所有的愤怒,不动声色地走到闻峥优面前,问:“我男朋友在哪?”他们心知肚明,没必要拐弯抹角。   “大哥这话问的,”闻峥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男朋友在哪,我怎么知道?”   闻修越手握成拳头,强忍着想把亲弟弟暴揍一顿的冲动,瞥了眼玻璃外缠绵的雨丝,眼底忽然浮漫起一层薄薄的暗色,转瞬便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看向对方:“去休息室谈谈?”   两人来到了休息室,程式化地点了两杯咖啡。   闻峥优悠然地搅动着咖啡,他长得很像母亲,明艳漂亮。他的性格本该像母亲那样乐观明媚。   物是人非,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已闹到难以调和的地步,究竟怎样才能让他不恨他这个大哥?不知该用多少真诚才能融化隔阂的冰,不知需要多少理解才能缝补破碎的情。从前他总想着顺其自然,少去想那些恩恩怨怨。他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二弟,当哥的总该多担待着点。   一直以来,他都试着去理解,哪怕亲弟弟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也没追究。   可他的弟弟还是恨他。闻修越清醒地知道,他们兄弟之间这道坎,也只能由他们俩磨平。磨平了,才不会再彼此伤害,也不会牵扯别人。   收回万千思绪,闻修越喝了一口咖啡,将咖啡杯搁在骨瓷碟上,轻笑道:“A银行的标,提前恭喜二弟了。”   闻峥优的目光从杯子上抬起:“商场不是慈善场,哥哥说这句话太早,结果还得过几天才能公布,鹿死谁手都不一定。”   闻修越笑了笑:“我觉得我的弟弟比我强多了。”   闻峥优目光微闪。   忽然闻彬推门进来,走到闻修越面前,递给他一个浅蓝色的物品。   闻修越接过,眼神示意他退下。   闻峥优的目光落在这薄薄的物件上。是膝盖贴。眸光似有深意流动。   闻峥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膝盖,这是多年前在海里浸泡过久落下的病根,每到阴雨天就会发作。竞标期间下雨,他心思都在竞标上,早就把这事抛在脑后,没来得及让助理购置。   漂亮的眼眸深沉无比,幽暗不明。时间好像一下子又倒退到十几年前的海啸,冰冷的寒意漫遍全身,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突然感受到一团温热的东西贴在自己的膝盖肌肤上,那温度顺着皮肤渗进骨子里,惊得他指尖微微发颤。   闻峥优垂眸,裤腿被卷起,闻修越正半俯下身为他贴膝盖贴。   没想到闻修越还记得。也对,他向来心思细腻。   上小学时的暴雨天,学校不让家长进校门,只能在门外等候。他不是爱表露情绪的人,尽管当时膝盖剧痛难忍,班级在五楼,他想强撑着自己下楼、绕过大操场走到校门口。   没想到闻修越直接来到他们班,在后门玻璃上递来一个眼神示意他等着。等其他学生走得差不多,整层楼只剩他们两人时,闻修越走进班级,弯腰背起了他,一直背到校门口的自家车上。   喉间突然涌上股艰涩。   “我的弟弟强就强在,比我更适合掌管埃迪,”闻修越放下对方的裤腿,起身坐回座位,“竞标的公司有十几家,你能直击对手企业账面漏洞、挖掘对手贿赂证据,让对手陷入真真假假的舆论战。就连张丰儿子杀人逃往国外的消息你也能和我一样散播,做了这么多还能全身而退。我做不出对家人下手的事,你却能。这股狠劲,才配当集团继承人。”   这些话闻修越是真心说的,说完也不知是什么心情,或许是释然后的轻松吧。从小受豪门教育影响,早养成荣辱与共的意识。不管他和闻峥优谁继承产业,总归是闻家人,翻不了家族的船。不过是左口袋与右口袋的区别,不必争得头破血流。   闻峥优看向他,神色意味不明,“我恨你,无非是因为不甘心。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爸妈更偏爱你?是因为你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也想不明白韩祁为什么会对你一见钟情,却没有注意到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我。我在乎的一切,都绕不开你。我这人很矛盾,明明盼着你死,可想到你如果真死了,我大概也会很难过吧。”扯了扯嘴角,笑得发涩。   “我仔细想想,也许我没有真的恨你,更多的是我放不下的执念。”   “今天你没来参加竞标,说实话,我心里很痛快,好像很多年来压在我身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不过哥哥,希望以后你能有好运。下一次,我不会害你,我们各凭本事堂堂正正争一场。”   “嗯,好。”   -   季煜烽靠在沙发上,目光放空,想了很多,倒真的冷静了下来。冷静到任何结果都不重要了。   商业考量不能理想化。他们公司才刚起步,就算今天去了竞标现场,面对一众行业头部企业,只凭努力就能夺标?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努力的人。他如果因这点阻挠就锱铢必较,未免有些小肚鸡肠,难成大器。哪有赚钱遇不到挫折的?所以即便遇到再多糟心事,也得泰然处之。   机会是源源不断的,但是抓住却不容易,如同浪里淘沙。尽管这条路很长很难,但他也有信心让公司从籍籍无名的初创企业,历经淬炼与沉淀,在群雄逐鹿的商场站稳脚跟。   门突然被推开,视线顺着声响落到门口。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个人。   季煜烽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闻峥优走上前,放开了他。   没想到会这么痛快。季煜烽漠然瞥了他一眼,闻峥优一下子坐到他身边。对方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看起来也没那么高兴。   他心态平静了许多,起身,双手插着裤兜,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腔调问:“闻总用尽手段拿下招标,一会儿是不是该放个鞭炮庆祝一下?”虽说结果尚未公布,但十有八九是埃迪中标。他的事业,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历经多少磨砺,才能赶得上。但他心底仍揣着一团不熄的火种。只要持续向前,终有一日能在商海浪潮中劈波斩浪,与那些俯瞰众生的身影并肩而立。   只见闻峥优低笑一声,从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起雪茄盒,用雪茄夹捻出一支衔在指尖,点燃。   烟圈从唇齿间溢出,在明暗交错中氤氲出几分港式冷冽。   像旧电影里走出的雌雄莫辨的人间尤物,又裹着世家贵公子的矜贵疏离。   人长得好看,就是心太黑了。   黑就黑吧,实在不爽,大不了下次绑了他揍一顿解解气。一想到这么美的脸被揍得鼻青脸肿像猪头一样,季煜烽就觉得痛快。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味,闻峥优抬眼看向他:“要不要来一根?”   迎上对方的目光,季煜烽淡声道:“没心情。”   “你知道,我原本把你带到这来是想干什么吗?”闻峥优吸了一口烟问。   “懒得猜。”   “是想和你做你和我哥每天晚上都做的事情。然后,发给他看——你说,他会不会气死?”   “......”季煜烽觉得自己的脾气好了太多,听到这些话居然无动于衷。   “可我现在不想了。”   ?季煜烽瞥了他一眼。   “因为……我喜欢你,又好像没那么喜欢你。但自从遇到你,我觉得一直过不去的坎,好像也能跨过去了。原来我除了他,还可以喜欢别人。我对你的心动,是真的。”   季煜烽其实也有点想知道闻峥优喜欢他的原因。这些话,他好像听明白了,又没太明白,但都不重要了。“哦”了一声,“说完了?”   “小季,愿你能拥抱更璀璨的人生。你真的很出色,值得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季煜烽离开别墅,四下寂静无声,雨停了,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探出头来,在地面洒下斑驳的碎金,脚下的草叶沾着雨珠昂然挺立。万物蓬勃,目之所及皆是向上舒展的生机。   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豪车,闻修越靠在车旁。季煜烽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勾起唇慵懒地笑了笑,主动探过头,轻吻了他的脸颊。   “我们回家吧。”    第87章   到了家里,季煜烽像往日一样,与闻修越一同准备晚饭,丝毫没有受竞标失败的影响。饭后,两人又如常待在书房处理公司项目。   闻修越坐在他身侧,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累了便玩一局游戏,在忙碌与休憩间张弛有度。生活充实又有意义。   “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我可以向招标方投诉峥优,”闻修越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向季煜烽道,“按照规定,可以在中标公示期内提交书面质疑函。”   季煜烽停下敲击键盘的手,靠在椅背上,风轻云淡道:“投诉?对埃迪这种行业龙头,质疑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少?”他其实不愿让闻修越为难。   见男人低睫说“抱歉”,他又道:“你不必道歉。如果没有你,我不能接触到那些宝贵人脉,也没人指导我如何编制竞标文件,你耗费的精力,一点都不比我少。即便我们今天参与竞标,凭新公司的资质,中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商场从不是靠金手指通关的游戏,是丛林里弱肉强食的法则。”   季煜烽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天生拥有代码天赋,原生家庭虽内耗也没让他受冻挨饿,身边有靠谱的朋友,更被上天赐予了此生最珍视的爱人。相较之下,多数人面临的机遇更为稀缺,困境更为棘手,痛苦更为难熬、友情更为难寻。他没什么可抱怨的,当下拥有的一切,让他感到很幸福。   “我爸我妈说,他们想见见你,”闻修越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摩挲着,“这周末要不要去一趟?”   这事儿闻修越之前提过,当时季煜烽因工作太忙,不想分心。更重要的是,他确实还没准备好见闻修越的父母。他不擅长与长辈交流,但内心又挺期待见面。   “行啊。”   周日一早,季煜烽让闻修越帮他做了个发型,做完后对着镜子好一通照。活了21年,他从没对着镜子照过这么久。   一向嚣张傲慢的他,难得流露出几分紧张,问身旁的闻修越:“还……挺帅的吧?”   “帅,你最帅。”   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正装,两人驱车前往闻修越家。路上,季煜烽脑袋里反复琢磨着见面该对闻家父母说些什么。虽说之前偶遇过,但如今处于谈婚论嫁的阶段,情形与往日截然不同。   想到“谈婚论嫁”这四个字。自己21岁,闻修越再过几个月就24岁,虽说年纪不大,但他们都大学毕业又有社会工作经验,这个时候结婚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念及此,季煜烽默默看向闻修越。   到了小区,两人拿起备好的礼物,来到闻修越家门口。闻修越掏钥匙开门,屋内开阔的空间感扑面而来,毫无局促感,透着自在与随性。季煜烽正失神间,便听到了脚步声。   Elena迎上前,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温暖的拥抱裹住。   “我的儿子,你终于来了,妈想死你了。”   儿子??季煜烽有些发懵,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抱错人。直到听见对方接着说 “小烽看着这么高又这么精神,怎么这么瘦啊”,才确定是在说自己。他有点感动,勾了勾唇,抬起手臂回抱住她。   “都别在门口站着了,”闻远朝笑着说,“赶紧进屋吧。”   看到季煜烽手里提的礼物,又道:“小烽,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常过来,我和你们妈妈都很想你们。”   “嗯,好的,闻叔……爸。”季煜烽觉得自己没刚才那么紧张了。闻家的家庭氛围太好,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难怪闻修越也懂得爱人。   Elena揽着他的手臂,她是个阳光的母亲,笑起来光彩很盛,完全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让人不自觉想亲近。走到沙发的这段路上,她还在问他最近工作累不累、忙不忙。   季煜烽笑着应下,在沙发上坐下,就听闻Elena说:“修越你也真是的,早就让你带小烽回来,怎么过了这么久?是不是要我哭天抹泪求你,你才能把小烽带过来?”   这不是闻修越的原因,季煜烽抢在他之前解释:“是我最近太忙没抽出空,他早就跟我提过,让我来。”   Elena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烽怎么这么护短啊!妈告诉你,以后修越要是惹你不高兴,你直接揍他,我绝对不拦着。”   闻修越故作惊讶,逗她:“妈,我可是你亲儿子啊,不能这么偏心。”   “亲儿子怎么了?谈恋爱就得负责,惹小烽生气就是你的不对。”   “他哪能惹我生气,”季煜烽懒懒地笑了笑,“我不气他就不错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干净透亮的男声:“哥,小烽哥,我刚才在卧室戴着耳机练英语听力,没听到你们来,爸叫我才知道。”   闻杨走到另一个沙发旁坐下,季煜烽觉得闻家三兄弟都长得太出挑,还都是高个子,闻杨看着像个小大人。他刚坐下,就听闻远朝说:“闻杨,阿姨在厨房忙着做午饭,你去给你小烽哥和你大哥洗点水果。”   “好。”   闻远朝坐在另一个沙发上,语气诚恳地对季煜烽说:“小烽,上次去你家,是爸的态度不妥,爸跟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现在我真心祝福你们。不是我自夸,修越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能给你幸福。”   季煜烽听了这话很是不好意思。闻远朝那天不过是实话实说,他本就是个文明人,即便动气也没说过重话,连脾气都算不上发过。“爸”,他生涩地唤了声,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要不提,我都忘了。”   至于闻远朝说的,闻修越会给他幸福,这一点季煜烽一直坚信。他的温柔和担当都刻在骨子里,他又是个强大的人,时时刻刻都在保护他,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温暖与爱意。   闻远朝越看儿子找的对象,越觉得顺眼。为人真诚直率,做事又有能力。这般品性,纵使是个男孩子又如何?   闻杨把水果盘端了过来,盘中各色水果码放得煞是好看。他将果盘摆在茶几上:“哥,小烽哥你们吃。”说完习惯性地坐到母亲身边,拿起一个芒果,熟练地扒好皮,递到她嘴边。   “峥优怎么不在?”闻修越问,毕竟他之前一直在家住。   “他出差了,自打接手埃迪的管理,他就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闻远朝说。   随后,五个人围坐在客厅里,话题从工作聊到生活。闻远朝给他们推荐了几个颇具潜力的项目,Elena则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日后的旅行,还罕见地走进厨房露了一手。   午饭时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其中还有Elena做糊了的红烧肉。   “妈,您是不是把盐当成糖了?”闻杨笑道,“而且红烧肉里不该放花椒和八角,味道会杂乱,放黄酒和酱油调味就够了。”   “你行你来啊。”   “闻杨你别讲究吃,我老婆的手可不是用来做饭的,那是用来享福的。”   饭后,闻远朝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季煜烽,他愣了一下没接,闻远朝干脆塞到他手里说:“小烽,我知道你不缺钱,但这是我和你妈的心意,你必须收下。都是一家人,别跟长辈见外。”   季煜烽下意识看向闻修越,见他点了点头,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谢谢爸。”   午休时两人一起回到闻修越的卧室小憩。晚上留宿,下午想着出去走走透透气。   夏日白昼漫长,空气炽热而躁动,他们来到莫奈花园。园内游人三三两两,举着相机捕捉花丛间的光影。   穿过钢筋森林,一路行过修剪齐整的花径,最终投入自然的调色盘,季煜烽仿佛坠入色彩的漩涡。明黄的灿烂、柔粉的温婉、深紫的幽邃……花的尽头仍是花,景的深处还是景,恰似莫奈挥毫,将光影的韵律、色彩的诗篇、梦幻的意境揉碎在一起,美得让人心醉。   即便作为一个偏爱宅居、又不太解风情的人,季煜烽也忍不住感叹像是闯入了被施了魔法的天地,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沐浴在大自然的魅力与艺术的熏陶中,他下意识望向闻修越,只见日光在他发梢碎作金屑,眸中盛着整片花海的璀璨。   “季小狗,我们结婚吧。”   冷不丁听到这话,季煜烽愣了许久才回过神,藏在心底的期待像被揉碎的星光突然落满掌心,他难以置信地追问:“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闻修越笑得温柔而专注,从兜里掏出丝绒盒子,两枚银亮的男士戒指在夕阳里泛着温润的光。   “这个是?”   “我妈给咱们订的,说是送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愣了许久,季煜烽笨拙又真诚地甩出一句“老子同意”。   求婚在寻常又浪漫的氛围里悄然落定。他低眸,看闻修越正一点点为他戴上戒指,金属环触肤时的微凉,令他的心尖泛起颤栗。   然后,闻修越的手掌轻覆在季煜烽发顶,继而捧起他的脸颊。   两人呼吸交缠间,闻修越垂眸望着他,眸光缱绻黏稠。缓缓低下头,唇覆上他的,辗转厮磨间,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一点点撬开他的牙关。   季煜烽热烈地回吻着他。   爱是经久不衰的色彩。   是岁月织锦时不肯褪色的底色。   是星河流转中始终跃动的光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