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难忘》作者:鳄人行山   文案:   两个性格很差的事业批,年轻时有各自的野心与挣扎,不会讲话,也不懂爱,所以当年吵架赌气冷脸分手,谁也没回头。   分开后两人都在各自的领域迅速崭露头角。当下属或者合作伙伴提起“那位同您年龄相仿的行业黑马”时,他们都只淡然一笑,说“哦,他啊,略有耳闻”。   别人都以为他们不认识,最近的距离就是被刊登在财富杂志同一页上。   但没人知道,在他们日夜颠倒搞事业的间隙,即使每天只睡四小时,闭上眼,脑海里疯狂地都是对方的脸。   各自天涯海角地忙了几年之后,在某场宴会上,他们猝不及防地重逢了。   -   后来的顶层套房,冉步月沉默地推开房门,刚落锁,他们便用力地掠夺彼此,喘息着摔上床。   事后,冉步月姿态慵懒,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嘲讽:“舒总什么人睡不到,还用得着找前任?”   “和你最爽。”舒枕山缓慢地吐出烟雾,反问,“你觉得呢?”   冉步月语气刺人:“你活儿挺烂的,排不上号。”   随后又慢悠悠地加了几个字:“但也凑合。”   他们约定,两月一次,房费平摊。   -   他们白天在谈判桌上明枪暗箭、针锋相对,互相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业界公认他们关系很差。   却不知一到晚上,这两人能把床摇塌,刻薄的嘴唇能亲肿。   -   他们用身体的契合当借口,掩饰那些从未消弭、甚至日渐浓烈的深爱。   但他们嘴比吊硬,说不出口。   【阅读指南 & 排雷】   1. HE,1V1,始终身心唯一,吃的就是一个守身如玉爽。但他俩都会造谣自己经验丰富。   2. 前任变泡友。舒攻冉受,不拆不逆。   3. 世界上最硬的材质是他们俩的嘴,其次是钻石。   4. 攻有皮肤饥渴症,但他不说。诶,就是嘴硬。   5. 职场/科技描写不一定贴近现实,半架空。   6. 主要写现在,偶尔穿插过去片段。不会有整章过去时。想看整个过去的宝可以等完结!   7. 雷点想到再加。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主角:冉步月,舒枕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们约定,两月一次,房费平摊。   立意:爱的前提是爱自己 第1章 略有耳闻   洛杉矶的冬季常常阳光明媚,今天却下了小雨,阴云满天。   登机,滑跑,起飞。   飞机攀升,穿破阴翳云层,来到湛蓝的云海之上,载着冉步月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八年的异国他乡。   “最新的电影这儿都有诶,你准备看什么?”田小喆探头看向隔壁,大为震撼,“你咋还在工作!”   被叫的人没有反应,低着头在平板上写写画画,长发垂落,只露出一个冷淡的下巴尖。   田小喆早已习惯了被忽视,倾身敲了敲他,提高音量:“老大,休息一下吧!”   “……”   这人转过头,露出一张瘦削苍白的脸。   实在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东方青年,五官美得令人心惊,有种冷冽的厌世感。眉眼间似有不耐,像条被打扰了进食的蛇。   田小喆痛心疾首:“老大,你已经辞职了,不再是牛马了,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套嚼子?”   “?”   冉步月懒洋洋地将长发拨弄到耳后,耳朵里赫然塞着一只耳机。   田小喆:“……”   “你说什么?”   冉步月下巴侧过一个微小的角度,眼睛还紧盯着平板,声调轻飘飘的,态度相当敷衍。   ……说了那么多,合着一句都没听见呗。   田小喆怒其不争地骂:“真是对牛弹琴!”   骂也没用,自从三年前成为冉步月的助理,田小喆对着这个工作狂弹了三年的琴。   最开始田小喆差点被冉步月那种不要命的拼劲吓死,生怕他哪天猝死在办公室,田小喆苦谏数次,却始终无法说服这位疯狂的主子。   久而久之田小喆就放弃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班到凌晨的时候,趁冉总监不注意,把他桌上热腾腾的咖啡泼掉。   田小喆一边无奈一边感叹,有这样的事业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更何况冉步月不仅拼,他还聪明,手里做出来的东西很有灵气,属于老天爷追着喂饭的那一挂。   冉步月在大学期间便手握数个奖项和丰厚的作品集,还没毕业就收到了一沓offer,22岁从M大工程系毕业,入职湾区某顶尖设计咨询公司。   两年后,冉步月被国际大厂高薪挖走,负责开发一条全新产品线。本来老板布置的任务是两年内完成,不知道冉步月是怎么做到的,他带领团队在一年内实现了从概念设计到生产落地的全过程,抢在竞争对手之前率先将产品推向市场,反响出乎意料地热烈。Ran的设计斩获当年众多设计奖项,而且成为了这个品类的经典设计范式,被其他品牌争相效仿。   从此,冉步月和他名字的中文寓意一样,在业界冉冉升起,成为近年来备受瞩目的新锐工业设计师。   然而,就在大家认为冉步月会在湾区继续大放异彩的时候,他却做了一个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决定——辞职。   冉步月放弃了无数人觊觎的优厚年薪、福利和股权待遇,也放弃了这些年来独自在国外打拼得到的一切,计划回国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挺多人劝冉步月再考虑一下,公司也极力挽留。毕竟他上升势头正猛,根基不算稳,等背靠大公司多做出些作品、彻底打响名声,再出来单干也不迟。   可惜冉步月不是个听劝的人,固执己见地辞了职。   有些人问他为什么做出这个愚蠢的选择,冉步月温温柔柔地反问,你鼻子底下为什么长个多余的出气口?   还有人遗憾地摇摇头,说Ran才26岁,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年轻气盛,他会后悔的。   其实田小喆也搞不懂他们老大怎么想的,他从没试图去理解天才的大脑构造。反正他冉哥想回国,田小喆就死乞白赖、屁颠屁颠地跟了回来。   “欢迎乘机,请问两位想吃些什么?”空乘礼貌地将菜单递给他们。   田小喆早就饿了,迫不及待地把能点的菜都点了个遍,转头一看,冉步月已经把菜单还给空乘了,只要了一份蔬菜沙拉。   “你就吃这么点儿?”田小喆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老大!这好歹是头等舱,头等舱的羊毛你都不薅?况且这都是你自己的毛啊。”   冉步月连坐姿都没变,头也不抬地说:“不饿。”   田小喆无奈地直叹气。   这是他们老大一贯的坏毛病,不爱吃饭。   像田小喆这种饭桶,完全无法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热爱美食的人。简直不可理喻!   冉步月对食物的要求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常常坐在办公桌边扒拉两口菜叶子就算一餐饭。   最开始,田小喆以为冉步月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吃,后来发现,即使是项目结束出去度假,冉步月对各种美食也没什么兴趣,进食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享受美食的幸福感。   ——瞧,又来了。这种平淡的、懒散的表情。   田小喆瞅着冉步月慢悠悠地塞沙拉,嘴巴跟懒得张开似的,小口小口慢慢地嚼,像某种行动缓慢的食草动物。   哎,难怪冉总监这么瘦,衣服穿身上空荡荡的。   田小喆不无心酸地想,要是让他爸妈看到自己儿子在国外折腾成这样,心里该多难受啊?   “你这什么眼神。”冉步月无语地看着他。   田小喆拿手绢抹眼泪:“儿啊,娘心疼你!”   冉步月:“……”   没想到让田小喆更心疼的事儿还在后头。   几小时后,飞机遇到气流颠簸,机舱里光线昏暗,空气凝滞,一班人被颠得上上下下。   田小喆当坐过山车玩,开玩笑说:“每当此时,我都想好遗言了……”   还没说完,语气急转直下,“老大,你没事吧?怎么吐了?晕机了吗?”   冉步月躬着背,捂在嘴上的手指关节泛白,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呕——”   但也没吐出什么东西,胃里几乎是空的。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才知道你会晕机。”田小喆懊恼不已,“早知道就给你提前准备点晕机药了。”   “吃药也没用。”冉步月缓缓吐字,“绝症。”   “你以前坐飞机也不晕啊!”   “短途的没事,长途的看运气。”   田小喆说ok,下次他就记得了。   冉步月总是这样,时常冷不丁冒出一个小毛病或者小习惯,像小怪兽脑袋上突然冒出一只犄角。   三年多了,田小喆还没完全摸清冉步月的习性,总有他不知道的。   可能天才艺术家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乘务长都被田小喆那大惊小怪的几嗓子弄过来了,她的目光在冉步月脸上停了好几秒,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像害怕碰碎什么名贵的瓷器:“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冉步月摇摇头说不用,但乘务长还是替他拿来了温水,帮他铺好床,在田小喆的强烈要求下,冉步月被迫躺上床盖好被子。   “不许看平板了!”   冉步月刚拿起平板就被田小喆喝止,只好从善如流地放下,“好的妈妈。”   “有那么多工作非要现在做吗?”田妈妈都无奈了,“盯着平板容易晕机。”   冉步月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小崽子也不想想自立门户有多少准备工作要做,多少文件要签,工作室选址要一个个筛,潜在客户要一个个聊,下机之后数不清的事情等着他们,现在怎么睡得着。   至少要发得起小助理的工资是不是?   田小喆义正严辞:“下了飞机之后您就要赶去郝总的生日晚宴了,趁现在赶紧多休息会儿,至少要倒好时差吧!”   哦,还有这事儿。冉步月差点就给忘了。   郝总,大名郝乐,家里是做电器的,生意做得很大。   前几年冉步月还在吭哧吭哧当乙方的时候接过郝乐的单子,完成得又快又漂亮,设计很出挑,令人耳目一新的同时兼顾实用性。后来这款产品帮他们彻底打开了国际市场,郝乐还亲自飞来加州感谢过冉步月。   当年郝乐刚接手家业没多久,比冉步月大一岁,性格活泼,和他名字一样整天都挺乐呵,用那什么性格测试一测估计e度有99%。   两人一来二去的,也算有了些私交。   冉步月清楚,自己和这位少爷压根不是一个阶级,只能说是“有点业务合作”,攀不上那么近的关系。   但郝乐那边似乎真的把他当好朋友对待,也可能只是因为郝乐太e,热衷于广结善缘。   这不,郝乐明天过二十七岁大寿,听闻冉步月正好回国,热情地邀请他出席。   因为时间太匆忙,冉步月本来想拒绝,郝乐“哎呀”一声,说你来,保证让你不白来嗷!你刚回国,最缺的是什么?是客户、是渠道、是钱啊!我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好几个人傻钱多的大老板要做新产品呢,冉大师,你真不打算来挑挑?   这话说的,跟直播间大甩卖似的,挑菜呢。   都说到这份上了,冉步月也不好再拒绝。   更何况在冉步月的人生清单里,事业永远是排第一位的。   “咳咳,老大,我给你念故事吧。”田小喆说。   冉步月回神,露出一个疑惑的目光。   田小喆从书报栏里随手抽出了一本杂志:“你躺着闭眼睛听,注意力被转移就不会晕机了,然后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冉步月:……   “噢,这本是《环球财富》,最新一期。我看看有什么催眠的励志小故事……”   田小喆早已习惯被已读不回,自顾自地翻开目录:“哎呦我去!老大,这是当初采访了你的那一刊啊。”   冉步月一听杂志名就知道里头有他,反应不大地“嗯”了一声。   采访是几个月前做的,那时他还没辞职。刊登后人家毕恭毕敬给冉步月寄了样书,但他拆都没拆封就收起来了。   懒得看,意义不大。   田小喆倒是兴致高昂地通读全文,发自肺腑地赞叹,老大你这张照片拍得真好看!你这句话说得太有启发性了!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妙的设计思路呢老大你真是天才……!   冉步月一语不发地起身拿来清洁袋。   田小喆惶恐:“你又要吐啊?”   冉步月倦懒地合上眼:“听得我犯恶心。”   哈哈哈!田小喆幸灾乐祸,说老大你就是挺牛逼的,认命接受自己的牛逼吧。   眼看着冉步月的脸色阴沉下去,田小喆赶紧悬崖勒马:“好好好我不念你的采访了,我念别人的嘛。我看看目录哈…嗯就这个主刊封面人物吧!嚯,这副标题写的比你的还咋呼,《百亿商业帝国是如何炼成的,砚川集团最年轻的掌门人——》”   冉步月面不改色,心跳却陡然提速,咚咚地敲在肋骨上。   “——舒枕山。”   哗啦。   整个人砸入水中,肺泡中的氧气被抽干,强烈的窒息感漫上头顶。   “我这些年经常在各种新闻上看到他的名字,老大,他真的好牛啊。”   田小喆像个人工智能似的总结舒枕山金光闪闪的职业生涯——   从M大工程系毕业后立刻回国,进入父辈的公司,做起和所学专业完全不搭边的商业地产……用六年时间,从品牌到经营模式全方位重塑了传统的家族企业……让市值翻了几番……年纪轻轻手握大权…他现在才不到三十岁……哎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猪还大……   冉步月闭着眼睛听,沉入记忆的河水,顺流而下。   关于舒枕山的字字句句流淌过耳畔,水声潺潺,忽远忽近,朦胧而陌生。   这条河已经涨潮退潮许多次,冉步月走在梦境的岸边,沾湿他的却早已不再是六年前的那片浪花。   舒枕山。   冉步月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多数时候都和其他同学一样喊他Shu。   和舒枕山亲近的中国朋友会管他叫“枕哥”或者“阿枕”,但冉步月和他不算熟,距离他的朋友圈子也很遥远,因此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只有被逼到近乎崩溃的极限,冉步月才会喊他“舒枕山”,闷着哭腔,颤抖地求他停下。然而效果总是适得其反。   后来冉步月发现,不论喊不喊他的名字,中文名还是英文名,不论要他停下还是要他慢点,舒枕山都不会听,让冉步月倍受折磨。   舒枕山的名字起得古拙雅致,举手投足间也相当绅士温润,但冉步月知道他骨子流着狠戾的血。   早慧,记仇,心狠手黑,为达目的能豁出一切,懂得争抢也懂得放弃,运筹帷幄地操控局势,是天生的商业领袖,能做成大事。   ——也是冉步月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冉步月最后一次念他的全名,是对他说:“舒枕山,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舒枕山就坐在他床上,隆起的肌肉上全是新鲜的齿印和抓痕,唇上沾着血,眼底通红得吓人。   像刚打完一场狠架。   话音落下,冉步月眼睁睁看着舒枕山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疯失控。   冉步月甚至以为舒枕山会扑上来掐死自己,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摔门而去,连上衣都没有带走。   舒枕山,我们到此为止吧。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   田小喆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指着杂志惊讶道:“天呐,舒大佬和你是校友呢,还是同一个学系,只不过比你早毕业几年。他肯定是那种校园风云人物吧!”   没有回答。   田小喆锲而不舍地凑过来:“哎,老大,你们认识吗?”   “哦,他啊。”冉步月漠不关心地移开目光,“略有耳闻。” 第2章 最近距离   总裁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桌子和沙发上扔满了文件,两块移动白板被写得密密麻麻。   男人独自端坐桌边,肩背挺拔,面前的屏幕不知道已经亮了多久。   笃笃,响起敲门声。   “进。”男人出声。   Patti打起精神摆出专业姿态,踩着舒适的平底鞋推开门,把一沓资料放到男人手边,让本来就堆满纸页的桌面更满了。   “舒总,这些是研究部最新的调研报告,重点回答了投资人上次提出的一些问题。”   舒枕山推开手中的事,头也不抬地把报告拉过来看。   快速翻看后,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几页上,脸上越来越没表情。   Patti一看他这样,心里就道了句“完了”,看来还是不满意。   看着老板平整挺括的衬衫、一丝不乱的发型、和那因为忙碌反而愈发清俊的下颌线条,Patti内心第无数次地涌现出敬佩和震撼。   这是他们老板连轴转的第五天,日程表满得塞不进去一只蚊子,Patti估计他每天平均睡眠时间不足五小时。   舒枕山不久前提出了一个产业拓展计划,遭到了董事会和持股人的坚决反对。   集团做商业地产起家,后来拓展到娱乐和金融行业,舒枕山在任的几年里,逆市而行,在一片萧条中将这些板块发展得很好,堪称奇迹。   对于未来的发展策略,大部分高层的主张都是稳扎稳打、持续深耕,拓宽国际影响力,然而舒枕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出要投资研发机器人。   做什么?机器人?他当自己在拍科幻电影儿呢?当时某个高层拍案而起,怀疑自己耳朵瞎了。   更何况舒枕山一开口就是成亿的规模,也不怪会遭到这么多反对,正常人都会觉得风险太大。   所以舒枕山这些天都在试图说服投资人,报告和计划书前后做了大几百页,每一页内容舒枕山都烂熟于心——   只用了不到五天,投资者那边的态度就有了转向的迹象。   Patti毫不怀疑,这些人很快就会被舒枕山说服,然后心甘情愿、热血沸腾地砸钱进来。   舒枕山似乎有种能轻松忽悠人的超能力,你不知不觉就会跟着他的思路走,然后心服口服地追随他。   更牛逼的是,他不仅擅于画饼,还有能力真的把饼烤得金黄油亮、十里飘香,热乎乎地揣进你钱兜里。   所以被他忽悠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Patti隐约能感觉到怪异,这次业务扩展和以往不太一样——舒总太上心了。   即使它只是一个尚未成型的小胚胎,舒枕山也甘愿不计回报地付出,越熬夜越精神,越工作越起劲儿。   Patti和二助要轮班倒才不至于猝死,而舒枕山在这种炼狱般的工作强度下居然还能保持形象,还能让Patti在行尸走肉的打工间隙抽出宝贵的0.01秒赞叹一句老板长得真挺养眼,没人知道这位神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老板压根不是人!   不是人的舒枕山安静地看了报告五分钟,啪地一声合上文件,甩到桌沿,语气平平地问Patti:“还有没有别的事?”   Patti精神一凛,答:“没有别的事,就是和您确认一下今晚的行程。郝总的生日宴会将在下午五点开始,需要帮您准备什么吗?”   舒枕山滞了一秒,才道:“不用。”   哦,今天是郝乐的生日啊,他都给忙忘了,呵呵。   “好的。造型老师已经到了,衣服也准备好了。”   Patti的尾音微微有些上扬,差点掩不住即将下班的激动。老板一整个晚上都是私人行程,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短暂地放个假,爽耶。   “噢对了,还有一件小事。”   Patti把手中的杂志放到舒枕山桌上,“之前《环球财富》采访您的那一期出刊了。您要看看吗?”   舒枕山随意扫了一眼封面,目光罕见的有些恍惚。   身体先他的视觉一步做出本能反应,麻痹感从脊柱蔓延到四肢,心脏猛地跳快,像音乐节上震响地面、敲髓连筋的沉重鼓点。   Patti心思已飞到下班后的甄嬛传赏析环节去了,所以没注意到老板的异样。   舒总从来不把这些和工作无关的小赞誉放在心上,他也绝不会自恋到去回味自己的采访,Patti便很自然地又拿走了这本杂志,体贴地说:“如果您不需要的话,我就先帮您收到……”   “放我这吧。”舒枕山出声,嗓音有点哑。   Patti眨眨眼:“嗯?”   舒枕山面不改色:“杂志放下。”   “好的。”Patti从善如流地照做,心中很疑惑,但她不会问。   “没什么别的事就回家吧。”舒枕山收回目光,语气称得上温和,“辛苦了。”   Patti赶紧说不辛苦不辛苦,迅速地关上门溜了。   办公室陷入沉寂,偌大的房间里,阳光下只有飞尘在缓慢飘荡。男人沉默着,英俊的侧脸轮廓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杂志封面是他的照片,旁边有他的名字“舒枕山”,而另外一侧,写着其他受访者的名字和小标题。   只是因为“冉”这个姓氏相对稀有,所以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另外一个人的。   冉步月:重塑世界。   翻开目录,“舒枕山”的名字在首栏,再往下数三个栏目,印着“冉步月”。   两个名字之间的距离大约是18.6厘米。   这是六年来,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因为交上来的方案都做得太烂,舒枕山不想再多看一眼,现在又恰好有些闲暇时间,所以他开始阅读平时根本不屑于读的《环球财富》正文内容。   文章讲述了冉步月的职业生涯和设计理念,旁边是杂志给冉步月拍的采访照片。   图片中的青年坐在阳光下,长发随意披至肩头,没有看镜头,而是看着窗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世界都与他无关。   冉步月背后的墙面上,挂着他任职公司的logo。   显然这张照片的构图有很大问题,洋人公司的logo太大,比例过重,很刺眼。   而且只需一眼,舒枕山就发现他瘦了。   看来鬼佬公司的伙食挺差劲的。   消瘦的两片锁骨顶起衣领边缘,像一双薄薄的、展开的翅膀。   舒枕山知道,摸上去肯定很硌手。   因为他摸过很多遍。   他能完全把冉步月整个人抱进怀里,像大虾米抱着小虾米。手搭在他腰间,解开衣扣,从小腹开始往上摸,摸到锁骨和喉结为止。   舒枕山声称此举与情欲无关,只是在定期检查冉步月有没有乖乖吃完饭。   最开始浑身都摸不到几两肉的人,慢慢被他养好了不少,体重达到健康的标准。   舒枕山到后来都不用上手,也不用体重秤,看冉步月几秒钟就能判断出他胖了还是瘦了,进而判断出他近期的心情和压力水平。   神奇的是,即使隔着照片,这项技能居然也没有消失。   不过现在,不管冉步月是高矮胖瘦,不管大洋彼岸的公司餐厅售卖草莓小笼包还是菠萝水饺,都和舒枕山没有半毛钱关系。   只是关于一位中国设计师的文章而已,舒枕山逐字看下去,情绪平稳,心如止水。   笃笃,有人敲门。   Patti在外面问要不要让造型师过来,晚宴前的时间不多了。   “……”   舒枕山怔忪回神,眼前赫然是被揉皱得面目全非的杂志页角,不知道谁干的。   直到Patti又问了一次,舒枕山才把杂志收进抽屉,云淡风轻地提声道:“我去造型室。”   造型师早已在造型室等着了,身旁立着一个大的化妆箱,后面挂了几套考究的男士礼服。   “舒先生,挑件您喜欢的吧。”造型师很热情。   舒枕山顿时头大,心里把郝乐骂了第一百零一遍。   郝乐从小就是最爱闹腾的,二十七了还是玩心不改,说什么27是他的幸运数字,所以27岁生日要大办特办。   他给每位宾客发了一张烫金的邀请函,用花体英文写着时间地点,还有严格的dress code,要求宾客仿照《了不起的盖茨比》里1920年代的穿衣风格,主打一个复古、奢华、纸醉金迷。邀请函甚至很大牌地警告,不符合要求的宾客会被禁止入场。   刚拿到邀请函的时候,舒枕山被浮夸得说不出话,但一想到是郝乐,就什么都合理了。   不到一秒钟,舒枕山就挑中了所有礼服中最经典的那套塔士多。   非常低调的选择。造型师颇有些遗憾,劝说舒总试试别的,比如旁边那套高规格的燕尾服。   “燕尾服只有您这种身高和身材穿着才好看,也不用担心用力过猛,您压得住。”   在任何造型师眼里,舒枕山都是个完美的衣架子,五官深邃英俊,气质温沉,却又隐匿着难以言说的危险气势。不用担心他撑不起衣服,只有衣服被他驾驭的份。   以前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就常有模特公司找上门来。当时郝乐不止一次地打趣说:“阿枕,你转行做男模算了,没准能挺进好莱坞。”   舒枕山想到刚刚在杂志上看到的照片,心说,能去做模特的其实另有其人。   穿戴整齐站在落地镜前,造型师打量几秒,满意道:“挺好的。给您配个口袋巾吧。”   舒枕山拉开储藏阁,叠好的口袋巾塞满了整整一抽屉,什么面料和花色都有。   塔式多礼服一般配白色口袋巾,造型师扫一眼就分辨出其中最好的面料和品牌,询问道:“舒总,选这条?”   舒枕山从来不在衣着方面多费心思,造型师搭什么他穿什么,今天却反常地否定了造型师的选择。   他沉默片刻,指向另一个方向:“那条吧。”   造型师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储藏阁正中央放着一条展开的口袋巾,白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不是丝绸,而是亚麻质地。   造型师立刻阻止道:“这条不适合今晚的场合……”   言下之意是嫌它太廉价,戴出去掉价。   这玩意儿挂在厨房立刻就能当抹布,如果出现在舒枕山胸口就太荒谬了。   但很快,造型师悔不当初地闭上嘴。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既然它如此普通,却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像博物馆里的镇馆之宝被珍视着,只能说明一件事——   它很特殊,也很重要。   舒枕山已经走了过去,把它取下来折好,放进自己左胸口袋里。   折得不是很规整,像两只扁扁的兔耳朵。   造型师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变轻了,像是怕惊扰了它:“舒总,我再帮您整理一下。”   舒枕山说了句“不用”,转身就走,没让造型师碰。 第3章 久别重逢   飞机降落鹏城国际机场,距离郝乐的生日晚宴只剩下三小时。   从下飞机,冉步月就跟打仗似的,去临时酒店放行李、洗澡梳头、穿衣打扮,提着给郝少爷的礼物,马不停蹄地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宴会地点。   出租车上,田小喆可算喘了口气:“妈呀累死了,希望不会迟到。”   冉步月闭眼靠在后座上,眉心疲倦,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老大,你还好吗?”田小喆担心道,“如果太累了的话,咱干脆不去了?就说从机场回来堵路上了。”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冉步月睡得很不踏实,餐食也没吃两口,晕机几次,都吐不出什么东西。   田小喆对此束手无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人包圆了两人份的头等舱飞机餐,践行了光盘行动。   冉步月问:“空姐问你要不要点餐,你点不点?”   田小喆没懂这和去不去宴会有什么关系,还是老实地回答:“点啊,当然点。我能吃为什么不吃?”   “是啊。所以我会去。”   田小喆竖起大拇指:“老大,你是这个。”   临近生日宴会场,田小喆逐渐发现他们是车流里唯一的出租车,前后左右都被豪车簇拥着。   田小喆没胆气地缩了缩脖子:“我们是不是应该租一辆玛莎拉蒂来的啊……”   冉步月眼睛都没睁:“我们应该骑共享单车来。”   片刻后到达目的地,田小喆拜拜闪人,助理秘书们一律没资格进会场,便自己找地儿消磨时光去了。   冉步月神情自若地走下出租车,向侍者出示邀请函,穿过古典油画般的花园,走入精致得如城堡的建筑物,奢华馥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繁复的水晶吊灯从富丽堂皇的天穹垂落,旋转大理石楼梯如花瓣绽开,女士们摇曳的镶钻裙摆与先生们锃亮的皮鞋尖相辉映,珠宝与头饰流光溢彩。大厅仿佛化成了一池春水,池中衣香鬓影,波光粼粼,芬芳荡漾。   冉步月看着宾客们隆重华丽的衣着,再低头看看自己,突然意识到什么,翻出邀请卡背面,果不其然看到了被自己忽略的着装要求。   他只穿了件白色丝绸衬衣,配一枚黑蛇胸针,简直是《买不起的盖茨比》。   得,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开始钓冤大头呢,估计就要被赶出去了。   就在冉步月正兀自遗憾的时候,一阵浓郁的男士香水味扑鼻而来,伴随着惊喜的声音:“冉老师,你到啦!”   映入眼帘的便是郝乐那张乐得像朵花儿似的脸,像年画娃娃长大了之后的样子,特喜庆,和他身上那套高定很不相称。   冉步月被呛得差点咳嗽,挂上礼貌的笑容,把礼物递给他:“郝总,生日快乐。”   “哎呦多谢!郝什么总,叫我乐乐就行。”   郝乐大大方方地接过礼物,压根没在冉步月衣着上挑刺,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膀,“冉老师,你第一次来,不怎么熟悉,我带你随便转转吧!”   晚宴前的鸡尾酒会是最佳的社交时机,宾客们三五成群,自由攀谈,侍者们端着小食与酒水穿梭其中,客人们可以随意取用。   郝乐将冉步月介绍给几位制造业的高管,不着痕迹地把冉步月夸了一通,没过几分钟就花蝴蝶似的回去门口迎宾了,他毕竟是今晚的主角,忙得很。   即使郝乐的介绍很简短,也足够成为有力的引荐。冉步月顺势与他们聊了下去,相谈甚欢。   没过一会儿,名片夹里就多了好几张名片。   现在的冉步月仿佛变了一个人,谦逊幽默,如鱼得水,完全看不出方才在车上的疲惫,更没人知道他才从另一个大洲辗转回国,舟车劳顿马不停蹄才赶到这里。   冉步月端着香槟杯,满脸认真地倾听别人讲话,眼前猝然泛起密密麻麻的花点,差点没站稳。   灯光刺眼,香水熏人,晕机时反复体验过的那股恶心又开始翻腾,冉步月借力撑住高桌,站稳,拼尽全力才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眼睛闭上几秒再睁开,便恢复了清明。   又有人过来敬酒攀谈,冉步月熟稔地和他碰杯,两三句寒暄后,面带微笑地一饮而尽。   -   舒枕山到场的时候,鸡尾酒会几乎接近尾声。   郝乐指着舒枕山鼻子骂,你小子是不是都打算鸽了?这么晚才来!   舒枕山用指尖敲了敲表沿,意思是正餐还没开始,我很准时。   郝乐叉腰:“这前头不还有酒会吗?真不给我面子!”不过他这话也就是嘴上一说,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这样的酒会通常是向上社交的好机会,但对于舒枕山来说,在场的人要么他已经很熟,要么根本没必要结识。说得难听点,这场酒会没什么去的必要。   郝乐也清楚舒枕山最近忙着从投资人口袋里掏钱,所以本来就没指望他出席餐前酒会。   “噗。”郝乐瞥向舒枕山胸口,突然乐了。   舒枕山:“?”   “又是这条胸袋方巾啊。”郝乐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说着就想拿手去碰。   舒枕山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爪子。   “啧啧。”郝乐早料到他会这么做,贱兮兮地缩回手,忍不住第一百零一次八卦:“阿枕,一块布这么多年都不扔,到底为什么啊?”   口袋巾的佩戴很讲究,花色要与衬衣领带相协调,又不能完全一致,面料材质也有许多门道。舒枕山不会不懂这些基础礼仪。   但在某几次重要场合中,无论他穿着什么颜色的西装或领带,胸前都戴着这条平庸陈旧的白色口袋巾。   郝乐自诩时尚小王子,所以对这些七零八碎的配件很在乎,敏锐地发现了舒枕山的隐秘偏好。   这种冷酷无情的工作狂居然也有在乎的宝贝,别人碰都不能碰的,太让郝乐好奇了。   不出所料,舒枕山第一百零一次没回答。   郝乐第一百零一次压下心中刺挠的小爪子,抬手揽住舒枕山的肩膀,故弄玄虚地说:“既然你早到了,我就带你去认识个人。”   舒枕山配合地展现出兴趣:“谁啊。”   “一个特别牛的设计师。等你说服那帮老头,机器人项目正式启动之后,你肯定用得上。”   “哦。”舒枕山淡淡回应,“设计师我自有人选。”   “切,你选十个人都抵不上我这一个!听我的阿枕,你之后会感谢我。”郝乐很有自信地拍自己胸脯,又压低一点声音,“而且说实话,我觉得你和他会很聊得来。”   “嗯嗯。”舒枕山配合地点头,“谁?”   “我找找他在哪。”   郝乐领着舒枕山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像大明星滑入舞池,一路上花团锦簇,道贺声声,寿星满面春风地和无数人碰了杯。   “他很年轻,作品得过一堆奖,之前帮我们做的产品非常出色。后来他给美国佬工作了几年,最近回国了,准备开自己的工作室。我奉劝你,趁他现在工作不多,赶紧把他抢了,小心到时候人家根本没时间接你的项目。”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舒枕山便莫名焦躁起来,手指捏紧了酒杯,心跳也莫名变得很快。   “话说我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跟你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噢看到了!他在二楼。”   然而在郝乐出声之前,舒枕山早已看到了站在楼梯扶手边的那个人,因为他太显眼,很难注意不到。   在繁复典雅的深色礼服海洋中,只有他单穿一件简单的白色丝绸衬衣,丝滑垂坠,勾勒出清瘦高挑的轮廓。   万黑丛中一粒白,四周庸庸众人,全沦为模糊不清的背景板。   满桌黑色丝绒,他是卧在中央的那粒珍珠扣。   郝乐仍在耳边雀跃地喋喋不休,但舒枕山什么也听不清。   他一步步走上大理石台阶,仿佛一步步踏入许久未进入的河流,冰冷的河水漫过他的腿、腰、胸口,巨大的水压闷住他的呼吸。   印刷在杂志纸页上的人,此刻就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好像在做梦。   冉步月手里拿着红酒,懒洋洋地晃动,动作从容而自然,时而啜饮,唇上沾染淡红。   他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现在喝了多少?   冉步月突然朝别人笑了一下,这顿时令舒枕山清醒了不少。   舒枕山这才发现冉步月身边还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两人举杯相碰,交谈甚欢。   冉步月领口的丝绸随着他举杯的动作滑落存许,露出两片雪白瘦削的锁骨。   不用摸,甚至不用走近,舒枕山随便看一眼就知道他瘦了。   比杂志照片上更瘦,几乎透着病气。   舒枕山心里针扎似的发颤,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来。   不知道旁边那男的说了句什么,又把冉步月逗笑了。   随后,两人交换了名片。   显然这是一场愉快的社交。   “嗨嗨,冉老师和曜哥聊着呢,打扰啦。”   郝乐尚未站稳,酒杯先老练地和他们碰了两声。   男人笑着说“寿星大驾光临”,看到落在郝乐身后几步的人,又热情礼貌地喊了声“舒总”。   舒?   冉步月转身抬眼,半秒也来不及躲,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   ……   潮水退去,星月升起。   眼睁睁看着冉步月笑容消失,双颊血色褪尽,嘴唇瞬间变得苍白。   舒枕山一脚踩空,被推下悬崖,空白的失重感袭来,后知后觉地感到刺痛。   呵呵,就这么讨厌我。   舒枕山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郝乐笑嘻嘻地揽住两人:“来来,给冉老师介绍一下,这是舒枕山,砚川集团的总裁兼董事。这位是冉步月,特别厉害的大设计师,最近刚回国,他也是M大毕业的。没准你们以前认识呢哈哈——”   “不认识。”   舒枕山说。   郝乐愣了愣,狠锤了他肩膀一下,笑道:“你比人家老几届呢,不认识也很正常啊。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舒枕山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冉步月正好与他平视。   然而冉步月什么也做不了,只紧紧盯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认识。   舒枕山说不认识他。   “冉总监好。”   舒枕山礼貌地点头致意,抬了一下酒杯。   冉步月直勾勾地看向舒枕山,他的眉眼轮廓比以前更深,气场更沉敛稳重,压低的双眸却好像能把人洞穿,藏着很强的攻击性和侵略性。   比以前藏得更好。   这双眼睛,他曾经凝望过无数次。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令人难以忍受。   按照社交礼仪,冉步月这时应该说“舒总幸会”,或者“久仰大名”,于是他强迫自己伸手举杯,然而手指和声带却不听使唤。   要死不死的,宕机的五官突然都恢复了运作,四周人声鼎沸涌入耳朵,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冲入鼻腔,一阵天旋地转,冉步月好像回到了在夜空中沉浮的狭窄机舱。   “啪!”   一声脆响,酒杯正好砸到舒枕山胸口,然后在台阶上摔了个粉碎。   深红的酒液浸透了舒枕山的衬衣、礼服,和胸前白色的口袋巾,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四周一片死寂。   舒枕山低头,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但他没有把口袋巾抽出来,而是迅速把它整个塞进了胸袋里,一点边角也没露出来。   意外发生得太快,郝乐目瞪口呆,心里蹦出俩加粗大字:完了。   这是要了舒枕山的狗命啊!   他惊愕且惋惜地看向冉步月,兄弟,敬你是条汉子,做了我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兄弟,一路走好!   然而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件令郝乐更为震惊的事——   冉步月漠然涣散的目光在舒枕山脸上停留许久,突然弓起后背,“哇”地干呕起来。 第4章 心狠手黑   郝乐魂飞魄散。   他见过有人对着舒枕山的脸犯花痴,见过有人掩面脸红害羞,但是对着舒枕山这张公认的帅脸呕吐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原来舒枕山这么丑的吗??   冉步月面色奇差,低头说了句“抱歉”,匆匆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郝乐急得大喊:“冉老师,你还好吗?”   对方走得匆忙,没有回应他。   扭头一看,被撇在原地的舒枕山脸色更是差得要命,郝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草,我也不知道阿冉怎么了,平时他不这样儿的,工作更不会这样。哎我等下带他来给你赔礼道歉!”   郝乐看着舒枕山那被彻底糟蹋了的口袋巾,小心翼翼地问,“哎那啥,我到时候叫他帮你把这宝贝洗得干干净净……?”   “阿冉?”舒枕山微微皱眉。   “啊,我叫他阿冉啊,怎么了?”郝乐一头雾水。   舒枕山看着他,冷声说“没什么”,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   郝乐也不懂舒枕山为什么问这个,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先秃噜上了,“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说冉步月什么时候回的国?就是最近啊,这几天吧……”   “具体哪一天。”   “我,我不太清楚啊……”   “你不是他朋友吗?”   能喊他“阿冉”的好朋友。   郝乐看着舒枕山淡淡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莫名浑身汗毛倒竖。   快想啊,死脑袋快想啊!冉步月哪一天回国的?   不快点回答上来,《了不起的盖茨比》就要变成《通往天国的倒计时》了!   “啊,噢!我想起来了!”   郝乐激动地摇晃舒枕山,语速快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就是今天刚到的!因为他之前拒绝过一次我的邀请,说中午刚落地,下午就要参加宴会时间太赶,但是后来还是被我说服了……”   中午落地,下午出席宴会,意味着完全没有休息和倒时差的时间。   睡眠差,时差症,晕机,空腹,饮酒。   舒枕山磨了磨后槽牙。   郝乐很久没看过舒枕山这副要杀人的样子,腿都快吓软。   这时有人跑来找郝乐,说宴会快开场了,请郝乐这位主角快去候场。   “你去吧。”舒枕山竟然语气温和,“我去换衣服。”   越是温和越让郝乐胆战心惊——舒枕山问了冉步月的航班号,是不是要顺着查到他的身份行踪和住处,然后找冉步月寻仇啊?是不是要株连自己啊?完蛋了啊!   这完全是舒枕山干得出来的事。   郝乐被秘书带走前,欲哭无泪地留下一句叮嘱:“枕哥,你冷静啊!”   舒枕山目送郝乐魂不守舍地飘走,没有去换衣服,而是找了个侍应生,要他带着自己去后厨。   侍应生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舒先生,您要去哪?”   舒枕山重复:“后厨。”   如果不是认出舒枕山是大老板的朋友,值得信赖,他们是不可能带陌生宾客去厨房重地的。   大厨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出菜,旁边许多帮厨忙着打下手和装盘。   舒枕山环视一圈,找到暂时还闲着的甜品师傅,请他帮忙炖一盅番薯姜汤。   食材很常见,厨房里有现成的。师傅岂敢怠慢,应了句“没问题”,便着手开始做。   很简单的广式糖水,连炸厨房的小白都会做,但师傅做着做着汗就滴下来了。   怎么这位大佬不走呢?为什么要倚在墙边用那种恐怖的眼神监工?我又不会往里头放毒药!   接着就听大佬吩咐道:“姜片厚切,多加一点。”   师傅赶紧答应:“好。”   “不要加红糖。”   师傅犹豫道:“这样姜味会比较刺激。”   舒枕山耐心地重复:“不要加。”   “……好的。”   师傅暗自咋舌,这是要给仇人吃吧?这老姜味儿还不加糖,能给人辣死。   算是见识到传闻中的舒总有多心狠手黑了,真是名不虚传。   不知为何,过了一会儿,舒枕山又改了主意:“还是加一点糖吧。”   师傅松了口气,大佬心善,还是给人留了一线生机。   -   洗手间里连水龙头都是金色的。   冉步月用冰水洗了好几次脸,满面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   洗手间的大门口传来脚步声,冉步月戒备地直起身,看到来的是侍应生,又无声地放松了些。   侍应生担心道:“先生,请去休息室休息一会儿吧,有医生可以帮您查看一下情况。”   冉步月下意识便说:“不用了。”   侍应生露出真诚而为难的表情:“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如果您在我们的宴席上,身体不舒服却得不到照顾,郝先生也会责怪我们的。”   于是冉步月没有再推脱,跟着侍应生去了休息室。   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碍,主要还是饮酒和低血糖,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就好。   侍应生推着小车进来,上面摆着一些餐点,精致可爱,适合入口,用来垫垫肚子最合适不过。   冉步月扫了一眼,连声道谢,说不用吃了,他马上就会回宴会厅。   白头发医生责备地看着冉步月,操着一口别扭广普,语重心长地说:“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注意身体,你看你都要瘦成骨架子了,还有你这脸,白到似张纸!哎,要多吃点呐靓仔,等你老了就知道后悔了……”   “……”   冉步月慢慢端起粥,沉默地喝了一口。   可以入口,但不好喝。   “这就对了嘛,再食多啲。”   冉步月轻轻摇头:“不用了,谢谢。”   对着琳琅满目的昂贵餐点,冉步月愣是提不起半点胃口。   医生急眼:“哎你这孩子!”   一个侍应生敲门而入,端着一盅热腾腾的糖水,放到冉步月面前。   “先生,这是后厨刚刚炖好的,您趁热喝。”   冉步月倍感压力:“真的不用了,太麻烦你们,做多了也是浪费。”   “没有没有。”侍应生急忙摆手,“这些本来就是做给所有宾客的,郝…郝总说身体不舒服最好吃点热乎的,就让厨房先…先给您炖了一份。”   侍应生差点舌头打结,好险说岔。   心中叹气,哎,我们这种小配角,生来就是帮没嘴主角传瞎话的。   做都已经做好了,冉步月不好再拒绝,心里默默记下对郝乐的感谢。   郝公子看着花里胡哨的,做起事来却很周到。   瓷盅外壁还是滚烫的。掀开瓷盖,暖香扑来,接着窜上一股浓烈的姜味。   姜汁番薯糖水。   “有冇搞错,咁多姜。”医生挪远了一点,表情嫌弃,“叫厨师下岗吧,换我。”   冉步月安静地观察着这盅食物,用勺子轻戳番薯,再舀起汤喝了一口,表情细微地放松了些。   好喝。   就是有点甜。   冉步月垂下眼,开始认真对付番薯。   他懒得张大嘴,一口只够塞进小半块,但进食速度出乎意料地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所有番薯崽。   在医生惊讶的目光中,冉步月捞起最厚实的那片老姜,凑近轻轻嗅了嗅,然后咬了下去。   “你喜欢吃姜啊?”医生奇道,“现在年轻人很少喜欢吃姜的。”   冉步月小口嚼着姜,感受到辛辣刺激的味道在唇舌间爆开,享受得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答:“没有很喜欢。”   医生:……行吧。   他又这么悄无声息地消灭了大半姜片,瓷盅见了底。   宴会厅那边遥遥传来音乐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开席了。   虽然很抗拒回去,但冉步月还是道谢后离开了休息室。   四肢温暖起来,脑子却开始疼。   舒枕山怎么在这里?   想来也是郝乐邀请的,可惜冉步月不知道他们是朋友。郝乐没有出国留过学,围绕在舒枕山身边的朋友数不胜数,冉步月不可能全都记得,而且他也不配关心。   早知舒枕山来,他就不来了。   事已至此,冉步月不可能丢下烂摊子逃跑,他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孤僻的学生仔。   不论怎样他都应该去给舒枕山道个歉,刚刚那杯红酒可能毁了一套价值六位数的礼服。   冉步月本来有些不安,回想起刚刚舒枕山说“不认识”他,冉步月又放松了。   是啊,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们曾经的那一年,就像荒山深处的遗址,新建时人迹罕至,许多年后更是被杂草掩埋,彻底从世间消失匿迹。   舒枕山都不认识他了,他还有什么在乎的必要。   在冉步月休息的这段时间,郝大寿星发表完了他精彩绝伦的演讲,台上换成了乐队表演,晚宴正式开始。   侍者将冉步月领到他的空位置,位于长桌末端,旁边坐的正好是刚才认识的李曜。   李曜见冉步月回来,关切地问:“冉老师,你还好吗?”   “谢谢李总,我没事。”冉步月笑笑。   “人没事就行,别的都不重要。”李曜宽慰道。   冉步月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因为泼湿了舒枕山的衣服而太过自责。但是自责也没用,祸已经闯了。   冉步月给自己斟了诚意满满的一杯酒:“我还是得去跟舒总赔个不是。”   “恐怕你得等会儿了。”李曜朝长桌前端的方向努努嘴,笑道,“舒总太抢手啦。”   舒枕山坐在郝乐旁边,一堆人围着他们敬酒,主要是冲舒枕山去的,因为他没有去刚才的酒会。   只见舒枕山已经换了一身基础款的西装,除了领带没有别的配饰,外套随意敞开,却仍然鹤立鸡群。   他这样的身材,这样的脸,就是披个麻袋丢进盛装出席的男人堆里,也毫无疑问会是最帅的那个。   冉步月承认,当年自己确实是相中了他的帅脸。这也没啥,毕竟谁会喜欢丑男呢?   很显然大家也都不是瞎子,殷勤敬酒的一部分是油头粉面的生意人,争先恐后地给舒枕山递名片,舒枕山都收了。   还有一部分则是英俊漂亮的男孩女孩,冉步月认出其中某个是位当红流量小生,脸蛋又嫩又俊,笑起来清纯又风情。   舒枕山和他碰杯,笑着不知道在聊什么。   砚川本来就靠文娱地产发家,是娱乐圈里只手遮天的“资本爸爸”,年轻演员歌手想搭上舒家一把手很正常。   这些年来,应该有数不清的美人前仆后继,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在舒总面前留个香影。   这也再正常不过。   冉步月淡然地移开视线,正好对上李曜微笑的眼睛。   “冉老师,刚才我的邀请,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曜是一家新能源汽车的创始人,年轻有为,这些年乘风而上,公司发展势头很猛。   刚才酒会上,是他主动和冉步月搭的话,惊喜地得知冉步月准备回国发展,便问他要不要考虑去他们的新项目做设计总监,他们正缺一位富有变革精神、同时机械知识过硬的领头人。   冉步月对汽车设计挺有兴趣,便和李曜交换了名片,聊得正投入的时候舒枕山就来了。   这会儿续上之前的对话,冉步月感谢李曜的青睐,又表达了希望能了解更多项目细节的意愿。   “当然,冉老师一定要来我们公司转转。”李曜爽快地点头,又有些为难地说,“但我最近的行程还没有确定下来,等确定时间了,再告诉您,可以吗?”   冉步月这段日子也会很忙,要租自己住的房子、租工作室、办理工作室的手续、招聘、装修……不一定能随叫随到。但他很清楚,机会一旦错失就很难再来,所以他答应了李曜,说可以随时找他。   长桌另一端。   觥筹交错,笑颜相映。名片收了几十张,一张有价值的都没有。   推杯换盏间,舒枕山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长桌尽头。   那里坐着他的前男友。   前男友先生和自己多年不见,一见面就对着自己吐了。   吐完了,吃了自己送过去的甜品,此刻倒是安稳地坐在位置上和别人聊天,气色好了不少,嘴唇也变得红润。   看见自己的脸就吐,和别人喝酒倒是神采飞扬。   十五分钟内,前男友吃掉了一道前菜、半份鸡肉主菜和一整道三文鱼,吃相斯文得看不出他在咀嚼,但消灭食物的速度很快。   像一条终于开食了的小蛇。   曾经,舒枕山是一位很优秀的蛇类饲养员,事实证明他宝刀未老。   至少没让前男友先生在自己面前饿死。   他舒枕山也是做了件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冉步月正和他身边的男人谈笑风生,神情自然,姿态圆融,碰杯喝酒的动作也相当熟稔,和以前青涩孤僻的学生模样大相径庭。   这让舒枕山感到非常陌生。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们现在本来就是陌生人。   陌生人先生和那个叫李曜的车企老总聊得好欢,不用听就知道他们聊的都是些无意义的废话。   郝乐用胳膊肘顶了顶舒枕山,小声道:“阿枕,走什么神呢,小维问你有没有兴趣派人去参加之后的创投会?”   舒枕山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没兴趣。”   “你看什么呢?眼神那么凶,快要射刀子了……”郝乐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言笑晏晏的冉步月,顿时冷汗直冒,连滚带爬地冲向长桌后端。   草,差点忘记冉步月毁了舒枕山最爱的口袋巾了!冉啊,再不来赔罪,咱俩都得唰唰人头落地! 第5章 饮鸩止渴   冉步月看到郝乐,便和李曜说了两句,然后端着酒杯迎了上去。   郝乐还没开口,冉步月抱歉一笑:“我正打算去找舒总的,劳烦郝总特地跑一趟。”   “哎没事没事,我也是担心自己人头不保。你可能不知道,他特宝贝他那个……”   郝乐突然刹嘴,含糊道,“反正不巧被你泼湿了,所以我估计他有点生气。但你别慌,阿枕不是不讲理的人,跟他诚恳道个歉就好了。”   冉步月这下懂了,他弄坏的不是一套普通的昂贵礼服,而是套非常珍贵的昂贵礼服,对舒枕山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可能是特殊的人送给他的。   挺好。   看来要道歉得更有诚意一点。   冉步月招来侍者,请他把自己的酒杯斟得更满,液面几乎与杯口持平。   郝乐大惊:“这这这倒也不必!”   然而冉步月已经几步走到了舒枕山面前,平静地道歉:“舒先生,实在对不住,弄脏了您的衣服。”   听到他的声音,舒枕山才慢腾腾地从别人的对话中抽身,微微低头看向冉步月。   “这杯酒我敬您,给您赔个不是。”   舒枕山看着他的酒杯,额角青筋狂跳。   香槟,12度,满得快要溢出来。   刚才喝的还是红酒,这会儿就换了香槟,而且不知道他在鸡尾酒会上已经喝了多少轮。   以前喝一杯shot就醉得乱七八糟的人,现在怎么敢这么疯?   冉步月倒没什么犹豫,仰头就要灌。   舒枕山自上而下地俯视他,冷硬地掷出几个字:“我叫你喝了么。”   “……”   冉步月缓缓把酒杯放下,抬眸看他。   这是两人今晚的第二次对视,比起上一次的猝不及防和兵荒马乱,这次两人的目光都无比镇定。   两人不躲不闪地注视着彼此的眼睛,较劲似的。   舒枕山嗓音沉冷:“觉得喝杯酒就能翻篇?”   冉步月看着他,一点点扬起唇角,充满歉意地笑笑:“抱歉,第一次见面,冉某还不懂舒总的规矩。多有得罪,望舒先生见谅。”   礼数过分得体,无可挑剔。   连“第一次见面”都说得这么自然,这么刺耳。   舒枕山被“第一次”刺得飞快蹙了下眉,清楚地看到冉步月眸中闪过的一丝戏谑。   在这俩人旁边站着,郝乐莫名觉得呼吸不畅。他来不及深想,赶紧打圆场:“枕哥,那你给句明话呗,要人家怎么做才行?”   舒枕山收敛气息,温和而大度地反问:“冉先生觉得呢?”   冉步月想了想:“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帮您把衣服清理干净之后送回去。如果您仍然不满意,我会照价赔偿。”   “我介意。”舒枕山讲话不留余地,“衣服我自己处理,账单寄你公司。”   郝乐心中滑过一丝疑惑。   舒枕山这话说得太刻薄太尖锐,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准确来说,从舒枕山拒绝让冉步月喝酒赔罪那儿开始就有些奇怪。正常的话,喝杯酒、讲两句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舒枕山很少给人摆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商人都懂这个道理。   况且舒枕山是个能打碎牙往肚子咽的狠角儿,小时候被扇过的巴掌能忍到十五年后再扇回去,曾经差点要了他命的子弹他能蛰伏到十年后再打过去。舒枕山一步步摸爬滚打到现在的地位,早已修炼成了精,什么时候情绪这么外露过?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块方巾对舒枕山来说,有着至高无上的重要地位,谁动都得死。   冉老师,你运气不好啊,刚回国就撞枪口上。郝乐感到无比惋惜,弄了这一出,冉步月肯定没机会跟舒枕山公司合作了。   面对舒枕山的要求,冉步月很淡定地点头:“可以的。”   舒枕山站着没动,眼睛也没从冉步月身上挪开。   冉步月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心说大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舒枕山很轻地笑了一下,好心提醒:“我连贵公司叫什么都还不知道,账单往哪寄?”   啊,确实。刚见面就吐了,还没来得及寒暄。   冉步月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我刚刚回国,工作室还没有选好位置,所以名片上暂时没有地址。如果账单准备好了,我就……去砚川集团取。”   目光飞快掠过拿着名片的那两只细白的手指,舒枕山纡尊降贵地捏住名片一角,看都没看一眼,抽过来直接扔进了名片夹里。   比收陌生人的名片还敷衍。   直到晚宴结束,两人没再讲过一句话。   -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院门刚刚打开,一团黑白灰混杂的巨大冲击炮撞入舒枕山怀中,发出几十公斤的嗷呜声。   “芝麻。”舒枕山笑着弯腰,轻松地把四十多公斤重的阿拉斯加抱起来,“你已经是六岁多的巨型宝宝了,还要抱。”   说完这句,舒枕山笑容突然变淡。   六年过去了。   狗子没感觉出来主人的低气压,还趴在他背上兴奋地嗷嗷。   客厅的暖光灯自动亮起来,舒枕山放下芝麻,在客厅地毯上席地而坐。今天的酒似乎后劲很大,让他感到思维迟钝,胸口发闷。   狗爪子踩在毛毯上,发出落雪般柔软的声音,簌簌地走来走去。   “芝麻。”舒枕山出声,阿拉斯加便听话地靠了过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舒枕山用力抚摸厚实的狗毛,一遍又一遍,几乎有些神经质。   他隐忍地舒了口气,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芝麻,我今天……碰到你爸了。”   芝麻仰头:“汪呜——”   “另一个爸。”   “嗷嗷——”   “只知道嗷,你还记得我说的是谁吗?记得的话就说记得。”   狗子歪头:“嗷?”   “你看,你也不记得他了……”   舒枕山从兜里摸出一张小卡片,不知被谁攥得皱巴巴的。   在回程的车上他已经看了将近二十遍。   名片的质感非常好,LOGO以月相图为元素,简约现代,设计很高级。底下是工作室的名称,ROAM,意思是漫游、漫步。   另一面印着“冉步月”,旁边是他的邮箱和电话,毫无疑问,均属工作用途。   狗鼻子好奇地凑过来,使劲儿往舒枕山西装里拱,左拱拱右拱拱,一条被染红的方巾掉了出来。   芝麻兴奋地跳踢踏舞:“汪汪!”   “不能动!”   舒枕山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嘴筒子,敏捷地往旁边推开,从它敦实的利爪下把口袋巾抢了出来。   已经被踩皱了,沾了几根狗毛,大片不规则的酒渍散发出浓郁的、醉人的酒香。   舒枕山双手捧着方巾,修长指节屈起,指尖用力地、缓慢地捻动布料,留下凌乱的褶皱。   方巾质地粗糙,远比不上那人皮肤的细腻与温热,但舒枕山不想放手,好像这样就能摸到他的身体,尽管这只是饮鸩止渴。   目光深沉地盯它许久,舒枕山仿佛被蛊惑,喉结上下滚动。   接着,他没什么表情地将脸埋进了方巾。   深深、深深地吸气。   目眩神迷。 第6章 自我丧失   冉步月把方巾从舒枕山手中抽出来,稍微靠过去一点,淡淡地问他:“所以要怎么折?”   舒枕山不动声色把目光从冉步月身上挪开,抖开自己的丝绸方巾,说:“我教你。”   这是他第一次见冉步月穿西装,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   今天是团队里博士生学姐的婚礼,平时整天穿学校连帽衫的nerd们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最正式的礼服,摇身一变,各个都拾掇得光芒四射。   天之骄子们从小就没少参加这样的场合,打扮起来得心应手。但对冉步月来说,这是头一次。   冉步月独自远赴重洋念书,彼时不过十八岁,性格孤僻,不爱讲话,像朵长在角落的莲花苞,生生嫩嫩的,一掐就能出水。   如果到了迫不得已要开口求人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都会问舒枕山。   就比如现在,他问舒枕山口袋巾要怎么叠,瘦巧的下巴微微仰着,语气平静。   撒什么娇啊。舒枕山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想。   舒枕山将冉步月对他的亲近归结于雏鸟效应,当初在半夜的实验室里抓到冉步月的人是自己,而自己恰好也是中国人,恰好成为整个学校里第一个对冉步月施以关怀的同乡,冉步月因此和他走得更近。   同胞之间惺惺相惜是正常的,撒娇就不太对味了。   冉步月买的方巾是最基础款,白色亚麻,不贵,但足够经典。   舒枕山教他叠好,帮他放进胸前口袋。冉步月低头扒拉了一下,评价说:“像两只奔跑的兔子耳朵”。   就是在这一刻,舒枕山觉得冉步月逾矩得过分。   这薄薄的、似乎总是懒得张开的淡色嘴唇,怎么能够说出这样招惹人的话。   叫人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   舒枕山觉得自己像个风筝,原本自由自在地飞翔天空,不知怎么来了个坏小孩,拽住了他的线,往下扯线,他就降低一点,往远了放,他就升高一点,就这么起起伏伏,坏小孩也不放手。   真挺坏的。   婚礼在草坪上举行,阳光温暖,彩色的气球随着清风碰在一起,在舒枕山心里咕嘟咕嘟煮泡泡。   新娘新郎携手走过铁艺拱门,宾客们鼓掌欢呼,彩色纸屑漫天落下。冉步月安静地举起手机拍照,唇角扬着笑。舒枕山偏头看他,看彩带正好落在他略长的发梢。   几个月前,冉步月开始留长发。   当时他们在看学生乐队表演,台上的男吉他手留了一头金色长发,很野很酷。   类似的表演舒枕山看过太多,所以兴趣不大,但他注意到冉步月看得很入迷,目不转睛。   他总是可以敏锐地发现一些冉步月的爱好。大家都以为Ran只对机器人和机械设计感兴趣,但其实不是的,大抵因为冉步月总会用不明显的方式泄密给自己。   “喜欢吉他?”舒枕山几乎是贴在他耳边问的,因为音乐很吵。   冉步月摇摇头,过了会儿才说:“我中学时也留过长头发。”   “噢。”舒枕山端详着冉步月干净清爽的短发,很自然地说,“那就再留长啊。你留长发会很好看。”   这是舒枕山通过客观评估得出的结论,不掺杂任何主观因素,所以很值得采纳。   冉步月不太相信地问:“真的?”   舒枕山有点想说“假的”,因为从客观上来说,冉步月不管留什么发型都很好看。   没想到冉步月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从那天起开始留长发。   随着冉步月的头发一寸寸长长,舒枕山觉得自己在被一点点攥紧。   到婚礼这天,冉步月的头发留得不长不短,正处在所谓的“尴尬期”,舒枕山却觉得一点都不难看,半长的头发软软地搭在耳朵尖,看起来像乖乖的中学生。   乖学生穿着正装,漂亮的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表情,劲儿劲儿的。来往宾客都会多看他两眼。   机器人社团的大家聚在一起闲聊,聊到穿搭,组里的意大利美男子眨眨眼睛,风情万种地问:“你们知道胸袋方巾的暗语吗?”   大家表示好奇,他满意地抽出自己胸前的口袋巾,优雅地进行示范。   美男子说,和女士们的扇语一样,男士方巾也有自己隐秘传情的语言。   将方巾折叠在手中意思是“我想和你讲话”;将它掠过眼睛的意思是“请宽恕我”;掠过额头是指“我们正在被监视”;放在肩上是“跟我来”;将方巾绕在食指上是“我和别人订婚了”;绕在无名指上是指“我已婚”……   接着,他随手拉过身边的金发女孩,轻轻将方巾擦过女孩的脸,暧昧地讲解道:“用方巾轻蹭对方的脸颊,意思是……「我爱你」。”   女孩顿时笑起来,在起哄的声音中和他接了个吻。   舒枕山转头去寻冉步月,没想到冉步月也正看着自己,目光很干净。舒枕山心里一跳,淡定地把视线挪开了。   又来了,又来了,坏小孩攥紧了他的绳子,将他往下拉,拉入荡漾的海平面。   婚礼晚宴结束,泳池派对开始,新娘开了一瓶香槟,酒液划过完美的喷溅弧度,喷到草坪上,气氛被推向最高峰。   这会儿人们已经醉得七七八八,国外玩得开,刚才的意大利美男子正搂着另一个女孩亲嘴,这次也没人起哄了,大家都在忙着找自己的乐子。   来找舒枕山搭话的人很多,有男有女,好不容易打发了他们,转头发现冉步月被一群漂亮女孩围着,手里握着辣妹塞给他的一杯高度烈酒。   冉步月那么内敛的人,肯定需要解围,舒枕山便朝他走过去。   谁料刚到半路,就见冉步月和她们碰了杯,仰头一饮而尽。   舒枕山一对上冉步月的眼睛,就知道他有些醉了。黑眼珠亮晶晶的,闪烁着平时没有的波光。   他把人捞出来,问冉步月想不想回家,冉步月慢慢地摇头,两人就站在游泳池边吹风。   有群人玩得很疯,在池水边嬉笑打闹,突然一个金发帅哥被推到了游泳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舒枕山和冉步月来不及躲,被殃及了半身,衬衫都打湿了。   冉步月抬手就把扣子扯开了三颗,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肉,应该是想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   舒枕山头皮发炸,赶紧摁住了他的手,没想到一杯shot就让他醉得这么彻底。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舒枕山,细声说“热”,又说“衣服好黏”,“不舒服”,语气很软,身上又烫又香。   风筝骨架好像要被融化了那样痒。   “……进屋再脱。”舒枕山咬牙切齿,半拖半拉地把人扶进别墅,玩通宵的客人可以在这里过夜。   随便踹开一间空卧室,舒枕山把人端到床上,整个房间的空气里都充斥着令人头晕的香气。   冉步月开始若无旁人地脱衣服,西装外套被丢到一边,半/透/明的衬衣紧紧贴着身体,像一条正在蜕皮的白蛇。   视力极好的舒枕山甚至被迫瞥到,他有一侧……是内陷的。   像一座顶部平平的小富士山。   舒枕山忍无可忍,粗声粗气丢下一句“早点休息”就想往外走,却被冉步月叫住了。   “Shu.”冉步月很轻地出声,舒枕山就走不动了。   冉步月抬手,捏住舒枕山的领子往下拽,几乎没用力气,但舒枕山拼尽全力无法挣脱,别无选择地、顺从地俯身。   “你脸上有点……”   舒枕山觉得脸侧贴上了一片柔软的布料,帮他拭去他脸上的水。不知是在游泳池被溅上的,还是他自己的汗水。   舒枕山隔了几秒才看清,这是冉步月的胸袋方巾。   操了。   舒枕山清晰地听到风筝溺亡的声音。明明死物是不会再死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舒枕山声音嘶哑,简直是低声吼出来的。   他恨透了冉步月这幅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目光纯真,却衣衫半褪,手上做着杀人放火的命案。   实在是太找死。   舒枕山用力从冉步月手中抽走方巾,掰起他的脸,狠狠咬住了他的唇。   这是他的初吻、初/夜、初恋……   是恋吗?那时的舒枕山不确定。因为在他前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类似的心情,也从未被什么人爱过,所以他无从参考。   他只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他好像失去了自己,又好像得到了自己。   那时,舒枕山只渴求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渴望怀里的人永远不离开。   直到许多年后,舒枕山才迟钝地意识到,不怪冉步月太惹人,只怪自己动了心。   而那种如生如死的自我丧失感,好像叫“爱”。 第7章 雏鸟情结   冉步月从生日宴会回来后,马不停蹄地投入了连轴转的工作。   他把之前收到的名片整理了一遍,挑出价值更高的潜在客户,计划和他们约个咖啡聊聊。   其中他最看好的项目是李曜的,他虽然抛出了橄榄枝,但自己不一定接得住,国内优秀的汽车设计师一抓一大把。   另一件重要的事是工作室选址,田小喆踩点了几个地方,初步筛了三个给冉步月过目。   “老大,您看看。”田小喆工作起来是很认真的,点开资料,详细地介绍起来,“第一个是吉祥大厦,优点是便宜;第二个在龙腾商业中心,周围配套齐全,交通便利;第三个是砚川地产的……”   “等下。”冉步月把页面往回翻到“龙腾商业中心”,不到一秒就说,“这个pass。”   田小喆“呃”了一声:“能问下为什么吗?其实从各方面条件来看,龙腾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不至于被秒毙。   “没什么原因。”   田小喆看着冉步月淡淡的神情,知道冉步月不想说的东西他是问不出来的,便没有再追问,直接在龙腾地产这一页画了个大叉。   “第三个选项呢,继续吧。”   “是砚川地产开发的科技园区,地方很大,周边有不少科技企业,离客源比较近。”   冉步月垂眸看着“砚川”俩字,要田小喆继续往后说。   等田小喆列完所有的选项,冉步月把资料来来回回翻了很多遍,经过他客观严谨的对比,最终作出决定:“综合来看,砚川的科技园区最好。我之后亲自去看看。”   “不去看看别的吗?”   凭田小喆对冉步月的了解,他至少会亲自考察两个地方来比较,这次却只选了一个。   “先这样吧。”   冉步月清楚砚川地产是舒枕山的,但他不认为“集团总裁是前男友”应该对他的选择造成任何影响。   舒总家大业大,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一个小租户,更何况那点旧情早就过去了,他们现在比陌生人更陌生,房子该怎么租就怎么租。   冉步月行动力超绝,很快和科技园联系人敲定了一个看房时间,就约在本周末。   在定好工作室之前,他们只能在临时租用的办公室里办公,冉步月每天都会在这儿工作到凌晨。   田小喆又开启了唉声叹气的劝休,不出意外全被冉步月当了耳旁风。此人进入战斗模式后几乎无人可挡。   这天,冉步月回到酒店躺上床,时针刚走过数字3。   冉步月盯着一尘不染的天花板,连续第四天陷入失眠。   因为一闭上眼,他就会看到舒枕山。   晚宴上的桩桩件件迟钝地浮现出来,舒枕山说“不认识他”,瞥过来时冷淡的眉眼,敷衍地收起自己名片的动作……还有他和奶油小生喝酒时,脸上露出的温柔笑意。   操了,真晦气。   不是对前男友念念不忘,只是每次压力大到无处释放的时候,睡前想一想他,能让冉步月最有感觉、最快进入状态,释放压力,身心舒坦后沉入一夜婴儿般的高质量好眠。   安眠药型前任,环保好用。   实用而已,并没有很爱他。   可惜这次,新的糟糕记忆覆盖了六年前的陈旧库存,安眠药变成了清醒剂。   为了压下晚宴版舒枕山的鬼影,冉步月被迫在脑中检索他年轻的模样,以毒攻毒。   冉步月第一次见到舒枕山,是被他抓包在实验室。   全校只有三台可以免费使用的3D打印机,其中最容易接近的一台被放在机器人实验室里。   当时冉步月刚刚大一,十八岁,只身从国内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英语讲得不够好,性格也孤僻,不愿开口求助,更不想找教授提交麻烦的申请。但他真的很想尝鲜。   经过近半个月的观察,冉步月发现这群搞机器人的作息时间非常不规律,实验室常常亮到很晚,最安全的潜入时机是凌晨四点左右。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冉步月偷偷溜进实验室,成功打印了一个小零件,从此深深为这台四方的机器着迷,像只偷到油的小耗子,夜夜猫进猫出。   那天打印完最后一个零件,确认四周安全,没有埋伏,冉步月悄咪咪地摸黑离开,刚钻出实验室门,猝不及防迎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这人很高,幽暗灯光勾勒出一个黑黢黢的瘦高轮廓。   冉步月以为自己撞鬼了,肾上腺素飙升。   灯“啪”地亮起,冉步月看到一张很有冲击力的东方帅脸,微微挑眉看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Gotcha.”   肾上腺素又往上飙了飙。   ……冉步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撞到的东西是温热的,弹韧有力,应该是此人的胸肌。   这是个活人。   而且昧着良心说——佢真係好型。   型男问:“你在做什么。”   一口母语者级别的英语。   冉步月把小零件紧紧揣怀里,冷静地说:“我路过。”   “那你准备去哪?”   他姿态松弛地倚在实验室门口,翘起的头发几乎顶到门框,春寒料峭里只穿着件基础款黑T恤,布料被肌肉线条绷着,皮肤是健康的浅麦色。   看起来像是特地从被窝里跑出来守株待兔的。   冉步月像只炸毛的小刺猬:“不关你的事。”   “唔,当然。”他耸耸肩。   嘴上这样说,脚下却没有一点挪窝的意思,仍然靠在门边岿然不动。   冉步月顶不住他的目光,把自己缩成一片没有存在感的薄饼干,嗖地从他身侧滑走。   “……”   身后响起一声低笑,那人有点无奈地问,“你以后换个时间来路过呢?”   这次他讲的是中文。   咬字有点温柔,比他说英文更好听。   突然听到国语,冉步月有些惊讶地回身看他。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用3D打印机,可以在白天过来,我们会借你用的。”他说。   “……哦。”冉步月眨眨眼,“真的吗?”   “说话算话。”他话锋一转,朝冉步月伸出手,“前提是给我看看你打的是什么。”   冉步月犹豫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把模型拿出来,放到对方手心。   本来觉得挺大只的东西,放在这人手里却显得很小。   “手部外骨骼?”他问。   冉步月愣了愣:“嗯,是的。”   这只是模型的一部分,所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认出来。   “用了柔性铰链啊,有意思。”他试着推了推模型的关节。   冉步月来了精神:“嗯,直梁型和圆弧梁型我都试了,但好像效果都有限……”   对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难怪最近我们的材料用得那么快。”   “……”冉步月缩了缩脖子。   “效果不好大概是因为你选错了材料。”他径直走到3D打印机旁边,摸到尚带余温的打印床,不明显地笑了笑。   偷用打印机的铁证就这么被发现了,冉步月觉得脑袋在冒烟。   但好在他没说什么,只道:“你用的是PLA,延展性不够,柔性铰链要用TPU试试。”   冉步月:“哦。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   话没说完,就见对方拿出了一卷新的TPU材料。   他问:“你现在急着回去睡觉吗?”   冉步月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现在就可以试试吗?我不睡!”   等冉步月回过神来,太阳已经爬上了枝头,阳光洒进实验室,走廊外变得热闹起来。   桌上摊着好几个模型,纸上全是图稿和公式,电线与控制器乱七八糟地缠绕,冉步月却觉得自己的想法从未如此开阔,思路从未如此敏捷。   从未遇到电波如此合拍的人,很快就能理解对方的思路,甚至不用说完话,他们就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只不过……   冉步月有点尴尬地问:“对了,好像忘了问,你叫什么?”   对方也怔了几秒,大概是觉得他们这种不知姓名便彻夜畅聊的情况很滑稽。   正此时,一个卷发女孩推门而入,丢下书包,吹了声口哨:“Wow,居然有比我更早的人。Shu,是你吗?”   “我叫舒枕山。”舒枕山的声音和她重合。   冉步月说:“好……我叫冉步月。”   女孩远远看到舒枕山,叫了句“我就知道是你”,大步走来,好奇地问:“Shu,你昨晚逮到小耗子了吗?”   冉步月突然脸红,又想把自己缩起来:“抱歉,我不应该未经允许使用你们实验室的东西……”   “逮到了。当当!”舒枕山抓住冉步月的转椅靠背,献宝似的把他推了出去,“现在他是我们团队的一员了。”   女孩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张圆了嘴:“哇——噢!”   就这样,冉步月阴差阳错地加入了机器人社团,并且成为了一段传奇。   因为他是社团史上唯一一个免面试加入的成员,免试理由是和主席大人共度了一夜春宵。   当然,“春宵”指的是拉着President Shu激情讨论了一晚上外骨骼的机械运动学与自由度优化。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舒枕山的感情确实有点雏鸟情结的意思。他是自己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帮助自己、引领自己,成为那段时光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至于后来是怎么友情变质的,冉步月承认……是自己先动的手。   好吧,他小声为自己辩驳一句,环境因素也有三分。   时间再往前推,到美国的第一个月,冉步月就被文化冲击的大浪打翻在了沙滩上——   他的室友是位美籍印裔小哥,戴眼镜,学化学的,专业书堆了满床。   因为两人对学术的痴迷程度不分上下,冉步月和他相处融洽。   直到有天傍晚冉步月照常回来,推开寝室门猝不及防看到两副交缠的男女肉i体,吓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舍友赶紧和他说抱歉,事出突然,忘记提前和你说一声。   冉步月侧开眼说“没事”,整个人已经退到了门外。   舍友愉快地扬声问:“Ran,那你要不要一起来?”   冉步月吓得砰一声把门摔上了。   后来舍友规矩了很多,每次带人回来之前都会和冉步月发消息,告知他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甚至很自然地分享细节,比如昨天那个是拉拉队长做得很爽但和她聊不来,今天这个只看了电影没做成但很有共同语言。   显然,舍友同学每次带回来的女孩都不一样。   冉步月逐渐从惊吓变成接受,心想这可能就是文化差异。   某次和室友聊天的时候,冉步月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么换女友换得这么勤?   舍友睁大眼睛,说噢,她们不是我的girlfriend,我们只是friend with benefit,其中只有一个在和我约会,逛逛街聊聊天上上床什么的,但我们对彼此不做承诺,她也有别的fwb和约会对象。   一堆冉步月没听过的词,但也挺好理解,说得糙一点,就是炮i友嘛。   这在美国很普遍吗?冉步月问。   舍友疑惑地反问,难道不应该这样嘛……?你们那里是怎样的?   我们那里是怎样的?   冉步月想回忆,但大脑强烈地抗拒回忆。   在他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与谁建立过亲密关系,他甚至不明白怎样与人正常相处。   在高中国际部光可鉴人的豪华卫生间里,一群人狠狠拽着他的长发,剃掉了他所有的头发,血顺着光秃的头皮往下流。他们骂他“娘”,“贱”,“乸型”,“灾星”,“死基佬”,要他滚回贫民窟。老师们对此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敢出手管。   从那以后,冉步月再也没有留过长发。   来到这所大学,身边的人似乎都很自由,你可以享受单身生活,也可以和刚认识两分钟的人接吻,不论性别。   人与人之间,是不是不一定只有暴力与压制,还可以共享欢愉?   冉步月不确定。   他像一台机器,观察身边人的生活,再进行拙劣的模仿。   他的实验对象,是一个在半夜逮到他犯错的学长,叫舒枕山。   后来,看着台上长发男生潇洒的表演,冉步月不小心说出了自己曾留过长发的过往,这很奇怪,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或许是因为这次站在身边的人是舒枕山。   令冉步月震惊的是,舒枕山竟然说“你留长发会很好看”。   那一刻,冉步月突然想跟舒枕山上床。   ——这样想对不对?这是不是正常人的想法?   不管对不对,冉步月勇敢地冲了。   其实在草坪派对上,他已有八分醉意,所作所为完全不受控制。方巾代表什么他早已忘记,只是觉得舒枕山满头是水,性感得溺毙。   再次令人震惊的,舒枕山慷慨地满足了他内心深处所有的渴求。吻了他,睡了他。   做到后面,冉步月哭了。   舒枕山俯身吻掉他的眼泪,跟他说“我轻点”。   但其实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从未有人那样温柔地抚摸他的长发和身体,给他一种值得被爱的错觉。   尽管只是friend with benefit,但冉步月已经很满足。   ——虽然后来,冉步月再再次震惊地发现,居然是舒枕山比他更早认了真。   可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是注定没法一起走下去的。   如果能早点知道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冉步月当初绝不会去招惹他。   比起惨烈落幕,他宁愿从未开始。 第8章 天神下凡   约好看房的前三天,冉步月接到了李曜秘书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周末到公司参观,并且对没有安排在工作日表示了歉意,曜总实在抽不开身。   一看行程,正好和去科技园看房的日期冲突了,冉步月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李曜。   房可以随时看,和大老板见面的机会却不常有。   冉步月打电话给砚川商管的负责人,说自己有事来不了,问方不方便换个时间。   年轻的负责人很快说“方便方便”,又问冉步月想改到哪天,改成什么时候都行。   冉步月翻看日程表,说了个下周的时间,那边一口答应了,说冉先生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冉步月总感觉小伙子的语气比之前更殷勤,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太上来。   电话那端,年轻人面带愁容地撂了电话,问领导:“怎么办?如果VIC跑了,我们整条team是不是都要被炒鱿鱼?”   领导也愁啊,前几天,他接了个内线电话会,居然是砚川商管板块的顶头老大亲自打下来的,劈头就问,最近有没有一个姓冉、电话号码为xxx的客户咨询租用办公区的事。   一查确实有。   老大温柔地下达命令,说他呢,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客户,至于为什么这么重要呢,你们不用管。咱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把他拿下,拿下了有重赏。回头给你们发一份资料,带他去看这几个选址,重要的宣传点都写在文件里头。   他还详细问了冉先生约的什么时候看房,嘱咐说如果时间有任何变动,直接跟他说,不用通过秘书。   整个团队战战兢兢地领了旨,不知道这位冉先生是何方神圣,能让商管部头头亲自下凡。   听他的意思,这任务是从更高一级传达下来的。他头上还有谁?只有他们集团的大大大老板了。   冉先生和舒总有什么关系吗?大家也不敢揣测,反正把他拿下就能有大笔奖金,现在冉先生就是他们的财神。   大家躲进茶水间里聊八卦,开玩笑地猜,他们可能是被卷进某本霸总小说里的可怜牛马工具人。   这不,财神爷打电话说要改时间,众人岂敢怠慢,挂了电话立刻给部门大佬汇报,说冉先生周末有事,另约了下下周。   十五分钟后,舒枕山得知了冉步月的计划变动,不太在意地说了声“好”。   -   周六,冉步月来到曜石汽车总部,早已等候在楼下的秘书带他刷开高权限电梯,直接来到了李曜的总裁办公室。   李曜比上次的穿着更休闲,敞着西装外套,随和地招呼冉步月来坐,要他别拘束,就当好朋友闲聊。   上次晚宴聊的内容有限,这次在自家地盘,李曜显然放开了,从公司历史到未来展望,思路清晰,技术过硬,很有自己的想法,还带点小幽默,两人聊得挺愉快。   总之,冉步月觉得这人还不错,项目也算有趣。   最令人犹豫的地方是,李曜想邀请冉步月直接入职他们公司做设计总监,这和冉步月自己开工作室的计划背道而驰。   李曜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冉步月需要再考虑一下,李曜对此表示理解,叫他不要有压力。   午饭吃得宾主尽欢,冉步月正打算告辞,李曜笑着问:“冉老师下午有空吗,想不想去海边转转?”   冉步月礼貌笑笑:“多谢曜总邀请,我下午打算……”   “我前阵子找弗拉维奥先生设计了一艘游艇,泊在莫士湾,离这儿不远。你或许有兴趣看看?”李曜不紧不慢地说。   冉步月眼睛睁大了些。   这位老爷子是个很有名的意大利工业设计师,半隐退很久,没想到李曜能请到他做私人设计。   “当然,如果冉老师下午有事就算了,下次再来看也可以的。”李曜很通情达理。   冉步月很坦诚:“和弗拉维奥先生的作品相比,其他的事情都不算重要。”   李曜爽朗大笑,说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   驱车来到莫士湾,阳光灿烂,碧波荡漾,李曜戴上墨镜叹了句:“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气。”   冉步月嗯了声:“太阳很好。”   正值初春回南天,成日阴冷潮湿,今天却放晴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冉步月看到了大师亲手设计的游艇,着实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得到李曜的允许后,冉步月在游艇里左看看右瞧瞧,逛得非常入迷。   等冉步月回过神来的时候,游艇已经启航,飞驰在开阔无边的海面上,海风清凉扑面。   李曜问:“怎么样,来这一趟值吗?”   冉步月摸着船体,还沉迷在大师的作品中:“特别值。”   李曜笑了:“那就好,你喜欢就好。”   ?   冉步月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李曜。   船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曜站在摆满酒的吧台边,弯着眼睛看向他,问:“想喝点什么?我给你调。”   这才发现,李曜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清爽的海岛衬衣,只扣了两粒纽扣,超绝不经意地露出胸肌线条。   老实说,算是挺有料的。   ……冉步月有点头大。   但愿是自己的错觉,希望他只是一个自恋的直男。   “Cocktail or mocktail?” 李曜悠悠地追问。   “哎呀,怎么敢劳烦曜总亲自调酒,我喝水就行啦。”冉步月摆摆手,端着玻璃杯钻出船舱,“我出去吹吹风。”   李曜跟了出来,和他并排站在栏杆边看海。   游艇慢慢停在海面,悠闲地漂荡。   “阿冉,能问个问题吗?”   这个称呼让冉步月眉心一跳:“哈哈,可以啊。”   “你为什么决定回国开工作室?”   冉步月指着不远处的海面:“哇!那边好像有些人在玩帆板,挺酷的。”   李曜保持微笑。   冉步月回头一笑:“抱歉,刚刚风太大了没听清,曜总您再问一遍?”   “……没事。”   海风撩起冉步月的长发,李曜安静地注视几秒,颇有风度地问,“你冷不冷,要不要披件外套?”   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件大衣,正要往冉步月肩头披。   面前突然划过响亮的破浪声,一个男人驾着帆板疾驰而来,他屈膝微蹲,单臂轻松地扣着帆杆,另一条手臂如张开的修长鹰翼,蜻蜓点水般触碰海浪,从容优雅。   数米高的浪墙朝他迎面扑去,他后仰身体,操纵巨大的帆面切割风向,浪花飞溅,他忽而腾空跃起两米多高,像乘浪跃出的英俊海族神子,又像挥翼下凡的大天使长。   李曜停了动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舒总?”   冉步月浑身都僵了:“……???”   在舒枕山后方不远处,另外几支帆船拼命追赶他,其中一人扯破喉咙喊:“阿——枕——你慢一点!急着投胎呢?”   是大喇叭郝乐同志。   舒枕山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冲上另一座巨浪,跃起令人震撼的高度,完美利落地完成了一个360度跳浪空翻。   “哇!!!”   冉步月看到附近还有一艘豪华游艇,甲板上站着不少穿着比基尼的美女,个顶个的漂亮,放眼望去一溜白皙的大长腿。她们爆发出掌声、尖叫与口哨声,高喊舒枕山的名字,喊“舒总好帅”。   李曜的视线也紧紧黏着舒枕山,问冉步月:“舒总真挺帅的,对吧?”   冉步月把视线从超模们身上移开,没什么表情地淡道:“一般。”   眨眼间,舒枕山已经从远处兜了个圈,乘风破浪地杀了回来,像个凯旋的大将军。   显然是在给美女们展现他的健美身材与飒爽英姿。   冉步月心中毫无波澜,撩起眼皮觑着舒枕山,没想到他突然看向了自己。   隔着碧蓝海涛,两人的视线远远地撞在了一起。哗啦,像两朵相撞得粉身碎骨的浪花。   冉步月微微偏过脸,轻声对李曜说:“我好像有点冷。”   李曜挑挑眉,动作绅士地把显然大一号的大衣披到冉步月肩头,体贴低语:“冷的话咱们就进去。”   冉步月弯了弯唇角,偏脸对李曜说“谢谢”,目光却略带挑衅地和舒枕山对视着。 第9章 遵守规则   波光粼粼的暖色调中,舒枕山的目光却透着阴鸷,湿发凌乱,像头凶猛的海雕。   下一秒,他调转帆向,朝豪华游艇风驰电掣而去,又掀起一浪欢呼。   冉步月忽然觉得,刚刚和他的对视是错觉,舒总和众多美人出海寻欢,应该压根没空注意到自己。   “呀,那是不是阿冉和曜哥?”   郝乐放慢了速度,夸张地朝他们挥手,驾着帆船,像条弹幕一样从右边滚动到左边:“你们怎么也在?好巧啊——”   李曜也跟他挥手:“好巧!”   郝乐打了个转,又从左边唰地滑到右边:“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玩——是郑家二少的新船首航——”   李曜看了眼奢华的大游艇,高声答:“好啊!”   冉步月:……   哥,要去你自己去吧。   郝乐比了个OK的手势,喊了句“我和郑二少说一声”,接着撒欢跑远了。   李曜问冉步月:“阿冉,你去吗?”   冉步月:“哈哈,我就不去了,曜总玩得开心。”   “真不去?豪门少爷的船趴,可遇不可求。”李曜笑道,“能和舒总碰上的机会不多,真老钱更难见到。”   冉步月:“我没什么要找他们聊的。”   李曜:“也是,他们都不缺工业设计师。”   不远处,郝乐学着着舒枕山冲上一朵浪,颤巍巍地腾空,嚎叫着摔下来,左歪右扭差点翻船,折腾半天终于是狼狈地维持好了平衡。   “太难了!”郝乐难过地抱怨。   帆板是一项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的运动,拉帆要靠臂力和背阔肌,浪尖跳跃与落地需要极强的腿部爆发力量,核心肌群更要强大到可以维持平衡与操纵帆向。   除了力量,帆板航行还需要对风力、浪况的敏锐洞察和计算,才能游刃有余地驾驭风浪。   简言之,要想玩好这项运动,不仅需要强健的体魄,还要一颗聪明的脑子。   其实郝乐已经做得挺好了,可惜和舒枕山比还是有段距离。   郝乐扒拉着帆杆,像一条出水的海狗,高声问:“阿枕——你这就不玩啦?”   舒枕山朝郝乐摆摆手,意思是你们玩。   舒枕山正在收帆上船,黑色紧身帆板服包裹着他,清晰勾勒出宽肩长腿的身型,短发桀骜不驯地翘着,像头捕猎归来的矫健黑豹,充满野蛮的生命力。   单看李曜的身材还算有料,但如果放在舒枕山面前,就属于完全没法看了。   刚上船,舒枕山就被几个模特围住了。递毛巾的、送水的、送衣服的,好不热闹,幻视俗套的校草打篮球小说剧情。   舒枕山怡然自得地接受着美人们的簇拥,接了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很性感。他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又好像没有。   冉步月觉得海风好大,吹得他眼睛疼。海浪也很颠簸,让他肚子里直冒火。   不多时,郑二少派来的接应艇到了,飘飘悠悠地停在他们的游艇旁边。   李曜笑着问:“阿冉,你真的不去?”   冉步月不知为何改了主意:“我又打算去了。”   两人乘上小艇,向那座城堡般的豪华游艇驶去,站在城墙边的姑娘们朝他们抛来飞吻和花瓣,舒枕山已不见踪影。   接应艇泊至亲水平台,一位漂亮的女士迎接他们的到来:“李先生,冉先生,请随我来。”   船上充满了派对的氛围,比起之前郝乐那硬凹造型的生日宴会,这场船趴奢靡得更加毫不费劲。   下层甲板自带一个玻璃泳池,透过玻璃底可以看到湛蓝海水,衣着清凉的俊男靓女们在池中嬉戏,供贵宾们观赏取乐。   几个公子哥靠在沙发里玩牌,郝乐是其中之一。显然他才上船,有个漂亮姑娘在帮他擦头发。   瞧见他们,郝乐挥挥手:“你们来啦。”   郑家少爷很随意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阿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欢迎。”   花团锦簇中,冉步月一眼看到舒枕山,他站在扶栏边,不知在和谁打电话,目光专注,眉宇微紧。   冉步月很熟悉他这样子,他在聊工作?   他连身上的帆板服还没换下,发梢滴着水。   痴线,居然在船趴上工作,有这么多工作要做吗。   既然很忙,为什么还要来派对?玩也玩得不尽兴。这有违舒先生一贯的“先往死里学,再往死里玩”的准则。   李曜已经和少爷们聊起来了,打牌闲聊掺杂低俗笑话,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些生意上的试探和交锋。对下位者来说,这种局很耗费脑细胞,有可能拿到一步登天的机会,更有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冉步月不爱这种场合,在场有些人背后的水太深,他沾都不想沾,便坐在沙发边缘默默吃水果,放眼海天相接处。舒枕山碰巧出现在自己视野里,像一根定海神针。   坐久了又觉得有点晕船,冉步月把水果推到一旁。   “那个叫什么……阿冉?”   郑二少突然出声,所有人停止讲话,齐刷刷看向角落里的冉步月。   冉步月有礼貌道:“郑总。”   郑二少笑眯眯地看着他:“食物不合口味还是?阿冉都不和我们讲话。”   冉步月:“多谢郑总关心,都很好。我在倾听,学到很多。”   另一个少爷饶有兴趣地问:“阿乐不是说你是设计师吗?你会不会造游艇?”   冉步月很谦虚:“会一点。”   “那你能不能帮我设计一艘,要比郑生的更大,更豪华!阿冉生得靓,造出来的船一定更靓。”   少爷们哧哧笑起来,那少爷倒是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有人骂他“好衰”:“阿冉是和李生一起来的,没准阿冉接下来几年的档期都满了,你别插队。”   李曜立刻说:“自然要看阿冉倾心哪个项目。”   冉步月两头都不想得罪,正在心中飞快组织语言,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声:“什么项目?”   是舒枕山。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来的。   声音离得太近,冉步月从头到脚打了个麻颤,往旁边躲了一步。   舒枕山顺势站进冉步月和那个少爷中间的空隙里。   众人“轰”的一声,即刻把矛头调转向舒枕山,大骂他“贵客啊,好不容易出来玩还工作”,“独自在旁边打电话是不是在装逼”,罚他喝酒,甲板上一时间热闹非凡。   在船上闹了一阵,郑二少拍拍手,从管家手中接过一串摩托艇钥匙,问:“出去跑一圈?”   光在船上困着也不好玩,少爷们热烈响应。   豪华游艇配有八艘摩托艇,除去几个已经搂着模特儿去客房的公子哥,剩下的宾客正好八个人,包括冉步月。   冉步月还没来得及推脱,一把钥匙就被郑二少塞进了他手里。   “一艘荷载两人。”少爷比了个手势,接着环视一圈,轻笑道,“诸位请便。”   意思是这船上所有美人,随便挑。   “直接挑有什么意思,换个玩法怎么样?”一个少爷提议。   把模特儿们都叫过来,一人发一张扑克牌,客人随便点,点到谁是谁,不能弃权,不能交换。   懂的人都懂,这规矩是针对舒枕山的,少爷们纷纷表示赞成,明里暗里地往舒枕山那边瞧。   平时那些乱七八糟的局舒枕山都不来,没人知道他钟意什么口味,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了,当然要玩玩他,期待见到他带着嫩模出海兜风的模样。   管家发牌,除去两张鬼牌,52个模特人手一张牌。   最精彩的当然要留到最后,几个爱玩的少爷先抽。抽到谁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多漂亮的都见过,没什么新鲜的。   有个公子哥抽到一个上围丰满的嫩模,抬手就把人搂进怀里,手一松,摩托艇钥匙掉在嫩模胸口,就这么被软沟夹住了。   四周响起一阵暧昧的嘘声,郑二少看热闹不嫌事大,规定这个成为必要环节,胸夹不住就用别的地方。   那种晕船的感觉又卷上来,冉步月想吐,有种把钥匙扔进海里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看到舒枕山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钥匙,胃里更加翻江倒海。   很快轮到冉步月,大家都颇感兴趣地望着他。   冉步月太漂亮,留着长发,乍一看跟个仙子似的,配大胸美女好像没什么看头。   于是有人打趣:“阿冉会不会抽到凶猛男模?”   惹得一阵哄笑。   我tm抽死你。冉步月在心里说。   冉步月已经做了决定,不管抽到谁,他都不会玩那个低俗的游戏。   在少爷们期待的目光中,冉步月随口说了一个:“红心A。”   少爷们立刻环顾四周,看哪个模特拿到了这张牌。   半分钟过去,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郑二少头顶冒问号:“谁是红心尖?过来啊。”   模特们面面相觑,还是没人应。   “等下,那里。”某个模特眼尖地指着一个地方,“好像掉地上了。”   所有人唰地看过去,果然,地上躺着一张红心A,正好掉在某个人的脚底,好像从脚尖冒出的一个小爱心。   无数视线顺着他修长的跟腱、有力流畅的腿型往上走,来到他被帆板服包裹着的倒三角上半身,路过腹肌、胸肌、脖颈,最后落到他面无表情的臭脸上。   “舒……舒,舒枕山啊哈哈哈哈哈!”郝乐第一个发出爆笑。   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大笑。   没人在乎这张牌是怎么出现在舒总鞋底的,因为这个结果比抽到任何一个模特都更精彩。   冉步月冷着脸:“……”   所有人都在笑,除了他们俩。   “你们可不许耍赖!”   “就是就是,抽到谁就是谁。”   两人在乱七八糟的笑声中对视,一个比一个脸色冷。   “唰啦”一声,舒枕山把自己手里的摩托艇钥匙抛还给了郑二少,面色冷漠地走到冉步月旁边。   众人:“哇哦——”   舒枕山:“遵守游戏规则。”   看他脸色,众人知道舒枕山已经到了极限,也不敢瞎起哄玩什么胸肌夹钥匙。让一个年轻设计师轻佻亵玩集团掌门人的胸部,还是太过分了。   冉步月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默默想,舒枕山应该夹得住。   郝乐狂笑之余又有点担心,之前阿冉泼湿舒枕山方巾已经结下了梁子,现在又来这一遭,舒枕山不会在海中央把冉步月抛尸大海吧?   游戏继续进行下去,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冉步月无意识地拨弄手里的钥匙,心中莫名紧张,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办,要么干脆直接把钥匙扔给舒枕山吧?他不想单独面对他。   突然脖子一紧,冉步月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拉领口。   冉步月:?   舒枕山的声音再次从耳后很近的距离传来,他冷淡地说:“外套脱了,等下要穿救生衣。”   冉步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裹着李曜的那件大衣。 第10章 灵魂飞升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冉步月坐在摩托艇驾驶位,舒枕山跨坐在他身后,两人中间生硬地隔着一大段距离。   二少指着他们狂笑:“你们俩中间的地皮能卖十亿!”   郝乐拼命朝他使眼色,意思是别火上浇油了,他俩有过节!   二少心领神会,立刻火上浇油:“正好马上出海,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随后他留下一句“Enjoy”,搂着美女潇洒而去。   摩托艇接连入水,公子哥们像一群出栏的野鸭,踏浪一溜烟扑腾老远,转眼就不见踪影,只留下引擎的轰鸣。   郝乐尚且有点良心,出发前担忧地看着舒枕山和冉步月,苦口婆心地嘱咐:“你俩别乱来!”   说完,他也嘎地飞走了。   艇库平台只剩下他们两人。   在空旷的海浪声中,谁也没出声。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的第一次单独相处。   冉步月看着自己搭在油门上的手指,指尖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   舒枕山深深吸气,无声吐气,撑着座椅的双手关节用力到发白。   空气凝固许久,两人用自己最镇定的声音同时开口——   冉步月:“舒总,那边有一艘空摩托艇。”   舒枕山:“冉先生,请问什么时候出发?”   又同时收声。   三秒后,舒枕山说“没听清你说什么”,又冷淡地问:“你是不是不会开。”   还没等冉步月反应过来,一双戴着露指手套的大手便从背后环了过来,行云流水地按开引擎,食指扣动油门,摩托艇刹那间轰鸣着冲了出去。   冉步月猝不及防向后仰,被迫靠进某人怀里,耳边狂风呼啸,盖过了心跳。   “神经病啊!”冉步月骂道。   身后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经过最开始的加速度过程,两人自动分开了些,但毕竟是在行驶中,没法隔得太远。   舒枕山:“只剩五亿了。”   冉步月在呼呼风声中喊:“你说什么——?”   舒枕山:“没什么。”   少爷们在前方的海域炫技,一条条尾浪交错追逐。唯独他们的艇慢悠悠在后台吊车尾,舒枕山开得很平稳,速度不快。   冉步月挺有礼貌地问:“舒总,请问能不能快点?”   舒枕山驳回:“开快了很颠。”   自己心里有没有点数?好像不知道自己容易晕机晕船晕车似的。   冉步月礼貌地忍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地用手肘撞了撞舒枕山的胳膊:“我来开吧。”   舒枕山仿若未闻。   “舒先生。”冉步月心平气和地提醒,“好像是我抽到的你。”   “……”   摩托艇慢慢降速,直到完全熄火,在海上飘飘荡荡。   “嗯,是这样。”舒枕山松开手,礼貌地询问,“需要我像她们一样搂着你的腰尖叫吗?”   冉步月懒得废话,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把油门拧到了底。   “!”   舒枕山差点被甩飞出去。   大少爷的摩托艇是改装过的,兰博基尼引擎,三秒内能加速到时速百公里,堪称海上超跑。   舒枕山没料到冉步月这么猛,完全没管他死活。总裁大人被迫在前面飞,身后拖着长长一条小幽灵在后面追。   摩托艇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冉步月骑着摩托调了个180度的头,朝没人的海域狂飙。   舒枕山有一瞬间猜测,冉步月是不是要把他抛尸公海。如果真是这样,他死了也行。   冉步月毫不减速,头也不回地问:“还活着吗?”   舒枕山:“快死了。”   既要保证自己不被甩出去,又要维持和冉步月之间的社交距离,这个坐姿很费劲,舒枕山的手指几乎要把座椅后面的扶手掰断。   “抓紧了,我要玩漂移。”冉步月预告。   舒枕山有种置生死于度外的豪迈,不紧不慢地问:“抓哪里?”   冉步月好像没听到,默默提速。   “能扶着你的腰吗,冉先生?”舒枕山解释道,“不然我真的会飞走。”   冉步月还是没回答,大概是听不清。摩托艇从一朵浪花上跃起,远远腾空,失重地落下来,溅起无数朵水花,哗啦啦——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手掌很规矩地扶着救生衣。   现在的地皮只能卖0.01亿。   真的太瘦了。舒枕山想。   摩托艇贴向水面倾斜,以刁钻的角度和夸张的速度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漂移,刺激得人肾上腺素飙升,灵魂飞升。   因为速度太快,两人又贴得很近,冉步月的长发像无数条鞭子一样抽在舒枕山脸上,往左漂移的时候抽在左脸,往右漂移的时候抽在右脸。冉步月一气呵成漂了个八字型,长发便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地甩到舒枕山脸、下巴、和脖子上。   舒枕山稳稳坐着,墨镜后的双眼眯了眯,面色很淡然。   在下一轮加速开始之前,舒枕山不动声色地把脸往前凑了凑。   长发扑面,舒枕山面无表情地轻轻呼吸……   好香。   他想到以前冉步月骑他的时候,后背弓出漂亮脊椎线,长发在胸前垂落,发梢就像这样,上上下下地扫在舒枕山的胸膛和脸上,有点痒,头发的香味像迷雾一样缓缓笼罩下来。   冉步月通常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体力不支,舒枕山默契接手工作,物理做功数小时。   摩托艇的速度渐渐降低,不一会儿便停在了大海中央,耳边也安静下来。   冉步月撒开双手,放松地呼了口气。   “玩爽了?”舒枕山问。   看冉步月的表情,舒枕山就知道他应该是好好撒了场欢。刚刚在乌烟瘴气的船上估计把他憋坏了。   冉步月耸耸肩:“一般。”   舒枕山:“那怎么不继续骑?”   冉步月甩了甩被震麻的双手,这次倒是诚实:“累。”   舒枕山小幅度地扬了扬唇角。真是和以前一样。   简短几个字结束,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四周除了海水还是海水,无边无际,这时的沉默更加沉默。   “……”   舒枕山推了下墨镜,放眼望向远处的海面,率先打破沉默:“你在和李曜谈项目?”   冉步月差点笑了:“舒总,有你这么问的吗?”   “我怎么不能问?”舒枕山奇道,“你们在船上说的,几十个人都听到了,这是公开信息。”   “哦。”冉步月点点头,“那你问吧,我不想说。”   其实不用问什么,舒枕山通过一些不值一提的得体途径,得知冉步月和李曜今天早上在谈事情,然后下午来了莫士湾会所,不然舒枕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曜的公司在和竞争者打价格战,最近他的资金缺口很大,新产品面临的压力也很大。我不知道他跟你承诺了什么,但你要知道,他有可能无法兑现。”   舒枕山的语气带着点严肃,仿佛他们现在不是飘在海上,而是在会议室里。   听完这话,冉步月转头,安静地和舒枕山对视。   “……你脖子和脸怎么红了?”冉步月疑惑地问。   舒枕山摸了摸,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疼,带着痒,被前男友的头发抽的。   “被晒的吧。”舒枕山随口胡扯。   “你已经够黑了,还不防晒。”冉步月奚落完,毫无停顿地转回话题:“所以请问舒总,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冉步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答案,或许心中还是有一丝期待,舒枕山没准是因为念旧情才这样提醒他。   “……没有为什么。”舒枕山恢复淡然,“听到你们聊天,你又和我是同乡和校友,所以顺嘴提一句。听不听随意。”   同乡,校友。   呵,真是好样的。   “这样啊,舒总费心了。”冉步月笑道,“对刚认识几周的校友这么慷慨,不吝分享建议,冉某受宠若惊。”   这下舒枕山的表情也冷了下来,又偏偏无法反驳,因为“不认识”是他最先说的,噎得他肺疼。   冉步月继续道:“之后冉某就要在舒总的地盘上做生意了,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舒总指点一二。”   这话说的,好像马上要作揖鞠躬了。姿态放得有多低,字句里的嘲讽意味就有多浓。   舒枕山冷声问:“还需要如果吗?”   冉步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得罪人了,难道是因为左脚先踏上摩托艇?   “烦请舒总指点一二。”   “冉总监贵人多忘事,你好像还欠我一套礼服。”   冉步月笑了:“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要等您这边准备好账单后,我去砚川取。”   舒枕山问:“要我亲自把账单发你邮箱?这么久过去,你来问我了吗,给我发了道歉信吗?这就是冉先生的态度?”   冉步月看了他几秒,说“对不起”,然后突然从驾驶位站了起来。   “你干嘛?”舒枕山心里一紧,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救生服带子。   冉步月垂着眼俯视他,随意地说:“当然是跳到海里去,把衣服湿透,这样能不能算扯平了?”   “这样就欠得更多了。”舒枕山皱着眉要他坐下,用布置任务的语气说,“三个星期之内,我把账单发你,你记得查邮箱。” 第11章 秘密对峙   突然间,冉步月失去了讲话的兴致。   从重逢到现在,不论是在别人面前,还是两人独处的时候,舒枕山都在刻意避开他们的过往。说不认识他,说他们只是校友和同乡。   他好像完全不记得他们曾经在一起,曾经耳鬓厮磨,曾经在实验室里为了一个小零件吵架到天明。   冉步月给过他话头,而舒枕山没接,只是一再表示他们之间毫无瓜葛。   或许六年前,在舒枕山无预警退出机器人团队、让他们俩共同的心血付诸东流、决定放弃机器人事业回国继承家业的时候,曾经的那个舒枕山就已经彻底地消失了。   而他们的过去,就像沙漠中蒸发的细水,不会在集团掌门人的生命中留下丁点痕迹。   没准舒枕山不是在逃避,他是真的忘了。   六年时间驰骋商界,当大老板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足够他忘掉以前那些枯燥平淡的生活。   这样的念头一上来,冉步月突然觉得很没劲。   权当他们只是派对上的点头之交。   “要回去吗?”舒枕山问。   冉步月说“可以”,双手搭上艇把。   “我来吧。”舒枕山说着,双手搭在了冉步月外侧。这样的姿势,就好像把冉步月整个抱在怀里一样。   冉步月轻轻皱眉,身体往前挪了挪,避免了所有若即若离的触碰。   谁知道他曾这样抱过多少人。   舒枕山掌控艇舵的姿势很轻松,很快就风驰电掣回到了游艇。   大多数公子哥儿们已经回来了,摩托艇在船库里停了一溜。   脱了救生衣,冉步月才发现自己浑身湿得厉害,跟从海里捞出来似的。舒枕山倒是有先见之明,穿着帆板服,湿了也看不出来。   刚回到甲板,香槟便夸张地撒了他们一身,漂亮姑娘们蜂拥而至,把冉步月和舒枕山拉入派对。   甲板上充斥着摩托艇狂飙后无处发泄的荷尔蒙,电子舞曲狂热而劲爆,震响游艇,双马尾辣妹DJ嚼着口香糖操作混音台,模特们将公子哥簇拥在舞池中间,男人们的上衣早已不知所踪,肉贴肉地舞动蹦跳,好几个姑娘的比基尼带子也被解开了,少得可怜的布料挂在身上乱晃,不如不挂。男男女女们已然疯得没有人样,像超现实作品中荒诞淫靡的狂欢节。   郝乐歪在舞池旁边的沙发里,朝他们招手:“阿枕,阿冉!”   冉步月仿佛得救,离开疯狂的人群,坐到郝乐身边,舒枕山也跟着坐到郝乐另一侧。   “他家甜品师做的布雷斯特泡芙真的很不错,你们要不要试试?”郝乐餍足地打了个嗝,面前摆了大大小小至少五个空盘子。   冉步月看看旁边的酒池肉林,再看看郝乐,憋出一句:“你是真饿了。”   郝乐左手牵起冉步月,右手牵起舒枕山,眼泪汪汪地关心道:“怎么样,你们出去二人世界飙了一圈车,现在有没有吊桥效应、冰释前嫌、化干鸽为玉脖?”   “……”冉步月无语,“阿乐,我觉得你有点醉了。”   舒枕山:“他吃了五个威士忌焦糖布丁。”   “狗屁,我吃了六个!”郝乐攥紧他们的手,“所以你们怎么样?”   冉步月浅笑:“舒总还记着要我赔钱。”   舒枕山:“难道你不该赔?”   冉步月:“当然该,是我有错在先,弄坏了舒总重要的衣服。”   舒枕山:“赔了我们就两清。”   两清,好一个两清。   冉步月这辈子所有的不清不楚都是和舒枕山搅在一起的,舒总倒是轻轻松松就能和他两清。   冉步月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客气:“那麻烦舒总早点给我发账单。”   两人都语气平静,却你一句我一句呛得有来有回,郝乐头疼地自言自语:“真搞不懂,芝麻大点事,你们怎么能掰扯这么久……”   舒枕山心说,你懂个屁。   而且芝麻也不小。   三人的气氛有些沉闷,与舞池狂欢的氛围格格不入。郑二少敏锐地察觉到他们,随手一推怀里的嫩模们,叫她们把这三个人拖进来,在本少爷的派对上不蹦迪不喝酒还板着个脸是几个意思?未免太不给面子!   漂亮姑娘们像蝴蝶一样飞过来,拽住看起来最腼腆的冉步月,将他拉进万花丛中。   不知道哪个上头的公子哥喊了句:“罚酒!罚酒!”其他人也跟着嗨起来,喊着要罚冉步月酒。冉步月看了眼,李曜也在起哄之列,脸部酡紅,估计也是被人灌了酒。   咱们的大设计师Ran不是从美国回来的吗?洋人比我们玩得花多了吧,直接罚酒多没意思,玩Dentist's chair!   Dentist's chair! Dentist's chair! 众人高喊。   视线焦点中央,冉步月很随意地不知道看了谁一眼,接着把目光投向拿着酒瓶的模特,懒散地勾了勾手指,意思是来吧。   众人尖叫,喔喔——   漂亮姑娘款款而来,高举起手中钻光闪耀的酒瓶示意众人,限量版Oval伏特加,瓶身镶嵌有7000颗施华洛世奇水晶,酒精浓度45%。   冉步月松弛地坐到吧台椅上,配合地让姑娘捧起他的下巴,接着仰头,张开嘴。   烈酒从细长的金属酒嘴中倒出,直接灌进冉步月嘴里。   “牙医椅”的名称便是由此而来,被拉酒嘴的人要张大嘴巴,像在做牙医检查,因此得名。   姑娘很懂效果,故意拉高瓶身,让透明的酒液撒到冉步月唇边,从白皙的下巴滴落,泼湿了一大片衣服,顺着胸口往下淌。   半干不湿的白色衬衫本来就紧贴着肌肤,这下更是湿得彻底,半透明的布料勾勒出浅浅的肌肉线条,青涩又放荡,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尖叫声此起彼伏,冉步月慢条斯理地推开了衬衣的扣子,白得发光的薄肌若隐若现,黑色长发湿漉漉地粘在胸口,像只刚出水的海妖,掀起一阵更疯狂的尖叫。   郝乐坐直了身体,眼睛都瞪大了:“我…丢……阿冉这么劲。”   一旁始终沉默的舒枕山突然扔了手中的银叉,铛的一声摔在地上,霍然起身。   “诶,你要干嘛啊?”郝乐咽下第八个威士忌焦糖布丁,想扯住舒枕山,没扯到。   舒枕山语气淡漠得让人毛骨悚然:“去灌他。”   郝乐唰地清醒了,大喊使不得啊使不得!   再一轮!再一轮!大家叫声不断。   姑娘用眼神征求冉步月的同意,冉步月大方地朝她笑了,主动张开嘴,艳红的舌面上闪着水光,像一枚钻石舌钉。   三秒拉酒嘴,每一秒都数得很慢。   炸裂耳膜的尖叫声和辛辣的烈酒一起灌入体内,冉步月闭上眼,居然感到久违的爽快。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在乎有属于某人的一道。   冉步月在翻涌的眩晕中睁开眼,扫视狂热的人群,没有看到某个人影。   倒是见到李曜喊得好激动,看他的口型,大概喊的是“再来,再来”。   连着喝了至少两盎司烈酒,酒劲上来得很快,冉步月觉得自己需要缓缓,但亢奋的精神不受控制,还是在铺天盖地的声音中张开了嘴,示意姑娘再来第三轮。   姑娘刚倾斜酒瓶,就被一只手牢牢握住了瓶身。   稍一晃神,酒瓶不知怎么便到了舒枕山的手里。   冉步月仰头,猝不及防看到舒枕山隐怒的脸,忽然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里盛满了波光。   舒枕山挡在冉步月面前,宽阔的身型把他遮得严严实实。   他俯身掐住冉步月的下颌,迫使他高高仰起脸,野兽般危险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扑在冉步月耳廓,让冉步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舒枕山单手拎远酒瓶,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往外吐字:“冉步月,你想死是不是。”   冉步月乐得大笑,愉悦地反问:“哦,舒总,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呀?”   舒枕山哑声说:“他们真能把你灌死。”   冉步月笑容加深,轻声问:“舒总,我喝我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舒枕山抿唇不答,捏着酒瓶的手指隐约发颤。   两人在很近的距离间对视,僵持不下。   “诶诶诶,舒大总裁突然跑上来干什么呢!”郑二少不满道。   郝乐像只大鼹鼠似的拨开层层人群冒头出来,急道:“他要灌阿冉!阿枕你悠着点,阿冉受不了的!”   以舒枕山的程度,掐着人的脖子连灌一分钟的事情他都做过,完事那人立刻就被拉去了医院,所以郝乐真怕他玩出人命。但当时那人是死有余辜,按理说,冉步月远没有和舒枕山深仇大恨到这种地步。   “噢——原来想灌我的是舒总你啊。”冉步月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直接来不就好了,啰嗦什么?”   说完,冉步月便伸手去够舒枕山手里的酒瓶,他越够,舒枕山便把酒瓶举得越高,让他怎么也拿不到。   冉步月皱皱眉,不耐烦地勾住舒枕山的脖子,身子微微离开高脚凳,整个人几乎缠到他身上,两条长腿夹住舒枕山结实的腰侧,像条绞杀猎物的水蛇。   细白的手指攀上粗壮有力的麦色手臂,风格差异鲜明的两条手臂重叠到一起。   肌肤大面积相贴的瞬间,舒枕山突然变了脸色,触电似的退开一步。   冉步月怔愣片刻,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这是何必,不死心地试探了一大圈,换来这样一个答案。   身体下意识的排斥是骗不了人的。   郑二少酒劲上头,气势汹汹:“那是我的酒,要灌也是我灌啊,Shu你给我让开!”   他上半身还印着不知道哪个模特留下的吻痕,就那么大剌剌地亮着。   舒枕山转身,手臂若无其事地撑在冉步月身后的吧台上,已经换上了云淡风轻的表情:“你的酒,我就不能灌?”   他身上突如其来的气场让郑家少爷小声了些:“要灌也是我先灌,你说对不对?”   “要不还是我先吧?”舒枕山笑着跟他打商量。   郑二少红着脖子:“凭什么?”   舒枕山贴心地放低了声音:“或许二少不太记得,上次禅城的那块地,郑家是怎么拿到的了。”   众人只看到舒枕山淡定自若地说了句什么,郑二少神色就变得很不自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少当时承诺的回报,现在我还没见到影。”   郑二少倏然心惊,他猛然意识到,舒枕山说的“先灌”,好像是先灌自己,而非冉步月。   甚至今天舒枕山赏脸来他的首航派对,恐怕也是早有此意。   郑二少身后冒冷汗,试图蒙混过关,陪笑道:“舒总请,您先灌吧,灌多少都行。我还有三瓶,镶了7000颗真钻的。”   舒枕山点点头,和善地说:“好啊,那都拿出来开了吧,大家一起喝。玩嘛,图的就是开心,你说对不对?” 第12章 激烈反应   郑二少忍痛割爱开了三瓶珍藏的好酒,还得表现得乐意至极。最后整个甲板的人都醉得不成样子,空气中弥漫着热带水果熟透后的糜烂香气,玩得很乱。   舒枕山坐在清静的角落,能将整个甲板尽收眼底。   郝乐瘫在他旁边,餐桌上堆了至少八个盘子,他满足地摸着肚子:“要不是又馋郑家私家主厨的饭了,我才不想来。光看着他们玩我都觉得累,那个跳钢管舞的妹子转得我头晕。”   “嗯。”舒枕山面色淡然地低头敲字,时不时抬眼看一下人群,也不知道他看的是谁。   郝乐脑袋凑过来看舒枕山在忙什么,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惊喜道:“董事会同意造机器人啦?”   舒枕山又嗯了一声。   “那你现在还加什么班啊,还不快庆祝庆祝!去开瓶香槟!”郝乐推了他一把。   舒枕山:“在组建团队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   “……”郝乐幽幽叹了口气:“哎,阿枕,休息一天,机器人又不会孵不出来了。何必把自己搞得跟高三学生一样累?你又不用高考。”   舒枕山:“我要的。”   郝乐仿佛一个表情包:“哈?什么时候考?”   这么离谱的问题,舒枕山居然也答了:“三周之内。”   好吧,郝乐喃喃自语,我时常跟不上你的思路。   这些年承砚集团一直在稳步扩展在科技领域的布局,投资额都不算大,行事低调。但舒总眼光毒辣,几乎没有失败的项目。从几年前,郝乐就能看出舒枕山的野心,或者说,是他一直不愿明示的理想。   郝乐有时跟他开玩笑,说阿枕,你从世界第一的工学院毕业,回来做财大气粗的土地主实在太屈才了,你应该发明一堆新科技,带领全人类跑步进入赛博时代!   舒枕山反问:你不是说我应该去当男模吗?   郝乐妥协地耸耸肩:“行吧,你爱怎么加班都行,但是你就不能回公司加班吗?你看看这是能工作的地方吗?你也不怕哪个二代偷看你的资料然后泄露商业机密。”   确实不是适合工作的地方。舒枕山看着舞池里光怪陆离的光线,妖魔鬼怪般的男女……以及追光灯下那只灵动洁白的蝴蝶。   不论他们在玩什么酒桌游戏,打什么牌,冉步月都融入得很好,即使是从未接触过的新游戏,冉步月观战一局立刻就能上手。该藏拙时不露锋芒,该出手时大杀四方,手法很聪明,在人精堆里游走自如。滴酒不沾、借刀杀人地默默灌倒了很多人。   几个些真才实学的公子哥意识到他很厉害,邀请冉步月之后去他们的俱乐部,冉步月却笑而不语,像一只抓不住的精灵,转而投身旁边姑娘们的歌舞派对。   被酒湿透的衬衣早已不翼而飞,冉步月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谁为他披上的镶钻无袖背心,头上也戴着顶不知谁送的钻石皇冠,简直是上流世家的贵公子,冉步月被簇拥着,随着节奏轻歌曼舞,跳得漫不经心,美得毫不费劲,勾得人无法移开目光。   舒枕山从来不知道冉步月这么吃得开,在他的印象中,Ran还是那个在派对上表现局促的大一新生,用冷脸掩饰拘谨,会偷偷询问舒枕山怎么叠口袋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像一只窝里横的乖乖手养鸟。   而现在,女孩子们的香水味缠绕着他的小孩,公子哥们称兄道弟的手臂搭着他的小孩,价值连城的好酒像雨滴一样落下,洒在冉步月和陌生人们放慢镜头的笑容上。   舒枕山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从那个飘满彩色气球的午后到现在,从那个只爱泡实验室的小男孩到现在熟稔推杯换盏的贵公子,冉步月已经独自走了太长的路。   在飘满辉煌金屑的慢镜头前,舒枕山心中居然只有一个想法——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冉步月肯定受了很多苦。   冉步月大概是玩累了,还没来得及放下酒杯,身子就晃了一下。   风筝线被狠狠扯动,舒枕山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然而他还未迈步,就见到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模出手扶住了冉步月,低头关心询问状况,看起来笑容很温柔。   年轻人端来一杯温水,冉步月没推辞,看嘴型,他还对男模说了“谢谢”。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坐到旁边的矮凳上,手臂紧挨着手臂,笑着不知道在聊什么。   舒枕山好像挨了当头一记闷棍,但又没法迈动脚步。   他现在要去做什么?扯开他们俩吗?凭什么,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冉步月刚才笑着问,舒总,我喝我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现在冉步月除了欠他一笔荒唐的清洁费,和舒枕山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分开了六年,冉步月和多少人约过会、接过吻、上过床、谈过恋爱、甚至打算厮守终身?   ——这些,统统和舒枕山没有任何关系。   该死的。   一股无名野火突然灼烧他心的荒原,方才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冲动又野蛮地窜上来,难以言说的焦虑感飞快地蚕食着他,浑身顿时涌出一层冷汗。   舒枕山几乎是有些慌张地从贴身内兜掏出一片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心,渴求地用指尖摩擦布料粗糙的纹路,像一个溺水的人抓到唯一的浮木。   不知是因为六年前他们的分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舒枕山染上了这个毛病。他很矛盾,渴望人的触碰,在日常生活中又极为排斥。他强烈地渴望占有什么,又极度害怕失去,以前症状严重时甚至会做出破坏性行为。   所以刚才被冉步月触碰的那一瞬间,身体本能地做出了抗拒,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做什么。   舒枕山强迫自己转移目光,看向深邃幽暗的大海,默念医生教他的方法,调整呼吸,告诉自己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舒适的地方,放松双手,将注意力从触觉上移开,平、静,平、静。   坚强的意志打败了一切,舒枕山颤抖着松开手,掌心里沾着旧红酒渍的方巾已经被他揉成了一团。   再回神时,冉步月身边的那个男模不知所踪,舒枕山不明显地松了口气,心跳平复了许多。   “什么,你说船上的白松露没了?”郝乐难以置信,勉为其难道,“哎好吧好吧,没事,那给我做一份黑松露剁椒鱼头吧。”   郝乐一转头,被舒枕山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忙问:“阿枕,你没事吧?”   “……”舒枕山还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幽幽地说,“幸好郝家没有进军餐饮行业。”   “不允许你质疑我对美食的品味!”郝乐怒气冲冲地说,“船快要返程了,你还要吃什么快点下单,一会儿大厨就休息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舒枕山诚恳道:“谢谢郝大人提醒。”   船正在返程,意味着派对接近尾声。   那些烂醉如泥的公子哥们估计会在船上或者海边私人会所里挑几个模特度过春宵一夜,舒枕山和吃回本了的郝乐显然不属于此列。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冉步月就不见了。   舒枕山站起来:“我去换衣服,准备下船了。”   郝乐摆摆手:“哦,拜拜。我要等我的黑松露剁椒鱼头。”   舒枕山目标很明确,直奔下层公共更衣室。   冉步月现在身上没半件干净衣服,就他的洁癖程度,一定会换上得体的衣服再走。客舱里的私人浴室大概率被富哥们占了,冉步月不可能擅闯,所以他只会在公共更衣室。   和甲板上的杯盘狼藉形成鲜明对比,下层更衣室里十分冷清,欧式复古壁灯亮着昏黄的光晕,将空旷的更衣室染出了油画般的质感。   油画的笔触中,长发男人背朝门口,他正抬手摘下头顶的皇冠,脱掉亮闪闪的无袖背心,甩到地上。   奶油般光滑的背部裸露出来,瘦削的肩胛骨随着他脱衣服的动作,像蛇骨般收紧、而后舒展。腰线紧窄漂亮,浑身都没什么肉,唯有后腰处陷下去两枚浅浅的腰窝,像古典油画里的美神。   舒枕山完全忘了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的景象,碰碎了梦里的梦。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无声无息地锁上大门,然后来到冉步月身后的。   但他确信,纵使自己再小心,他还是发出了声响。   因为冉步月整个人身子一僵,保持着背对的姿势,问:“Kelvin?”   舒枕山喉头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他那颗从世界第一学府毕业的大脑此刻在很缓慢地为他检索,谁是Kelvin。   冉步月好像突然放松了些,修长的手指拉住舒枕山的手腕,将他往那边拽。   “Kelvin.”他面色红润,呵气如兰,语气好生缱绻。   浓烈的酒精气息扑面而来,像沾着水露的绵密蛛网,将两人笼罩在粘稠暧昧的氛围中。   舒枕山觉得自己一半浸在冰水里,另一半在岩浆中燃烧,他终于从浅层记忆的犄角旮旯中翻出这个名字——   Kelvin,这是那个男模的名字。   冉步月单手捧住舒枕山的脸,指尖像弹钢琴似的,哆唻咪地从舒枕山英挺的眉骨弹到唇角,醉醺醺地吐字:“你的下巴……真的好硌手啊。”   他浑身滚烫,不要命似的往舒枕山身上贴。   内陷的部分非常柔软,挤着舒枕山的大臂肌肉。   舒枕山觉得自己浑身血管正在一根、一根地轰然爆裂。   他哑着嗓子问:“Ran,我是谁?”   “……你是,你就是啊。”   冉步月嘟哝着含糊抱怨,勾住舒枕山的脖子向上求索,湿热的呼吸完全扑在他脸上。舒枕山明明滴酒未尽,却觉得自己醉得厉害。   这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姿势。   距离不过五公分,只要舒枕山稍稍弯腰,或者冉步月踮起脚尖,他们就会吻到对方。   舒枕山保持着这个距离没动,眼眶发红,又问了一遍:“Ran,我是谁?”   冉步月抿了抿唇,似乎想努力地聚焦视线,但目光始终是涣散的。   只听他很轻地问:“……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舒枕山已经在理智崩溃的边缘,始终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就像脖子上始终悬着一把断头刀。   冉步月似乎也不想再思考这人是谁这种深奥的问题,手指滑到舒枕山腰间,粗暴地去扯他的皮带。   “!”   舒枕山这次的反应更激烈,强硬地捉住冉步月的两只手腕,交叉在一起摁到他胸口,颤声说:“Ran,你醉了。”   冉步月开始挣扎,但这点扑腾在舒枕山眼里根本不够看的,单手就把他制住了。   舒枕山从他身上摸出手机,语气变得异常的冷静:“你的助理叫什么,我帮你给他打电话。”   五分钟后,舒枕山从更衣室里出来,步履匆匆,姿态几乎有些狼狈。   舒枕山随便进了一间无人的私人更衣室,反手摔上门,气息难以平静。   他靠到墙边,仰头吐气,手指按着刚刚被冉步月触碰的下腹,扯开了凌乱的皮带。   布料稍微拉下一点,露出强健的腰腹和人鱼线,麦色皮肤上留有一小圈凹凸不平的肌肤。   这里曾经被一颗子弹贯穿。 第13章 夜晚愉快   舒枕山冲了个冰水澡,比平时花费更多时间。   他换好衣服回到甲板上,船已经靠岸,仍保有自主行为能力的客人们正在散场。   冉步月在人群中很显眼,那个叫Kelvin的男模正好碰到他,两人讲了几句话,一起往下船的方向散步。   舒枕山急着回公司,所以他迈开大步,很快走到了冉步月附近。   只听Kelvin崇拜地说:“冉哥,今天和你聊天很愉快。你真的懂好多东西!”   冉步月好像还醉着,反应了会儿才侧头跟他说“没有”,这一侧,就看到了舒枕山。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嘿,二位晚上有什么安排?”李曜玩味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搂着一个漂亮的小男模,男孩眨着迷蒙的大眼睛,软绵绵地靠在李曜怀里,看上去也醉得不轻。   冉步月心里倒没什么波澜,像李曜这样的人在gay圈不在少数,见到合口味的就能睡一睡,只是和冉步月的生活方式不同罢了。冉步月反问:“曜总的安排呢?”   李曜暧昧道:“你们有什么安排我们就有什么安排呗。”   Kelvin听罢,居然脸上一红,整得跟个纯情大学生似的,小声跟冉步月说:“哥,我…我没做过几次,技术不太好,但硬件条件还可以,你多包涵……”   “……”冉步月心里嘎嘎飞过几只乌鸦,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旁边,再虚虚地靠到Kelvin肩上,语气带着轻佻的醉意,“哦,这就是你刚刚拒绝我两次的原因?”   Kelvin茫然道:“啊?我没有啊……”   “没事,我不嫌弃。”冉步月懒懒地说,“我教你。”   李曜低笑,望过来的眼神更深:“阿冉这么厉害。”   身侧忽地刮过一道锋利的冷风,舒枕山迈着长腿越过李曜,目不斜视地走到前面,他身边跟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美女,身材曼妙,气质出尘,露出整片雪白的后背。快下楼梯时,舒枕山特地绅士地伸出一条胳膊,让她挽着自己下楼。   李曜小声惊叹,这是xx奢牌的御用名模啊,也只有舒总能上手了。   “……”冉步月冷漠地别开目光。   郑二少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看到舒枕山的一瞬间还是立刻清醒了,点头哈腰的。   舒枕山笑眯眯地说二少别这样,我可受不起。少爷赶紧摆手,朝美女使了个眼色,吩咐她“都听舒总的”。   舒枕山挺客气地说“谢谢二少”,又说“但还是一码归一码”,撇下愁眉苦脸的郑二少下了船。   冉步月从另一侧楼梯走下船,恰巧和舒枕山碰了个面对面。   码头浮桥宽度有限,堪堪允许四个人并排通过,两侧就是大海。   恰巧,舒枕山和冉步月步速相同,齐头并进。   舒枕山左边跟着美女,冉步月右边跟着帅哥。虽然两位模特都觉得这样走路怪挤的,而且他们有栽进海里的风险,但两位大佬自顾自地并排走在一起,他们也只能跟着。   更怪的是,这两个大佬走在一起,却又不和对方讲话。   舒枕山温柔地问女模:“高跟鞋走得累吗?”   女生受宠若惊:“不,不累。”   冉步月关心地问男模:“晚上吃饱饭了吗?”   男生点头如捣蒜:“吃,吃饱了。我等会儿一定用力。”   于是四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并肩并肩从浮桥末端走到了岸上,军训似的。   到了岔路口,左边是私人停车坪,右边是公共停车场。   舒枕山顿了顿脚步,淡道:“冉先生,祝你夜晚愉快。”   冉步月笑着颔首:“舒总,你也是。Enjoy your night.”   说完,舒枕山和冉步月朝相反的方向转身,背对背走远,谁也没回头。   “老大!”田小喆冲下车,猛地看到冉步月身边跟着个青春阳光大帅哥,惊讶三秒,喜极而泣,“老大,您终于要开张啦!恭喜啊!”   冉步月翻了个白眼,在傻白甜帅哥快要跟上车之前摔上了车门,语气平淡冷静,没有半分醉意:“Kelvin,晚上辛苦了。”   Kelvin目瞪口呆,一句“您还没享受服务呢,我哪里辛苦?”还没出口,对方的车已经绝尘而去,留下他独自在风中凌乱。   私人停车坪里,舒枕山坐上车,穿着长裙的名模站在外面没动。她太懂察言观色,舒枕山对她显然没兴趣。   舒枕山降下车窗,客气道:“徐小姐早些休息吧。”   徐小姐:“舒总也是。”   升起车窗,暗色的迈巴赫滑入夜色,司机小孙回头看了眼舒枕山疲倦的面色,担忧道:“舒总,您确定现在去公司吗?已经快凌晨了。”   舒枕山说“去”,平静注视着夜里的公路。迈巴赫平稳地超过一辆辆车,每一辆都很陌生。   直到拐上高架,舒枕山才收回视线,查看冬姨发来的遛狗照片和视频。又点开监控,看到芝麻趴在大门口,时不时抬起头嗅嗅,再失望地埋下头睡觉。   深夜的公司大楼空空荡荡,舒枕山踏入总裁办公室,灯光与屏幕自动亮起,好像进入专属于他的超级飞艇。   十二小时后,他约了发改委司局长会面,再过一周,他打算正式宣布砚川进军机器人领域,在此之前,有很多东西需要舒枕山亲自过目和准备。   舒枕山工作的时候永远是心无旁骛的,今天却有些例外。   皮肤底下似乎总有什么在燃烧躁动,像是开着一个关不掉的后台程序,不管舒枕山在想什么,这种躁动始终都在。   夜里三点,舒枕山熄灭屏幕,进入私人休息室,冲凉洗漱,躺进宽敞空旷的大床。   他闭上眼,睡不着。   其实舒枕山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过去六年,在他日夜颠倒搞事业的间隙,即使每天只睡四小时,每每闭上眼,脑海里疯狂地都是冉步月的脸。   只是今天,他看到冉步月湿漉漉地、软热地缠上来,眼眸潮湿,嘴里喊的却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舒枕山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以前冉步月鲜少对他做的事情,现在可以随意对刚勾搭上的男模做。   是的,即使在以前,冉步月也不爱喊舒枕山的名字。   学姐婚礼的第二天清晨,舒枕山在别墅客房醒来,冉步月还在他身边睡得很香,脸埋在被窝里,像一条冬眠的、盘成球的蛇。   舒枕山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他,一直看到冉步月睡到自然醒,睁开迷蒙的眼睛。   “Shu?”这是冉步月醒来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   舒枕山其实有点遗憾,他希望听到冉步月用标准的中文喊他全名,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用美式发音念他的单姓。   昨夜有段时间,冉步月拖着哭腔,软软地喊他“舒枕山”。双手疯狂抗拒地想推开他,身体别的地方却瑟缩着挽留,不知是在求救还是在勾人。   从那天开始,舒枕山就常常觉得自己飘在云端——   我是在和冉步月谈恋爱吗?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好幸福。   其实从生活上来说,和以前没有太多变化。   上课,下课,偶尔处理些破事,翘课,泡实验室,翘课,泡实验室,泡实验室。嗯,别想歪,泡实验室是真的在做项目。   他们当时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一场机器人比赛,对手是不值一提的哈耶普斯和其他一些更不值一提的学校,所有人都赌上了毕生的荣耀、尊严与性生活,发誓要夺得第一——好吧,至少要碾压隔壁哈佛的麻瓜们。   艾子兰,中美混血,也是实验室里第一个见到冉步月的那个卷发姑娘,成天撺掇大家在赛场上搞点什么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用以戏弄其他学校。这样即使得不了冠军,还能以另一种方式名垂青史。   大家啃着学校免费派发的香蕉,纷纷兴奋地举手表示支持,猴子群似的上蹿下跳。   “嘿,Ran,Shu!”艾子兰举着香蕉突袭,“你们两个怎么不听讲?”   冉步月慢腾腾地盖住桌上画满设计图的纸,认真地点头:“嗯,我支持。”   舒枕山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挡住艾子兰的视线,淡定地输出:“这个主意很不错,但我认为,在我们原型机的精确度还不能达到90%的情况下,我们应该专攻……”   “噢,天哪。噢!”艾子兰夸张地用香蕉拍打手掌,语气压抑不住的兴奋,“Ran和Shu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宝贝!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小宝贝!”   猴子们蜂拥围上来,嘻嘻哈哈地八卦一通,谁知这两人嘴严得很,左问右问也打探不出什么东西,大家本来就是闹着玩,很尊重社交距离,不多时也就散了,继续焦头烂额地攻坚克难。   等到深夜,实验室里其他人全走空,冉步月和舒枕山眼神一对,从抽屉里掏出皱巴巴的稿纸,继续他们的“小秘密”。   正是冉步月被逮到偷用3D打印机时,他尝试创造的小家伙。   不论过去多久,舒枕山始终记得,冉步月在纸上勾勾画画时展现出的享受与天才,他的笔尖可以创造一切。以及他在谈论这些想法时,偶尔流露出的脆弱与柔软,让舒枕山无法不动容。   那时冉步月充满期待、眼睛发亮地说:“Shu,你好像是唯一一个懂我在做什么的人,我们可以一起看着它诞生。”   ……然而后来,是舒枕山先抛弃了他们的“小宝贝”,这个本该熠熠闪光的小家伙,始终没有迎来它诞生的那天。   舒枕山靠在总裁休息室的床头,再次修改了一遍“总设计师聘用邀请函”。长达二十页详实的资料与合作条件,已经被他密密麻麻地修改了无数遍。 第14章 E-1027   舒枕山写完又一轮批注,盯着合同上“冉步月”三个字发呆,思绪不受控地拐进他一直刻意避免的阴沉角落——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冉步月他们完事了没?   那个小男模比自己稍微矮一点,但胜在年轻,肌肉练得很漂亮,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连没多少经验这种事都往外倒。   不过看样子,冉步月挺吃这款,撩人地跟小男模说“我教你”。小男模也挺呆萌,认认真真地承诺“我晚上一定用力”。   舒枕山比谁都清楚,冉步月其实撑不了太久,不经弄,容易累,用力过猛反而会逼得他应激。   冉步月真的会教他?会怎么教?这愣头青小男模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会不会一学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像脱缰的野狗一样毫无技巧地横冲直撞,冉步月肯定会难受的……   “轰!”一声沉闷的巨响。   舒枕山冷静而缓慢地把拳头从床头柜台面拔出来,意大利私人定制的木质床头柜被豁然锤开了一个大洞。   这么多年过去,舒枕山早已接受冉步月会和别人约会的事实,分手后move on再正常不过。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舒枕山阴暗地想,早知道他就应该假装自己是Kelvin,至少假Kelvin能提供更高质量的服务。   毕竟不管他们如何争吵,如何互相冷脸,在床上他们都非常合拍。   最开始,他们吵架的主题总是围绕着机器人技术问题。   团队合作无法避免冲突和意见分歧,但舒枕山和冉步月吵得尤为突出。大概是因为每次他们其中某个人提出一个思路,剩下那个很快就能领悟对方的意思,如果赞成就皆大欢喜,如果意见相左,两人便会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起来,硝烟很快会蔓延到草稿纸和白板上,众人得在旁边观战五分钟才能明白这两个思维跳跃的家伙在吵什么。   其他人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战火很快就会席卷所有人,大家混战一通,最后一方说服另一方,达成共识。但如果实验室里只剩他们俩,事情就会变得不太一样。   舒枕山已经忘了那次在吵什么,好像在争论外骨骼是应该选择占用空间较小的柔性电池,还是能量密度更大的锂电池,看起来是个简单的二选一问题,但这个小小的选择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导致两人的设计方案相差甚远。   冉步月板着脸,在白板上写下公式的速度非常快,口条清晰地陈述自己的理由。舒枕山抱着手臂在旁边看,听到某个地方的时候眉心突然拧起,不甘示弱地拿起白板笔框出质疑点,毫不客气地进行反驳。   两人以笔作剑,打得刀光剑影,血压飙高。白板一亩三分地被挤得满满当当,跟玩斯普拉遁抢地盘似的,最后两个人不得不缩在所剩无几的一小块地方,肩膀和手臂时不时撞在一起,两人皮肤都是滚烫的。   舒枕山突然意识到什么,皮肤相触的地方后知后觉炸开一串烟花,顺着神经末梢迅速攀升。   那时离他们第一次上床没过去太久,正处在舒枕山以为的“热恋期”,稍许火星足以引起燎原大火。   这一下莫名其妙让舒枕山聪明绝顶的大脑短路了,眼里的公式和数字通通蒸发,只剩下冉步月握着白板笔的手指、一张一合的嘴唇、和他随意扎在脑后的小发揪。   舒枕山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智性恋,伶牙俐齿的冉步月非常性感,浑身散发着魅力。然而等他转头看过来的时候,舒枕山又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   “我算好了,你自己看吧,用纤维类柔性电池至少能节省35%的空……”话还没说完,冉步月猝不及防被吻住了。   冉步月耳朵尖突然红了,愣了几秒后,艰难地推开舒枕山,严肃地控诉:“Shu,我认为你这是犯规的行为,你打断了我的发言。”   舒枕山申辩:“没有,我只是想合法获取一个发言机会。”说完,他开始一条条反驳冉步月的计算。   “……”眼看着冉步月的脸色黑下去。   结果就是冉步月以牙还牙,狠狠地堵住了舒枕山的嘴。   不知道后来两人是怎么拉拉扯扯地回到宿舍的,刚进房间,两个年轻男孩便疯狂地吻到一起,从门口到床边没几步路,一路走一路脱,齐齐摔进床里时两人身上已经不剩什么。   大抵是因为这个悬而未决的电池问题,两人心里都憋着气,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甘落于下风。冉步月抿着唇一声不哼,舒枕山就想方设法逼他示弱,冉步月报复性地一口咬在舒枕山肩膀上,两颗犬齿尖尖的,跟条毒蛇似的嵌进皮肤,舒枕山硬是咬着牙关捱了过去。   一方强,另一方就更强,循环往复。没人喊停,没人求饶,没人屈服,不像上床,反而像打架。   那次实在过激,弄湿了大半张床,身上全是对方盖的戳。第二天,实验室的伙计们惊讶地发现,平时最勤奋的两个中国人都很晚才到实验室,而且一个比一个裹得严实。   大家打趣地问发生了什么,生病啦?结果他俩指着密密麻麻的白板,异口同声地问,公民们,你们给评评理,哪种电池方案更合理?   后来类似的事又发生过很多遍,他们无法说服对方,就试图在床上征服对方。但即使在床上,他们也分不出胜负,通常结果是两败俱爽。   抽干所有体力后,两人疲倦而舒服地依偎在一起,一觉香甜好梦到日上三竿。   那时舒枕山想,这恋爱谈得真是有滋有味,老婆、对手、宠物蛇,一次性养齐全了。   直到后来冉步月的生日,舒枕山才啼笑皆非地发现,自己真是错得离谱。   即使是第一次谈恋爱,舒枕山也从各种影视作品和身边朋友身上学到,伴侣的生日是非常重要的,需要特别的仪式。   舒枕山提前三个月开始准备,焦头烂额地否定了无数礼物备选,最后还是毫无创意地选择了红玫瑰、蛋糕、和一个购买的礼物。   蛋糕是舒枕山自己亲手做的,他知道冉步月嘴挑,嫌外面卖的蛋糕太甜。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两个小人,一个高高的,一个头发长长的,手牵着手。   舒枕山提前潜入冉步月的房间,将里面布置好,然后去教室等他下课,随便扯了个由头,要和他一起回宿舍。   冉步月推开门,震惊地愣在原地。   “生日快乐,小蛇。”   玫瑰花几乎堆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花朵簇拥着一把长得像米其林轮胎的椅子,椅面上摆着一个蛋糕。   “O…M…G…”冉步月实在太震撼,目光呆滞地扫过浪漫的玫瑰,最后落到那把椅子上,难以置信地走近,“Bibendum chair……这是真的吗?”   “你猜猜?”舒枕山享受地看着冉步月的反应,知道一定俘获了他的心。   这把椅子是爱尔兰女设计师Eileen Gray的家具设计作品,舒枕山前段时间托人在伦敦苏富比拍下来的。Eileen Gray是冉步月最欣赏的设计师之一,舒枕山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冉步月曾向他分享过这位女设计师非常著名的建筑设计作品——E-1027,一栋位于南法沿海小镇的别墅。   E-1027是由设计师和她当时爱人的名字组成的。   E代表Eileen,10和2分別指第十个和第二个字母J与B,代表她爱人Jean Badovici的名字,同样的,7代表G,也就是Gray。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她的名字拥抱着她爱人的名字。   怀着某些隐秘的心思,舒枕山选择了这位设计师的作品,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心。   冉步月仍沉浸在震撼中,声音呆呆的:“Shu,你知道Eileen的作品最高拍过多少钱吗?E-1027里面摆着的一张茶几,拍了超过两千五百万……美金。”   舒枕山有些歉意:“我现在还没那么多钱,买不起艺术家亲自使用过的,所以我买的只是1928年的某一批量产样品原型。”   “即使只是量产原型,也足够摆进艺术博物馆了……不对,我不是想说这个。”冉步月游魂似的飘到椅子旁边,看着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昂贵艺术品上的手工蛋糕,看到巧克力小人牵住的手,后背更僵硬了一些。   舒枕山这才意识到,冉步月的反应好像不太对。   他好像被吓傻了。   冉步月抬起头,漂亮的五官透出罕见的茫然:“呃,很谢谢你,但是…呃,在美国,你们对炮友都这么用心的吗?”   舒枕山:“………………”   浪漫满屋里,有人一片片地碎了。   场面一度很尴尬,足有十分钟没人动弹。   但那天之后,他们开诚布公地聊了一次,结束了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确认了情侣关系。   后来冉步月也回送了礼物作为补偿,不夸张的说,这是舒枕山收过的无数礼物中他最喜欢的一个。   也是现在最让他伤心的一个。   二十九岁的舒枕山靠在大厦高层的夜色里,回首数年前,扪心自问,是不是他们当初没有成为恋人会更好。   他们可以不带负罪感地上床,满足彼此的欲望而不必向对方负责,他们可以独立自由生长而不被绑定,也不会因为对方而被迫陷入险境,在人生的转折点可以毫无牵挂地体面分开,甚至可以笑着祝福对方前程似锦,后会有期。   而不是像现在,连爱与痛的边界都变得模糊,连陌生人都做得很勉强。   舒枕山想,冉步月天生是个散漫而理想主义的人,时常令人捉摸不透。他应该用毕生追求他热爱的事业,成为声名大噪的业界传奇,顺便享受人间欢愉。   冉步月可以有很多约会对象,但他不会建造属于自己和另一个人的E-1027。   六年后的舒枕山对自己有了更清醒的定位,他不再爱冉步月,也不需要冉步月的爱。   既然冉步月只需要床伴,那舒枕山可以争做最优秀的那一个。   舒枕山将厚实的合同轻轻放到破了一个大洞的床头柜上,疲倦地合眼——   合作和同床,至少有一个要成功吧。   毕竟这份合同的初稿,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拟好了。   而早在七年前,他们就已经同过床了,舒枕山理应更有优势。 第15章 马力强劲   冉步月桌上摊满了李曜公司的产业资料。在做了详尽的调查后,他决定拒绝李曜的邀请。   主要因为他想在自己的工作室做事,拥有更多挑选项目的自由。其次,李曜本人让冉步月觉得不太舒服。不可否认人无完人,李曜是个天才企业家,但冉步月觉得他太油滑,自我意识太强,没什么边界感,和他共事的感觉可能不会太好。   出于社交礼仪,冉步月先给李曜打了一个电话,搜肠刮肚翻出最礼貌的说法,婉拒了李曜。   李曜表示非常遗憾,接着询问冉步月他拒绝的理由,语气温和:“阿冉,不用讲那些虚的,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冉步月挑着主要原因说了:“我还是想做自己的工作室,接不同的项目锻炼自己。”   “完全理解。”李曜接受得很快,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那如果我有稍小型些的项目,是不是能请到ROAM冉总监出山?”   这话把人捧得太高了,冉步月只能赶紧说您这是哪里的话,欢迎来照顾小作坊的生意,冉某感激不尽。   两人又聊了会儿,总之是在说要保持合作保持联系云云,终于磨到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李曜加了一句:“下个月在香港有一个国际性科技产业大会,会有很多科技巨头和国际投资者出席,冉总监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冉步月知道这是亚洲规格最高的科技峰会。他当时没时间申请参会,现在如果有大公司能带他进去,确实会省力不少。   冉步月此时已略悟商业之道,那就是别太清高,别管生意场上的人私生活什么样,能给自己带来利益和便利就行,不会轻易撕破脸。   于是冉步月客套地感激一番,说真是麻烦曜总,李曜大手一挥表示这只是举手之劳,没说什么别的,愉快地结束了对话。   回绝完李曜,冉步月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室的搭建中。   第二天,他就约了砚川商管的负责人去科技园区看房。   还是之前那个小哥,一上来就热情地和冉步月打招呼:“冉先生,您叫我小赵就好,这是我们的团队,可以为您提供专业解说和选址建议,分别是小钱、小孙、小李……”   专业团队全体穿着得体的西装制服,打着领带,精神饱满,笑容洋溢,显得冉步月和田小喆这两个穿着卫衣板鞋就来看房的人像两个混入大人堆里的学生仔。   “他们服务也太好了吧。”田小喆吹了吹盛在青花瓷碗里的红糖姜茶,这是专业团队准备的迎客礼,小声跟冉步月说,“难怪都说砚川是地产行业的海底捞,这服务名不虚传啊,人家能逆市稳增确实是有道理的……呕!”   田小喆差点把嘴里的姜茶喷出来:“我去,这姜味也忒浓了吧!”   冉步月的那碗已经见底了,他淡道:“我觉得有点甜。”   专业团队笑而不语,嗯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不论如何定要将此战拿下!   资料交到冉步月手里有厚厚一大摞,除去之前冉步月看中的一个大楼高层,专业团队还为他多挑了三个备选,每个的资料都非常详尽,肉眼可见地下了功夫。   冉步月先去看了自己看中的高层,田小喆在旁边叽叽喳喳,冉步月不置可否。   转场到下一处,双层的独栋建筑,地方比较偏僻,但刚进去冉步月就眼前一亮。   小赵说这是他亲自挑的地方,上一家公司刚搬走,所以才空出来。   屋外有小草坪,室内面积宽敞,向阳的那侧安了整面的落地玻璃,阳光正好洒进来,在浅灰的水泥地上切割出一条漂亮的线。   冉步月几乎瞬间就心动了,完全是梦中情房。安静、宽阔、能晒到太阳。   “会不会和别的公司合租?”冉步月问。   小赵:“上下两层是一起出租的。”   二楼的风景更让冉步月满意,落地玻璃外正是几株凤凰花树,绿油油的。   小赵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瞥了眼藏在手里的提词卡,声情并茂地深情背诵:“如果租下这里,等您的工作室装修好,窗外的凤凰树就开花了。”   噢,天哪。到时候窗外一片火红摇曳,这确实非常让人心动。   冉步月已经想好了,要利用职权之便,把离凤凰树最近的那块地方隔出来,留给自己作办公室。   田小喆也挺喜欢,走到落地窗边问:“旁边那栋楼看着好新,是新建的吗?”   “对,新建的。现在还没有公司入驻。”小赵补了一句,“但是非常抱歉,这栋楼暂不对外出租。”   冉步月点点头,估计是园区有什么别的规划。   其实这栋双层小楼本来也是不对外出租的,但大老板发下来的资料里赫然写着这个选项,并且极为详细地列出了各种优点,有些甚至是很私人化的。比如刚才的凤凰花,还有空间自由支配权大,距这里五十米就有一家广式糖水店之类的。资料之细节令人咋舌。   地产板块的大老板明里暗里传递出来的意思是,这位客人应该很难搞,但仍要迎难而上,攻坚克难,即使软磨硬泡撒泼打滚,也要尽全力把他拿到手!   两位客人在这里逛了挺久,问得很细,从水电铺设到租金细则,显然很有兴趣。   专业团队们情不自禁松了口气,有兴趣就有戏,本来以为上头直接派下来的任务会是块硬骨头,没想到人家谦和有礼,善于沟通,长得又漂亮养眼——即使要持久攻坚战也值了!   小赵笑吟吟地问:“咱们再去下一个地方?”   冉步月却没挪步,拍板道:“就这里吧。”   赵钱孙李:“?”   好突然。   “冉先生,剩下还有两套,您不看啦?”   “不看了,就这里吧。”   ……说好的持久战呢,说好的攻坚克难呢?紧急进修的撒泼打滚之术还没来得及使用呢!   十分钟后,他们看着冉步月在租房合同上签名,有种做梦的飘飘然感。   难以相信,丰厚的奖金就这样轻松地到手了,霸总小说的NPC也有春天!   冉步月抬头问:“还有别的地方要签名吗?”   小赵笑得龇出八颗大白牙:“没有了。这是您的钥匙,从现在开始,您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恭喜您!”   也恭喜我们获得奖金!   田小喆热泪盈眶:“老大,你的名片终于可以加上地址了!”   定下工作室的地点确实是座值得庆祝的里程碑,冉步月请田小喆大搓一顿,兴之所至多喝了几瓶啤酒,回到酒店时头有点晕。   确定了工作室的地点之后,很多事情都要提上日程,装修、确定团队,以及,也是时候给自己找一个住所了。   冉步月从包里掏出今天刚拿到的钥匙,还有签好的合同,上面好像还带着阳光的温热。   他呆呆地望着合同右上角的“砚川地产”logo,目光呆滞。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就做出了决定,明明还有很多别的地产商,还有很多别的选项,他告诉自己要理智,却还是头脑发热地签了砚川,就好像屈服于命运一样。   脑中无法克制地浮现出游轮夜晚的场景,舒枕山在万花丛中从容自如的样子,扶着美女下楼的亲密模样,以及两人相携离去的倩影,显然是要去赴一场热烈春宵。   这也就罢了,行业大佬想睡谁睡谁,权力凌驾于一切,早已是世界默认的肮脏规则。   但冉步月借着酒劲试探了舒枕山两次。   一次刚摸上他的胳膊,就被舒枕山触电一样躲开了,另一次还没解开皮带,舒枕山直接变身无情道和尚,假装是游轮工作人员给田小喆打电话,要他来接喝醉的冉步月回家,就差念叨“阿弥陀佛,施主不可以”了。   要不是冉步月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舒枕山硬i了,他简直要确诊舒枕山患上了养胃。   这足以证明舒枕山功能都是齐全的,只是讨厌自己。   都这样了,冉步月却还是上赶着租他家的房子,况且高高在上的舒总永远不会在乎一个不重要租户,这样莫名其妙自我感动的事情实在是毫无意义。   我挺犯贱的,冉步月自嘲地想。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能是命运对冉步月的报应,他也认了。   刚和舒枕山开始的时候,冉步月并没有很认真,这是实话。   只是看他长得帅、身材好、体力好、跟自己聊得投机,偶尔上床释放一下压力,调和一下意见不合的冲突,当当炮友也就够了。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舒枕山太像个地道的美国人,让冉步月直接把他划进了自己室友那类人里,所以压根没想过和他谈恋爱的可能性。   舒枕山家里很有钱,这件事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冉步月,从舒枕山的衣着、谈吐、习惯就能很轻易地看出来,他和冉步月生在两个世界。   在这个天才如云的世界顶尖学府里,不少学生是富豪们的子女,在街上随便抓一个学生,家里或许就坐拥几亿美元的资产。剩下的那部分人里,随便抓一个,或许就是未来诺贝尔奖的有力竞争者。这所学校里大部分人,要么是世代积累的精英,要么是横空出世的天才。   而冉步月是这里最罕见的那类普通人。靠着一点点才华,很多的运气,和被血泪托举着的痛苦,侥幸跨入了这所学校的大门。   常有各路大佬来学校里演讲或者开展活动,科学家、千亿巨头创始人、政客、传奇导演……那些常人只能在新闻里看到的人物,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眼前。   而舒枕山,是在这种大场面里积极举手提问的人,角度犀利,大方自信,才思敏捷。大大小小的社交场合里他都如鱼得水,不论和多厉害的人物他都能聊上两句。   在普遍瞧不起亚洲人的环境里,舒枕山能让一众白人竞争者输得心服口服,成为机器人社团的领袖,领导团队、争取投资赞助、和教授和公司达成合作,足以证明他是优秀中的优秀。   冉步月从同实验室的好友艾子兰那里得知,舒枕山确实很小就在美国生活了,多的信息不知道,但艾子兰推测,肯定不会是很差的学校。   这样的校园风云人物,大概都和美剧里演的差不多,很受欢迎,约会对象众多,并被认为是强大的象征。   其实按道理来说,冉步月和这种耀眼的人连炮友都不会做,怪就怪他和舒枕山的相遇实在太隐秘深刻了。如果他们是在正式社交场合上相遇的,或许冉步月连话都不会和他讲。   被抓到偷用3D打印机后,舒枕山不仅没有骂他,还帮他用正确的材料又打印了一次。   等着东西被打印出来时候,舒枕山问他做的是什么?   冉步月最初并不想回答,于是舒枕山也不逼问,只是用中文随口跟他东扯西拉,聊波士顿的天气,聊downtown又开了一家难吃的中餐馆,说学校一年一度的砸钢琴日又要到了,要不要一起去凑热闹,捡几个琴键回来当纪念品?   舒枕山反跨坐在转椅上,下颌抵着椅背,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开,刘海乱乱的,亲切得跟个邻家大哥哥似的。   刚开始冉步月话很少,到后面渐渐就多了起来。   等舒枕山把打印好的零件取回来,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种靠谱哥哥般的气质蛊惑了,冉步月慢吞吞地打开模型,不太情愿地说:“好吧,我跟你讲讲。”   “很不现实,但你不能嘲笑我。”冉步月板着小脸强调道。   舒枕山点头:“当然不会。我发誓。”   冉步月最后犹豫了一秒,还是讲了起来。   他想做的是一只金属手部外骨骼。   市面上的外骨骼主要用于创伤恢复或者残疾人辅助,但冉步月想做的更具科幻色彩——拥有自我意识的、可以变形的外骨骼。   大部分时间,它会像一只小动物一样陪伴主人,冉步月初步想法是像只长脚小蜘蛛,用来方便朝外骨骼进行变形。   小蜘蛛会讲话,会和主人进行沟通,可以每时每刻陪伴在主人身边,可以监测到主人的身体状态与心情,并及时地进行提醒与正向干预。   平时可以穿戴在身上,比如手环的形式。一旦检测到主人的心理状态有较大波动,并通过分析影像声音判断出主人处于危险,它就会自动盘上主人的手变成机械外骨骼,用来增加……增加防御力……还可以自动…报警……   冉步月越说越小声,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听起来太不切实际了。很中二,很幼稚,很可笑,简直是天方夜谭。   现实不是超级英雄电影,没人可以成为钢铁侠。   “算了。”冉步月暴躁地搓乱头发,“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我就随便打印着玩玩……”   “守护灵?”舒枕山突然问。   冉步月:“什么?”   “有点像守护灵,或者宝可梦?”舒枕山很快又否定自己,“唔,好吧,都不太像。它好像更像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朋友,永远和你互相信任,无话不谈,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冉步月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   “是很有意义的想法啊,尤其对于小孩来说。”舒枕山说,“谁不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守护灵呢?”   说着,舒枕山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冉步月的脑袋,帮他抚平刚刚被他自己搓得乱糟糟的毛。   冉步月缩了缩脖子,躲开舒枕山的手,又没有躲得太远,撅嘴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只有那些被欺负的、没朋友的、不开心的孩子可以拥有。因为其他孩子什么都不缺。”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对着这个刚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人,分享了自己较为阴暗和冷酷的想法。   但舒枕山对他的想法表达了赞同:“这是当然的。守护灵只会守护善良的人,那些已经拥有一切的、坏心肠的小孩,他们只会滥用它,利用它来伤害更多人。”   “虽然很可惜,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赢者通吃。被伤害的孩子,通常更难有机会接触到这类高科技;而那些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人,他们往往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源,有更多的金钱、渠道、和被庇护的特权,他们反而能优先获得高新科技的’守护灵’,而科技本身并不知道它们守护的是邪恶的灵魂,这是很让人遗憾的。”   舒枕山正经得像是在做演讲,但语气很真挚,“但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哪怕一点这样的现状,我觉得都是很值得尝试的。”   这段话像一颗大陨石,坠入了冉步月心底深处平静的湖泊。   冉步月静默了很久,问:“如果回到你小时候,你会想要这样一个守护灵吗?”   这次换舒枕山沉默。   冉步月:“唔,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   “没事。”舒枕山说,“我觉得我是那种已经获得了一切的人,至少比大多数普通人拥有的多多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小时候偶尔,我也希望自己能变得很强大。”   冉步月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这个地方,就差一点。”舒枕山卷起他左侧的袖子,指着微微突起的青色静脉血管。   舒枕山淡淡地说:“他们一群人曾经按着我,说要让我和他们一起「get high」。”   冉步月瞳孔猛地缩小,浑身冰凉。   “我都不知道针管里装着什么,他们说不是海/洛/因,而是一种新型的玩意,很安全。”   冉步月觉得自己连发声都很困难。   “他们都是高年级,还有一些从没在学校里见过的混混,人高马大,high起来之后劲也很大。他们四面八方地围着我,从后面锁着我,无数双手牢牢固定着我的胳膊,我反抗就往死了揍我……我那时想,如果我背后是一堵墙就好了,至少有一个方位不会伸出手来,让我可以更好地进行防御。”   冉步月感觉自己声音在抖:“那你后来是怎么逃脱的。”   “我的运气很好,正好碰上警察巡逻。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也不怕警察,只是那天警车鸣笛的声音有点大。”   舒枕山笑得很轻松:“你问我需不需要守护灵,答案或许是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是一堵墙。”   大概是冉步月的脸色太苍白,反而变成舒枕山安慰他,说他只是运气比较差,碰上过几次很坏的人。但他生来就拥有的东西还是比太多人好太多了。   虽然他们没有做下约定,但他们都默契地为彼此保守了初遇这夜的秘密谈话。   后来冉步月在和其他人的谈话中,能敏锐地感受出,舒枕山并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他的这段经历,他永远是那个无时无刻不在闪光发亮的精英。   后来,舒枕山牺牲了很多本该用去社交、听讲座和提升个人声誉的机会,和冉步月窝在深夜的实验室里,研究他们的“秘密小宝贝”。   尽管从客观上来看,由于技术、法律、伦理等诸多方面的限制,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落地的项目,但舒枕山还是毫无悔意、并且充满激情地投身于这个“小宝贝”的孵化。那是一段忙碌但快乐的、充满阳光的日子。   冉步月曾经觉得,未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们可以以某种形式,达到他们理想化的目标。他也曾经觉得,舒枕山确实是手握一切的那些“天龙人”里,为数不多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并且不滥用权力的人。   舒枕山最后还是退出了他们的二人小组,伴随着其他的事情,令冉步月感到非常疲倦,在那个时间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和他继续下去。   六年后的今天回首,当时的一切困难或许都不是那么难以克服,但那个时间点过去就是过去了。   而事实证明,不论舒枕山走到何处,他也始终没变。   冉步月出于研究市场的需要,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落下对砚川集团的关注。   砚川集团在舒枕山的带领下起死回生,实现营收增长的同时,从未落下对社会的慈善回馈。尽管这是很多企业家都热衷做的事情,但舒枕山做得更低调,更有诚意很多。   再来是对底层员工利益的保障,不拖欠工资,保证休假产假,按标准赔付工伤……这些看起来都应该是企业底线、却在现实成为稀缺的事,被舒枕山默默地落实得很好。不营销不求表扬,他只落到实处。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冉步月或许就不会回国了。   现在舒总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情人太多,不知道在冉步月没看到的地方,他还带多少美女帅哥坐过他的迈巴赫。   好吧,这也不能算什么缺点,日理万机的集团总裁,繁忙工作之余,你情我愿地进行一些安全性行为也无可厚非。   冉步月对舒枕山早已失去心动,他只是认可舒枕山的人品和床品,现在他又正好缺一个马力强劲的人形电动机。   他很挑嘴,好不容易吃惯一家餐厅,315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所以想当回头客,这很合理。   事不过三,冉步月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舒总那么多食客,多我一个怎么了? 第16章 小号对轰   “你真要转行当男模了?”郝乐震撼地问。   舒枕山保持着哑铃卧推的频率,侧过头来看他,发了个单音:“嗯。”   郝乐在满地健身器械间左右横跳,艰难地跳到舒枕山旁边:“我就说总裁办公室怎么改成健身房了,诶你别砸着我脚!那个,Patti女士……”   舒枕山放下哑铃,紧身短袖裹着起伏的胸肌:“别叫,我提前让伍叔给你做豉油鸡了。”   “天哪。”郝乐吓了一跳,受宠若惊,“阿枕,你突然好通人性。”   舒枕山面无表情地把微信聊天记录调出来怼到他面前。   仅上周,郝乐发送了“豉油鸡”47次,“伍叔”26次,“伍叔什么时候放假回来”39次,“啊啊啊”若干,“我要吃鸡”表情包若干。   郝乐:“都是我家金丝熊发的。”   Patti笑眯眯端来一盆油亮水滑的豉油鸡:“郝总,请用。”   郝乐转瞬乐开花,埋头就炫,不一会儿鸡骨头就堆成了一座小塔。   舒枕山换了个配重开始做二头弯举。郝乐鼓着腮帮子嚼嚼:“我看你不是要当男模……你…吧唧吧唧……是打算下海了吧?”   “某些只吃不练的人,下海连跳浪空翻都做不到。”舒枕山平淡地攻击。   郝乐因反射弧太长而无伤防御,如梦初醒:“噢!你是在准备下个月的科技峰会演讲?”   舒枕山挑眉:“嗯哼。”   “……妈啊。”郝乐再次被惊到后撤步,“舒枕山,你怎么心情这么好,吃兴奋剂了?”   不能说没吃。舒枕山的抽屉里躺着一份新鲜出炉的科技园租赁合同,上面有整整8个冉步月的亲笔签名和公章。   这意味着两件事,其一,冉步月会在他的科技园里开工作室;其二,冉步月拒绝了李曜的聘请;其三,未来他们的办公地点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   租房合同上方压着另外一份合同,是终于修改完毕的合作方案定稿,空缺许久的乙方填上了“ROAM工业设计有限公司”。   在下个月的香港科技峰会上,舒枕山将会以砚川科技执行董事的身份出席,公开分享砚川在机器人领域的投资成果与深耕计划。这也将是砚川集团首次参与科技盛会。   想到不久之后,这封邀请函就会送到冉步月的工作邮箱里,舒枕山反而有些心慌。   他不确定冉步月会不会接受这封邀请,甚至很有可能拒绝。   毕竟当初是自己先放弃了他们的理想,冉步月好像没有理由欢迎一个叛逃者的归来。   或许与合作比起来,上床的成功率更大一点。   舒枕山做完最后一组,将哑铃收好。   郝乐正在细细品味最后一条鸡腿,生怕啃漏了一条肉丝,好奇道:“咦,那你也要开始组团队了吧?我知道你已经搞定了几个教授和PhD,纯技术有了,首席设计师呢?”   舒枕山:“没定。”   郝乐:“我说这话你又要不爱听,但是阿冉真的很厉害的。你真不考虑一下?”   舒枕山:“不考虑。”   郝乐:“……小肚鸡肠!固执己见!不可理喻!”   舒枕山淡道:“除非他用才华打动我。”   郝乐:“到时候他帮你赚的钱能买一千万套你那个破礼服!”   舒枕山:“我会公开招募设计师团队,希望届时他会报名。”   郝乐恶狠狠地说:“我要阻止他报名,告诉他砚川的老板是个冷酷无情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舒枕山扬声:“Patti,把郝总的盆子收了。”   郝乐立刻面露惊恐,紧紧抱住只剩下半条鸡腿的饭盆,滑跪求饶:“我不不不说,我一定在阿冉面前多美言你几句,夸你温柔善良贤惠上天入地独此一份……能不能继续让伍叔给我做鸡?”   舒枕山青筋跳了跳:“滚出去。”   郝乐滚出去之前还抱着大盆子,朝舒枕山晃了晃手机:“伍叔下次有档期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叫——我——啊——!”   看到和郝乐的聊天记录舒枕山就头疼,他永远占用了最多的内存,因为这厮把舒枕山当美食笔记本,成天发那些他在各种山卡拉里吃到的美食,一发就是二十张图片加十个视频。上一个视频里鸡还在雄赳赳气昂昂呢,下一个视频里就变得金灿灿香喷喷了。   与此相对的,别说冉步月的私人微信号了,舒枕山连冉步月的私人手机号都还没有。   继续这样下去,两个目标一个都完不成。   舒总向来雷厉风行,绝不会在被动的等待中错失机遇,他要什么就会亲手去夺,还要潇洒狠辣,帅气逼人!   十分钟后,田小喆的手机“叮”地一响。   “老大老大,你帮我看看消息,是不是木工师傅到了?”田小喆端着一碗酸辣粉吸溜得正欢,扭腰翘起胯,姿态妖娆地示意冉步月去拿他裤兜里的手机。   冉步月抽出手机,不是短信,而是邮件。邮件后缀让他眼皮一跳,点开了。   邮件是舒枕山的总助发的,她介绍自己叫Patti。全文措辞非常礼貌和官方:关于之前西装账单的清洗费,由于干洗店出了一些技术故障,需要更多时间制定具体清洗计划,没法马上给出明确单据。为了今后沟通更方便,Patti问能不能加一下冉先生助理的工作微信。   语气之卑微,措辞之礼貌,让人怀疑他们才是欠债的那一方。   “……”冉步月简直无语,集团总裁私人干洗店的效率怎么能差成这个样子?   田小喆像只仓鼠:“老大,是木工师傅吗?”   “不是。你把你的……”   冉步月突然顿住。   如果付完这笔钱,冉步月和舒枕山好像就彻底没有关系了。他开他的设计工作室,舒枕山继续打造他的娱乐商业地产帝国,两人八杆子打不着边。   真照这样下去,别说食用,恐怕摸都摸不着了。   田小喆咬一口虎皮鸡蛋:“我的什么?”   “没什么。”冉步月说,“我看错了,这是垃圾邮件。”   田小喆边嗦粉边叹气,唉这年头,诈骗短信垃圾邮件比广东夏天的蟑螂都多……   冉步月淡定地注册了一个新的空白微信号,写进了给Patti的回信里。   他将昵称改成“AAA-ROAM小助理小吉吉”,随便在网上搜索了一个“高级商务男士头像”换上,朋友圈设置三天可见,朋友圈背景改成“我在ROAM很想你”,在网上搜索“热门唯美微信签名”,随便挑了一个挂上“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大功告成。   ——这是冉步月在国外几年,对微信礼仪的毕生所学。   不多时,Patti的好友邀请发来了。   不愧是大集团的总助,头像看上去非常专业,长发女子穿着剪裁合身的职业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活脱脱一个知性温柔大美女,昵称是简洁的Patti_Chen,朋友圈背景图片是砚川集团的大厦,个性签名写着“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朋友圈空空如也,内容三天可见。   哈,还挺有文化和个性的。   Patti先打招呼:“Hi,田先生您好。”   冉步月:“Patti姐好。”   Patti客套地表示了一下歉意,说舒先生当时向冉先生承诺了三星期内给他发账单,但是因为不可抗力因素,约定时间内应该是发不出来了,他们为此感到非常抱歉。   “……”   他们明明是债主,为什么态度如此客气?真是体面人,让冉步月怪不好意思的。   冉步月对舒枕山总是没什么好脸色,嘴上带刺,想故意勾他、气他。   面对他素未谋面的下属时,冉步月却反而更想吐露真心……真奇怪。   “小助理小吉吉”说:Patti姐不必道歉,本来就是我老板有错在先。   冉步月犹豫再三,还是打出一行字:“舒总什么时候有空?冉工想请他吃个饭,当面说声对不起。”   对话框上立刻显示出“正在输入中”,Patti输入了一会儿停了,最后发过来句:“好的,我先找舒总确认一下他的行程。”   冉步月:行。   网线对面,舒枕山正在翻自己的行程安排。   感性上说越早越好,但理性告诉他这不是最好的时机,机会仅有一次。   至少要在公布了机器人计划后他才能开始正式招募团队,也就是在科技峰会演讲结束后他才能给冉步月发出邀请邮件,冉步月有可能拒绝他的邀请。   如果冉步月拒绝,舒枕山可以利用这顿“赔罪饭”的机会,当面再争取一次。所以这顿饭的时间要在峰会之后。   而科技峰会当晚,舒枕山在香港有另一个推不开的局,那么最早的时间就是第二天中午。   舒枕山打字:“刚刚和舒总确认好了,他下个月xx号之后都可以。”   冉步月掐指一算,正好是科技峰会后一天,那行。   数了二十秒,冉步月回道:“问了老板,他说xx号那天就行。”   Patti:“好的。”   吉吉:“谢谢Patti姐^^”   过了一会儿,沉寂的对话框又亮起来。   吉吉:“对了Patti姐,我能不能偷偷打听个事?”   Patti:“你问。”   吉吉:“舒总衣服被弄坏了,他很生气吗?”   Patti:“……为什么问这个?”   吉吉:“我老板觉得很抱歉,弄脏了舒总很重要的礼服。”   吉吉:“很重要,所以舒总才很生气。”   Patti沉默了很久才道:“不是,那只是一件普通衣服。”   Patti:“我猜,他是生气有人喝太多酒,非要把自己喝到吐。” 第17章 冷战热战   舒枕山从小就不善于和人吐露心声,确切来说,很长一段时间他是完全封闭的。   小学二年级,舒枕山被父亲送来美国念书,学校在一个以前从未听过的中西部城市,全校只有他一个中国学生,舒枕山瞬间成了“抢手货”。   无聊校园生活里最大的乐子无非是来了一个大家可以随心所欲玩弄的受气包,一个连英语都讲不清楚的黑眼睛黑头发小孩,在本地毫无权势,可以随意戏弄他,这可比挑衅红鼻子酒鬼老师有意思多了。   同班同学模仿舒枕山的口音,用奇怪的发音喊他的中文名,给他取绰号——这已经是最温和的家常便饭。   因为这片区域在十九世纪曾经爆发过黄热病,他们就喊舒枕山“yellow fever”,在课余时间玩一个叫“攻打病毒”的游戏,高年级学生领头,低年级小孩们像食腐秃鹫,找机会进来补两脚,酒鬼老师甚至会远远地悠闲围观。最严重的一次,舒枕山口鼻流出的血染红了一桶水。   家里只派了一个不会讲英语的保姆跟着他,附近街区很乱,帮派林立,可以合法持枪,枪击案时常发生。五年级时,舒枕山提着从超市采购的食物在街上走,突然感到袋子被一股巨力撕扯,腿上一痛,炸开的番茄罐头糊了他满腿,红色的番茄肉往下淌。舒枕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回家里的,只记得死死关紧门后久久无法平复的剧烈心跳,还有耳边始终挥之不去的枪声。   最开始舒枕山毫无反手之力,但他学得很快,打过他的人他一定要想办法揍回去,打得鼻青脸肿也没事,总有一天能揍赢,打架的野路子都是在小学里练成的。舒枕山长得也很快,没过几年就变成了快一米七的大高个,即使放在白种同龄人堆里也很出众。进入高年级之后,渐渐没人再敢惹他。   那时舒枕山没有任何和人沟通的欲望,他像一个很坚固的金属罐子,将内部的气体不断地加压、压缩、紧紧地密闭。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咬紧牙关默默拼出来的。   舒枕山凭借优异的成绩和运动天赋,进入了一所私立初中。家里虽然没有给他别的支持,钱倒是给的够。   每个年龄阶段的挑战都不一样,越高等的学校,等级悬殊带来的压迫就越是隐形的,很多时候连施压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同学们大多来自优渥的家庭,彬彬有礼、热情阳光,但他们在背后谈论的、做的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高贵无瑕。   比起简单粗暴的围殴,这样的暴力更像绵密无形的针,扎进心里。   再到后来,身边的同学染上药瘾,差点拖着舒枕山一起。   舒枕山时常觉得,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随便一件事拿出来都足以置他于死地,但他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小时候舒枕山天真地以为这是家里在磨练他,每年春节回家,父亲都不在家,各种理由在外面忙。舒枕山回家先给母亲上香,然后去拜访二伯三伯,只有他们欢迎舒枕山回家,送他各种奢侈品和古董,给他富家公子该有的宠溺和待遇,尽管舒枕山小小年纪便早已不在乎这些满足虚荣心的东西。   二伯三伯也问过舒枕山,要不要回来国内念书,和堂弟们一起上国际学校,舒枕山知道这将是非常舒服的日子,但大概是出于对父亲的挑衅,舒枕山拒绝了。父亲越折磨自己,舒枕山越要证明自己在哪都能过得好,狠狠打他的脸。   后来舒枕山几年才回一次家,身为集团长子长年在国外,远离权力中心,完全没有显露出继任的打算,父亲在信息中表达过几次不满,但也没有多加劝阻,就由着他去了。   高中的舒枕山蜕变很快,变得自信、亲和、耀眼,身材挺拔强悍,兼有男人的成熟与少年的嚣张。   他就像一块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岩石,他先堆砌自己,再打磨自己,变成宝石,变成雕塑,但他从未向任何人展示内芯。   直到他遇到冉步月。   舒枕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遇到冉步月的第一夜就朝他吐露心声,这不是自己的作风。或许是因为冉步月构想的“小蜘蛛”外骨骼也正是他童年时隐隐希望得到的。   希望能变强,希望有人能懂他。   舒枕山和冉步月聊很多天,吵很多架,上很多床,却很少谈情说爱。   舒枕山从小到大没被人爱过,于是也没见过爱的样子。只是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肌肤相亲,永不分离,这算什么?   高中和大学时期,舒枕山也收到过示爱,大约分两类:含蓄的玫瑰、或直白的睡觉邀请,全都让他提不起兴趣。   而显然冉步月也同样不擅长谈情说爱,即使是在确定关系之后,他们的恋爱也谈得很笨拙。   谈恋爱到底要做什么?他们不知道。   他们鲜少像普通情侣那样有聊不完的废话,聊两句亲一口聊两句亲一口,对他们来说简直太不可思议。   大量的时间被花在研究课题上,他们经常开个会,吵一架,干一夜,往复循环——好像和确定关系前也没什么不同。   后来,舒枕山才逐渐地发现这样不行,至少他不能带着冉步月一起疯。   因为冉步月一工作起来就像个旋转莲花生日蜡烛,不吃不喝不睡,不烧到彻底报废誓不罢休。   有天夜晚在床上时,舒枕山惊惶地发现,冉步月的腰真的只有自己两掌宽,两手一圈就能圈紧。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瘦的?和自己体型的差距简直到了惨烈的地步。如果有人撞见他们的现场,恐怕会立刻举报给学校说舒枕山涉嫌凌虐。   冉步月把舒枕山的上衣丢到一边,狠狠咬了一口他胸肌,犬齿留下两枚深深的圆形小牙印,泄愤道:“Shu,你太固执了,精度是永远细化不完的,你预设的目标远远超出了商业需求……”   舒枕山扶在他腰间的手指稍微用了点力,轻易摸到上方突出的肋骨,骨头外面就裹着一层细腻的皮肤,连点肉都没有。   “快点吧。”冉步月不耐烦地抬腿勾住舒枕山的腰,仰起脸,眼中漾起一小片欲望,像夜晚的海。   “上次我没晕,你输了。今天继续赌?”   上次——上次什么来着?舒枕山用指尖一下下按压摩擦他的皮肤,终于想起他们上次那个滑稽的赌约。   他们因为一个传感器电路设计细节吵得不可开交,战火自然而然地蔓延到当晚的床上。   舒枕山觉得显然自己的方案更胜一筹,这是显然的事!但他讲得口干舌燥也无法说服这个死犟死犟的小孩。舒枕山丧失理智地说,如果今晚我把你干\晕了,你就得听我的。   完全是不经脑子的浑话,冉步月却立刻说好,你来啊,你干啊!眼神挑衅。   上次舒枕山是真的心里憋着气,下手没轻没重的,两人缠斗大半宿,冉步月硬是撑着一口气到了最后。舒枕山把他抱去浴室,冉步月趴在舒枕山胸膛上,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说:“我…赢……了……你要…按我的…电路……来……”说完下一秒就陷入了深眠。   这小屁孩肯定是尝到了甜头,坚信舒枕山没实力把他干\晕,于是这次的态度相当嚣张。   舒枕山回忆了一下冉步月今天都吃过什么东西,早上一杯奶昔,中午一碗草,晚上舒枕山给他带了煎牛排,冉步月随便咬了两口就赶着去上tutorial了,一下课回来又正好赶上大家在头脑风暴,他直接加入战场。最后牛排冰凉凉的像一块砖头,冉步月挑食不吃,只好全进了舒枕山的肚子。   舒枕山说:“今天不赌。”   冉步月不爽地坐起来:“啊?为什么?”   还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就你每天摄入的那点能量,不用干你都能晕过去。   冉步月瞟了眼舒枕山腿间,稀奇道:“你也不是不行啊……难不成……?”   他的脸色有些古怪,皱起眉,严肃地问舒枕山:“你不会想放水吧,你打算直接屈服于我的方案?”   舒枕山:“………”   “那不行。”冉步月正色道,“我们要有体育精神。”   舒枕山:“?”   冉步月迟疑道:“唔,或者你想先打两局友谊赛?”   舒枕山二话不说,直接把冉步月两条纤细的手臂拎了起来,手腕交叉。冉步月耳尖突然潮红:“玩这么禁忌的吗。”   接着就被舒枕山套上了他的卫衣,像套麻袋一样。   五分钟后,两人从□□变成穿戴整齐,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看冉步月的表情,他应该是正在酝酿一场段话,打算从生理、心理、环境等多个方面分析舒枕山的性能力正在走下坡路这件事。   舒枕山摸了摸冉步月的头顶,淡然地说:“我们不做了。”   冉步月如竹筒倒豆子:“鉴于你还不到22岁,患有荷尔蒙失衡和慢性疾病的概率不大,据我的观察你的心理状态也很健康,不太存在焦虑压力和自尊心的问题,但你的生活方式……”   舒枕山双手叉着冉步月腋下,像抱猫一样把他拎到了体重秤上。   121磅,约等于55公斤。   “你什么时候长到60公斤,我们再做。”舒枕山指着体重秤上那个远远低于标准体重的数值。   冉步月:“……”   从那天起,舒枕山开始严格管控冉步月的一日三餐,保证他摄入的能量一定要达到要求。   这是一件比舒枕山想象中更困难的事情。   舒枕山这才发现,冉步月不爱吃饭,不管是从学校食堂买的套餐,还是从高级餐厅订的菜品,冉步月吃它们都像老牛嚼草,慢腾腾平淡淡的,嘴都懒得张开,而且吃两口就忘记继续吃了。舒枕山气呼呼地拎着饭盒跑大半个学校,追上冉步月,盯着他愁眉苦脸狼吞虎咽扒拉完,才大手一挥放他去上课。   后来舒枕山改变了策略,不从外头买,转而亲自下厨。   统计学的魅力便在此刻显现出来了,舒枕山根据平时冉步月对食物的喜爱程度,绘制了一份图,大致呈现右偏高斯分布。一些奇怪的香料和原材料高居偏爱榜首。   在厨房搞了三天封闭测试后,舒枕山端出来了一份土豆炖排骨,土豆换成生姜版。   冉步月看这泾渭分明的卖相,不忍心地问了句:“……你做的?”   舒枕山命令:“你先吃。”   冉步月小心翼翼吃了一块,眼睛睁大,语气180度大拐弯,欣喜地问:“你做的?!”   “是的。”舒枕山松了口气,同时,又叹了口气——   我老婆是异食癖。   这也就算了,更令人难受的是,我居然隔了这么久才发现他是异食癖。   后来舒枕山包了冉步月的饭,每天定时检查他长肉没有,总算将冉步月刁钻的口味摸得清清楚楚。   舒枕山觉得很愧疚,他忽略了冉步月太久。明明不爱吃饭、作息不规律和身材过瘦是冉步月早已存在的问题。   谈了这么久恋爱,他们对彼此好像还是了解得不多。   他们甚至不像普通情侣那样做普通的爱,他们连上床都要和项目挂钩,晕倒前一秒还要说方案听我的。   那时舒枕山想,这也没关系,他们大抵是那种非常规情侣,需要花很长时间慢慢了解彼此,慢慢去做那些普通情侣会做的、无聊的、消磨时间的小事。   舒枕山还想,反正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先实现理想,再消磨时间,他们还有一辈子。   但他们那时都不知道,留给他们共同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没过多久,从国内传来一些消息,说舒家的砚川集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资金周转不利,创始人病危,集团内部斗争激烈,无人可以有效主持局面,企业危在旦夕。   舒枕山从新闻上看到消息的时候,心理波动不太大。他一直有关注砚川的动向,他们冒进的扩张策略显然太危险,舒枕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既然父亲早早放弃了他,舒枕山觉得自己也没有以德报怨的必要,他可以在大洋彼岸翘起二郎腿,悠闲地隔岸观火。   然而有一天,冉步月突然变得有些反常。   那时的冉步月被舒枕山成功喂到了60公斤,肋骨不那么硌手,该有肉的地方也更圆润了些,手感口感都很好,舒枕山回寝室一有空就要抱他。   那天舒枕山像往常一样去亲他,却被冉步月躲开了。他的眼神里似乎有恐惧和厌恶,但舒枕山不敢相信,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让舒枕山心里一下凉了。   怎么了?舒枕山问。   冉步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放松紧张的身体,任由舒枕山把他搂进怀里。   “你是砚川集团创始人的长孙?”冉步月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舒枕山说“是”,又问:“怎么了?”他以为这早就是公开的信息。   冉步月发呆了一会儿,轻声说“没什么”。   舒枕山知道不会“没什么”,但冉步月不想说,他也不愿逼他讲。   然而变化还是真实地发生了。舒枕山能敏锐地感受到,冉步月在微妙地疏远自己。他们还会接吻,还会做/爱,但两人对视,冉步月的眼神总是有些戒备,很复杂。   舒枕山想了想,第一次在实验室外逮到冉步月偷用3D打印机时,冉步月就是这种姿态,像只小刺猬。   这样近乎冷战的态度太折磨人,舒枕山渐渐的也有些火大,他不是没有脾气。   于是舒枕山做饭故意不放姜,只放土豆、排骨和鸡腿,削成姜的样子,迷惑性很强。   冉步月呆在机器人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少,似乎是在故意躲开舒枕山。那天他行色匆匆拿着电脑就走,被舒枕山眼疾手快堵到自动售货机的角落里。   舒枕山冷着声音跟他说,冉步月,你有事就说,别整天给我摆脸。   冉步月抬起脸,表情也很倔强,眼睛却通红。   舒枕山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样子,瞬间感到心酸。冉步月看起来很伤心,什么事让他这么伤心?这些天他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舒枕山。”冉步月声音很轻,好像在请求。“能不能让我自己想想,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他很少在清醒的时候喊舒枕山大名,于是舒枕山决定再宽恕他一次。   舒枕山始终记得冉步月问他是不是砚川集团长孙的事情,但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这和冉步月有什么关系?舒枕山这么多年都在国外,而冉步月一直在国内,他们的生命在此前是两条平行线。   这是第二次,舒枕山觉得他们还有时间。   就在他们俩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一些的时候,舒枕山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他二伯的儿子。   他带来了一把枪,和一个残忍的真相。   这两样东西让舒枕山决定回国,他要获得集团的控制权。   即使再让他回去选一次,他还是不得不这么选。   舒枕山那段时间每天都非常忙,很少出现在实验室,也很少回寝室。但即使再忙,只要他人在波士顿,他还是会做好三餐饭,把土豆、排骨和鸡腿都换成姜,请人护送到冉步月手里。   也不知道他吃了没有。   一切事情都发生得太快,在事情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的那个转折点起,舒枕山心里隐隐明白,他和冉步月正在走向两条岔路,这让他非常焦虑。   在冉步月仍然日夜泡实验室,一遍又一遍地测试传感器精度,矫正机器人表现的时候,舒枕山在全球各地飞,和数不清的人吃饭、聊天、获取信息和信任,他需要尽快织出一张网,才能尽快将他要的东西尽快掌控到手里。   在为数不多回学校的日子,两人一见面,互相聊两句就容易吵起来。   冉步月问,你就非要回去继承公司?公司没了你不能转?   舒枕山说,从现在来看,确实如此。   冉步月:我们的原型机很快就能做好,你能不能至少等到做完这个项目再回去?   舒枕山:说实话,这个原型机离商业化还有很远的距离,从市场的角度来说,它就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东西,价值为零。   冉步月瞪大眼:……它是我们亲手用一个个芯片和线圈搭起来的,你说它一文不值?!   舒枕山冷静道:只是从市场的角度来说。   冉步月被激怒了,指着远处吼:“价值,你满口只有价值!滚吧,滚去做你的大老板!你们都一个样。”   舒枕山皱眉:“说清楚,你说我和谁一个样?”   冉步月冷冷地说:“还能有谁?你应该比我清楚吧,舒大少爷。”   这话莫名点炸了舒枕山,控制欲一下子冲上来:“我不知道你说的谁,你说清楚。还有你之前瞒着我的是什么事,都给我说清楚!”   冉步月扯出笑容:“那只是一件非常不值一提的小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今晚出去睡。你早点休息。”冉步月推开舒枕山想走,没推动。   舒枕山结结实实地挡在冉步月面前,把他圈禁在卧室墙角,像头发怒的狮子,无论冉步月怎么挣扎喊叫,他都不肯放他走。   冉步月挣得满头是汗,实在太狼狈了。他陡然浑身泄气,变得很疲倦,长长呼出一口气:“舒枕山……让我走吧。”   舒枕山猛然被刺痛,未经思考已经脱口而出:“但是我爱你。”   两人都怔住了,愣愣地对视。   居然是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有人说出第一句“我爱你”。   普通情侣用来表白的句子,在他们这里却成了绝望的挽留。   于是连“我爱你”的意义都变得不纯粹。   那也是冉步月这辈子唯一一次听人跟他说“我爱你”,却是在那样一个日暮黄昏的悲剧时刻。   冉步月坐在台下最后一排的角落,面色苍白地看着台上,舒枕山在掌声中登场,笑着和大家挥手。   他完全没想到会在科技峰会看到舒枕山。   本来冉步月只是想来科技峰会随便逛逛,看看有没有人傻钱多的甲方可以宰,顺便来香港和好久没见的朋友吃顿饭。   看大家都往这个厅里挤,李曜便也拉着他坐了过来。一看会议议程,才发现发言人是砚川科技舒枕山。   砚川科技?冉步月不想去查,他知道,这应该就是在自己忙着弄工作室时新成立的集团分公司。   舒枕山选择了典型的科技领袖装扮,摒弃了繁复的西服,身穿简单的黑色短袖、牛仔裤、板鞋,年轻帅气,跟刚毕业的院草似的。   松弛、从容、掩着嚣张的自信,和冉步月记忆中的学长重合到一起,让他眼前有些模糊。   旁边的李曜微微倾身,小声跟冉步月说:“确实是男模。”   冉步月提了下嘴角,没回话,专注地看着台上。   舒枕山先做了个风趣简短的自我介绍:“大家一定都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卖房子的人会站在科技峰会的舞台上,他是不是路痴,走错路了?”   台下笑起来,舒枕山微笑着等大家安静下来。   本以为舒枕山会继续采用这种轻松幽默、舌灿莲花的商人风格,没想到他直击重点,甩手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因为我们要做机器人。”   大屏幕配合他的话语,像拉开一张帷幕,露出一个简洁而富有冲击力的单词:Robots.   全场又是一阵骚动,李曜也惊讶地“哇”了出来。   冉步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手指关节攥得发白,打着细颤。   屏幕翻到下一页,再次出人意料的,舒枕山没有讲那些商人钟爱的市场概览、盈利模式、商业目标、竞争者等等,而是直接摆出了三个3D模型。   舒枕山说:“这是现在市场上最先进的三种通用模型,已知技术缺陷约有20处,会对实际使用产生不可忽略的影响。”   接着,他翻到下一页,摆出三个新的模型:“而我们的模型,可以提高30%精确度,解决至少7处重大缺陷,预计能将普及到家庭的速度从预计的10年缩短到3年。”   舒枕山紧接着深入讨论了更多技术面的东西,深入浅出,流畅精确,展现的完全是一个成熟的高级工程师形象。全场变得很安静,李曜也收起玩笑的表情,听得非常入神。   冉步月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大学,回到了他们在实验室的日日夜夜。   舒枕山微笑扫视全场:“但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构想,我们将持续与著名教授、科研团队、以及极为出色的工业设计师进行合作……”   “工业设计师”几个字让冉步月心头一跳,突然,隔着茫茫听众,他和台上的舒枕山对上了目光。   自信流畅的舒总突然卡了壳:“……进、进行产品的研究与开发。”   冉步月冷漠地撇开目光,心中腾起汹汹怒火。   以前口口声声说“一文不值”的商人,转头做起了机器人。不跟自己说,不邀请自己来现场,还要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出色”设计师合作。   好吧,虽然在此数年工作的磨练中,冉步月不得不承认舒枕山曾经说的有道理,市场不是学校,客户的需求高于一切。   所以自从参加工作之后,那只裹着梦幻色彩的小蜘蛛,冉步月再也没有尝试将它带进过现实。   因为冉步月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仅靠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但在可把握的现实中,如果舒枕山真的找别人做设计……   好吧。冉步月垂下睫毛,他承认,他会有些难过。 第18章 合作or同床   舒枕山讲完最后一句话,全场响起掌声。   不全是赞美,也有竞争者的鼓掌,像拉开序幕的战鼓。   会间茶歇开始,有小份量甜品提供,精明的成年人们已经不像大学的时候急着抢吃的,而是急着抢大佬。   与会者中不乏大型科技公司高管或潜力巨大的独角兽创始人,世界熠熠生辉的未来就掌握在他们手中。而其中最特别的,自然是跨界跨得十万八千里的舒枕山。   这是个在商界如雷贯耳的名字,但没人想到他会亲身入局科技领域,而非投资或并购。这时大家才想起他的履历,M大工程系几乎满绩的GPA毕业,能深入浅出地把专业问题解释得那么好便也不奇怪了。   亦无人料到,这种等级的大佬居然留到了茶歇,所有人都以为他演讲完就会走的。   舒枕山站在角落的高桌边喝茶。   起初没人敢突兀上前,后来有个人大着胆子上去攀谈,舒枕山没有展现出热情的样子,却也没有表示不悦,于是很快男人身边就围了一小圈人。   “你不去找舒总聊聊吗?”李曜问,“他在招设计师呢。”   冉步月不答,拿起一块小蛋糕。   李曜语气带着点遗憾:“不过听舒总话里的意思,人选他已经定了。”   冉步月咬了一小口蛋糕,眉头微皱。   好难吃。   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挤进人群,激动地向舒枕山表达了他对砚川机器人项目的欣赏和共鸣,并大胆又谦逊地递上简历:“舒先生,我是一名独立工业设计师,得过几个国际小奖,非常渴望可以加入您的团队,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冉步月顿时有些恍惚,他好像从年轻人充满热情的眼中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哇。”李曜发出看热闹的声音,八卦地问:“阿冉,你猜舒总会不会接他的简历?”   冉步月:“他会。”   “那他会不会认真看?”   冉步月绷紧了拳:“……他会。”   和冉步月猜测的一样,舒枕山微笑着从年轻人手中接过纸页,认真地阅读了一会儿,才递给身边的助理。   李曜小声来了句“精彩”,又问冉步月:“那你觉得……他的成功率有几成?”   冉步月呼吸重了一些,好像在忍耐什么。他反问:“曜总觉得呢?”   李曜:“唔,至少他成功的概率会比别人更高——因为勇敢的人总能多获得一些机会。”   冉步月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像冷淡的讽刺。   曾几何时,舒枕山也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又用亲身行动打碎了它。   那时冉步月的状态很不好,得知舒枕山砚川集团大公子的身份让他心力交瘁。   此前冉步月早知舒枕山出身不凡,与他天差地别。但或许是与舒枕山过早交心,冉步月更倾向于通过与舒枕山本人的交流来认识他,而非通过其他人口中天花乱坠的传言。至于舒枕山到底是哪家公司的哪位公子,冉步月不在乎,或者说是他在下意识回避。因为冉步月自私地想,舒枕山如果来自一个平凡的家庭会更好。   如果舒枕山来自于任何一个别的家族企业都会好一些,而舒枕山不偏不倚就是砚川的大公子,这让冉步月难以接受。   那段时间他几乎没法目视舒枕山,但同时冉步月也清楚,舒枕山没有做错什么事,冉步月不打算为他增添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于是选择了自我消化,他只是需要时间。   他的异样被舒枕山敏锐地捕捉到,冉步月还没做好准备像往常一样面对他,两人关系进入僵持。好在舒枕山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给他时间也给他空间。   就在冉步月觉得他调整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舒枕山突然宣布了他要退出机器人社团的决定。   那时正值高校机器人大赛前夕,实验室里人人斗志昂扬,士气高涨。就在一轮普通的学术争吵后,大家如常转向舒主席寻求建议,舒枕山也如常地给出了建议,末了加了句:“我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去比赛了,我…深感抱歉。”   语气平常,好像在说晚上吃什么菜。   所有人都没把他这句话当回事,骂他冷笑话的水平太低,直到舒枕山又无奈地说了一遍,大家才安静下来,震惊地看着他。   舒枕山花了半小时让所有人相信他确实要退出团队了,实验室顿时变成了一只快要爆炸的高压锅,所有人义愤填膺地围住舒枕山一顿狂爆群殴,只有冉步月一直愣愣地站在最外圈,看上去他是最冷静的那个,但其实是因为他始终无法相信,灵魂处在游离的状态。   当天晚上两人一路沉默,空气像一张紧绷的弓,酝酿着风暴。他们回到家里——他们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刚打开门,一颗毛茸茸的小炮弹欢快地冲出来,摇着短短的尾巴,拿鼻子用力蹭蹭冉步月,又舔舔舒枕山。   沉闷的氛围被小奶狗的“汪汪”声打破,冉步月一下子笑了,弯腰把毛线小猪似的阿拉斯加幼崽抱起来,搂在怀里晃啊晃:“宝宝呀,芝麻宝宝。”   舒枕山也笑着逗它,手指被小狗舔得湿漉漉的。芝麻睁着水汪汪的圆眼睛看看冉步月,又看看舒枕山,小狗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今天话那么少,只知道他们都爱自己,让它很开心。   在舒枕山做晚饭的时候,冉步月问:“你已经决定好了?”   舒枕山“嗯”了一声,把红酒炖牛肉开到小火,伴随着温馨的咕嘟声,他靠在岛台边,说对不起,这个消息很突然。   他接着解释,因为公司出了些问题,他要回去接手。   冉步月根据网上搜索到的信息提问:“现在砚川不是有你二叔坐镇吗?他生病了?”   舒枕山:“没有。”   冉步月:“那你为什么急着回去?”   舒枕山静静地说:“因为那个位子本该是我的。”   眼前的舒枕山让冉步月感到很陌生,年轻冷静的眼眸中藏着浓郁的野心,好像被族群流放许久的幼狼终于长大,酝酿一场翻天覆地的复仇,令冉步月猝然心惊。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舒枕山是商业巨头的孩子,和普通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冉步月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地面裂开一条长长的缝,越裂越深,两人站在原地,却被地缝送得越来越远,最终站在了悬崖两岸。   舒枕山向前一步,慢慢将冉步月揽进自己怀里,低声下气地求他:“小蛇,你能不能等等我。”   ——小蛇,舒枕山偶尔会在亲密的时候这样叫冉步月,因为他觉得冉步月很像蛇,漂亮,危险,不自觉的诱人,但其实很呆萌,尾巴缠上来要杀死人的狠劲,其实是在撒娇。   冉步月声音有些发冷:“等你什么?”   “等我能调度更多资源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建实验室,组团队,不是学校里这种过家家,是真的可以落地的生产单位——我需要几年时间。”   冉步月难以置信:“过家家?”   舒枕山正色道:“难道不是?我们只是一个学生社团,没有稳定的投资、技术背书,大家也只是因为兴趣,在课余时间聚在一起拼拼’乐高’,你以为那个学生机器人大赛真的有多少含金量?在投资人眼里完全不够看的。学校给我们提供的设备都是几年前的旧型号,和波士顿、硅谷那些大公司的实际水平差得远。”   冉步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因为在学校里看见的一切,已经是他认知的顶峰,而舒枕山站在更加高不可攀的地方,轻飘飘地做出审判。   舒枕山沉稳的声音带着残忍:“真正的技术突破大多是钱堆出来,没有市场需求,没有投资人烧钱,实验室怎么运转?仅靠理想是没用的。”   冉步月咬了咬牙:“我们也可以自己拉投资。”   舒枕山笑了:“用什么从投资人口袋里掏钱?用那只关节都无法自由伸展的蜘蛛手吗?”   好像一个巴掌扇在脸上,冉步月火辣辣的疼。   “我没有说小蛛不好的意思。”舒枕山慌了,“它现在还只是一个幼崽,不成熟,但这都是探索的必经阶段,它总有长大的一天。养孩子都那么费钱呢,何况造一个钢铁小孩。”   冉步月:“小蛛?你取名真的很没创意。”   舒枕山也不反驳:“小蛛需要最新的晶圆芯片传感器等等,就当他爸去赚奶粉钱了。”   不知道舒枕山讲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少安抚的成份,奶粉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后来的许多日子,冉步月越来越少在学校和家里见到舒枕山,回到家只有芝麻欢快地扑过来,冉步月就独自喂狗遛狗,尽管舒枕山安排的佣人已经在白天将一切打理好了。   冉步月对独自生活没有任何怨言,他本来也不是粘人的类型,只是他发现这和他的心理预期仍有偏差。   舒枕山每天去见的人大多来自好莱坞,影视制作人、导演、电影投资人,也常飞回国内应酬,搭建关系网,像大蜘蛛无声地划定自己的势力区域。   但这些,都离枯燥杂乱的实验室太遥远了。   本来冉步月和舒枕山早就约好跟一个教授见面,聊聊他们的“小蛛”。   这个教授很厉害,也很难约,所以冉步月相当重视,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位置。   然而那天晚上,冉步月和教授边聊天边等了舒枕山一个小时,他始终没有现身。   最后冉步月抱歉地笑笑,和教授说抱歉,我们先开始吧,不用等他了。   其实这句话也是冉步月对自己说的——不用等他了。   他们确实站在悬崖两岸。   而这样一个先放弃了机器人理想的人,却带着他新注册的公司和精心准备的演讲闪亮登场,万众瞩目,舒枕山怎么有脸?   舒枕山还是和以前一样,消息直接公开,不会提前和冉步月讲。冉步月以前没有提前知晓的特权,现在更不可能有。   所以不论是舒枕山进军机器人届,抑或他会在峰会上演讲的消息,再或是他要招首席设计师的计划,冉步月通通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他的优先级和无关群众是一样的。   舒枕山仍被围在人群中央,鹤立鸡群。   冉步月不想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一走,李曜也跟着走了。   两人在会场里闲逛了一阵,冉步月觉得索然无味。   “都没什么意思。”李曜说,毫无转折地问,“阿冉,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冉步月:“有约了。”   “那明天呢?”李曜笑着问,“我对香港还是挺熟的,可以带你随便转转,坐船爬山逛展览,免费导游。”   这话就有点太明显了,冉步月敷衍地笑了笑:“曜总最近这么有闲情逸致?”   李曜:“你难得来香港嘛。”   正好路过洗手间,冉步月仿佛找到救星,指了指里面:“抱歉,我想去一下,要不我们回见?”   李曜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跟了进去:“正好我也内急。”   “……”   会场的洗手间挺高级,都是低调奢华的大理石隔间,倒是避免了尴尬。可惜隔间全是空的,没有其他人,堵不住李曜讲话。   冉步月飞快地洗手,李曜站到他旁边,较为昏暗的灯光将气氛变得更糟糕了些,果不其然,他开口了。   “只是散散心。阿冉,你真不愿赏脸?”   冉步月从镜子里看到,李曜一丝不苟的衬衫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两颗,一根项链坠在胸肌的浅沟中间。   “……”冉步月将目光移到李曜脸上,从镜中打量他,挑了挑眉,“真的只是散心?”   李曜哈哈笑了:“非要我说那么清楚?阿冉,你挺坏啊……”   “不过我喜欢坏的。”   这是打了明牌。   冉步月抽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问:“曜总,你说之后我们有可能合作,这话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我的项目很多。”李曜尾音微微上扬,磁性很强,“这两件事也不影响什么,咱们白天公司见完,晚上家里再见,不好吗?”   “有点可惜。”冉步月说,“我不和有工作关系的人上床。”   李曜怡然自若:“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分得很清,下了床该怎样怎样,绝不纠缠你,也不会让你尴尬。”   冉步月摇了摇头:“抱歉,这是我的底线。”   李曜眯眼笑了:“所以阿冉是在逼我二选一?”   上床,或者,合作的可能性。   冉步月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你真是……”李曜话音未落,手机突兀地响起来,他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稍变。   “我就来。”李曜脸色严肃,无声地对冉步月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大步流星地匆匆离开了。   沉重的门扉合拢,冉步月长长舒了口气,拧开水龙头,伏身洗脸。   满脸水珠地抬起头,镜中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影,安静地立在冉步月身侧。   是舒枕山。   冉步月心跳一停,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舒总。”冉步月嘲讽一笑,“偷听别人讲话,太失礼了吧。”   “站在贵宾室门口谈论这种话题难道很礼貌吗?”   舒枕山指了指侧边暗色大理石走廊深处,有一扇不明显的深色的门,旁边挂着一个金属磁卡器。   “……”   连厕所都分等级,这个世界没救了。   冉步月轻飘飘地问:“我们讲什么话题了?跟舒总有关系吗。”   舒枕山没有回答,突然问:“你觉得我今天讲的怎么样?”   冉步月愣了下,他没想到舒枕山会这么直白,他以为他们就会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客套地打招呼,装模作样地做陌生人。   于是冉步月也不想装了,刚被摁下去的情绪一股脑地燃上来,语气里嘲讽意味很浓:“舒枕山,原来你还记得机器人原理呢?我以为你早就只会数钱了。”   舒枕山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藏着很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评价?哇,舒总今天讲得好好,太厉害啦。这样吗?——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吧?你说我们做的东西一文不值,没有投资人看得上,你亲手放弃了我们一起做的东西,丢下整个团队——你当时滚得那么利落,现在又滚回来做什么?!!”   冉步月越讲声音越大,情绪有点收不住,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眼睛都红了。   能言善辩的舒总足有半分钟没讲出一个字,他向前半步,手抬起来了一点,指尖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好像想抱。   冉步月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冷哼一声:“你要做机器人,要演讲,通通不跟我说。你不是已经找好设计师了吗?回去加班吧。”   “你不和有工作关系的人上床?”舒枕山问。   冉步月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舒枕山被骂一通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舒枕山又向前半步,几乎把人逼到洗手台的死角,语气却很温柔:“你是不是还没查邮箱?”   冉步月:“?”   舒枕山:“拿出来看看。”   冉步月下意识跟着他说的做,掏出手机,看到推送消息。   最新一封邮件来自砚川科技,收信时间是舒枕山演讲开始的时间点。   点开,“合作邀请”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一目十行地看完,措辞过分恭敬,中心思想就一句话:   阿冉,合作。求你。   还有一份长达三十页的附件。   冉步月手有点抖。   “回去慢慢看。”舒枕山冷静地说,“好好考虑一下。”   冉步月咔地一下锁屏,问:“你想要我答应吗?”   舒枕山喉结滚了一下,灯光显得他五官更立体,眼窝和鼻梁都投下清晰的阴影,声音听起来却很模糊:“各有利弊。你答应的话,我可以拥有最出色的工业设计师;你拒绝的话,我们可以再续前缘。”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和合作伙伴上床。”   冉步月撑着洗手台,轻巧地坐到干净的大理石台边,两条腿放松地摇摆,像个顽皮的坏小孩。   “如果我不以合作伙伴的身份问呢?”   舒枕山终于完全走近,站到冉步月分开的双腿中间,两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撑在他的大腿边。   两个人像某种鲁班锁一样亲密地嵌套着,却又谁也不挨着谁,界限分明。   “你还有什么身份?”冉步月疑惑地歪头。   “前男友。”舒枕山理直气壮的语气好像在说“我是国王”,“前男友有没有特殊通道?”   舒枕山几乎咬着冉步月的耳朵在讲话,低沉的声音有些轻佻,一字字撞击着鼓膜,“我肯定比刚刚那个连衣服都穿不好的男人更能让你爽。” 第19章 快点选我   他们靠得太近了,两个人都想从对方满不在乎的表情里看出破绽,却又一无所获。   冉步月微微挑起一侧的眉:“舒总想约我?”   舒枕山:“怎么,冉总监行程很满?”   “再忙哪有大总裁忙啊。”冉步月揶揄道。   舒枕山好似听不懂他的意思,答道:“是挺忙的,多了一个公司要管。”   顺势话题一转:“所以你打算考虑多久?”   “舒总这么急。”   冉步月伸出一根食指抵住舒枕山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触到厚实温热的胸肌。   舒枕山呼吸突然变重,语气还是很冷淡:“时机不等人。如果你拒绝,我还有很多备选。”   也不知道说的是备选设计师,还是备选炮友。   “嗯,我知道。”冉步月指尖轻轻施力,往前推。“我需要时间考虑。”   舒枕山顺从着冉步月的力度,往后退了半步、又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远。   “想好了就回邮件。”舒枕山说。   “再说。”冉步月从洗手台边跳了下来,往门口走。   舒枕山长腿一迈,倚住门框,若无其事地占据了大半通道,随口问:“明天中午,你约好了跟我当面道歉的,还记得吗?”   又加了句:“你助理应该问过你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冉步月点点头,“那明天见。”   两人安静地僵持了半分钟,舒枕山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挡了别人的路,于是像自动门一样缓缓平移。冉步月越过他走了出去。   冉步月似乎很不想停留,倏地消失在门后。   他长发扬起的弧度,和厚重的门缓缓合拢的样子,成为舒枕山视野里最后的慢镜头,像只蝴蝶从指缝间飞走,只留下细闪绚丽的翅粉。   空气恢复寂静,舒枕山面朝镜子,盯着刚刚被冉步月指尖顶着的地方,正在心口上方半寸处。   直径一厘米的圆形范围的皮肤仍有清晰的灼烧感,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刚才似乎不是被人摸了,而是被一颗子弹洞穿了胸腔,理应留下弹孔,至少可以用作纪念。   冉步月稳步走过长长的走廊,确定舒枕山没有跟上来,方才长长舒了口气,像终于呼吸到氧气的溺水者。   心跳得很快。   舒枕山突然给他发了两个邀请,信息密度太大,让冉步月一时难以消化。   工作邀请算是合衬心意,另一个就让人有点不爽。   居然约炮约到了前男友这儿,估计舒总各种燕环肥瘦吃腻了,想找点刺激。   死男人。冉步月暗骂。   会场里早已不见李曜的踪影,大概有事忙去了。   一看时间也快晚上了,冉步月打电话给田小喆放了他的假,收拾收拾打算赴晚上的约。   冉步月要见的人叫詹予然,香港人,是他在大学时期认识的朋友。   得知冉步月要回国的计划,詹予然老早就喊着要给他接风洗尘。正巧冉步月来香港参加展会,詹予然最近也没在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窝着拍戏,两人爽快地约了饭。   詹予然神神秘秘地跟冉步月说,今天这里的菜绝对合你胃口。   见他不需要任何打扮,穿着拖鞋大裤衩就能去,但詹予然今天订的地方很厉害,光有钱也订不到,所以还是不好穿得太随意。   到了地方,早有侍者在门口恭候。冉步月跟着他上楼,不知道这狭窄逼仄的弹丸之地怎么如此别有洞天,曲径弯曲,小桥流水,花叶掩映,云蒸雾绕,这室内会所整得跟仙境似的。   私密性很好,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估计每个雅间都有单独的通道。   侍者打开雅间门,垂眸站到一旁,冉步月快步而入,坐在里面的男人站起来迎他。   冉步月喊他然然,詹予然喊他冉冉,两个人忍不住笑骂对方肉麻,接着拥抱在一起。   好朋友见面总是有聊不完的话,尤其是他们这种平时都很忙的职业,加上天南地北的地理位置,说起来更是没完。   冉步月认识他是在很特殊的时间点,正好在他和舒枕山分手之后。   那时舒枕山已经毕业回国了,在地球另一端的名利场里厮杀,争权夺位。冉步月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实验室的朋友们其实都很好,唯一知道内情的艾子兰也天天拉着冉步月一起吃饭,跟他一起骂舒枕山那个负心汉,但冉步月始终没法提起精神回到实验室,因为那里承载了太多他们的回忆,冉步月会轻易从任何一个队员身上回想起舒枕山的影子。   冉步月不再那么频繁地去实验室,查尔斯河畔的长椅变成了他的栖息地,冉步月常常窝在长椅上晒太阳,膝上放着画板,用碳素笔勾勒产品设计图,一画就是一整个下午。   有天下午,一个人坐到冉步月身边,问他,有没有兴趣为电影做工业设计?   冉步月转头,看见一个俊美的中国男人,肤如白玉,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书卷气息很浓,像民国低调儒雅的翩翩公子,让人下意识心生亲近。   他说自己叫詹予然,是一个导演,想拍一部科幻公路片,里面很多星际通讯工具、建筑物、武器之类的需要工业设计师进行设计。他是来M大媒体研究做交流的,连着两天看到冉步月,猜测他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事实证明詹予然看人很准,为科幻电影做设计,这正是现在的冉步月需要的——不用考虑客户、投资、商业模式,也不用考虑蜘蛛手的关节到底能不能自由伸展,他可以天马行空,将文字性的概念落实成影像。   那时詹予然只是个小导演,也没什么钱,冉步月却觉得和他工作很快乐。詹予然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像涓涓细流,温和舒服,偶尔来一两句冷幽默,和他相处很有意思。   因为詹予然身上有种可靠的、亲和的兄长的气质,从不轻易吐露心声的冉步月和他说了自己分手的事,詹予然也不多问细节,短短几句话开导得冉步月放下了不少。   冉步月也因此确定,詹予然虽然年纪轻轻,生活阅历却很广,有种豁达的智慧。   后来冉步月慢慢知道了,难怪詹予然身上家兄气质浓厚,因为他确实有个弟弟,詹予然一手把他拉扯大的。   有次詹予然跟他闲聊,开玩笑地问要不要给你介绍几个姑娘,试着move on?   冉步月发他一个笑脸,说哥,不好意思,我喜欢的是男人。都怪我们一直用中文聊天,他她不分,我前任是前男友来着。   詹予然发出几个省略号,像一串鱼泡泡。   他说sorry,我是直男,没往那方面想,应该提前找你问清楚的。   男的我就不给你介绍了吧,我没见过几个好男人——喔,你除外。   “试试,我找主厨订的菜单。”詹予然指着冉步月面前的盘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食物非常漂亮,像一枚金色的月球。冉步月咬下一口,口感如丝绸般细腻,醇香缠绕唇齿,全数咽下后,浓郁的姜味才在味蕾上显现,长久留香。   “好吃吗?”詹予然问。   冉步月眯着眼:“好吃!”   詹予然很欣慰:“多吃点。我特意让主厨研究的。”   然后詹予然就让侍者把剩下十份都上上来,头次见有人吃分子料理跟批发烤串似的。   两人边吃边聊,时间过得很快。   詹予然指了指腕表:“时间还早,我们十一点半之前走就行了。”   “这里还限制用餐时间?”冉步月有些吃惊。   詹予然摇摇头,声音沉了些:“等深夜,这里就要变样了——有钱人爱玩的那些,你知道的。”   冉步月这些年也见得多,自然知道大概指哪些内容。像这种顶级私人会所,玩什么的都有,保密性很高。   “当然。”詹予然笑笑,“如果你想找几个夜抛帅哥还是可以的,这里质量有保障。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再谈,move on了没?”   冉步月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回国后和前男友重逢的事情,但思及詹大导演很可能和舒大总裁认识,冉步月便多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斟酌着怎么开口。   詹予然正托腮等着听故事,他桌上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一个字“弟”,詹予然瞥了眼,脸色一冷,抬手利落地挂了。   “故事呢?”詹予然笑盈盈地托腮。   冉步月:“哎,就是……”   詹予然的手机又响起来了,还是一个字“弟”。詹予然看都不看,又挂了。   冉步月一个字还没讲出来,詹予然被他弟弟连环夺命call了快十个电话,一响就挂,挂了继续响。詹予然脸色奇差无比。   “噗,这么粘人。”冉步月都笑了,“你还是快回家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下次再聊。”   詹予然把手机关机扔一边,冷道:“衰仔,欠抽。”   被这么一搅和,两人都没了八卦的兴致。披衣起身,侍者替他们拉开雅间门。   刚踏出房间,冉步月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氛围的转变。   灯光幽暗暧昧,空气中浮动着醉人的淡香。虽然花枝屏叠,看不清深处发生着什么,但莫名诱人进入曲径尽头一探究竟。   詹予然看他的表情,低声问:“想去看看?”   冉步月不置可否。   “去看看吧,没事的。不喜欢出来就行了,没有强制消费,这里你是上帝。”詹予然说,“这里比那些野蛮的鬼佬含蓄多了,公开区域不激烈,挺美的。”   冉步月莫名想到中午舒枕山说的那句“我还有很多备选”,不知怎么想的,淡淡点了点头。   詹予然交待了几句,侍者过来,给了冉步月一个镶满碎钻的面具,在他胸口别了一支黑曜石胸针,代表会员的身份。   和詹予然告别后,冉步月跟着侍者,在迷宫般的室内园林中穿行,花叶更加茂盛,香气变得更加浓郁。数步后,豁然开朗,仿佛进入一座夜间温室,繁花锦簇,透明的圆形穹顶外是深蓝夜空,星子点点。   温室花园里,人影绰约,带着面具的是宾客,露脸的是可供挑选的美人,很好分辨。   冉步月缓步其中,馥郁浓香,小提琴曲像河水一样荡漾。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往冉步月的衬衫胸袋里塞了一张卡片,卡片带着烟熏感的乌木香,很适配卡片的主人——高大英俊的白人男性,眼眸沉郁。   再走两步,又被塞了一张卡片,这次是冷调的雪松,属于一位白净贵气的东方男人,他带着皮质手套,从容地持着一支马鞭。   果真是种类齐全。   侍者提前向冉步月讲解了这里的规则,根据胸针的宝石类型,适配的美人会将代表自己的卡片递给他,逛完一圈,如果有中意的,就可以把卡片递给侍者,随后会直接为他们安排套房。中途直接挑走也可以,不要套房直接在温室里也可以。   挑选两张卡片及以下可以直接安排,选三张及以上就需要详细沟通一下玩法。   冉步月没逛完半圈,偶尔能听到花丛深处隐约的喘息,口袋里攒了半打卡片,已经逛不下去了。   他始终不喜欢这种把人当商品的生意,尽管这已经是富人们爱玩的各种无下限中最最体面的了。   冉步月掉头折返,没两步路,又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冉步月看都没看就摆了摆手,低声道:“不用了,谢谢。”   那只手却没收回去,冉步月这才注意到,他递卡的方式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其他人不论饰演的身份多上位者,递卡的手势都是很恭敬的,能看出他们对冉步月的讨好,能看出他们的服务属性。   而这个人,两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卡片,像夹着美金,直接塞进了冉步月的衬衫胸袋。他姿态从容,勾人也勾得很野性,反而显得更性感。   冉步月顺着他的手往上看,看到一张覆着面具的脸。   即使只露出利落的下颌线条和薄唇,冉步月也瞬间认出这人是谁,顿时鸡皮疙瘩爬了满背。   男人逼近半步,冉步月向后退了一步。   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双鹰隼般深邃玩味的眼眸,低声道:“冉总监果然行程很满。”   冉步月冷笑:“舒总也不遑多让。”   舒枕山伸手取下冉步月胸口的胸针,淡道:“显然没人告诉你,取下这东西就没人会来烦你。”   “不经允许私自动别人东西,很没礼貌。”冉步月把胸针抢了回来,重新给自己别上。顺利看到舒枕山的表情微妙地黑了一下。   冉步月把一叠卡片从口袋中拿了出来,故意慢慢地浏览:“Bevis, Geoffrey, Owen……”   带着不同香水味的卡片一张张翻下去,每张卡片正中央,都用花体英语印着男人的名字。   翻到最后一张,是一张正式的商务名片——   舒枕山,砚川集团首席执行官。   英文名,Shu。   冉步月展开一手牌,打扑克似的,苦恼道:“选谁呢……”   擅长出千的大手覆上来,变魔术似的,瞬间变走了别的卡,眨眼间冉步月手里只剩下一张卡片。   名片上,皮革和香辛料的味道嚣张而危险,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选好了。”舒枕山说。 第20章 和你最爽【一更】   冉步月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跟在舒枕山身后走了。大概是因为名片上的香水味太刺激,熏得他头晕,行动不过脑子, 手脚也不听使唤。   舒枕山熟门熟路地在温室中穿行,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名片的尖角抵着冉步月掌心, 有些刺痛。   戴着面具的两人一前一后走路,像不太熟识、恰好结伴逛香巷的恩客。偶尔有美男子递来卡片, 发现他们胸口都没挂胸针, 又无声无息地退入阴影。   绿树掩映间藏着电梯的入口,舒枕山刷卡跨入,冉步月犹豫几秒,还是跟了进去。电梯门缓缓合拢,将两人禁闭在狭窄的空间里。   冉步月无处可看, 将目光放在缓缓跳动的数字上。他感受到旁边一道目光紧紧落在自己身上, 灼得他皮肤发烫。   舒枕山闲聊似的开口:“冉先生今天和谁一起来吃的晚饭?”   冉步月笑道:“一个朋友, 舒总不认识。”   舒枕山就不讲话了。   一路沉寂。   随着楼层的攀升, 电梯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 越来越热。   “叮”的一声,数字跳到88,高得夸张的楼层, 很有香港的风格。   “到了。”舒枕山率先出去,在前面引路。   他偶尔放慢脚步,回头看冉步月,似乎在确认他还在不在。   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引路, 整层楼只有一个套房。   站在华丽的房门前,冉步月突然感到一丝荒谬。   他在做什么?到底为什么要和极大概率成为他甲方的前男友上床?睡了之后会有数不尽的麻烦,以后怎么一起工作?   舒枕山握着门卡, 淡漠地问:“后悔了?”   “后悔什么?”冉步月轻嗤,懒洋洋地说,“睡一觉而已,和谁睡不是睡。”   说着,他抽出舒枕山手里的卡,利落地刷开了房门。   冉步月沉默地推开房门,身后的男人寸步不离地跟了进来。   刚落锁、旋身,屋里的气氛就变了。   两道呼吸都不明显地变得急促。   黑暗中,冉步月被人抵到墙边,高大的阴影覆盖下来,一只有力的大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挑,充满雄性气息的热意朝他靠近。   舒枕山俯下身,是接吻的姿势。   冉步月用力将头偏向一侧,喘息道:“我不和炮友接吻。”   舒枕山动作一顿,声音发沉:“你以为我想亲你?”   话音刚落,舒枕山粗鲁地扯开冉步月的衣领,偏头张嘴咬上了他的锁骨。   “啊……你个狗东西!”   冉步月疼得浑身发抖,张口就骂,鸡皮疙瘩一层层地起,不甘示弱地拽住舒枕山的领口,单手娴熟地将他的领带解了。以前冉步月这套动作很熟,闭着眼睛都能做完,没想到六年后还能像刻进骨子里一样熟练。   拉住散开的领带两端往下狠狠一扯,冉步月仰头,毫不客气地咬住舒枕山突起的喉结,满意地听到他发出压抑的闷哼,像头受伤的野狼。   原始的两头野兽纠缠在一起,啃咬、撕扯、撩扯对方最脆弱的神经,衣服像漫天飞舞的皮毛,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地。   两人粗喘着摔上床,短短一段路,冉步月只剩敞开的衬衣松垮地挂在臂弯,脖颈间一串鲜红的牙印,舒枕山上半身更是被扒得半件衣服不剩,胸肌上明晃晃挂着一枚圆形牙印,正在渗血。   太久太久没亲眼见过冉步月这副样子,衣衫半褪地跪坐在大床中央,双腿修长,眼眸含怒,湿漉漉地挂着一丝潮红,裸露的肌肤像羊脂玉一样白得润泽发光,细皮嫩肉上印着自己刚盖上的新鲜的戳。舒枕山只觉得滚烫热血冲上头顶,头晕脑胀,占有欲疯狂地压倒了一切。   冷静、冷静。   舒枕山心中的一道声音严厉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要正常发挥。   不能太快,不能表现得跟激动的小处男似的!不然流连花丛风流总裁的脸要往哪搁?   耶稣基督啊,上帝保佑!   但说实话,舒枕山对现在的自己实在没什么自信。他怕下手没轻没重让冉步月疼,更怕自己连最基本的都弄得手忙脚乱。   饿了太久的人怎么可能细嚼慢咽?   冉步月陷在柔软的大床中央,被一片充满荷尔蒙的阴影牢牢笼罩,看得他眼热。眼前男人的身材比六年前更猛,宽肩展背,腹肌分明,完全的熟男风味。顺着腹肌再往下…冉步月不敢看了,瞟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曾经很多次记忆被全部唤醒,冉步月不自觉地红了脸,双腿发软,揪着丝绸床单,甚至有点想临阵脱逃。   冉步月咽了下口水,心中默念,镇定、要镇定。   他的体质本来就敏/感脆弱,以前最厉害的时候也没扛过舒枕山的半轮进攻。偏偏那家伙不知道是属他妈狗的还是驴的,常常不用什么技巧就能逼得冉步月流眼泪,很没出息,很没面子。   年轻的时候就算了,今非昔比,冉步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不能太快,不能表现得跟好几年没开张似的!不然身经百战的海归浪子艺术家人设岂不是要塌了!   佛祖观音啊,阿弥陀佛!   但是根据往期数据,这么久这么久没开过荤,恐怕舒枕山刚开战他就要失守。   冉步月轻轻咬住下唇,他决定一旦感觉快受不了的时候就咬自己。   他们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冉步月略带纠结的表情落在舒枕山眼里就变了意思。   舒枕山微微皱眉:“你在后悔什么,嫌我脏?”   冉步月愣了一瞬,满心旖旎被烈火取代,反唇相讥:“你又在犹豫什么呢?站那儿那么久不动。是不是不行了?”   “我手机里有体检报告。”舒枕山说,“如果你不放心安全,可以给你看。”   “你们霸总约人睡觉都这么守规矩的吗?随身携带最新体检报告。舒总经验丰富呀。”冉步月笑容轻佻,不耐烦地伸手去扯舒枕山的皮带。   没料到舒枕山再次不着痕迹地阻止了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游轮上冉步月就动过手,舒枕山没让他碰,这次又被他躲了过去。有什么不能看的?冉步月感到一阵烦躁。   冉步月拧眉:“你什么毛病?”   “我怕吓着你。”   舒枕山柔声道,“第一次见它的时候你不是挺怕的吗?”   “……”   冉步月耳朵一红,低声骂了句狗流氓。   舒枕山摸了摸冉步月的头发,哄道:“阿冉,转过去。”   冉步月狠狠瞪了眼舒枕山,威胁道:“你最好让我满意。”   “嗯。”   舒枕山沉声应了,温柔地让冉步月跪好,随后,有力的男性身躯从后面覆了上来。   -   ( - vvv - )   -   黑夜如深色流沙,缓缓倾泻而下。   从88楼的高层落地窗远眺都市夜景,霓虹闪烁,高楼林立,深夜的维多利亚港被裹在浓厚潮湿的雨雾中。   冉步月浑身覆着一层湿润的水光,长发丝缕黏在雪白的肩背上,唇色红润,整个人像只吸饱了精气的狐狸,泛着粉红的柔光,慵懒地趴在床上,腰间随意搭着一条薄毯,毫不在乎地袒露腿/间/暧/昧的吻/痕。   他懒懒地想,虽然他一开始就悲催地缴械了,但还好是背对着舒枕山的,他好像因为太投入所以没发现。好歹算是没丢纨绔浪子的脸面。   舒枕山身披丝绸睡袍,姿态随意地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大方地敞着前襟,满不在意地露出尽是咬痕的胸口和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角斗场下来。   他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烟,很久都不抽一口,淡青色的烟雾缓缓飘向窗外。   平心而论,舒枕山给自己这次的发挥打不及格。比预料中还快,冉步月随便一喘,他的魂都要被勾走了。但好在冉步月这次背对着他,而且他应该也很沉迷,所以没察觉。   幸好舒枕山弹药填充快,总之勉强维持住了情场老手的水平。   房间里维持着安宁,开着半扇窗户散味。   冉步月看着舒枕山抽事后烟的熟练模样,真真一个炮王。顿时心头宛如火上浇油,油上淋醋。   “我挺好奇的。”冉步月出声,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嘲讽,“舒总什么人睡不到,还用得着找前任?”   舒枕山不动声色地掐紧了烟,缓慢吐出烟雾,淡笑道:“和你最爽。”   他接着反问:“你觉得呢?”   冉步月语气刺人:“你活儿挺烂的,排不上号。”   舒枕山眼皮一跳,心也慌了。因为他今天确实没表现好,顾忌太多,动作又太急,真跟个没经验的毛头小子似的。   不会连下次都约不成了吧?   随后,冉步月又慢悠悠地加了几个字:“……但也凑合。”   舒枕山气定神闲地灭了烟:“再来一次?”   这次他定要一雪前耻,至少要排得上号。   其实冉步月已经不太撑得住了,许久不运动,腰和腿都很酸,盖在毛毯下的双腿还在止不住地细微痉挛。   但风流浪子不能轻易认输,岂止一次,舒枕山还要十次他都奉陪。   冉步月扔开腰间薄毯,云淡风轻地说:“你来啊,我没够呢。” 第21章 长期床伴【二更】   两人真的打算睡觉的时候, 已是两个钟头之后。   冉步月真是累惨了,七手八脚行尸走肉地爬上床,一挨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先别睡!阿冉, 你头发还是湿的。”舒枕山赤脚站在浴室里,扬声喊道。   过来一看, 冉步月已经睡死了过去,怎么喊都喊不醒, 舒枕山叹气摇了摇头, 笑容有点无奈。   这孩子分明和以前一样,十次有八次是做完就昏迷的,明明知道舒枕山不经撩,仍然又菜又爱撩,还爱变着法子激怒舒枕山。所以每次两人都没个善了   舒枕山把吹风机接到床头, 帮熟睡的冉步月吹头发。   长发铺在枕头上, 舒枕山拨弄发丝, 让风吹得更均匀, 手法娴熟。   电吹风发出嗡嗡的噪音, 冉步月只是稍稍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在嘈杂的噪声中, 舒枕山轻轻喊了声:“小蛇。”   ——刚才始终没敢喊出口的称呼,早已不属于现在的他们。   自然无人回应。   头发彻底吹干,舒枕山关掉吹风机,房间顿时陷入宁静。   舒枕山收拾好一切, 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借着这点光线,他静悄悄地坐到冉步月床侧, 垂眸凝视着他的睡颜。   拨开冉步月脸侧的碎发,舒枕山一度想吻下去,然而拳头捏紧放松,还是忍耐住了。   舒枕山安静地坐了许久,终于有了动作。   他慢慢掀开冉步月身上的薄被,像阴沉的小孩偷偷撕开不属于他的礼物。   冉步月身上囫囵套着件睡袍,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半遮半掩地露出雪白的皮肉,红痕乱七八糟,像一幅被盖住的画。   舒枕山在床边正襟危坐,冷静地抽开冉步月的腰带,手法像做实验一样,严谨认真,不带任何情绪。   将冉步月从睡袍里剥离出来,像帮蛇褪皮,又像亲手揭幕一张世界名画。   美人横陈,男人的手掌贴上肌肤,从他的脖颈开始,一寸寸往下摸。   锁骨、大臂、小臂、乳/肉、小腹、腰、双腿、足尖,再从下抚到上。翻来覆去地摩挲,像在盘一块好玉,或者揉捏洁白柔软的面团。   舒枕山手温很高,冉步月在睡梦中软绵地哼哼两声,应该是觉得舒服。他一哼,舒枕山就下手重了,惹得冉步月皱起眉,却也没醒。   做这一切的时候,舒枕山始终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像医生在公事公办地检查身体,不带任何色/情意味。   但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舒枕山瞳孔在轻颤,粗重的呼吸泄露出他的不正常。   像饥渴了很久的人终于寻到甘泉,神经质的瘾者终于解了瘾。   而这解药是偷来的,不能光明正大地下咽。   刚才舒枕山在床上说了挺多不堪入耳的指令,“撅高”,“分开”,“放松”,“大点声”,唯独没说“让我抱一下”。   从头到尾,他们都兢兢业业做着床伴该做的事,没有分毫逾矩。   没有接吻,也没有拥抱。   在冉步月沉入深眠之后,舒枕山终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背后搂住了他。   摸到冉步月细瘦的手腕,舒枕山缓慢地将自己的五指插/入冉步月的指缝间,收紧,就着十指交扣的姿势拉起他的手。   接着,舒枕山用脸颊蹭了蹭冉步月的手背,又侧过脸,将嘴唇珍重地贴了上去。   他不奢求重新拥有,只是假装也足够了。   至少现在的冉步月会跟他讲话、会变着法子嘲讽他,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漠然地避开他,无缘无故地疏远他。   舒枕山记得,自从冉步月明确表示他知道了舒枕山是集团大公子之后,他开始表现出反常。   在此后无数次的回想与反思中,舒枕山溯溪而上,像个回忆侦探,将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放映,试图从中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最初遇到冉步月的时候,他是个有些孤僻的小孩,但在舒枕山和社团朋友们的不懈带动下,冉步月融入了很多,像条终于试探着从洞里探出脑袋的小蛇,顶着一小片阳光探头探脑。   他会参加学姐的婚礼派对,在考试周结束后和大家去酒吧狂欢庆祝狗日子的结束,会参与规划公路旅行,主要负责准备车载歌单。   然而那段时间,冉步月好像瞬间退回了洞穴里,除了学习和泡实验室,拒绝参加任何活动。   舒枕山平生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怎么哄人,笨拙地使尽浑身解数,平生第一次低下头,逗冉步月开心——   在他包里藏各种花朵和小零食;费尽心思在全球搜罗到了冉步月喜欢的某个设计师的签名手稿;在冉步月上课的必经之路上拉小提琴卖艺,看到他经过就追上去说,先生您是我们今天的幸运观众,可以点歌噢!   然而效果和想象中完全相反,冉步月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反而愈加冷脸。   冉步月冷淡地将包里突然出现的小零食放到桌边,没再碰它们;设计师手稿也没收,退回给了舒枕山;被魅力爆棚的小提琴王子舒枕山当街示爱时,冉步月更是避之不及,装作不认识地加快步伐走远,在同学们友好的围观中,舒枕山锲而不舍地追了冉步月一路,焦急地问他最近到底是有什么烦心事?冉步月终于在一个无人角落停步,请求道,舒枕山,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这样,我也不想说。   再怎么无私奉献的人做了这么多,却只换来热脸贴冷屁股,都会感到不舒服。   耍小脾气可以当作情趣,甩脸子太久就没意思了,会让人觉得很累。   舒枕山耐着性子问,你不开心,所以我想让你开心。你不说原因,我怎么帮你?   冉步月立刻说,我不需要你帮我。你也帮不了我。   舒枕山皱眉,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   冉步月倔强道,你就是帮不了!   舒枕山很可靠地说:“从我出生到现在,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事情。我有能力,也有钱,我可以倾尽全力帮你。”   冉步月听完就笑了,是那种很讽刺的、很苦涩的笑:“大少爷,你太自负了。”   总之一个人觉得自己能帮上忙,另一个死也不愿分享苦楚,这是个死胡同,吵来吵去都是无解。   在两人僵持的日子里,实验室里的Colin向大家分享好消息,说他父母为了庆祝他的二十岁,送了他一台Agera RS,邀请大家开车出去兜风。   平时他是个很典型的理工男,爱穿普通的卫衣和运动鞋,戴着方框眼镜,金棕色的头发总是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只有这时候才会让人想起,他父母做的是跨国矿产生意,在全世界拥有的矿区两只手数不过来。   大家对这个消息都表现得很自然,欢呼着庆祝他的生日,然后打趣说,你的车只够带一个人啊,怎么一起出去玩?   Colin就说,你们都开自己的车呗,我们换着开!   舒枕山问冉步月想不想去,冉步月立刻说“不去”。他从未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好像慢一秒就会被伤到一样。   “你不用开车,坐我副驾就行。”舒枕山说。   冉步月突然问:“你有车吗?”   舒枕山点头:“有。”   冉步月问:“也是跑车?”   舒枕山又点头。   冉步月神色变得很淡漠:“你有几辆?”   舒枕山默数了一下:“在波士顿有两台……”   虽然家人都不怎么管他,但是该给的钱还是会给的。   冉步月紧接着问:“国内呢?”   舒枕山很努力地回想:“……不太记得了。”   是真的记不清,不是因为数量太多,而是因为他不经常回家,但时常二伯三伯会送他车当礼物,也有家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送他们车。   此前冉步月从没关心过舒枕山的物质状况,舒枕山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冉步月盯着远处发呆,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你到底怎么了?!”舒枕山突然收不住情绪,几乎是在逼问冉步月。   这段时间他整个人就像被关在一个没有出口的玻璃瓶里,能看见瓶子外的灾难,却无法打破瓶子出去施以援手,这种感觉太无力了。   两人又冷战了一阵子,准确来说,舒枕山认为是冉步月在向他施以单方面的冷暴力,自己被动地用冷战进行反击。   看起来很硬气,实际上舒枕山每天都在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却又找不到原因,于是每天都过得很痛苦。   直到舒枕山实在内耗到要爆炸,才忍无可忍地在自动贩卖机旁边堵住冉步月。   他赌气地想,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开口询问,冉步月不说就算了,就让这道沟壑永远横在他们中间。   还好这次冉步月没有用沉默回答他,而是轻声请求,让他再自己想想,消化一下,想好了之后再告诉舒枕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枕山便心软了。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会有不愿分享的秘密,他确实不应该逼得那么紧。   冉步月像只将自己死死闭紧的蚌,宁愿被敲得粉身碎骨也不想打开。   舒枕山不愿成为锤子,他要做他的海。   那时舒枕山隐约感觉到,冉步月觉得他们家境差距太大,所以主动拉开距离。舒枕山想告诉他,他们不在两个世界,只要相爱,就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问题。但语言太空洞,他得做些什么才行。   舒枕山深思熟虑了一阵子,他打算以他们两个人的名义成立一家公司。   规模可以不大,核心成员只有他们两个,但他们可以引进最先进的技术,咨询学校里最顶尖的教授,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游乐场,做任何想做的尝试,研究任何想研究的新玩意,没准就能鼓捣出一个风靡市场的产品。   创业对于舒枕山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家里的生意做得很大,很多熟识的朋友年纪轻轻都有了自己的公司,或者接手了部分家里的生意,这在他们的圈子里非常常见。   舒枕山唯一缺的,是启动资金。   机器人研究不像买两辆豪车那样简单,硬件、器械、芯片、材料,每一样尖端科技都比想象中更烧钱。   舒枕山手里大部分钱也都是他自己攒下来,家里除了送车给学费,也很少给他大额的零花钱。   自从小学时独自远赴重洋,在偏僻的小学里念书,一路走到杀入顶级藤校,舒枕山从未向家里寻求过任何帮助,再苦再难,被人欺辱霸凌,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但现在他恐怕没时间慢慢奋斗了,他急于变得强大。舒枕山深知站在巨人肩膀上向前走的道理,家里有资源却不用,才是真的蠢。   于是,舒枕山平生第一次向家里寻求投资帮助。   舒枕山找到了当时砚川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也是和他最亲近的二叔,想找他详细聊一下机器人行业的未来展望和构想。   二叔在另一个半球,一听舒枕山的构想就大为称赞,他说会派一个专业的团队过来,面对面和舒枕山讨论这件事。   舒枕山忙了起来,但他暂时不想告诉冉步月他在忙什么。毕竟这事八字没有一撇,如果夸下海口最后没成,冉步月会更失望。   二叔派来的团队很快就到了波士顿,舒枕山翘了节课去和他们见面。   团队里有中国人有外国人,有法务、估值、机器人专家等等,各个都是精英。   舒枕山跟他们聊得很愉快,他们给舒枕山的构想打了个不低的分,有家族的财富支持、法务护航、人脉加持,创业初期不会太难过,即使创业失败也有人兜底。   那段时间,舒枕山和冉步月的关系也有缓和,冉步月好像自己放下了心结。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精英团队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他们就叫舒枕山出来签合同了。   各种手续、合同、融资计划、资格申请、专利申请、股权分配的文件多达几百页,舒枕山要签名的地方也有上百个。   那时还没有成熟的AI总结工具,舒枕山秉承着严谨的学术态度,只能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然而法务团队那边催得很急,说有个政策审批的ddl就在最近,要舒枕山三天内签完所有东西,不然时间来不及。   舒枕山皱眉:“三天?时间太短了。不够我看完所有文件。”   高级法务是位挽着低髻的女性,知性优雅,高智感很足。   她从不废话,直切主题,恰到好处地和善笑道:“舒先生,我们跟了舒总很多年了,集团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是我们负责的,我们看过的东西是有保障的。各种条款我们已经给您逐条解释过了,您想逐条再检查一遍也行,但是没这个必要。”   舒枕山低头不语,似乎在衡量。   “您大概用一周时间可以全部查阅完毕,但是这样一定赶不上最近的审核截止日期,您可能需要再等待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这不是明智的选择。再者,我们术业有专攻,您花时间再查一遍,也不会比我们查得更细了。”   舒枕山单手转笔:“你讲的有道理。”   法务点了点头:“您签好名后,我们派人去您那里取。”   舒枕山笑笑:“行。”   舒枕山嘴上应得很好,转头就给郝乐打了个越洋电话。   虽然舒枕山一直在国外,郝乐一直在国内,但他们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哥们。   真有什么急事,舒枕山最信赖的,不是大学里的精英同学,还得是这个笨蛋吃货。   郝乐接电话的时候声音模模糊糊的,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阿枕枕,你…唔……突然找我干嘛?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唔!”   舒枕山把电话拿远,淡道:“你先把嘴里的豉油鸡咽下去再讲话。”   “嘿嘿嘿,你点知我在吃鸡!”郝乐一句话混着粤语和普通话,自带豉油鸡的香味。   郝乐嚼完,终于口齿清晰了,问:“怎么啦,你说。”   舒枕山把电话拿回来,直截了当地说:“把你公司最顶尖的法务借我用几天,帮我看一点合同。”   “噢,行啊。”郝乐满口答应,“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半小时后,郝乐一个电话追回来,破口大骂:“舒枕山,这就是你说的「一点」合同?!”   舒枕山简短道:“两天内看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36小时后,舒枕山接到了郝乐的电话。   郝乐开口就是极具冲击力的脏字:“我屌!”   舒枕山忍无可忍地将电话拿远:“少讲粗口。”   “谁帮你拟的合同?”郝乐劈头盖脸地问。   舒枕山平稳回答:“我二叔的法务。”   “……”郝乐半天没讲出来话,最后泄气地憋出一句,“好吧。本来我不想相信的,但是现在我的希望破灭了。”   舒枕山靠进沙发里,没什么语气波动,好像在确认一件心里早就有底的事情:“他坑我,是不是?”   “他岂止是坑你!”郝乐夸张地嚎叫道,“他这是要你死!”   接下来,郝乐和他的法务团队跟舒枕山开了五小时的电话会,条分缕析地向舒枕山解释了那些被二叔法务刻意避开的、掩盖的法律条款。   “总结来说,这份股权代持协议非常复杂,陷阱非常多,他们准备利用你在国外的优势,通过股权设计和境外架构,让你名义下的新公司承担砚川集团国内的债务——是的,即使这里没有真实的财务数据,不难从他们的企图中推测出,砚川集团现在的财务状况非常堪忧,但都被他们掩盖起来了,但估计藏不了多久。如果不实施强有力的措施,要不了多久就会崩盘。”   简而言之,砚川集团摇摇欲坠,而二叔无力回天,想方设法,打算将巨额债务全部甩给舒枕山。   舒枕山深呼吸了一次,问:“如果让你们准备一套这样的条款,需要多久?”   “考虑到协议的复杂性,我觉得需要一个月起步。”郝乐的法务说。   难怪二叔的团队这么快就把合同准备好给舒枕山了,这说明不是舒枕山恰好给他们提供了思路,而是他们早就想好了。   舒枕山好不容易找他们要一次投资,就正好给他们送人头去了。   “行。”舒枕山说,“乐仔,多谢。”   郝乐忧愁地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啊?我很有钱的,我可以帮你的。”   舒枕山笑了:“哭什么丧。我一个名字都没签呢,又不是我欠的债。”   他们写了几百页废话,用来掩盖十页最阴狠的毒药,真是辛苦他们了。   第二天,舒枕山精准地带着那十页薄纸,当着二叔派来的整个团队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它们一张张撕得粉碎。   所有人顿时面如土色。   舒枕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也深知家族企业最易生罅隙,但二叔从小对他的关心都是真的,他为什么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被坑被骗都不是什么大事,最让舒枕山心寒的是长辈的背叛。   从那天起,舒枕山和家里撕破了脸。   本来就资不抵债的舒家这下更是鸡飞狗跳,二叔从佯装不知情到撕下虚伪面具大破防,舒枕山冷眼旁观,尽收眼底,只觉人心炎凉,真情荒谬,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不久后的某天,舒枕山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查尔斯河畔,一道身影靠在跑车边,吊儿郎当地喊他:“堂哥,你怎么看不见我呀?”   舒枕山微微蹙眉:“舒寻鑫?”   他二叔的儿子。   舒枕山跟他的关系不痛不痒,偶尔回家时,舒枕山会听他抱怨课业多紧张,他爸对他要求多高之类的。兄弟几个有空会一起出去吃个饭,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太多交集。   但现在因为二叔的事,舒枕山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哥,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舒寻鑫神秘地勾勾手。   舒枕山心平气和地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舒寻鑫仿佛听不到他的问题,自顾自地问:“你知道我爸为什么坑你吗?”   舒枕山不讲话。   “铛铛,你看这个!”舒寻鑫变魔术似的展开双手,赫然是一把手枪。   舒枕山瞳孔猛然一缩。   “哥,你知道吗?”舒寻鑫将手枪扔到空中,再伸手接住,调皮地朝舒枕山眨眨眼,压低声音说,“我爸曾经想用这把枪弄死你。”   舒枕山捏紧拳头,关节发白。   舒寻鑫好奇地问:“难道你小时候就没好奇过,为什么家里那么有钱,还要把你丢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读小学?”   舒枕山:“你说说,为什么。”   舒寻鑫很满意舒枕山的追问,像一位有问必答的老师:“你爸,我爸,还有三叔,他们那三个老东西呢,不是一个妈生的,从小就有深仇大恨,斗来斗去,自然斗到他们下一代身上了。”   “反正你爸输了,所以他让了权,还死了老婆,就连你——这个从小没了娘的孩子,也成了我爸的眼中钉。”   舒寻鑫语气轻飘飘的,好像讲的不是家族内斗,而是某个温馨的童话故事。   “所以当初把你丢到美国村里的,根本不是你爸,而是我爸啊。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舒枕山面色平淡地问:“枪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我都快忘了。”舒寻鑫把保险栓拉开,合上,又拉开,又合上,玩玩具似的。   “哥,你记不记得,你小学放学的时候,有几天遇到过街头枪击事件?”   舒枕山眼皮不明显地一跳,手提塑料袋被子弹击碎的恐怖冲击感仍然在震颤,声音干涩地问:“你爸安排的?”   “嗯哼。”舒寻鑫连连点头,“在美国犯罪率高的小地方弄死一个人太简单了,更何况是没有身份的外国小屁孩,打点几个警察和帮派就行。”   “谁叫你命大,几次都没死。”舒寻鑫玩着枪,“我爸那年做生意净是赔钱,后来找大师一算,说什么手上沾血,于商不利,我爸这才停手了。”   “挺好。”舒枕山评价。   “这么冷静啊哥,果然牛逼。”舒寻鑫伸出大拇指。   舒枕山问:“你为什么在美国?”   舒寻鑫撇撇嘴:“家里要破产的那些事呗,老豆把他的宝贝独生子先送出来避难。”   舒枕山微笑:“那真是麻烦你,难民还特地跑来给我讲故事。”   舒寻鑫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淡了,语气带上些狠戾:“舒枕山,其实我挺恨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舒枕山:“洗耳恭听。”   “要不是你被送走了,要继承家业的人就不是我了。你不知道我爸是怎么对我的,我小时候每天有多少课要上,达不到要求会被怎么罚……我宁愿跟你交换,我要来这里潇洒自在,让你当他的儿子!”   “所以哥,我很惨,你也很惨——我们就是同病相怜啊!”   舒枕山怜悯地看着他。   “回去吧。”舒枕山淡道,“逃难的大少爷还能在国外开跑车,我看你家也还没到穷途末路。”   “这是我自己赚的。”舒寻鑫笑道,“我才来美国不到半年,自己赚了一套房一辆车,牛逼吧?比我爸牛逼多了。”   舒枕山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舒寻鑫嘿嘿一笑:“这才是我想找你谈的正事——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不等舒枕山回答,舒寻鑫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小袋子,像展示稀世珍宝一样捧给舒枕山瞧。“哥,我有钱,有路子,你在这里有人脉,有同学,学校里这么多人,法律也不严……我们合作,能发财、发大财啊!”   袋子里面装着一些粉末。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舒寻鑫被巨力扇得倒退了好几步,趔趄地摔到地上,脸迅速地肿了起来,红得滴血。   “滚。”舒枕山森冷道。   “啊啊啊,你打得我好痛啊,哥!”舒寻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五官都扭曲到一起。   舒枕山半个眼神都不想再给,抬腿就走。   “哥哥,哥哥你别走呀!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舒寻鑫伸出尔康手,撒娇似的说,“不考虑就算了,那我找别人好啦——诶,就你们实验室的那个,冉步月你认不认得?”   舒枕山猛地停步,快步走回来,揪起软得跟一滩泥似的舒寻鑫,脸色恐怖得近乎狰狞:“舒寻鑫,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什么都没说啊!”   舒寻鑫嬉皮笑脸地做出投降的动作,鼻青脸肿的样子笑起来很丑,手里却还慢悠悠地玩着枪,撒娇般地重申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哥哥。”   舒枕山突然感觉呼吸困难,像是有人用水泵从他肺里抽气,一刻不停地抽成真空,窒息、胸闷、心跳快得要爆炸!   眼前陷入一片深渊般的浓黑,又变成浓重的血色,整个人向深渊下坠,离悬崖上瘦削单薄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舒枕山!”   空气猛地灌入肺里,舒枕山被空气呛住了,猛地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   舒寻鑫消失了,黑暗也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冉步月生气的、漂亮的脸。   冉步月皱着眉,声音可能因为怒气而有些颤抖:“舒枕山,你做噩梦了?”   呼吸,呼吸。   舒枕山强行压住过速的心跳,开口问:“你叫我做什么?”   这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嗓音有多沙哑。   冉步月盯着他看了很久,冷冷地说:“你压着我头发了。”   “……”   舒枕山这才感受到,背后痒痒的,是冉步月的长发。   他们俩正以非常亲密的姿势睡在一起,浑身都是对方留下的痕迹。   而因为他压住了冉步月的头发,两人没法分开。   对于炮友来说,这个姿势实在太暧昧了。   还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舒枕山撑起身,让冉步月把他的头发抽出来。   冉步月坐起来,慢慢梳理被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发调查问卷似的问:“昨晚爽了?”   舒枕山恢复了那种雄狮懒洋洋的气势,“嗯”了一声。   “行。”冉步月点点头。   舒枕山迅速捕捉到一点微妙的暗意,眯眼问:“怎么,你想长期?”   冉步月:“我可没说。”   舒枕山笑笑:“如果不打扰冉先生别的行程的话,我不是不行。”   “话说反了吧,谁打扰谁啊?”冉步月嘲道,“舒总多忙啊,我可比不了。”   “找到契合的不容易。”舒枕山淡道,“所以我不会拒绝。”   “行啊。”冉步月说:“鉴于我们都忙,就不用太频繁吧。”   舒枕山说:“行。两月一次,房费平摊。”   -   因为尝试过失去他的滋味,所以现在舒枕山很容易知足。   即使只拥有他的一部分,也可以。 第22章 针锋相对   两个月稍微有点久了, 冉步月想。   不过总比没有要好。   “今天是4号。”冉步月说,“那就定隔月的4号。”   舒枕山说“好”,视线淡然地在不堪直视的屋子里绕了一圈, 最后落在冉步月那边的床头柜上。   冉步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台面上摆着他们俩的手机。   身边床垫下陷, 修长光裸的手臂横过眼前,舒枕山越过冉步月把他自己的手机捞了回来。   冉步月嘲道:“舒总这就开始处理工作了?真是日理万机。”   舒枕山点开日程表:“我在添加行程安排。”   “……”   连约炮都要写进日程表, 那真的很有规划了。   大概是要约的人太多, 写下来才不会记混。   冉步月突然不想和舒枕山在床上多呆一秒钟,裹着睡袍下床,打算去洗澡。   往地上瞟一眼就让冉步月变了脸色,地毯上七零八落地扔着几只打结的灌满的套,再远处是他们凌乱的衣裤, 完全展现了昨夜糜乱的声色犬马。   还让冉步月想起, 即使当时情况十万火急, 箭在弦上, 舒枕山还是非常清醒地从抽屉里摸出了套, 该做的安全措施一次都没有落,几乎是下意识举动。   是很有安全意识的老手。   不似他们都还年轻莽撞的时候,有时候热血上头, 什么事不管不顾地也都做了。   那是真正的、毫无隔阂的肌肤相亲,虽然羞耻,而且清理起来很麻烦,但冉步月说实话……是很喜欢的。尽管他从未说出口。   但他们现在都不是鲁莽的毛头小子, 也不再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了。   恋人之间才会毫无保留地交付彼此。   回想这些让人心绪翻涌,一时不察闪了神。床很高,冉步月往下跳, 腿一软差点跪到地毯上,扶住床头柜才站稳。   背后传来舒枕山漠然的声音:“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并不是很想帮忙的语气。   冉步月头也不回地走向卫生间,硬邦邦扔下几个字:“不需要。”   关上门,冉步月立刻脱力地蹲了下去,咬紧牙关,腿微微打颤。   太久不运动,突然跑完全程马拉松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冉步月站到镜子前审视自己的身体,脸色又青又红。   他身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如此密集和浓郁的痕迹,实在很有冲击力。   冉步月垂头,看着胸腔随呼吸起伏,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他记得小时候,妈妈带他去乳/腺外科看过医生,瘦小身板站在医生面前,袒露不对称的身体器官,它像个凹陷的火山口,让冉步月觉得有些羞耻。   医生检查后说是2级乳/头凹陷,是一种畸形症状。但对小男孩来说没关系,只是影响美观,如果很在意,可以做手术矫正,如果不在意,注意清洁就好。   妈妈向医生道谢,回家的路上,问冉步月想不想治疗?   小冉步月紧紧牵着妈妈的手,声音跟蚊子似的说,不想……怕疼。   妈妈就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好,医生说不影响健康就好。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因素的影响,冉步月很少游泳,去海滩也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只穿泳裤,大方地展示身材。   第一次在舒枕山面前脱下衣服的时候,冉步月下意识想把它遮起来,但舒枕山不仅没有笑话它的怪异,还对它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和喜爱。   舒枕山特别爱折腾它,并且从不厌烦。冉步月有次调笑说,舒枕山你比手术还管用,后来就笑不出来了。   冉步月站在镜子前皱眉,时隔多年,它再次被弄得缩不回去了。   真是狗。   冉步月心里骂骂咧咧地洗完澡,磕磕绊绊地穿好衣服,严严实实地将自己裹起来,推开门出去,发现舒枕山已经穿戴得非常整齐,坐在桌边敲着笔电,神情很专注,应该是在工作。   既然他在工作,冉步月便自顾自地穿好衣服,往玄关处走,打算离开。   “你去哪?”舒枕山突然出声。   “走啊。”冉步月有些疑惑,“打完炮不走,难道要跟你一起工作吗?”   “噢。”冉步月懂了,“还是说,要我现在转你房费?你卡号多少。”   “……”   舒枕山耐着性子提醒道,“你约好了今天中午和我吃午饭,还记得吗?”   冉步月回想了一会儿:“噢,感谢提醒。说要当面跟你赔礼道歉的,因为我弄坏了你的衣服。”   说完这句话,冉步月自己都觉得好笑:“不过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就因为这点事情吃饭挺没效率的,你还是快点把账单发我吧。”   舒枕山:“不用你赔钱了。”   “为什么,因为我昨天给你睡了?”冉步月笑道,“我就值这么点钱啊。”   “跟这个没关系。”舒枕山朝他走过来,“因为我们很有可能成为合作伙伴,和未来的同事计较这点小事就太没意思了。”   冉步月嗤笑:“谁说我们会成为合作伙伴?我早说了,我不睡同事。”   舒枕山淡淡地说:“我觉得这两者不冲突,下了床我们就只是工作关系,互不干涉。”   冉步月没说话,似乎在评判他话里的真实性。   “你知道的。”舒枕山加重语气,“我说到做到。”   冉步月缓缓点头:“嗯,我知道的。”   舒枕山:“那这样,既然我们中午的行程已经约好了,没必要临时取消。把无意义的午饭改成午餐会谈吧。我跟你讲讲项目。”   冉步月回想那几十页的资料,他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就产生了一些问题,确实要找舒枕山聊聊。   他点点头:“可以,我也有东西要问你。”   两人在工作方面倒是相当的一拍即合。   房间中旖旎的氛围已经被工作气息所取代,舒枕山没有半句废话:“那四小时后,我们在鹏城的砚川集团总部见面,会有人接待你们。”   冉步月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开门走了。   大门还没关严实,冉步月又退了回来,微微扬起下巴,垂眸注视着舒枕山的脖子,吩咐道:“记得遮好。”   哐,门彻底关上了。   舒枕山走到浴室,站在镜面前,看着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咬痕,指尖一个个划过去,像收藏家欣赏一排珍贵的藏品。   -   冉步月在阳春四月裹着丝巾,打电话召来田小喆,两人从香港启程回鹏城,顺便告知了他砚川的合作邀请。   小喆听到砚川的报价后,惊得半天没闭上嘴,“卧槽,老大,你太牛了。那接啊!必接!我们五年不用开张了!”   “出息,眼皮子太浅。”冉步月骂道,“你昨天也去了科技展,里头大把大把的客户,我们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田小喆拿出科技展发放的介绍册,里面印着大部分参会机构和赞助商的LOGO,国内国外各种各样的科技公司都有,电子产品、汽车、AI、web3、虚拟货币、机器人……不乏排名世界前列的科技巨头,照片里,各家展位都布置得各有风格,美轮美奂,科技感十足,乍一看似乎步入了某本科幻小说。   田小喆逐个评价道:“这家太新了,最近B轮都没搞定;这家看着很fancy,其实只有概念没有成品,水得很;这家是美国佬开的,哎老大你知道他们的德行;这家……呀,这是曜总的车企,他们发展确实不错,但和砚川比,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冉步月不置可否。   砚川科技的合作邀请着实诱人,报酬丰厚,还能保持工作室的独立性,确实是目前手里最有搞头的项目。   缺点是要和前男友合作。   更烦的是,前男友是尊贵的甲方。   “砚川有那么好?”冉步月问。   他这么一问,田小喆便正色答道:“当然不是。砚川科技是新成立的子公司,机器人和他们原本的业务完全不相关,一切都是未知数。而且他们那个老大,叫舒枕山的……”   冉步月眉毛一挑:“他怎么?你之前不是挺崇拜他的嘛。”   田小喆撇撇嘴:“距离产生美。就因为你弄湿了一件衣服,他就那样揪着你不放,感觉他小肚鸡肠、锱铢必较、很不好相处。”   冉步月:“那你还怂恿我接他们的项目?”   田小喆:“但他们是在给得太多了……”   接着补了一句对舒枕山的判词:“人坏钱多。”   几小时后,两人如约来到了砚川集团楼下。   Patti下楼迎接,带着他们来到会议室,长桌一端坐着舒枕山和几个团队里的科学家。   舒枕山在阳春四月穿着高领修身黑色薄衫,站起来和冉步月握手、打招呼,礼仪正式得无可挑剔。   冉步月:“舒总好。”   舒枕山做了个动作:“冉总监请坐。”   完全是商业会谈的氛围,实木长桌,冉步月和舒枕山分坐两端,身边是他们的团队和助理,投屏上显示着项目资料,简洁明了,图文并茂。   舒枕山先简单介绍了他的团队,接着直切主题,这次的语言与科技展会上浅显易懂的风格大相径庭,他简明扼要地跳过了浅层的解释,深入展开了很多细节技术构想,涉及到的深度、广度,显然都比上次的演讲精深许多。   冉步月听得非常认真,时不时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些什么,无意中和舒枕山视线相碰,两人同时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讲话的继续讲,听话的继续听。   “这就是项目的大致构想,冉总监有什么问题吗?”   一般这时候,观众会询问更多关于技术细节的阐述,以此确认自己完全理解了演讲者的思路。再加之是舒枕山亲自讲解,大家都平静地看着冉步月,认为这个年轻的设计师不会提出多艰深的问题,甚至很有可能会迫不及待地签合作合同。   冉步月道:“麻烦翻到第23页,谢谢。”   Patti翻好页,冉步月指着屏幕,平静地说:“这个草图里画的结构,只有外星人做得出来。”   科学家团队:“……”   田小喆:“……”   舒枕山:“具体说说。”   冉步月将手里的稿纸推到舒枕山面前:“你太注重部件精度而非整体协同性,做出来的会是一个大部分人都用不上的怪物。”   ——和你以前的毛病一样,这半句话冉步月没说出来。   舒枕山平静地反驳:“但用户也不需要一个连最基础的复杂指令都完不成的废物。”   ——和你以前的毛病一样,这半句话舒枕山也没说出来。   两人就这么呛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语气都十分冷静,会议室里的火药味儿却莫名其妙越来越浓,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   有科学家试图插话打圆场,说在产品初期争论是很正常的,推翻重来许多次也都是正常的,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地吵架嘛,舒总,冉总监,你们都有各自的道理,冷静下来大家一起多讨论讨论。   冉步月疑惑:“我们没有吵。”   舒枕山皱眉:“我们很冷静。”   科学家:……   你们俩分明要打起来了啊!!   田小喆瑟瑟发抖:看来老大和舒总的关系真的很差。   两人西装革履、剑拔弩张,站在长桌两端激烈交锋,互不相让。   谁能知道,仅仅几小时前,他们还赤/裸地抱在一起交颈而眠。   而他们剪裁服贴的昂贵西装,掩盖着他们给彼此留下的斑驳吻痕。 第23章 阴魂不散   这种棋逢对手、酣畅淋漓的深入讨论实在是太久没有过了。   舒枕山论述自己观点时总是坐得很直, 肩背挺拔,有以前他在大学最佳辩手的风采。讲着讲着,他因为热脱了西服外套, 黑色薄衫紧裹着修长的手臂,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和手势自然伸展。   冉步月本来听得很认真, 这下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别的地方吸引。   此男认真起来真挺帅的,当了六年商人, 也没落下对行业最新科技的追踪, 洞见深刻,随口提出技术改进点的时候显露出他对技术细节的尽在掌控,穿得严严实实的样子比昨晚在床上还性感……   毕竟游刃有余地掌控知识有一种比掌控床事更高阶的dom感。   说到掌控床事,昨晚舒枕山在他挣扎的时候强制性地把他拽回来,低声让他不许动, 那一下确实让他爽上了天……   ……等等, 不行啊!现在在工作, 怎么能开这种心猿意马的小差!不能再看他了!   冉步月赶紧悬崖勒马, 终止脑内带颜色的狂想, 紧绷唇角,强行将视线从舒枕山身上挪开,表情调整到严肃的状态。   舒枕山说完, 轮到冉步月发表意见。   他懒散地靠进转椅里,捏着一张稿纸边角,就这么神情严肃、语气淡淡地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旁边的自动会议记录仪都差点没追上。   冉步月讲话的时候喜欢无意识地玩头发梢, 细白的指尖将头发弄卷又拉直,动作很灵活,像小孩子一样俏皮。   舒枕山专注地听他讲话, 视线却无法控制地落在他的小动作上。   以前在实验室里冉步月也有这个习惯,思考的时候,讲话的时候,他都喜欢玩自己的发尾。如果实验室只有他们两个人,舒枕山会将冉步月揽在怀里,一边跟他讲话一边慢条斯理地玩他的头发,跟给猫梳毛似的。   六年过去,冉步月不再是那个窝在他怀里的孤僻小孩,设计思路成熟锐利,直击痛点,已然蜕变成顶尖级别的设计师。   而昨晚,舒枕山亲手为顶尖设计师吹干了头发,即使现在碰不到,他也能轻易回想起冉步月发间的香味,还有昨晚他的长发披散在白皙后背上的模样,黑发随着冉步月仰头和弓腰的动作从身侧滑落,在半空中有频率地摇摆……   等等,打住!舒枕山,你在想什么!再盯着冉步月看都要有反应了。   舒枕山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立刻停止了香艳的回忆,端正坐姿,强行把目光从冉步月身上撕下来,用谈判时常用的冷气压将自己从头到脚武装起来。   下半场会谈,两人都表情冷淡,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时针转过三格,草稿纸堆了四叠,茶水添了五轮,会议室的大门终于打开,浓浓的学术氛围飘出来。   随之一起传出来的,还有舒总和冉总监关系奇差的消息。   不出半天,八卦传遍了集团核心管理层,总设计师候选人冉步月先生与他们的老大舒枕山先生八字不合,第一次见面,冉先生就对着舒总吐了。两人会谈中唇枪舌战针锋相对,互相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这么看来,聘请冉先生的几率很小。   但偏偏冉先生提出的修改方向都很有价值,如果他被竞争对手挖走,更是得不偿失。   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虽然冉总监和舒总私交甚恶,但他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年轻才俊。   现在管理层都在猜测,高傲的舒总能不能容忍天才设计师的尖锐挑剔,这两位看着就都不是好脾气的主。   虽然可以预见之后合作过程中的摩擦,但能做出热卖的产品才是王道。   管理层根据舒枕山以往的习惯预估,从筛选到确定总设计师的过程大概需要花一个月,然而第一周结束,Patti就带着几份签好字的合同回来了。比预想中的短很多。   CTO惊讶地问:“总设确定了?”   Patti点点头。   COO磕着瓜子探头问:“天啦。谁呀?”   Patti翻到合同最后一页,露出一个漂亮的签名,和ROAM工作室的公章:“还能有谁。”   CFO大为震惊:“舒总这次做决定很果决啊。”   COO:“其他的候选工作室都面试过了吗?这就选好啦。”   Patti没功夫和他们闲聊,拿着合同快步走向总裁办。   她心想,你们知道什么呀,舒总统共就只发了这一份合作邀请出去。   当天下午,全公司上下每个员工卡里都莫名其妙多了一张500块的餐饮娱乐消费券,各部门总监的电话被瞬间打爆,大家怀疑公司系统是不是被入侵了。   “呃,没有……”财务总监艰难地传达老板的意思,“舒总说,正值清明时节,草长莺飞,大家可以和家人一起庆祝春天的到来……”   由于砚川集团总是在各种节日发礼物发钱,所以大家没有产生更多疑惑,只不过,在清明节前后发福利,这还是头一次。   一个月后。科学园的双层小楼里,田小喆正在和工人师傅们一起把ROAM的logo挂到门口,冉步月买了一箱杯装饮品分发给他们。   “工作室——完工!”   田小喆拍拍双手,拧开瓶盖一口气灌完了整杯,“噗”地喷了出来。   “怎么是凉茶!老大你太歹毒了!”田小喆苦着脸,五官都皱成一团。   冉步月笑眯眯地说:“凉茶健康。而且我心情好。”   “我也我也。”田小喆像不倒翁一样前后摇摆,细数开心之事:“工作室装修好了,招聘结束了,钱多多的项目也到手了……”   冉步月塞了一瓶肥宅快乐水到他手里,笑道:“嗯,春天也来了。”   工作室的门窗都敞得大大的,散味儿。   冉步月的办公室是他亲自设计的,秉持着透明扁平的管理理念,他用智能变色玻璃做外墙,平时墙面会保持透明。   正中央摆着一组很有未来感的办公桌,是一个家具设计师朋友特意为冉步月设计的,造型像宇宙星舰的停机坪,桌面宽阔,边缘是不规则的弧状切割。内置恒温系统,冬暖夏凉。   办公桌旁边是多功能工作台,另一侧的落地玻璃旁摆着会客沙发。   落地窗边,窗外葱翠的凤凰木触手可及,早春温暖,有几枝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出了鲜艳的花,像展翅欲飞的小凤凰。   可以预见,这将是他今后最爱的观景处。   冉步月坐进柔软的沙发里,啜饮一口凉茶,悠闲地欣赏美景。   这里景色太好,沙发也是朋友送的设计作品,冉步月突然舍不得拿这里会客了,想把这里当作私人自留地。   田小喆端着快乐水踱过来,一屁股坐到冉步月身边,拿家乡话感慨了句:“巴适!”   “小心。”冉步月扶了一下田小喆。   田小喆惊讶地看向冉步月,两眼泪汪汪:“老大,你好关心我。”   冉步月指着他手里开着盖的可乐,淡道:“我是要你小心,别把可乐洒我沙发上了。造价三百万。”   田小喆赶紧站起来,可怜兮兮的:“那我站着吧。”   “开玩笑的。”冉步月笑道,站到田小喆身边,和他一起看风景。   “诶,隔壁那栋楼有公司搬进来了。”田小喆指着不远处。   冉步月:“你才发现?我们开始装修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装修了。”   田小喆八卦起来:“噢!是哪家公司这么厉害?应该跟砚川集团关系挺好吧。之前小赵不是说那栋楼不对外出租吗?”   “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冉步月评价道,“但我觉得他们的设计师不太行。”   田小喆:“怎么说?”   冉步月坐到自己的办公椅里,指着窗外某个方向:“你从我这个角度看,能清楚地看到那栋楼五层的某个办公室,里面的办公桌正好对着我这边。如果那边坐个人,我能直接看到他的脸。”   田小喆跑过去蹲下,顺着冉步月指的方向,确实看到一间正对着这边的办公室。他有点愁:“那怎么办,老大你想换个位置吗?”   “我可不换,如果我需要隐私,把遮光帘拉下来就好了。我是说他这个座位设计得不太合理。”   田小喆很好学地问:“Why?”   冉步月悠悠道:“今年祸害星飞临东南方位,而他的座位正好位于东南,在这个方位不易做出重大投资决策,容易吃官司,招祸患,流年不利。我看这个办公室的面积和布局,应该是大老板坐的,他们设计师居然没考虑到这一点,八个方位中偏偏挑了这一个。”   田小喆张大嘴:“哇。老大,你还懂这些啊?”   “回乡随俗,广东生意人最信这个。”冉步月笑笑,有点看热闹的意思,“不知道坐在这里的倒霉老板会是谁?希望不会每天看到他因为投资失败而愁眉苦脸。”   后来零零散散的琐碎事又忙了快一个月,给员工办齐手续、工作室彻底完工、接洽好其他几个项目、给自己找地方住、装修自己家……虽说没有之前那么忙,但冉步月也没有闲下来的时刻。   和砚川的项目定在工作室正式开张后才开始,所以这段时间冉步月也没机会见到舒枕山本人。每天睁眼就忙,忙到睡觉,倒也分不出什么时间想那方面的事情。   这样看来,两个月的间隔定得刚刚好,眨眼就过去一半了——   冉步月躺在床上眨眨眼,又眨眨眼,怎么还没眨完?太难熬了!   虽说之前六年也熬了过来,但那时他们断得彻底,冉步月心如止水,一心搞钱,清心寡欲。   现在突然吃上阔别许久的好菜,又吃不饱,反而愈加抓心挠肝。   晨光熹微,冉步月感受着身体里始终无法平息下去的晨起躁火,自暴自弃地翻身起床。   今天是工作室正式开业的日子,他确实要早起去上班,图个好彩头。   冉步月到工作室的时候刚七点,太阳温暖耀眼,将树影投入透明的办公室里,制成了一块果冻似的春天。   电脑屏幕丝滑地显示出Hello的字样,冉步月懒洋洋地靠进人体工学椅,放眼窗外,欣赏他最爱的春景。   顺便看看隔壁五楼的倒霉大老板来了没。   突然,冉步月像只被吓到了的猫,浑身炸毛,整个人僵硬地坐了起来。   隔壁那栋楼正对着冉步月的那间办公室里,赫然坐着一个男人,西装笔挺,侧脸优越。   ——正是那位夜夜入他梦的前男友。   冉步月麻了。   真是阴魂不散。   舒枕山正在看电脑,突然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   半空中,四目相对。   “………”   “…(^_^)v”   舒枕山微微低头,朝冉步月笑了一下。   “…………”   冉步月面无表情地按下一个按钮,遮光帘缓缓下降,盖住了整面落地窗。 第24章 到此为止   舒枕山看着被缓缓遮住的冉步月, 嘴唇抿紧。   桌面上,与ROAM的租房合同和合作合同并排摊开,尽管持有人非常小心, 但页面上仍然留下了不明显的、被数次翻动的痕迹。   两份合同,有零有整足足23个签名, 舒枕山无意中数出来的。   一个半月前的团队会面结束,冉步月和田小喆准备直接离开会议室, 并没有当场签约合同的意思。   舒枕山不着痕迹地拦在他道上, 低声问他:“你大概要考虑多久?”   冉步月反问:“舒总什么时候和别的备选团队聊完?”   舒枕山沉默了一会儿,说:“冉总监,这好像与你没有关系。”   冉步月笑着点头:“是呀,所以我答不答应,什么时候答应, 好像也和你没有关系。”   他好像单纯只是来过场酣畅淋漓的嘴瘾, 明确了产品的细致方向后, 就打算了身拂衣而去。   舒枕山突然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空洞感, 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什么也留不下。   “舒总,之后再联系。”冉步月拿着资料往外走。   “等等。”舒枕山脱口而出。   说出口的瞬间,他心里猛然一空, 他有些担心冉步月不会回头,也不会等他。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总是等不到。   好在冉步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我们聊聊。”舒枕山请求道。   冉步月顿了一下, 点头,说行。   舒枕山扔下一句“我和冉总监还有事”,便将会议室的门合拢, 丢下面露担忧的下属们——千万别打出人命了!他们想。   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冉步月懒懒地窝进椅子里,像松鼠一样捧起没喝完的果茶,问:“舒总有什么事不能公开聊……”   “没有别的备选。”舒枕山说。   冉步月喝茶的动作一僵:“…什么?”   舒枕山站到他身边,垂着眼,又说了一遍:“我没有找别的备选,只给你发了邀请函。”   冉步月:“为什么?”   舒枕山单手在背后撑住桌面,指尖用力得发颤,语气被刻意控制得很平静:“因为你是最好的。”   坦白完,他几乎不敢看向冉步月,怕看到冉步月和以前一样冷漠的表情,让他心里没底,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才是对的。   冉步月坐直了,一点点笑起来,淡淡地问:“不是吧,难道舒总没法再从世界上找到比我更好的设计师了吗?”   舒枕山看向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觉得难以承受,又错开一点点视线,喉头干涩:“他是我见过最天才的设计师,我以前没能和他合作到底,所以现在想再邀请一遍。”   曾经他准备得不够好,现在自认为准备得够好了,才有再次邀请的底气。   冉步月仰头叫他:“舒枕山。”   舒枕山看向他。   “其实即使你不和我说这些,我也会认真考虑你们的项目的。”冉步月说,“我们有一套对项目的评估体系,会从多个维度评估要不要承接某个项目。你们的项目在评估中分数很高。”   舒枕山的风筝悠悠地飞高了一点。   “但我还需要时间和其他项目进行比较。”冉步月说。   风筝又被往下拽了拽。   冉步月:“不过还是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舒枕山心中一片酸麻,从这个角度,他一垂手就能碰到冉步月的发梢。   他天人交战地犹豫了一会儿,然而刚伸出手,冉步月就站了起来。   “一个星期左右。”冉步月走向会议室大门,“我给你答复。”   从那天起舒枕山就一直睡不安稳,直到收到冉步月签好名的合同,他的心才终于落进肚子里。   即使这个结果是冉步月团队通过客观评估得出的,不掺杂私情,舒枕山也觉得开心。   至少说明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势单力薄的穷学生,连冉步月想要的东西都没法给。   当时,舒枕山处在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童年时的环境是纯粹的艰苦,他反而不需要多想,只顾埋头杀出一条血路。   但接近大学毕业时,他被太多东西裹挟、冲击,原本的人生计划被打得一团糟,他必须采取主动,掌握一切他可以掌握的,不然他就会被他的家族——那个正在腐烂的庞然大物吞吃得一干二净。   和冉步月冷战的那段时间,舒枕山送他花,送他设计师作品,变着法子逗他开心,却都没有成效。他不明白冉步月为什么冷脸,再怎么询问都没用,他便不再问了。   但一间机器人公司,一个他们可以共同经营的小天地,舒枕山可以确定,冉步月会喜欢的。   舒枕山准备了很多,想憋一个大惊喜,却发现家里不仅无法给予投资,还想连他一起敲骨吸髓地抹尽。   稍微一想舒枕山就意识到,他其实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他不可能独立于家族的风险,独自在大洋彼岸发展自己的事业,迟早有麻烦会找上他,数不尽的人会想拖他一起入地狱。   拖他下地狱也就罢了,他不能容忍的是波及到冉步月。   舒寻鑫是个疯子,见舒枕山第一面身上就敢带毒,用冉步月威胁舒枕山,让他为自己的违法交易提供资金。   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冉步月和自己的关系的,但舒枕山知道,这对舒寻鑫来说并不难。   舒枕山不可能答应他,更不可能将冉步月置于险境。   为了绝对的安全,舒枕山知道自己必须要站到最顶端,拥有足以控制整个集团的权力,并且带领集团起死回生。   危难关口,二叔毫不犹豫就交出了集团的控制权,像扔掉一个烫手山芋。舒枕山也不是傻子,以眼还眼,将所有债务和风险摁在二叔名下,自己只取了实际控制权。   那时舒枕山只是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要想在短时间内挽救一艘满身破口的将沉之船,他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和毅力。   那段时间,舒枕山几乎从未放松过紧绷的神经,在世界各地飞,面见集团高管、和投资人谈判、与官员磋商、在集团中崭露头角并稳固地位,同时还要分神和舒寻鑫周旋。   有次舒寻鑫给舒枕山发来了一张偷拍的冉步月在课堂上的照片,那时舒枕山远在伦敦,刚谈完股权置换的事,来不及休息便连夜飞回波士顿。尽管舒枕山暗中在冉步月附近安排了保镖,舒寻鑫不敢对他轻举妄动,但舒枕山没法放心下来。   对待下作的人的办法就是比他更下作,舒枕山找了个地下场子,面无表情地捏着舒寻鑫的喉咙,浓度60%的伏特加直接对瓶往他嘴里灌,硬灌了一分钟,几乎去了舒寻鑫半条命。   招致家族悲剧的兄弟手足相残,从他们父辈开始,终究还是悲哀地传递到了他们这里,像某种世代相传的诅咒。   舒枕山从未那样厌恶过自己,他变成了和自己父辈一样的人,脏了手也脏了心,但他别无选择。   在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里,舒枕山还在抽空筹备机器人公司。没有家人的资助,他坚信靠自己的力量也可以。   在很多个越洋机舱的小憩中,舒枕山会梦到当自己把冉步月带到漂亮崭新的机器人工作间里,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的天马行空的尝试,冉步月会露出怎样开心的笑容。   他表现出的那种刺骨的冷漠疏离,应该再也不会存在了吧?   舒枕山从小接触的爱就很少,从身边的朋友和影片里,他获得了很朴素的爱情观。   把最好的我给你,让你开心,这就是爱。   但他还不够好,也还不够强。   这样美好的期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支撑舒枕山撑下去的动力。   再撑一下,再拿到下一笔投资,抓到下一次转机,他就能给冉步月一个更好的自己。   最初开始忙的时候,冉步月还常常和他联系,问他最近怎么样。   到后面忙起来,舒枕山完全无暇顾及琐事,常常在看到冉步月消息的时候,已经是24小时之后。   舒枕山给他回消息,说对不起,解释说他很忙,冉步月回过来一个“好”,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芝麻天天念叨他爹。   又过了24小时,舒枕山才看到这条消息,顿时心疼不已,但他还有五分钟就要进行下一场路演,只能争分夺秒地回过去一个“应该快了”。   他的“快了”,一晃就是大半个月。   只要舒枕山在东海岸,不管是在纽约还是华盛顿有事,他都会飞回波士顿过夜。哪怕常常在他到家的时候,冉步月已经熟睡,而在他离开的时候,冉步月还没有醒来。   舒枕山坐在冉步月床边,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便不忍心吵醒他。轻轻睡到床的另一侧,过几小时再轻手轻脚地离开,出门之前还会摸摸芝麻的毛茸大脑袋,冲它竖一个“嘘”的指头,要它别吵。   偶尔几次在白天回波士顿,舒枕山下飞机便直奔学校,能和冉步月一起呆上几个小时,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起睡一晚。   然而就在这争分夺秒的相处间隙,他们也常常吵起来。   难得闲暇,舒枕山会陪着冉步月做项目,顺嘴从市场化角度给他提几个设计产品建议,冉步月却把稿纸一盖,冷着脸讥讽他,你都退出实验室了,还给我提什么建议?当你的大老板,赚你的钱去吧。   舒枕山轻轻皱眉,告诉他这就是商业现实,等你真的接触了业界,就会知道行业规范其实和学校里有很大不同,如果之后实验室的成果走向市场化,要做的改进也是一样的。   冉步月竖起大拇指,是啊,Shu,你现在多厉害,多有行业视野,超越我们这些异想天开的学生太多啦!   聊这么两句就会吵架,但吵的内容和机器人本身的改进已经没有多大关系。   后来舒枕山连吵都懒得吵,在外面累死累活大半个月回来,他一点也不想和冉步月吵架,更不想看到他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睛。   冉步月冷漠的态度是非常刺人的,像捂不化的坚冰,可是舒枕山已经分不出热量去融化他。   不想从他嘴里听到难听的话,舒枕山就只能堵住那张刻薄的嘴唇,让冉步月除了喘息说不了别的话。   那段时间他们的爱做得非常狠,也非常沉默。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太了解,适配度仍然出乎意料地高,不用思考就能让对方情迷意乱。   但他们都在暗中较着劲,冉步月哪怕咬得自己嘴唇鲜血直流,也不愿叫出声,舒枕山就强硬地把手指插进冉步月唇齿间,逼他叫床,叫自己的名字。   冉步月死也不叫,咬着舒枕山的手指不松口。之后抽出来,舒枕山湿漉漉的指根嵌着一圈深得渗血的牙印。   像一个戒圈。   但他们谁都没有说出这个不合时宜的浪漫比喻。   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心却好像离得很远。   那段时间唯一称得上温馨的短暂时刻,就是两人一起牵着芝麻在河畔散步。   芝麻长得很快,活泼好动,爱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草坪上打滚,是只社交狂魔,总是狗狗堆里最爱嗅别狗的那只,冉步月和舒枕山也沾他的光,获得了很多与别的狗主人社交的殊荣。   这时候他们不关心机械设计,不关心美股指数,不关心尚未确定的某一笔融资,不关心大洋彼岸某个大集团的未来何去何从,他们此刻眼里只有这些毛茸茸的团子们。   舒枕山会和冉步月并排坐在草坪里,像世界上任何一对普通家长,聊芝麻最近长大了多少斤,又挑食,不爱吃蔬菜,给他洗澡多费劲,稍不留神就被甩一身水。   芝麻是冉步月送给舒枕山的生日礼物,名字是冉步月给起的,他说古人讲究“贱名长命”,他想要狗狗长得又健康又大,就要给他取小小的名字,叫他芝麻。   又说因为是送给舒枕山的,所以芝麻随舒枕山姓,大名叫芝麻舒。   舒枕山对此提出巨大抗议,说不能这样,我还没同意呢!   他俩就说要芝麻自己选,芝麻在草地上狂跑,冉步月喊他“芝麻舒”,舒枕山喊他“芝麻冉”,看他听谁的话。   结果芝麻追着一只蝴蝶撒欢了好远,谁喊也没回来。   两人笑倒在草坪上,笑着笑着就看向对方,看着对方充满笑意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   ——要是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舒枕山想。   然而一阵刺耳的铃声打破温馨,是舒枕山的首席财务长,告诉他集团某笔贷款即将逾期,是否需要采取新的融资策略。   舒枕山只能走到一边接电话,挂了电话,给冉步月留下一个额头吻,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甚至没来得及摸摸芝麻的脑袋。   后来又忙了将近一个月,舒枕山拥有了两天短暂的假期。   经过他和团队的不懈努力,终于见到集团起死回生的良好迹象,舒枕山在回波士顿的飞机上心情都是愉悦的。   还有一个好消息,舒枕山牺牲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补眠时间,抽空和沙山路某家VC谈了几次,对方对舒枕山和冉步月正在做的几个机器人项目表示了强烈兴趣,他们预估的种子期注资规模是500万美金。   虽然舒枕山已经很久没得到充分睡眠,但他现在兴奋得睡不着。   他像一个即将手捧着闪闪发光礼盒献给爱人的青涩小男孩,这次冉步月会开心吗?   第一次送他喜欢的设计师椅子的时候,冉步月还以为他们是炮友关系,后来变着花样送别的东西,效果也不尽如人意。但这次,这次不一样……这是冉步月一直想要的东西。   这次回来有足足两天时间,舒枕山可以重新体验单纯轻松的学校生活,还打算回实验室参观他们的比赛准备,算算日子,应该快到总决赛了。   昔日紧张刺激的校际机器人比赛,在现在舒枕山的眼里,简直和贪吃蛇小游戏一样放松愉悦。   舒枕山进了学校,风风火火直奔实验室。   推开门,却发现空空荡荡。   他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发现了冉步月。   冉步月睁大眼看着他,舒枕山弯下腰,用力将人搂进怀里,用鼻尖蹭蹭他变长了的头发,像倦鸟归巢。   冉步月却将他推开了。   舒枕山心里猛地空落,又愧疚又难受,温声示弱地喊他“小蛇”,说让我抱抱吧,我忙了好久,有点累。   冉步月再次推开他,淡淡地问:“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舒枕山霎时哑口无言,他想辩解,却又无法反驳。   舒枕山的好心情被浇灭了大半,语气没那么有热情,但还是笑着说:“我有一个惊喜给你,你想不想猜……”   “Shu.”冉步月打断他,冷冰冰地用英语问他,“你是不是又没看到消息?”   抱歉,没时间看。   舒枕山叹了口气,拿出手机,聊天软件早已被未读消息塞满。   舒枕山一划一排红点,一划一排红点,划了好几下都没到底。   连绵无尽的红色刺痛他的视线,连续很久没得到休息的神经一下下地跳。   算了你别找了。冉步月平淡地说,联校机器人大赛比完了,我们得了冠军,比隔壁高五分。   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喜悦。   ……噢,哇!舒枕山反应了一会儿,夸张地张大嘴。   舒枕山由衷地竖起大拇指,你们真的很厉害。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比赛已经结束了,难怪实验室里没人。   “他们人呢?”舒枕山问。   冉步月:“开车去蒙特利尔玩了。”   舒枕山“wow”了一下,又问:“你怎么不去?”   冉步月没答,只问:“你三天前的晚上在做什么?”   舒枕山艰难地回忆,好像在纽约?还是在飞机上?不记得具体在哪,但他记得那时候在处理一件很紧急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和夜晚是连在一起的,对时间的流逝近乎没有感知。   舒枕山突然意识到什么,拿起手机开始找三天前的未读消息。   他找到了。   好多个未接视频请求,团队里每个人都给他打了一遍。   冉步月打了三遍。   他统统错过。   冉步月说:“那时我们在参加颁奖典礼,我们想和你分享这个最重要的时刻。”   舒枕山张了张嘴,没出声。   冉步月疲惫地说:“我上周就和你说过了,你说总决赛的时候你能腾出时间和我们视频,哪怕只有一分钟。”   舒枕山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冉步月摊开双手,你看,没有你我们也能赢。   舒枕山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微笑着点点头,说嗯,我早知道你们会赢,你们都非常厉害。   冉步月说,舒枕山,你没懂我的意思。   舒枕山问,你的意思是?   冉步月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我的意思是,舒枕山,没有你,我也能活。”   可能是自我保护机制,舒枕山不记得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的感受是怎样的,只是在不知道多少秒后,他感受到剧烈的胃绞痛,像有台绞肉机在他肚子里绞,痛得他几乎没法直起腰。   那么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连轴转,都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累、这么痛过。   舒枕山不明显地摁着自己的胃,声音因为剧痛而有些飘忽:“冉步月,你知道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两人都沉默,没人说出无法挽回的那两个字。   像燃烧的烈焰,他们不用手碰,却仍感到灼心的疼痛。   冉步月沉默了很久,语气疲倦而平静地问,舒枕山,你这样不累吗?   舒枕山偏过头去不看他,问他,小蛇,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话。   冉步月问,你要我等什么?   舒枕山说,再等一等,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冉步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舒枕山即答:一个可以真正孵化小蛛的地方。器械、实验室、投资、技术支持……我已经快做到了!有一家投资者……   那只是你想的。冉步月轻轻打断他,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舒枕山立即追问:那你想要什么?   冉步月说,大老板……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舒枕山觉得呼吸困难。   为什么他越用力,反而离冉步月越远。   冉步月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朝舒枕山勾了勾手,喊他:“Shu, come.”   舒枕山听话地靠近,被冉步月倾身温柔地吻住了嘴唇,霎时头脑空白。   这是一个极为深情的吻,柔软的唇瓣,滚热的舌尖,潮湿,眷恋,缠绵悱恻。   上次像这样温柔地接吻是什么时候来着?久得记不清。   他感受到冉步月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吻得很深。   舒枕山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发抖。   两人安静地吻了很久,声响湿腻。冉步月微微退开一点,嘴唇还轻轻贴着舒枕山的嘴唇。   就着这样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冉步月每讲一个字,嘴唇都碰上舒枕山的嘴唇。他几乎是叹息着问,Shu,你说,如果当初我们只当炮友,是不是就好了?   就不会这么痛苦,你可以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事,飞去任何地方,不用再回头……   “冉步月,你是这么想的?”舒枕山突然被点炸了,揪住冉步月的衣领。   冉步月轻笑:“那你觉得呢?除了分……”   舒枕山极具侵略性地堵住了冉步月那张嘴。   十分钟后,舒枕山掼上宿舍的房间门,掐着冉步月把他摁进床里,两人像原始的野兽一样撕咬、撞击,进得很深很疼,剥皮抽骨那样的疼。   舒枕山压着他,嘶声怒吼,冉步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要干嘛?   冉步月狠狠咬着舒枕山的肩膀不说话。估计是太疼,眼角浮出一点闪烁的亮光,始终没有聚成眼泪。   舒枕山点头,好,冉步月,你有本事就他妈咬死我。   他们用了很深的力度,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对方留下,好像这样就可以永远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到最后,两人皆是浑身伤痕累累。   冉步月本来就瘦,这段时间更是瘦回了以前的样子,为数不多有肉的部位被舒枕山咬得很肿,肋骨突出的腰腹部被沾得淋淋漓漓乱七八糟。整个人像一条应激了的细瘦的蛇,嘶嘶吐着信子,一边示威,一边要消失在树丛深处,让舒枕山无法再抓住。   舒枕山知道自己身上被他咬出了很多伤口,嘴唇也被咬破了,流着血,但他无暇顾及,只用力攥着冉步月的手腕,好像这样他就不会走。   “舒枕山。”冉步月哑声喊他。   心跳停止,呼吸停止,舒枕山宁愿死在这一刻,也不想听到冉步月的下一句话。   “舒枕山,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说。   嗵。   他们的故事也好像一场荒诞又庸俗的高潮。   舒枕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摔上门的那刻,他还在冷静地想,要和投资人说,500万美金不需要了,机器人公司也不需要了。   那天晚上,舒枕山在夜风中感到浑身发冷,这才想起来,他把大衣忘在了冉步月那里。   以往他会直接回去拿,但这次不会了。   黑色风衣经由法国裁缝手工剪裁,面料上乘,版型挺括,舒枕山穿在身上很有气场。   不愧是高定,六年时间,即使只进行基础的维护,大衣状态依然保持得很好。   冉步月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尺寸太大了,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宽大。   把遮光帘降下之后,办公室里顿时没有了光照,强劲的冷气吹得他有点冷。   整理新房的时候,冉步月从箱底翻出了这件属于舒枕山的黑色风衣。   考虑到工作室冷气很足,为了御寒,他便将这件衣服带到了公司。   没想到衣服主人的新公司总部就开在他工作室旁边,打开窗帘就能见到他。   冉步月把脖子缩进大衣衣领里,微微偏头,鼻尖轻嗅。   只剩香薰袋留下的幽香,早已没有那人的气味。   冉步月徒劳地将自己又裹紧了一些,假装是一个拥抱。   不多时,楼下逐渐传来热闹的声音,工作室开业第一天,大家都到得很早。   冉步月听到田小喆的大嗓门在喊:“你要喝什么?我们有咖啡机!啊?冉总监——?你说老大啊,他肯定一会儿就来了,他特别准时!”   看来是时候下去了,冉步月把大衣脱下来挂好,走下楼梯。   他们的团队走的是精英路线,规模很小,一共十个人,但各个都是冉步月精挑细选出来的。   年轻人居多,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有田小喆这位活宝在,更是氛围轻松。   开业第一天,工作狂如冉步月都不打算聊任何与工作相关的故事,而是宣布:“等下有开业派对。”   大家热烈欢呼。   冉步月带着大家在工作室上上下下转了一圈,介绍了各个功能间,再回来时,楼下的派对已有专人布置好了。   香喷喷的自助餐摆了一排,甜品台上全是各种漂亮蓬松的小蛋糕,奶茶整整齐齐码成了一个大三角形,门前草坪上还有两台自助烧烤机。   大门口挂着一张简单粗暴的横幅:开业大吉!   冉步月站在中央,大手一挥:“我没什么好讲的,谢谢大家选择加入ROAM——开吃吧!”   大家欢呼着四散觅食。   “阿冉,恭喜你!”   詹予然也来了,戴着墨镜,给冉步月带了“一桶姜山”——一盆巨大的生姜盆栽,非要摆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   冉步月简直无语:“太破坏格调了!”   “哪有?”詹予然捧着一盅枸杞茶,笑道,“我不是期望你一统江山,我只是怕你饿着。加班饿了就啃啃,但是别啃秃了。”   冉步月要他滚蛋。   几个设计师认出了墨镜后的詹予然,激动地要和大导演合影要签名,一时间热闹非凡。   “天呐,没想到詹导是冉总监的朋友,幸好我拒了其他三个offer来了这里!”   “老大牛逼!”   “老大老大,你还认识别的名人吗?能不能每天带一个到公司来参观?”   冉步月扶额:“别叫我老大,都被田小喆带坏了。”   过了会儿,大家也习惯了詹大导演的存在,和他一起在草坪上烧烤。   詹予然给冉步月烤了一串姜味牛肉,递到他嘴边,冉步月很自然地叼了一口。   “你下一串要放辣吗?少辣,BB辣?”   冉步月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放爆辣。”   詹予然突然:“唔……?”   冉步月问:“怎么了?”   詹予然低声说:“砚川集团的老总舒枕山正在往这边走。他以前投过我的电影。你认识他?”   冉步月猛抬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的熟悉人影。   “砚川科技是我们的大客户。”冉步月说。   “噢。”詹予然有些诧异,“大客户和你一个园区,你剪彩都不邀请他们来参加?”   眼看着舒枕山越走越近,冉步月把视线转开,冷道:“也不是非要邀请他。”   “他居然亲自来,说明挺重视你们的,你……”   詹予然看到冉步月的眼神,突然不出声了。   “我的天呐,舒总!”   居家办公必备良品田小喆看到舒枕山,惊讶地迎了上去,进行一阵热情的寒暄。   舒枕山对他笑笑:“嗯,我离得近,顺道来恭喜ROAM开业大吉。”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员工,一左一右抬着巨大的花篮,上面写着敬贺开业生意兴隆之类的吉祥话,署名是砚川科技。   舒枕山一来,气氛都官方了不少,那几个找导演要签名的年轻人躲在一起,小声吐槽:“我想见名人,但没想到会召来甲方大BOSS啊!”   有一个男生胆子比较大,上前问:“舒总,能不能合个影?”   毕竟舒枕山是常出现在新闻和杂志里的人物,平时没那么容易见到。   舒枕山笑道:“我以后常来的。”   男生:“您亲自……?……喔!好的好的!欢迎!”   舒枕山温和道:“嗯,这是我很重视的一个项目。”   田小喆在旁边戳冉步月的胳膊,悄咪咪道:“老大,你还是去说两句吧!虽然你跟舒总不对付,但跟钱对付啊!”   就算他不说,冉步月也当然会和舒枕山打招呼的,这是基本的商业礼仪。   “舒总,欢迎。”冉步月和舒枕山握手。   舒枕山:“冉总监,我们之后合作愉快。”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握手,一美一帅,很正式,很得体,无可挑剔。   冉步月收回手,看着被风卷残云后如狗啃般的食物,抱歉道:“不好意思,大家都吃过了,没有合适的食物招待你……”   “没事。”舒枕山抬眼,“这不是还有烧烤么。”   舒枕山走到一个较为偏远的空的烧烤架边,从容得好像在自己家,穿了几个串,远远看着冉步月。   冉步月无法,只能走过去。   草坪上,两人远离人群,耳边只有烤肉的吱吱声。   “你没跟我说,你的公司离我工作室这么近。”冉步月说。   舒枕山熟练地把烤串翻了个面,淡道:“你也没问过我。”   两人正好站在凤凰树的树荫下,头顶鸟鸣啁啾。   冉步月看着不远处砚川科技气派的大楼,问:“舒枕山,我工作室的这栋房子,是你交代过的吧?”   “滋滋滋——!”   烤肉大叫。   舒枕山:“你说什么?没听清。”   冉步月:“……”   “你想要什么?”舒枕山问。   冉步月扭头看他,突然有些发怔。   六年前,舒枕山问过他一样的话。   那时,冉步月跟他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冉步月心里有答案,他想说,我可以不要实验室,不要公司……   我想要的只是我们刚见面时那个彻夜畅聊构想的夜晚。   如果冉步月能回到过去,他同样不会说出这句话,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现在……   眼前出现三根肉串,生姜牛肉,生姜羊肉,生姜鸡腿——看起来就像一整串生姜。   舒枕山拿着肉串在他眼前挥了挥:“发什么呆呢。你想要什么?”   冉步月一把抓过来:“我都要。” 第25章 送你回家   冉步月想把舒枕山手里的肉串都抓过来。   然而没拿动。   舒枕山把肉串举高了些, 停在冉步月嘴边。   冉步月:“?”   他继续使力,还是没拿动。   两个人同时抓着几串肉,像古代战士在夺刀。   “???”冉步月疑惑地看着舒枕山。   舒枕山顿了一秒, 还是把手松开了。   “什么毛病。”冉步月夺过三串肉,低头啃了起来。   舒枕山垂下眼皮, 指尖捻了捻。   詹予然能喂他吃东西,自己不行。   “哇, 大导演亲手烤的棉花糖!”   “好好吃啊!”   “配葱油饼干吃真是绝了。”   冉步月绕过凤凰树, 探头,只见所有人都围在詹予然的烧烤架旁边,对他的手艺赞口不绝。   “唔,予然哥,给我留一个!”冉步月急忙高喊。   舒枕山神色微变。   他以前最讨厌甜食。   冉步月囫囵把肉和姜塞进嘴里, 好心地留下一句:“你要不要来试下阿詹的手艺?国宝级的。”   说完便一路小跑冲去詹予然的小摊。   他挤进人群, 像刚放学的小孩一样乖乖等着路边摊做好, 詹予然像个邻家大哥哥, 笑得很温柔, 跟他说“快好了”。   舒枕山目光沉沉地盯着冉步月欢快的背影,看了很久,才迈步往那边走。   舒枕山靠近, 人群自动分开两侧,嬉笑聊天的声音都变小了很多。   大团的棉花糖串在詹予然手中很听话,在火上轻轻滚上几滚便拥有了一圈金黄漂亮的焦糖脆壳。他将烤好的棉花糖夹入两片饼干之间递给冉步月,冉步月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云朵般融化的棉花糖拉出雪白的丝。   “好吃。”冉步月眯起眼,双手捧着夹心饼干慢慢小口小口地啃。   舒枕山走到两人面前,停下脚步。   冉步月慢悠悠咽下最后一口甜腻的棉花糖, 挂上官方的笑容:“不好意思,忘了介绍。”   冉步月站到詹予然身边,指着舒枕山介绍道:“阿詹,舒总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会一起做机器人项目。”   接着对舒枕山说:“舒总,你应该认识詹导吧?他是我朋友。”   两句话亲疏分明,舒枕山周身的气温难以察觉地冷了点,但脸上仍带着得体的笑。   舒枕山和詹予然握了下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詹导。”   “阿冉的工作室剪彩,我来沾沾喜气。”詹予然道。   舒枕山恭维道:“詹导胜友如云。”   詹予然笑眯眯的:“舒总慧眼识珠。”   气氛稍显怪异,但也说不清到底哪里怪异。   冉步月要他们随意享用,詹予然便继续支起他的烧烤摊子,怡然自得地开始烤串。很快馋猫们又闻香而来,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詹予然做饭有一手,讲的故事也很有趣,嗓音温柔,无论说什么都让人想继续往下听。   大家缠着他问娱乐圈里的八卦,谁和谁是不是真的在一起,谁谁谁拍戏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耍大牌,某个看上去一脸阳痿的男星是不是真的出轨了……   不管被问到什么,詹予然都会不紧不慢地讲一段不指名道姓的故事,娓娓道来,跌宕起伏,勾得大家抓心挠肝,嗷嗷待哺着要听后续……   詹予然轻轻一笑,不讲了。   大家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被他耍了,刚刚那段话也不知道几分保真,纷纷大声抱怨詹导不厚道。   詹予然给土豆串撒上姜黄粉,略有惊讶:“那我不讲了?”   众人撒泼打滚,不行!!要讲!!   其中冉步月喊得最响。   “好好,讲。”詹予然哄孩子似的,顺手把烤好的土豆串递给冉步月。   舒枕山远远站在一旁看他们热闹,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些。一个坐在外围的设计师立刻让开位置,诚惶诚恐地问:“舒总,您坐?”   “……”舒枕山淡道,“不了,谢谢。”   他没有被邀请,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有个染着蓝粉渐变头发的小姑娘吃肉吃得特别香,情不自禁地感叹:“詹导,您这火候掌握得太好了吧!怎么练的?”   詹予然笑而不语。   冉步月:“他从小就做饭,厨艺不好才怪。”   哇,好厉害啊,大家惊叹。嘻嘻哈哈地开玩笑,那詹导女朋友有福啦,詹导好人夫呀。   话题都拐到这上面来了,不知道哪位勇士好奇问了句,詹导,所以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詹予然捕风捉影的绯闻挺多的,跟女影星女歌星女网红都传过,好不容易逮到真人,为人又那么和善,谁能忍住八卦的心。   詹予然有点为难:“哎呀……”   见他不答,胆子最大的田小喆曲线救国:“老大,你肯定知道内幕消息,你悄悄告诉我们呗!”   “问题挺多啊。”   冉步月出声,音量不高不低,语气平淡,“希望明天开例会的时候你们也能讲出这么多进度。”   “……”众人紧急闭嘴。   舒枕山突然很想离开。   他第一次见詹予然不是在办公室,不是在电影节,也不是在创投会,而是很多年前的查尔斯湖畔。   那时他刚和冉步月分手没多久,大概是分手后的第19天零13小时43分。   舒枕山高傲矜贵,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既然被干净利落地甩了,他就不会回头。   因为公事,舒枕山在19天内第三次从国内飞回波士顿,顺路回学校看看。   因为感冒,舒枕山戴着口罩和黑色绒线帽,穿着朴素,鼻梁上架着副平光粗框眼镜,一边接电话处理事情,一边在学校里晃悠。   舒枕山没有太多时间,半小时后就要去赶下一班飞机。   前两次的学校之旅都没什么收获,所以这次有点心焦。   如果能看到他,只看一眼他就走。   舒枕山围着实验室的楼和某栋教学楼走了几圈,均一无所获。脚步一滞,舒枕山调转方向,走向查尔斯河边。   沿河没走多久,他就看到了窝在长椅上的冉步月。   他身边坐着另一个男人。   舒枕山的方位看不见冉步月的脸,但能看到他身边那男人的侧颜,骨相很优越,眉目清俊,气质温润。   两人靠得很近,脑袋几乎碰在一起,在看搁在冉步月腿上的画板,不知道在聊什么,冉步月笑得很开心。   舒枕山做不到的事,有人可以。   他默默坐在远处,时不时看他们一眼。直到秘书打了三个电话催他,再不走要赶不上飞机,舒枕山才起身离开。   如果不是后来受了枪伤,舒枕山或许还会顺路多回几趟学校。   但显然冉步月已经不需要他了,他说得对,他离了舒枕山照样能活,而且活得很好。   他过得开心,舒枕山也为他感到高兴。   在香港私人会所那晚,舒枕山看到冉步月和詹予然并肩走出雅间,举止亲近,心中毫无波澜是假的。   但纵有再大波澜,舒枕山也不会让水花翻到面上。   舒枕山知道分寸和边界。六年过去,故人有了新友,有了自己的团队、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   他或许可以每隔两月短暂地参与对方的夜晚,但他早已失去理直气壮留在对方身边的立场和权利。   詹予然像幼儿园老师,一边讲故事一边喂孩子们。   冉步月就是班里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那个,拿着两串质量上乘的和牛慢慢烤,只占用了偌大烧烤架的一个小小边角。   和牛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田小喆来抢,冉步月没给,回头扫视全场,不知道在找谁。   舒枕山远远站在树下,和冉步月对上了视线。   两人对视几秒,目光中似有波动。冉步月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滑开了。   ……舒枕山垂下眼,没再多留,独自离开ROAM的庭院,朝砚川科技大楼走去。   刚回到办公室,Patti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严肃地说:“舒总,申城那几块地被龙腾拿了。”   舒枕山皱了皱眉,接过报告开始看。   龙腾地产之前一直是行业老大,砚川在他面前也要低头三分,到后来的衰落期更是得仰人鼻息。   直到舒枕山接手集团,让公司起死回生,奋起直追,奇迹般地直逼行业前列,对方才正视起来他们的实力。   龙腾体量庞大,组织结构和各界关系都盘根错节,有些下作手段也使得很溜,砚川被狠咬过几次,所以和他们打交道很费精力,反应要快。   舒枕山埋头开始处理事情,这一忙就是好几个小时不歇。   结束又一场费神的电话会议,舒枕山感到下腹部传来阵阵隐痛。   朝窗外望去,果然下雨了。   这才发现窗外天色阴沉灰暗,竟已到了夜晚。   今年春天气温反复无常,上午还暖洋洋的,现在就冻了。夜雨如瀑,科技园里各种公司标志都被蒙上一层雾。   舒枕山隔着衣服,摁住那一小块不平整的皮肤,绷紧了唇角。   这么久过去,每次下大雨的时候伤疤还是会痛,不严重,但似乎是从内脏深处拧出来的那种痛,连绵持续,惹人烦。   当时抢救的医生说,如果子弹再向右偏离两公分,舒枕山可能都活不成。现在已经是能恢复到的最好的程度,没有过多后遗症,不会影响运动,只是雨天偶有隐痛,饮食也要多加注意。   Patti端着晚饭进来,嘱咐舒枕山吃饭。   确实饿了,胃绞痛。中午不请自去ROAM的开业派对,舒枕山什么也没吃到,烤的三串肉全送进了别人的肚子里,然后一路忙到现在,胃快要把自己消化了。   舒枕山看向ROAM工作室门口,院子里空空荡荡,烧烤架都收起来了,只有二层的灯亮着。冉步月的办公室遮光帘紧紧拉着,但能看出里面灯火通明。   这么晚了。开业第一天就加班?   舒枕山皱眉。   正想着,只见那扇遮光帘缓缓上升,露出了坐在办公桌后方的冉步月,他正在往自己这边看。   两人就这么隔着大雨,猝不及防对上了目光。   “……”   “……”   没两秒,遮光帘又降了下来,冉步月再次消失。   就这么几秒,足以让舒枕山看清冉步月桌上摊开的一堆图纸,还有打出来的模型。   凭他对冉步月的了解,从中午到晚上,他应该没再吃东西。   放在以前,舒枕山抄起锅铲就去厨房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是他男朋友,甚至算不上朋友,只是他其中一个炮友。   炮友没有关心对方身体健康的义务。   既然冉步月六年前就认为他们最好只是炮友关系,现在也恰好实现了这个愿望,舒枕山也很乐意继续维持这段纯粹的肉体关系,不再掺杂那些令人纠结痛苦的感情。   一小时后。   公司公共厨房内,舒枕山关掉灶火,将热气腾腾的红枣山药排骨汤盅端下来,尝了尝咸淡。   嗯,挺姜的。   舒枕山翻遍了办公室,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个结实的硬壳手提箱,字体颜色风格非常乡土,用巨大的黑色华文行楷写着“养生功夫鸡汤”,外面一圈橘色勾边,旁边P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现实主义走地鸡。   就它了。   舒枕山把刚煲好的汤,连汤带盅一起放了进去,隔着纸箱都能感受到热度和香味。   他瞧了眼窗外,冉步月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像无边宇宙里漂浮着的一颗星球。   这盏灯旁边有个人,这个人现在离自己的距离大约两百米,他正在呼吸,正在清醒,正在活着。   舒枕山只用步行两百米,合法合理地进入合作伙伴的工作室,上楼梯,就可以看到他。   这是一条非常简单的行程规划,无需使用任何地图软件。   于是舒枕山提起汤盅,搭乘电梯下行。   快到门口时,舒枕山意识到,不请自来确实没礼貌。   于是他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翻遍通讯录,意识到他连冉步月的微信好友都没有。   舒枕山便切到小号,点开了唯一的好友,AAA-ROAM小助理小吉吉的对话框。   舒枕山走出电梯,单手打字:田先生您好,请问冉总监现在还在工作室吗?舒先生的朋友送了些汤过来……   删掉后半句。   改成:冉总监现在还在工作室吗?舒先生有点工作想聊。   舒枕山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字:可以吗~   正要点发送,舒枕山发现对话框上面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田小喆这么晚也要找自己?   舒枕山心里疑惑,打算等他先发过来。撑开黑伞,迈入雨帘。   不管怎样,汤得先送过去,冷了就不好喝了。   舒枕山走了几步,突然顿住。   只见一个清瘦的男人在砚川科技楼下徘徊,他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拿着手机打字,胳膊肘上还挂着袋东西。   皮鞋在地砖上踩出圈圈涟漪,舒枕山走过去,居高临下地问:“冉先生。”   冉步月睫毛一颤,手机飞快锁了屏,抬眼问:“你怎么在这?”   “因为这是我公司。”舒枕山反问,“你为什么在我公司楼下?”   冉步月淡道:“……我在打车回家。”   舒枕山“哦”了一声:“我也是。”   “?”冉步月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舒枕山,“你、要、打、车?”   舒枕山说“嗯”,淡定地打了个电话,问电话那边的人:“小孙,你说五分钟内到砚川科技门口送我的,怎么还没来?”   一直待命但没有收到任何指令的小孙:??   两分钟后,迈巴赫丝滑地泊至舒枕山身前。   “哇,你叫的车真快。”冉步月说,“舒总再会。”   车门打开了,但舒枕山没有动。   雨滴滴答答地落在身边,冉步月有点烦躁:“你怎么还不上车。”   舒枕山看着他,低声说:“上车吧,司机送你回去,顺路的事。”   冉步月:“……”   舒枕山:“科技园的夜晚是下班高峰期,下大雨,车更难打。”   “那就多谢舒总了。”冉步月上了车。   舒枕山绕到另一侧上车,是他平时不坐的地方。   车门轻轻合拢,瞬间将瓢泼大雨隔绝门外,舒缓的音乐从昂贵立体音响流淌而出,令人放松。   “先送他回家。”舒枕山说。   小孙答好的,转头问:“舒先生,这位先生的地址是?”   舒枕山不语,转头注视冉步月。   “……”   冉步月沉默半晌,报了条地址。   两人一路无话。   舒枕山单手扶着个大纸箱,冉步月腿上搁着个袋子。   空气安静得有些凝重,平时比较活跃的小孙也大气不敢出,只是一味的加速。   舒枕山:“开稳点。”   于是小孙又降低了速度。   很快就到了冉步月的家,他特意挑了离公司近的地方住,这样通勤不花时间。   “多谢舒总。”冉步月说着,把手里的外卖袋扔进舒枕山怀里,“就当这是车费吧。田小喆点多了的夜宵。”   舒枕山忙不迭地捧住,一掖,还是热的。   “那你把这个拿去。”舒枕山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纸壳箱递给冉步月,“郝乐从深山老林里买回来的汤,我不爱喝。”   冉步月单手接过,胳膊猛地朝下一坠,没想到这么重!   “力气太小了。”   舒枕山迅速一手帮他托住底,掩去有点无奈的表情,抬手打算开车门。   冉步月突然警觉,像只竖起耳朵的兔子:“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可以上去。”   他双手使劲,把箱子抱进自己怀里。   “……”   舒枕山笑了,压低声音问:“你怕什么啊,怕我跟你上楼?”   冉步月平淡地看着他:“我只是不喜欢陌生人进我家。”   “我进你家又怎样?”舒枕山声音更低,“距离两个月还有17天。在此之前,我一根指头都不会碰你。” 第26章 做是做了   冉步月抱着沉沉的纸箱回到家, 咚一下放到餐桌上,手都酸了。   拆开鸡汤包装,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冉步月一闻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鸡汤,而是排骨汤。   满满一盅, 排骨炖得软烂,姜味恰到好处。一碗下肚, 肺腑熨贴温暖, 幸福感很高。   冉步月独自坐在餐桌边,烛火昏黄,慢慢地喝着汤,不知道在想什么。   视线落到客厅,茶几旁边摆着足以进入艺术馆收藏的Bibendum扶手椅。   如果舒枕山送他回屋, 一打开门就会看到它。   冉步月不想让前男友看到自己还保留着他送的礼物, 这会让前男友误以为他还旧情难忘。   喝完汤, 剩下个空空的陶瓷汤盅, 像个胖嘟嘟的娃娃。冉步月把它从里到外洗干净了, 摆到扶手椅旁边的透明收藏柜里,紧挨着某只花20万欧拍回来的古董花瓶。   收藏柜上一层,摆着冉步月获得过的大大小小的设计奖项。   田小喆本来要他把奖杯奖状全部带回工作室, 找一面墙展示出来,冉步月觉得太没必要,就没答应。   但田小喆很坚持,说工作室的格调固然重要, 但这些世俗的奖项更很重要,没准大老板来参观一圈,发现某个设计是你做的, 立刻就跟我们签约了呢。   经过讨论和妥协,冉步月打算挑几个最有含金量的大奖带回工作室。   第二天,冉步月从箱子里掏出几个奖杯,在田小喆骄傲的星星眼中,摆到了工作室显眼的展示架上。   架子上也摆着其他设计师的部分奖项,大家的成就摆在一起,像星星闪闪发光。   对冉步月每一项成就,田小喆都如数家珍。   老大,每一个我都记得!这个是你刚工作的时候拿的德国大奖,那个是客单顺便拿了个一等奖,再那个是……诶,那个是UDA金奖!传说中的设计界诺贝尔奖!老大,你什么时候拿的,我怎么没印象?   UDA全称Uncharted Design Award,意为“未至之境”,是能比肩红点奖和iF设计奖的国际大奖。   因为其苛刻的评选方式,每年获奖的人很少,虽不明说,但业界公认它的含金量更高。   田小喆恍然:“噢,老大你得奖的时候还在念大学吧,难怪我不记得。”   冉步月点点头:“大三。”   这么一说田小喆就想起来了,他那时候还是个满身艺术细菌的混子,成天网上冲浪,设计圈出了什么幺蛾子他都知道。   “是不是有个小公子被取消了参赛资格的那次?”田小喆津津有味地回忆起那件事,“那可是当年的年度大瓜啊。”   冉步月点点头,他印象还挺深的。   那时他和舒枕山分手了快一年,全身心投入学业和设计。只要一直忙碌,脑子里就不会想别的事。   在教授的鼓励下,冉步月申请了这个比赛。   这事是评选期被爆出来的,那个参赛者被举报学术不端,并非如他所述所有作品都是他一人原创完成,而是背后有整个精英团队。最严重的是他曾数次剽窃他人设计成果,包括这次送至参赛的作品。   一般这种事情不会引发多少轩然大波,大家喊几句大快人心也就过去了,但这次不太一样。   主要原因是这是个备受瞩目的豪门设计师,是美国云巅集团的小公子。   云巅集团背景相当深厚,在娱乐行业处于垄断地位。家族产业涉及酒店、度假村、博彩、地产等多个领域,势力触及全球,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产业,关系网四通八达,往下细算更是深不可测。   小公子含着金钥匙出生,被家族捧在手心里长大,金发碧眼英俊矜贵,随便po一张街拍就能获得数万赞好。   在各种报道中,小公子从小醉心艺术,年纪轻轻就展现出惊人的设计天赋,从伦敦顶尖艺术学院毕业后成为设计师,不为赚钱,只为创造出引领人类审美的作品。   媒体评价说,明明是能靠家世和颜值躺平的小王子,什么都不做就能享尽一生荣华富贵,但他偏偏要靠才华吃饭,实属豪门中不可多得的才子。   小公子曾在社交媒体上说,他希望靠自己的努力,在25岁前拿到世界最顶尖的三个设计大奖,措辞真诚而自信,很多时尚名流在评论中支持他,粉丝们亦热烈追捧。   时年小公子只缺一个UDA金奖,就可以夺得“大满贯”。   所以那年的大赛备受瞩目,很多人觉得结果已无悬念。   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曝出小公子的丑闻。   其实这种消息一般在曝出来前就会被只手遮天的财团压下,甚至在调查取证阶段就可能被发现,并且强行封口终止。   但这位匿名举报人的取证手段相当高超,完全没有打草惊蛇,出击迅速有力。   所有梳理好的证据直接提交给值得信任的组委会成员,同时在社交媒体上公开。   小公子此前剽窃过的所有受害者的证词、原稿时间戳证明、受害者被威胁和封口的证据、完整时间线、利益相关的各方……逻辑清晰,铁证如山,云巅集团还没来得及进行舆论控制,事情已经发酵到冲上了趋势前排。   公众大跌眼镜,原来报道中那些金光闪闪的才华和天赋都是假的,他署名的作品都是他买来的、抄来的、骗来的,像一座黄金楼阁轰然倒塌。   田小喆津津有味地回顾:“当时消息刚出来的时候,我们讨论了好久呢。老大,你说他已经那么有钱了,有什么得不到?非要参加什么设计比赛?”   冉步月被逗笑了:“可能就是因为太有钱了,钞票对他来说和废纸一样,已经给不了他什么快感,要人们给他提供情绪价值才行。”   “他如果想听称赞,干脆雇一群人天天在他床边喊’殿下你太有才华了!’得了。”田小喆忿忿不平,“为什么非得盗取人家的成果,安到自己头上?这不是挤占普通人的发展空间吗?那些被盗取了成果的小设计师怎么办?就算真相大白了,他们还是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期啊。”   冉步月:“是……如果他没有被取消参赛资格,我估计是得不了金奖的。”   “幸好,苍天有眼!上帝都不想让你这块金子被埋没!”田小喆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冉步月笑道:“苍什么天,是恰好有人举报他了。”   一提这个田小喆就来劲了,低声八卦道:“老大,你知不知道是谁出手搞他的?”   冉步月也配合地低声问:“谁?”   匿名举报人是谁,或者说背后是谁,也是当时最热门的八卦话题之一。   毕竟云巅集团水太深,没点实力的人绝不敢去招惹,万一有任何环节出错,就是以卵击石,万劫不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据说是云巅集团的竞争对手,业务上竞争不过,就从家族成员的言行举止下手。这事儿爆出来之后,云巅的股价都跌了呢。”田小喆说。   冉步月轻叹:“但也就跌了一小段时间,后来又涨回来了,现在云巅还在发展壮大。”   “是啊,过一段时间大家就不记得了。”田小喆收敛笑意,“而且你知道举报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听说,云巅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是谁举报了他们家皇太子,把那人抓到拉斯维加斯的地下拳场打了个半死,然后绑在大转盘上当旋转靶,一枪一枪在那人身上打洞,打了十几枪,人烂成了筛子才断气死透。”   冉步月听得直皱眉:“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田小喆缩缩脖子:“我朋友跟我说的,吓死我了。害我做了一星期噩梦,美国佬真狠。”   冉步月:“……你朋友可能是骗你的。”   “不过老大,当时还有人猜,举报人跟你有关系呢,你知道吗?”田小喆问。   冉步月点头,这事他当然知道。   当时网上有两种主流猜测,一种是竞争对手论,另一种就是云巅小公子挡了谁的道,引得更牛逼的某个大佬下场,把小公子踢出局,只为护着那个人登顶。   但后来评选结果出来,第二种猜测不攻自破。   因为金奖得主Ran是一个来自中国的大三学生,家境贫穷,单身,在美国没有亲戚、没有金主、没有恋人,除了才华一无所有。   谁会为了一个势单力薄的外国学生去挑衅美国大财团?没有人。   正是如此,这样的比赛结果充满了童话般的正义感——   权势滔天的伪善者被打倒,拥有真才实学的穷学生胜出。   就像穷小子查理能接管巧克力工厂,不是因为他抽到了金奖券,而是因为他善良。   金奖获得者本就可以收获无数橄榄枝,大三学生从无数成熟的设计师中脱颖而出更说明他实力强劲;而拥有传奇故事的加成,更是让冉步月从此名声大噪,一战成名。   冉步月的获奖作品是一副为残疾人设计的外骨骼义肢,不同于传统的笨重义肢,他采用了镂空结构和更具延展性的轻型材料。最大的创新点在于,这幅义肢拥有一定自适应性,可以探测周边环境,并且自动适应多种场景,大大提高了便捷性和安全性。   作品名叫“小象”,英文直接取的拼音Xiao Xiang。   获奖后,冉步月被许多朋友同学记者问了无数遍,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听起来和你做的东西完全没有关系。   冉步月笑笑,煞有介事地解释,哪里没有关系?   象鼻拥有超过四万条肌肉,极为灵活,人类全身只有六百块肌肉。象鼻可以完成许多超出人类想象的动作,也是小象们最初认识和触摸世界的窗口,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为使用者提供这样灵活自如的体验。   当然,冉步月不会说,他在思考作品名的时候,无意中想到某人取的“小蛛”,图方便,他采用类似的简单粗暴取名法,取了“小象”。   冉步月更不会说,在设计义肢的过程中,他确实经常偷偷回想起许多争吵的片段,某人骂他的设计太虚浮,也不能说不中肯。   评委会对金奖作品的简评是——   「Xiao Xiang兼具未来创新与人文关怀。如果人类的科技发展存在唯一一条正确的道路,那么Ran与他的小象是伫立在路边的明灯。」   回首职业生涯,冉步月觉得他确实是被上天眷顾着的。获得这项大奖之后,他的设计之路走得非常顺畅。   当年天时地利人和都集齐,倘若缺少任何一样,他都到达不了现在的高度。   布置完“奖项展示区”,冉步月回到二楼的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除了砚川科技的机器人项目,ROAM还接了几个别的精品项目,冉步月虽然不用事事躬亲,但大方向都需要他过目。   和几个小组轮流开会,一眨眼,整个早上就这么过去了。   “老大,开饭啦——!”   田小喆像古代来进贡的异邦使者似的,头顶着餐盒觐见。   冉步月头也不抬,随手指了个方向:“放那吧。”   “啊?你指的方向是沙发啊,放那上面吗?”田小喆问。   冉步月终于抬了一秒金贵的头颅,看到风景优美的窗边沙发,立刻道:“不许放沙发上,放我桌上来。”   “我就说嘛。”田小喆没好气地把餐盒放到冉步月手边,“你快吃啊!如果过半小时来我发现你还没动筷,我就……我就生气!”   冉步月:“知道了知道了。”   一小时后,田小喆回来,餐盒毫无被动过的痕迹,他走的时候塑料袋是什么形状,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形状。   冉步月桌上的模型倒是又多了几个。   “冉同学,你看不见饭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长期饮食不规律会引起胃病、营养不良、不孕不育……”   田小喆发了一通飙,冉步月万般无奈地打开餐盒,敷衍地扒拉了两口冷透的饭菜。   “你吃前不会把菜热一下?!”   田小喆气呼呼地从冉步月手里夺过餐盒,加热好了送回来,勒令他必须吃掉30%。   冉步月无奈:“好好好。”   又过了一个小时,田小喆再次回来。   冉步月还在伏案工作。刚才饭被啃缺了一小块,现在也还是那么一小块。   “……”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能轻易被老板气得七窍生烟,无语凝噎。   田小喆正在搜肠刮肚,搜寻最恶毒的话语,突然听到楼下远远传来几声“呀…您来了!”   顾不了别的,田小喆把打好的腹稿往旁边一扔,登登登冲下楼,生怕楼下那几个新兵蛋子接待不好贵客。   一见到来人,田小喆冷汗都下来了。   甲方大BOSS一身挺拔黑西装,正和穿着随意的小姑娘小伙子站在冰淇淋机前,研究如何打出完美的冰淇淋螺旋。   舒枕山打了一个巧克力味的甜筒。   染着蓝粉渐变的姑娘爽朗大笑:“哈哈,你这个好像屎。”   田小喆差点当场晕厥。   舒枕山点头:“是有点。”   然后两三口吃完了。   田小喆以头抢地。   穿着人字拖的小伙子慷慨地说:“舒总,我教你打一个完美的冰淇淋。”   在两个年轻人热情的教学下,舒枕山成功打出了一个漂亮的香草味冰淇淋,顶上有一个弧形的小卷毛。   田小喆冲上去,笑着问:“舒总,欢迎。有什么可以帮您?”   舒枕山:“我来找你们总监。”   田小喆:“冉总监在楼上,我带您去。”   走在楼梯上,田小喆说:“我们工作室的员工都比较年轻,容易没大没小的,如果冒犯了您,舒总别挂心。”   舒枕山举着冰淇淋,跟在他身后,笑笑:“没有,都挺可爱的。”   田小喆心说舒总好像也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tough,但也可能是错觉。   冉步月满心思扑在方案上,眉头紧锁,听到从远处靠近的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脑子没有容量作出反应。   直到田小喆的声音出现:“老……总监,舒总来了。”   谁?   冉步月猛抬头,就看到舒枕山举着一个小小的甜筒冰淇淋,站在他面前。   正常尺寸的冰淇淋在他手里跟迷你型号似的。   “冉总监,我来商量一下项目。”舒枕山道。   冉步月“嗯”了一声,微笑着指了指会客沙发:“请您稍坐一下,我马上来。”   田小喆默默溜了,顺手替他们带上门,还很有眼力界地把玻璃调成了半透明。   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具体动作,但足以让他辨认出两人是不是在打架。一旦出现紧急情况,田小喆就会神兵天降,把两人扯开。   门刚刚合拢,冉步月瞬间收起笑容,冷漠地说:“你来之前应该提前和我助理预约。”   舒枕山:“Patti生病了,只有她有田小喆微信号。”   冉步月:“我告诉你他的号,你加一下。”   舒枕山笑道:“让总裁加一个助理的号,冉先生,这不合适吧?”   冉步月:“……”   冉步月生硬地扭转话题:“你手里的冰淇淋是楼下打的?”   “是啊。”舒枕山问,“怎么,犯法?”   冉步月凉薄道:“你打的很丑。换成巧克力味的肯定很像屎。”   “……”   舒枕山唇角僵了僵,微微抬手,语气自然地问:“你要不要吃?”   “吃”这个字终于成功唤起了冉步月久远的回忆。   好像几个小时前,有人叫他吃饭来着……   冉步月后知后觉地感到饿,空空的胃袋在蠕动。他下意识地靠近了些,盯着舒枕山手中雪白绵密的冰淇淋。   “舔。”舒枕山握着冰淇淋,指导道,“快化了。”   冉步月先垂下眼,长而密的睫毛轻轻扇动,接着倏然抬眸,自下而上地和舒枕山对视,目光淡淡的,状态懒散。   他探出舌尖,舔了一小口。   白色云朵迅速融化在艳红柔软的舌面上。   舒枕山青筋猛地一跳。   冉步月还想吃,吩咐道:“举低一点。”   突然,冰淇淋像飞毯一样从眼前飞走了。   冉步月:“?”   舒枕山盯着他桌上没动几口的餐盒,眉头紧锁地问:“这是你的午饭?”   冉步月不耐烦道:“你别管。”   “冰淇淋没收了。”舒枕山说,“没吃饭不能吃冰淇淋。”   接着,舒枕山在刚刚冉步月舔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冰淇淋。   冉步月眼巴巴地望着他:“……”   舒枕山又咬了一口,没有任何分享的意思。   冉步月板起脸。   舒枕山抬手看表:“冉先生,下午四点了,你午饭还没吃。”   冉步月面无表情地无力申辩:“这是我的下午茶。”   舒枕山:“哦。”   “阿冉~~阿冉~~恭喜你工作室开业!原谅我上次没空来嘛~~”   门外突然传来极具穿透性的撒娇声,一个人像公牛似的哐哐哐地冲了过来。   冉步月拉开办公室门,和公牛郝乐撞了个满头。   冉步月被他撞得向后连连倒退,无可救药地倒进舒枕山怀里,舒枕山为了保住冰淇淋,重心偏移,三个成年男性的重量被地心引力拉住,齐齐失去平衡,朝地面倒去。舒枕山手中的冰淇淋眼看就要倾覆到干净的地毯上,他眼疾手快地一抛,冰淇淋正好倒扣到郝乐肩上。   “啊!”郝乐尖叫,“什么东西,蟑螂啊!”   舒枕山丢了冰淇淋,立刻腾出手来,调整重心,飞快搂住冉步月的腰,用力收紧,没让他摔着。   郝乐凄惨地摔到地上,砸出咚的一声,实心的。   等两人站稳,舒枕山迅速松开了胳膊,冉步月迅速往旁边挪了几步。   “阿乐!”冉步月低头,惊魂未定地把郝乐从地里拔出来,郝乐还在一边哭一边大喊蟑螂,像株尖叫的曼德拉草。   舒枕山:“郝乐,别哭了,你睁眼看看。”   郝乐慢慢止住了哭声,低头看到慢慢流下来的融化冰淇淋,深深松了一口气:“害,原来是冰淇淋啊,我还以为是蟑螂呢……啊啊啊,这是我新买的巴黎世家春款定制衬衣!!”   冉步月哭笑不得,舒枕山叹了口气:“我赔你一箱。”   五分钟后,混乱的场景终于被收拾干净了。   恢复宁静的办公室再次被尖叫声划破——   “什么?!阿冉成你的首席设计师了??”   舒枕山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   “我就说嘛!”郝乐耀武扬威,“舒枕山,你还是挺听劝的嘛!”   冉步月呵呵笑:“多谢郝总帮我在舒总面前说了这么多好话。”   郝乐一边抓住一人的手,留下感动的泪水:“你们终于冰释前嫌了,真好!看到你们合作我好高兴,呜呜。”   冉步月手被郝乐捏得痛,假笑道:“其实只是因为舒总给的钱多。”   舒枕山脸色一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冷冰冰地说:“我们团队选的冉总监,我也没办法。”   郝乐闻言一愣,看到冉步月堆满文件、图纸和模型的办公桌,满是公事公办的气息。   他深深叹了口气,忧虑道:“哎,你们呀……什么时候才能做好朋友呢?”   冉步月和舒枕山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丝心虚。   好朋友没做成,做倒是做了。   “我想起来了!”郝乐头顶亮起一个小灯泡,兴冲冲地问,“下个月4号你们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新加坡玩赛车?阿冉不爱竞速的话,坐阿枕的车也是可以的。坐跑车特别爽,真的!”   冉步月:“。”   舒枕山:“。”   16天后,正好是4号。   两月之约的那一天。   见两人都不讲话,郝乐持续撒娇道:“来嘛!你们总不能只在工作场合见面吧?一起出来玩玩,你们会想和对方成为朋友的!”   舒枕山淡道:“我那天没空。”   冉步月笑笑:“不巧,我只想和舒总保持纯粹的合作关系,别的就算了。” 第27章 养胖一点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 舒枕山都没有来工作室。   大多数时间,砚川科技的工程师团队来ROAM开会,后来在田小喆的提醒下, 这样似乎不太符合商业礼仪,哪有甲方到乙方的公司上班的?   于是在舒枕山没有出现的第10天, 冉步月带着CMF设计师和交互设计师去了砚川科技大楼。   CMF大佬就是那个染头发的小姑娘,大家都喊她灰莉, 因为今天来甲方公司, 她特地穿得人模狗样了些,把粉蓝渐变的头发扎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跟在冉步月身后。   砚川科技离工作室只有短短两百米,但这是冉步月第一次踏入这里。   建筑体高大洁净,功能区非常齐全, 阳光从顶楼的玻璃天穹洒下来, 有些员工在工位, 有些分散在彩色沙发区, 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冉步月在他们产品经理的带领下, 把砚川科技逛了个七七八八。   他不经意留心道,除了舒枕山办公室处于的五楼,其他楼层的玻璃朝向都不是正对着自己工作室的。   难怪他从工作室窗外望去, 只能看到舒枕山的办公室。   产品经理将他们带到机器人团队的研究室,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没什么,多谢。”冉步月随口问道,“最近舒总不在?”   产品经理点点头:“这些天舒总和几个总助都不在这边, 应该是在集团总部那边有事,具体有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抱歉。”   冉步月点点头。   产品经理:“您找舒总有什么急事吗?我可以和总助说一下。”   冉步月:“没有什么事。”   机器人团队位于三楼, 实验室面积占了半层楼,比本科时的实验室大了三倍不止。各种机床器械和材料种类非常齐全,都是市面上的最新的型号。   他曾经说到的,现在真的做到了。   在这里做设计心情都会愉悦不少,就像武器爱好者会喜欢武器库,豪车收集者看着满车库的车就会爽。   会议间歇,冉步月从窗户远眺,放松眼睛,看着一辆沉稳又嚣张的豪车在砚川科技门口停稳,穿黑西装的保镖快步跑来,为里面的人打开车门。   一条西装裤包裹的长腿跨出车门,男人弯腰下车,神情冷肃,迈开大步往楼里走。   身后几个人跟着一路小跑,一边追上他一边快速地说着什么,舒枕山偶尔点一下头。   所有人都面色严肃,连平时总带笑的Patti都收起了笑容。   冉步月抿紧唇,目光紧紧盯在舒枕山脸上。   几天不见,男人瘦削了不少,面部轮廓更加凌厉,眼下呈淡青色,高挺的身材收束在黑色西装中,如一柄出鞘的薄刃。   很快他们就走进了大楼,司机将车开走,楼下恢复空旷。   冉步月收回目光。   灰莉正在逗弄砚川的一位书呆子工程师,会议桌上洋溢着轻松的氛围,却完全无法感染到冉步月。   后半场会议,冉步月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只在必要时发言,其他人察言观色,没再插科打诨。   会议结束,灰莉小声问:“老大,你怎么了?”   “没怎么。”冉步月说,“你们先整理一下刚才谈论的那几点,我等会儿回。”   冉步月在电梯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五楼的按钮。   电梯门打开,气氛紧张,与其他楼层完全不同,正装男女行色匆匆。   有人路过看到冉步月,神情严肃地走过来,对他说:“先生,您不能擅自来到这一楼层,请立刻离开。”   冉步月问:“舒总在忙?”   男人只重复道:“抱歉先生,请您立即离开。”   Patti恰好走过,停了一下:“冉总监?您找舒总?”   男人微愣,喊了声Patti姐好。   冉步月摇头:“没什么事,你们忙吧。”   “您来这边坐一下吧。”Patti把冉步月带到一个无人的会客室,请他落座,“我给您打杯水。”   Patti说完就出去了,几分钟后她端着一杯温水回来,弯腰放到冉步月手边,对他说:“冉先生请稍等,舒总稍后就来。”   冉步月本想说“我真没什么事要找他”,话在舌尖转过几圈,又被压了下去,变成了一句“谢谢”。   Patti笑着说不谢,踩着高跟鞋离开。   没过多久,会客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舒枕山姿态从容地走进来,表情云淡风轻。他轻轻带上门,温声问:“我不知道你今天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冉步月盯着他的脸,方才在楼上看到的那种紧绷感已经完全从舒枕山身上消失了。   如果不是刚才在楼上看到了舒枕山的疲态,冉步月会觉得眼前的他和平时一样,从容,镇定,可以轻易摆平一切。   “没有。”冉步月反问:“你这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只是稍微有点忙。”舒枕山笑着说。   冉步月看到舒枕山眼角的难以掩饰的红血丝,看了他好几秒,无所谓地说:“我只是走错了楼层,就顺道来拜访一下。我们第一次来集团,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顺道拜访,很令人没有压力的措辞。   “……不用搞这些。”舒枕山说。   冉步月随便“嗯”了声:“那我先走了。”   舒枕山站在他身后:“下次来可以提前和我说。”   冉步月拉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突然回头,喊他“舒枕山”。   “公司没遇到什么麻烦吧?”他最后问。   舒枕山神色如常:“没有。”   冉步月点点头:“行。”   推门而出。   确实没发生什么大事,舒枕山想。   这些年来比这紧急千百倍的事情都处理过,他早已习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曾经冉步月也用行动告诉他,寻求安慰是毫无推进意义的行为。   舒枕山承认自己大学时曾有过一段懦弱的时刻,忙得昏天黑地抽空回到学校,有几次也曾渴望冉步月能给予他一个安抚的拥抱,却被他推开了。   正如冉步月所说,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好抱怨的。   从那之后的六年,舒枕山极少与人吐露事业与生活中遇到的艰难。   再崎岖的路,咬牙坚持也走完了,连子弹都带不走他的生命,行过千山万水,回首时已是海阔天空。   他拥有足够强大的自愈能力,不需要别人为他担心,也不需要什么安抚。   舒枕山花了另外三天处理完这件事,终于得空跟进别的项目。   Patti将各子公司总结好的简报给舒枕山过目,要签字的文件分门别类叠在桌面,舒枕山直接从中抽出砚川科技的那份开始看。   看完整份,舒枕山抬头,窗外春光明媚。   那间正对他的办公室没有拉遮光帘,能很清楚地看到,冉步月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桌上文件散乱,清理出的一小块桌面上放着一个还没有打开的餐盒。   只见田小喆气势汹汹地闯进办公室,叉着腰,指指餐盒,又指指冉步月,嘴里叽里咕噜骂了一通什么。冉步月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打开饭盒,低头扒饭。   田小喆站在旁边监督了一段时间,被一个男生叫走,走前他又对冉步月放了句狠话,才离开。   田小喆刚走,冉步月就迅速放下了筷子,将餐盒推远,微微皱起鼻子,毫不掩饰嫌弃的表情。   像只闻到鲱鱼罐头的小猫。   舒枕山忍不住笑了下。   他找到田小喆的微信,发消息:“小喆,舒总等下会来找冉总监,对齐一下最近的项目进度。麻烦你和总监说一下啦。”   田小喆正在输入了几分钟,回复道:“好的Patti姐!随时欢迎舒总!”   舒枕山拉下窗帘,起身去厨房。   一小时后,舒枕山拎着一个巨大的纸袋,来到ROAM工作室。   熟门熟路来到冉步月办公室,冉步月从电脑后面抬头,很不欢迎他的样子,敷衍地打招呼:“你来了。”   舒枕山熟练地将玻璃调成半透明,提着袋子放到冉步月桌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在冉步月疑惑的目光中,舒枕山自顾自地将袋子里面的东西往外掏。   一个餐盒,两个餐盒,三个餐盒,保温壶,餐具……   全是三丽鸥库洛米联名。   冉步月冷冰冰地说:“你干嘛。”   舒枕山指着其中一个画风不同的朴素餐盒:“上次你给我的夜宵,把盒子还你。”   “……你不是来对齐项目的颗粒度的吗?”冉步月无语。   舒枕山把库洛米餐具盒打开,拿出筷子和小勺,塞进冉步月手心里,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吃吧。吃完我们再聊。”   冉步月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和被调至模糊的玻璃,把餐具扔回餐盒里,耍脾气道:“我不饿。”   小巧的鼻翼轻嗅。   舒枕山不语,将餐盒一个个打开。   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红烧鸡翅根饱满油亮,煎酿豆腐色泽金黄,凉拌麻辣手撕鸡丝丝分明,白灼菜心新鲜翠绿,山药茯苓乳鸽汤清亮透底,显然已经被细心的撇去了一层油。   每道菜里都能看到生姜以各种形态的积极参与。   咕嘟一小声,冉步月咽了咽口水。   舒枕山再次把筷子递到冉步月手边,很有耐心地等着他。   冉步月没接,冷漠地问他:“在哪家订的?”   舒枕山面不改色地答:“某家私厨。”   “哦。”冉步月拒绝道,“我不吃来路不明的菜。”   舒枕山微微弯腰,低声问:“要我喂?”   冉步月浑身一激灵,不知道是被勾起了哪段回忆,从头到脚都酥麻。   他终于不情不愿地接过筷子,夹起一只鸡翅叼住,小口啃起来,像只仓鼠。   舒枕山拖了个椅子过来,气定神闲地坐到冉步月身边,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吃饭。   冉步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咬着一根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刻薄地说:“舒总前段时间不是挺忙的吗?现在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就看合作伙伴吃饭,真是事务繁忙啊。”   “骨头吐这里。”   舒枕山自然地捏着鸡骨头的一端,把它从冉步月齿间抽出来,放进一个空盒子里。   他悠悠道:“冉先生想多了,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冉步月嘲道:“怎么,把合作伙伴喂成球能让砚川股价上涨吗?”   “你太瘦了。”   舒枕山压低声音,“抱起来手感不好。”   冉步月手指一蜷。   舒枕山声音更轻了些:“还有三天,养胖一点。” 第28章 只吻恋人   冉步月细嚼慢咽地吃了半小时, 舒枕山就眼睛不眨地看了他半小时。   “我饱了。”   冉步月撒开筷子,靠进椅背,向后伸了个懒腰。   餐盒里最后剩下一只煎豆腐, 已经冷透了,舒枕山夹起来吃了。   舒枕山训练有素地把空餐盒收拾好, 重新放回纸袋里,除了空气中的饭菜香气, 没留下任何痕迹。   冉步月敲开电脑, 把玻璃调成全透明,严肃地催促道:“快开始吧,聊正事。”   舒枕山坐到他对面,规规矩矩的客户位,两人一起看向侧边大屏幕。   讨论的不是什么艰深的技术问题, 主要是舒枕山几乎两个星期没跟项目, 他要确认当前方向没问题。   冉步月讲完, 舒枕山开始谈自己的想法。   听着听着, 冉步月的注意力就有点走偏。   和上次短暂的见面比, 舒枕山的状态好了不少,讲话时喉结小幅度滑动,很有男人味。   大概做过爱的两个人相处氛围是不一样的, 即使讲的是工作,讲久了也生出点莫名的暧昧。   足有两个星期没跟舒枕山共处一室,两个月没睡他,再加上刚刚舒枕山不正经地撩扯了他两句, 冉步月回想起上次被舒枕山抱在怀里弄的疯狂感,不自觉有些期待三天之后。   想到还有三天,冉步月就觉得有点难熬, 心痒,早知道就约一月一次了……   冉步月瞧着舒枕山的脸发呆,突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舒枕山已经没讲话了,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冉步月。   舒枕山挑眉:“开小差?”   “……”冉步月有点被抓包的心虚。   舒枕山:“在想谁。”   冉步月板着脸:“反正不是想你。”   舒枕山悠悠道:“别心急……”   冉步月的手机突然震起来,他看了眼来电人,跟舒枕山说了声“抱歉”,站起来,走到远处窗边接电话,说了声“喂”,带着淡淡的笑意。   舒枕山嘴角一僵。   冉步月声音低缓,听起来很温柔,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嗯,当然可以啊……什么时候?你定……”   “今晚?……可以,我看看啊。”   冉步月看了眼手表,声音更低,好像不太想被别人听到:“嗯…我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可以下班,我直接去找你……去哪……上次那个地方?好……”   舒枕山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看来冉步月刚刚想的真不是自己。   “好呀,那一会儿见……拜。”   冉步月挂了电话,坐回来,精神百倍地说:“舒总,今天也差不多了。咱们总结一下吧。”   舒枕山:“今天聊的内容这么少,总结什么,你记不住?”   “确实。”冉步月没理会他话里的明嘲暗讽,点点头,“我明天跟团队说一下,按我们说的继续推进。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说着,冉步月开始收拾桌上散落的稿纸,一副急着下班的样子。   急着去干嘛,急着见谁,急着跟哪个男人约会,共度良宵?   舒枕山感到呼吸困难。   “冉先生,您的工作态度就这样吗。”舒枕山凉凉地说,“我还没说结束吧。”   冉步月洗耳恭听:“您说,还有什么要讨论的?”   舒枕山道:“谐波减速器的供应商目前有两个备选,一个是国内的,另一个在东京,我们最好亲自去一趟,比较两家的优缺点。”   其实冉步月觉得亲自去找上游供应商有些小题大做,但考虑到确实是重要零件,确实可以走一趟。   冉步月问:“什么时候?”   舒枕山道:“已经和他们约好了,两天后。”   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冉步月没有立刻回答。   舒枕山问:“总监有别的安排?”   “那几天倒是没有。”冉步月耸耸肩,“就这么定了。”   会议彻底结束,冉步月埋头迅速收拾文件,舒枕山拎起装满空饭盒的大纸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冉步月整理好东西,直奔香港。   刚才詹予然给他打电话,约他在上次吃过的那个私人会所见面,主厨发明了新菜式。更重要的是,之前冉步月帮他的某部电影做了些机械设计,现在相关片段做出来了,叫冉步月去看看效果。   詹予然电影里的工业设计部分几乎都是冉步月一手包办的,冉步月也很喜欢做电影相关的项目,最不受限制,看到它们在电影中出现,就好像它们真的能在现实中实现一样。   所以每次冉步月都迫不及待地想看成片。   詹予然也很有心,每部都会刻一版典藏版光碟送他。   当晚看完样片,冉步月投入地跟詹予然聊想法,从昏暗的观影厅跨出去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的台阶,扑通一下摔倒了,拜天地的那种跪法。   詹予然赶紧把人扶起来,叫了一堆医生来看。   裤腿挽起来,双膝青紫一小片,颇为瘆人。   还好只是轻微挫伤,没有崴脚没有伤筋动骨,涂点药水就行。   詹予然很自责,台阶旁边的灯带坏了,他早该让人来修,却总是不记得,这下闯了祸。   冉步月说没事,他皮肤就这样,看着吓人,其实不疼。   确认确实没什么事,詹予然才放他走了。   过了两天,冉步月拖着行李来到机场。   以前冉步月出差很频繁,田小喆早应该习惯了,这次却有些紧张,唠唠叨叨:“老大,你要不要吃个晕车片再上飞机?就算晕机也还是得吃点饭。”   “才几小时的路程。”冉步月要他安心,“还没开始晕就到了。”   “那就好。”田小喆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忧虑道,“老大,你和舒总一起出差,如果闹矛盾了你也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不在旁边,你可能打不过他。”   “……”冉步月拍拍田小喆的肩膀,“行了,放心吧。他还带着几个工程师呢,在下属面前他不会出手的。”   昨天在工作室开完会之后,众人散去,玻璃模糊,舒枕山照例从纸袋里端出几个餐盒,坐在旁边监督冉步月吃饭。   冉步月被他盯得发毛,硬邦邦地确认行程,问他打算怎么去日本,都有谁去。   舒枕山说他带一个小团队,坐私人飞机。   冉步月随口表达了几句对骄奢淫逸生活方式的唾弃,舒枕山很快就说算了,还是坐民航吧。   不多时,舒枕山独自从远处走来,戴着墨镜,穿着长款薄风衣,宛如男模出街。   待他走近,冉步月问:“你的工程师们呢?”   舒枕山摘了墨镜:“就我一个人啊。”   冉步月:“……”   “他们去还要多付几个头等舱的钱。”舒枕山淡道,“最后拍板的还是我,没必要。”   冉步月无语。大老板,您再算算账呢?私人飞机想飞就飞,现在倒节省起头等舱的钱了。   真是该省的不省,该花的不花。   田小喆有点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在盘算是不是应该给老板配一个小天才电话手表,如果遇到危险还能立刻呼救。   舒枕山道:“过安检吧,时间不多了。”   于是田小喆眼巴巴地站在安检口外面,眼含热泪地目送冉步月独自和甲方大BOSS离开,心中祈祷他们全程和平共处,老大能毫发无伤地归来。   两人过安检,出关口,到贵宾厅候机,肩并肩走了一路,却全程没怎么讲话。   机场广告牌上闪过日本旅游的广告,樱花如雨,飘洒落下,很多父母带着小孩欢声笑语地从身边路过,他们开心地计划着去吃什么,玩什么,充满了对旅行的期待。   对比之下,舒枕山和冉步月太像一对别扭的组合,不像纯同事那样礼貌应酬,更不像恋人那样亲密,硬要说,像是一对吵了架的旅游搭子。   直到坐上飞机,听到身边人系安全带的声音,冉步月感觉有些恍惚,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单独出行了?   上次恐怕还是六七年前,季节也和现在差不多。   他们忙里偷闲,飞到美国最偏远广阔的大洲阿拉斯加,做两个最普通的游客,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拼团,游览峡湾和冰川,看鲸鱼和棕熊,在露天小酒馆里,他们喝着叫Alaska的鸡尾酒,意外看到春季罕见的极光。   在当地某个农场里,他们遇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阿拉斯加犬幼崽,不知道它生了什么病,病怏怏的缩成一小团瑟瑟发抖,它那么小那么可怜,舒枕山一只手就能完全捧起它,农场主和夫人也束手无策。   他们取消了第二天的徒步之旅,舒枕山远程咨询多方,又跑遍了当地的兽医,终于找到办法,将小狗崽救了回来。农场主很感激他们,要给他们支付报酬,他们没要。   舒枕山只在离开前多揉了揉小狗的脑袋,收作医药费。   从波士顿到阿拉斯加的飞机要十几个小时,冉步月第一次在舒枕山面前吐得昏天黑地,整个人虚弱得像张湿透的纸片,把舒枕山吓得不轻。   后来每次坐飞机舒枕山都仿佛拉起十级警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硬是找出了一个能让冉步月不难受的办法。   晕机药没用,得先喂他吃话梅糖,然后让他戴上眼罩睡觉。醒来也不要吃飞机餐,舒枕山自己做了不油腻的可口小菜。吃完消化一会儿之后再睡觉,睡不着的话,舒枕山会不轻不重地帮冉步月按摩头皮,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运气好的话,十分钟冉步月就能平稳入睡;如果运气不好遇上气流颠簸空域,舒枕山得把人抱怀里安抚一阵子,或许需要几个吻,或许需要讲几个分散注意力的童话故事,熬过颠簸区就好了。   当然,头等舱以下的舱位不在考虑范围内,能将双人座位并成双人床的机型是首选。   从阿拉斯加回去后不久,就是舒枕山的生日,冉步月绞尽脑汁地思考能送他什么礼物,他没有钱去拍那些足以进艺术馆的收藏品,从价格上他可能永远无法回礼等价的东西给舒枕山。   然后他就想到了舒枕山离开农场时看那只小狗的眼神。他走得很果断,但冉步月能看出他眼里的不舍。   冉步月联系到农场主,表明身份,问他们愿不愿意把那只小狗卖给他,他愿意支付任何代价。   没想到农场主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表示不要钱。他们农场里养了足够多的雪橇犬、麋鹿和羊驼,小狗跟着他们没准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他们无私的救助行为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于是冉步月瞒着舒枕山,又独自飞了一趟阿拉斯加,把长大到像只篮球的小狗崽抱了回来。   往返的飞机上,冉步月都晕机吐了,但他不觉得难受。   后来,只要有舒枕山在的航程,冉步月一次都没再吐过。   尽管他们后来没有多少机会共同出行,就分了手。   “要吗?”   冉步月回神,男人在眼前摊开掌心,里面卧着一粒小小的话梅糖。   居然和以前的那个牌子一样。   冉步月嫌弃地皱眉:“这个好甜。”   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接了,剥了糖纸塞进嘴里,把腮帮子顶出一个硬硬的小鼓包。   飞机起飞,乘务员为他们介绍菜单,舒枕山先点了几道,等着冉步月。   冉步月看了几圈,还是把菜单还给了乘务员,一道也没点。   过了会儿,乘务员为舒枕山上菜,舒枕山没动筷,先从随身行李里掏出几个库洛米小盒子,冉步月一看就想翻白眼。   舒枕山把餐盒放到冉步月桌上:“你的。”   冉步月嘲讽道:“你在这个私厨充的钱多到需要在财报里披露吧。”   舒枕山认真点头:“董事会都批准了。”   冉步月看着那几个迷你小盒子,总感觉自己被当成了什么小动物。舒枕山跟他出门会随身携带口粮,想喂胖他只是为了自己摸着舒服。哼。   “四个小时很快就到了,我不想吃。”冉步月把餐盒往外扒拉。   “那就放着。”舒枕山说,“睡觉。”   冉步月左扭右扭地坐不安生,舒枕山只好伸手替他把盖子打开,于是冉步月以开盖食物不能浪费为由,不耐烦地把小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一直到下飞机,冉步月的精神劲头都很足,拉着行李箱直奔供应商公司,马不停蹄开始会面。   日本人职场规矩繁多,虽然都讲的英文,也改变不了他们刻在骨子里的秩序感,冉步月脸上礼貌的微笑就没掉下来过。   工厂、办公室、研究室三地辗转,聊完事情已是夜幕降临。   眺望港区窗外,正好能看到亮着光的东京铁塔,日语广告牌在林立的大厦上闪耀,车流不息,如月光下流淌的河。   西装革履的社长亲自来送别,大叔满脸笑容地和舒枕山冉步月握手,礼貌地询问他们晚上是否有空共进晚餐。   舒枕山说抱歉,晚上有别的安排。   两人坐上车,和毕恭毕敬的日本人们挥手告别,商务车滑入车流。   冉步月对司机说:“麻烦您把我先送回酒店吧。”   舒枕山问:“什么叫’先’?”   “你不是晚上有别的安排吗?”冉步月问。   舒枕山:“是啊,跟你。”   冉步月疑惑:“呃,你是不是记错了,明天还没到。”   舒枕山晃了晃手中印满图表的两张纸:“晚上不趁热评估一下供应商的数据吗?还是说你有别的安排?”   “……”冉步月在心里骂了句工作狂,伸手捻了捻,“加班费。”   舒枕山:“会给的。”   公路两边的高楼越来越少,车似乎朝着城市边缘开去,冉步月皱了皱眉。   酒店一般都是甲方按公司标准定的,会订在工作地点附近,这个地方显然有些偏远了。   冉步月正想问舒枕山他把酒店订哪了,就见车窗外飘过几片细碎的樱花瓣。   探头望去,道路两侧全是粉丝的樱花树,晚风吹过,吹落一阵樱花雨,浪漫得像少女梦中的场景。   冉步月微微长大了嘴,被梦幻的街道震撼。   车在一幢古拙的庭院门口停下,穿着和服的管家先生微笑着迎接他们。   冉步月有点震惊:“今晚住这里?”   舒枕山:“市中心订不到酒店了。”   和蔼的老管家带他们参观了一圈,日式传统住宅庭院,松竹石篱错落有致,空寂幽静,庭院深处有一处温泉冒着热气,两人的卧室相邻,连着檐廊,廊外便是盛开的晚樱树,更远处,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水声清灵。   管家请他们去饭厅用餐,主厨询问他们的口味偏好,在他们面前制作新鲜的寿司与料理。一贯一贯,份量不多,冉步月不知不觉吃得有点撑。   两人一直没怎么讲话,只是安静地品尝食物和景色,不知道分别想着什么。   吃完饭,冉步月先起身离席,淡淡地问:“吃完了没,还要评估数据。”   舒枕山嗯了声,和他一起走回去。   “来我这里吧。”舒枕山拉开趟门,“资料都在我电脑里。”   叠席上架着矮桌,两人在桌边席地而坐,打开电脑,资料铺满桌面,飞快进入工作状态。   今天刚见完供应商,记忆果然是最新鲜的,两人讨论效率很高,很快就将思路梳理得井井有条。   正事进入尾声,窗外传来蛙鸣,令人觉得在此刻工作是对自然的亵渎。   两人对着完稿的文档,同时看向时间,又同时沉默。   时针指向夜间十一点,距离他们约定的那天,只剩下一个小时。   但通常,约会默认在当天的晚上,而不是从零点就开始算,那样显得人太饥渴。   “我回去洗澡了。”冉步月站起身,往门外走。身后舒枕山说:“我也是。”   冉步月难以分辨他话中的打算和意思,飘着淡香的樱花宅邸令他恍如梦中,冷冰冰的工作也无法将他从这种蜜雾般的暧昧氛围中抽离。   都是成年人,他知道今晚肯定会发生些什么,但是这里太美太浪漫,对于床伴关系来说过于郑重和夸张,导致思想状态有些混乱。   冉步月细致地洗完澡,披上和式浴袍,仔仔细细地将腰带系好,衣领交叠。体面保守的长袍下,里面却什么也没穿。他就这么赤足走出水汽氤氲的浴室。   刚踏出浴室,冉步月便愣了愣。   男人背对着他坐在廊边,半盘着腿,单腿屈起,很松弛的坐姿。只有下半身穿着松垮的袴裤,上身赤裸,完全展露出线条漂亮有力的背肌,单手搭在膝头,指间随意夹着一根细长的烟。   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云豹、狮子之类的,独自坐在樱花树下,又莫名带点脆弱和忧郁的气质。   冉步月不由地放轻了呼吸和脚步,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没有惊动敌人半分。   离男人两步之遥,成功就在眼前。   却忽然一阵夜风拂过,花枝簌簌作响,樱花瓣漫天飞舞,兜头浇了冉步月满头满脸的花瓣。   冉步月低头一看,一片花瓣正好飘到他的脚背。   皮肤一烫,男人握住了他细瘦的脚踝,掌心贴着跟腱,修长的手指圈拢一周,绰绰有余。   “走路怎么不出声。”   舒枕山指尖轻动,捻起那片花瓣。   白皙的裸足踩在深色木地板上,圆润的脚趾和足跟像樱花一样泛着淡粉,视觉冲击力很强。   男人浅麦色的大手礼貌地往小腿游走,粗糙的掌纹磨过细腻的肌肤,像在抚摸一件上好的白釉玉壶,不带情欲色彩。   冉步月缓缓矮身,放下一条腿,又一条腿,端庄地跪到舒枕山身侧,衣领袍角丝毫不乱,半湿的长发披在一侧的肩头。   “是你没听见。”冉步月在他耳边道。   舒枕山身上带着刚洗完澡的热意,隔着几寸空气都能感受到他肌肉下蕴藏的力量感,荷尔蒙气息很克制地收敛着,于是让冉步月更想亲手撕破他。   上次一直是后背位,冉步月没什么机会上手,甚至没机会看清舒枕山的正面,非常遗憾。   现在美景当前,他没什么好犹豫的。   葱白似的指尖划过男人起伏的胸肌、腹肌,轻轻一跃,去挑他袴裤的腰带。   舒枕山呼吸一沉,用力抓住冉步月的手。   冉步月皱眉:“又不让我碰?”   “还有十二分钟,才到4号。”舒枕山把腕表抬起来给他看,声音淡淡地解释。   “……噗。”   冉步月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舒枕山,你是不是有病?”   实在是很有契约精神的床伴,缺一秒都不行。   不知不觉中,冉步月就被带着换了姿势。   他被舒枕山扣在怀里,后背贴着舒枕山体温过高的肌肤,舒枕山的下巴轻轻搁在他颈窝。   两个人微微低着头,一起看着腕表,一起数着秒,克己复礼地等着约定日子的到来。   为了不那么度秒如年,舒枕山把视线从腕表上挪远,这一下,就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你腿怎么了。”舒枕山突然沉声问。   冉步月的衣摆下,隐约露出了他膝头的淤痕,舒枕山掀开,两大片青紫的痕迹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男人声音沉得吓人。   “没怎么。”冉步月重新把衣摆盖回去,回忆道,“就是两天前的晚上……”   舒枕山面色蓦然一变。   就是那天,冉步月接了个电话,和对方语气亲密,挂断后匆匆下班,不知道急着去见谁。   舒枕山脸色奇差:“冉步月,你现在喜欢这种?”   舒枕山对冉步月的偏好一清二楚,略微嗜痛,喜欢粗暴一点,但只做气氛调节用。   更多时候,夸他乖、表扬他做得好、摸他的头发安抚他,比单纯粗暴的效果要好上一百倍。   难道冉步月现在的口味变了?   或者说,他口味变杂了,能接受自己这种,同时也享受别的类型?……好吧,毕竟他们没有约束彼此只能是唯一的床伴,所以这也无可厚非,但是,但是……!   亲眼看到别的男人在冉步月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是太超过了!   舒枕山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每一根血管都像要爆炸了一样,砰砰直跳。   冉步月很懵:“什么……?”   舒枕山在问什么啊,问他喜欢什么?喜欢摔跤吗?   舒枕山深呼吸,努力平静地问:“他让你做什么了?”   冉步月:“……?”   舒枕山再追问,声音压着不明显的颤抖:“他这样弄得你很爽?”   “……”   冉步月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再看了看舒枕山愤怒到极点又被他强行克制住的表情,突然醍醐灌顶,懂了。   眸中的笑意差点没掩住,冉步月玩心大起,飞快垂眼,睫毛颤了颤,再撩起眼皮时,眼中似乎已泛起朦胧的醉意。   冉步月换了个方向,面朝舒枕山跪坐,将长发撩到脑后,单手握住,缓慢地俯身,温热的吐息喷到舒枕山胸口,慢慢地往下移动。   这个姿势的某种意味太强烈。   舒枕山顿时整个人都僵了,石化了,一动也动不了,心跳快得要飞出来。   “他没弄什么……”冉步月轻言细语,尾音软绵绵的,“我就是跪得久了点……”   说着,冉步月扯开男人的腰带,“就像这样……”   啪,手腕再再再一次被男人扣住了。   舒枕山冷脸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冉步月皱起眉,脸颊边的潮粉渐渐淡去,旖旎的气氛散得很快。   他冷道:“舒枕山,你哪里我没看过,哪里我没碰过?有什么可矫情的?”   舒枕山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但很快被他掩饰了过去,声音低了些,有点哄人的意思:“我不想要你跪,也不想要你疼……”   “我乐意。”冉步月拧着眉,“你以前不也挺乐意的吗?”   舒枕山:“现在不了……”   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午夜12点的闹钟铃,标志着他们约定日子的正式来临。   但两人都没动,僵持着较劲。像一道发令枪响,却没有人起跑。   最终,舒枕山轻轻叹息一声,没有预兆地把冉步月打横抱了起来,往屋里走去。   “你这腿今晚就别折腾了,外面地板太硬。”   冉步月冷冰冰地揪着舒枕山胸肌上的一小块皮肉,烦躁道:“舒枕山,你不对劲。”   舒枕山没回答,弯腰把冉步月放到柔软的榻榻米上,欺身压住,强硬地吻下去。   “唔…不要!”   冉步月猛地偏头,双手抵着舒枕山下巴,把他往外推,冷声抗拒道:“我说了,我不跟炮友接吻。”   舒枕山停住动作,目光幽深。   他贪婪地盯着冉步月的嘴唇,深粉色,像樱花瓣一样柔软。吻住他的滋味永生难忘,现在却死也没法做到。   他快七年没有吻到这人,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现在天天看着冉步月在眼前晃,上班不用说,连上床都被勒令禁止接吻,舒枕山快要憋疯了,心里像被蚂蚁啃噬一样难受。   舒枕山知道冉步月有点发脾气的意思,因为自己不让他碰底下。   其实那玩意根本不是重点,主要是离它不远的那枚枪伤,舒枕山始终没想好怎么解释。   他不想随便编一个理由骗冉步月,却也不愿意向他坦白枪伤始末。   尽管冉步月当时已经是他的前任,舒枕山仍想力所能及地为他挡一点风雨,想让他更快地崭露头角,想看着他成功,星光闪耀。   所以舒枕山没想那么多,没计较风险,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都是他擅自的自作主张,冉步月没必要知道。   但如果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法亲到冉步月……那他确实会有点难受。   月影照进窗棂。   窗外又是一阵夜风,几片柔软的樱花瓣卷着月色扑到两人身上,蛙鸣忽远忽近。   舒枕山问:“他亲了你吗?”   冉步月皱眉:“哪个。”   舒枕山强忍着浓烈的妒意:“前天那个男人,或者别的男人们。”   冉步月:“……没有。”   舒枕山眉心稍稍舒展了些:“你不和任何人接吻?”   所以,你只吻过我一个人吗?   “你到底还要我重复几遍。”冉步月恼了,“我、不、和、炮、友、接、吻。”   舒枕山不过脑子地追问道:“那你可以和谁接吻?”   冉步月答:“恋人。” 第29章 非常疯癫   问完这话舒枕山都觉得自己挺可笑, 吻能和谁接,当然是和恋人,这有什么可问的。   于是下一个问题顺理成章是, 这些年,你谈过几任?除我之外, 有几个人吻过你?   但这话听起来太像审问。恋人之间清盘对方恋爱史尚且需要勇气,以舒枕山现在的身份, 他远不够资格提出这样越界的问题。   心里不止这一件憋闷事, 看着冉步月膝盖上不知道因为哪个男人留下的淤青,舒枕山更是满肚子火。   偏偏冉步月又跪坐了起来,坚持不懈地去扯舒枕山的腰带,像只顽皮的猫,天生对绳状物拥有无限的好奇和热爱。   “膝盖不想要了是不是。”舒枕山冷冷地问。   “那有什么办法。”冉步月说, “按照上次的姿势, 我今天又要跪一晚。”   “今天不那样了。”舒枕山说。   冉步月仰躺进厚实柔软的被褥里, 和舒枕山面对面, 抬腿轻轻踹到舒枕山腰间, 白净纤瘦的脚掌从男人结实的腹肌慢慢往下磨蹭……满意地感觉到舒枕山腹肌突然绷得很紧。   “那就这样来吧。”冉步月催促,“快脱。”   舒枕山充耳不闻,将冉步月两条修长的腿往上抬, 分开架到自己肩头。舒枕山偏过脸,轻吻从冉步月脚踝细密地蔓延向小腿,吻到膝盖,不轻不重地在淤青上咬了一口, 留下浅浅的牙印。   冉步月闷哼了声,不耐烦地踹舒枕山的肩膀,没好气道:“你听不懂我讲话?”   舒枕山俯视他, 淡淡地说:“我不在炮友面前全露。”   这是严防死守的意思,显然在反击冉步月的“不和炮友接吻”准则。   冉步月狠狠瞪着他,没有丝毫退让。   不亲就不亲,不露就不露,谁非差这一口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抗拒,又互相吸引。   榻榻米上的气氛剑拔弩张,和满窗温柔的樱花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别扭地纠缠到一起,衣衫半遮半掩,绷直的纤细小腿勾着男人宽阔的肩背,溪水起伏,碾碎春樱。   榻榻米的好处是不用担心因为过于激烈而摔到床下,坏处是整个和室的空间都属于捕猎范围。   这晚的舒枕山跟疯了一样,比上次还凶。   冉步月哑着嗓子说“够了,我要去洗澡”,脱力站不起来,朝榻榻米外膝行几步,马上就要逃离,却又被男人从后面抓着脚踝拽了回去。   舒枕山冷声问他“谁允许你用膝盖”,冉步月心中叫苦不迭,冤枉啊,根本不是他想用膝盖爬,是真的站不住。   恐怖的是,舒枕山好像知道冉步月在想什么,跟他说“你也不用站起来”。像熟练的摊煎饼大厨一样,捞着冉步月腰间一翻,就摁着他又仰面躺入了柔软的床褥里。   “舒枕山!滚下去,要坏了……”   冉步月皱着眉,狠狠踹过去,却使不上什么力气。   “嗯。”舒枕山单手安抚他,答道,“休息一下。”   他所谓的休息一下,便是用手臂捞着冉步月膝弯,双手用力按揉他膝盖上的两块淤青,弄得那两块皮肤发红发热,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膝头密密麻麻印着好几个交叠的牙印,深浅不一,好像拼命想把下层的青紫痕迹盖过去。   “我做得怎么样?”舒枕山问。   冉步月双眸泛着泪光,涣散失焦,意识也在模糊的边缘,带着点无法控制的哭腔问:“唔……什么?”   舒枕山意有所指地揉着冉步月的膝盖,很有耐心地重复:“和他们比,我做得怎么样?”   “你……”冉步月脑中非常缓慢地处理舒枕山问句的意思,处理失败。   根据平时自己对舒枕山的态度,嘴不经过脑子地自动回复道:“也就那样……”   “……”舒枕山危险地眯起双眼,咬牙切齿地问,“Ran,你现在胃口这么大?谁喂的?”   冉步月耳朵捕捉到“胃口”两个字,大脑宕机,嘴巴自动输出:“舒枕山,我有点饿……”   每次听到冉步月喊他全名,舒枕山都会觉得热血沸腾,冲动不已。   冉步月亲口喊饿更是极为罕见,舒枕山这下什么也顾不上,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喊饿,舒枕山就多喂喂他,喂到饱为止。   窗外刮了不知道几阵夜风,樱花瓣细细碎碎地飘了满室,天色幽幽转亮,昏暗旖旎的室内终于雨歇云息。   太阳光……好刺眼……   冉步月艰难地睁开眼,脑中还是一片混乱,浑身酸软得没法动弹。   “再睡会。”   舒枕山用手盖住冉步月的双眼,轻声道。   冉步月听话地闭上眼,没几秒又熟睡了过去,模模糊糊间,好像有人把纸帘拉上了。   再下一次睁开眼,冉步月很快就清醒了,抬头,直直地对上了舒枕山的目光。   舒枕山裸着痕迹斑斑的上半身,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他身边,双手悬空在键盘上,眼里有点笑意:“阿冉,早安。”   冉步月本来下意识想说“早”,昨夜疯狂的记忆翻涌上来,将他拉回现实。冉步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已不是六年前醒来时互道早安的恋人。   昨晚实在过激,明明用的都是让冉步月省力的姿势,他却累得要命。   还好醒来身上很清爽,显然是有人帮忙清理过了。   想到昨晚自己最后几乎被弄得翻白眼,表情很崩坏,冉步月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冉步月全身缩进被子里,赌气似的,用力往旁边翻身一卷,卷走了舒枕山那边的被子,笔电也从他腿上跌了下来。   舒枕山赶紧救电脑:“诶我文件还没保存。”   “你起来工作多久了?”冉步月板着脸问。   “没多久。”舒枕山说,“我十点起的,现在下午两点半……嗯,就四个半小时。”   冉步月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个狗!”   体力精力这么好。   舒枕山挑眉:“你没爽到?”   “没你这么不可持续发展的,现在公司都要讲ESG。”冉步月埋怨道。   舒枕山申辩:“是你自己要的。”   冉步月皱眉:“你胡扯——”   “嗡。”   舒枕山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连进来了好几条消息。   当着冉步月的面,舒枕山毫无顾忌地滑开锁屏,和郝乐的聊天窗口欢快地跳出来。   乐事薯饼:阿枕~~猜我现在在哪里!   乐事薯饼:没错!我已经到新加坡的海滨赛道咯,超级爽!   乐事薯饼:给你看实拍!   乐事薯饼:[视频] [视频] [视频]   “噢,郝乐他们去赛车了。”冉步月凑过来,点开郝乐发来的视频。   毫无拍摄技巧,只有绝美风光。   舒枕山点评:“挺漂亮的。”   冉步月:“嗯。”   冉步月又挪近了一点,趴到舒枕山臂弯,舒枕山腾出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他的长发。   前夜刚做完的两人状态是最亲密的,纾解了欲望,肌肤相亲也不会乱撩起什么火。   气氛温馨,仿佛短暂地回到了从前。   两人一齐地盯着屏幕,看着突然郝乐发来一句:“阿枕,好希望你和阿冉也能一起来哦!”   舒枕山手指一僵,在对话框里打:有机会吧。   还没发出去,郝乐下一条消息又进来了:“我看到你输入了!你现在没在忙吧?趁你有空,我打个视频给你看看,哇噻太美腻了!”   舒枕山还没来得及阻止,郝乐已经一个视频邀请追了过来,铃声叮铃桄榔地响得很清脆。   “噗。”冉步月乐了,爪子一伸,接通了视频。   舒枕山大惊失色,高高捧起手机。   他飞快调整角度,确认自己身后的背景只有一堵白墙。   “嗨,阿枕!你看你看,这里是不是很酷!今年新修的赛道。”   郝乐戴着墨镜,穿着赛车手服,大头后面是海滨赛道和他炫酷的车,海风把他的刘海吹得到处乱飞。   舒枕山:“嗯,是很棒……”   “咦,你在哪?”郝乐抬起墨镜,认真地凑近屏幕,“你不是说有工作要忙吗,怎么不在办公室?”   舒枕山淡声道:“在外面。”   冉步月坏心眼地俯身,手掌不安分地顺着舒枕山腹肌往下摸。   握住了。   舒枕山眉心狠狠一跳。   “哦哦。”郝乐懒得深究,走到旁边安静的地方,小声问,“阿枕,你是不是跟阿冉关系不太好啊?”   舒枕山微微垂眸,只见冉步月趴在他□□,伸出一点鲜红的舌尖,挑眉看着舒枕山。   舒枕山无声地捏住他的下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到视频,镇定地问镜头对面的郝乐:“怎么突然问这个。”   郝乐:“因为你们俩只在一起工作,都不一起出来玩的,呜呜!大家一起玩多好呀!”   冉步月躲开舒枕山的手,歪头,挑衅地看着舒枕山,轻轻地舔了一下。   舒枕山顿时头顶发麻,冷声冷气地说:“不了,我们关系不好。”   强硬地把冉步月推开了,这次用了点力道,冉步月没得反抗。   郝乐耷拉着耳朵:“好吧……但是为什么?阿冉那么好的人。”   舒枕山:“没有为什么。”   两人又聊了两句,郝乐劝说无果,只好悻悻挂了视频。   电话刚结束,舒枕山就将冉步月拉了起来,威胁道:“你昨晚还没够是不是?”   冉步月逗完了人,脚底抹油,想跑:“够了够了——”   “嗡。”   手机突然又响起来,这次是冉步月的。   而且又是郝乐。   乐事薯饼:阿冉阿冉,我到新加坡啦,这里好美哦!   冉步月回复道:好好玩!   乐事薯饼:哇阿冉你在线!现在有空吗?我打视频给你看看,这里好漂亮!   “……”冉步月还没来得及拒绝,郝乐已经拨通了视频邀请。   舒枕山眼疾手快地给他接了,在镜头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冉步月惊恐地看了眼背后的墙,和舒枕山刚才的一模一样,这是要完。   他赶紧站起来跑到窗边,让樱花成为自己的背景,镜头谨慎地只拍到脖子以上。   脖子以下的皮肤都不太能示人。   “哇噢!”郝乐惊讶道,“阿冉你现在在哪?身后是樱花?”   冉步月笑笑:“我…在日本旅游。”   舒枕山似笑非笑地站在冉步月对面,伸手剥开他歪斜的领口,指尖在红痕遍布的雪白胸口上游走。   郝乐问:“就你自己?”   冉步月瑟缩了一下,咬紧嘴唇:“嗯,就我自己。”   男人的手法很顽劣。   郝乐哭泣:“阿冉,你宁愿自己去日本,也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来赛车!”   “乐乐,我这次是凑巧……”   冉步月一边安抚郝乐,一边狠狠剜了舒枕山一眼,抬腿踹他,没踹到。   郝乐欢快地问:“那下次呢?我们不久后还会来一次的,你和阿枕要一起加入我们吗?”   舒枕山食指与中指夹紧,轻捻。   冉步月浑身一颤,语气却冷得要命:“他去我就不去了。”   “哎呀……你们关系怎么这么差呀!”   郝乐为两个朋友感到万分愁苦,权衡数秒后道,“那这样,你先来,下下次再让阿枕来好了。”   镜头外,舒枕山脸色黑了一点。   冉步月乐道:“好,可以。”   郝乐:“好呀好呀!哦对了,上次郑二少身边的几个男模特也会来,有几个车开得还挺好的,大家一起玩……你不介意吧?”   瞥着舒枕山不爽的神色,冉步月更是笑着点头:“不介意呢。”   郝乐:“好,就这样说定了!”   冉步月刚挂断视频,舒枕山就逼近过来,手指更用力。   柔嫩的软肉被掐得疼,冉步月皱起眉躲:“松手。”   “下次的赛车聚会……你要去找Kelvin吗?”舒枕山淡然地询问。   冉步月感到茫然,这是谁?   但是舒枕山突然俯身低头,凶狠地用犬齿咬住了它。   冉步月:“嘶!”   “给这里打个钉吧,好不好。”   舒枕山从背后拥住他,语气淡淡的,说的内容却非常疯癫,“可以起到矫正作用,不会再缩回去。钉上可以镶宝石,还可以刻名字……”   “他们一看,就能知道是谁送的。”   -   其实舒枕山真正想说的是,他们一看,就能知道你是属于谁的。   但他还没资格这样说。 第30章 做固炮吧   冉步月被“乳钉”两个字刺激到了, 耳朵红得发烫。   脸色却冷着,不轻不重地在舒枕山胸口扇了一下。“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刻你的名字。”   “我这根怎样你最清楚。”   舒枕山慢悠悠说完, 弯腰将他抱起来。   冉步月骂他“流氓”,顺势箍住舒枕山的肩膀, 双腿缠到他腰间,像只树袋熊一样被抱回了房间。   “去吃午饭。”舒枕山稳稳托着冉步月的大腿根, 穿过房间进走廊, 继续往餐厅走。   冉步月挣扎着往下跳,被舒枕山拍了一下屁股,撅着嘴乖了。   好在整座宅子都被舒枕山包了,走廊上连个管家也见不到。   到了餐厅门口被放下来,冉步月往前走两步又觉得幸好是舒枕山抱他来的,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走路怪累的。   吃完午饭, 舒枕山又忙了起来, 在房间里办公, 时不时出去接个电话,一谈就是半小时,看得出来他挺忙。   本来冉步月想和上次一样直接离开, 反正舒枕山在忙,他们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   但昨天实在透支严重,冉步月半步都不想挪窝。   冉步月窝在榻榻米上看报告,看着看着就有点犯食困, 身心处在非常放松的状态,昏昏欲睡。   奇怪,平时工作的时候他很少这样。   迷迷糊糊中, 有人拿走了他手里的平板,温暖的身体拱进来,很大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到冉步月腰间。   “你不是在打电话吗……”冉步月迷糊道。   舒枕山说:“打完了。”   冉步月感到男人的手在他身上轻抚,力度轻柔,若即若离,却撩得冉步月渐渐有点燥热,神经一跳一跳的,从骨头深处传来阵阵酸麻。   “别弄了……”冉步月皱着眉推开他,“受不了。”   舒枕山问:“吃饱了?”   冉步月哼了声:“嗯。”   “这次够管你几天?”舒枕山问。   冉步月没懂,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舒枕山换了种问法:“你下次打算什么时候,和谁约?”   语气随意,像朋友间的闲聊,跟问“明天你跟谁吃饭”似的。   冉步月看着他,一笑,说“跟你没关系”。   舒枕山点点头表示理解,随手将冉步月扣入怀里,手掌顺着滑腻的肌肤往下滑,修长的中指无名指并拢,不讲道理地屈起,面色却十分淡然。   猝不及防溢出一声闷哼,冉步月刚吐出半句“又来…”,就被迫说不出下半句。   简直没法相信,眼前这人在突破人类体能精力上限的同时还突破了人类道德水准的下限,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裁判官不在现场实在太遗憾了。   舒枕山用空闲的那只手拿来手机,摆到冉步月眼前,好心提醒道:“4号还没过完。”   冉步月不满地小幅度晃起腰,凶恶地瞪住他:“所以?”   舒枕山:“所以我们还有7小时零32分钟。”   舒枕山对冉步月真正的限度了如指掌,即使过了许多年,舒枕山仍然很善于观察和评估冉步月的状态。   冉步月属于又菜又爱撩的那类,不爱运动,身子骨很嫩,强度太集中了容易让他反应过激,承受不了。但如果弄一阵歇一阵,少食多餐,冉步月就能坚持挺久。   最终停下时,冉步月在筋疲力尽中,感受到舒枕山在替他揉膝盖。   接着听到舒枕山问:“阿冉,以后别找别人了吧。”   冉步月累得手指头都不想抬,闻言笑道:“想跟我当固炮?那你也不找别人了?”   舒枕山抿了抿唇,点头。   “为什么?”冉步月微微抬起身,问他。   舒枕山熟练地给冉步月按摩放松肌肉,反问:“我一个人不能喂饱你?”   “这倒是次要的。”冉步月舒服地眯上眼,“主要是你确实挺健康。”   上次之后舒枕山真给冉步月发体检报告了,各项指标都很健康,安全天然有机。   而且每次舒枕山的措施都做得很齐全。   虽说有些过于齐全了。   舒枕山说“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没法容忍再在冉步月身上看到别人留下的可疑痕迹。   两人又在东京单纯休息了一天,这对他们来说相当奢侈,接着乘飞机回国。   一到接机口两人就分开了两边走,田小喆来接冉步月,集团司机来接舒枕山,两队人分散两边,简单说了声拜拜就分道扬镳了。   “老大,这次出去怎么样?舒总没找你茬吧。”田小喆关切地问。   冉步月说:“还行。”   工作节奏回到正轨,唯一改变的是每天送到冉步月办公室的饭菜变了。   那天田小喆照常点了平日吃的那家外卖,送到冉步月手里,他照例没吃。   田小喆正要小发雷霆之际,楼下又来了一个外卖员,说是冉先生点的餐。   田小喆满腹疑惑地拿上去,问冉步月,这是你点的?   冉步月打开餐盒,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看起来还挺好吃的呢!”田小喆扒拉在办公桌边,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冉步月拆开筷子,淡道:“看什么,你自己不是有吗。”   田小喆耷拉着耳朵说“好吧——”,又问冉步月以后是不是不用帮他订餐了。   冉步月说是。   最后田小喆还是成功讨到了一块排骨,刚咬一口就被浓重的姜味呛得皱眉,从此再也不想碰冉步月每天准时送来的外卖。   冉步月桌上摆着一本台历,每个重要日期他都仔细标了出来,比如项目的截止日期、和客户会面、某个专利的申请时间线……处在这个高度信息化的时代和行业,冉步月仍然保持着使用纸制品的爱好。   有个日期一直在冉步月心中放着,没有在台历上标出来,但刻在冉步月心里。   每年越靠近这个日子,冉步月心情就越沉重一分。   今年的这天是个艳阳天,冲淡了冉步月低沉的心情。   冉步月早早和团队请了假,独自驱车来到鹏城北部的公墓,挽着一束洁白的郁金香,提着几袋东西。   墓碑上嵌着年轻夫妻二人的合照,头微微靠在一起,郎才女貌,穿着朴素,望着镜头笑得甜蜜。   “爸妈,我来看看你们。”   冉步月把郁金香摆到碑前,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阿妈,你最喜欢的花,今年没买到粉色,就给你买了白色的,挺漂亮的。爸,给你带的酒,医生说了你不能多喝,所以给你带了度数低一点的,偶尔喝一点没问题……”   “还有妈最爱的这家双皮奶,你们知道现在物价涨了多少吗?就这么一小碗,居然要10块钱!以前我们三块钱就能买到……”   以前妈妈每个月发工资的第一天,她都会欢天喜地地带着冉步月去她最爱的那家糖水店,用两块钱买一碗双皮奶,然后推给冉步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冉步月,让他吃第一口。   小冉步月拿起勺子,舀一口吃掉,皱起小鼻子。天呐,齁甜。   但他还是笑着跟妈妈说“好吃”,然后让妈妈把剩下的吃完。   “味道还是那个味……”冉步月蹲在地上吃了一口,皱起眉,带着笑意说,“齁甜。”   嘴唇一抿,咸的。   “爸,去年我又做了新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冉步月从包里掏出几个纸做的模型,是他在美国公司最后一年的作品,分别是一座现代主义住宅,市中心公园的行人休息区,还有更偏机械的炫酷舷外机设计。   “我觉得我挺厉害的,尝试了很多之前不熟的领域,反响也都不错——好吧,我知道你又要挑错,但你仔细看看,这次能找到设计疏漏算我输,有本事你就告诉我哪里有错……”   冉步月垂下眼,一把火点燃了纸模型。   妈妈和爸爸都是普通的工人,工地、工厂、月嫂、保洁,他们什么都干过,哪里有钱去哪里。   阿爸干的重活比较多,主要在工地里,很多时候在外面一住就是几个月,工地不拖欠工资的情况下,每隔几个月,爸爸就能带几千块钱回家,顺便还会给冉步月捎上一些小玩意儿。   报废的收音机、MP3、有线耳机、甚至还有很大只的废旧发动机。   都是些破烂,但冉步月从小就对这些东西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每次最期待父亲回家的部分,就是他带回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冉步月课余时间就自己鼓捣这些,把东西拆了又修,画图,接电线,狭小的屋子被他弄得像个五金店。   最开始他要琢磨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修好一个录音机,到后来半天时间就能修好。导致冉步月常常缠着他爸要“玩具”。   爸爸想了个办法,就是在冉步月拼好的东西上“找茬”,说即使修好了也不好用,你得创新,你得改进啊!不然别人卖这个,你也卖这个,你凭什么比别人卖得多呢?   你把这个改进成好用的样子,我就回来了。   父亲的本意是让冉步月多玩一阵子,希望他不要觉得自己离家时间太久,没想到冉步月深受启发,歪打正着走向了“小发明家”的道路。   冉步月小学三年级,用不知道哪里收集过来的零件拼成了一个电动滑板车,让学校老师惊为天人。   虽然是个没什么知名度的街道对口小学,但老师还是为冉步月争取来了一个参赛名额,让他去参加低年级组的小发明家比赛。   冉步月始终记得,那天是爸爸带他去参赛的。   比赛地点在青少年宫,建筑群气派、干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萦绕周围。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   爸爸穿着洗到褪色的军绿色步鞋,有些局促地牵着瘦小的冉步月。   父子俩绕了几圈找不到入口,父亲硬着头皮问了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家长,问他小发明家比赛怎么走。   那位家长拎着大牌包,友善地说好巧,我们家孩子也是来参加这个比赛的,一起去吧。   她的儿子和冉步月年龄相仿,穿得像个小王子,身后跟着的应该是他们家司机,帮小王子背着一个大包,里面全是小发明家比赛要用到的各种工具。   而冉步月只拎着一个他爸爸从工友那里买来的、脏兮兮的二手工具箱。   路上,爸爸和那位家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得出对方家长很有涵养,始终没让冉爸爸的话落到地上。   但小孩子总是最直白的,他指着冉步月身上的衣服,哈哈大笑:“你怎么穿盗版呀!Odidos是什么东西,啊哈哈哈哈——!”   他拖长音,声音清脆地把Odidos又念了一遍,好像觉得很有趣。   冉步月脸颊唰的红了,紧紧攥住了父亲的手。   爸爸也紧张地握住了他的小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对方家长笑着打圆场,才结束了尴尬的对话。   后来冉步月才懂,他爸爸妈妈会在批发市场花20块买这件盗版Adidas衣服给他,是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这个牌子,也根本看不出这件是盗版。   他们只知道这件是所有同类童装里最贵的,想来质量也是最好的。   那是冉步月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但也是那次,冉步月穿着20块钱的盗版短袖,拎着破旧笨重的工具箱,在现场几十个衣着光鲜的小孩中,拿到了小发明家比赛的第一名。   他获得了一张纸质奖状,和一个矮矮的奖杯,没有奖金。   但爸爸还是非常开心,带他去吃了一顿肯德基。   冉步月站在柜台前,仰头斟酌许久,点了一个嫩牛五方,他和爸爸两个人在店里坐了一个钟头,把嫩牛五方吃完了。   那是他迄今为止吃过最好吃的一顿料理。   奖状和奖杯一直好好保存在冉步月家里的展示柜里,和他后来得过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奖项摆在一起。   在父亲意外去世的那一年,妈妈把他当时所有的奖状复印了一份,从小学到初中,厚厚一沓。   下葬那天,燃烧的奖状和纸钱碎片一起,在半空中旋转着飞舞。   这样爸爸在那边也能看到你的成就啦。妈妈说。   于是冉步月就此养成了习惯,拼命拿荣誉,只为了能在父亲忌日这天,让爸爸看看自己变得多厉害了。   然而两年后,妈妈也走了,恰好和父亲同一天。   长期营养不良、过劳,最终出了意外。   从那以后,只剩下冉步月一个人每年复印这些奖状了。   今年倒是有点不一样。   冉步月坐在墓前,点燃了一沓纸,是他工作室的经营执照复印件,还有公司商业登记证。   “爸妈,今年我回国了,开了我自己的工作室。能接自己想接的案子,还能常来看你们。”   冉步月絮絮叨叨:“目前项目进展都挺顺利的,把合同偷偷给你们看看……不过都是保密的,你们不能对外说哦!”   烧到舒枕山那份的时候,冉步月点火的手一顿,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人的合同太厚了,就给你们烧签名页看看吧,保护环境。”   “唔,是的……我又见到他了。”冉步月撩了下头发,声音低了点,“好吧,我知道你们可能不爱听。但我可能还是喜……哎,我不知道。”   自从知道舒枕山是砚川集团的大公子之后,冉步月对他的情感就是很复杂的,最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他做不到与他正常相处,于是只能躲。   有时冉步月在心里都不愿深思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反而在父母面前,他有更多胆量面对。   砚川大公子确实是父亲去世后那段时间的痛苦来源之一,但如果没有后来砚川集团给母亲意外去世的天价赔偿款,冉步月很可能没钱缴纳外国顶尖大学的学费。   不管是哪一种,都只能说明两人身份隔着天堑。   他们随手一挥洒下的恩泽,和随手一收索取的利益,对他们来说不过仨瓜俩枣,却足以颠覆或改变一个普通家庭的一生。   这个问题冉步月暂时没有结论,他也不想在父母面前提什么上不了大雅之堂的炮友关系,所以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就像他也没有在舒枕山面前提到自己父母的那些事一样。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太短暂,不足够让冉步月坦陈一切。   每次冉步月都会做一个结语,今年也不例外。   他想了想,总结道:“其实我觉得,大三之后,我们的生活一直挺顺利的,能走到现在,我也很满意。”   此话不假,当年和舒枕山分手之后,冉步月化悲痛为力量,全身心搞事业。   最开始只是在学校范围内搞搞,直到大三顺利拿下UDA金奖,他年纪轻轻,才华被全世界看见,从此走得顺风顺水。   “谢谢爸妈保佑。”冉步月对着微笑的年轻夫妇磕了一个头,很郑重。   回程路上,冉步月心情仍有些沉郁。   一回到工作室,他迎头撞上了哈哈大笑的田小喆。他正在嘲笑舒枕山的冰淇淋打得像一坨屎。   看到冉步月回来了,田小喆赶紧迎过去,说欢迎老大回家!   冉步月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舒总来了,我跟他说你今天请假,本来他都打算回去了,没想到正好碰到你回来。”田小喆碎嘴子地通风报信,多看了冉步月一眼,八卦道,“老大,你出去哪里玩啦?心情不错呀。”   “一个挺好玩的地方。”冉步月有点无奈地哄道,接着朝舒枕山走过去,问他,“舒总有何贵干?”   舒枕山盯着他的时间比平时更长,半晌才道:“今天是CMF方案的初稿截止日。”   冉步月有点疑惑:“灰莉昨天应该已经给贵团队了。”   舒枕山:“我有些别的想法,去办公室聊吧。”   冉步月和舒枕山走到二楼办公室,关门,玻璃保持着透明。   两人分坐办公桌两端,很规矩的商务会谈模样。   没想到舒枕山开口第一句话是:“心情不好?”   “……”冉步月哑然,垂了一下眼睛,说,“没有。”   “你做你的事情吧。”舒枕山道,“我没什么特殊的事情要聊的。”   “那你来做什么?练习打冰淇淋?”冉步月深感不解。   舒枕山:“……”   冉步月按下一个按钮,玻璃门发出开锁的细微声响,道:“那你回去吧,我不送了。”   舒枕山仿若未闻,坐在椅子上没挪窝。   冉步月:“?”   舒枕山说:“就来陪你一会儿。” 第31章 想杀了他   舒枕山说要陪冉步月, 还真就坐在旁边陪他工作了一晚上。   两人安静地各干各的事情,像结伴在图书馆自习的大学生,让冉步月有种恍惚回到过去的错觉。   这天之后, 舒枕山每次来谈完事情,都会在冉步月办公室里多坐一会儿, 不干什么特殊的事,就陪着。   他本人来得不算频繁, 每天午晚两餐饭倒总是准时到。   冉步月就从落地窗望出去, 能看到舒枕山的办公室有人还是没人,也能看到舒枕山下班没有。   冉步月知道对面也能看到他,因为有几次呆到很晚的时候,Patti给田小喆发消息,问他是不是还在加班。   估计Patti是陪着老板加班加疯了, 暗地里找同为助理的田小喆吐槽。   冉步月只好以田小喆的口吻代为回答, 说他已经下班了, 只有他们冉总监留着, 还有点事。   Patti就说, 这样呀,那你跟冉总监说一声吧,要他早点休息, 熬夜对身体不好。   这姑娘还挺善良,语气也温柔,冉步月心里软软的。   冉步月回她:你也早点下班呢,留你老板一个人加班吧, 你别跟着他耗。   过了半晌,那边回复道:好呢,我马上走了。   冉步月想了想还是追加了句:哈哈, 你也叫舒总早点下班吧。   Patti:好呢^^   冉步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披着田小喆的皮跟人家美女助理在深夜聊天,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好,还挺互相关心的,顺便关心一下对方的老板,颇有种职场人互相靠近的感觉。   会不会介入他人因果了啊?冉步月心想。   但冉步月暂时不打算把这个号给田小喆,他没法解释账号的来由,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拉不下脸跟隔壁舒总聊天吧。   冉步月打算让“田小喆”和Patti维持正常友好社交,走一步看一步。   这段时间忙中有序,各个项目推进顺利,吃的也合胃口,冉步月心情不错。   一个下午,冉步月办公室的门被董雯雯推开,她面色严肃地说:“总监,我有事跟你说。”   冉步月关好门,让她坐下,慢慢讲。   董雯雯却没坐,把几张纸递给冉步月,低声道:“我们去工地核验的时候,发现惠星在实际施工中偷工减料。”   董雯雯是惠星项目的项目经理,承接的是仅次于砚川科技的大设计案。她行业经验非常丰富,做事踏实,雷厉风行,很优秀,冉步月花了大价钱把她挖来。   她说这项目有问题,实际情况应该八九不离十。   冉步月阅读她递来的报告,眉头越皱越紧。   惠星地产的项目其实不复杂,他们打算改造自家商业综合体的外观设计,遍布全国多个城市,树立新的、更统一的品牌形象。   这个项目的推进一直很顺利,董雯雯交上去的设计稿几乎都是一遍过,很快就定下了最终的设计方案。因为对方的工程师和建筑师也表现出了很强的专业性,他们一直没觉得不对劲。   大家闲聊时还会说,希望多来点像惠星这样的客户,事少钱多。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他们施工队动作很快,前些日子把第一个试点的地方做好了。我们正常进场检查,检查到一半被赶出来了,探测器检测仪都差点被他们没收。”   董雯雯指了指纸上的数据:“测出来屈服强度小于335兆帕,钢筋直径负偏差大于0.3,远低于我们设计出来的标准。他们擅自减少了钢筋使用,还代换成了强度更低的那种。”   冉步月问:“我们这边出的设计稿都完成证据固化了吗?”   董雯雯:“嗯。我确定都做好了的。”   意思是,他们能确认ROAM交上去的设计稿是符合建筑规范的,甲方施工中的疏漏与他们无关,即使以后真出了什么事,主要责任肯定算在惠星头上。   他们大可以当作没检测过,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直接拿钱结案。   但冉步月不用三秒就做出了决定:“跟他们终止合作吧,我亲自去跟他们负责人说。”   董雯雯对于这个决策没有异议。   “幸好你带人去检查了。”冉步月说,“恐怕再晚几天,他们该藏的就藏好了,没那么容易查出来。”   董雯雯:“他们大概也没想到我们检查得这么迅速。”   冉步月给惠星地产的项目负责人致电,要求按照合同条款终止合作,他们支付违约金,对方不可以再采用他们的设计。   对方负责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显然从工地里发生的事推断出了缘由。   他们约冉步月下周见一面,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比较清楚。   本来冉步月说去他们公司就行了,该签的合同、该聊的事,在办公桌边就能完成。   但对方很坚持地要请冉总监和董经理吃个饭。冉步月念及国内确实比较爱在餐桌上谈事情,就答应了。   去餐厅的路上,冉步月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一直跳,精神不太好。   “冉总监,董经理,到地方了。”   冉步月睁眼,有些晕乎地下车,刚仰头看了眼地方就愣住了。   “他们约我们……在这里吃?”   董雯雯冷哼了一声:“这公司在项目上偷工减料,请人吃饭时倒是出手阔绰。”   眼前赫然是市中心的某栋高楼,顶层有个旋转餐厅,据说有钱都不一定订得到。   冉步月自虐地盯着大厦顶层,那里挂着“龙腾商业中心”几个大字。   背后涌起一层层的冷汗,四肢好像被钉住了,动弹不得。   “总监,你还好吗?”董雯雯问。   “嗯,我没事。”冉步月回神,理了理身上的西装,快步走进大厦里。   早知道他该亲自看看今天来什么地方吃饭的,而不是全交给别人安排。而且对方选择这个地方肯定也是出于巧合。   电梯里的数字一个个爬升,攀到数值最大的那个数字,停下了。   冉步月的心情也已经调节完成。   门刚打开,便有服务生在门口迎接他们,带着他们七弯八拐地来到包间。   “请进。”   服务生低眉顺眼地替他们打开一扇门缝,很守规矩地退到一边。   冉步月推门而入,和屋里坐的几个人打了个照面。   桌边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两个穿正装的是惠星那边的负责人,坐在主位的男人穿着随意,只有上位者会拥有这么随意从容的气场,他看到冉步月,弯起桃花眼朝他笑了一下。   就这么一眼,冉步月瞳孔便猛地一缩,如坠冰窟。   “你们来啦,快快来请坐。”两位负责人赶紧起身,满脸堆笑地和冉步月董雯雯握手,“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项目的注资方,滕琮明先生,也是龙腾集团的高管。”   不得不说,滕琮明生了副好皮囊,桃花眼、薄嘴唇,在这个社会里,长得好看的男的足以横着走。而滕琮明是龙腾集团家的少爷,更是走都不用走,他生下来就已经到达了许多人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顶端。   在国际高中,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校园的风云人物,家世雄厚,长相英俊,成天有一大帮子小弟拥护他,女孩们嘴上不说,实际上也爱惨了他。   冉步月被他的小弟们抓到国际部的厕所里,像被关押的囚犯一样等待他们老大的审判。   滕琮明带头骂他“娘炮”,拎着他的长发推了第一下剃刀,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滕琮明本人亲自做了,他的追随者们将“惩罚冉步月”作为一种媚上的手段,似乎谁更能让冉步月痛苦,谁就能得到更多滕琮明的青睐。   于是很多时候,滕琮明只需要袖手旁观,连力都不用出,脸上带着绅士的笑意。好像他不是在旁观霸凌现场,而是在和女孩交际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那段时间,他的脸经常出现在冉步月的噩梦里,那是一张化成灰冉步月都认识的丑恶的脸。   滕琮明站起身朝冉步月笑的时候,和以前那张带头嘲笑冉步月“娘炮”的嘴脸重合,令冉步月瞬间喘不过气来。   “久仰久仰,冉先生。”滕琮明握住冉步月的手,笑着说,“我投的项目有幸能邀请到国际知名设计师团队,也是他们有眼光。”   冉步月不论心中如何波动,表面仍然冷静,从容笑道:“不敢当。我们能力有限,今天这顿饭就是想跟各位道个歉,我们完不成设计要求,得麻烦惠星另寻高明了。”   “哎呀,上来就把话说得这么绝,冉先生好心狠。”滕琮明做了个手势,“来,坐。我们慢慢吃,慢慢聊。”   桌椅一阵响动,众人落座,对方负责人自然地接过话,先回顾了一下项目历程,把董经理和ROAM团队大夸一通,表明合作很愉快,推进很顺利,然后回到自身,暗示他们报酬给得很丰厚,不理解冉步月为什么做出解约的决定。   官腔套话,语义迂回,绵里藏针。   冉步月很反感这一套,直白道:“我们给出了设计稿,贵公司接受并批准了,那么就得根据合同条款,按照我们的设计生产。不然岂不是砸我们招牌?”   “你们没按照设计稿做?”滕琮明突然厉声质问两个负责人,“你们不按设计图做,为什么还要花高价请他们工作室,你们俩自己随便画两笔就完了呗!”   负责人忙不迭道:“我们就是完全按照设计图做的,可能是冉先生误会了。”   滕琮明:“哦,是吗?”   另一个负责人拿出几张图,部分是概念设计图,另一部分是建好后的实拍,递给滕琮明:“滕总请过目。”   滕琮明随手翻了翻,挑眉:“确实是完全一样的啊。”   从外观上来看当然是一样,偷工减料的部分都藏在里面,光看照片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滕琮明和两个负责人演的是一台戏,他们这是摆明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滕琮明把图摆到冉步月面前,很好学地问:“冉老师,您给指一下,我们哪里做得不对?”   董雯雯面色严肃,正想开口,被冉步月不动声色地制止了,替她道:“当然可以指给你看,只是不在这张图上。”   “噢。”滕琮明的语气变得有些危险,“能给我看看吗?”   “如果贵团队执意认为自己没做错,那也没这个必要。”冉步月道。   滕琮明声音透出些许寒意:“如果我们同意解约,你们会怎么处理它。”   意思很明白,解约可以,但ROAM不能把手里的证据交上去。   冉步月笑笑:“这好像与滕总无关。”   滕琮明说:“你们想要什么,钱?”   冉步月:“不缺。”   滕琮明用那双阴毒的眼睛久久盯着冉步月,冉步月毫不胆怯地回视,气场坚定。   餐桌上堆满了山珍海味,气氛却十分僵持,落针可闻。   许久,滕琮明突然笑了。   “哈哈哈,搞得这么紧张干嘛。吃菜啊。”滕琮明说,“话说回来,阿冉是我的高中校友呢,关系还不错。阿冉当时在学校里名列前茅,但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我这个同学了。”   冉步月强压着反胃的冲动,笑着说:“当然记得,滕总以前可是叱咤风云,呼风唤雨。”   那两个负责人立刻笑着缓和气氛,原来是老同学呀,那就好说了,同学一场,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的呢?   “老同学,我们叙叙旧?”滕琮明端起酒杯,朝露台示意了一下。   冉步月淡然起身。   来到露台上,两人假模假样地碰了个杯,滕琮明一饮而尽,冉步月没喝。   “我从来不管这些小事。”滕琮明说,“但他们跟我说ROAM总监是冉步月,我立刻就来了。我是为你来的。”   冉步月死死捏着手中的高脚杯,指尖颤抖。   “阿冉,你肯定记得这里吧。”滕琮明一挥手,仿佛君临天下,将大厦林立的繁荣城景尽收眼底,温声笃定道,“你肯定不会忘记的。”   他惋惜地说:“当年你父亲从这里的外墙摔下去,你才几岁?十三,十四?可惜他自己粗心大意,赔了一条命,还正好砸在舒大公子的跑车上。要不是人家大发慈悲地不跟你家计较,你爸欠下的债不知道你要几辈子才能还清呢……”   闭嘴,闭嘴!   冉步月想狠狠地把酒杯砸到滕琮明头上,用尖锐的玻璃刺进他脑门,然后把他从这高空露台上推下去。   要用尽所有理智,冉步月才能拼命克制住自己。   “你没必要颠倒黑白,也没必要激怒我。”冉步月呼吸紧促,语气却平静,“你自己清楚,逃避赔款、倒打一耙、校园欺凌,都是你和你家里做的,从头到尾错的只有你们。”   “是吗?哪里有记录?”滕琮明疑惑地问。   “以前或许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冉步月淡道。   滕琮明玩味地看着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不愧是大设计师,手里有钱,说话都变得有底气了。”   “跟底气没关系。”冉步月说,“只是一个普通公民该做的事。”   滕琮明眯起眼:“行啊,我现在很好奇你有本事翻起什么风浪,我拭目以待。”   冉步月撇下他往回走:“先签解约合同吧。”   滕琮明倚在白玉雕栏边没动,悠然吐出一口烟,随意来了句:“你现在手上最大的项目是舒枕山的吧?”   冉步月心脏一沉,打趣道:“滕总连这都知道,挺八卦的呢。”   “舒总就在隔壁,跟我爸谈生意,聊得正开心呢。要不要我带你去跟他打个招呼?”滕琮明道。   “顺便重新向舒总介绍一下,以前那个给你家带来了血光之灾的人……就是你现在的合作伙伴呢。”   冉步月满不在乎地说:“你去说啊,我不care。”   “是吗?”滕琮明笑容愉悦。“但我听说,你跟舒总关系不太好呢。”   “私交甚恶——他们都这么说。舒总还不知道他被你家毁了一辆豪车吧?”   冉步月淡道:“正因如此,砚川选择我是因为我的实力。你觉得他会更在乎很多年前的血光之灾、我和他的私人摩擦,还是更在乎现在我能帮他赚到的利润?”   滕琮明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几乎变得有些……欣赏。   “阿冉,你长大了。”   “闭上你的贱嘴。”冉步月不再掩饰嫌恶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签完解约合同,两个负责人堆笑地看向冉步月,试探地问:“冉总,那咱们就说好了……?”   冉步月懒得看他们,把合同装好。   “走吧。”滕琮明朝两个负责人招了招手,语气狂妄,“放心,他翻不出什么浪花。”   滕琮明突然回头看向冉步月:“不过我还是很期待你的表现。”   三人走后,包间沉寂下来。   董雯雯皱眉:“太嚣张了,他明摆着不在乎我们举报他。”   冉步月望着满桌残羹冷炙,脸色苍白如纸。   刚才纯靠一口气死死撑着,现在这口气没了,整个人像消气的气球一样坍塌下去,浑身不断地冒冷汗,打哆嗦,像生了重病。   董雯雯一探他的额头,又冰又湿,惊道:“总监!你怎么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冉步月用力摇头,突然站起来,闷头冲出了包间。   奔进洗手间,冉步月冲进一个隔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和上次晕机引起的干呕不同,这次是真的呕吐,胃袋翻天覆地搅动着,刚刚强咽下去的鲍鱼、龙虾、海鲜羹,全部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口腔鼻腔全是咸腥味。   玻璃外墙清理工人从高楼坠下,砰的一声巨响砸在明黄色的崭新跑车上,凹下一个深坑。   隔壁的新楼盘正在开张剪彩,传来欢快的舞狮鼓点,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盖住了这道无人在意的、如水滴入海的微弱声响。   而这道微响,却如震耳欲聋的洪钟大吕,将冉步月一辈子都笼罩在底下。   同层楼,最高规格的雅间散了席,浓重的烟味溢散出来。   身后几个醉醺醺的老家伙轮流和舒枕山握手,继续沉浸到互相吹捧之中。   舒枕山不欲多留,大步离席,特意挑了个离得最远的卫生间,洗掉手上的老登味他就走。   站在洗手池前,他听到某个隔间里传来压抑痛苦的呕吐声,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哀嚎,像受伤的野兽从胸腔挤压出的低声呜鸣,令人揪心。   一般碰到类似的情况,舒枕山都会去看看。   隔间门虚掩着,舒枕山轻敲两下推开,一团瘦削的身影窝在角落瑟瑟发抖。   黑衣黑发,浑身都埋在黑色的阴影里,只有后颈骨凸起的一小块皮肤白皙得刺眼。   舒枕山不出半秒就完成了辨认,愕然道:“阿冉……?”   他猝然心惊,冲过去跪下,伸手去扶冉步月。   然而刚碰到他,冉步月就猛力甩开了舒枕山的手,整个人拼命往角落里缩,嘴里低声重复着什么字句。   舒枕山凑过去听,听到他说的是“别碰我”,语气近乎哀求。   “别怕,阿冉别怕。”   舒枕山温声低语,揉了一下冉步月头发,却换来一声更凄厉的短促尖叫,冉步月惊惧地看着他。   “我不碰你了。”舒枕山立刻退开半步,以示自己没有敌意。   冉步月额上一层层浸出冷汗,长发凌乱,身上西装皱巴巴的,衬衣领口开了两颗扣子,胸口粘着呕吐物,目光涣散,失焦的眼瞳里没有倒映出任何人。   舒枕山心被搅碎成了很多片。   “小蛇,小蛇。是我……”   舒枕山低声道,“你是安全的,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是安全的。”   冉步月还是没有反应,仍然缩在角落一个劲地发抖,像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   舒枕山便不厌其烦地安抚他,喊他“小蛇”,告诉他他是安全的。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称呼。被这样称呼时,他是绝对安全的。   感觉到冉步月一点点平静下来,状态没有那么抵触,舒枕山尝试着握住他的手。   冰凉,柔软,没有一点力气。   “乖……没事了。你看看我,我是舒枕山。你看看我。”舒枕山哄道。   冉步月涣散的眼眸终于慢慢聚焦,手指也下意识寻找依靠,抓紧了舒枕山的手。   男人的手温很高,掌心干燥有力,稳稳地托着他。   “小蛇宝宝好乖。”   舒枕山半跪在冉步月面前,视线压得比他低一点点,仰视着他,温声引导道,“小蛇,我是谁?”   冉步月漆黑的眼珠动了动,艰难地聚焦到舒枕山脸上。   “舒……”   舒枕山紧紧把冉步月抱进怀里,完全不顾他满身狼狈。   他感受到冉步月胸腔剧烈的起伏,还有肩头传来的湿热。   舒枕山慢慢拍打冉步月后背,一下下顺着毛,轻声问他,“发生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怀里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   “不想说也没事,我不问了。”   冉步月把脑袋埋在舒枕山背上,委屈地说:“这里的菜特别难吃……”   舒枕山一愣,没有追问,只温声问:“那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第32章 固炮职责   “好点了吗?”舒枕山问。   冉步月迟钝地眨眼:“嗯。”   “漱漱口。”   舒枕山端着一杯水, 贴到冉步月唇边。   冉步月就着他的手漱了漱口,然后接过来,自己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润了嗓子, 冉步月声音还是哑的:“你怎么在这里。”   “跟几个卖房子的老头子有事情谈。吃完饭来洗手,没想到会碰到你。”   舒枕山拿着几团纸巾, 垂着眼,很自然地帮冉步月清理掉西装领口的秽物。   “嗯……”   幸好是被舒枕山碰到了, 冉步月想。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把他从梦中叫醒的人是舒枕山。   但他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董雯雯还在外面,这里是滕家的大楼,他要快点回去,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越早越好……   “我跟田小喆打过电话了, 他开车来接你, 董经理在这层楼等你。”   “他们知道你是吃坏了肚子, 所以准备了些暖胃的粥和小菜, 你出去先垫垫。如果想吃别的, 回去我再给你做。”   舒枕山不急不躁地说了一大串,很周到,让人觉得可靠。   大概是因为心理状态比较脆弱, 冉步月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了:“你安排这么多干嘛,是我保姆吗?”   舒枕山自然而然地答:“我是你的固炮,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哦。”冉步月呆滞,“是吗?”   舒枕山:“国内习俗是这样的。”   “知道了。”冉步月点点头。   他现在基本上处于舒枕山说什么他听什么的状态。   于是舒枕山要他扶着他站起来, 冉步月就扶着他站起来了。   要他站在镜子前别动,冉步月就乖乖站着,任由舒枕山帮他整理领口, 一颗颗扣好衬衣的扣子,抚平西装的褶皱,又用湿巾擦了一遍脸。   像个被大人照顾得很好的小孩。   “能不能自己走?”舒枕山问。   冉步月:“能。”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外走。   冉步月注意到,洗手间门口放着一个“正在清扫,请勿进入”的牌子。   “总监,你还好吧?”董雯雯快步走过来。   “我没事,就是刚刚吃了太多海鲜,我不太适应。”   冉步月除了嘴唇还有些苍白,恢复速度神速,看不出任何异常。   董雯雯点头,看向舒枕山:“舒总,多谢你帮忙。”   “不必。”舒枕山很疏离地站在一旁,淡道,“举手之劳。”   三人别过,冉步月和董雯雯坐进车里,田小喆像个妈,焦虑地问董雯雯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俩在前座聊,冉步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托腮看着窗外,心跳再次焦虑地加速。   车驶出龙腾商业中心停车场,左拐,再左拐,来到一条光秃秃的小道,街边画着白色的停车线,油漆很新,看来是这几年被重刷过了。   窗框将一小片街景砸入视野,冉步月顿时呼吸不畅。   他太熟这里了,这是刻在他心里永远无法忘记的街道,爸爸就是摔到了这里。   当时冉步月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时候,现场只留下了一片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从地面痕迹能推测出之前这里停了一辆车。   在此一周前,父亲应聘成为高层外墙清洁工,理由很简单,时薪高。   当时冉步月刚考入全省最好的高中,班主任颇具国际视野,她看了冉步月之前获得的奖项和考试成绩,惊为天人,建议他可以考虑将目标定为世界顶尖大学。   国外大学的学费是国内大学的无数倍,几乎是他们全家一辈子都无法攒到的天文数字。冉步月认为没必要,但父母听到老师的想法后非常开心,告诉冉步月他们有钱,要他什么都不用想,好好读书就行。   班主任也告诉冉家,暂时不用考虑钱的问题,可以申请助学金或者贷款,如果需要,她也可以尽一份绵薄之力。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瞒着他考了高空作业证,多打了一份工,虽然危险,但来钱快。   没想到父亲第三次出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冉步月和妈妈都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现场被清理得很快,没有尸体,也没有吊篮的残骸。   妈妈崩溃了很短一段时间就振作了起来,她找到丈夫的施工队,苦苦追问。他们终于悄悄告诉她,那天的事故是因为吊绳断裂,设备老化或者不符合国标要求都可能导致这个结果。   她找到清洁公司和龙腾地产讨要赔偿,对方却一口咬定她丈夫出事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因工人个人原因造成的后果一概不予赔偿”。   后来才知道,连这份合同都陷阱重重,没有明确表明工人权益应该如何保障,具体又由谁来负责。   母亲投诉无门,只能去龙腾地产门口闹,刚引起一点骚动就立刻被驱赶了。   次日,家里突然来了几个西装革履板着脸的大汉,带来了一张120万元的天价欠条。   对方冷漠地告知她们,冉步月父亲砸到了一辆全新的超级跑车,导致全车报废,新车保险只能覆盖一部分赔款,剩下的部分需要由冉步月母亲偿还。   龙腾集团购买了这辆车,打算送给砚川集团的大公子,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母亲拿着债单的手不停地颤抖,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龙腾集团从欠她们家钱,摇身一变成了她倒欠,而且是一笔天文数字。   对方摊手,说怨不得别的,只能怨你丈夫连出事都没挑个好地方。   而且那天恰好是隔壁砚川集团旗下新店开业,也是砚川老总送给他们大公子的生日礼物,店就在出事地点邻街,广东人最讲彩头,发生了这种大不吉利的事,大公子没找你们要做法事的钱已经很好了。   母亲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少年冉步月在无尽的绝望中生出愤怒,为什么他生日时买一块蛋糕都要犹豫很久,而有些人的生日礼物比他爸爸的命还要贵重。   在他和妈妈度过几天暗无天日的日子后,突然又换了一拨人来到他们家里。   他们态度友好,说自己来自砚川,大公子说不用他们还这120万了,并且表示了对他们家的慰问。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将欠款单作废了,还给母亲打了十万块钱。   事情的转变太突然,这钱本不该砚川来赔。母亲情绪失控,说了很多声谢谢,冉步月松了口气,同时感到难以描述的难受,甚至有些怨恨。   不论是欠120万还是得到10万,都不过是大公子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他父亲的命在那些人眼里,到底值什么呢?   这之后,妈妈挑起了家里的大梁,背着冉步月偷偷打很多份工。   冉步月哪能看不出母亲的辛苦,劝了她很多次。   但妈妈只捧着他的脸说,冉冉,妈妈不觉得辛苦,我想让你知道你很优秀,可以通过自己的实力和他们那些公子上一样的学校。   回到校园后,冉步月发现他其实已经和公子哥们上同样的学校了,因为龙腾地产的少爷,滕琮明找上了他。   滕琮明念的是他们高中的国际部,在某次冉步月独自放学的路上堵住了他,直勾勾地打量他:“冉、步、月,就是你爸砸坏了我家送给别人的车,还弄脏了我家楼下的地。是不是?”   这就是冉步月噩梦的开始。   他不是没想过办法,尽量远离国际部、尽量不出教室、甚至向老师求助,但滕琮明总有办法找到他。   冉步月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妈妈,她已经够忙了。   他想说,妈妈,即使上同样的学校,他们也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一年半后,冉步月在一个平常的晚自习上,从班主任那接到了母亲的噩耗,长期过劳导致的意外。   班主任在办公室里告诉他这件事,眼眶都是红的,但冉步月却仿佛没有知觉,整个人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   他麻木地赶去现场,麻木地办完母亲的葬礼,麻木地发现账户里多了一大笔钱,是母亲雇主发来的保险赔款。   雇主方写着砚川集团,她曾经跟冉步月提过,因为砚川免了他们的债,还给了他们钱,她想为他们工作,作为微不足道的报恩。   没想到她最后也倒在了砚川集团的岗位上。   冉步月不愿承认,但砚川的赔款确实让他有能力出国读书。   收到录取通知邮件,看到Congratulations的字样时,冉步月开心了一瞬,接着被巨大的苦楚淹没。   他的今天,是由父母的生命换来的,是被巨型企业的雨露施舍来的。   但是人无法改变过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不让父母失望。他要好好念书,好好珍惜他所拥有的一切。   上天待他不薄,让他在刚进大学没多久,就认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和一群聪明可爱的朋友。他收获了很多新体验,收获了吻,收获了拥抱,收获了爱。   就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上天又向他开了个玩笑。   一个自称是舒枕山堂弟的人出现在眼前,莫名其妙地找冉步月闲聊。   和他的交谈中,冉步月这才得知舒枕山是砚川集团的大公子。   他堂弟还很惊讶地反问,你怎么会不知道?   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冉步月自问。   他能看出舒枕山家境优渥,但他下意识回避去了解更多细节,他天真地希望他们只是两个平等的人,他们的关系与任何家世背景无关。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舒枕山就是那个砚川集团大公子。   冉步月对这位大公子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如今发现他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更加难以面对他。   在舒枕山根本没有意识到的角落阴影里,一个叫冉步月的小孩,已经跟他扯了一本太过难以算清的烂帐。   冉步月不知是该谢他还是怨他,更不知道要怎么爱他了。   “阿冉。”舒枕山唤他。   冉步月从满屏的历史新闻和陈年资料中抬头,看到舒枕山提着沉甸甸一袋东西走进办公室,熟门熟路地开了办公免打扰模式。   舒枕山把餐盒一个个拿出来,筷子塞他手里。   “随便叫厨师做了点,你挑喜欢的吃。”   打开饭盒,看到明显比平时更丰盛的菜品,冉步月注视数秒,沉默地吃起来。   他沉默地吃,舒枕山在旁边沉默地看。   吃完一道甜口番茄炒蛋和一道姜丝拌鱼生,冉步月终于撑不住了,轻叹一声:“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舒枕山显然等了这一刻很久,像一条守在食盆旁边终于被允许吃饭的大型犬,开口便问:“你和滕琮明起冲突了?”   冉步月对此并不惊讶,毕竟舒枕山随便一问就能知道冉步月中午是和滕琮明吃的饭,所以他也没怎么隐瞒。   “嗯。”冉步月简单总结,“我们发现他手底下的项目不按我们给的设计图做,偷工减料,我们想举报他,现在在整理证据。”   舒枕山:“OK.”   这都是表面发生的事情,舒枕山再清楚不过。   冉步月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产生那么大反应,肯定有别的原因。   其实舒枕山在回到公司的路上,已经查到了冉步月和滕琮明在同一所高中就读,这都是写在档案里的,很好查。   舒枕山几乎瞬间就联想起冉步月说过的被欺负的经历,尽管他说过的内容很少,但舒枕山凭直觉就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他想起大学时冉步月无缘无故冷落他的那段时间,当时自己逼得很紧,每天都想要从冉步月嘴里得到一个答案,恨不得钻进冉步月的脑子里去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理他了。   但现在,舒枕山不打算这样做。冉步月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自留地,他也早已拥有足以独撑一片天的实力。   更何况,舒枕山现在也失去了这样做的身份。哈哈。   冉步月等了半天,没等到舒枕山的下一句话,有些惊讶地问:“就问这些?”   舒枕山:“你还想我问什么?”   冉步月语塞:“唔…没有。”   舒枕山看着他,半晌,语气平缓地说:“阿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情。不用顾忌。”   冉步月盯着他:“为什么?”   舒枕山淡然道:“我给你兜底。”   冉步月愣了愣,短促地笑了声,问:“按照国内习俗,这也是固炮的职责吗?”   “……”   舒枕山垂下眼:“不全是。” 第33章 抛个飞吻   没等冉步月讲话, 舒枕山问道:“滕琮明知道你要跟他硬扛,是吗?”   “是的。”冉步月耸肩,“不巧, 已经打草惊蛇了,不, 应该说是已经打鼓宣战了。”   冉步月轻轻话音一转:“但他没把我放在眼里。”   “可能只是他表现出来的。”舒枕山淡道,“他们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宁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冉步月夸张地抱起双臂, 缩缩脖子:“滕琮明会不会来追杀我?”   舒枕山板起脸,吓他:“有可能。你怕不怕?”   “我好怕怕。”   说着怕,冉步月表情倒是十分无所谓,单手托腮,满不在乎地反问:“但是, 不是有你帮我兜着吗?”   “嗯。”舒枕山说, “去哪都不用怕。”   两个人没有聊得太直白, 却互相能get到对方的意思。   没说多久, 舒枕山就收拾好吃空的餐盒走了。   冉步月重新打开电脑, 心里踏实很多。   电脑上开着很多窗口,全是关于龙腾地产的内容。   龙腾地产一直采用的是传统地产模式,近些年扩张很快, 在全国各地扩大土地储备,新建楼盘,工程量密集。   新闻中大多数都在庆贺龙腾新楼开盘,和年收入持续增长的喜报, 一片欣欣向荣的模样。   但随便翻翻财报和相关附注,轻易就能关注到他们过高的杠杆率和负债率,足以引起警惕。部分研究员们对龙腾持乐观态度, 毕竟是老牌大集团,倒台的可能性不大,也有部分研报中写出了对龙腾这种经营现状的担忧,投资态度放得很保守。   这都是明面上的信息,冉步月想找的不止这些。   父亲曾经工作的清洁公司缺乏相关资质,提供的器械不符合标准,合同不具备完备法律效应,欺骗工人,与它签合同的龙腾地产对这些都心知肚明。   冉步月相信自己的父亲的意外绝不是孤例,从他们这次偷工减料的事情就能看出,龙腾是惯犯,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有闹大。   曾经发生的事已经沉沙掩埋,但总有痕迹留下来。   即使龙腾权势滔天,冉步月也不相信在这个时代他们有本事掩盖一切。   很快,一些信息就被他筛选出来。   七年前,龙腾投资的某项目拖欠民工工资达百万元。   五年前,龙腾子公司建筑工地上一位工人施工时失足从高空坠落,导致严重受伤,施工方拒绝支付赔偿金。   四年前,龙腾某子公司破产清算后仍未支付民工工资。   三年前……   两年前……   这些报道的热度都不算高,有些后面写着“已和解”或者“已赔付”,并未写明是如何和解,又实际赔付了多少钱。   这些信息像平平无奇的沙砾一样被淹没在互联网的茫茫石滩中,但冉步月比谁都清楚,这些简短的文字代表了多少家庭的苦苦挣扎。   忽然,一条七年前的博文让冉步月手指一顿。   不是什么正经博主或者媒体发的,是个搞玄学的营销号,标题也起得玄乎其玄的——   “砚川前掌门人因病猝死,二公子因贩毒入狱,集团风雨飘摇,门景凄凉……或许早在三年前,悲惨的家族命运已有征兆!”   文章里说,三年前,砚川某个新店喜庆剪彩时,邻街有一位工人从高楼坠下,死无全尸,此乃天降煞星,大凶之兆。   接着煞有其事地分析了一通事件发生的时辰、方位、天干地支、梅花易数、星座塔罗……全都表明,工人身亡事件预示着砚川的衰亡。   最后起承转合,博文以推销转运水晶做结尾。   冉步月面无表情地划走,过了好几条,又回头来狠狠点了个投诉。   换到最近发布的博文区,冉步月注意到一条发布于一周前的微博,位置在北方某个省份。   博主网名叫“九厘”,说他的父亲在施工中因为设备故障,手部严重受伤,工地负责人却以“自行操作失误”拒绝赔偿,于是只能在网上求助,筹集医药费。   提到的建筑公司不是龙腾,但冉步月这几天已经翻来覆去把龙腾的资料看了个透彻,一眼认出来这是它旗下的一个建筑子公司,总经理和法定代表人都是滕琮明。   冉步月立刻联系上博主,主动表明身份和来意,说愿意为他们家资助医药费,然后想约博主到市中心一家咖啡店里聊聊。   得到博主同意的次日,冉步月就乘上了飞往那个省份的飞机。   严格来说这算私人行程,为了不耽误正事,冉步月在路途中也没落下工作。   之前找他找得很紧的头号工作狂舒枕山先生这两天很消停,没催进度没催开会,冉步月反而有点不习惯。   刚下飞机,冉步月小号便收到了一串消息,来自Patti。   Patti:小喆小喆,麻烦你告诉冉先生一声,舒总说最近项目可以先放放,没有那么急。   冉步月笑了下,回道:好的呢Patti姐,多谢舒总关心我老板。   Patti:你老板是不是单独出差了?他在忙别的事?   冉步月推着行李走出机场,下意识想说没有,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容易穿帮,老老实实打字道:是的,他已经平安到达了呢。[笑脸]   Patti:[OK] [笑脸]   冉步月提了租好的车,驶上街道。   等红绿灯时,冉步月望向后视镜的目光一顿。   身后有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似乎从他离开机场的时候就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绿灯亮,冉步月猛打方向盘掉了个180度的弯,那辆车果不其然也跟了上来。   冉步月加速,对方也加速,冉步月减速,对方也减速,但始终不慌不忙,就那么慢悠悠在后头追着。   这段路上不巧没有别的车,冉步月若有所思地盯着后视镜里的灰车,没有急着甩掉它。   接着,就看到对方冲他闪了两下远光灯,眨眼睛似的。   冉步月笑着骂了声“痴线”,不再管它,加速直奔市中心咖啡馆而去。   在咖啡馆里,他见到了博主九厘。   一个剪着厚厚齐刘海的小女孩安静地坐在角落,有些胆怯地东张西望。   冉步月快步走过去,蹲到女孩身边,小声问:“是九厘吗?”   女孩警惕地望着他,冉步月把她们俩的私信记录展示给她看,做了很完整的自我介绍,女孩一点点放松下来。   “很谨慎,很棒。”冉步月夸她。   九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女孩最开始话很少,在冉步月的鼓励下,话渐渐多起来,表达也变得流畅清晰。   九厘在念初二,父亲一周前在工地被割伤了手,建筑公司拒不赔偿,手术费和医药费几乎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他们没有钱上诉,更请不起律师,还被公司威胁不可以到处乱说,几乎走投无路。   在小姑娘身上,冉步月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跟着小姑娘来到医院,看望了她父亲,留下了足够的医药费。接下来几天,马不停蹄带女孩爸爸去做工伤认定,留存一切证据,安排咨询律师,准备提起诉讼。   本来六神无主的一家人迅速镇定下来,虽然冉步月是个陌生人,但他们莫名都很信任他,妈妈从最开始的谨慎,到握着冉步月双手感激涕零,每天见面都要给他带几个土鸡蛋,冉步月笑着收了几个。   冉步月开车送他们回家时,一路沉默的小姑娘突然问:“哥哥,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们?我们给不了你钱,你也不需要我们出头作证。”   “因为我和你经历过相似的事。”冉步月对她笑了笑,“我只是做了十年前就该做的事情。”   小女孩似懂非懂,真诚地对他说“谢谢”。   “其实你应该感谢自己。”冉步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你的勇敢救了爸爸。”   九厘突然侧身躲了一下,像某种应激反应,冉步月微愣,温和地缩回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有。”九厘双手攥紧,低头,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   冉步月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自然地和女孩父母聊了起来,得知明天九厘还要上课,冉步月便要他们早些回去休息,上诉之类的事情不用操心。   目送一家人回到家,冉步月靠入座椅,轻轻舒了一口气。   冉步月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后视镜,今天跟着他的是一辆普通黑车,在他没发现的地方,或许还有更多。   他知道九厘家楼下至少默默守着六个人,日夜轮换。   冉步月正掏出手机查看其他案例的跟进,突然来电声刺耳地响起来,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冉步月:“喂,我不需要保险不需要开户不需要贷款不需要高考辅导……”   “冉先生。”   滕琮明的声音。   冉步月:“……啊,滕先生好,不好意思。不过我也不需要买房。”   滕琮明直接打断他:“你以为你现在查得很隐蔽?”   冉步月心说我根本就没有隐蔽,但为了把话聊下去,他还是阴阳怪气地吹捧道:“滕先生真是手眼通天。”   “看在你是老同学的份上,我就跟你说句实话。”滕琮明拖长尾音劝道,“趁早放弃吧,就算你查到了东西,也没人会看见的。我只需要简单打几个电话,你却要赔上所有在这里的生活。这值吗?”   冉步月:“……”   滕琮明那边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把双腿搁到了办公桌上,伸了个懒腰,跟老同学推心置腹似的说:“阿冉,你才回国半年,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跟你关系最好的就是郝乐了吧?你把人家当条大腿,他呢……可能都不记得你的名字吧,哈哈!上次新加坡赛车局郝乐都没带你,那几个男模特都有份呢。”   冉步月挑眉:“……”   滕琮明只当他是被戳中了痛处,越说越起劲,语气也不加掩饰地变得刻薄:“你工作室接的那些项目,最重要的就是舒总的了吧?你可能不知道,对于一个规模数百亿的大企业来说,你们工作室只意味着多么微不足道的一点部分。”   说到最后,滕琮明的语气居然带上了些怜悯:“更何况你还不和甲方爸爸搞好关系,和舒总私人关系搞得那么差,我随口说几句,等他撤了你们的项目,你就连小弟们的工资都要开不起了。”   冉步月按住嘴角:“……”   滕琮明起承转合,归结为最开始的警告,冉步月如果不自量力,以卵击石,那必定是自取灭亡。   冉步月看着静静守在后方的黑车,心想舒枕山还是有些过度保护,而且高估了滕琮明的谨慎。   滕琮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愚蠢、更自大,几乎到了可笑的地步。   不过转念一想,大少爷被捧着惯着养了二十多年,面对以前被他踩在脚底的穷孩子,自然会以为冉步月还是像以前一样可以任他揉圆搓扁。   冉步月深吸一口气,作无语凝噎状,似乎被气惨了,急火攻心道:“你——”   手机里传来滕琮明愉悦的声音:“我怎么?”   冉步月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在心中默数五秒钟,“啪”地挂了电话。   完美营造出一种被掐住了七寸的、气急败坏的氛围感。   冉步月趴在方向盘上兀自乐了会儿,乐过之后又有点纳闷,他和舒枕山的关系在外人眼里到底有多差啊?   好歹也是固炮呢。   冉步月慢悠悠开车离开。   离黑车最近的时候,冉步月降下车窗,对着里头的某个大致方向,轻飘飘地抛了个飞吻。   固炮的职责罢了,回乡随俗。   -   舒枕山办公桌上常年摆着三块屏幕,以往三块屏幕上都跑着不同的新闻、文件和会议,现在有一块屏幕被单独拿了出来,划分成九块,是九个摄像头的实时影像。   在他当年刚离开美国的那段时间,舒枕山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当时局面还不稳定,权力还没全握在手里,也没把堂弟钉死进局子里,舒枕山不放心,只能暗中派保镖守在学校,定时传来冉步月的影像资料,确保他的安全。   现在倒不用藏着掖着,冉步月同意自己帮他兜底了,舒枕山自然不会客气。   最近的工作用两块屏幕就够了,多的那块屏幕闲着也是闲着,放上监控还能偶尔看两眼,跟看鱼缸里的鱼似的,休闲。   舒枕山通过机位不同的九块小屏幕,看着冉步月从临时住所出发,驱车前往受害者的家,带着他们一家去医院,去验伤,然后在一家中餐馆吃饭,跑了一大圈后送他们回家,粗略估计用时6小时32分钟。   冉步月从他们家楼下离开时已是夕阳西沉。   舒枕山看着冉步月驾车驶向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侧面经过。   冉步月的车紧接着出现在另一块屏幕上,先是车头、车前柱、车窗……   在距离最近的时候,冉步月的车窗慢慢降了下来。   紧接着,冉步月似笑非笑地,散漫地朝自己抛了个飞吻。   “…………?!”   舒枕山非常冷静,迅速地摸到已经盲打无数次的键盘,飞快地按下了截图快捷键。   “咔”一声,电脑关机了。   舒枕山呆呆地盯着漆黑的三块屏幕,从不同角度映出自己呆滞的表情。   还有莫名其妙红起来的耳朵和脸。 第34章 高空秘卧   舒枕山重新打开电脑, 冉步月的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刚才得到的飞吻好像是场幻觉。   奇怪,脸还是挺烫的。   一直看着冉步月平安回到住所, 舒枕山才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监控屏幕上挪开。   舒枕山调出这几天看了很多遍的一份档案,自虐般地又读了一遍。   十年前的事情没那么难查, 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各种档案都在,滕琮明以前做过的桩桩件件都摆到舒枕山面前。   收集到的或许不全, 但即使只是这些, 也足以让舒枕山做下决定。   市场或许看得还不太准,但舒枕山作为同行,非常清楚,按照龙腾地产一贯的发展风格,在如今的市场条件下, 迟早有崩盘的一天。   一把手是滕琮明的父亲, 道行很深, 不好对付, 但他们爷俩骨子里的个性是一脉相承的。   敢于冒险, 野心勃勃,善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这让龙腾发展成了现在庞大的体量, 摊子铺得很大,但同时过于自信,准确来说是自大,他们坚信自己的商业帝国不可能倒塌。   虽然龙腾和砚川是竞争关系, 但他们也有一些共同开发的项目和金融合作。舒枕山心里算盘打得很响,他本打算静观龙腾把自己玩到资不抵债的那天,砚川稍微使点力就能让它崩溃, 借市场之力,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现在不愿等了。   只是需要多花点心思,放弃一些未来唾手可得的利益。不过和冉步月以前经历过的事情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老实说,舒枕山看了几遍这份档案,就动了几次把滕琮明弄死的心思。   舒枕山没想到,过了几天,滕琮明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请舒枕山在他自己的一家私人餐厅吃饭,说有些合作想细谈。通常舒枕山会直接让事业部的高管去,这次他却答应了。   舒枕山到餐厅的时候,滕琮明早已到了。   滕琮明从茶室出来,笑着叫他“枕哥”,开口就是“枕哥亲至,寒舍蓬荜生辉”,殷切地邀他入座。   两人虽然差不了几岁,但舒枕山的身份地位是和滕琮明的爸平起平坐的,滕琮明恭敬得不行,为舒枕山斟了好几次茶。   舒枕山随意将小巧的茶杯放到一边,道:“说事吧。”   滕琮明表明来意,他看中了舒枕山手里某个海外项目。大致是看舒枕山之前和他父亲合作的项目赚得不少,他也想分一杯羹。   他洋洋洒洒说了很多,将他能为这个项目带来什么说得非常吸引人,舒枕山很有礼貌地进行聆听,一直没有讲话。   “枕哥,你觉得怎么样?”滕琮明问。   舒枕山淡淡看着他:“我在国内有规模更大的同系列项目,你为什么直接挑国外的。”   滕琮明笑道:“国外是新市场嘛,比较有挑战性。”   舒枕山不置可否。   滕琮明随他爸,欺软怕硬,实则心思很深。   据舒枕山所知,滕琮明以个人名义在海外有几个小公司,很多大集团在国外都有产业布局,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滕琮明的这几家公司不与集团挂钩,没有实际经营。   合理推测,他恐怕打着转移资产的主意,选舒枕山的海外项目或许是为了帮忙掩人耳目,不多留个心眼,没准被拉着当垫背的了都不知道。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话里就透露出另一个挺有意思的讯息,滕琮明可能自己也对集团的风险有担忧,所以做两手准备,该跑的时候能立刻跑。   两人统共没说几句话,舒枕山想了挺多。   舒枕山只道:“文件都发给我秘书吧,团队会评估的。”   滕琮明笑着说“多谢枕哥”,又道:“噢,对了。还有件小事,哥举手之劳就能搞定。”   舒枕山示意他讲。   “哥现在科技项目的总设计师是不是姓冉?”滕琮明问。   舒枕山抬头看他一眼:“嗯。”   滕琮明道:“他工作能力怎么样?”   舒枕山啜了口茶:“怎么,滕总也要做科技?”   “那不不,我做不来。”滕琮明摆手,“既然来都来了,我只是随口跟枕哥提个醒,冉先生设计水平过得去,但是私下里品德不一定……”   舒枕山看着他。   滕琮明接收到信号,压低了点声音,继续往下说:“我以前被他坑过,赔了不少。就跟哥提个醒。”   舒枕山目光不变,淡声问:“你跟他有过节?”   “舒总懂我啊,我也确实听说你们关系不太好。”滕琮明无奈叹气,“您应该也挺能理解我的吧。”   舒枕山手指无声地在桌面轻敲:“要我帮你什么?”   “世上好的设计师有千千万,比冉步月更厉害、更便宜、更好相处的,更是多如牛毛。”滕琮明一副诚心的样子,劝道,“枕哥开了新公司,闯新赛道,设计师还是得挑靠谱的,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哥说是不是?”   舒枕山双手交叉:“滕总肯定也清楚,项目进行到一半,换别的合作伙伴不亚于伤筋动骨……”   “刚才谈的那个项目,我再让利3个点。”滕琮明比了个手势。   舒枕山:“滕总跟冉先生过节挺大的。”   滕琮明拱拱手:“实在太感谢舒总了。”   滕琮明这几句话说的毫不吃亏,这三个点的利不是白让的,舒枕山得帮他对付冉步月,还要先答应合作,才能享受到让利。   如果舒枕山是个不怎么重视冉步月的老板,滕琮明可能就能一箭双雕了,可惜不是。   舒枕山这时候应该再讨价还价几次,显得更贪婪更狡诈点才真,但他已经不想再和滕琮明多讲一句话。   饭局接近尾声,滕琮明问:“对了枕哥,上次新加坡赛车那次你有事没来,我们都觉得挺可惜的,最近有时间吗?”   见舒枕山没有回答,滕琮明兴致冲冲地说:“本来这次也想约滨海湾的,因为我最近恰好在阿布扎比开了家新的餐厅分店,郑少就说换去亚斯码头赛一赛,顺便庆祝我新店开张,枕哥有没有空赏个脸?”   舒枕山:“没兴趣。”   滕琮明没想到被拒绝得如此迅速,摸了摸鼻子,笑道:“没事没事,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   饭局到了尾声,两人在餐厅后院分道扬镳,各自坐如车里。   滕琮明摇下车窗和舒枕山挥别,舒枕山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情绪。   可惜了。舒枕山想。   他本来没打算把滕琮明玩死的,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   冉步月在北方忙了一周多,终于回到了工作室。   飞机中午落地,回到工作室时已是下午两点,刚进门,迎接他的是一大片哭天抢地的声音。   以田小喆为首,人人都跟号丧似的抹眼泪。   “老大你终于回来啦!”   “老大,你不在的日日夜夜,你知道我们有多想念你吗?”   “呜呜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老大,我的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冉步月直接忽略他们的哭嚎,环视四周。   果不其然,只见冰淇淋机旁边多了一台价值两万的专业商用刨冰机,多了几层各式各样的果酱和小料;堆满书籍的高雅休闲室柜子里藏着几盒开了封的三国杀和狼人杀;性冷淡的沙发套组旁边多了一个室内秋千,还在缓缓地晃动,柔软的坐垫上留有一个新鲜的屁股印。   冉步月捏了捏眉心:……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他的幻觉。   见老板面色不善,众喽啰立刻内讧,七嘴八舌地祭出罪魁祸首——   “圣上明察啊!都是喆公公批准的!”   “我等平头百姓只是提出想法,喆公公是真的挪用国库啊!”   “陛下我实名举报!后院里还多了一组幼儿园滑滑梯,您还没看到。请看在我主动提供线索的面子上为我减刑!”   田小喆气到头顶冒蒸汽,指着他们骂:“大胆刁民!我们说好共进退的,一群临阵倒戈的叛徒!”   冉步月刚晕机晕车一路,回来又被吵得头疼,无力地抬抬手:“都闭嘴。”   众人噤若寒蝉,都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冉步月,跟一窝鹌鹑似的,等待训话。   “叮”一声,门铃响了,一个快递员拎着袋子进来,扬声道:“冉先生的午饭!”   “哦——哦,来了!”田小喆一秒恢复狗腿,跑去取过来,“老板才回来饭就到了,太准时了吧……”   冉步月仿佛隔着纸袋闻到了饭菜香,一个多星期没吃到好饭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转身上楼。   那窝鹌鹑还在楼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包括提着午饭的田小喆。   冉步月板着脸:“愣着干什么,想饿死我啊?”   田小喆赶紧跟上去:“哦哦!”   “去给我做碗刨冰。”冉步月居高临下地使唤道。   灰莉双手抱拳:“喳!”   冉步月:“要榴莲味的。”   “喳!”工程师也领命而去。   冉步月冷漠地丢下一句:“要是不好吃,我就把那破机子挂闲鱼。”   走上楼,听到楼下传来一片如释重负的嬉笑声,冉步月不自觉地笑了,这些天忙碌疲惫的精神也得到了放松。   拆开纸袋冉步月便嘎嘎炫饭,吃得正香,收到了一个来自郝乐的来电。   “阿冉阿冉!你最近忙吗?”   郝乐欢快地问,“上次说好的赛车局改地方了,从新加坡改到阿布扎比了,你要不要来?”   冉步月:“嗯……”   “阿冉,你不会又拒绝我吧。”郝乐可怜道,“你上次可是答应了我的!”   冉步月有点头大。他不是不想去,只是最近确实挺忙。   冉步月问:“都有谁去?”   郝乐开始报菜名:“我,郑二少,杨哥,滕家大公子……”   冉步月问:“滕琮明?”   郝乐:“是的,你们认识吗?”   冉步月:“算吧。”   “他呀。”郝乐换了种语气,“随便跟他玩玩可以,就不用走太近了。”   “说到他,这次改地点还是因为滕琮明在阿布扎比新开了家餐厅,请我们去庆祝一下。似乎做的是粤菜和中东菜的融合菜,我非得去试试是个什么味道。”   冉步月:“这样啊。”   郝乐:“怎么样怎么样,阿冉你想来吗?这条赛道比新加坡的更炫酷噢!”   冉步月:“好,我来。”   “耶,太好了!”郝乐哼起小曲,唱了几句又黯淡下去,“哎,不知道阿枕能不能来。你们俩关系是不是还……”   他欲言又止。   冉步月:“你问过他了吗?”   郝乐:“还没呢。”   冉步月想了想,道:“那你问问他。他这次应该会来。”   郝乐很惊喜:“你愿意和阿枕一起出来玩啦?”   冉步月温柔道:“乐乐,当然是因为你是邀请人。”   十分钟后,舒枕山也收到了郝乐的电话,郝乐问他要不要去阿布扎比玩跑车。   舒枕山已经拒绝过滕琮明了,但是看在郝乐的面子上,他还是问了一遍:“哪些人去。”   郝乐再次报菜名:“我,郑二少,杨哥,滕琮明,阿冉……”   “冉步月也去?”舒枕山打断他。   “是啊,刚刚问的,他答应了呢。”郝乐有些担忧,“你不会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去了吧?”   “我可没说。”舒枕山道,“我去。”   郝乐:“!!!”   阿冉真的说对了!   “你愿意和阿冉一起出去玩啦?”郝乐欣喜地问。   舒枕山道:“主要还是因为你的邀请。”   郝乐抹泪:“呜呜,我好感动。你们这次一定要和对方多聊聊天。”   舒枕山:“……会的。”   -   行程将近,舒枕山和冉步月正在工作室里争分夺秒地商量正事,谈论前段时间落下的项目进度。阿布扎比的行程又得耽误几天,还有一场和滕琮明的硬仗要打,恐怕都没什么时间聊工作。   两人正就一个细节争执不下,眼看着火星子又要呲出来,舒枕山手机响了,郝乐同学打来的。   他开口就问:“阿枕阿枕,我包个机怎么样?”   郝乐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学生一样,拉着大家热热闹闹地策划旅行。   舒枕山的脑子还扑在机器人力学上,提取关键词自动回复道:“知道了,回去就让伍叔给你煲个鸡。这次要吃什么,胡椒猪肚鸡汤?”   “……你说什么呢?”郝乐哈哈大笑,“我是说大家一起包机去阿布扎比怎么样?玩玩牌吃吃饭,十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啦。”   “当然,我也要吃伍叔的鸡!”   舒枕山皱皱眉,这句话太糟糕,不过郝乐确实提醒了他,从鹏城飞去阿联酋大概要十个小时,对于冉步月来说,这属于糟糕的长途飞行。   别说在飞机上玩牌打游戏,纯躺着他都得吐。   舒枕山对郝乐说:“你跟他们包机吧,我有事,自己去。”   郝乐委屈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舒枕山面无表情地说冉步月说:“马上郝乐就会给你打电话,说要一起包机去阿联酋,你拒绝就行。”   话音刚落,郝乐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冉步月本来也不喜欢和那些公子哥们混在一起,更别说在一起坐飞机,不用舒枕山说他都会拒绝。   冉步月听完,直接道:“不用算我,我工作忙,自己过去。”   郝乐再次心碎离去。   结束通话,舒枕山随意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去。”   冉步月一本正经地讲述自己的计划:“携带游泳圈,从珠江下水,顺流而下,途径南海、马六甲海峡,逆着北印度洋季风洋流,穿过霍尔木兹海峡,游入波斯湾,在阿布扎比海滩靠岸。”   舒枕山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半晌没忍住,噗嗤笑出来,笑声低低的,挺抓耳:“小蛇,心情很好?”   冉步月板着脸:“你哪只眼睛看到的?还有,谁允许你这样叫我。”   舒枕山问:“坐我私人飞机去好不好。”   冉步月耸耸肩:“无所谓。”   几天后。   私人飞机卧室里只有两个人,冉步月侧蜷在床上,被子盖到下巴,脸色不太好。   舒枕山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问:“你为什么答应这次的行程?明知道自己会晕车。新加坡还好点,没时差。阿联酋还是太远了。”   冉步月闭着眼:“因为滕琮明去。”   “哦。”舒枕山故意问,“所以是因为滕琮明去,所以你才打算去?”   冉步月弯了弯唇角:“是啊。”   舒枕山:“故意气我?”   冉步月笑而不语。   舒枕山语气认真了些:“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冉步月点点头:“嗯。就等定时发送了。”   舒枕山把苹果削成小块,揽着冉步月靠住靠垫,往他嘴里喂了一块。   冉步月一边吃,舒枕山就一边跟他交换和滕琮明有关的信息,分食完一个晶莹剔透的冰糖心苹果,两人心里都有了底。   “睡吧。”舒枕山重新让冉步月躺下,替他掖了掖被角,“趁还没遇上气流颠簸。”   舒枕山收拾好果盘和果皮,打算离开这间卧室。   冉步月一动不动地裹紧被子,长发像朵蒲公英一样在枕上铺开,侧躺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舒枕山。   舒枕山开门的动作顿住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冉步月:“怎么,睡不着?”   冉步月不吭声,就这么瞧着他。   “什么意思啊。”舒枕山重新把果盘放下,站在床边,俯视着他,“要我摸才能睡着?”   冉步月还是不讲话,只是眨了眨眼。   “看不懂。”舒枕山道,“想要什么,说出来。”   冉步月撅嘴,哗地一下翻身背对他,只留下空着的半边床,和一个蚕宝宝似的背影,冷道:“不想上来睡就算了。”   舒枕山一愣,把外套脱了扔沙发上,笑道:“我可没说不想。”   床的另一半下陷,舒枕山睡了上来。   因为被子全被冉步月卷走了,舒枕山那边没被子,他也不抢,就这么规规矩矩地睡在冉步月身后。   距离不算远,冉步月后脑勺能感受到舒枕山的呼吸。   舒枕山不经意观察到,冉步月的耳朵尖变红了。   “你急什么。我又不打算做什么。”舒枕山淡然道,“还有24天才到下一次。”   冉步月:“……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   舒枕山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冉步月后背,教导他:“睡你的觉。在这么高空做也不安全,万一出事都来不及逃。”   冉步月:“……知道了。”   舒枕山:“别想七想八的。”   冉步月:“哦。”   拍了他后背十分钟,舒枕山随口轻声问道:“阿冉,我问你个事。”   “上次你在车里,是给我安排的保镖抛的飞吻?”   没有回答。   舒枕山:“还是对着摄像头飞的?”   还是没有回答。   “难道那个保镖长得很帅?”   沉寂。   “小蛇……”   舒枕山凑过去一看,冉步月垂着长长的睫毛,早已睡熟了。 第35章 竞速solo   飞机抵达扎耶德国际机场, 冉步月坐在舷窗边晒太阳,从上空俯瞰这座城市。   洁净、现代、高科技,金属外壳的建筑群充满科幻感, 兼有神圣的宗教感,伫立于蓝色海岸边, 仿佛理想中的乌托邦未来都市。   从半空中,冉步月已经能看到亚斯人工岛上的赛道, 呈多弯三角形, 勾勒出的形状如同超级英雄电影里的飞行器。旁边是法拉利主题乐园,像一只盘踞在人类领地的红色长腕足章鱼。   冉步月入迷地看着窗外,之前实习的时候他来过迪拜和阿布扎比,这里的几个设计都非常出彩。   舒枕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赛道,问:“你会上赛道吗?”   “我们过来不就是为了玩车的吗。”冉步月反问, “不上赛道难道我去做拉拉队?”   舒枕山:“那你答应我件事。”   冉步月:“什么事?你先说, 我考虑考虑。”   舒枕山:“不许自己上赛道, 你玩车的时候必须有我在旁边。”   他一顿, 加重了语气强调:“尤其不许单独跟滕琮明飙车。”   冉步月托着腮问:“为什么啊?”   “他们有时候玩上头挺疯的, 赛车速度太快,不安全。”舒枕山道,“滕琮明爱耍阴招, 如果是跟你比,他恐怕玩得更脏。”   他这么说,主要是知道冉步月骨子里挺喜欢这种疯狂的东西。这小孩儿几个月前在海上飙摩托艇玩得不亦乐乎。   舒枕山知道,来这么一趟, 冉步月非得撒欢撒够劲儿不可。   随他怎么撒欢都行,唯一的要求是必须在舒枕山眼皮子底下玩。   “我没问这个为什么。”冉步月笑笑,“我问的是你为什么限制我。你怎么不去限制郝乐呢?”   舒枕山猝不及防中了一招, 反应倒是很快:“郝乐是飙车老手,我不用担心他。”   冉步月微微挑眉:“哦,所以你担心我?”   重音在“担心”两个字上面。   “……”   舒枕山没有直接承认,掌心按了一下冉步月头顶,低声道:“所以别让我担心。”   毛茸茸的脑袋像只蘑菇,被摸得往下矮了矮。舒枕山顺手梳了下他被睡乱的头发。   冉步月一愣,耳朵又有点红了。   “听到没有?”舒枕山追问。   冉步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从机场到亚斯岛不过十几分钟车程,冉步月特意和舒枕山分开了两辆车,一前一后入住套房。   正是最炎热的午后,窗外阳光炽烈,气温得有37度往上走,这在沙漠气候里算挺温柔的了。   从窗户望出去的方向,远处是波斯湾,脚底是酒店的豪华泳池,棕榈林在微风中晃悠,撑着两排圆圆的遮阳伞,有人在泳池里游泳,有人在旁边的躺椅上休息。   冉步月一眼就定位到了郝乐,他很好找,摆了最多盘子的那张桌子就是他的。   冉步月没什么长途飞行的疲惫感,洗漱完,随便换了套宽松的沙滩服就下楼去了。   少爷们正围在一起吹水,冉步月远远听到他们在聊晚上想挑什么车,打算试驾什么尖货,以及滕琮明的餐厅里有什么好吃。   少不了一顿天花乱坠的恭维,夸滕少爷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分店都开到这个富得流油的地方来了,牛逼。   滕琮明红光满面地跟他们客气,豪横地说:“晚上带你们尝鲜,想吃啥吃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春风得意。   大家笑道,那得让美食家阿乐打分,郝总说好吃才是好吃。   “那当然,我是专业的……”郝乐拍拍胸脯,一抬眼看到冉步月来了,眼睛都亮了,兴奋地招手:“阿冉!快来快来。”   大家都转头望过来,滕琮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阴沉。   在场有些冉步月没见过的公子哥,郝乐将冉步月介绍给大家,一顿寒暄交际,其乐融融。   介绍完,大家继续各玩各的。吃完下午茶,不久后就打算去赛场了。   郝乐扯了扯冉步月的衣角,充满期待地问:“阿枕人呢?和你一起来的?”   冉步月面不改色地说:“不知道,没跟我一起来。”   确实没一起从机场到酒店,这是实话。   郝乐耷拉下耳朵:“好吧……”   冉步月感受到一道尖锐的视线刺在自己身上,来自滕琮明。冉步月端了杯果汁走过去,和他碰了一下杯:“滕总。”   “求着郝乐带你来的吧?”滕琮明傲慢道,“劝你一句,不是自己的圈子没必要硬融。”   冉步月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就算滕琮明再精明狡诈,他都从内心深处拒绝相信,以前被自己随手欺负的穷孩子现在能爬得这么高。这种居高临下的鄙薄实在太可笑。   “求着郝总带我来的又怎么样?”冉步月笑着说,“我还不是来了嘛。”   滕琮明意有所指地问:“冉总监最近得闲,帮那个男的上诉完工伤赔偿,就没忙着收集证据了?”   冉步月:“没。”   “哈哈,怂了?怕没饭碗了吧。”滕琮明很大度地说,“你回去撤诉,这两天给我道个歉,这事就算你过去了。”   冉步月抿了口橙汁,有礼貌地笑:“倒是没这个打算。”   滕琮明疑问:“那你费劲求郝乐带你来这里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给我道歉?”   冉步月表示惊讶:“当然是为了飙车。”   “你会吗?”滕琮明更惊讶,咧嘴问,“你认得清楚车标吗?”   语气变得更尖酸刻薄:“——哈哈,都忘记问了,你认得你爸砸坏的舒总那辆车是什么牌子吗?”   冉步月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淡。   滕琮明眯起桃花眼,笑着说:“哎呀,舒总应该还不知道你爸把他的车砸得全是血吧?也还不知道你曾经欠他120万吧?你还他了吗?”   冉步月面无表情地攥紧拳头,指骨在手背上突起四道细瘦泛白的棱。   “前阵子我看了下,才知道你大学学费用的是砚川给你妈的赔命钱啊?”滕琮明笑得不行,“现在甲方爸爸也是砚川,哈哈,什么意思呢这是,逮着舒总一个人薅啊?阿冉,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今晚去爬舒总床,把舒总搞成你金主爸爸,这样爆金币才是最快的,哈哈哈。”   “正好你喜欢让男人搞,是吧?以前留那长发娘炮得要命,后来不留长头发了我还挺惋惜的,没得玩儿了。”滕琮明上下打量着冉步月的头发,故意压低声音挑逗道,“现在长发留回来了,啧……比以前还骚。”   说着,他伸手就想去摸冉步月的头发。   “哗!”   一杯橙汁连水带冰块浇到了滕琮明手上。   冉步月没什么表情地说:“手滑了。”   滕琮明脸色一黑,正要发作:“操,我他妈给你脸了——”   “要比吗。”冉步月问。   滕琮明皱眉:“什么?”   冉步月淡声道:“十二圈,竞速,车自己选。单挑。”   “你跟我比?”滕琮明惊讶地张嘴,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乐不可支地笑了半天。“哈哈哈哈哈!可以啊。”   “但是总不能白玩吧?要赌点东西。”滕琮明拿餐巾擦干净手指,扬起一侧的嘴角。   冉步月:“你说怎么赌。”   “如果你赢了,我就给那个男的报销工伤。如果我赢了……”   滕琮明指着冉步月,“你就得让我再剃一次你的头发。”   “滕先生,你这样就不厚道了。工伤本来就是你要赔的。跟赢不赢没关系。”   冉步月说:“公平一点,如果我赢了,你也剃头。”   滕琮明冷嗤:“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冉步月微笑:“你不敢赌?”   “没必要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激怒我。”滕琮明道,“你会后悔的。”   冉步月扬了扬下巴:“走吧,去赛道。”   很快,公子哥们听说有两个人要solo,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要去看热闹。   郝乐手里的迪拜巧克力掉到地上,惊讶地四处打探:“谁要和滕琮明单挑?冉步月?天呐!”   “太刺激了吧。”郝乐一跃而起,“我要去观赛!”   虽然是F1的赛道,但他们不玩那么专业的,规则都是自己定。正式比赛的58圈太长,就按冉步月说的比12圈,六十几公里的全程,算短程竞速。   因为旁边就是法拉利主题公园,手里能玩的大多数车也是法拉利的。   车库里整整齐齐码了一堆金光闪亮的豪华跑车,随便扔一块小石头下去就是几百万,换个方向砸没准能上千万。在全世界最土豪最富有的这片土地上,金钱观念都容易被换成另一套,看超跑跟看街市里的菜似的。   滕琮明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角落里的一台F80,帅得要命,登时眼珠子都黏在上面下不来了。   这是去年新出的顶级超跑限量款,全球不过生产几百台,刚出的时候圈子都在喊“恭迎新马王”,结果全国拿到配额的人压根没有几个,有钱也买不到。   F80把空气动力学做到了极致,看着没法拉利别的车型那么优雅,浑身写满赛级的嚣张跋扈。   通常大家都喜欢法拉经典的Rosso Corsa赛车红,好像只有这种奔放的颜色适合这种马力王者。   但眼前这台F80却是低调的罗马蓝,全车呈现出成熟稳重的深蓝色,和它凶猛的超高性能形成极有张力的对比。   其实也没那么低调,深蓝金属漆色,在地库里看不到,放阳光下一照,便会犹如波光粼粼的海面,闪出细碎的光。   沉稳中藏着闷骚,口是心非得很。   滕琮明越看越觉得这颜色选的妙,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差点当场流口水。   他立刻抬手招来工作人员,说想选这台比赛,却被遗憾地告知这辆车不对外出借。   滕琮明有些惊讶:“连试驾都不行?”   工作人员委婉地说:“这辆车是有车主的,我们无法擅自出借。”   既然是有主的,滕琮明只能不情不愿地放弃挣扎。   谁知道这车是哪位大神的座驾,没准是某位阿拉伯王储的。   最后滕琮明选了辆红色F8 Tributo,加速很快,配备有电子系统,能帮助驾驶员获得更快更稳的速度,这在短程竞速中太重要了。他技术挺好,加上系统自动辅助,轻松胜过冉步月应该没问题。   毕竟滕少爷开始玩车的时候,冉步月还在处理他妈妈的后事呢。   回头一看,冉步月挑了辆银白色的488 Pista,滕琮明简直笑出声。   Pista车型更老一点,而且不好开,针对的是硬核赛道玩家,适合技术娴熟的车手。在赛场上操作稍有差池就容易失之千里,滕琮明都没信心自己能完全驾驭这匹难驯的烈马。   “你是看颜值选的车吧?”滕琮明揶揄地问,“跟个妞似的。”   冉步月自顾自绕着车走,检查车况,头也不抬地回道:“如果你稍微对产品设计有些许了解,就会知道女性用户对产品性能的要求是很高的。”   滕琮明嗤道:“你还懂性能啊,你怕是连自己选的这辆的车型都叫不出来吧?”   冉步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滕琮明腰缠万贯,视野却如井底之蛙。   如果他对工业设计师有些许了解,就会知道汽车设计是工业设计中几乎无法绕开的主题。冉步月闭着眼睛摸都能认出市面上几乎所有车型,顺带各种技术数据烂熟于心,滕琮明却仍固执地觉得他连车标都认不全。   两人挑了车,工作人员帮他们做赛前准备。   冉步月换了身黑色的赛车手服,机能风很酷,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英俊中带着难以描述的美。   两人走上赛道,车已经在起点处就位。   观众席第一排挤满了看热闹的少爷们,乱七八糟地喊“加油”,“干死他”,“是男人就要快”之类的粗言糙语。   郝乐兴奋得脸都红了,大嗓门在众人中间尤为突出:“冉冉勇敢飞,乐乐永相随——!”   冉步月朝他抛了个飞吻,接着钻进了车里。   滕琮明倒是有些惊讶地看向郝乐,凝眉看了几秒,也跟着上了车。   计时设备就绪,信号灯由红转绿,一银一红两辆超跑以恐怖的加速度同时起步!   众人先看到飞驰离去的两道影子,才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浪,令所有人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比赛开始了!   虽然车早就跑没影了,参赛者也压根听不见,郝乐还在投入地摇旗呐喊:“哇哦哦!阿冉加油!”   突然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郝乐吓了一大跳,捂着心脏回头,直直对上舒枕山黑如锅底的脸。   “哎呀妈呀,你是鬼啊!你从哪飘出来的?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吓死我了!”   舒枕山一句话都没回,指了指大屏幕上飞驰的两道车影,问:“谁在比?”   郝乐:“阿冉和滕琮明啊,你没听别人说吗?”   舒枕山当然听到了。   他在酒店房间赶着时间处理完工作,下楼只看到空荡荡的泳池。他随手抓住工作人员一问,得知大家都去赛道看热闹了,两个大佬要solo竞速。   一问名字,刚听到“Ran”这个音,舒枕山觉得心脏快爆了。   只松懈了这么一会儿,这小崽子转眼就野去了。看着挺乖乖的,其实一肚子坏水,特别能拿主意,飞机上答应他的话简直被狗吃了!   火急火燎赶到赛道,舒枕山还是慢了一步,比赛已经开始了,在结束前没有暂停的可能性。   舒枕山冷声问:“哪个是他。”   郝乐仰头看着屏幕:“银色的Pista!哎呀,阿冉在直道上有点落后啊,就看弯道能不能追回来了……我吓?!”   “你脸色怎么这么恐怖?”郝乐瞪着舒枕山,“不知道还以为你被人绿了呢。”   舒枕山浑身煞气,死死盯着屏幕。   “哦,我差点忘了。”郝乐逗他,“我们阿枕是超级工作狂,没有对象,所以连被绿的机会都没有。哈哈哈!”   舒枕山脸色又变得难看了很多。 第36章 之后算账   “阿冉, 超他!超他!”郝乐盯着屏幕,手舞足蹈地大喊。   舒枕山目光盯在屏幕上,动作精准地握住了郝乐的嘴筒子。   吵得他头疼。   倒不是因为刚才远远看到冉步月朝郝乐抛飞吻所以他现在看郝乐有点不爽。   滕琮明的F8加速很凶, 在直道上跑得很猛,经过两个长直道, 冉步月稍微落后一些。   前方10至16号是较为密集的几个转弯,是反超的好机会。   “真不好说谁能领先。”一个公子哥趴在栏杆边, 兴趣很浓, “F8有电子系统,滕总过弯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就看这辆488——开它的那个长发帅哥叫什么来着——就看他技术怎么样了。技术好就能超,技术不行的话没准直接冲出赛道了哈哈哈。”   郝乐凑过去说:“长发帅哥叫冉步月——”   不过他没敢说冉步月技术好不好,因为他也不知道。   快到弯道了, 舒枕山紧盯着屏幕, 掌心出了一层汗。   冉步月前方, 滕琮明的红色F8率先入弯, 冉步月迅速判断出他的行驶轨迹, 果断做下决定,在弯心点提前踩下了全油门。   银色Pista像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精准地切入红车与赛道的夹弯之间, 手起刀落!   Pista几乎是擦着F8的头发丝飞了过去,两车并排时最近的距离恐怕得用厘米做单位,Pista的后轮压着赛道边缘白线,冉步月将赛道利用做到了极限。   凭借更轻量的车身和极致的操作, Pista如一枚快得不见残影的银色子弹,超越了前方的滕琮明!   观赛区的所有人一同屏住呼吸,随后同时爆发出欢呼。   这一下太漂亮了!   只有舒枕山没出声, 他重新开始呼吸。   接下来是连续好几道弯,两辆车追得难舍难分,距离很近。   有几个地方眼看着滕琮明就要追上冉步月,银色Pista却都会像一尾灵活轻巧的小鱼,摆尾游弋,逃脱被赶超的命运,   转过16号弯进入直道,冉步月已然稳稳领先,一骑绝尘。   “我操,这几下太爽了!!”   “488的车手是有点本事的,0失误,操作太jb刁钻了。谁跟他比谁被超。”   “488就这样,开得好就能升天,开得不好能下地狱。这位是直接登顶了!”   “我真没看过几个把Pista驾驭到这份上的车手,太丝滑了,人车合一。”   赛车场上永远是实力说话,看着银车一通操作反超并稳稳压住了红车,一群大老爷们儿浑身的血都燃起来了,直呼太精彩,看的太爽了。   什么身份,地位,家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重要了。众人眼里只剩下一银一红两辆车,银的实力显然更强。   在一片惊叹声中,郝乐骄傲地扬起下巴:“阿冉牛逼吧?这我死党!”   郝乐周围瞬间“呼啦”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地问他阿冉是谁,从哪来,埋怨郝乐以前怎么不带他一起玩车?藏到现在是几个意思?   郝乐委屈地说哎呀,人家前不久刚从美国回来嘛。   听说冉步月是从美国回来的顶尖设计师,众人又是一阵牛逼,勒令郝乐以后常带阿冉出来玩,不然他们就自己约他去了。   郝乐拍着胸脯说一定,一定!嘿嘿。   朋友圈子就是这么扩大的,一个带一个。   现在冉步月和大部分人都不太熟,他就是郝乐的人,身上有个“郝乐死党”的标签,等到时候都玩开了就好了。   舒枕山远远站在热闹之外,冷眼看着郝乐那呲牙傻乐的笑脸,冷哼了一声。   郝乐敏锐地察觉到了,做贼心虚地瞟了舒枕山一眼。   众人随着郝乐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刚碰到这尊大佛,又飞快收回来。   “舒总怎么啦?他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有人轻声问郝乐。   郝乐低声叹了口气,捂嘴低声道:“如果你们以后想约阿冉,尽量先别约枕哥,他们俩不对付。今天他们俩都是看我面子才来的。能把他们凑一起,不容易啊!”   众人醍醐灌顶,点头,铭记。   郝乐自以为说得很小声,其实全进了舒枕山耳朵。   舒枕山满眼烦躁,但又没办法反驳。   他总不能把自己衣服扒了,露出胸肌上的牙印,怼到他们面前,告诉这些无知的人类——看见了吗?阿冉咬的!阿冉,亲口,咬的!   一是当众脱衣伤风败俗,二是……冉步月一个月前咬的牙印早就褪干净了,连个痕都没剩下!   舒枕山在原地无能狂怒地转了几圈,强压躁怒,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赛况上。   赛程进入第五圈,冉步月几乎没怎么失误过,将优势越拉越大,几乎遥遥领先。   只要稳住,他赢滕琮明不是问题。   舒枕山稍微放下了心,但仍抱着手臂注视着大屏幕。   几分钟后,远处超跑声浪急速靠近,舒枕山知道是冉步月来了,将目光转投向赛道。   轰鸣声震耳欲聋,冉步月的银色Pista从眼前疾驰而过,没有片刻停留,众人给予领先者热烈的欢呼。   舒枕山的目光在后面追了很久,直到看不见了,才重新看回屏幕。   这时,又一道声浪靠近,舒枕山懒得看。   但这时,却听那声浪渐渐缓了下来,滕琮明居然停了车。   众人也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只见滕琮明从红色F8下来,转身上了旁边停着的另一辆车。   他竟然要换车?估计是赛程途中用无线电让工作人员帮忙准备好的车。   这是一辆488 GTB,法拉利经典的明黄色涂装,一如既往的帅气,但是令众人感到不解。   先不说换车是绝对不符合比赛规则的,哪怕私人比赛,也没见人中途换一辆新车的。   即使合规,换车也是最不理智的决定,GTB性能不算多突出,换的又不是火箭,除了浪费大量时间,对追回比赛没有任何益处。   不过很快众人就意识到,滕琮明显然不是为了赢得比赛,因为他换车之后没有启动,而是坐在车里静静等着。   明黄色的超跑停在赛道边,很扎眼。   舒枕山皱起眉,心头突突地跳,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滑过,但他抓不住。   以三百多公里的时速跑完赛道一圈也就是大概两分钟的事,很快大家就听到Pista的引擎声,是冉步月来了。   就在冉步月靠近滕琮明时,滕琮明突然启动,明黄色的GTB疾速驶入赛道,直直插到了Pista前方!   此前六圈,冉步月始终专注于自己的比赛。   超越滕琮明的那几个弯非常刺激,但冉步月也着实跑得很爽,没有谁会不迷恋在超高速中赢过别人的快感。   到后面,滕琮明被他越甩越远,冉步月便不再频繁观察对手,而是纵情享受速度,享受超跑精妙的机械系统。   Pista拥有较为激进的路感反馈,冉步月仿佛能通过方向盘传来的震颤感受到切实奔跑在赛道上的感觉,非常美妙。   其实在来阿布扎比之前,冉步月特地去上海的赛道练了两次手。   他挺久没开跑车和赛车,但他熟知跑车的设计原理,重新捡起来也很快。对于机械的掌控,他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阿布扎比的赛道跑起来挺爽,快结束第六圈时,天色正好接近黄昏,天空呈现出瑰丽漂亮的粉紫色。   冉步月踩下油门,在长直道上飞驰,没料到眼前猝不及防闯入一抹刺眼的明黄!   明黄色的法拉利跑车,映着艳丽的天空,直直扎入眼底。   像一双手陡然掐住了冉步月的喉咙,脑海中无法控制地闪回曾经无数次的噩梦……   父亲就是摔在了这辆明黄色跑车上。   眼前立刻就是一个直角弯,明黄GTB甩尾拐弯,冉步月口干舌燥,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却有些抖,震得他手心发麻。   意识好像有些抽离,冉步月突然感到茫然,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一个简单的直角弯,他的拐弯动作大变形,失误很严重。   观众席一片哗然。   除了技术与胆识,赛车更是心态的比拼。在分秒必争的赛场上,稳定的心态也是成功的重要因素。   先是滕琮明换车的迷惑操作,接着是冉步月被新换上来的车所干扰。都挺让人疑惑的。   但在座的谁不是人精啊,只当他们是朋友间有些只有自己的切磋玩法,毕竟是他们自己定的solo。   舒枕山眉心没放松过,心脏又高高地悬了起来,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冉步月和滕琮明之间应该不止有校园霸凌的事,恐怕还和跑车有关,但那是什么?   滕琮明显然知道冉步月的什么软肋,所以换了车,用心理战恶心他。   舒枕山盯着屏幕,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盘。忽然一惊,舒枕山回忆起了大学他们还在谈恋爱时的事情。   而且是冉步月突然无理由和他冷战的那段时间。   组里有朋友收到新跑车作礼物,冉步月反问舒枕山,他有没有跑车,还问他在国内有多少辆。   当时舒枕山只觉得疑惑,没有深想,现在却打了个寒战。   冉步月当时的反常和自己有关?为什么这样问自己?和跑车有什么关系?   曾经,无论舒枕山怎么询问他,冉步月死都不愿意说。这么多年过去,如果舒枕山再问他,他会想开口吗?   舒枕山没有把握,并且直觉告诉他,冉步月还是不会想说的。   心中烦躁更甚,舒枕山几乎想叫停比赛,但他看到冉步月状态回升,又一步步追上了前方明黄的法拉利。   冉步月很快调整了过来。   大街上的跑车十辆有五辆是黄色的,此前他也会看到黄色跑车就难受,后来慢慢就好了。   这次是它出现得太突然,而且是滕琮明驾驶的,把冉步月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很快冉步月就觉得,滕琮明这种阴损的伎俩太低劣,入不了他的眼。   最好的反击,就是追上去、超越他、碾压他。   让滕琮明知道他就是垃圾。   于是冉步月就这样做了。   重新超过滕琮明的那一刻,意味着冉步月超过了滕琮明整整一圈。   超过之后,冉步月游刃有余地跑了道波浪线,好像在嘲讽,侮辱性很强。   冉步月跑完十二圈,比赛结束。没什么继续比的必要了。   两人从车里下来,众人立刻叽叽喳喳地围上去,纷纷恭喜阿冉获胜,七嘴八舌地邀请他之后切磋。   郝乐兴奋地给了冉步月一个大熊抱:“阿冉,你太帅了!”   胜者凯旋,风光无限。   滕琮明把头盔取下来,也走过来:“阿冉真厉害,滕某自愧弗如。”   大家把话题转向滕琮明,纷纷问他为什么中途换车。脑子有病?   滕琮明脸上有点挂不住,尴尬地咳嗽几声,故作神秘地看向冉步月:“这是我和阿冉之间的秘密。你说是吧,阿冉?”   冉步月把头盔取下来,露出沁着薄汗的光洁面庞,高挑的马尾辫被压乱了一点,更显出野性勃勃的英气。   他先在人群里搜寻了一圈,目光在最外侧某个地方微微停留了半瞬,接着淡淡转到身边滕琮明的脸上,不客气地说:“滕总,我赢了。输了的赌注你要兑现。”   滕琮明笑笑:“一定一定,就按我之前说的那个来嘛。”   冉步月皱起眉,但碍于现场人太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这里也不是仔细计较的地方。   更何况滕琮明的好日子剩不了几小时了,不急于这一时。   众人的激情被两人精彩绝伦的开胃表演彻底燃起来了,纷纷嚷着要开赛,所有人一起玩,赛个大的,不跑爽不罢休。   冉步月笑着说想歇歇,拨开人群往外走。   公子哥们各个都在兴头上,涌去地库挑车,郝乐又给了冉步月一个拥抱,也跟着他们走了。   走出人群,冉步月走向休息室。   那个一直安静站在最外侧的高大身影跟了过来。   冉步月当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加快脚步。   舒枕山就不远不近地在他身后跟着。   冉步月走得快,舒枕山就走得快,冉步月加快脚步,舒枕山也悠悠地加快脚步。   冉步月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走进休息室,挑了张沙发坐下来,舒枕山立刻坐到了他对面。   两人对视数秒,同时开口——   冉步月:“你能不能先别问。”   舒枕山:“你之前答应我什么了?”   两人的声音重叠,安静几秒后,舒枕山再次开口,心平气和地问他:“冉步月,你之前答应我什么了?”   冉步月一口闷下去半杯冰椰子水,眼神心虚地乱飘,已读乱回地装傻:“恭喜你答对了……”   舒枕山面色淡然,语气平静地告诉他答案:“你之前答应我,不会在我不在的时候飙车,尤其不会跟滕琮明单挑。”   冉步月咕嘟咽下椰子水,小幅度点头,继续装傻:“哦。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舒枕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冉步月渐渐有点受不住他的眼神,被盯得浑身发毛。   感觉很危险,想溜。   却被立刻看穿,舒枕山强势地捏住冉步月的两只手腕,捉过来,帮他把两只笨重的赛车手套脱了,露出一双汗津津的修长的手。   舒枕山毫不嫌弃,拿了条浸湿的绵软毛巾,一根根手指地擦拭过去,连指缝间都擦拭到位。   “酸吗?”舒枕山问。   冉步月不屑道:“十二圈而已。”   ……其实有点累。   舒枕山捏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按摩关节,力度适中,很舒服。   “你跟滕琮明赌什么了?”舒枕山问。   冉步月面无表情地说:“他不会遵守的。”   舒枕山:“你先告诉我。”   “我说……如果我赢了,他就要把头发剃了……”冉步月说完,又有点烦躁,“哎算了,好没意思。真没意思。”   “好,知道了。”舒枕山自然地应道。换了条温凉的湿毛巾,动作温和地帮冉步月擦脸。   “小蛇辛苦了。”他说。   也不知道说的是跑车比赛辛苦,还是默默承受很多事辛苦了。   冉步月突然鼻子一酸,低下头,冷冰冰地“哦”了一声。   舒枕山用毛巾擦过冉步月侧脸,令冉步月蓦然想到久远的“方巾语言”,不由地有点心头荡漾。   紧接着,又听舒枕山温和地说:“今天的事先记着,之后再找你算账。”   冉步月瞬间冷脸:“……”   “坏孩子。”   舒枕山隔着毛巾捧住冉步月的脸,轻声吐出两个字:“该罚。”   冉步月登时浑身发麻,像体内有根筋被拨动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舒枕山有力的小臂,呼吸也变沉了一点。   为了避免暴露更多,冉步月扭头往外看,只见赛道上陆陆续续停了许多跑车,公子哥们跃跃欲试。   冉步月探头探脑,试探地看着舒枕山:“嗯……我觉得我休息够了。”   “是吗?”舒枕山捏了捏他的掌心,“我觉得还不够。”   冉步月现在自知理亏,不太敢顶嘴,只好说:“好吧,我看着他们跑。”   其实他也确实被半路上杀出来的明黄法拉利搞得有点心累,暂时不想再上赛场。   工作人员把一辆暗色罗马蓝F80开上了赛道,立刻引起众人强势围观,冉步月的眼睛也刷地亮起来。   “刚才滕琮明就挺想试这台的,工作人员没准他开。谁请动这尊大神了啊?”   果然,赛道上滕琮明显得很兴奋,围着F80打转,看口型,好像在询问是谁把这辆车借出来了,他也想借来试试。   身边的舒枕山一直没讲话,冉步月慢慢看向他:“呃,不是吧……”   “我要上赛场了。”舒枕山微微俯身,凑近冉步月的脸,要求道:“我需要现任冠军的一个东西,给我传递好运。”   说着,舒枕山微微侧过脸,把半张脸悬停在冉步月嘴唇前方二十厘米处,保持不动。   不知道他在索求什么。   冉步月疑惑询问:“你要什么?”   舒枕山保持这个姿势,宽容地说:“随你给。”   “哦,好。”   冉步月笑出声,抬手把扎马尾的发圈取了下来,套到了舒枕山手腕上。   “那就给你这个吧。”   舒枕山看着手腕上的发绳:“……”   虽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也可以。   冉步月强调道:“也不是送你了,你帮我保管,我需要的时候就从你那里拿。”   舒枕山:“……行。”   随后,砚川集团总裁舒枕山先生穿着利落的赛车服,走上赛道,若无旁人地走到围满人的F80边,暗蓝色的鸥翼车门如展翅般向上开启,舒枕山坐了进去。   手腕上还戴着一根价值七毛钱的发绳。 第37章 偷偷牵手   滕琮明还在说“这F80车主是谁啊, 好想借来开开”,下一秒舒枕山就打开了车门。   少爷们一看是舒枕山,纷纷笑着说那没事了, 这很合理。   “舒总。”滕琮明语气带了点讨好,“完赛之后能借我跑两圈吗?”   舒枕山没看他, 车门慢慢下降合拢了。   滕琮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大家笑着打趣说琮明真勇, 连舒总的车都敢借, 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有人搭着他的肩说,这次好好跑,如果跑过舒总,没准他看你厉害就把车借你玩玩了。   滕琮明打了个哈哈,走向自己的车。   比赛很快就要开始, 众人各就各位。   少爷们没有排位赛, 估计自己玩游戏确定了发车顺序。因为舒枕山刚才一直和冉步月待在一起, 他没参加那些, 但是他也不在乎, 玩玩而已,跟郝乐说了随便安排他。   舒枕山的位置排在倒数第二,深邃罗马蓝在一群色彩缤纷的跑车里反而很好找, 压在列尾,很稳重。   郝乐的座驾也很抢眼,排得挺前,一台蓝绿色的科尼塞克, 像只体型轻薄的小蜻蜓,停驻在周围的姹紫千红中。   冉步月端着杯饮料,惬意地靠在椅背里观赛。   信号灯变成绿色, 十几辆车刹那间呼啸而出,如许多流星齐齐划过天际,声浪轰鸣,几乎地动山摇,冉步月在看台上能感受到巨大的震颤。   阿布扎比的F1比赛就是在黄昏时分发车,又被称为“黄昏大奖赛”,日落之下,赛车飞驰,狂野而浪漫。   此刻正是这样的时段,橙紫渐变的晚霞映着赛道,落日飞车。   冉步月又有点后悔,他应该下去和舒枕山一起跑的,名次什么的都不重要。   十多辆车一起跑比两辆车单挑有意思多了,需要更多的策略与即时判断力,是场综合比拼。   看着舒枕山的F80在长直道上稳稳超了两辆车,接着在后面几个弯道又超了几辆,冉步月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他做任何事好像都是这样的,稳扎稳打,一步步往上升,等他站上顶峰时,众人才蓦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野心其实昭然若揭。   滕琮明仍然开着他那辆明黄色的GTB,名次位于中段。   舒枕山在9号弯追上了他,却没有立刻超过去。   舒枕山在外道和滕琮明并排过弯,角度狠戾,压迫感很强。滕琮明为了防止两车相撞,只能被迫往赛道外拐,但舒枕山没有停,继续把它往外挤。   车里的滕琮明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可是全国拥有者不超过10个人的F80,舒枕山却把它当碰碰车开,疯狂至极,更加毫不掩饰对自己的针对。   滕琮明浑身汗毛倒竖,要全神贯注才不会失误飞出赛道,更深层的恐惧是,他什么时候惹到舒枕山了?难道是刚刚找他借车开的时候?   在他的印象中,舒总不是这种小气量的人。   足有半圈,滕琮明都被舒枕山阴魂不散地缠着,非常棘手。   其他参赛者可能注意不到,但冉步月看得非常清楚,舒枕山这个举动就是在专门恶心滕琮明,并排跑,死死压着他,又不给他个痛快,跟猫玩儿耗子似的。   冉步月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轻声笑出来:“幼稚……”   舒枕山幼稚地报复了半圈,好像玩够了,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滕琮明,狠踩油门,绝尘而去。   此后,舒枕山没有半点玩闹的意思,一路疾速狂飙,用堪称恐怖的车技和F80顶级的强大性能,接连甩下三四五六辆车,从容而稳定地跻身第一梯队。   连冉步月都忍不住拍手叫好,看聪明人玩赛车是真的爽,超跑的极致性能是需要车手才能完全发挥出来的,显然舒枕山对F80的掌控度极高,几乎称得上是人车合一,好像全车都成为了他的延伸,他用人类的精神与躯体跑出了330公里的时速。   很快舒枕山就追上了郝乐,在冉步月眼里,就像一只紫蓝金刚鹦鹉追上了一只绿头鸭,两只看起来都笨笨的。   绿头鸭奋力往前冲,努力和大鹦鹉缠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遗憾地败下阵来,气急败坏地嘎嘎两声,金刚鹦鹉闪了两下尾灯,绝情地飞走了。   冉步月捧着饮料傻乐,看他们赛车真好玩。   没多久,舒枕山毫无悬念地来到第一名,而后面几个梯队的差距也越拉越大。   滕琮明刚刚被舒枕山莫名其妙整了一通,心有余悸,心里一直在反思,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这尊大神。   舒枕山属于是那种能拉拢就尽量拉拢,能谈成合作的话,尽量从中捞一些好处的合作伙伴,但绝对不能惹怒他。可以和他没有交集,但绝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   难道是因为之前找舒总聊项目的时候,开的条件耍了点小聪明?   他反反复复地揣摩和反思,分了心,掉到了倒数几名。   猝不及防的,滕琮明看到赛道边朝他亮起了蓝色的旗子,心中一惊。   蓝旗的意思是,他身后有一辆比他更快的车正在接近,对方领先他整整一圈。   他被套圈了。   还没来得及把心思全放回赛场,就感受到后方疾速逼近的声浪与压迫感,只见深蓝色的F80如披着斗篷的武士从后方杀过来,再次与他并排疾驰。   滕琮明暗道不好。   果然,舒枕山开始了他的第二轮针对。   这次比前一次下手更狠,好像下了决心要弄死他似的。   滕琮明本来就心态不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高速缠斗的赛场上,稍微一点心态波动都非常致命,滕琮明被打得措手不及,压力飙升,心态全盘崩溃,脑子一片空白地猛打方向盘,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明黄色法拉利直接冲出了赛道!   舒枕山则完全没有被影响,潇洒地离开了。   冉步月扶额看完全程,眉头紧紧皱起来,面色严肃。   这几下舒枕山实在是玩得太狠了,如果滕琮明不管不顾地发疯,直接迎头撞过来怎么办?   两台全速超跑相撞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是字面意义上的同归于尽车毁人亡。   好在外侧缓冲区空间足够,维修人员很快赶到,滕琮明没有受伤,但是退出了比赛。   而且舒枕山这样做实在太明显了,即使其他人现在不知道,等他们从赛场下来,看赛程回放,轻易就能发现舒枕山明晃晃针对了滕琮明两轮,还把他逼得退了赛。   这群人精指不定又要怎么揣测两人间的利益关系,很可能上升到集团的层面。   不管怎样,在具有社交性质的赛局上展现出这么明显的敌意并不理智,舒枕山有点鲁莽了。   比赛进行到夜幕降临,终于落下帷幕。   舒枕山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冉步月却乐不出来,只觉得心有余悸。   这人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欠揍。   公子哥们在草坪上举行了一个小型的颁奖仪式,整的有模有样的。   舒枕山站在冠军位,开香槟、领奖,居然还配合地将奖牌叼在嘴边咬了咬,显然心情非常愉悦。   冉步月站在远处角落,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   舒枕山也看过来,微微挑起一侧的眉,晃了晃手里的金牌,神情骄傲,一副邀功的表情。   冉步月沉着脸,冷冷朝他勾了勾手。   一群人围着舒枕山道贺,吹水闲聊,舒枕山随便扯了个借口,三两句打发完他们,从容离开众人的焦点,慢悠悠地来到冉步月身边。   舒枕山还没换下赛车服,浑身带着刚从战场凯旋的意气风发,荷尔蒙气息浓烈,很man很强大。   “夺冠比我想象中简单一点。”舒枕山云淡风轻地装逼。   冉步月语气不善:“你居然还有脸得瑟?丢命也比你想象的简单很多。”   舒枕山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从容地说:“滕琮明不敢乱来的,他骨子里其实很懦弱。”   “万一呢?”冉步月声音都在轻微发抖,“他如果被你吓得失控了,你现在从里到外都要被烧焦了!”   舒枕山安静下来,深深地注视冉步月。   半晌,他压低声音问:“阿冉,你担心我啊?”   冉步月皱起眉,不耐烦地说:“我的发绳还在你那里,你死了我拿什么扎头发?”   “……”   舒枕山憋了半天,还是低低笑了一声。   “别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冉步月没心思跟他笑,语气还是很差,“你何必跟滕琮明玩那么极限的呢?反正他迟早会被制裁的。”   舒枕山看着他,语气也一点点认真起来。   “阿冉,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中途换成黄色的GTB,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在刁难你。”   舒枕山说,“我不爽,我要报复。”   冉步月:“他刁难的又不是你,你为什么不爽?”   这次舒枕山没有转移话题,而是定定看着冉步月,反问:“你说呢?”   “……”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注视着彼此近在咫尺的脸。   一种难言的、隐秘的、熟透了的馥郁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一丝一缕,勾缠着异域的夜风。   像热带的花香,闷在终年如一的湿热高温中,不断地发酵、膨胀。   心照不宣,却又难以启齿。   “阿冉,阿枕,你们冷静一点!”   郝乐担忧的脸突然跳到两人中间,“怎么感觉你们快要打起来了!”   “?”   “?”   郝乐像和平大使似的,一边一个,把冉步月和舒枕山扯开,心有余悸道:“有话好好说!我看你们俩脸色都那么吓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感觉下一秒一个左勾拳就上去了。幸好我来得及时!”   舒枕山疲惫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郝乐的肩膀:“孩子,回家吧。”   郝乐疑惑地看向他。   冉步月很会提供情绪价值,握着郝乐的手,感恩地说:“谢谢乐乐,要不是你,差点就要酿成惨剧了!”   郝乐立刻拍着胸脯说没事,接着又是一通关于友谊的心灵鸡汤演讲。   这时,工作人员过来,说滕琮明先生邀请大家去他的餐厅用餐,麻烦各位移步。   于是,仍在兴奋余韵的一大群公子哥们浩浩荡荡地往餐厅的方向走。   大家都听说了滕琮明脱离赛道的意外,纷纷关心他有没有受伤,怎么回事。   滕琮明草率地环顾一圈,没看到舒枕山,大手一挥说没事,他就是开了点小差,所以失误了。   郝乐暂时拯救完两位好友剑拔弩张的战局,再三嘱咐要和平,得到两人的保证后,功遂身退,跑到前面去和其他人闲聊八卦去了。   前面的少爷们手里拿着酒,聊得火热,冉步月和舒枕山慢悠悠地在最末尾晃荡,远远落在大部队后方,乐得清静。   经过郝乐那么一打岔,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淡了些。   又因为正在向滕琮明的餐厅进发,那种紧张感再次回来,让冉步月神色紧绷。   舒枕山观察着冉步月的脸色,在心里叹了口气,服软地问:“还在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冉步月平淡道,“反正命是你自己的。”   半晌,舒枕山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别拿自己的命冒险。”冉步月轻声说。   接着,他的声音又变轻了很多:“……哪怕是为了我。”   冉步月:“没必要。”   舒枕山心说“有必要”,但他不敢说出口,下腹部那处早已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叫嚣它的存在感,但一点都不痛。   不仅有必要,他也从不后悔。   在异邦的深蓝色夜幕中,两人并肩而行,距离莫名越靠越近。   冉步月掌心忽然一烫,舒枕山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冉步月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但没躲开。   “小蛇……”舒枕山轻声道,“我给你道歉。”   感受到冉步月并不排斥,舒枕山五指试探着向下伸,慢慢插入了冉步月的指缝间。   两只修长的男人的手,松垮地十指相扣。   “还行吗?”舒枕山垂头问。   “……”   冉步月无言以对,只觉得阿布扎比的晚风太烫,烫得他脸颊灼烧,目不斜视地平视前方。   于是舒枕山缓慢收紧了五指,变成了紧紧的十指相扣。   心跳得好快。   舒枕山扣紧了冉步月的手,前后小幅度地晃了晃,轻声说:“别生气了。”   冉步月无奈地想,我怎么生得了你的气。   我痛你所痛,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除了爱。 第38章 我和你睡   重逢至今, 他们做过很多次爱,用过很多羞耻的姿势,牵手倒还是第一次。   而且是最为亲密的十指紧扣。   一定是因为害怕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看过来, 所以两人都很紧张,心也跳得很快, 做贼似的,偷偷摸摸。   两人一直走到赛场外才分开。   松手后, 他们谁也没有看对方, 像其他人一样,各自进了自己的车。   滕琮明的餐厅开在市中心,装修豪华大气,崭新发亮,里面跳动着富有节奏的乐曲, 为一场派对做足了准备。   来到这种场合的公子哥们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美酒美女美景管够, 热闹的气氛很快充满了整个空间。   随便玩了会儿, 众人落座, 侍者端上前菜。   开餐前,因为滕琮明是今晚唯一的主角,大家举着酒杯起哄, 要滕大老板讲几句。   滕琮明一声声“大老板”中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笑着说:“感谢各位兄弟前来捧场,让我这小破地方蓬荜生辉啊!”   大家笑骂他瞎说, 这么牛逼的地方哪里破,滕琮明摇头拱手,说和各位大仙比, 小弟还差得远呐。   “在座的各路大仙不仅比小弟会赚钱,车技还比我好——来,阿冉,你是赢家,我敬你一杯!”   滕琮明突然点了冉步月的名,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冉步月落落大方地回视他。   坐在冉步月旁边的舒枕山眯了眯眼,逆着所有人的目光,和冉步月一起,定定看向滕琮明。   冉步月正要说话,滕琮明更快开口:“阿冉真是一匹黑马!相信各位都看到了阿冉的高超车技,小弟真是甘拜下风,自愧不如。之前斗胆接受你的PK邀请,实在是小弟不自量力。”   几个公子哥立刻跟着应和,纷纷夸冉步月厉害。   冉步月安之若素地说:“滕总过奖。”   滕琮明端起酒杯敬过来,措词油滑:“来,这杯敬你!兄弟之间不讲那些客套话,都在酒里了。干了这杯,我们之前那点小摩擦就算一笔勾销!阿冉今晚敞开了吃!”   看着挺豪迈一句话,其实很低劣。当众讲这话,直接就把冉步月架起来了,听着还挺亲密的,误导其他人的理解,让冉步月没法拒绝。   其实冉步月不怎么意外,滕琮明的油滑狡猾和欺软怕硬他早已深有体会,现在甚至也不觉得生气,颇有种欣赏跳梁小丑最后表演的惬意。   他不生气,不代表别人不生气。   冉步月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男人的气场瞬间变了,像狮子竖起充满战斗欲的鬃毛。   “滕老板太大气了。”   冉步月平和笑着,一边单手伸到桌下暗处,轻轻拍了拍舒枕山的大腿,顺毛似的。   “酒我就不喝了,我酒量差。”冉步月说。   滕琮明僵了一下,立刻笑着说:“我干杯就行,你随意。”   说完,仰头一口喝完了酒。   接着,他又斟了杯酒,以东道主的姿态欢迎所有人,众人碰杯,桌上再次热闹起来。   舒枕山没什么表情,低声问冉步月:“你打算今晚?”   冉步月“嗯”了一声。   舒枕山就懂了。   菜品一道道上桌,公子哥们渐渐酒喝得有点多,愈发吵闹。   冉步月出去打电话了,舒枕山独自坐着吃饭。   在众人玩闹、无人在意这边的时候,滕琮明端着一杯酒来到舒枕山身边,恭恭敬敬地弯腰:“舒总,我敬您。”   舒枕山没动,只淡淡瞧着他。   这人实在会见人下菜碟。   滕琮明当众敬冉步月酒,再私下敬舒枕山酒,为的都是面子。   滕琮明利落地把酒干了,把空空的杯子倒过来示意一滴不剩,接着弯腰低声问道:“舒总,小弟最近是不是挡着您的道了?您给指条明路。”   他讲话有点酒气,舒枕山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远离,反问:“你自己觉得呢。”   滕琮明可能是有点醉了,沉默半晌,来了句:“舒总,我真想不到。我真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   舒枕山不带感情地说:“这是你攒的局,你先玩。之后再好好想。”   见没法得到答案,滕琮明只好走了。   这种感觉挺不好的,被权力更大的人吊在半空中,心里没个底。   但滕琮明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没做过什么错事,舒枕山看起来也不太愤怒,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几个兄弟搂着美女来找滕琮明,叫他去打牌,滕琮明应着“走走走”,转眼就把那些膈应人的不爽抛在了脑后。   大概是因为在自己的主场,滕琮明运气很好,连赢三把,手边的筹码多得堆成小山。   其他人纷纷赞他好彩,说他新店开张有此吉兆,肯定预示着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八方来财啊!   有人顺势问他之后在国外的扩张计划准备做多大规模,推进到哪一步了,滕琮明故作玄虚地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个数。   众人惊讶,说你爸还挺大方的啊,给你这么多?   滕琮明不屑地嘁了一声,说老头子自己都自顾不暇,能给我多少?我有途径的,加了点杠杆……等这把赢了,我要让老头子对我刮目相看。   嚯,滕总玩挺大的啊?加那么多倍,你也不怕玩脱了。众人乐道。   不就是赌吗?滕琮明把桌上的筹码抱了个满怀,狂妄地说,哥什么时候输过?   众人纷纷恭维,确实没输过!琮明哥把把都赢,前不久不是还被评为了杰出青年企业家吗?马上咱们琮明哥就要朝“环球财富”进发了!   滕琮明面色红润,醉意熏熏,被吹得飘飘然,整个人都飘在云端。   春风得意时,整个世界似乎都被他抓在手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来,再开一把!”   滕琮明满不在乎地把桌上筹码一推,潇洒道,“这轮我All in.”   气氛登时被点燃,众人兴奋跟注,赞叹滕总牛逼啊,玩这么大。   在屋里气氛到达最热烈的高点时,一个模特看着手机,表情露出了些惊讶。   她犹豫了会儿,拍了拍身边少爷的肩膀,要他来看手机上的消息。   少爷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他突然顿住,盯着屏幕上的热搜词条,眼珠子半天没下来。   「龙腾集团十数年多次侵害员工合法权益。」   「民工施工意外造成五级伤残,龙腾下属建筑公司拒绝赔偿工伤损失。」   「杰出青年企业家滕琮明多次威胁伤残员工,阻止其家人上诉。」   文章从近期北方小城市农民工的工伤案例切入,一路往回追溯。   发布者整理了一条时间线,从十多年前开始,龙腾集团及其下属公司侵害员工权益的事件都被清晰地梳理出来,配以众多证据与证词,密密麻麻,用词简洁准确,触目惊心。   每一个事件都隐去了受害人的信息,聚焦在大公司对责任的回避、劳动合同中的漏洞、负责人知法犯法、游走在灰色地带等问题上。   梳理到十年前,在南方某座城市,一个高空蜘蛛人从高楼意外坠下,龙腾一口咬定是民工自己的失误,拒绝赔偿。   十年后的这篇文章里,赫然贴着相关公司缺乏资质的证据,以及漏洞百出的合同,扫描件页边泛黄,埋藏很久的冤屈终于得见天日。   一篇文章,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轻轻千来个汉字,却凝结了太多底层的血泪。   文章最后非常胆大,直接点了几个人的大名,滕琮明几个字赫然在列。   “我操……”少爷暗呼。   女孩轻声问:“要不要跟滕总说一声啊……”   他们抬头看了眼,滕琮明握着一堆筹码玩得正嗨,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先不跟他说了吧。”少爷踌躇半秒,转头把手机塞到隔壁另一个公子哥手里,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快看快看。”   不到五分钟,整张赌桌上的人都传阅了一遍,牌桌陡然变得安静了不少,气氛有些微妙。   “谁跟?”滕琮明问。   无人回答。   大家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滕琮明有点醉意上头,提高了声量,扫视全场:“都不跟?!那开……”   他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叫起来。   滕琮明瞟了眼手机,不满地嘟哝道:“老头子。”   抬手就把电话掐了。   电话立刻再次响了起来,追命似的。   滕琮明只好接了,岔开双腿,不太耐烦地说:“喂,什么事啊?……啊?”   众人眼看着滕琮明的姿态从松弛到紧绷,脸色慢慢变得很难看。   他爸打来的电话,语气非常严厉,问滕琮明最近是不是捅了什么篓子,惹着人了,居然直接骂了滕琮明的大名。   集团最近有点资金问题,市场信心很重要,滕父勒令滕琮明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惹到什么人了?   滕琮明想到高中时冉步月那张苍白瘦弱的脸,自己一拳就能把他解决,不屑地说:“没什么背景的一个小喽啰,翻不了天。”   滕父冷声道:“不管是谁,半小时内压下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净给我惹祸。”   滕琮明面如寒霜,“嗯”了几声,撂下电话,开始看挂在热搜上的文章。   郝乐刚看完,放下手机,换手把黎巴嫩烤鸡塞进嘴里,模模糊糊地小声对舒枕山说:“活该。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谁是撰稿人啊?太勇敢了。”郝乐有点担忧,“我担心滕琮明一个电话就能把内容全删了。”   舒枕山:“删不了的。”   正说着,冉步月从外面回来了,淡定从容地踏过怪异的氛围,坐回舒枕山旁边。   滕琮明蛇蝎般狠毒的眼神立刻追了过来,他死死盯了冉步月几秒钟,收回目光,对大家说:“我有点事要处理。”   大家立刻表示理解,纷纷要滕琮明专心解决事情,不用管他们。   滕琮明又给了冉步月一个阴狠的眼神,拿起手机,大步走了出去。   东道主身陷囹圄,其他人肯定没法继续玩下去,也没了玩的心情,这种时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省得惹麻烦。   公子哥们各有各的去处,有些去别的会所寻欢作乐,有些结伴而行赶下半场去了。   “这事闹的。”郝乐叹了口气,接着愉悦道,“不过我已经吃饱了,正好可以回去泡澡睡觉了。你们呢,走吗?”   冉步月说:“嗯,回去吧。”   他可没兴趣呆在这里等滕琮明回来找他单挑。   舒枕山跟着说:“我也回。”   餐厅的空房间里,滕琮明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语气暴怒道:“我叫你们删掉,听不懂?删除内容,很难听懂吗?”   对方为难道:“滕先生息怒,我们这边确实也有难处……”   “你们要什么?钱?你说个数,半分钟到账。”滕琮明暴躁地说。   对方:“抱歉滕先生。”   滕琮明几乎吼起来:“叫你们一把手来听我电话!”   对方留下一句“抱歉”就挂断了。   滕琮明惊愕无比,又换了一家媒体打过去。   得到了差不多的答复,态度比上一家更强硬。   问就是删不了,实在没办法。   三辆车回到酒店,郝乐走在最前头,戴着耳机打游戏机,一路低头往电梯走。   冉步月和舒枕山跟在后面,偶尔扯一下郝乐的袖子,矫正方向,防止他一头撞到柱子上。   三人的房间分布在三个不同的楼层,郝乐的楼层最低,电梯开门,郝乐如梦方醒,扯歪头戴式耳机,露出一边的耳朵,朝剩下两人挥挥手:“我先回去咯,晚安。”   “拜拜,夜宵别吃太多。”冉步月笑着叮嘱。   郝乐:“好嘞!”   舒枕山无情地按下关门按钮,电梯门缓缓合拢。   电梯继续上行,舒枕山的房间是47A,冉步月的房间在49A。   来到47层,电梯门开启,舒枕山却没有出去。   冉步月疑惑地问:“你不识数?”   舒枕山按下关门键,自然而然地说:“我今天去你那里睡。”   冉步月:“……理由?”   舒枕山:“据我所知,你房间里应该还差点东西吧?”   冉步月:“差什么?”   舒枕山:“保镖。”   冉步月笑了:“我夜晚不锁门的吗?”   舒枕山:“我相信他有本事搞到房卡。”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49层,冉步月侧了侧头:“行,那跟我走吧。保镖。”   冉步月走出去,舒枕山紧紧跟在他身后。   冉步月刷开房门,舒枕山立刻先把脑袋探进屋里,似乎很怕被关在门外。   “你动作怎么那么猥琐?”冉步月觉得好笑。   舒枕山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想在门外站岗。”   冉步月乐了:“我对保镖都很宽容的,保镖可以睡客房。”   舒枕山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几秒后脸色又变得有点差,问:“你雇过几个保镖?”   冉步月懒得回答了,随手指了指里面:“你自己去挑一间吧。”   套房的布置和舒枕山那边是一样的,中东奢华风格,会客厅,书房,主卧,两间客卧,两个卫浴,隐私性挺好的,一开门进来只能看到富丽堂皇的客厅,木雕软缎沙发,墙上挂着油画、镂空纹样与两把装饰作用的中东风格匕首。   冉步月躺到沙发上刷手机,舒枕山坐到他旁边,凑过去看。   原始文章和各家媒体的转发仍然安稳地挂在网上,舆论已经开始发酵。这是件黑白分明的事,网上一边倒的都是对龙腾集团的声讨与愤怒,还有“严查”,“等待调查”等声音。   评论中也有人分享自己的经历,比如龙腾旗下公司态度傲慢,无法保障员工合法权益之类的,一石激起千层浪。   冉步月看着,心情复杂,眼眶发热,最后又只剩一声叹息。   “滕琮明现在应该在忙着找人删文章。”舒枕山说。   冉步月:“嗯,我知道。”   “这几家媒体。”舒枕山指了指,“我跟他们老大都挺熟的。”   冉步月点头:“嗯。”   舒枕山:“我也有他们的电话。”   冉步月:“嗯嗯。”   舒枕山:“现在就可以打。”   冉步月:“知道了。”   舒枕山:“……”   冉步月专注地低头看手机。   舒枕山终于意识到了,难以相信地问:“你已经找别人安排好了?”   冉步月不置可否。   舒枕山默默摁住心口,轻声问:“你找的谁?”   “谁跟你们提前打的招呼??”滕琮明急火攻心地吼道。   这已经是他第十次问这个问题。   电话那边无奈地叹了口气,显然是被缠得太烦了。   “滕少爷,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是一个大导,还有更高层的机构发的话。至于再多细节,您没必要再问了。”   滕琮明皱紧了眉头。   对方是大媒体的总负责人,年龄资历足够做滕琮明长辈,颇为语重心长地多说了几句,讲得挺直白:“滕少爷,比起做这些无用的形象工程,不如从实处解决问题。该赔的,该道歉的……对吧?言尽于此。”   滕琮明正要说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舒枕山憋了十分钟,问:“你就没什么想要我帮忙的?”   冉步月歪头想了想:“有啊。”   “橡皮筋还在吗?”冉步月扒拉了一下舒枕山的手腕。   舒枕山撩起袖口:“在。”   冉步月背对他,指挥道:“帮我编个麻花辫。”   “晚上梳麻花辫?”   “这你就不懂了,扎着麻花辫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拆开,头发就可以变成卷卷的。”   舒枕山焦头烂额地拿出手机:“等我看一下编麻花辫教程。”   滕琮明焦头烂额忙了一整个晚上,屡次碰壁,带着浑身酒气,暴怒地将手机往地上一摔,砸了个四分五裂。   把身边的几个助理和模特吓得大气不敢出。   “走,回酒店。”滕琮明大步往外走,“再叫几个人。”   半小时后,滕琮明面无表情地站在电梯里,抬手刷门卡,身后跟着六个肌肉发达的壮汉。   楼层数字一个个向上跳跃,47、48……49。   到了49层,滕琮明大步流星地走向49A。   七个成年男人踩在柔软的走廊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来到门前,滕琮明往旁边让了一步,一个穿着酒店服务生衣服的阿拉伯人走上前,按了下门铃,扬声道:“Room service.”   没人来应门。   阿拉伯人又按了一遍门铃,还是没有动静。   滕琮明越来越不耐烦,拿出门卡,正要贴上读卡器,“咔嗒”一声,豪华的房门朝两边打开了。   门后站着舒枕山。   滕琮明仰头看着他,惊讶地没说出话。   舒枕山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宽松T恤,勾勒出修长有力的肌肉线条,发梢略有些潮湿,大概是刚洗完澡,姿态非常放松,就像在自己家里。   滕琮明下意识就去看门牌号,确实是49A没错。   “我没叫客房服务。”舒枕山冷道。   滕琮明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前台弄错了,冉步月应该在别的楼层。   但歪打正着,现在找舒枕山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没准比直接暴力威胁冉步月更有效,他之前可是和舒总聊好了交易的,此时正是用武之处!   滕琮明心念疾转,立刻挂上笑脸:“舒总,冒昧打扰,我想找您聊点事。”   舒枕山淡淡扫视一圈:“他们也要一起聊?”   滕琮明回头,看到身后一字排开的六个大汉,登时头疼,赶紧道:“不不不,他们只是我的保镖。”   他做了个眼神,六个大汉便鱼贯离开,走廊里只剩下滕琮明一个人。   舒枕山上下打量了滕琮明一圈。   单衣单裤,基本没有藏匿武器的空间。   “进来聊吧。”舒枕山让出了半扇门的通道。   滕琮明道着谢走进去,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咔嗒一声轻响,上了锁。 第39章 恶犬主人   客厅里灯光明亮, 安静宽敞。舒枕山坐进单人沙发里,抬起眼皮问:“找我什么事。”   滕琮明弓腰坐到对面的沙发里,双手交叉放到桌上, 有些讨好地问:“舒总,您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谈妥的交易?”   舒枕山问:“哪个?”   “我让利三个点, 您帮我个举手之劳的忙。”   舒枕山想不起来:“什么忙?”   滕琮明语气闷着阴狠,急切地说:“就是请您给科技项目换一个总设计师, 他不配!”   舒枕山:“理由?”   “您应该已经看到了吧, 网上写的关于我的那些事。”滕琮明举着手机的手都在发颤,“我能百分之百肯定,就是他做的!”   舒枕山:“所以?”   滕琮明微微惊讶,还有什么所以,难道需要他把话讲得那么清楚?   但舒枕山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 一语不发。   滕琮明没办法, 只能低声说:“舒总, 您帮我敲打敲打冉步月, 叫他立刻把那些东西删了, 如果不删,就解雇他。”   看了眼舒枕山毫无波动的表情,滕琮明紧接着比了个手势, 语气有些激动:“我再加五个点的让利!几乎是赔本买卖了,舒总觉得行不行?”   舒枕山单腿搭上另一条腿,倚进沙发靠背。这是个很放松的姿态,手指在桌面上随意而缓慢地轻敲, 思考道:“五个点……”   滕琮明脸色稍变,心里叫苦,道:“还不够吗?六……六个点, 不,七个点,最多最多了!”   其实即使让利三加七总共十个点,滕琮明照样有的赚,只是赚的不那么多。   但对付冉步月,十个点确实是他能付出的最多了,付再多了不值得。   如果这十个点不能把舒枕山谈下来,滕琮明就打算采用原计划了。   “钱。”舒枕山道,“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滕琮明愣了愣,飞速领悟:“您不要钱,那想要什么?”   “我之前让你想,你想出来了吗?”   舒枕山这话问得有点突然,滕琮明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舒枕山是接着晚上那话说的……   舒枕山在赛场上故意针对他,是因为滕琮明确实挡了他的道。   滕琮明惊出一身冷汗。   做错了事不可怕,他总能找到方法补救。最可怕的是得知自己做错了,却不知道具体错在什么地方。   滕琮明突然觉得,自己进到舒枕山的房间,实在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舒枕山的事情,现在还腆着脸求他帮忙,简直是愚蠢至极。   滕琮明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心中惴惴不安。   “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我稍微提醒你一下。”舒枕山说,“想想你做了什么错事。”   做了什么错事……会间接影响到舒枕山的利益?   如果将思路转换成这样,可能性就太多了。滕琮明并不清楚所有的供应链上下游关系,他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惹恼了舒枕山。   滕琮明试探着问:“是不是上个月给奇心工程的那批货……?我保证,大部分都是符合标准的,只有小于5%的部分……”   看着舒枕山微妙的神色,滕琮明知道自己猜错了。   他硬着头皮又猜了一个:“去年跟船王的合作,我们走了点捷径,是不是抢了您的……”   舒枕山微微挑眉:“再往前想想呢。”   滕琮明绞尽脑汁,半晌道:“前年有个中部楼盘,我们做的多方合同稍微有点复杂,您是不是投过其中一家……”   舒枕山没想到能意外获得这么多惊喜,倒也不急了,不点头也不摇头,听滕琮明在那蒙头乱猜。   又连说了几个,还是不对,滕琮明渐渐回过味来了。舒枕山居然在套他话?   幸好他说出口的那些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操作,做生意难免的,算不上什么把柄。   滕琮明脸色变得有些难以描述,皮笑肉不笑地问:“舒总,您这就不厚道了。没意思了。”   舒枕山摊开手:“你确实一个也没猜中。”   滕琮明冷下脸:“舒总,条件我都说得很清楚了,这个忙如果您不想帮,我就不多打扰了。”   舒枕山无奈地笑了一下:“答案近在咫尺,你却一个都答不对。”   滕琮明又慌了:“舒总请明示。”   “你要我威胁冉步月删文章,因为文章里写的都是假的吗?”舒枕山问。   滕琮明张了张嘴,神色显得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是因为文章里写的都是真的,所以才要删。   舒枕山打开手机,放到滕琮明面前,饶有兴趣地说:“我没想到你说了那么多,这上面的事,一件都没有提到。”   滕琮明看着热搜上矛头直指自己的文章,面色一点点变白。他有点摸不准舒枕山的意思。   “拒绝赔偿工人双手工伤,确有其事?”舒枕山问。   滕琮明拧眉:“是啊,那又怎样?”   舒枕山说:“错了就认错。”   滕琮明感觉可笑:“怎么可能……”   滕琮明突然住嘴,他意识到,自己这趟完全来错了。   舒枕山和他的观念完全相反,舒枕山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帮他!   那舒枕山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滕琮明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站起来往门边退,对舒枕山笑笑:“时间太晚了,我就不打扰您了。”   “话还没说完呢,跑什么?”舒枕山笑道,“回来坐。”   滕琮明如坐针毡,勉强提起嘴角:“舒总还有什么吩咐?”   “你输了赛车比赛,赌约打算什么时候兑现?”舒枕山平静地问。   滕琮明一惊,赌约内容应该只有他和冉步月知道,如果舒枕山也知道,只可能是冉步月告诉他的。   他此前实在是错得太离谱——舒枕山和冉步月根本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关系差,甚至很有可能完全相反。   滕琮明后背发凉,堆笑着说:“我去找阿冉约时间……”   “不用了吧,我不觉得你会遵守规则。”舒枕山环视四周,随手从墙上取下一把阿拉伯匕首,放在手心掂了掂。   滕琮明瞳孔紧缩,曾经听过的一些关于舒枕山的传言突然浮上脑海。   舒枕山慢条斯理地戴上了一双黑色胶皮手套,目光淡然,像个马上要做手术的医生。   “……舒总,我真有事要走了。”滕琮明刷地站起来,快步朝大门口走去,最后甚至跑了起来,姿势堪称狼狈。   “嘶!”滕琮明觉得头皮一阵剧痛,头发被人狠狠扯住了。   舒枕山高他半个头,抓他跟拔萝卜似的。   舒枕山的表情非常镇定,手劲却是往死里下的,滕琮明觉得自己的头发好像要被硬生生拽下来。   “这刀没开刃,很钝。”舒枕山道,“用它削光头发,可能不会很顺利,但也够用了。”   滕琮明惊恐地感觉到头皮传来更强烈的拉扯感,一片凉意挨住了额头。   如果从这个角度下刀,削到的不会单纯是头发,恐怕连头皮都会被削掉几寸!   舒枕山温和地说:“你好像一直搞错了道歉对象,你需要道歉的人根本不是我。”   滕琮明惊惶地睁大眼,整个人被巨力控制着,没法挣扎,双腿发软,语无伦次道:“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冉步月,我应该赔他们钱——”   “还有你在高中做的那些事呢?”舒枕山问。   冰凉的钝刀锋贴住头皮,开始左右来回切割,滕琮明看不到头顶舒枕山的动作,只觉得疼痛像鬼屋里的寒气,从门缝里细细渗进来。   滕琮明浑身发抖,双腿软得站不起来,竹筒倒豆子似的陈罪:“我错了,我不该欺凌弱小,不该对冉步月做出那些事!我知道错了,舒总放过我吧!”   “不,你不知道错。”舒枕山冷漠地看着他,“你只是不想死。”   滕琮明如坠冰窟。   “以前阿冉经历过什么,我要让你也经历一遍。”   起初只是一点疼痛,很快蔓延成长条状的剧痛,好像有粘稠温热的液体从里面涌出来,顺着额头往下淌。   头皮…头皮要被削掉了……!   巨大的恐惧席卷了滕琮明,他失语许久,牙关战战,终于惊恐地尖叫了出来:“救命啊!放过我吧啊啊啊——!”   舒枕山嫌弃地皱眉,钝刀只蹭破了点油皮,连血都没见,滕琮明已经叫得跟杀猪似的。   “闭嘴,你太吵了。”舒枕山沉声道,带着不加收敛的戾气,“里面有人在睡觉。”   滕琮明闭紧嘴,像只菠萝一样被舒枕山提在手里,绝望地感受到,他那刚做好帅气发型的头发被一根根切断……   “呜呜呜,不要……”滕琮明闷声窝囊道。   舒枕山动作不停,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算了吧。”   身后忽然传来青年怏怏的声音。   舒枕山动作停顿。   滕琮明看向舒枕山身后——   冉步月从卧室里走出来,穿着和舒枕山同款的宽松家居服,长发编成了一条麻花辫,毛毛糙糙地垂在左肩。   脚步懒散,满脸困倦,好像刚刚被吵醒。   滕琮明先是一惊,花五秒处理和理解了看到的一切,接着被深深的后怕淹没。   冉步月和舒枕山睡在一个套间里。   他们是最亲密的那种关系。   他居然在舒枕山面前那样贬低过冉步月。   舒枕山面无表情地揪起滕琮明的脑袋,不满地说:“你还是把阿冉吵醒了。”   滕琮明浑身发抖。   冉步月伸手拍了拍舒枕山后背,带着安抚意味。   舒枕山恐怖的力道便松了些,滕琮明喘了口气,面带感激地仰头看向冉步月。   如果舒枕山是恶犬,冉步月就是唯一能控制他的主人。   舒枕山把玩了一下镶着宝石的匕首,有些焦躁:“还没开始,他就把你吵醒了。”   “算了。”冉步月平淡地说,“我不想让他的头发掉在地毯上。”   “很脏。” 第40章 男狐狸精   滕琮明很快就认清了形势, 现在这屋里有决定权的人竟不是舒枕山,而是冉步月。   滕琮明只犹豫了一秒,哀求地看着冉步月, 带着哭腔说:“冉先生,我知道错了, 我以前做的事情对你造成了很大伤害,我向你道歉!我真的错了, 对不起……”   冉步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回想起曾经滕琮明把自己堵在角落里时, 他脸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大权在握的、丑恶的嘴脸,与眼前这张惊惧交加的脸重叠到一起。   似乎位置转换,曾经的霸凌者成为了被羞辱的那一方。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古老且公平的反击方式, 但冉步月突然觉得很无趣。   他好像变成了和滕琮明一样的人。   滕琮明还在念叨“对不起”, 他面朝冉步月, 双膝半弯, 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跪到地上了。   冉步月没有去扶。   舒枕山当然也没动。   滕琮明没坚持住,就这样扑通一声跪到了冉步月面前。   冉步月:“……”   滕琮明身子一僵,他也没想到自己真跪下了, 干脆眼睛一闭,索性豁出去了,道:“请原谅我!”   冉步月:“我可以原谅你,但下跪没用。照着我说的做才行。”   滕琮明立刻道:“您说, 我一定做到。”   冉步月俯视着他,语气很平静:“首先,给所有应该获得赔偿的员工和家庭进行补偿;第二, 公开承认所有错误,发表道歉信,并且自觉接受调查;第三…要你们集团正视事实,十年前我父亲的事故是你们造成的,你们要给他道歉。”   “其实这都是你们早就应该做的。”冉步月冷道,“根本不应该要我来说。”   滕琮明点头如捣蒜:“好的,我都会落实的。”   冉步月:“现在就发。”   滕琮明:“……啊?”   “听不懂吗?”冉步月说,“现在,拿出你的手机,发道歉声明。”   在两道视线之下,滕琮明硬着头皮掏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主页。   最新一条内容,是滕琮明去参加某个公益慈善活动,被颁发了“慈善青年”的奖项。   何其讽刺。   滕琮明点开编辑,面对空空的输入框,半天没打下去一个字。   “写啊。”冉步月说,“不会道歉?”   滕琮明赔笑道:“这个……我发布任何东西都要和集团相关部门商量的,也需要他们的同意。我回去立刻就写,通过部门审批后马上发……”   冉步月冷声打断他:“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滕琮明笑容一僵。   冉步月:“写——我品德败坏,表里不一,虚荣伪善,不配得到慈善青年、杰出青年企业家等荣誉称号,希望官方明察,看清我腐坏的本质,我接受一切法律的制裁。”   滕琮明表情渐渐扭曲,以至于眼睛下方的肌肉出现不明显的抽搐,一双桃花眼都变成了三角眼:“你tm玩我呢?!哪有这样写声明的??”   “写。”冉步月带着倦意说,“快点发,发完我要睡觉了。”   这种随意的态度和尖锐的嘲弄深深刺激到了滕琮明。   他感到荒谬,仍然无法相信,曾经任他欺负的穷孩子怎么摇身一变,竟敢就这样骑到他头上耀武扬威,说话如此嚣张,明晃晃地羞辱他。   滕琮明握着手机的手在抖,他无法忍受自己地位的跌落。   凭什么……凭什么……!!   滕琮明愤恨地盯着冉步月,忽然视线一转,转到他身后舒枕山的脸上。   舒枕山站在冉步月身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滕琮明,眼里的情绪不清晰,滕琮明看不太懂。   从刚刚开始,舒枕山就没有出声讲话,也没有出言支持冉步月的过分要求。   滕琮明突然意识到,舒枕山并没有明确支持冉步月——这是一个信号!   滕琮明再次飞快调整自己的认知,或许自己高估了冉步月的地位。   舒总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事事都听冉步月的?即使他们是恋人关系……不,他们不可能是恋人关系,舒总那个地位的人,定是繁华过眼,阅人无数,身边花蝶只会比自己身边更多,怎么可能死心塌地和一个人谈恋爱?更何况那人还是和他门不当户不对的冉步月?   滕琮明迅速作出最终判断,冉步月很有可能是借着项目合作的机会,爬了舒枕山的床,有幸成为舒总最近宠幸的枕边人,所以他借着舒枕山的威风,打算下手铲除自己,实在是俗套而下作的手段。   这样的话就好办了。滕琮明比谁都懂他们商人,一切都以利益为先。   滕琮明知道,舒枕山不出声,显然也是在斟酌利弊关系——为了床上的一个玩物和滕琮明翻脸,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   既然舒总和冉步月的关系没有之前想的那么紧密……滕琮明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足以将舒枕山拉到自己这边的理由,是舒枕山还不知道的东西。   滕琮明太久没动静,冉步月皱了皱眉:“你不会拼音?”   “你才不会拼音!”   滕琮明狠狠瞪了冉步月一眼,麻溜从地上站起来,把手机一扔,转头扑到舒枕山脚边,高声道:“舒总!我觉得你有必要听我说,听完再决定要不要支持冉步月的行为!”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滕琮明指着冉步月,语速飞快地说:“舒总,您可能不知道,十年前,就是冉步月的爸从楼上掉下来,砸到了您全新的跑车!你因此直接损失了几百万!”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   冉步月睁大了眼,没料到滕琮明突然说这个,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滕琮明在说什么的时候,身子已经不自觉地打起细颤。   他没想到这件事会被这样捅出来。虽然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爸爸的错,但仍然像是突然被人撕开了一片陈年的伤疤,血流如注,很难堪,不体面。   舒枕山脸色变得很不好,他脑子空白了半秒,飞快地处理滕琮明说的信息。   他只模糊记得,十年前似乎确实有人送过他一辆跑车作为生日礼物,但他当时在国外,还没见到实物,就有人告诉他,那辆车被人砸坏了。   舒枕山当时没太放在心上,过了段时间后,和他比较亲近的管家跟他提了一嘴,说跑车是滕家送的,因为被某个工人砸坏了,他们就跑去工人家讨要赔偿。   舒枕山当时一听就皱起了眉,滕家时常做出一些非常让他不解的操作。   舒枕山告诉管家,既然车是送给他的,他才应该拥有相关债务的处理权,快把赔偿单从工人那里拿回来,根据情况给他们抚恤。   这是非常正常和自然的做法,以至于舒枕山做完之后就不记得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工人是冉步月的父亲。   于是很多事都串了起来。   大学冷战时冉步月为什么什么也不愿说,为什么会问他有几辆跑车,为什么下午对滕琮明换的明黄色法拉利有那么大反应……   曾经冉步月刚得知舒枕山是舒家长子时,一定很痛苦,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舒枕山难以想象,自己每次变着法子追问冉步月的时候,他又在那层难以言说的痛苦之上增加了多少。   比起冉步月经受的一切,舒枕山那时的患得患失与孤独焦虑,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舒枕山心中钝痛,万般滋味难以言说,讲不出一个字。看向冉步月,却被他飞快躲开了视线。   滕琮明细心观察两人之间的暗涌,越发确定自己的推断。   他决定趁热打铁,给舒枕山最后一剂清醒剂:“舒总,而且当时砚川新店正在隔壁开业,工人坠楼带来血光之灾,煞星降临,砚川集团后来那么艰难,舒总你的家人出了那么多意外,很可能就是冉步月父亲带来的!”   这话刚说完,舒枕山的目光直直钉了过来,滕琮明登时毛骨悚然。   那目光冰冷幽深得难以描述,像噩梦里的魔鬼才会拥有的眼神。   恐惧爬满了后背,滕琮明一下子歪到地上,被舒枕山猛地掐住了喉咙,力道之大,几乎能听到气管的嘎吱作响。   “嗬……嗬……”滕琮明完全无法呼吸,脸颊迅速充血变红。   胶皮手套冰凉的质感紧贴皮肤,滕琮明眼前一阵阵地发花,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掐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滕琮明从濒死的痛苦中惊醒,后背一阵锐痛,他被狠狠摔到了地上,空气重新涌入肺里。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   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滕琮明便觉领口一紧,他被舒枕山提着拎了起来。   “砚川集团后来那么艰难。”舒枕山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滕琮明脸颊青紫,拼命咳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舒枕山淡声道:“因为舒家那几个老东西亲手把自己玩废了。”   滕琮明恐惧地看着他。   “后来舒家人出了那么多意外,你又知道是为什么吗?”舒枕山问。   滕琮明下意识地疯狂摇头,不是想说“不知道”,而是想说“放过我”。   然而他喉咙艰涩地动了动,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舒枕山:“舒寻鑫被查出吸毒坐牢,是我提供的所有证据。他爸猝死,是因为我夺了他的权,让他再也无法回到权力中心,导致他情绪过于激动。至于我爸,至今在集团没有姓名,是因为我知道他不配。”   简单来说,送堂弟入狱、逼死二叔、流放亲爸,都是舒枕山亲手做的。   “你告诉我,这些和阿冉的父亲有什么关系?”舒枕山问。   滕琮明这次是真怕了,像一滩泥似的瘫在地上,拼命地摇头:“没,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冉步月坐在一旁,神情极为淡漠,好像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和回忆。舒枕山担忧地看着他,但有些事要肯定在滕琮明离开后才能聊。   滕琮明懊恼不已,皱着眉自言自语:“是我想错了…”   “你想错什么了?”舒枕山瞬间换了一种眼神,逼问道,“你以为冉步月需要依仗我?”   滕琮明此前的态度转换都被舒枕山看在眼里,是很好理解的思维。   显然滕琮明曾经以为冉步月手握决定权,接着又改变了看法,觉得冉步月不过是个善于吹枕边风的男狐狸精。   “不是这个意思!”滕琮明下意识否认,哪怕他心里并不这么想,“因为我看您没出言同意他的想法……”   舒枕山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突然笑了一声,打断了滕琮明的发言。   “滕琮明,你还是没明白。”舒枕山说,“阿冉做任何事都不需要我的同意或者批准。我不出声,是因为他想怎么处置你都可以。”   “他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任何事。”   滕琮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彻底哑口无言。   舒枕山动作轻微地俯身,淡声问:“你猜猜看,如果阿冉想杀了你,第一个动刀的人会是谁?”   滕琮明顿时悚然。   舒枕山木着脸,随手摆弄着一块方巾,将宝石匕首刀面擦拭得锋利透亮。   他语气平缓地公布答案:“是我。” 第41章 没有别人   滕琮明瘫坐在地上, 愣愣地看着舒枕山。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似乎离死不远了。   被丢在地上的手机突然尖叫起来,滴嘟滴嘟, 像警报声,屏幕突兀地闪烁。   电话来自滕琮明父亲的秘书。   滕琮明谨慎地看着手机, 皱起眉。   舒枕山抬了抬下巴:“你不接吗?”   铃声停止,过了几秒, 再次一个劲儿地响了起来。   滕琮明接起来, 颇为不耐烦地问:“喂?”   父亲秘书的态度恭敬,但语速很急,告诉滕琮明舆论还在发酵,市场反应很激烈。   网民不仅扒出了集团更多道德上的污点,还有很多较为专业的金融账号借机分析龙腾集团的财务状况, 指出他们的表现不容乐观, 建议投资者们谨慎决策。   这些金融账号的消息发得很快, 似乎龙腾集团刚被挂上热搜, 它们就跟进了信息发布。   秘书一笔带过地说, 背后可能有人在刻意将市场引导到对龙腾更不利的方向,但现在暂时没时间调查这个。   滕琮明的脸色一直不好,眉头越皱越紧, 听到“有人刻意引导市场动向”时,滕琮明眼皮一跳,抬眼望向舒枕山。   只见舒枕山气定神闲地坐在单人沙发里,却根本没有看滕琮明。舒枕山的眼神一直黏在不远处的冉步月身上, 而冉步月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滕琮明皱起眉,莫名觉得没眼看, 便别开了眼睛,秘书还在耳边火急火燎地汇报情况。   更重要的是,因为舆论甚嚣尘上,骂声震天,加上市场风向对集团的不看好,集团面向公众发售的金融产品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收到了大量兑付请求,正在迅速蚕食集团本就堪忧的现金流。   现在距离开市还剩六个多小时,集团分析师预估开盘后股价可能大幅下跌7%-10%,各家机构对集团的展望也可能会大幅度下调。   如果更多客户请求兑付现金,集团很可能面临资金链断裂的状况,后果难以预料。   秘书非常严肃地对滕琮明说,他的父亲要求他立刻回国处理事务,不论他在国外玩什么。必须在今日上午回到集团总部。   滕琮明脸色苍白地挂了电话,舒枕山仿佛不知道他打完了电话,还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冉步月。   父亲和秘书那边不知道是舒枕山出了手,但滕琮明很清楚,不会有第二个人。   舒枕山做得很狡猾,在所有人处在负面情绪峰值时稍加引导,砚川集团甚至不用自己出面,就能借市场之汐,让龙腾处于滔天洪水之下。   滕琮明只是没想到舒枕山动作这么快,仿佛他早已准备好了方案,只要冉步月那边将龙腾的负面信息发布出去,舒枕山就立刻跟上,推波助澜,煽风点火,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吧,滕琮明看着舒枕山那深邃专注的眼神,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tmd还是个情种。滕琮明在心里骂了声。他怎么没早点看出来。   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舒枕山手里还握着多少东西,会做到哪一步。   滕琮明心中兼有懊恼与恐慌,看着落在地毯上匕首,艰涩地吞了吞口水,抱着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叫了声“舒总”。   舒枕山没应。   滕琮明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舒枕山这才收回目光,慢悠悠看向滕琮明。   “冉先生提出的所有要求我都同意,我也愿意为我以前做过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滕琮明卑微地请求道,“舒总,劳烦您手下留情,别对我们赶尽杀绝。”   舒枕山摇摇头:“我又没做什么。”   滕琮明:“舒总……”   舒枕山不欲多聊:“你要回国吧。准备什么时候走?”   滕琮明一愣。他都听到了?   舒枕山指了指大门,打断他:“门没锁。”   扣留突然变成了逐客令,滕琮明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双腿顿时灌满了雪花点。   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口,见舒枕山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滕琮明便飞快打开门,逃跑般的离开了套房。   好似捡回了一条命。   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到走廊尽头,滕琮明争分夺秒地掏出了另一个手机,接通了某条线路,低声急迫道:“对,现在就转移,打到瑞士的账号……要快!”   结束通话,滕琮明的双腿终于恢复知觉,快步走进电梯,联系司机:“现在送我去机场。”   屋里。   冉步月正在往门外走,舒枕山急忙叫住他:“阿冉。”   冉步月还是埋着头,没停顿,只顾往外走。   舒枕山快步追过去拉住他,注视他的眼睛说:“阿冉,我们聊聊。”   冉步月拧着脖子,逃避他的视线。   “你看着我。”舒枕山道。   冉步月被他抓着手腕没法行动,僵持几秒后,还是看向了舒枕山。   四目相接的时候,冉步月的目光就软了。   “我带你去沙漠看日出,看不看?”舒枕山低声问。   冉步月抿抿唇,道:“我要开车。”   舒枕山毫无犹豫地点头:“好,可以,你开车。”   十分钟后,滕琮明的商务座驾刚驶出车库,就被一辆飞驰而出的跑车超了过去,像一颗擦着耳鬓飞过的流星。   闪着碎光的罗马蓝,车身狂野精悍,正是滕琮明魂牵梦萦的那辆F80。   舒总现在出来做什么?   滕琮明愣了一下,立刻对司机说:“追上去。”   F80刚上路,还在居民区,为了避免扰民,所以速度很悠闲,几乎是把跑车当玩具车在开。   滕琮明的商务车点满油门,很快就追上去了。   F80开着车窗,开车的人居然不是舒枕山。   冉步月一根手指搭着方向盘下方,态度随意,富余感很足。   麻花辫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多头小蛇,垂在他肩头。   舒枕山坐在副驾驶,侧着头和冉步月讲话,冉步月也不看他,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面。   此情此景再次刷新滕琮明的认知极限,但他已经有点麻木了。   舒枕山突然看了过来,和看向冉步月的眼神完全不同。   滕琮明顿时如芒在背,要司机降低车速。被甩出很远的距离后,滕琮明仍然心有余悸。   窗外终于清净了,舒枕山淡定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问冉步月:“下次给你编鱼骨辫?不容易散。”   “麻花辫你编了五次才编好,鱼骨辫打算试几次?”冉步月笑了一下,预告道,“坐稳。”   车窗上升,声浪忽地轰鸣,跑车飞驰驶入公路,在暗夜中疾驰狂奔。   路灯飞快向后退去,车内音乐的节奏伴随着引擎声,谁都没有主动提正事,只专注于享受纯粹的驾驶乐趣。   “我第一次看你开跑车,开得很好。”舒枕山问,“后来练过?”   他没有用“之前”,而是用的“后来”。   “没专门学。”冉步月说,“搞懂原理就行。”   舒枕山:“能的你。”   时速到达230公里的时候,冉步月说:“我是在你的监督下飙车的,没乱跑。”   舒枕山:“这个事情我们之后再聊。”   冉步月就不讲话了。   到达沙漠边缘后,他们换了一辆沙漠车,向导带领他们来到沙漠高处,告诉他们太阳升起的方向,就离开了。   夜空像块深蓝色的丝绸,水钻般的星星组成了银河,从天穹垂落到远方的沙丘里,波浪形的沙丘呈现出神秘的深灰蓝色。   万籁俱寂,只能听见沙砾的窃窃私语,或许还有蜥蜴的小爪子踩在沙地上留下的脚步声,沙丘在极为缓慢地被重新塑造。   无垠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冉步月抱着膝盖看星星,下巴埋在膝盖里。舒枕山坐在他身边,沉默地斟酌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冉步月突然道。   舒枕山愣了愣:“你道什么歉?”   冉步月侧头看向他,又垂下眼:“我当时不成熟,无缘无故不理你很久,是我的问题。”   “……”舒枕山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阿冉,你什么都没做错。如果换成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而且你父亲的事,我觉得很抱歉。”舒枕山说,“如果我早些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就不会那样逼问你……”   舒枕山觉得愧疚,他曾经猜测过各种原因,比如冉步月突然不爱他了,移情别恋了,或者自己无意中触怒了对方,但都没想到,是这样沉重的原因。   冉步月摇摇头:“换谁来都得急,你已经很宽容了。”   舒枕山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写写画画,过了会儿,他低头问道:“当时和我分手,有这个原因吗?”   这个词一出现,空气都凝滞了会儿。   分手,这是两人始终没有触碰到的话题。像一块禁地,现在被突然侵入了。   冉步月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舒枕山,我们不在一个世界。”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舒枕山看着他说,“但我不这么认为。”   “你还不知道吧。”冉步月略带讽刺地一笑,“除了我爸的事,我妈在舒氏集团的岗位上猝死,你们给的赔偿金足以支付我两个学年的学费。”   “——我是靠着你,才有钱上大学的,舒枕山。”   舒枕山有些发愣,这是他不知道的事情。冉步月看着舒枕山,这些话似乎已经在心底憋了很久,像亲手撕开自己的伤疤:“你抬手轻轻一挥,我靠着捡拾你指间漏下的利益,就足以我生活一辈子。我没法把你当成和我一样的人!”   站在冉步月的角度,过去的事实似乎确实如此,舒枕山无法辩驳。   舒枕山只问:“那现在呢?”   冉步月很平静:“有些东西只靠时间是无法填平的,就像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沙砾。”   他捞起一把细沙,浅色绵软的沙从指间流走,像银河做成的瀑布:“即使它们同时出现在这里,也始终有着天壤地别。”   他已经欠了舒枕山很多东西,有些关系是他不愿奢望的,他也不想再欠舒枕山更多了。   只做炮友,对两个人都好。   舒枕山突然问:“阿冉,你现在单身吗?”   “……”冉步月有些不明所以,“我只有你一个炮友。”   “男朋友呢?老公呢?有没有?”舒枕山不依不饶地询问。   冉步月觉得荒谬:“没有。”   “那就行。”舒枕山指着沙丘远处,“太阳快升起来了。”   天幕深邃的蓝逐渐变成靛蓝,染着暗紫,为沙丘的曲线镶上了一条浅色的花边。   舒枕山缓缓地说:“沙漠游牧民族贝都因人觉得,「沙砾是坠落的星辰余晖」。但我倒觉得,或许星辰也只是沙粒的倒影。”   天边被逐渐染亮,靛蓝变成漂亮的粉紫色。   冉步月看着舒枕山的眼瞳也一点点亮起来,逐渐映出自己的影子。   “我这些年没有和别人上过床,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别的暧昧关系。”舒枕山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一声。”   这话说的有点突然,冉步月愣了愣。   心脏变得很热,还有点痒。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冉步月眯起眼,屈起食指,轻轻碰了碰舒枕山的脸。   两人肩并肩坐在万籁俱寂的沙漠中央,靠得很近。   他们之间好像从未如此坦诚,也未曾这样模糊。   沙漠的夜晚很凉,舒枕山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冉步月仿佛受到蛊惑,手指顺着舒枕山的脸颊往后游走,扣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了一点。   鼻尖都是舒枕山的气息,令人沉醉。   距离很近的时候,舒枕山垂眸道:“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轻松,我们可以继续保持现在的关系。”   冉步月脑子有点混沌,他在这种状态里的时候总是无法进行有效思考。   要不然呢?不保持现在的关系,难道他打算比炮友更进一步吗?   “还是炮友的话,我们就不接吻了。”   舒枕山说着,捧住冉步月的脸,亲吻他的额头。   冉步月闭上眼,感受到额间柔软温热的触碰,觉得如果与这张嘴唇接吻,应该会很舒服。   但因为要谈了恋爱才能接吻,冉步月决定再忍耐一下。   他们都知道以前那段关系开始得就不清不楚,重来一次,他们宁愿将步调放慢一点,走得踏实一些。   阿布扎比时间早上5点32分,太阳从沙漠中升起。   冉步月的麻花辫散开了,微卷的长发像羊毛绒一般铺在他肩头,也有几缕被风吹到舒枕山背上,反射着金色的阳光。 第42章 炮弹芝麻   第二天, 冉步月和舒枕山乘坐来时的飞机飞回国内。   龙腾集团和滕琮明仍然挂在热搜上,不出所料,开市后龙腾股价暴跌, 越来越多用户蜂拥到龙腾的主页和前台,要求将他们手中的金融产品兑换成现金。   “继续这么下去的话, 龙腾恐怕撑不了多久。”   万米蓝天之上,冉步月趴在机舱卧室的床上看新闻。   “嗯。”舒枕山敷衍地应了一声, 专注地将冉步月左侧的头发分出来一缕, 编进中间的辫子里,再从右边分出一缕,也编进中间,再左边……“嘶!”   舒枕山盯着手里走向奇崛的鱼骨辫,懊恼地皱了皱眉:“又错了。”   冉步月随他玩头发, 问:“舒枕山, 你不怕他们熬过去之后, 反过头来报复你?”   舒枕山淡然道:“他们熬不过去的。”   “你打算做到什么程度?”冉步月问。   舒枕山想了想, 征求意见地问:“让滕琮明永远无法再出现在你面前, 可以吗?”   冉步月评估了几秒,点头,说好。又问舒枕山, 他还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舒枕山拆了编坏的辫子,重新开始尝试,“你已经做得很厉害了,这些负面新闻对龙腾造成了很大打击, 撕开了一道有力的裂口,才让我有机会跟进。”   “你不是还和龙腾有合作吗?”冉步月问,“他们如果出了大问题, 你也会受影响。”   舒枕山说:“这个你不需要担心。”   冉步月:“噢。”   舒枕山自暴自弃地拆了半成品辫子,梳了梳冉步月的头发,安排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睡个好觉,然后醒来就到家了。”   冉步月耍赖:“我不困。”   舒枕山淡然地提醒他:“我们的项目最近落下了很多进度。七点落地机场,十点工作室汇合,希望你开会的时候不会犯困。”   “……好吧。”冉步月妥协道,“我睡。”   几小时后飞机落地,两人在鹏城机场分别,乘上了各自的车。   刚上车,Patti就汇报道:“舒总,都按你说的办好了。”   舒枕山点点头:“好。”   不难推测,滕琮明正在忙着把资产转到国外。   他本来就在铺路,最近东窗事发,公司正需要现金偿还短期债务,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他应该会暗中紧急转移一大笔钱出国。   但即使在国外有公司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转移那么大的数目,滕琮明能采用的方法很有限。   舒枕山靠进座椅里闭目养神,没过太久,收到了滕琮明的电话。   滕琮明气急败坏地问:“舒枕山,是不是你做的?!”   舒枕山:“我做什么了。”   “你别装!”滕琮明高声喊道,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呼吸很急促,“你找人查了钱庄,查到了我……”   “难道不该查到?”舒枕山好心提醒他,“地下钱庄不合法。”   “肯定是你下的手……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舒枕山声音很平静,像家长一样和他讲道理:“其实你没必要怨别人。如果你担起责任,尽量向公众还钱,不走灰色渠道,自然不会被查。如果你十年前不对冉步月做出那些事,这些年好好保障员工权益,也不会有人曝光你。”   滕琮明从未如此失态过,几乎有点歇斯底里:“舒枕山,你这是要我死。”   舒枕山无声地笑了下,心说这才哪到哪呢。   滕琮明把他拥有的金钱和地位都看得太重了,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维持它,并且要尽情享用这些东西带给他的特权,甚至罔顾法理。   舒枕山觉得再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了,于是直接挂了电话。   舒枕山先回了趟砚川集团总部,处理完事情之后回到砚川科技办公室,透过玻璃看到冉步月坐在桌后工作,长发还带着未完全散开的波浪弧度。   舒枕山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降下了窗帘。   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之后,舒枕山打开某格下层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东西。   托在手心不过巴掌大,像只机械小蜘蛛,五只长短不一的脚伸展着,看着很乖。   但舒枕山知道,设计彻底完成之后,它将可以变形为手部外骨骼,像超人的手套。   这些年来,舒枕山一直在进行软硬件方面的改进,让它更具实操性、灵活性,但外观设计和整体协同还是需要专业的工业设计师操刀。   舒枕山把金属小蜘蛛捧在手心,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他第无数次地产生同样的感觉,它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果然还是缺少灵魂。   于是很自然的,舒枕山又升起了身边的帘子。   他来偷窥一下灵魂。   然而刚望过去,舒枕山就对上了冉步月的视线。   “……”   舒枕山合掌,把小蜘蛛牢牢扣进手心,久违感到一丝心虚。   冉步月微微昂头瞧着他,隔着两个公司的距离,朝他勾了勾食指。   真是反了天了,哪有乙方对甲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理?   舒枕山面无表情地和冉步月对视了一会儿,严丝合缝地将小蜘蛛运送至抽屉里,站起身,叫来机器人项目的经理和几个科学家,要他们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去隔壁工作室开会。   连续好几天,舒枕山大部分时间都泡在ROAM工作室。只有中午和晚上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拎着两袋子外卖回来。   田小喆大惊失色地问舒总怎么自己提外卖,舒枕山说他恰好在外面碰到外卖员了,就顺路拿回来,也不重。   一个星期很快接近尾声,工作室里洋溢着愉快的氛围,因为苦逼打工人们即将迎来一个小长假。   倒计时四小时。   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打算去哪里玩,灰莉坐在秋千里荡前荡后,说打算和男友去徒步,工程师在沙冰碗里倒扣了一个冰淇淋甜筒,一边嚼冰一边嚷着要和女朋友去避暑。田小喆窝在懒人沙发里,毫无眼色地举手提议:“要不明天大家一起出去玩?”   突然所有人都寂静了,没有人回答他。   “有没有搞错!”田小喆抱怨道,“团队精神呢?”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背后,田小喆后知后觉地感到脊背冰凉……   冉步月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舒总还有十分钟来工作室,都准备一下。”   哀嚎一片。   假期前的最后几小时,难道不应该悠闲摸鱼度过吗?为什么有人还在认真工作!为什么还要和甲方大佬开会!神呐!   很不幸的是,甲方大佬和自家老大一样都是工作狂。   十分钟后,舒枕山带着几个人准时来到工作室,十来个人满满当当地坐在会议长桌两侧。   舒枕山和冉步月在中央,对面而坐。   双方轮流分享进度,然后就关键问题进行讨论。   产品模型已经做了两版,但还有不少部分没有达成统一。   项目目标是做出“真正能帮忙的居家机器人”,市面上的大多数家务机器人仍然需要人力调整或管理,清理效果有限,适用场景也有限。到底如何实现家务自由,如何让机器人辅助照顾老人或婴儿,解放人们的时间与精力?这是他们思考的问题。   在最初的辩论中,他们达成一致,放弃了尚不成熟的人形机器人形态。   现在他们陷入另一轮争辩,是要尽可能多的整合不同功能,做成多功能家务机器人,还是更加专攻专精?   舒枕山指着几个模型:“我倾向于后一种,功能本身都做不好的话,用户买你的产品做什么。”   冉步月:“功能都可以通过迭代来完善,我们需要做一个和现在市场上不同的新东西,成为同品类的开山者。形态的创新可以弥补某些功能上的不完美。”   舒枕山还是不太认同:“我们不是捞一笔钱就跑了……!”   他突然停顿。   舒枕山感到一只纤细的脚腕在桌面下蹭到了自己脚踝上,若即若离地摩擦,缓慢地挑逗。   “舒总继续啊,怎么不说了?”冉步月疑惑地问。   那只不安分的足尖顺着舒枕山裹着西裤的小腿,轻轻往上,像蛇类灵活的尾巴缠上来,不知道是在示威还是撒娇。   冉步月今天穿着休闲的短袖短裤套装,舒枕山穿着西服正装,桌下两人的身材和衣着对比都很强烈。   舒枕山面色不变,只是开口时声音沉了点:“我偏好长期主义。冉总监觉得呢?”   昂贵优雅的皮鞋压到冉步月简洁的帆布鞋上,迫使他落回地面。   “我喜欢一鸣惊人。”冉步月微微挑眉,“舒总保守的商业思路时常令我震惊……”   男人翘起二郎腿,长腿一伸便轻易侵入了冉步月的领地,崭新的皮鞋尖碰到冉步月光裸的膝弯内侧,冰冷的皮革轻轻往下踩,控制意味很浓。   冉步月短促地暂定两秒,面不改色地笑着说完:“我觉得可以冒一次险。不冒险,无创新。”   舒枕山不置可否,看向其他人:“各位觉得呢?我们抛砖引玉。”   话音刚落,舒枕山就觉得自己一条腿被冉步月两条腿夹到了中间。   舒枕山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警告地看了冉步月一眼。   瘦长漂亮的两条腿跟清纯大学生似的,夹着男人熟男感很足的长腿磨来磨去,好不害臊。   会议正儿八经开了一个半小时,四条腿就在桌下偷摸苟且了一个钟头。   终于散会,桌椅声音响成一片,众人迫不及待地离开会议室透气,只有冉步月和舒枕山还坐在桌边,都翘着二郎腿,安稳如山,岿然不动。   灰莉小声惊叹:“老大你还不走啊?你膀胱功能真好。”   冉步月从容淡定道:“我跟舒总还有事聊。”   “哦!那你们聊。”灰莉机灵地把门带上了。   待人声远去,两人立刻松散下来,几乎立刻同时倾身,扯住了对方的领口。   舒枕山沉声问:“你乱撩什么呢?”   冉步月不满道:“你把我的白鞋踩脏了!”   舒枕山委屈:“我踩得那么轻!”   冉步月:“明天放假了,你有空吗?”   舒枕山怔了几秒,心跳加速,淡定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冉步月:“有,邀请你回公司加班。”   舒枕山差点气笑了,反问:“那你今晚有空吗?”   冉步月托腮思考片刻:“可能有空吧。”   “那就行。”舒枕山勉强恢复好了,神情自若地站起来,毫无留恋地推门而出,“我没空,拜拜。”   “……?”   冉步月有点惊讶地看着舒枕山的背影,难以相信,他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舒枕山真的,就这么,走了。   连头都没回。   下班倒计时,工作室里的崽子们一个个都收拾好了包,做足了百米冲刺的助跑动作。   冉步月满身杀气,玉面修罗一样守在工作室门口,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谁敢提前哪怕一秒下班,脑袋就会被他削掉。   “老大怎么突然心情不好?”   “好像开完会之后就这样了,是不是舒总又跟他吵架了?”   “哎,他俩合作起来真费劲。”   “你懂什么啊?这叫宿敌,宿敌就是宿敌,是不能变成……六点了!下班!”   时钟指向六点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屁股以光速离开椅子,像无数道激光射向门口,冉步月像颗三维弹球,被急着下班的薄情员工们撞得东倒西歪。   所有人冲出门外,却又同时停住了,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院门口,舒总去而复返,手里还牵着一条威风凛凛、敦实如山的阿拉斯加。   短暂的惊愕后,众人立刻兴奋起来,如一群变态朝狗扑去。   “哇,舒总这是你养的吗?”   “能摸一下吗!!”   “好可爱好大只啊!好像一头熊!”   舒枕山淡然道:“嗯,阿姨放假了,我只能带他来上班,顺便在园区里遛一下,碰巧经过。”   阿拉斯加在原地坐着,出乎意料的很高冷,没有给他们摸的意思。   外面在吵什么乱七八糟的,冉步月揉着被撞晕的脑袋,扶着门框往外走。   他先对上了舒枕山的目光,然后下移,和一双又笨又帅的狗狗眼对上了。   芝麻……   顿时,万物寂静无声。   紧接着,被狂喜的狗叫声撕裂。   几十公斤的巨大炮弹猛的弹射起飞,冲破众人的包围,狂摇尾巴,甩着舌头,朝冉步月疾速飞奔而来!   冉步月眼眶刚湿润一点,只觉得大腿和腹部遭受了猛烈的攻击,一人一狗摔进了草丛里。   舒枕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气急大喊:“芝麻!”   众人齐齐转头看过来,语气幽幽。   “为什么它不给我们摸,但是主动扑倒老大……”   “这就是舔狗吗……”   “连狗都比我更会玩转职场……”   “哎呦,我看它舔了老大满脸口水,哈哈哈!” 第43章 上交狗链   冉步月觉得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胸口, 鼻尖全是草味和狗味,狗子湿润的鼻头一直在拱他的下巴和颈窝。   “痒,哈哈哈哈……痒!”   冉步月这么说, 却没有推开大狗,而是张开双臂把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抱进了怀里。   然而很快, 手中一空,阿拉斯加被舒枕山拦腰抱了起来, 大狗悬在半空中不满意地嗷嗷叫。   “你太重了。”舒枕山严肃地说, “还当自己是小豆丁?”   雪橇大傻并听不懂,四只毛茸茸的大爪子在空中徒劳地扒拉,冲着冉步月一个劲地呜呜。   冉步月坐在草坪里笑了。   芝麻还小的时候,冉步月还能轻易把它抱起来,小小一只举高高, 小芝麻的四只爪子就在空气中乱扒拉。   印象中的芝麻还很小, 转眼都长这么大只了, 却还跟小宝宝似的。   “你没事吧。”舒枕山把狗放下来, 朝冉步月伸出一只手。   冉步月借力站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小伙子劲挺大。”   舒枕山冷脸看着芝麻,命令道:“坐。”   芝麻完全不听,绕着冉步月转圈圈, 摇尾巴。   “芝麻,坐!”冉步月做了个手势。   芝麻一屁股坐下,吐着舌头咧嘴笑,黑豆似的大眼睛望着冉步月。   “真乖!”冉步月笑得特开心, 揉揉大狗的脑袋,一抬头,对上一圈幽怨的目光。   冉步月轻咳一声, 收回手,作严肃状:“刚刚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现在都不急着下班了?从下周起下班时间延长到八点怎么样?”   众人顿时色变,比起摸狗,还是准时下班比较重要。   瞬间争先恐后地说老板拜拜,脚下冒烟地溜了。   转瞬,草坪上就只剩下了两人一狗。   舒枕山不知从哪变出一袋狗狗零食肉干,自然地递了两片给冉步月。   冉步月接了,打算直接喂给芝麻。   “他现在会握手。”舒枕山道。“还会转圈。”   “真的?”冉步月惊讶。   芝麻小时候不拆家就不错了,有时候连自己名字都听不懂,把人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居然进化出了握手的特技?   冉步月伸手:“芝麻,握手。”   芝麻歪着脑袋想了想,一只咖啡色大肉垫搭了上来。   哎呦,乖狗狗。冉步月惊喜地搓了搓他的头顶,把肉干奖励给他。   舒枕山问:“厉害吗?”   冉步月:“厉害!”   舒枕山:“我教的。”   “……”冉步月安静了几秒,看着他说,“我以为你会把芝麻送给别人养。”   舒枕山:“为什么。”   冉步月很直接地说:“因为我们分手了啊。你还留着前任送你的礼物?”   舒枕山:“我又不是养不起,每个月几袋狗粮而已。”   冉步月点头:“嗯嗯,留着也不费事。”   其实当初分手之后,两人在通讯软件上最后短暂聊过几句,聊的就是芝麻跟谁的问题。   冉步月说要把芝麻留下来,舒枕山很坚持地拒绝了他,理由是芝麻是冉步月送他的生日礼物,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即使舒枕山工作繁忙,人生目标也和自己不再一致,但冉步月清楚舒枕山会好好照顾芝麻,至少会周到地安排人来照顾他,于是没有再争抢抚养权。   后来冉步月也有好几次想询问芝麻的情况,但每次一打开空白的聊天框,看着舒枕山灰色的头像,冉步月又放弃了。   好像是在把芝麻当借口,想和前男友搭话似的。   冉步月没有这个想法。   看到芝麻健康平安地长到了这么大,肉眼可见被养得很好,冉步月觉得很欣慰。   “你准备带芝麻去遛弯?”冉步月问。   “嗯。”舒枕山给阿拉斯加戴上牵引背心和绳子,“打算带去海边玩水。”   冉步月转身往工作室走去:“那你去吧,我要下班了。”   走了几步,舒枕山竟然没有追上来,冉步月便抛去乱七八糟的想法,头也不回地走得更快了些。   然而身后立刻传来一串爪子的动静,芝麻“汪汪”个不停,拖着长长的牵引绳,追上了冉步月,寸步不离地缠着他,不让他回工作室。   冉步月别无选择地停了脚步:“芝麻,你认错人了,你主人在那边。”   芝麻摇尾巴:“汪汪汪!”   冉步月无奈地问:“你叫我做什么?”   舒枕山站得远远的,象征性喊了一句:“芝麻!”   芝麻恍若未闻,还是围着冉步月转圈圈,厚实蓬松的长毛蹭着冉步月的腿,狗狗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我叫不动他。”舒枕山走过来,陈述事实,“他想要和你玩。”   冉步月:“……”   舒枕山把狗绳的拉环递给冉步月,淡然地问:“一起去?”   冉步月低头看看狗绳,抬头看看舒枕山,再低头看看芝麻,伸手接了。   “……走吧。”冉步月牵着狗绳走向院门口,身后跟着欢天喜地的芝麻,和舒枕山。   周五傍晚的阳光正好,海边的狗狗公园里很热闹,各种大狗小狗们在草坪上撒野,芝麻一出现就是最威风凛凛的那只,像头体型巨大的狮子。   舒枕山松了他的绳子,又给他戴上嘴套,放他出去随便玩。   芝麻四爪腾空地飞奔出去和别的狗狗玩了,冉步月和舒枕山随便找了块清静的草坪坐下去。   两人都没有讲话,只是看着芝麻玩耍。他追着一只小巧的吉娃娃跑了大半圈,被吉娃娃烦躁地骂了。因为戴着嘴套随意无法随意沟通,身型足有十五个吉娃娃那么大的芝麻委屈地耷拉下耳朵。   “怎么被你教得那么怂?”冉步月问。   舒枕山:“这叫绅士。”   冉步月双手垫在脑后,躺到草坪上,舒枕山跟着他躺下去。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耳边是狗狗们的玩乐声。   “上次这样悠闲……好像还是六年前。”舒枕山突然说。   冉步月“嗯”了一声:“然后你被一个工作电话叫走了。”   舒枕山愣了愣,温沉道:“现在不会了。”   他早已过了那段日夜颠倒、不要命地拼搏的阶段,对时间和行程的掌控变得游刃有余。   即使现在也很忙,舒枕山已经能控制自己的工作节奏,庞大强健的集团在平稳运营中,他不必事事操心。   芝麻把大半场的狗狗都招惹了一遍,冉步月终于有点看不下去,站起来喊道:“芝麻,回来!”   舒枕山指了指旁边的沙滩:“带他去海边玩玩吧,很久没玩水了。”   于是两个人牵着芝麻,悠闲地走到海边,松了芝麻所有的束缚。   芝麻撒欢地跑进浪花里,很快半个身子都被海水打湿了,整只狗缩水了一些,但仍然很实心。   两个男人矜持地站在一旁,看着大狗撒管,然而最终还是难以抵挡诱惑,两人将鞋子脱了放在一旁,赤着脚踩进海浪,玩沙子玩水打水仗,跟小孩子似的。   最后两人一狗都湿得可以,芝麻像只被嗦过的巨型芒果核,吐着个舌头嘿嘿傻乐。   “回家洗澡!”舒枕山用干毛巾简单把芝麻搓了搓,打开车门,芝麻自动跳了上去,车厢往下一沉。   冉步月的衣角被湿成了深色,贴在平坦的小腹上。他靠在墙边,拿出手机打字:“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司机来接我回家。”   “你家太远。”舒枕山淡道,“你湿成这样,还没回家就要感冒了。”   冉步月回想起之前舒枕山送自己回家过一次,所以知道自己家的地址,顿时无语,问:“太远我就不回家了吗?”   舒枕山打开副驾驶的门,微笑道:“我家近。”   冉步月:“。”   舒枕山继续道:“而且芝麻下了海,需要洗澡,他太大了,我一个人洗不过来。”   冉步月抱起双臂:“所以?”   舒枕山问:“你能去我家,和我一起帮他洗澡吗?”   冉步月站在原地没动。   舒枕山稍微靠近了几步,低下头,声音轻了些,有点可怜:“我一个人给他洗了六年的澡了,帮帮我吧。” 第44章 对镜普雷   冉步月出于人道主义援助, 和舒枕山上了车。   主要是因为一个人洗狗太慢,怕芝麻容易感冒。   舒枕山的别墅带花园,花草打理得很漂亮, 月季丛边有个给芝麻歇脚的小木屋,上面还挂了个木牌子, 写着“芝麻”,后面跟着两枚狗爪印。   舒枕山打开屋子大门, 芝麻甩着湿哒哒的大爪子率先冲进去, 冉步月一声厉喝:“芝麻!”   芝麻听话地退了回来,舒枕山拿起挂在门边的毛巾给芝麻擦爪子,冉步月给他解开牵引背心,两人配合默契地做完初步清洁,才放开芝麻。   舒枕山边走边说:“芝麻, 来洗澡。”   正在屋里乱转的芝麻找到了方向, 像小马驹一样跑进浴室。   “好聪明。”冉步月表扬道。   一楼的浴室是专门给芝麻用的, 里面摆的都是狗狗用品。   芝麻自觉在淋浴间里坐好, 舒枕山打开花洒, 冉步月帮他搓泡泡,分工协作很明确。   芝麻很喜欢玩水,没有给猫洗澡的那种烦恼, 但他会越洗越兴奋,沾着满身泡泡在淋浴间里走来走去,引颈长啸,然后毫无预警地甩毛。   在他小时候, 灾难范围尚且较小,但今非昔比,芝麻长成了以前的许多倍。   于是芝麻就这样甩起了毛, 像只正在脱水的大型滚筒洗衣机。   冉步月很久没洗狗,躲避技术不熟练,被甩了一身的泡沫和洗澡水。   “哈哈哈哈!”   舒枕山嘲笑他,下一秒一条毛茸有力的狗尾巴摆过来,也甩了他一身的水。   “啊哈哈哈哈!”   笑容转移到了冉步月脸上。   就这么又洗了几分钟,两人半湿的衣服已经变成全湿,跟刚去了泼水节似的。   躲也躲不开,于是两人彻底放弃挣扎,干脆洒脱地享受起来,淋浴间里时常传出欢乐的大笑。   “全湿了,我放弃了!”冉步月大笑着把黏在身上的湿衣服抖开,“干脆和芝麻一起洗好了。”   舒枕山的白衬衣变成了半透明的,紧紧贴在上身,勾勒出隆起的肌群,透出健康的肉色。   他神色淡然地一颗颗解开扣子,脱下衬衣,扔到一边。   然后光着膀子继续洗狗。   “……”   冉步月瞥了他一眼,目光飞快收回来,搓了两下狗,没忍住,又看了舒枕山一眼。   不是错觉,冉步月觉得舒枕山的身材比上次见到时又变好了。   之前很狂,现在更狂了,大得晃眼,很难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让可爱的芝麻都有些黯然失色。   舒枕山漫不经心地搓着狗:“看我做什么?”   呵,男人。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冉步月心道。   既然舒枕山敢明目张胆地勾引,冉步月就敢肆无忌惮地视奸。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谁不会?   冉步月轻佻地看着舒枕山,视线从他的大臂,慢慢滑到胸肌,再移向线条清晰的腰腹。   目光有如实质,像一支羽毛,又轻又痒地搔到舒枕山上身每一处。   冉步月看到哪里,舒枕山就觉得自己哪里的肌肤变烫了。   舒枕山暗自咬牙,手指屈了一下。   他想用这眼神一样触碰,摸遍冉步月全身。   勾勒完整整一圈,冉步月最后目光上移,看向了舒枕山的眼睛。   “不能看吗?”冉步月问。   短短两句话,淋浴房里的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   芝麻还在时不时地把水甩到两人身上,但他们都没再出言纠正,只是沉默地配合彼此,利落迅速地把芝麻冲洗干净。   接着,又迅速用浴巾擦干狗、层次分明地将狗吹干。   湿哒哒的大拖布重新变回蓬松巨大的芝麻团,散发着狗狗沐浴露的草莓味。   冉步月把脸埋进他厚实的毛里,深深地抱了他一下,很解压。   舒枕山已经走出了浴室,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应该在替芝麻准备晚饭。   冉步月带着芝麻出去的时候,舒枕山正好把荤素营养搭配均衡的狗饭放到芝麻的用餐区。听到指令,芝麻才开始哐哐吃。   安顿好芝麻,两个浑身湿透的人类相视一笑,笑里又有些别的东西在涌动。   “人用的浴室在二楼。”舒枕山说。   二楼有两个浴室,一个在主卧,另一个在客卧,冉步月很自然地走进客卧那个,礼貌询问:“你有没有新的毛巾?”   舒枕山“嗯”了一声,递过来一叠东西,包括全新的毛巾、睡衣,和内裤。   冉步月接了,没说什么,放进浴室里,反手就要关门。   舒枕山出手把门撑住了,问:“我教你怎么用。”   “……”冉步月好笑似的看着他,意思是我是个正常的现代人,我不会用花洒和浴缸?   “和市面上的不太一样。”舒枕山道。   冉步月靠在门口,抬眼望着他:“舒枕山,想做就直说。”   舒枕山心平气和地说:“今天不会做,因为还有11天。”   “记得挺清楚。”冉步月笑笑,“那我洗澡了。”   磨砂玻璃门合拢,里面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舒枕山站在门外没动,指尖蜷了一下。   人总是贪心的,拥有了一部分就想要更多。   单身的那么多年,舒枕山都没有性生活,工作闲暇时偶尔自己解决一下,好像也没有很难熬。   现在他和冉步月的关系缓和,两个月的间隔实在太磨人,偏偏冉步月每天都在他眼前晃,看在眼里却吃不到,开了胃却吃不到正餐,这更让人抓心挠肝。   焦躁和空虚感一层层地泛上来,蚕食着他。   舒枕山随手抓住床上珊瑚绒的毯子,用力地揉搓,捏紧,力道不受控制,几乎是病理性的。   舒枕山得寸进尺,想要触碰,想要拥抱,想要冉步月的心。   但最后一项显然不现实。   如果不现实的渴望继续恶化加深,舒枕山将考虑重新进行心理治疗。   “舒枕山。”   浴室里突然传出冉步月的声音。   舒枕山想都没想就答:“怎么了?”   冉步月笑了声:“你怎么还没走?”   舒枕山:“……我进来拿东西。”   淋浴声停了,响起一串湿漉漉的轻巧的脚步声,冉步月似乎走到了门边。   “你有什么东西忘拿了?”舒枕山问。   冉步月:“不是的。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冉步月:“下个月的四号,也就是11天后,我有事出差,连着几天不在国内。”   “……”舒枕山心跳得快了,问,“你要出国?去做什么?”   冉步月沉默了一会儿,说:“私事。”   舒枕山盯着什么也看不清的磨砂玻璃,恨不得把它盯穿。“11天后在国外,所以呢?”   没想到冉步月直接把玻璃门拉开了,先是一团团白色雾气涌出来,接着,是冉步月潮湿红润的脸。   冉步月的表情却很平静,淡淡地问:“要不要提前到今天?”   “反正你身上已经湿了。”冉步月打量他,视线轻轻一带。   “……”   舒枕山没再讲话,大步跨进浴室,玻璃门在他身后合拢。   冉步月靠在洗脸台边,肌肤如玉,长发海藻般铺开,像一条刚孵化出来的洁白人鱼。   舒枕山摸到他肌肤的时刻,好像呼吸到新鲜氧气。   “阿冉。”舒枕山叫他,“这是你自找的。”   冉步月冷哼:“是你先的。”   舒枕山并不反驳,搂着冉步月往上抱,轻松地把他放置到宽大的洗手台上,让他面对墙上巨幅的镜子。   镜子清晰完整地映出所有细节。   微张的唇,细腻如玉的肌肤,微红的膝盖,还有他冰冷的、却泛着红晕的脸。像餐桌上一道精致的糕点。   浴室的灯光都聚焦在冉步月身上,美神雕塑复活,天使落难人间,大抵就是此情此景。   舒枕山从后面拥住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冉步月颈侧啄下一串吻。   舒枕山把下巴埋在冉步月颈窝,迷恋地低语:“小蛇,你好漂亮。”   冉步月颤了一下,被迫挺起前胸,眼神也变得意乱情迷。   他用脚趾勾了勾,催促道:“舒枕山,你怎么还穿着。”   舒枕山从后面遮住他的眼睛,控制欲很强地说:“你选在我的地盘招惹我,就得听我的。”   到最后舒枕山还是只解开了拉链,反而让视觉冲击变得更强烈,侵犯和使用的意味很浓。   冉步月的额头一下下靠近镜面,差点撞上的时候,舒枕山一只手覆上来,护住了他。   镜面被冉步月滚热的呼吸铺上一层又一层的白汽,又被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指抹得乱七八糟,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镜面往下淌。   芝麻吃完了饭,在客厅自娱自乐玩了会儿球,从小门钻到院子里,窝在专属小木屋里打盹一小时,到花园里标记领地,耀武扬威地巡视三圈,钻回别墅,又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玩了会儿球,实在太无聊,左嗅嗅右闻闻,欢天喜地冲上了楼梯。   芝麻停在浴室门口,摇着尾巴兜圈,汪汪叫了两声。   门里面传来淋浴的水声,还有熟悉的气味。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一阵响动。   只听青年嘶哑愠怒的声音说“别这样抱我了”,低沉的男声说“我看你挺喜欢的”,青年道“滚”。   又是一阵响动。   芝麻歪了歪头,正把前爪搭到门上,浴室门就被打开了。   舒枕山腰间系着一条浴巾,怀里打横抱着个人,被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两条细长的小腿露出来。   芝麻开心地吐着舌头,啪嗒啪嗒乖乖跟在主人身后。   舒枕山进了卧室,芝麻照例跟进去,门却砰地在他面前关上了,碰了小狗一鼻子灰。   “芝麻,等下我再陪你玩。”舒枕山的声音传出来。   “你怎么不现在就陪他玩?”冉步月窝在被窝里,膝弯还在打颤,冷眼睨着舒枕山,“我看你精力还旺盛得很。”   舒枕山把吹风机接过来给冉步月吹头发,手法娴熟,和吹狗类似。   刚才他们在浴室里产生了短暂的摩擦,舒枕山打算继续用抱小孩子的方式把冉步月抱出来,被冉步月严词拒绝。   “小蛇辛苦了。”舒枕山俯下身,用脸颊蹭了蹭冉步月的侧脸,一本正经地表扬道,“宝宝表现得很好,高朝的时候很漂亮,你自己应该也看到了。”   冉步月冷着的脸忽然一烫,变红了,面无表情地把脸往被窝里埋了埋。   吹风机嗡嗡响着,舒枕山漫不经心地问:“你下个月四号真的要出国出差?”   冉步月闭着眼哼哼:“是啊。我骗你做什么?”   “去哪个国家?”   冉步月现在神经很放松,浑身都是慵懒的,所以嘴也不牢靠,不过脑子地答道:“美国。”   舒枕山手里一顿,问:“去做什么?谈合作?还是拜访以前的公司?”   冉步月被这一串问题弄得清醒了些,短促地笑了声:“炮友先生,问得太细了吧。”   这些问题确实打破了界限。   其实从冉步月跟着舒枕山回到他家一起洗狗的时候,这个界限就被打破了。   进入私人领域、一起清洗宠物、在炮友每天居住的家里做爱,如果炮友之间有风险水平检测,以上每一项都值得亮红灯。   询问对方的私人安排细节,更是越界了。   舒枕山认真道:“冉先生,你可能误解了。作为紧密的合作方,我当然需要确认你的私人行程不会对我们的合作造成负面影响。比如将未公开信息泄密给竞争对手。”   冉步月笑了:“保密协议我早签了吧,需要我翻出来给你看看吗?”   舒枕山垂下眼:“不用了。”   冉步月怎么可能听不出舒枕山想进一步的意思。   了解对方的私人生活、拜访对方的家、一起度过私人时间、聊之后日常安排——这不就是正常恋爱的顺序吗?这也是他们七年前欠缺的部分。   冉步月说出“炮友”两个字后,确实有些后悔,他下意识地又把舒枕山推远了。   其实他去美国的行程没什么不能说的。   M大邀请冉步月回学校参加一个设计师讨论会,请他作为优秀校友进行演讲,向新生们分享他的学生生涯、职业发展、以及行业见解。   能得到母校的认可和邀请并不容易,冉步月觉得很惊喜和荣幸,当即就答应了。   冉步月不太想告诉舒枕山,恰恰是因为,他其实希望舒枕山也能去,希望他能在台下看着自己。   但舒枕山总是很忙,现在管着那么大一个集团,肯定比以前更忙。   只为了这件事跑去美国,至少要花费三天时间。   打给舒枕山三个电话却没人接、最荣耀最珍贵的时刻被爱人错过、得到承诺却被食言……这样的经历冉步月不想再体验了。   更何况现在舒枕山根本不是他的什么人,冉步月没必要对他抱有自作多情的期待。   舒枕山沉默地帮冉步月擦着头发,冉步月抬头看他,心里有点发酸。   舒枕山结实胸膛上还留着自己的抓痕,很色情,很亲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好像还是那么远。   但其实应该没那么难的,不是吗?   “其实我可以告诉你。”冉步月突然抓住舒枕山的手腕。   舒枕山把毛巾放到一边:“嗯,你说。”   “学校邀请我回去做演讲,我很珍视这个机会。”冉步月道。   舒枕山惊喜道:“很厉害。”   冉步月:“你……”   舒枕山:“我能去看吗?”   冉步月把后半句咽回去,转而说:“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四天时间,你可以吗?”   舒枕山想了想:“我回去安排一下工作,明天答复你。”   冉步月眨眨眼:“嗯。”   舒枕山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你睡吧,我去遛一下芝麻,他每天晚上都要和隔壁的金毛约会。” 第45章 你相信我   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冉总监这个周末是在舒总家里度过的。   在浴室里来一场太消耗体力,冉步月晚饭都没吃,在舒枕山的卧室蒙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时, 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屋里弥漫着温馨的熏香, 舒枕山躺在身边,芝麻团在脚边的地毯上, 两大只都睡得正香。   冉步月坐在床上恍惚了很久, 这样的氛围……   太像一个家了。   本来冉步月打算起床就离开的,但走到客厅,看到芝麻空着的饭碗,他又改了主意。   冰箱里分门别类放着食材,冉步月一看就知道哪些是特地给芝麻准备的, 取出来顺手做了一顿狗饭。   芝麻闻着香味就下楼来了, 吐着舌头兴奋地想汪, 被冉步月“嘘”的一声制止了。   冉步月指指楼上, 轻声道:“你爸在睡觉。”   昨夜半梦半醒间, 冉步月感觉舒枕山深夜还在打工作电话,不知道他忙到什么时候才睡下。   芝麻懂事地不闹了,安静地吃饭。   冉步月看了芝麻一会儿, 放轻脚步出了门。   舒枕山一觉睡醒,房间里空荡荡的,另外空着的半边床也是凉的。   舒枕山茫然地躺了几分钟,起身洗漱, 楼下空无一人,芝麻趴在花园里晒太阳,整栋房子非常安静, 和往常一样。   看样子,冉步月已经离开了很久。   舒枕山坐在桌边发了会儿呆,心中没有失落感,只是没什么胃口吃早餐,不饿。   于是舒枕山干脆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为了腾出下个月四天的空闲时间,舒枕山要提前忙一阵子。   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直响,每一下都很用力。   枪林弹雨声中,舒枕山听到门铃响了,不知道是快递员还是物业之类的。   舒枕山烦躁地敲了下回车,快递不会放院门口吗?   门铃又响了三下,舒枕山才慢腾腾地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只见冉步月提着两袋子东西站在门外,额头上有点细汗,有点抱歉地看了眼舒枕山:“是不是吵醒你了?”   “……”   舒枕山呆滞地堵在门口,直到冉步月不耐烦地说“滚开啊”,舒枕山才往旁边挪了步。   冉步月把两个沉重的大袋子放到餐桌上,从里面掏出一个又一个圆形竹蒸笼,娴熟地在桌上排开,蒸笼上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虾饺、烧卖、奶黄包、豉汁凤爪、陈皮牛肉球……红米肠卖完了,所以还是点了叉烧肠粉。”冉步月报完菜名,餐桌上也摆了满满一桌的早茶点心。   “给你点的双皮奶,我这个是姜撞奶,你别吃错了……舒枕山?”   冉步月狐疑地看向一直呆滞着的舒枕山,疑惑地问:“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   舒枕山机械地摇了摇头,拉开椅子,体态僵硬地坐下。   冉步月拿出两份餐具,习惯性的拿开水涮了一下,握着烫好的筷子,没有立刻递给舒枕山,而是问他:“还不饿?那等会儿再吃?”   舒枕山抬起头望着他,干巴巴地说:“饿啊。我超饿。”   “……”   冉步月有点无语,把筷子塞进舒枕山手里。“那就快吃。”   舒枕山捧着筷子,直勾勾地看着蒸笼里新鲜出炉的早点。   他认出这是附近一家名气很大的地道茶楼,每个周末早上都要大排长龙,而冉步月买回来的甚至不是装在塑料打包盒里的。   见舒枕山还在宕机,冉步月不耐烦地问:“你到底吃不吃?吃完了还要出去遛狗。”   “你也一起去?”舒枕山脱口而出。   冉步月:“我走也可以。”   舒枕山赶紧夹起一只虾饺塞进嘴里,含糊道:“别走,一起吧。”   上次他们俩一起从家里出发遛狗,好像还是六年前。   出发前,舒枕山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带粉色蝴蝶结的牵引背心,给芝麻穿好,细心整理了很久。   舒枕山牵着芝麻走出门,一人一狗都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子,浑身闪着小星星,意气风发。   冉步月看得笑了一声,问:“傻乐什么?”   舒枕山斩钉截铁地否认:“我没有。”   小区旁边就有一个环境很好的公园,芝麻在不远处撒欢,舒枕山和冉步月就地找了个地方,随便躺到了草坡上。   两人双手枕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说到好笑的事,默契地看向对方,眼睛里映出彼此的笑模样。   好像和六年前一样。   他们在聊给芝麻买点新衣服,他身上穿的那个蝴蝶结都旧了,于是两人很有行动力地掏出手机逛网店。   冉步月:“买个小裙子的怎么样。”   舒枕山:“男孩子穿什么裙子?”   冉步月:“难道蝴蝶结就很适合男孩子了?”   舒枕山:“不如要芝麻自己来挑。”   逛着逛着,两人的手机几乎同一时刻弹出一个新闻弹窗。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新闻上写着,龙腾集团濒临破产,集团少爷滕琮明被指控多项罪名,或因无力偿还巨额负债,从龙腾商业中心楼顶跳楼自杀。已确认死亡。   冉步月手指抖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细细读完了这篇不长的报道。   龙腾在此前的一段时间财务状况急剧恶化,资金链断裂如燃烧的引线,点爆了整座炸药堆。   多年中积累的、被掩盖的沉疴顽疾都在这时暴露了出来。市场终于看清,在集团巨大体量的掩盖下,其实是千疮百孔的内芯。   短短数日,大厦将倾。   龙腾集团还在拆东墙补西墙地苟延残喘时,滕琮明自己手里的产业状况更差。   他被查出非法挪用款项,涉嫌洗钱和非法财富转移,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此前加了杠杆的一笔大投资不巧赔了个底掉,正好在这个危急万分的时间点。   让他一夜之间从天上落入了地狱,手中的钞票全变成了欠条,白惨惨贴满了他那已经成为抵押品的家。   因为欠款和投资失利、不堪重负而自寻短见的商人屡见不鲜,每年都有几个见报。   以往大家还会唏嘘几句,评价“投资需谨慎”,“年轻人可惜了”之类的,这次的风向却不太一样,大部分人评论的是“现世报”。   冉步月抿着唇往下滑,报道底部有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图,只看到模糊的颜色,还没看清,屏幕就被舒枕山的手覆盖住了。   冉步月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舒枕山青筋微凸的手背。   “我们不是准备给芝麻挑衣服吗。”舒枕山轻声问,“还是你想聊聊这件事?”   冉步月闷声问:“哪些是你做的?”   舒枕山:“说实话没有做多少,他们早已摇摇欲坠,我只是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这最后一根稻草,舒枕山花了多少力气,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冉步月不用问,都知道绝没有说起来那么轻巧。   舒枕山的声音也并不轻松:“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那么脆弱。”   冉步月只是长久沉默,“谢谢”好像不适合这个有生命逝去的场合,也似乎没必要说出口。   即使不存在任何浪漫关系,他们首先是并肩而立的盟友。   “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和叔叔阿姨说一声?”舒枕山问。   冉步月把手覆到舒枕山手背上,点了点头。   结束小长假返工,工作室里也短暂讨论了一下这件事,有人说幸好滕琮明的财产没被转移出去,不然他爸在龙腾买的金融产品没准就没法兑付了。   不过大家没有讨论太久,因为舒总又带人来开会了。   由于舒枕山经常造访,现在大家已经对舒总见怪不怪,也不怕他,甚至会见缝插针地教他打出形状得体的冰淇淋。   除了比较担心舒总和冉总监打起来之外,没有别的需要担心的地方了。因为——   据田小喆同学的一手线报称,冉总监今早坐下的时候喊了声“腰疼”,十有八九是上周让舒总养的那辆半挂阿拉斯加卡车给撞的。   田小喆皱着眉说“舒总都不管好自己的狗”,冉步月一本正经地赞同了田小喆,并且表示“会去找舒总报工伤,要医药费”,这基本就是证明了大家的猜测。   “但是小狗狗有什么错呢?只能说舒总没尽到教育义务。”   “就是就是。”   大家顿时充满了对老大的同情,对小狗的怜爱,以及对舒总的愤慨。   会议室很快坐满,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舒枕山特地错开了一个位置,没有正好和冉步月对坐。   空气中的敌意似乎更浓了。   舒枕山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整理了一下文件,道:“开始吧。”   冉步月:“嗯。”   虽然对甲方有点小情绪,但ROAM的员工都是很专业的,工作时就是工作。   ROAM这边的产品经理先开口:“在技术讨论开始之前,我想先更新一条市场动态。”   “昨天中国时间夜晚,也就是美国时间中午时,一家美资集团宣布了他们的科技板块计划,其中有一项,和我们的产品具有直接竞争关系。”   冉步月:“哪家?”   产品经理按了下控制器,屏幕上出现一条英文报道,答道:“云巅集团。他们主要业务是娱乐和地产,去年收购了一家美国的新锐科技公司,专精家居机器人领域。”   噢,云巅。冉步月记得。   正是他家小公子当年和自己竞争UDA金奖来着,只是他被人举报取消参赛资格了。   舒枕山眉心一凝。   会议室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   “确实是时下大热的板块,所以可以预见激烈的竞争,这都很正常。”冉步月语气从容,“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分得到。”   屏幕翻到下一页,显出那家被收购的科技公司的信息,核心成员都是顶尖名校毕业,实力不俗,绝不是可以轻视的对手。   看到领头人的学历,冉步月突然笑了一下,和舒枕山四目相接,两个人偷偷交换了一个好笑的眼神。   舒枕山:是隔壁那群麻瓜。   冉步月:哈哈,他们就没赢过——至少在我们那届。   产品经理严肃道:“即使能做出产品区分度,进入市场的时间也非常关键。尤其在这种新科技领域,第一个市场进入者将获得很大优势。不论是从利润、品牌效益、还是占领市场份额的角度上,都是如此。”   “简单来说,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我们做得越快越好。”   “嗯。”冉步月点头表示赞同,问,“云巅计划在什么时候推出产品?”   “明年年中。但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改动或者提前。”   “我们能在他们之前做好,并且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冉步月笑起来,看着舒枕山说,“信我。” 第46章 检查一下   得知有直接竞争对手后, 项目组的氛围明显更沉闷了些,这种气氛持续了整场会议。   甚至连舒枕山都沉着脸,低头看资料, 沉着脸。   只有冉步月始终是放松的,他托着下巴, 懒散地笑了下:“都瞎紧张什么呢?还轮不上你们操心。”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冉步月,好像有他在, 就没什么好怕的。   “大家该怎样怎样, 准点下班,好好吃饭,晚上安心睡个好觉。我明天给一个调整后的计划出来。”   冉步月利落地说完,伸了个懒腰,“散会!”   散会后, 舒枕山被冉老师留了堂。   冉步月问:“舒总, 您怎么想的?给个最高指示。”   用词挺恭敬, 语气却相当随意。   舒枕山看着资料, 没有立刻讲话。   “他们和我们的本地客户市场没有直接冲突, 我们可以按照原计划继续做,但如果后进入市场,多少还是会被动, 有点可惜。”   “虽说先来者不一定始终占据上风,但——”   冉步月笑笑,眼眸里燃烧着一簇火焰,“世界第一总是比世界第二厉害的。”   舒枕山声音有点温柔:“当然。”   他了解冉步月, 看着挺慵懒的随性小孩,其实藏着股劲,热爱挑战, 竞争能让他斗志昂扬,越挫越勇。   十几岁时就能靠自己赤手空拳飞跃大洋彼岸,单枪匹马在异乡闯出一片天,冉步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他从来就野心昭昭。   “而且你知道的,在科技这方面,总有人说他们比我们强,前沿科技都在他们那边。事事都是我们落后一步,总说我们是拙劣的模仿者——”   冉步月表情很执拗,“但我偏不认输。”   这里的“他们”和“我们”显然不再是指公司,而是更广阔的概念,令舒枕山心里发烫,熔岩翻滚的那种烫。   “没错,我们没认过输。”   “所以怎么说?”冉步月期待地问。   舒枕山抬眼,视线和他一碰,像两枚打火石“铮”地撞出耀眼的火花。   舒枕山说:“我要世界第一。”   冉步月笑笑:“好。”   第二天早上,冉步月就极为迅速地拿出了一份修改好的计划书。   整体调整不大,主要是抓大放小,缩短敏捷开发周期,更精确地修正了项目方向。   项目组整体的工作量没有增加太多,冉步月主要给自己制定了很多新目标,比如在短时间内给出更多具有附加值的设计改进,比如加强测试反馈,更密切地把控开发进程。   工作室里的节奏也变快了,连刨冰机启动的嗡嗡声都少了一些。   就连舒总,也比平时造访得更频繁。   这是舒枕山连续第三天和冉步月一起加班,为了去美国赶进度是一个原因,要盯着冉步月是另一个原因。   当时和冉步月统一项目目标的时候,舒枕山其实犹豫了一段时间。   舒枕山唯一担心的是冉步月把自己累坏。   冉步月这种工作狂,为了得第一,为了把作品打磨到尽善尽美,他可能沉浸到自己的工作里,日夜颠倒,几天都感觉不到饿。   尽早推出产品固然重要,但如果透支了身体,那更是得不偿失。   不过现在舒枕山就在冉步月身边,所以可以监督他。   舒枕山合上笔记本,看了眼手表,对冉步月说:“准备休息,等我做好饭回来,你就得吃。”   说出口才发现好像说漏嘴了,但冉步月压根没抬头,很不走心地敷衍道:“嗯嗯嗯。”   估计他根本没听见。   舒枕山“啧”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公司。   从冰箱里拿出所有准备好的食材,舒枕山站在流理台前,看到窗外阴云密布,天色阴沉。   好像要下大雨了。舒枕山想。   他最不喜欢的天气。   切肉丝的时候,舒枕山下腹部突然抽痛,像是从内脏里挨了一拳的那种痛。   一下子没拿稳刀,刀锋切到了左手手指,几秒后,伤口流出了血。   伤口不深,舒枕山扯了个创可贴,潦草地把伤口盖住了。   舒枕山皱起眉,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自己居然在做饭时失了手。   也因为阴雨天与伤口慢性疼痛带来的隐喻般的提醒。   这次的对手不是别人,竟恰好是云巅。   那个差点抢了冉步月金奖的云巅,那个差点杀了舒枕山的云巅,那个导致他每个雨天都必须忍受后遗症的云巅。   当然,是舒枕山自己非要往他们枪口上撞。   舒枕山习惯隐忍,什么都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但其实,当他听到项目经理说出对手是“云巅”时,舒枕山心底也微微颤了一下。   他不怕他们,只是死里逃生的那段经历并不美好,留下了比枪疤更难以言明的阴影。   那段过去,除了舒枕山本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觉得也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所有挺过去了的困难都是小事一桩。   以往伤口的疼痛不会持续太久,忍过去就好了,今天不知怎么的,痛感持续得尤其久,可能是寒潮来得又急又猛,像一把钝刀子在他身体里来回割。   舒枕山提着实心的餐盒回到ROAM工作室,短短几百米,竟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果不其然,冉步月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微微蹙着眉心,长发失去打理,毛糙糙地炸开,像一朵烦躁的毛线球。   舒枕山冷着吐出两个简短的音节:“吃饭。”   冷酷地把十里飘香的饭盒安插到了冉步月和他的电脑之间。   冉步月不耐烦地皱起眉:“拿走,我等下再吃——”   突然他愣住,语气顿转:“你手怎么了?”   舒枕山很快收回手,说“没什么”。   大意了,他不应该用左手放东西的。   “给我看看。”冉步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舒枕山的手腕,扯到眼前,细细端详那片创可贴。   他笃定道:“刚刚弄的吧,怎么搞的?”   舒枕山手指蜷了一下,编不出什么靠谱的理由,只能实话实说:“做饭切到手了。”   冉步月心里一抽,连着手上也抓紧了,过了会儿才轻声说:“我之后点外卖吧,最近太忙了,你别浪费时间,多休息会儿。”   “不会花很长时间。”舒枕山道,“有人帮我备菜的。”   冉步月轻轻握着舒枕山受伤的手指,不容置疑地说:“听我的。”   舒枕山这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打开餐盒吃饭,冉步月今天居然没有一边吃一边看电脑,而是瞥着舒枕山。   舒枕山被他看得好笑,心说这手指切得值,能让人多看他两眼。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哗哗啦啦地往下泼,工作室里点着暖黄的灯,倒是温馨的一隅。   只是腹部侧下方疼得更厉害,连带着食欲全无。   此前后遗症复发时也有这个问题,舒枕山很淡定,慢吞吞地夹菜塞进嘴里,面色没有任何异常。   后背又疼出一层汗。   冉步月吃相优雅,但吃饭速度堪称狼吞虎咽,显然是饿着了。   他吃完一大半,舒枕山那边才动了几筷子。   “……”   冉步月吐出一排干干净净的鱼骨头,抬眼看向舒枕山,“你怎么了,胃口不好?”   舒枕山:“我很饱,吃不下。”   冉步月露出狐疑的表情,舒枕山再次保证:“真的。”   “真的啊?我检查一下。”   冉步月半开玩笑地伸手,直接往舒枕山腹肌上招呼。   舒枕山紧绷的神经当即拉响警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躲开了。   这动作又扯得他伤口深处狠狠一疼。   “……”   冉步月的手在半空中悬着,看向舒枕山的眼神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舒枕山反应很快,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很霸总地往后一靠,刻意压低了声线,大方道:“你检查吧。”   劲窄有力的腰腹收束在衬衫下,隐喻透出肌肉起伏的纹理,又猛又禁欲。   根据舒枕山对冉步月的了解,这时候他大概会骂一句“流氓”,上手摸两把过过瘾,然后接着去吃饭。   没想到冉步月放下筷子,腾出两只手,垂眸淡道:“行,我检查一下。”   完全是要仔细检查的架势。   修长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摸在男人腹部,下压,抚摸,更显出腹肌的轮廓。   舒枕山的呼吸突然变快了。   “你吃你的,别管我。”冉步月道。   这种情况下,舒枕山怎么可能吃得下去饭,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和不合时宜的情欲交缠在一起。   只要冉步月不干出在办公室里扒他皮带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舒枕山基本就能蒙混过关。   冉步月的手掌在男人腹部游走,斗折蛇行,慢慢往下探。   衬衫下摆被撩了出来,露出男人麦色的腰腹。   冉步月轻声评价:“啧,公狗腰。”   舒枕山头皮一麻,脑子被搅得乱糟糟的,下意识就想掰起冉步月的下巴亲他,理智阻止了他。   然而就这么一闪神,“咔”一声轻响,冉步月竟然趁乱挑开了舒枕山的皮带锁扣。   大意了。   舒枕山赶紧摁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轻斥:“你疯了?这是你的办公室。”   “门锁着,玻璃不透明,他们看不见。”冉步月道。   舒枕山面无表情地提醒:“我们还在吃饭。”   冉步月没有继续解,但还是保持着这个不太雅观的姿势,近距离地与舒枕山对视。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冉步月明里暗里试探了很多次,舒枕山那块皮肤还是藏的跟宝贝似的,从没让冉步月瞧过。   这几天,舒枕山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但冉步月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情绪不高。   今天更明显,切了手,不吃饭,让冉步月放不下心。   叫他突然想起在网上看到的小知识,说猫咪都很擅长忍耐疼痛,当它表现出明显不适的时候,它可能已经忍疼很久了。   舒枕山深黑的眼眸戒备地注视着自己,像只口是心非的大黑猫。   冉步月和舒枕山僵持着,语气突然软了下来:“舒枕山……”   舒枕山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冉步月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用手蹭了一下舒枕山额角的细汗,温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舒枕山心里猛的一颤,断然否认:“没有。”   没等冉步月继续说,舒枕山整理好衣着,豁然起身,面如寒霜地往门外走,动作却急迫得有些仓惶。   舒枕山:“集团还有点事,碗吃完放着,我明天回来拿。”   走出冉步月的办公室,眼眶突然有点烫。   好像确实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了。 第47章 口袋巾危   舒枕山回到砚川科技, 立即投入工作,好像吸入一泵止痛剂。   心理医生曾建议他不要把工作作为下意识的避难所,因为那些被逃避掉的情绪并没有消失, 而是在暗处积累,下次卷土重来时只会更加严重。   舒枕山没有完全听从医嘱, 因为他自愈能力很强,不存在无法自我消化的负面情绪。   从满桌案工作中抬头时, 天色已经黑透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下腹仍传来持续的隐痛,不过相较此前有所减轻。   舒枕山看到冉步月工作室的灯还亮着,拿起手机想问他一句怎么还不下班,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连私人微信好友都还没加,只好放下手机。   冉步月在操作台上忙来忙去, 等待模型成品的间隙, 冉步月无意中朝这边望过来。   舒枕山心头一跳, 站起来走到门口, 关上了自己办公室里的灯。   倏, 办公室陷入黑暗。   舒枕山把椅子拖到窗边,大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   这样,从外边看不到他, 他便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注视冉步月。   舒枕山打算看到冉步月下班,他就走。   其实舒枕山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冉步月关心他的时候,自己的第一个反应是逃跑。   就连冉步月给他买早茶时, 舒枕山都不太敢相信。   怕是假的,也怕是真的。   舒枕山可以单方面付出,但当冉步月真正朝他走来时, 他又会退缩。   他是最勤奋的学生,可以埋头写卷子,不顾一切奋笔疾书,但他不愿目睹试卷的批改过程,也不想看到试卷的分数。   他曾经尝试过一次,感情结果不好,落到了连朋友也做不了的地步。   当下,舒枕山至少还拥有冉步月的身体。   他担心再次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到连炮友都做不了的下场。   舒枕山可以忍耐伤痛,心甘情愿承受后遗症,但他无法承受再次听到冉步月对他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好抱怨”。   好在舒枕山早已磨炼得足够强大,不再软弱,不再需要抚慰。   舒枕山拿出随身携带的方巾,干涸褪色的红酒渍只剩下很淡的香气,要凑近鼻尖才闻得到。   抽烟的姿势,只是手指间攥着的是前任遗落的布料。   舒枕山面无表情地埋首其间,缓慢地深呼吸,目光沉静地盯着隔壁楼光亮中晃动的小小人影。   舒枕山闭上眼,夜间寒气侵袭,比五年前拉斯维加斯的冬天更冷。   当时舒枕山手握集团实权,二叔和堂弟那边的破事也掰扯清楚了,终于能专心投入集团建设,逐步步入平稳上升的阶段。   由于保有学校荣誉感,舒枕山还会时不时关注M大的校园动态。   在某一期动态中,他看到冉步月报名参加了一个很有含金量的设计比赛。   比赛报名截止后,所有作品会被公示一段时间。   舒枕山注意到参赛者里有位鼎鼎大名的埃温斯先生,是云巅集团的小公子,上流社会的风云人物。   从高中开始,舒枕山就听说了埃温斯的各种精彩“事迹”——   私生活玩得很乱,搞大了几个女人的肚子,也有男孩死在他床上,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据说他的作品十之七八都不是完全出自他本人之手,这在圈子里也谈不上是秘密。只不过没人花心思地曝光他,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蜜罐里长大的花花公子罢了。   金发碧眼的同学们总是用那种语气谈起埃温斯,鄙夷他,嘲讽他,锐评他,却又人人都想成为他。   谁都想含着金钥匙出生,轻易坐拥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财富与地位。   大致估算,他那时已经和冉步月分手了313天,相隔13000公里,算不上有什么关系。   这个公子不管叫埃温斯或者埃烫斯都和舒枕山没有关系,他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普通学生成为贵公子脚边的牺牲品。   世上没有难以收集的证据,只有缺乏胆量和手段的人。   舒枕山在成为集团一把手之后,能调动的资源比之前多了无数倍,包括在美国的人脉。   但无论如何,他在美国的势力都算不上深厚,最多只能做到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收集完所有证据,后续的安全无法保障。   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舒枕山必须亲至美国,打点关系,保证流程秘密进行。   在匿名举报信公之于众、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时,舒枕山已经到机场了,只等着半小时后登机,飞回国内,功遂身退。   就在乘务人员带他上飞机时,舒枕山警觉地意识到不对劲,但是已经晚了。   这不是他应该上的那架飞机。   再次睁开眼时,舒枕山发现自己在拉斯维加斯的一个私人靶场。   靶场里有二十来个野外人形移动靶,每个人形靶背面都绑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舒枕山就被绑在其中一个靶子的背面,他们都无法动弹,无法呼救。   埃温斯笑着看着舒枕山,蓝眼睛浅得看不出颜色。   他说原来就是你,不自量力的东方人,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举报我的原因,但我不知道也无所谓——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本来猎场狂欢只有二十个靶子,多加你一个也没什么。   “开始吧!”埃温斯下令,移动靶开始沿着轨道来回移动。   “打中那个东方男人的,有额外奖励。”埃温斯加了句,“别打脑袋,别打心脏,留着我来。”   身后远处传来埃温斯朋友们的欢呼声。   那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原来子弹破开空气时是没有声音的,只有射穿纸靶、穿透人体时,舒枕山会听到被击中者撕心裂肺的惨叫。   舒枕山右前方一个人被射穿了小腿,鲜血往前喷了半米,顺着靶子流下来,沿着移动轨迹淌下一条血线。   子弹没有击中舒枕山,完全是因为运气,以及那群人枪法太差。   舒枕山不记得那时的细节,但能无数遍清晰地回忆起死神与他擦肩而过的冷意,耳畔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那群人狂欢的笑声,以及自己狂跳的心脏。   手指颤抖出汗,几乎握不住偷藏的刀片。   舒枕山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有看到冉步月拿第一。   或许是因为舒枕山像神经病一般在心里默念前男友的名字,连上天都觉得他可笑,所以让他顺利割开了绑着他的绳子。   在移动靶最靠近高草丛时,舒枕山纵身一跃,滚入灌木的掩护。   不远处有条河,那是他的目标。   身后立刻响起夸张的叫喊声,他们指着舒枕山大喊“他跑了”,接着紧追而来的是密集的枪声。   有几次,子弹打爆了他脚边的石块,碎石深深切入舒枕山的腿,但他也没有减速。   距离影响精准度,舒枕山听到身后摩托车引擎的轰鸣。   在舒枕山跳入水中的那刻,埃温斯骑着摩托车紧紧咬了上来。   子弹射入水中,因为水的阻力,弹道发生很大偏移,在混乱的水流中,其中一颗击中了舒枕山的下腹,水面翻起一片红浪。   冬天野外的水温只有个位数,舒枕山无暇顾及彻骨的冰冷,有力的臂膀剪开水波,往深水处游去。   水越深,子弹的杀伤力就越弱。   舒枕山在河中漂流了一段,后知后觉感到撕心裂肺的剧痛,冰冷的河水带走他的血,身体在迅速变冷。   历经难以言述的周旋与突围,舒枕山最终死里逃生,唯有感恩上天的垂怜。   还要感谢水的阻力,让子弹没有造成太大伤害,除了偶尔复发的后遗症。   伤口早已愈合,只有刺骨冰冷的河水时常漫入舒枕山的噩梦,伴随着不知年月的枪声,走马灯一般打碎他童年时提着的塑料袋,也打碎他的五脏六腑。   腹部很冷,完全失去知觉,但接着,莫名温暖的触感缠上来,包围着伤口,热热的,有点痒,反倒令人不适应。   舒枕山是被暖醒的。   睁开眼,神志还没清醒,眼前极富冲击力的画面就让舒枕山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办公室里一片昏暗,舒枕山还是坐在老板椅里,皮带被人随意扔在地毯上,裤腰也被人扒了,低敞着。   腹肌末端和人鱼线的侧方,赤裸裸地袒露着那枚丑陋的枪疤。   冉步月跪在他两腿之间,肩背很薄,像一尾缠着主人腿盘上来的黑蛇。   他仔细地端详着舒枕山的伤疤,滚烫的视线成为第二颗射入伤口的子弹,暖热的手指在凹凸不平的那块皮肤上反复摩挲。   舒枕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嗓音暗哑,只发出半个不成字句的音节。   冉步月沉默地仰头,眼眶下发红。   舒枕山心里一酸。   “你……”   冉步月顿了半天,还是只憋出一句“怎么弄的”。   舒枕山放轻呼吸,道:“做生意,难免的……”   “舒枕山。”冉步月淡淡地打断他,“如果你在骗我的话,就没必要往下说了。”   舒枕山收声。   冉步月长久地凝视他,半晌轻叹了一声,几乎是无奈的:“我不是非要找你要一个答案,你没必要回答。只是……如果说出来能让你轻松一些的话,可以跟我说。”   舒枕山笑笑:“早就愈合了,事情也过去了。”   “疼吗?”冉步月问。   舒枕山:“不疼。”   冉步月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疼吗?”   “……”舒枕山抿了抿唇,“有点。”   “怎么样能好一点?”   冉步月温软的掌心覆盖上去,轻声道,“我给你揉一下。”   舒枕山看着他微颤的睫毛,浑身血液不合时宜地沸腾起来,伸手想把他抱起来。   “好了,起来。我现在真的不疼了……”   这一伸手,舒枕山才发现,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片染了红酒的陈旧方巾。   但他的手已经伸到冉步月脸前面了。   冉步月陡然睁大眼,有点破音:“你流血了?”   抬手就把方巾从舒枕山手里抽了出来。   “没有!不是……”   舒枕山罕见地慌乱,伸手去拿,“不是的,还我吧。”   冉步月不太相信,灵活地一躲,把方巾放到月光下端详,凑到鼻尖嗅了嗅。   表情渐渐变了。   “这是……?”冉步月感到不可思议,“我泼脏的吗?”   舒枕山扯住一角,但又不敢用力,只能硬邦邦地说:“不是,是我自己弄的。”   很快,冉步月就从手感和细节处分辨出蛛丝马迹,表情变得更为难以描述。   “我感觉这是我七年前丢的那条口袋巾……”   当年学姐婚礼派对夜晚,冉步月和舒枕山睡了一晚,早上起来心绪还不太平静,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也怕被别人看到,所以收拾得尤为仓促,囫囵把衣服穿好就出来了。   后来回到宿舍,冉步月检查行头,才发现少了一条口袋巾。   毕竟是冉步月买的第一条口袋巾,之后还能重复利用,冉步月痛心疾首地找了好久。   舒枕山表情别扭:“世界上那么多纯白的口袋巾,你凭什么说这就是你丢的那条。”   冉步月:“因为我当时买了条最便宜的,一个角落有点开线,所以我自己拿针线补了一下,针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舒枕山沉默。   冉步月失笑,心中又涨涨地发烫:“是你偷拿的?你怎么还留着……”   舒枕山:“你的论据站不住脚,这就是我的一条普通口袋巾。”   冉步月充耳不闻:“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就拿回来了。”   舒枕山夺回来:“我说了是我自己的——”   “闭嘴。”冉步月突然站起来,欺进舒枕山两腿间,弯起一条腿搁在舒枕山大腿上,危险地眯起眼,低头俯视他。   冉步月轻轻拍了拍舒枕山侧脸,问他:“舒枕山,你嘴里有几句实话?”   “……”   冉步月动作缓慢地将方巾从舒枕山手心抽走,一点一点,像抽走了他的心。   “我先收走了。如果你想把方巾要回去——”冉步月语气温柔,“就拿你的真心来换。”   冉步月将舒枕山半搂在怀里,虚握着方巾,轻轻蹭过舒枕山的脸颊。   “听到了吗?” 第48章 没想求婚   方巾在脸侧留下轻柔的触感, 转瞬即逝,令人难以分辨是不是偶然。   舒枕山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动了动喉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冉步月把方巾叠好, 收进自己衣兜,舒枕山视线一直呆呆地追着方巾, 直到看不见它了为止。   “空饭盒给你拿回来了,在桌上。”冉步月毫无留恋地转身。   舒枕山喉头一噎:“阿冉……”   冉步月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就这么走了。   舒枕山深深呼吸, 靠入椅背。   他觉得前男友好像有点生气。   还收走了他的方巾,实在是很绝情。   舒枕山打算立刻离开办公室,身体里好像塌陷了一块。   他要回家摸狗。   舒枕山刚起身,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冉步月去而复返。   “坐好。”冉步月说。   舒枕山听令坐下。   冉步月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毛巾, 和一只圆鼓鼓的小暖水袋。   他半跪到舒枕山面前, 熟练地拆了他的皮带, 拉下裤子露出枪疤, 把毛巾包裹着的暖水袋按了上去。   好暖和。   冉步月垂着眼问:“舒服点了吗?”   舒枕山用手背贴了贴冉步月的脸颊, 哑着声音“嗯”了一声。   其实起不了实际作用,但舒枕山一点都不觉得疼了。   “对了。”舒枕山拿起手机,无意中提起, “突然想到我们还没加私人号的微信,加一下吧,之后去美国方便联系。”   “哦,行。”冉步月平淡地回应, “没在意这个事。”   舒枕山:“我扫你。”   冉步月打开二维码递给他,随口问:“你在美国有别的安排?”   “你邀请我去的场合我都会到场。”舒枕山道。   意思就是他会有一些私人的安排。   冉步月也不多问,只点点头。   本来舒枕山已经想好了说辞, 冉步月不问,倒让他有点憋闷。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行程,只是冉步月的生日快到了,舒枕山约了几个供应商,打算挑选一下礼物。   现在他和冉步月既是合作伙伴也是床伴,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赠送生日礼物。   出发前的寥寥数天很快过去,经过平稳的长途飞行,飞机降落波士顿机场。   到达美国的第一天,两人都有各自的安排,于是在机场分道扬镳。   舒枕山没耽搁时间,直奔供应商。   他只有过一次给冉步月送礼物的经验。七年过去,不知道冉步月是不是还留着,有没有转送给别人?   舒枕山对此并不在乎,送给冉步月的东西就是属于他的了,他保有对礼物的全部处置权。   那时的礼物是冉步月喜欢的设计师的作品,冉步月应该是喜欢的,只是被他的惊讶盖过去了。   想到那时冉步月还以为他们只是炮友关系……舒枕山就有些啼笑皆非。   至少这次他们的关系是清晰确定的。   舒枕山对送什么礼物有些苦恼。   设计师作品肯定不会再送了,舒枕山费尽心思拍下的作品,可能就出自冉步月某个朋友之手。   豪车直接排除,别的那些字画、古董、奢侈品……更是落于俗套。其实私家衣橱的定制裁衣不错,但是必须要冉步月亲自去量体裁衣,这就失去了惊喜感。   至于小蛛,舒枕山还在打磨,打算挑一个更郑重的时机再送出去。   最后舒枕山还是把视线投到了宝石上,不过不是成品珠宝,那太没意思。   所有矿石里,最被世人青睐的大概还得是钻石,因其象征着永恒的爱情。   但这只是一个被商人们营销出来的概念,作为商人的舒枕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件事。   舒枕山对此概念嗤之以鼻,况且他现在对冉步月也没有爱情方面的倾向,只是认为透明无瑕的钻石最适合冉步月。   男士钻戒的钻石重量通常不超过1.5克拉,购买渠道非常多,是不错的生日礼物。   但送钻戒的话,很可能产生他要向炮友求婚的误会,舒枕山不想让冉步月误解。   所以,舒枕山打算购入一块钻石原石,即未经加工的天然矿石。   这样冉步月可以自己把钻石打磨成他自己喜欢的样子,还能体会到设计的乐趣。舒枕山知道他有不少优秀的珠宝设计师朋友。   舒枕山看中了一块80克拉的钻石原石,D色,无瑕。   在原石里面,克拉数不算大,胜在品质和净度都是万里挑一的漂亮。   舒枕山自己带了个鉴定师,她确认好原石的等级与可追溯性证书,舒枕山就把东西定了。   销售恭敬地请舒枕山到会客厅休息片刻,他们需要一点时间完成最后的手续和运送安排。   舒枕山拿出手机查工作邮件,想起似乎很久没有在微信上搭理郝乐,于是切换了软件。   果然,郝乐的对话框有一个39的鲜红圆形标,舒枕山看到最新一条消息的缩略提示是“[图片]”,就知道大概是鸡的照片。   通常郝乐的对话框都会被他的美食照片轰炸到最顶上,但现在不是了。   置顶的昵称备注被舒枕山改成了一条小蛇的表情,舒枕山点进去,对话框空空荡荡。   舒枕山删删改改,十分钟后,发出去一句:“到学校了吗?”   然后退出来,点开郝乐的对话框,39条消息,12张图片,9条视频,剩下18条文字消息,除了“好好吃”,就是“绝了”,要么就是某座不知名山头里农庄的淳朴土味名字。   舒枕山花费宝贵的十秒钟,回复他一个大拇指表情包,和一串健身房课程推荐。   紧接着,舒枕山回到和冉步月的对话框,对方还没有回话。   于是舒枕山只能第101次点开冉步月的头像,是冉步月坐在椅子上的剪影。   即使只有影子,舒枕山也能想象出他的长发在阳光下闪光的样子。   手一抖,舒枕山拍了拍冉步月。   “……”   算了,拍就拍了吧,操都操过了,拍拍怎么了?   就在他专心致志研究微信功能的时候,会客厅里变得有些吵闹,一群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讲的英语。   舒枕山淡淡望去,眼神一顿,顿时变得锋利。   蓝眼睛的美国男人也看到了他,表情变幻莫测,随后朝舒枕山大步走来。   “哦天呐,看看这是谁!”埃温斯夸张地张开双臂,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舒枕山没有和他握手,只是淡笑着问:“埃温斯先生,近来可好?”   当年被匿名举报学术不端后,埃温斯完全没法继续在设计界混下去,但以他的背景,远不至于到达绝境,换一条路走就行了。   后来他为家族企业经营珠宝公司,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意外。   不,挺意外的,他居然真的会工作。   他在家族里是个镶边的存在,成不了大事,可有可无,反正躺着就能锦衣玉食一辈子,就这么吃喝玩乐了三十来年。   如果说五六年前,埃温斯在美国的势力还能碾压事业刚起步的舒枕山,现在则是完全倒了过来。   不靠着云巅集团的权势,埃温斯什么也算不上。   舒枕山倒没什么担心的,以砚川集团现在在国际上的地位,埃温斯不会有胆子动他一根手指头。   至少在矿业公司的高级会客厅里不会。   只是不知道云巅现在还有多宠爱埃温斯。   “哦!”埃温斯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那个什么——什么公司来着——是不是打算推出机器人的产品?”   舒枕山平静地望着他。   “那真是巧了,我们家也有这个计划。”埃温斯笑起来:“我得回去告诉我哥哥,让他查查你们有没有侵权美国的专利什么的?”   舒枕山很有东方人的涵养,谦虚地说:“在这方面,我们还得向你学习。”   埃温斯:“——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不说了,我还有事。”埃温斯摆了摆手,“舒先生,好好享受你在美国的时光。”   埃温斯和他身边的人去了另一个贵宾室,正好销售出来告诉舒枕山,一切手续都置办妥当了。   舒枕山大步离开,坐进车里,打了个电话。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界,舒枕山不能轻敌,尤其当对方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的时候。   安排好保镖和武器,舒枕山才松开掌心,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这些年来过很多次美国,也无法避免地和云巅碰过几次,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样紧张。   因为冉步月也在。   更重要的是,冉步月现在是砚川的合作伙伴,他的名字和舒枕山挂钩。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舒枕山立刻拿起来,发现是微信的推送。   冉步月很高冷地丢给了他一个“嗯”字。   舒枕山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过了一会儿,冉步月又发了一句:“见了教授。”   真是惜字如金。   舒枕山慢慢打字。   和教授吃饭了吗?——感觉太黏乎,删掉。   都聊了什么?——又问得太细节,还是删了吧。   演讲稿都背完了吗?——问得跟语文老师似的。   还是什么也不回复了,至少先晾冉步月一会儿,他过了那么久才回复自己。   而且舒枕山并没有很关心炮友的日常生活,聊多了容易引起误解,显得自己很想追求他一样。   过了几秒,手机再次轻轻一震。   [小蛇]拍了拍你。   舒枕山心脏停了半秒,脑海中出现一个急速放大的加粗黑体字——“爽”!   就这么手一抖,舒枕山给冉步月拨了个视频请求。 第49章 有点暧昧   冉步月和教授吃完饭, 独自来到河畔散步。   学生们背着书包,抱着课本和讲义来来往往,阳光灿烂, 充满了年轻人们的笑声,朝气蓬勃。   那句话说得对,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正年轻。   冉步月随便挑了个长椅坐下, 小幅度摇摆双腿, 不由得有点出神。   几年前,他和舒枕山就是坐在这把长椅上,肩膀靠着肩膀,聊些没有营养的琐事,小芝麻像团糯米糍似的在草坪上滚来滚去。两人百无聊赖坐到太阳落山, 微凉的风吹过去, 他们悄悄牵起手。   现在没有人牵手, 独自坐在这里稍微有点冷。冉步月想。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冉步月歪在躺椅上, 正好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完全懒得动。   不情愿地磨蹭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   惊, 消息竟然来自唯一的置顶用户。   置顶用户的头像是一只笑容憨憨的阿拉斯加大狗,为了和他的头像呼应,冉步月把此人的备注改成了狗头图标。   伸着舌头,笨笨的。   舒枕山问他到学校了没有, 还“拍”了他一下。二十分钟前发出。   冉步月咧嘴笑开,盯着对方的头像和发来的短短几个字,默默乐了半天, 才捧着手机敲拼音。   E,N,嗯,发送。   锁屏,在椅子上眯了会儿,舒枕山没有回复他。   冉步月辗转反侧,觉得阳光有点刺眼,横竖无聊,索性又补充了一句“见了教授”。   隔了几分钟还是没动静,冉步月倒不急着等他回复,但是出于礼节,冉步月还是拍了拍对面的狗头。   冉步月闭上眼继续小憩,手机猝不及防地震动起来,嗡嗡的,笑嘻嘻的毛绒狗头给他打来了一个视频邀请。   冉步月被吓了一跳,手滑接了起来。   一张无可挑剔的型男俊脸就这样占满屏幕,硬朗帅气,男模级别的。冉步月心脏猝然跳漏了半拍,耳朵差点红了。   冉步月暗骂自己不争气。   出走半生,归来仍被此男的颜吃得死死的。   舒枕山盯着屏幕,目光直狗狗的,半晌没说话。   冉步月掏出耳机戴上,板起脸,不耐烦地问:“给我打视频干嘛?”   “哦。”舒枕山回神,“我手滑了。”   “神经病……”冉步月撇了撇嘴,“那我挂了。”   舒枕山没什么表情波动:“你挂吧。”   一秒,没人结束通话。   五秒过后,还是没人行动。   两人就这么互相板着脸盯了对方快二十秒,仍然无人挂断。   舒枕山提问:“冉步月,结束通话键那么难找?”   冉步月看了眼屏幕下方显眼的红色按钮,说:“嗯,没找到。”   “那先别找了。”舒枕山问,“你在学校河边?”   “是啊,你还认得出来啊。”   冉步月把手机转了三百六十度角,“你看,老位置。”   舒枕山眼里带上点笑意:“啊,我感觉旁边那棵树变粗了。”   “废话。”冉步月掐着指头,“多了七圈年轮了。”   顿时有点时光荏苒的唏嘘,这些年他们都分别走了很远的路,现在回到了初遇的校园。   电波里的氛围变得很柔软。   “阿冉,你等我一下吧。”舒枕山低声说,“我马上回学校,我去找你。”   很想和他再次坐在长椅上,一起看风景。   冉步月眨眨眼:“嗯。”   明明隔着屏幕,气氛却有点暧昧了。   “Oh! My! God!!”   一道女声划破天际,她惊喜道,“Ran! 真的是你啊!”   冉步月吃惊地抬头,看到阔别已久的艾子兰,这下是真的手指一滑,把视频通话挂断了。   艾子兰还是一头蓬松的卷发,肤色比之前呈现出更健康的棕色,怀里抱着一堆厚厚的资料,哗啦一声扑了上来。   “子兰!”冉步月和她深深拥抱,亲吻她的脸颊,“没想到会碰见你!你从英国回来了?”   “我也刚回来不久。”艾子兰埋怨道,“你来学校都不跟我说一声!”   冉步月委屈:“我这不以为你还在英国吗。”   艾子兰本科念的生物,和他们一起搞机器人纯属兴趣。   本科后她直接去隔壁哈佛读了博士,然后去了牛津当博后,接着申到了母校的教职,现在回来一边搞研究一边教小屁孩们。   “艾教授,太厉害了。”冉步月竖起大拇指,“你现在研究的什么方向?”   “老方向,医疗科技。而且我还不算教授呢,还在奋斗中。”艾子兰把手里的资料往冉步月眼前一送,炫耀道,“喏,前不久发的文章。”   冉步月一目十行,很快就看不懂了,太艰深,但大概讲的是神经系统控制义肢,很有现实意义的课题。   “哎呀不跟你聊这个了,有时间慢慢聊。聊点别的吧?”   艾子兰把资料抽回来,满脸八卦的表情:“你刚刚和谁打电话呢?”   冉步月:“呃……”   “看你那表情,啧啧。”艾子兰捧着被酸到了的牙齿,“是和现任男朋友聊天吧!”   冉步月噗嗤一声:“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什么表情?”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明明一直挺严肃的啊。   艾子兰嫌弃地看他:“完全是那种沐浴在爱河中的幸福表情啊。”   冉步月:“……”   “不过我是很为你高兴的!”艾子兰执起冉步月的双手,语气愤慨地回忆道,“遥想当初,Shu那个负心汉抛弃你回国,让你消沉了很久,我也很难过。”   接着,她神情一变,喜气洋洋道:“不过现在你终于找到了新的幸福,上帝祝福你们!”   有这样关爱他的好朋友,冉步月很感动,不过他似乎有必要解释一下。   “子兰,先不讨论上帝会不会祝福同性恋这个问题……”   “对,先不讨论这个。”艾子兰抢过话头,关切地询问,“所以现任男友对你怎么样?人好吗?帅不帅?”   冉步月下意识点头:“帅啊,人也好……”   好吧,话是没错,但这好像不是重点?应该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澄清。   “帅好人就行了!”艾子兰欣慰地说,看了眼手表,急匆匆地说,“哎呀我上课要迟到了,我们回头再聊!”   “哦哦……!”冉步月又是点头又是挥手的,一时间很忙乱,“那回头见。”   “就这几天,我们必须约个饭。”艾子兰争分夺秒地抓紧冉步月说,“你那个新男友,如果他也在美国,就叫他一起来!”   冉步月:“其实他……”   艾子兰飞快地朝他抛了个飞吻,一阵风似的跑了:“拜拜——我要迟到了——”   大波□□孩消失在小路尽头,冉步月剩下几个未说出口的字消散在风中:其实他不新,而且他还不是我男朋友……   可能快了,我再努努力。 第50章 不许动手   舒枕山到的时候, 冉步月蜷在长椅上打盹,快睡着了。   他睡得浅,舒枕山坐到旁边, 冉步月警觉地睁开眼,看到是舒枕山, 又放心地把眼睛眯住了。   “坐过来点。”冉步月哼道。   舒枕山贴近他,冉步月保持着球形睡姿, 闭着眼, 身子慢慢往舒枕山那边倾斜,靠稳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熟练地窝了进去。   胸肌饱满柔软,枕着很舒服。   舒枕山放轻呼吸, 听到自己变得更加大声的心跳。   冉步月不嫌它吵吗?   应该是不嫌的, 因为冉步月很快睡着了。   舒枕山看着他的睡颜, 心想, 分手之后, 冉步月的校园生活是怎么过的?   其实舒枕山不是毫无头绪,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单方面关照一下冉步月的情况,确认他还在喘气就行。   冉步月参加过的大型比赛、获得的奖项、学业上的成就、实习公司邀请, 舒枕山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   唯独没去了解他的感情生活。因为怕听到一些没意思的消息,不如不去听。   舒枕山想到分手后不久的那段时间,他偶尔因为工作路过学校,看到冉步月就坐在这个长椅, 身边坐着詹予然。   他们当时在聊什么,后来有没有谈恋爱?   舒枕山至今不知道。   詹大导演的感情生活也挺神秘。   全球最厉害的情报机构港媒对詹予然穷追猛打了这么多年,和詹导传过绯闻的女星能排一长溜, 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舒枕山的信息源和媒体不一样,他知道这些绯闻没一个真的。   但他倒宁愿是真的。   舒枕山通过较为隐秘的渠道听说,詹予然有对象,而且是和男人。但消息被捂得非常死,连信息源都不知道具体是谁。   不过舒枕山也不在乎冉步月是否就是传闻中的这个人,因为冉步月说他现在是单身,即使他和詹予然谈过恋爱,现在也肯定分手了。   至于后面那些Kelvin, Anthony, Tom……别再在舒枕山眼皮子底下出现就行。   舒枕山觉得现在就很好。   校园安宁,河水潺潺,岁月静好。   突然不远处传来“啊!”的一声尖叫,舒枕山顿时支起身,警惕地望过去。   还好,只是一个学生不小心摔了一跤。   舒枕山现在有些神经紧绷,他知道只要冉步月和他待在一起就不会有安全问题,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容易过度防范。   “怎么了?”冉步月睡眼朦胧地问。   “没什么,一个学生摔倒了。”舒枕山道,“吵醒你了?”   “不是被吵醒的。”冉步月摇摇头,“因为变硬了——你的胸。”   “……”舒枕山问,“那再睡会儿?”   冉步月打了个哈欠:“我不困了。我还要准备一会儿明天的演讲呢。”   舒枕山:“好。”   冉步月挎起斜挎小包,去开放的自习区域兜兜转转,想找个位置。舒枕山就跟着他兜兜转转。   “你怎么还跟着我?”冉步月问,“工作都忙完了?”   舒枕山:“快了。”   冉步月走到哪,舒枕山就跟到哪里,连洗手间都是一起去的。   让冉步月有点受宠若惊。   冉步月问他怎么了,舒枕山反问说,想跟你一起追忆一下校园生活,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冉步月便放肆地拉着日理万机的舒总在学校闲逛了一整个下午。   在学校吃完饭,夜幕将近,冉步月说:“早点回民宿休息吧。”   来之前,冉步月订了间学校附近的民宿,靠近他们之前养芝麻的那个出租屋,两人开玩笑说要来回忆学生时代。   上了车,舒枕山却向司机报出了另外一个地址,是市中心最高规格的酒店。   冉步月笑着问:“舒先生,你忘了啊?我们要去住以前的那个街区。”   “那边条件还是太差了。”舒枕山捏了捏冉步月的手腕,有点哄人的意思,“酒店空间大一些。”   “你嫌民宿房间小?”冉步月有点惊讶,“现在舒总这么金贵吗。”   “不是觉得房间小。”舒枕山:“是因为那个街区有点乱,住着不太安全。”   “是吗?”冉步月问,“和美国其他地方比,这里的治安已经算是名列前茅了。”   “但还是比较危险。”舒枕山说,“前几个月,隔壁学校地铁站就发生了枪击案。”   这件事故冉步月也有耳闻,所幸无人受伤。   冉步月看向舒枕山,心平气和地说:“你这是因噎废食。”   舒枕山回视他:“我这是有备无患。”   冉步月静静地看了舒枕山半天,轻声问他:“你还记得来之前,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舒枕山当然记得。   他说他要舒枕山的真心。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冉步月反握住舒枕山的手。   舒枕山看着冉步月,摇了摇头:“真的没什么。”   他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他只是和云巅集团的小公子讲了两句话,前后不到五分钟。   云巅或许什么也不会干,他们甚至根本找不到冉步月头上,舒枕山此举只是防患于未然。   舒枕山只要在这几天里保护好冉步月就行了。   “你专心准备明天的活动就行。”舒枕山道。   冉步月微微眯起眼,审视着舒枕山。   “行。”冉步月说。   接着他松开了舒枕山的手。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酒店,不出所料舒枕山只订了一套房,电梯直通,在顶层。   冉步月敏锐地察觉到,这次的套房并不大,只有三个房间,装潢也很简单,只有必备家具,视野开阔,简直是为了……防止躲藏。   哪哪都不对劲。   “你先去洗澡?”舒枕山问。   “嗯。”冉步月压住心中烦躁,走进浴室,“我要泡浴缸。”   说着便打开浴缸水龙头,水声哗啦啦直响。   舒枕山尾随而入,在浴室里缓慢踱步,伸手敲了敲镜子,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冉步月靠着洗手台,面带不屑,语气刺人:“你进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舒枕山也没什么好脸色,“本来明天的那一场,我们上上周已经做过了,我是那么不守信的人吗?”   “我看你明明很饥渴。”冉步月漠然道,“从隔音差的民宿换成顶层套房,不就是想操我吗?”   舒枕山表情凝固了:“……不是的。”   “发情了就自己滚出去找人解决。”冉步月指了指门外,露出一个很刻薄的笑容,“要不要我给你推荐几个会所啊?”   舒枕山顿时黑了脸:“冉步月!”   “滚出去。”冉步月不耐烦地把舒枕山推出浴室,嘭地一声巨响甩上了门。   屋内足有半分钟没有任何动静。   听不到舒枕山离去的脚步声,估计舒枕山还站在门口。   冉步月就不等了,大步迈入浴缸,溅起响亮的水花,浴缸花洒还在放水。   安静地等了几分钟,冉步月直觉舒枕山离开了门边,不久后,传来男人非常不明显的讲话声。   冉步月轻手轻脚地从浴缸里站起来,随手抽了条浴巾披到肩上,瘦白的脚掌稳稳踩在微湿的地砖上,走路不出声几乎是他生来的天赋。   冉步月悄无声息地来到浴室门边,把耳朵贴上去。   舒枕山打电话,讲的英语,刻意压低了声音,冉步月只隐约听到几个单词。   “校门”、“保镖”、“秘密地”、“云巅”……   剩下的听不清了。   舒枕山打电话的声音停止后,外面沉寂了一段时间。   冉步月耳朵一动,捕捉到一道很轻微的电子音,像是某种解锁成功后的提示。   再之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冉步月回到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携着一团热腾腾的水汽推门而出。   舒枕山正安稳地坐在书桌边工作,穿着居家服,一副人夫的样子。   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舒枕山立刻看了过来。   冉步月仿佛压根看不见舒枕山,目不斜视地路过他,自顾自躺上床,开始玩手机。   舒枕山有点无奈地跟他汇报:“我去洗澡了。”   冉步月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横屏握住,没搭话。   手机欢快地唱了一声:“Timi~”   舒枕山:“……”   他识相地不再自找无趣,拿起睡衣走进浴室。   冉步月盯着游戏界面,竖起耳朵,听到浴室门关好、淋浴开启的声音。   手机被撇到一旁,床沿探出一条细长的腿,冉步月绷直脚背,踮脚下床。   循着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冉步月排除掉卧室和客厅,来到次卧。   冉步月轻敲各个墙面,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轻轻将墙面往里一按,一道暗门打开,露出一个指纹识别器,和九键数字密码锁。   冉步月在心里抱怨了一声,大半夜的在这儿玩起密室逃脱来了!   他懒得像电影里的主角那样乱猜密码,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的拇指印了上去。   指纹不匹配也没事,有本事直接从前面伸出一杆枪把他给崩了。   机器扫描三秒钟,绿色光一闪,发出细微的通过验证提示音,和他刚刚听到的一样。   只要舒枕山现在不是贴在浴室门板上偷听,应该不会察觉。   察觉了也没事,反正该心虚的人是舒枕山。   冉步月干脆地拉开门,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惊得瞳仁一缩。   眼前是仅有几平米的暗室,白色的灯光自动亮起,三面墙内嵌的柜子里放的满满都是枪。   手枪、步枪、霰弹枪,黑压压的三面墙,泛着漆黑的寒光。   冉步月步入其中,看到摆着手枪的那几层,有一个位置空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冉步月拉开玻璃柜,面色漠然地拿走了空位置旁边的那把Glock 43X。   巴掌大,方便随身携带。   上手一掂就知道,荷了实弹。   冉步月低头,利落地卸了弹夹,十枚子弹,满的。接着利落地装了回去。   上次摸枪还是读大学的时候,当时艾子兰失恋,嚎啕大哭地扯着冉步月去靶场玩了一个月。   艾子兰每天一边流眼泪,一边念着前男友的名字开枪,听得冉步月胆战心惊。   正中“前男友”的靶心之后,艾子兰爽到不行,狂拍冉步月的肩膀,极力推荐道:你也试试把靶子当你前男友,射得超级准!   所幸冉步月保有最后一丝道德,心无旁骛地练到了不错的水平,还挤进了那个靶场的什么神枪手排行榜。   但冉步月现在真的有点想把前男友毙了。   他倒要看看,舒枕山在他眼皮底下能玩出什么名堂。   冉步月关好暗门,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就这么拎着手枪回了房间,然后把枪扔进了明天要带走的帆布袋里。   冉步月上床开了局排位,百无聊赖地收掉第7个人头的时候,舒枕山从浴室里出来了。   舒枕山沉默地上床,沉默地旁观冉步月虐了五分钟菜鸡,见他没有排斥的意思,舒枕山就往冉步月身边又挪了挪。   屏幕上出现胜利的特效,舒枕山找到机会,询问道:“你发尾还有点湿,我帮你再吹吹?”   “不了。”冉步月熄屏,把手机扣到床头柜上,啪的一声灭了灯,简短道,“睡觉。”   大床上一阵窸窣的响动,冉步月先钻进被窝里,放松地摊成大字型。   舒枕山慢吞吞地掀开被角躺进来,贴在床沿睡成长竖条。   舒枕山在黑暗中睁着眼,心里组织语句,却又很难出声。   正在他绞尽脑汁遣词造句之时,一团温软的气息从被窝里贴了过来。   冉步月突然贴紧他,青年微凉的手直接伸进了舒枕山的裤腰。   “……!”   舒枕山愕然,呼吸一下子就乱了。   冉步月若即若离地戳碰着舒枕山下腹的枪疤,指尖一轻一重地按揉,从男人凹凸不平的疤痕上刮过去,手法极尽挑逗。   那位置实在太近,没多久,冉步月揶揄地笑了一声。   舒枕山脸上发烫,哑声道:“阿冉……”   “被枪打过还有这种效果啊。”冉步月说,“这么敏感。”   舒枕山伸手去阻止冉步月:“别弄了……你明天有很重要的活动。”   “别动。”冉步月冷声命令道,“不许动手。”   舒枕山动作停滞两秒,还是听话地把双手背到了自己身后,死死攥在一起,手臂上暴起青色的血管。   冉步月手指灵活,弹钢琴似的,节奏慵懒,声线也懒懒的,问:“舒总,谁拿枪打的你?”   还没等舒枕山开口,冉步月越说越离谱,语气也越来越尖酸:“会所里哪个小男模打的吧?或者哪个小明星?估计他们没这个胆子——还是说你抢了哪位大佬的老婆,被报复啦?挨一枪能有这效用,啧啧,不得了。”   不得了,一只手都圈不住了。   舒枕山闭了闭眼,喉结艰涩地上下滑动,一边忍耐,一边艰难坦诚:“不是这样的。阿冉,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闭嘴,我已经不想听了。”   冉步月突然变快,声音却从未有过的冷。   男人双手还背在身后,弓起宽阔的肩背,隐忍粗喘,像一头被绳索铁链围困到极致的雄兽。   一呼一吸都受制于人,随他起伏,无法逃脱。   在雄兽即将挣脱锁链的瞬间,冉步月松了手。   野兽像被猛然扼住喉咙,提起来,往外扔,绝望地跌下云端。   冉步月干脆利落地翻身,把被子卷跑了一半,只给舒枕山留下了一道冷酷的背影。   “不许去浴室。”冉步月无情地下达最后一个指令。   “就这么睡。” 第51章 被他监禁   第二天一早, 冉步月起床,问枕边人:“睡得怎么样?”   舒枕山下眼睑挂着浅淡的青色,答:“睡得很好。”   “那就行。”冉步月表示赞许, 起床洗漱,换好衣服, 动作非常利落。   去工学院参加活动不需要穿得很正式。   冉步月今天穿着白色短袖配五分裤,随手扣了顶棒球帽在头上, 单肩背着帆布包, 长发整齐地拢在耳后。   没化妆也没做造型,完全和青春稚嫩的大学生没区别。   舒枕山还在对着镜子刮胡茬的时候,冉步月已经挎好帆布包,正要出门。   舒枕山急忙探头:“先别走,我送你。”   “我自己坐Uber。”冉步月说。   见冉步月毫无犹豫地推开了门, 舒枕山又飞快加了句:“我很快就能出门, 不耽误你时间。”   其实完全不耽误, 离活动正式开始还有几个钟头, 时间绰绰有余。   冉步月故意把舒枕山的话当耳旁风, 一只脚踏出门框。   舒枕山忍无可忍,两大步跨过去,单臂圈紧冉步月的腰, 掖进怀里往上一提。   冉步月猝不及防双脚悬空,像根胡萝卜似的被拔回了屋内。   大门砰地一下被舒枕山关紧了。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发生在眨眼间,冉步月有点震惊。   “等我送你去。”舒枕山居高临下, 一字一顿地说。   语气肃然,不是在开玩笑。   冉步月皱起眉,固执地去开门:“让开。”   舒枕山挡在门口:“不让。”   两人堵在门口较劲。   舒枕山跟堵墙似的挡在面前, 冉步月使劲浑身解数,又扒又踹,都没法撼动他,肌肉太硬了。   冉步月积压许久的火也爆发了,怒道:“舒枕山,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舒枕山脸色瞬间沉下来,手掌一张一合,就把冉步月两条细瘦的手腕抓到了一起。   冉步月:“你松手!”   舒枕山充耳不闻。   冉步月挣脱不开,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刺耳:“你当你是谁啊?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你tm管不着我!”   “……”   舒枕山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这话太尖锐了。   冉步月还在乱嚷,舒枕山不由分说地把他双手拉高到他头顶,另一手把人扛到肩上,强硬地把冉步月关进了房间。   冉步月一阵天旋地转,又失去了双手自由,情急之下张开嘴,狠狠一口咬住了舒枕山手臂,牙齿深深嵌入皮肉,死不松口,像是要咬下一块肉那样凶狠。   “!”   舒枕山疼得面容扭曲,硬是一声不吭,任冉步月咬。   也不是第一次了。   分手前做的最后一次爱,冉步月咬的比这次更疼。   等冉步月终于松开嘴,圆溜溜的牙印上已经渗出一圈血迹,手臂上的肉迅速地肿了起来。   舒枕山潦草地看了一眼,没处理。   冉步月喘着粗气,气鼓鼓地瞪着舒枕山。   刚刚梳好的头发都炸开了,像朵愤怒的太阳花。   舒枕山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平缓,透着冷意:“对,我不是你男朋友,也没资格管你。”   说着,他松开冉步月的手腕,大拇指还揉了揉被他掐出来的红痕。   舒枕山站起来,垂眸注视冉步月,平静道:“你就当被我监禁了。”   十分钟后,冉步月满脸不情愿地被塞进了舒枕山的车。   从酒店到学校,车厢里始终一片死寂。   冉步月坐在最左边,扭头看着窗外,舒枕山坐在最右边,膝头搁着笔电工作,两人中间的地皮能卖两百个亿。   平安到达学校,舒枕山心中终于放松了些。   当地财团再权势滔天,也不敢在校园里造次。   车刚停稳,冉步月就一语不发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向演讲厅走去。   舒枕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半,冉步月短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刚碰到舒枕山,又飞快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还没到活动时间,演讲厅只有嘉宾能进去,观众不行。   在冉步月进入演讲厅之前,舒枕山拉了一下他。   冉步月不耐烦地停下,拍开舒枕山的手:“别碰我。”   舒枕山完全不恼,抬手把冉步月凌乱的刘海拨到他耳后,温声说:“阿冉,演讲加油,你肯定能表现得很好。”   冉步月一脸冷酷:“还要你说?”   舒枕山笑了笑,屈起的指节轻轻蹭过冉步月脸颊:“我会在台下为你鼓掌的。”   “哦。”   冉步月冷声道,“我不稀罕。”   说完,他转身就走进了演讲厅,没有半分留恋。   除了冉步月,还有几个别的校友也被邀请来给学生做分享,冉步月是所有人中最年轻的。   同时学校还邀请了一些大型集团的hr,分享会之后有一段专属时间,雇主们会为学生们提供求职机会和公司介绍,作为一种双向选择的窗口。   活动正式开始前,还有一个小型茶会,让大家相互聊聊天,熟悉彼此,放松心情。   这种茶会都带有社交性质,冉步月已经很熟悉了。   在座的都是他的前辈,但冉步月也丝毫不怯场,聊得游刃有余。   遇到云巅集团招聘负责人,冉步月并不惊讶,毕竟是美国鼎鼎有名的大公司,来M大招聘再正常不过。   但因为昨晚在浴室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冉步月心中的警铃轻轻响了一下,多留了个心眼。   聊完一轮,冉步月夹了些小甜品,站到角落里,慢慢补充能量。   没站多久,身边就多了几个身着正装的欧美人,男女都有。   来人正是云巅的那几位负责人,领头的那位说:“冉先生,今天有幸能见到你。”   从其他人的神情来看,这人在集团里的职位应该不低。   冉步月放下瓷碟,颔首:“您好。”   负责人稍微靠近了半步,很有礼貌地询问:“活动结束后,冉先生是否方便留下来聊一聊?”   冉步月:“您想聊的主题是?”   负责人:“我们可以之后详聊。”   “您可以和我简单说一下想聊的内容,方便我安排时间。”   冉步月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因为晚上有私人安排,恐怕不能留到很晚。如果是比较重要的事情,我可以和您再约一个完整的时间。”   负责人说“好的”,斟酌了一下,道:“您应该有所耳闻,我们集团正在研发机器人产品。”   冉步月点点头:“是的,听说过。”   负责人稍微降低了些声音,真诚地看着冉步月说:“您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不等冉步月出声,负责人继续道:“我知道您很惊讶,因为您已经在和砚川合作了,但您可以先听我说完。我们愿意出1.5倍的价格聘请您,如果您与砚川签署了保密协议或者竞业协议,我们愿意等到条款限制期结束,这期间我们会照常支付您的酬劳。”   冉步月心里觉得有趣,问:“你们为什么有这个打算?”   “因为我们目前的设计师团队不能很好地达到项目要求。而您之前的雇主对您的评价很高,所以我们认为您将是合适的人选,能为我们带来商业上的成功。”   负责人笑笑,“当然,也将有助于我们削弱对手的实力。”   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的。冉步月心道。   冉步月露出担忧的表情:“现在业界几乎都知道我的工作室与砚川合作,如果项目进行到一半,我突然跳槽到对手公司,您觉得我怎么继续在业界混下去?”   负责人:“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帮您消除声誉上的负面影响。”   冉步月看上去好像满意了些,道:“好的,我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协商更多细节。”   “当然,当然。”负责人连连点头,“那我们将和您的助理约一个时间,到时详聊。”   冉步月微笑:“多谢。”   这种话题显然不适合在公开茶会上多聊,云巅的人很快离开,冉步月神态自若地咬了一口甜点,心念急转。   公司挖角这种事并不罕见,但冉步月总觉得蹊跷。   云巅想挖他走,目的是战胜砚川,但付出的价值和回报有些不成正比。   市场上不止有砚川一个竞争者,按照云巅的逻辑,他难道要把所有对手的设计师都挖到自己那里去?显然不合理。   所以大抵是云巅和砚川有更深的利益冲突,让云巅想不计成本地打击砚川。   或许他们还有别的备用方案,只是今天的活动恰好有冉步月出席,所以他们来询问他。如果冉步月拒绝,他们大概也有别的途径。   再加上舒枕山昨天的通话内容……冉步月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个集团之间发生过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并且很可能就是舒枕山过度焦虑的原因。   会是什么事……害舒枕山那么紧张,难道和自己有关?   想到舒枕山身上那枚弹孔,冉步月感到一阵焦躁。   舒枕山到底是怎么受的伤?谁打的?什么时候?   冉步月只能确定是在他们分手之后,其余的都不清楚。   昨晚舒枕山差点就要坦白,但是被自己拒绝收听了。   哎!   冉步月在心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逞一时口舌之快,最后抓心挠肝的还是自己。   就在冉步月兀自懊恼时,他余光注意到那几个云巅的负责人齐齐走到了演讲厅的入口处,似乎很恭敬地在和什么人讲话。   从冉步月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对方的部分身影。   欧美人,金发,身量很高,老钱风衣着,姿态矜贵。   有种模糊的眼熟感。   冉步月想看到他的正脸,于是不动声色地移动角度。   恰好云巅地那几个人分散了一些,从散开的空隙中,冉步月和那个金发男人对上了视线。   蓝眼睛,眼窝很深,视线像钩子。   他是谁?冉步月凝眉,搜寻记忆。   金发男人安静地盯着他,几秒后,他的眼神突然变了,嘴角僵硬地扬起了一点弧度。   几乎是同时,冉步月想起来了。   这人叫埃温斯,好几年前和自己参加过同一个设计比赛,当时他夺冠的呼声很高,后来被查出行为不端,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前阵子田小喆还和自己八卦过那些陈年往事,所以冉步月记得比较清楚。   而且那段时间,设计师小群里铺天盖地都是这位小少爷的光辉事迹,冉步月天天一打开群聊就能看到小少爷的脸。   但是埃温斯看向冉步月的眼神……他认识自己?   冉步月正想着,就见埃温斯大步朝自己走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Ran!”埃温斯熟稔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冉步月同他握手,客气地问:“您好,请问您是……?我们之前见过吗?”   “哦,当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埃温斯摊开双手,夸张地耸耸肩,“当然,冉先生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毕竟——赢家怎么会记得败将呢?”   冉步月:“您是云巅集团的……?”   埃温斯压根没在听,自顾自富有感情地说:“但冉先生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隔着那么远的观众席,我也能看清你的美貌!只是没想到——”   两颗蓝眼珠突然看向冉步月,戏谑笑意深处藏着冰锥似的尖锐:“为你着迷的好像不止我一个人呢。” 第52章 差点迟到   冉步月皱起眉:“什么意思?”   “噢, 你完全不知道?”埃温斯尾音上扬,语气夸张,“真是令人感动的深情和无私付出——”   冉步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再出声。   “但是看到你的脸,我就能理解他了。”蓝眼睛痴迷地注视着冉步月, “为了这样漂亮的东方美人,献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他的眼神深处, 分明是刀锋般的审视, 和嗜血的激动。   埃温斯面上带笑,自言自语:“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为了你再献出一次生命呢……我很好奇。”   冉步月冷漠地指了指门外,用中文道:“中二病犯了就出去治。”   埃温斯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兀自陶醉道:“我知道的,你想约我出去吃饭。放心吧亲爱的, 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站在不远处的云巅负责人突然走过来, 在埃温斯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面色稍微变了变, 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埃温斯对冉步月抱歉道:“冉先生, 我有些事要处理一下,先走了。”   学校工作人员也正好走过来,通知冉步月去候场, 不久后就要上场。   冉步月转身就走,埃温斯挡到他身前,笑着说:“活动结束后,我们一定还能见面的, 期待到时候他的精彩表现。”   语气随意而猖狂,有恃无恐,完全没有隐藏意图的意思。   工作人员礼貌地提醒, 赞助企业可以去休息室候场,负责人点点头说好。   他们走后,冉步月被工作人员带到台边,脚步有些机械。   疑点并不多,零散的线索也没有那么难串起来。   冉步月面若寒霜。   很快就到了要正式上台的时间,冉步月第一个进行演讲,所有人讲完之后,会一起参加圆桌讨论会。   主持人报到冉步月的名字,在热烈的掌声中,冉步月走到讲台正中央,笑着环视全场。   演讲厅里坐着满满当当的学生,没有舒枕山的影子。   冉步月的心脏忽地往下一沉,条件反射地感到酸,紧接着被一阵巨大的焦躁包裹。   他在哪?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我想分享的是……”   冉步月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大型音箱里传出来,在空旷的演讲厅内回荡,突然觉得这声音非常陌生,似乎并不属于自己。意识好像从身体里抽离了出来。   冉步月停顿了两三秒,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视线投向大屏幕,继续讲完后半截句子。   他没有再看向观众席。   -   一段时间前。   舒枕山坐在车里等待活动开场,一直安静的耳麦里突然传来两声轻叩,一道女声迅速汇报:“刚刚看到埃温斯进了演讲厅。”   是Patti。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舒枕山呼吸滞了一瞬,简短道:“搜寻周围。”   埃温斯不可能单枪匹马地过来,他肯定还带了人。   他去演讲厅做什么?找冉步月?   如果埃温斯能只冲着他来,舒枕山会轻松很多。   如果他是去找冉步月联手坑自己,舒枕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最坏的情况……就是埃温斯推测出舒枕山当年出手是为了保冉步月,这很可能让冉步月陷入险境。   埃温斯不是傻子,只要他意识到现在和舒枕山合作的设计师,就是当年比赛的冠军,看穿这件事其实是很简单的。   这也是舒枕山如此防范的原因。   很快,派出去的保镖回复说,在学校外面的公园里发现了埃温斯的人,比较明显的有五个,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藏在暗处。请求舒枕山的下一步指示。   舒枕山看了眼时间,活动就快要开始了。   即使发生了最坏的情况,埃温斯也不可能傻到在活动之前动手,太多双眼睛看着了。   所以只要舒枕山看着冉步月演讲结束,顺利接到他,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有任何情况随时跟我说。”   舒枕山说着,打开车门。   他要去演讲厅,不能迟到了。   舒枕山弯腰下车,道:“Patti,你跟我走。”   Patti:“好。”   舒枕山走了几步,后背上突然被一管冰凉的金属抵住了。   一个欧美大汉低声说:“舒先生,我劝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咔嚓一声,保险栓打开的声响。   舒枕山只轻微地敲了敲耳朵,神情自若地继续往前走,仿佛那管顶着他的枪口完全不存在。   大汉沉着脸拦到舒枕山面前,枪口从他袖口中伸出来,直接抵住了舒枕山前胸。   “你再动一步,我就开枪。”   壮硕大汉的表情非常狰狞,正常人见到都会觉得胆战心惊,舒枕山却神色淡然地握住了枪口,道:“我能让你这一枪变成外交事件,你想好了?”   大汉骂了一串侮辱性的句子,把枪口更用力地抵住。   舒枕山反握着枪口,面不改色,一寸一寸、稳定地往旁边推去。   “麻烦让一让。”   舒枕山把腕表露出来,示意道,“我赶时间。”   “操……!”   大汉神色骤变,在他背后相同的位置,同样冰冷的枪管抵住了他。   Patti的低马尾垂在颈边,轻声问:“你觉得,著名企业家和无名杀手,谁更有可能无声无息地死掉?”   大汉面容扭曲:“你什么时候靠近我的……”   接着,大汉似乎从耳麦里听到了什么,表情又变了变。   很显然,大汉听到的是他们的主要成员被控制的消息。   舒枕山已经绕开了枪口,继续向前走去,脚步迈得很大,时不时低头看一下手表。   不出意料的话,他将在二十秒内遇到从演讲厅里出来的埃温斯。   这是一道简单的小学数学题,相遇问题。   舒枕山在心中默念,20,19,18……   倒数到3的时候,埃温斯和舒枕山碰面了。   埃温斯开口就笑了:“人你还没追到吧?”   舒枕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你为他得罪了我家,差点丢了命,结果过了这么多年,你居然只是雇佣了他,哈哈哈哈——”   “我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舒枕山绕开他,“借过,我赶时间。”   “舒,别走啊!”埃温斯像条泥鳅似的扭到舒枕山面前,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吗,恐怕很快,你们连雇佣关系都不是了。”   舒枕山真诚地劝告:“如果你们想高薪将他挖走,劝你们早些放弃。”   “你这么自信他不会走?”埃温斯很有兴趣地看着舒枕山,遗憾道,“但冉先生看起来和你完全不熟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舒枕山好心支教:“如果你们想赢过我们,不如把时间多放在产品开发上,而不是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舒先生这么说没道理吧?”埃温斯惊叹,“要我们做正经生意,你却把我的人扣下了?”   舒枕山平静道:“如果你再靠近冉先生,你的人只会消失更多。”   埃温斯微微眯起眼,忽然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微笑。   “舒先生,如果你不把我的人还回来,我也不妨教教你,如何一晚上就让冉先生对你心服口服,任人摆布——我给你现场示范一遍,好不好?”   舒枕山目光似刀:“那你打我的那一枪,我会还到你脑袋上。”   埃温斯被他胆大包天的发言惊到了,盯着舒枕山看了两秒,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舒枕山真没时间陪他闹了。   他绕开埃温斯扬长而去,紧赶慢赶地跑到演讲厅,还是迟了五分钟。   冉步月已经在台上开讲了。   现场几乎不剩什么座位,舒枕山为了避免打扰其他人,直接站在了阶梯的最后排。   冉步月看上去很有活力,演讲清晰风趣,台下时常响起笑声和掌声。   但舒枕山看得出来,冉步月状态不算好。   冉步月没怎么把目光投向观众席,即使看,也只是轻轻一瞥,好像刻意避开着什么似的。   舒枕山始终追随着冉步月的身影,终于在某个时刻捉住了他的目光。   冉步月看着最高的那排座位边,站着身量高挑的男人,舒枕山成为整个演讲厅的最高的海拔。   冉步月的眼睛在舒枕山身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毫无波动地滑开了。   哎,舒枕山在心中叹了口气。   在下一次冉步月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舒枕山赶紧抓住机会,双手合十,小幅度前后摇摆,遥遥地求饶,表情颇为可怜。   冉步月冷冷地转开了视线。   但从这时开始,冉步月的状态渐渐回归,发挥得愈发游刃有余。   演讲的反馈很好,后来的圆桌讨论冉步月也讲得非常出彩。   全程中,舒枕山和冉步月总共对视了五次,每次冉步月都没什么好脸色。   最后在全场的掌声中,舒枕山高高地举起了两个大拇指,冉步月嘴角抽了一下,憋住笑,移开了视线。   舒枕山知道,冉步月应该猜到了。   舒枕山突然不想要这场演讲结束,他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冉步月,也拿不准他的态度。   更让舒枕山心虚的是,现在的冉步月还不知道他即将经历什么……   冉步月和其他嘉宾一起说说笑笑地走下台,进入后台休息区。   就在他独自穿过一段走廊的时候,一双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握着一块湿毛巾,猛地捂住了冉步月的口鼻!   冉步月反应很快,反手攻击身后那人,对方的胳膊却悍然如山,无法撼动。   操……阴沟里翻了船……   冉步月挣扎的幅度很快变得微乎其微,双眼合拢,便失去了意识。   “对不起啊,冉总监。”Patti小声道,“你要怪就怪舒总吧,都是他的馊主意。”   曾经获得过格斗比赛冠军的Patti女士揩了把头上的汗,气愤地想,回去一定要舒总狠狠给她发奖金! 第53章 真疯子啊   冉步月睁开眼, 发现自己坐在飞驰的车里。   手指缓慢地恢复知觉,摸到他的帆布包,身体没有任何束缚, 安然无恙。   “冉先生,刚醒来会有点晕, 过阵子就好了。”   冉步月扭头,看到坐在他身边的Patti, 感觉自己还没醒过来。   Patti冲冉步月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 之前冒犯了。”   “舒枕山让你做的?”冉步月皱起眉。   一听这个语气Patti就觉得完了,字斟句酌地说:“舒总是想保证您的安全。”   冉步月:“我们现在要去哪?”   Patti:“舒总还没有把目的地告诉我们。”   冉步月看了眼刚刚经过的路牌,用陈述句的语气说:“机场,是不是。”   Patti:“啊哈哈。”   “他要直接把我送回国。”冉步月继续陈述。   Patti指向窗外:“哇,快看!天上有只猫在飞。”   冉步月倾身盯住Patti:“Patti女士, 舒枕山现在在哪?我要过去。”   Patti叹了口气:“冉先生, 您知道的, 我只是一个被卷入霸总小说的普通打工人, 我得听老板的。”   冉步月:“我不为难你。你就假装在看手机, 假装看手机的时候睡着了,假装不知道手机被我拿走了就行。”   Patti笑着摇头:“这真不行,冉总监。”   冉步月将攻势转向司机:“师傅, 麻烦送我去舒总那边!现在。”   司机闭口不言。   中控台屏幕上蹦出几个字:我是哑巴。   冉步月:“……”   Patti劝说道:“你不必为舒总担心,他在那边不会出什么事情。凭舒总现在的地位,没人敢轻易动他。”   冉步月:“我没担心。”   “埃温斯本来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现在应该在满天下找你, 找到你就可以牵制住舒总。”   “只要你平安回国,埃温斯抓不到舒总的把柄和弱点,过几天大概就会放弃。舒总和他们周旋一阵子,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冉步月一时卡了壳,因为Patti用非常自然的语气说,他是舒枕山的弱点……   Patti:“飞机四小时后起飞,睡一觉就回家了。”   “我不去机场。”冉步月说,“我要亲眼看到他安全。”   如果真的回了国,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和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冉步月都没法赶过来。   冉步月才不上当。   Patti干笑:“我以为已经说服您了,冉老师。”   这钱真难赚,Patti心想。   冉步月语气平静:“带我过去。”   Patti也收起笑容,态度很强硬:“抱歉,不可以。”   突然,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Patti的额头。   Patti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怕死,而是不知道冉步月从哪里搞来的枪。   冉步月说:“我没想搞成这样的。”   Patti异常冷静:“冉先生,你低估了我们的职业操守。”   冉步月:“死也不能带我去?”   Patti:“对。死也不能带你去。”   “噢。”冉步月点了点头,“那不让你死了。”   冉步月收回枪。   Patti正稍稍松了口气,就见冉步月微微仰起了头。   冉步月直接把枪口顶住了他自己的下颌。   咔嚓一声,保险栓被他拉开了。   只要冉步月轻轻扣下扳机,子弹将从他的下颌体射入头颅,后脑勺穿出,脑袋会像皮球一样整个炸开。   疯子!!   Patti顿时魂飞魄散,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有话好好说!先把保险栓拉回来!”   “我好好说了啊。”冉步月扬了扬下巴,“把我送到你们舒总那里。”   哑巴司机急忙道:“冉先生您冷静!!我我我马上掉头。”   冉步月咋舌:“医学奇迹。”   车开了多久,冉步月手枪的保险栓就有多久没栓上。   在冉步月的严密监视下,司机和Patti都没有机会向外发送讯息。   最后,车来到郊外一家偏僻的靶场。   冉步月收了枪,面无表情地把保险拉了回去。   “师傅,靠边停车就行。谢谢。”   跟打出租车似的。   Patti用力拉住冉步月,说:“我跟你一起。”   冉步月问:“你熟路吗?”   Patti点点头:“跟着我。” 第54章 堪比初吻   露天靶场里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 舒枕山、埃温斯,以及埃温斯的哥哥,云巅的机器人项目在他手里。   场地附近有些水泥砌成的建筑, 和天色一样灰。   为了展现出诚意,各自的保镖都远远地站在外侧, 气氛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表面和谐, 实则暗流涌动。   枪声时而响起, 他们轮流打了几轮。   移动靶,人形靶纸。   瞄准和轮换间他们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天气,股市,政策。非常无聊。   气氛是从埃温斯的一句话开始变得紧张的。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舒总今天打算怎么回去?这个靶场旁边可没有河。”   很快, 双方的保镖都举起了枪, 剑拔弩张。   其实没必要闹成这样的。   按照埃温斯哥哥的说法, 当年舒枕山毁了他弟弟的名声和前途, 小少爷报复了一枪, 倒也没有要命,两边算是打了平手。   但今天舒枕山先动了埃温斯的人,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埃温斯还是被他的兄长宠着, 手握实权的哥哥亲自来给他撑腰,让埃温斯有恃无恐。   埃温斯总是随心所欲,他哥则老谋深算,表面是为他弟出头, 实际上打算借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机会狠敲舒枕山一笔。   他要求舒枕山的机器人上市后,三年内不得进入北美市场。   舒枕山不声不响地举枪射击,子弹戾啸, 正中靶心。   埃温斯哥哥笑了笑:“舒先生还是考虑一下吧。”   舒枕山放下枪:“不必了。”   “真的吗?”埃温斯惊讶地问,“再过一会儿,你可能会求着我们签协议,而且我们提出任何恶劣的条件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满足。”   他如此胸有成竹,让舒枕山觉得他落了什么把柄在埃温斯手里。   但他唯一的把柄已经在Patti的保护之下了,舒枕山不太担心。   而埃温斯说的“再过一会”足以证明他们还没找到冉步月。   舒枕山说:“我不会。”   埃温斯挑眉:“即使冉先生在你眼前被折磨?”   舒枕山看向他。   “我只是开个玩笑。”埃温斯立刻笑道,“舒总之前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如果我真这么做了,恐怕会被舒先生撕成长条吧?”   舒枕山:“在一种情况下,我会考虑你们的协议。”   埃温斯问是什么。   舒枕山指着远处的移动靶:“你自己挑一个站过去。”   埃温斯哥哥:“这就过头了,舒总。”   “我后悔了。”埃温斯蓝色的眼睛闪着寒光,“当初我应该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你。”   “——或者。”   埃温斯毫无预兆地举枪对准了舒枕山,歪了歪头,“现在也不迟吧?”   所有保镖的枪口都齐刷刷地举了起来,分别对着各自的目标。   埃温斯的哥哥看了眼旁边的楼房,做了一个不明显的手势。   匍匐在窗口边的狙击手低声说了句“copy”,子弹上膛,调整瞄准角度。   瞄准镜里的是舒枕山。   突然,他的后脑勺被不知从哪出现的冰冷枪口抵住了。   一道清冷的男声在他耳边说:“Stay still.”   人高马大的狙击手立即作出反应,万分之一秒内,校准好的狙击枪被人扭转了一个角度,对方压在他手指上抠动了扳机!   干脆利落,默如鬼魅,利如蛇蝎。   子弹擦着埃温斯的脖子飞过去,击穿土地,溅起一泼泥点,飞鸟尖啸而起。   靶场里顿时炸开了锅,一片混乱。   狙击手骂了句脏话,反手拖住冉步月,却被人一拳狠狠砸到了墙上。   Patti又一拳下去:“你先走,我搞得定他。”   冉步月从大汉手里挣脱,毫不推辞,说了声“谢谢姐”,便如灵巧的小动物一样消失在了幽黑的楼道里。   舒枕山在枪声中看到冉步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朝自己奔来,白色衣角在风中翻飞,长发飘扬。   舒枕山还在发愣,手腕已经被冉步月用力抓住了。   冉步月在他耳畔吼道:“发什么呆,跟我走啊!”   舒枕山下意识地跟他跑起来,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景色都不存在。   只看到天边从乌云缝隙里漏出来的阳光,和被照亮的冉步月的侧脸。   直到坐上车,舒枕山才拥有了些许实感。   因为冉步月松开了他的手。   舒枕山伸手去握他,捞了个空。   舒枕山斟酌半晌,无奈地憋出一句:“你……这样很不安全。”   冉步月提高音量问:“所以你觉得把我绑回国内就安全了,是吗?”   Patti坐在副驾驶,戴上头戴式降噪耳机,点开平板上播放到一半的甄嬛传,默默降下了前后排之间的隔板。   舒枕山窒了窒:“从整体上来说,是这样的。”   “即使你今天不来,我也不会真的受什么伤,他们的阵仗看起来很夸张,其实只是在威胁我。”   冉步月:“狙击手都瞄准你脑袋了,这叫只是威胁?”   舒枕山:“我知道分寸。”   冉步月的表情分明在说“你知道个屁”,不再讲话,低头跟艾子兰发消息。   艾子兰吵着要和冉步月以及他的新男友吃饭,但现在他们不会继续在美国呆下去,冉步月只能跟她说抱歉,之后有机会再约。   艾子兰说没事,正好不久之后她会回国一阵子,到时候再找冉步月吃饭。   冉步月放下手机,看向舒枕山,忽然皱起眉:“你怎么受伤了?”   “不碍事。”舒枕山看了眼,“我已经消过毒了。”   他的手臂侧边被划破了几道血线,大概是被弹片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划伤的。   因为舒枕山一直在冉步月身后,所以他受伤的概率稍微大一点。   冉步月冷冷道:“这就是你说的知道分寸。”   最后在冉步月的要求下,还是喊来了医生为舒枕山进行专业的处理,他手臂上裹了几圈纱布。   直到坐上飞机,冉步月都没有再和舒枕山说一句话。   飞机在云间攀升,冉步月缩在机舱卧室的窗边,看着渐渐缩小的地面,飞机的颠簸和侧转令他有些反胃。   卧室门被人敲响,冉步月没应,对方又敲了一遍,冉步月撇了撇嘴,才道:“进来吧。”   舒枕山端着一杯饮品和切好的水果,坐到床边,像往常一样问:“吃完睡觉?”   冉步月安静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问:“云巅拿那么多枪指着你,是想威胁你什么?”   舒枕山略过那些表面上的借口,直接道:“利益。他们想要我们主动放弃北美市场。我不会答应的,除非……”   “除非我被他们抓到?”冉步月问。   “那我也不会直接答应的。”舒枕山平静道,“而且这个情况不可能发生。”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可能发生?”   冉步月漆黑的眼珠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已经受伤了。如果那兄弟两个再疯一点,你还可能会——”   他没法把那个字说出口。   冉步月无法想象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会怎样。   此刻,冉步月面对舒枕山,几乎有点控制不住。   “再让我看看。”冉步月垂眸说。   舒枕山问:“什么?”   冉步月隔着衣服摁住他的腹部,慢慢往下滑,声音沉闷:“你说呢?”   知道这是逃不掉的,舒枕山无可奈何地解开扣子,克制地只露出一小片皮肤。   冉步月毫无顾忌,把布料扯得更开,彻底露出那枚枪疤。   “这是怎么弄的?”冉步月问。   舒枕山:“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怎么弄的?”冉步月偏执地看着舒枕山,“我要听你说!”   舒枕山别无选择,尽量平静和客观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形,缩减了自己主观意愿的部分。   冉步月听着他平淡的叙述,越来越觉得胆战心惊。   关于舒枕山下腹部的枪伤,冉步月自己推测出来的时候是一种感觉,被Patti验证是另一种感觉,在靶场听到埃温斯的话又是再一重心情,很难描述,很难对舒枕山的行为拥有唯一的情感倾向。   但在舒枕山面前,亲耳听到他说出这些事情,冉步月只觉得抓狂和后怕。   “那只是一个设计界的普通奖项,即使那次我没得奖,之后我还有很多机会!”   冉步月一下下戳着舒枕山,像在戳他软塌塌的心,“你怎么能冒险拿自己的命去换这个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他本来就活该被制裁。”舒枕山道,“我也算是为民除害。”   “但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冉步月眼眶发红,“如果我没有回国,我们没有一起来美国,没有发生这些事……我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舒枕山实话实说:“这就是原本的计划。让你知道这个没有意义。”   这句话直接把冉步月激怒了,推开了舒枕山一些,双目赤红地盯着他,哑声问:“舒枕山,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舒枕山喉结上下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冉步月越说越激动:“如果当时的靶场旁边没有河呢?如果埃温斯的枪法再准一点呢?如果你后来又被抓回去了呢?你tm要是当时死了——我——”   我怎样?冉步月突然语塞。因为他不敢想。   冉步月茫然地看着舒枕山,一眨眼,猝然掉下一颗眼泪。   舒枕山几乎是本能地追过去,蹙着眉吻上了冉步月脸侧的泪珠。   咸的。   别哭了。   很快,他尝到了更多。   别哭了……舒枕山心中求饶,他心快碎了。   舒枕山顺着眼泪往下吻,吻到冉步月唇角附近时,他用嘴唇蹭了蹭。   冉步月没有躲,也没有阻止,舒枕山便微微偏头,贴住了冉步月的嘴唇。   很软,很凉。   只是无比纯情地贴住嘴唇,像少年们的初吻。   初吻是不是这个感觉?他们混乱地想。   或许差不多。   七年没有接过吻,早已忘记原来仅贴住对方嘴唇就是如此令人落泪的事。   冉步月伸出一点点鲜红的舌尖,舔了一下舒枕山的唇。   又湿又痒。   舒枕山愣了一瞬,接着难以自控。   他捧着冉步月的脸蛋,用拇指拭去他的眼泪,用力地吮吻下去。   唇舌纠缠,吻得很湿。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了床上。   舒枕山拨开冉步月凌乱的发丝,认真地说:“我保证——”   冉步月:“你保证什么?”   舒枕山:“我保证,以后我身上唯一会出现的伤痕就是你的牙印。” 第55章 大学谈过   平流层没有云朵遮蔽, 飞机仿佛行驶在一片平稳的蓝海之上,耀眼的阳光毫无阻挡地泄入窗内,将他们照成亮白色。   在普通人能触达的最接近宇宙的高度, 他们接吻。   舒枕山吻得温柔而深长,含着冉步月柔软的唇瓣, 轻啄舌尖,左一下右一下, 啄米似的。   冉步月舌头很敏感, 舒枕山这种细致缓慢的吻法反而让他更加难以承受,口腔中每一寸都被温柔照顾到,让他很难控制喘息。   面对面跨坐在舒枕山腿上,双方身体变化都很明显。   冉步月被吻得面色发红,喘不过气, 顾忌着舒枕山的伤口, 掌根转而抵住他的胸口, 施加了一点力气。   舒枕山心脏往下一坠, 听话地往后退了些, 两人的唇分开了。   他不舍地睁开眼,没有追吻,只是迷恋地看着冉步月。   这个吻其实是舒枕山骗来的, 冉步月半推半就没有拒绝他,才让舒枕山偷到了。   冉步月释放了结束的信号,舒枕山不愿再强迫他吻第二个,这个吻已经足够他回味很久。   冉步月还在发愣, 倒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把舒枕山推开了,简直跟物理题里零摩擦力的小球似的。   平时那个对冉步月的求饶充耳不闻非要把他操哭操袅才善罢甘休的流氓去哪里了?   舒枕山按了个按钮,舷窗变暗, 卧室里变成深蓝色,像在海底,又像在深空。   “睡吧。”舒枕山把冉步月平放到床里侧。   冉步月一动不动地卧在床上,舔了舔嘴唇,愈发疑惑地看着舒枕山。   不继续亲了吗?   舒枕山解析他的眼神,充满默契地问:“你想吃水果吗?”   冉步月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缺?我想吃嘴子!!   见他没有回话,舒枕山又关切地问:“有点晕机?”   冉步月气鼓鼓地翻身,面朝机舱壁,冷道:“不饿,睡了。”   舒枕山知道冉步月还在生自己的气,完全不恼,狗溜溜地挤上床,和冉步月保持一点克制的距离,讨好地轻拍他的后背。   “你演讲的时候我迟到了几分钟,对不起。”舒枕山低声道,“因为我在外面碰到了埃温斯,处理了一下那边的事情。”   “哦。”冉步月没想到他现在开始解释这件事,语气带刺,“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不会不出现。”舒枕山显然紧张起来,“我死也会来的。”   冉步月立刻皱起眉,翻回身,用力拧了舒枕山绷带旁边的肌肉一把:“能不能别随便说这个字?”   舒枕山失笑:“不至于这么迷信……”   然而看到冉步月的表情,他又把笑收回去了。   冉步月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烦躁道:“我睡了,别吵。”   舒枕山立刻闭紧嘴巴,不敢出声,手指还是搭在冉步月身上,轻轻抚摸他。   直到听到冉步月均匀放缓的呼吸声,舒枕山才小心地坐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冉步月舒睡的脸,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脸变得有点红。   唇上还鲜明地残留着接吻的触感,令人沉醉。   接吻代表的意思,舒枕山当然记得。   阿冉说他不和炮友接吻,现在他们接吻了,难道意思是……?   但是当时冉步月哭得很伤心,正需要安慰,可能他只是没有分神拒绝自己,冉步月那时大概根本不记得接吻的意思了。   舒枕山不想趁人之危,也不想重蹈覆辙。   舒枕山替冉步月掖了掖被角,犹豫了很久,还是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飞机回到中国领空,冉步月从梦中苏醒,如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坐起来,惊魂未定铿锵有力地吼道:“我梦到云巅比我们先发了新品,席卷了全球市场!”   “呃…?”舒枕山皱着眉拉了拉冉步月的胳膊,“小蛇,再睡会儿……”   冉步月身姿矫健地翻身下床,打开电脑便开始敲,一直敲到了下飞机。   舒枕山有点无奈:“不用这么急的,我们回公司再开始工作也不迟。”   冉步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冷漠地说:“我要为你报仇血恨!”   带着这份报仇血恨的鸡血,冉步月一回工作室就开展了激情的加班工作。   田小喆又回到了以前要在夜晚帮冉总监泼掉咖啡的日子,可让田小喆气死了。   每天田小喆都跟同事抱怨,老大和隔壁舒总去了一趟美国参加活动,回来就变得这么拼命了,肯定又是这个破烂甲方给他们老大施加压力了!舒总能不能做个人?   试图做个人的舒枕山正在冥思苦想——   冉步月的生日就在转角,怎么办?   生日礼物舒枕山已经准备好了,但现在的冉步月想怎么过生日?   需不需要组织生日派对,他想不想吃蛋糕,要邀请哪些人?以前这都是舒枕山操心的事情,现在他有没有立场操心这些事?   舒枕山几乎每天都会和冉步月见面,但是冉步月一见到他就是满脸严肃地聊项目,开完会就把自己关进了材料室,让舒枕山完全找不到机会和他吹水闲聊。   在他生日一周前,舒枕山终于沉不住气了,登上“Patti”的号,给田小喆发了条消息。   Patti:小喆下午好,悄悄问你一下,你们冉总监马上过生日了,他有什么生日派对的安排吗?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有回音。   田小喆:Patti姐好~冉总监会有一个生日派对呢,就在工作室院里的草坪上举办。   Patti:哇,是你们工作室一起筹备的吗?   田小喆:不是呢,是总监的朋友帮他办的。   田小喆:Patti姐,你和舒总有时间来参与吗?   舒枕山对着这两条消息看了几分钟,才回复了一个“好呀”。   田小喆:好的,那之后见哦!   冉步月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太忙了,完全忘了自己生日这码事。   生日派对是詹予然老早就说要为他办的,因为是冉步月回国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很有纪念意义。   冉步月更加不记得邀请宾客来参加,幸好Patti来问了一句。   舒枕山……当然是要邀请一下的。冉步月想。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算是在谈恋爱了……吧?   虽然关系感觉和同事差不多,每天聊的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冉步月顺便又邀请了一圈人,包括郝乐和一些关系好的设计师。   生日那天,工作室放了半天假,詹予然到得很早,身后跟着几辆车的道具和装饰。   工作人员们很快手脚麻利地在草坪上搭起了派对的场景。   冉步月都惊了,难以置信地说:“然啊,你这是把剧组都搬过来了吧?”   “这才哪到哪啊。”詹予然把墨镜摘了,抱一下冉步月,“阿冉,生日快乐!”   詹予然今天裹得比大明星还严实,墨镜帽子口罩皮夹克,全副武装。   冉步月倒不惊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道:“又被狗仔盯上啦?我看詹导最近真是桃花朵朵,春风得意耶。”   “你别搞我啦。”詹予然无奈地摘下口罩,“闷死我了。”   最近热搜报纸上全是詹导和一位女星的绯闻,他们被拍到在某个节目的后台走得很近,狗仔追得很紧。   因为科技园区有比较严格的门禁,詹予然才这么放松。   冉步月帮他把衣服收好,不忘损他:“詹大导演出了这么多绯闻,也没见你带个真的回来我见见?”   詹予然一本正经地说:“全是真的。”   “切。”冉步月立刻不屑地哼了声。   詹予然:“你看,你又不信。”   冉步月嗔道:“信了才有鬼!”   每次詹予然出绯闻冉步月都会凑两眼热闹,看着媒体偷拍的那些图,冉步月总是心无波澜,简单来说就是没CP感。   不管媒体说得多么暧昧浪漫,冉步月还是觉得好像谁跟詹予然站一起都有种违和感。   “噢对了,谢谢你之前帮我打点媒体,没撤龙腾他们的报道。”冉步月碰了碰詹予然的杯沿,“一直没当面跟你说谢。”   “没什么好谢的,就是打个招呼。”詹予然笑笑,又压低声音,小声蛐蛐道,“他们现在倒闭了吧?他家少爷也跳了。”   冉步月:“嗯。”   詹予然:“恶有恶报。”   不远处,烧烤架支起来了,那群没皮没脸的馋猫吵着要詹大导演去帮他们烤肉。   冉步月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没看见你们老大正在和詹导聊天吗?馋成这样!”   众人撒泼打滚,撒娇撒痴,非要吃到詹导的金牌烤肉不可。   “好啦,马上来。”   詹予然跟哄孩子们似的,把皮夹克脱了,露出被黑色短袖包裹的好身材,肌肉线条流畅,他活动活动筋骨,朝那边走去。   冉步月抱着手臂翻白眼:“你别把他们都当成你弟那样宠——”   忽然,冉步月停了声音,眼睛盯着詹予然背后领口上方一小块地方,忙不迭喊道:“阿詹你回来!”   詹予然身子一倾,跟走太空步似的远路倒退回来,扭头问:“有什么吩咐?”   冉步月拿着他的皮夹克,披到他背上,低声道:“你背上……遮一下。”   詹予然愣了愣,表情变得有点差。   短袖的衣领比夹克低很多,冉步月就看到了他肩胛骨附近那两圈挨得很近的牙印,还有旁边的淤痕。   有一圈牙印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另一圈显然更新鲜一点,淤痕呈青黄色,足以见得咬了多深。   冉步月有经验,一看就知道这挺疼的。   而且这个地方……看着不像是普通女生体位会咬的地方。   “你家这位……”冉步月想了想用词,“非常生猛啊。”   詹予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冉步月震惊。   居然有人治得了八风不动的詹导,能让他叹出这样的气。   “詹导,你完了啊。”冉步月幸灾乐祸地下了判词,“你被吃死了。”   “少咒我!”詹予然踹了他一脚,“去找个东西帮我遮一下,我不想穿夹克,太热了。”   过了一会儿,冉步月从办公室拿了块狗皮膏药出来。   “活血化淤,消炎止痛的。”冉步月说,“正好让你这印子快点消下去。”   又低笑着补了句,“但多久之后有新的就不知道了,嘻嘻。”   “滚呐。”   詹予然木着脸把自己后背的领子往下拽,毫不顾忌地露出更大片的皮肤,偏着脑袋,“快帮我贴。”   “你太高了。”冉步月随手一指,“你坐到秋千那里去。”   舒枕山今天的衣着是造型师亲手操刀的。   舒总的要求是:“要精心打扮,一眼出挑,但又要看起来很随意,毫不费力。”   造型师被否决了三套搭配,折腾了一下午才让舒枕山满意。   造型师擦了擦额头的汗,以前舒总从来不关心自己穿什么,他甚至怀疑即使自己给舒总一个麻布袋子,舒枕山也毫不介意披着它去做电视采访。   今天舒总突然变得很可怕!   此时。   舒枕山穿着超不经意的搭配,左手端着给冉步月准备的礼物盒,右手牵着戴着可爱向日葵头套的芝麻,在ROAM工作室院子门口闪亮登场。   甫一登场,舒枕山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詹予然坐在秋千上,领口拉得很开,冉步月站在他身后,不知是在帮他捏肩还是纯粹是在摸背肌,两人有说有笑,还时不时凑近交头接耳。   舒枕山突然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但已经太迟了,因为手里的芝麻已经急不可耐地发射了出去。   狂奔的芝麻穿过热闹的人群,惊起一片“好可爱啊”,“让阿姨摸摸”,“宝宝宝宝”的变态声。   芝麻卡车灵活地左扭右扭,避开无数咸猪手,甩着舌头直直冲向冉步月。   詹予然先是看到远处舒枕山如利箭一般朝他射来的眼神,紧接着看到一辆狗车朝他撞来,赶紧起身往旁边一闪,芝麻毫无阻碍地拱进了冉步月怀里。   “哎呀,芝麻今天好可爱,太阳花宝宝。”冉步月开心地揉揉他厚实的大脑袋,立刻抬头找人。   芝麻来了,说明它爹也不远。   舒枕山单手插兜,一个挺酷的姿态,正远远地看着这边,看不清他的表情。   冉步月看到他就笑了,朝舒枕山吹了声口哨。   可能是距离太远,舒枕山没听见,居然转身去了烧烤架,只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冉步月皱眉:“什么毛病。”   詹予然的目光在冉步月和舒枕山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提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冉,你跟舒枕山有过一段吧?”   冉步月没有隐瞒地点头:“嗯,大学谈过。”   “现在呢。”詹予然毒辣地追问,“复合了?”   冉步月看着舒枕山的背影,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有底气:“算……是吧。”   詹予然:“。”   冉步月抱起芝麻的一只大爪子,问:“芝麻觉得呢,你爸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芝麻歪头:“嗷嗷!”   詹予然乐不可支:“冉步月,我看你也是快被吃死了。” 第56章 八十克拉   舒枕山一直背对着这边, 在烧烤架上忙活。   现在不是饭点,也没多少客人到场,冉步月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忙的。   “来, 芝麻。”   冉步月牵着芝麻来到人群里,松开狗绳, 放他去招待各路姨姨叔叔。   工作室里那群小学生立刻一窝蜂涌过去摸狗,舒枕山身边更加空旷寂寥了, 压根无人在意。   冉步月闲庭信步走过去, 问:“舒总一个人在这里偷偷烤什么呢?好香。”   两串和牛在烤架上滋滋作响,一串纯肉,另一串间隔串了姜块。   舒枕山动作娴熟地翻面刷油撒料,火焰窜上来,正好给肉串镶上恰到好处的焦边, 香气扑鼻, 金黄焦脆, 根本不敢想有多好吃。   冉步月喉结动了动, 充满希望地问:“能吃了吗?”   舒枕山把两串肉向上一提, 最后撒上一遍料,卖相相当好。   他动作潇洒,表情却很冷淡, 说:“能吃了。”   冉步月乖乖地站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舒枕山手里那串带姜的烤肉。   舒枕山把这串肉放在嘴边吹了吹,让它变得不那么烫。   “可以了可以了。”   冉步月迫不及待地张开嘴。   肉在冉步月面前打了个转,被舒枕山塞进了他自己嘴里。   冉步月:“???”   舒枕山把肉咽下去, 阴阳怪气地说:“有人也会烤肉,还会喂你吃。你找他帮你烤。”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冉步月饿急眼了,伸爪子去抢舒枕山手里的肉, “我就要吃你这串!”   舒枕山捏着木签没松手,递到冉步月嘴边:“那就这么吃。”   “要不然还能怎么吃?”冉步月疑惑地看他一眼,就着舒枕山的手咬了一大口,也不嫌弃刚刚这串肉已经被舒枕山咬过了。   舒枕山倒是有点愣,看着冉步月吃得飞快,跟猫咪吸溜猫条似的。   前几个月不是不愿意自己喂他东西的吗,现在怎么又愿意了?   冉步月吃完,趾高气扬地说:“还要。”   舒枕山把被啃得很干净的木签收起来,反问:“我为什么给你烤?”   ——我又不是你男朋友。   冉步月也沉默了,似乎在思考,静静地看着舒枕山。   气氛莫名变得有点怪异。   正当冉步月打算讲话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声音突然出现。   “阿——冉——”   郝乐抱着一个漂亮的大盒子冲过来,撞进两个人中间。   “生日快乐!”郝乐捧着礼物,送给冉步月。   冉步月惊喜地接过去,由衷地说:“谢谢!”   盒子挺沉,冉步月差点没拿稳。   郝乐神秘兮兮地介绍道:“里面是一个棉花糖机,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哦!可以做出辣椒棉花糖。”   冉步月乐不可支:“我们等会儿就试试,就摆到刨冰机和冰淇淋机旁边。”   “对嘛,过生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我看你刚刚表情有点严肃,怎么回事?”   郝乐左看看冉步月,右看看舒枕山,笑道:“你们又吵架啦?”   舒枕山:“没……”   郝乐果断地转向舒枕山,责备道:“你怎么回事?今天是阿冉生日耶,你怎么又惹人家生气?”   “我知道了!”郝乐目光锐利地扫了眼舒枕山空空的双手,“你是不是没带礼物?”   舒枕山:“不……”   他当然带了,只是不想现在送出去。那样就和其他人一样了。   郝乐教育道:“这样妈妈就要说你了,来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怎么能不带礼物呢舒同学?”   “没事的。”冉步月笑着解围,“他送不送都可以。”   没办法,男朋友是可以有特权的,人到了就行。   这下换舒枕山沉默。   原来自己这么不重要吗?冉步月连自己送不送礼物都不在乎?   很快,宾客们成群结队地到达,冉步月没空再和舒枕山郝乐闲扯,不客气地把舒枕山那串肉也吃了,旋身取了杯香槟,到门口迎接客人们去了。   宾客人数挺多,一大半人舒枕山完全不认识,但各个都打扮得很有气质和个性,他们分别和冉步月拥抱聊天,互相之间也很熟悉,现场氛围轻松欢乐。   郝乐是个活宝,人越多他越兴奋,很快就和来宾们打成一片,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芝麻更是抢手中的抢手,谁来了都要疯狂撸一把,也没时间管狗主人是谁。   詹予然本来在兢兢业业地烤肉和讲娱乐圈故事会,后来不知道谁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就跑去安静的角落里接电话了,一直没怎么出来。   冉步月则是今天绝对的主角,每个地方都需要他,所有人都簇拥着他。他走到哪里,欢笑声就来到哪里。   舒枕山独自靠在凤凰树的树荫下,远离人群的喧嚣,身影有些落寞,眼里却带着笑。   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冉步月,拼尽全力无法把眼睛从冉步月身上移开。   冉步月就应该享受所有人的祝福和爱,舒枕山为此感到开心,又感到嫉妒。   他希望冉步月只和自己庆祝生日,只吃自己做的烧烤。   来宾众多,里面有没有冉步月的某位前任、某位前炮友,某位暧昧对象、某位追求者?   舒枕山在暗处默默观察,总觉得这个像,那个也像。   他们搭冉步月肩膀的姿势、看冉步月的眼神、和他谈笑风生的愉悦,哪哪都不对劲。   嫌犯众多,目不暇接。   舒枕山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他没法控制地疑神疑鬼。   门口草坪上堆着很多礼物,没有舒枕山的那份。   舒枕山坚守某些固执的信念,坚决不愿将自己的礼物和别人的放在一起。   但至于他最后会被冉步月放在哪,舒枕山心里也没底。   派对进行到后半程,田小喆从工作室推出来一个三层奶油蛋糕,将派对氛围推向了最高潮。   蛋糕最顶端插着金色的数字蜡烛27,每一层都很漂亮。   大家把冉步月推到台上,起着哄让他带上生日皇冠帽,接受生日歌的洗礼。   生日快乐歌奏响,众人笑着合唱。   声音洪亮,参差不齐。   事实证明,设计师们的音准还有待提高,明显能听出几个唱走调的。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田小喆的锯子歌声和郝乐深情的鸭嗓。   冉步月站在台上看得清楚,舒枕山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手随着音乐打拍子,唱得很认真,身子还在有节奏地左右缓慢摇动,像一枚瘦高版的高坚果。   虽然隔得很远听不清,但冉步月可以预料到舒枕山哪几个音会走调,尤其是第三个“祝你生~日快乐额”的高音,他铁定会唱破音。   冉步月自顾自地笑了,没人知道他在乐什么。   台下唱完生日歌,吵着要他许愿。   冉步月便双手交握,闭上眼默许了一个愿望。   漫天彩带飘下,冉步月在欢呼与爱中迈入了他的27岁。   蛋糕被切块分食,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块蛋糕。   在冉步月额头上感到一丝怪异触感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田小喆选择要定传统奶油蛋糕,有厚厚一层奶油的那种。   罪魁祸首是田小喆,他身先士卒,成为第一位挑战老虎的勇士。   见冉步月没什么反应,田小喆兴奋地号召:“兄弟姐妹们,被压迫的奴隶们,报仇血恨的时候到啦!”   冉步月想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众人扑上来,迫不及待地往冉步月脸上涂奶油。   挺文明的抹法,架不住人多,很快冉步月就成了个大花脸。   趁着混乱,冉步月往灰莉脸上抹了一道,小姑娘立刻怒道:“谁偷袭我!”   冉步月飞快指向郝乐:“他涂的!我看到了!”   正在手抓蛋糕吃的郝乐偷感很重,停住咀嚼,一时百口莫辩:“啊?我?我没有!吧?”   管他有没有,灰莉已经一砖头奶油糊了过来。   于是,就这样沦陷成混战现场。   不是那种很粗暴的抹法,大家在疯狂中保有文明,依据关系亲疏,不会玩得太过分。   脸上被抹的奶油多,代表大家都挺喜欢你。   草坪乐队开始演奏爵士乐,怀旧复古,富有节奏感,越来越多的人跟随音乐开始摇摆,有人随手拉了个人当舞伴,跳着即兴的慵懒舞步,充满午后惬意的浪漫。   冉步月被抹得像只小三花,醉意有点上头,更放松了,连笑容都变得更加摇曳动人,眼里波光荡漾。   有人把他拉进舞池,冉步月和这人跳了会儿,又换了另外一个舞伴,过了会儿又换了。像条灵活的小鱼,在满池莲叶间往来翕忽,好不潇洒。   冉步月不知道换了多少个舞伴,最后摸到一个男人的臂膀,直接倒进了他怀里。   “会跳舞吗?帅哥。”冉步月仰着脸问。   舒枕山扶稳他:“你有点醉了。”   舒枕山承接他的体重,觉得冉步月轻得像一片蝴蝶。   “我真的没醉。”冉步月说。   舒枕山不做评价,掏出一块崭新的方巾,替冉步月一点点擦掉别人抹在他脸上的奶油渍。   方巾贴在脸侧,触感柔软。   “你哪来的方巾?”冉步月问。   舒枕山:“新买的。”   冉步月伸手去抢:“那这块归我了。”   舒枕山捏紧了:“拿之前那块跟我换。”   “好啊。”冉步月眨眨眼,“我之后给你。”   冉步月看着舒枕山的脸,突然乐了,“你脸上怎么这么干净啊?都没人来和你玩呢,舒总好可怜。”   舒枕山轻哼:“是我不想和他们玩。”   “这样啊。”冉步月笑道,“那和我玩吗?”   桌上摆着属于舒枕山的那块蛋糕,没怎么动过,冉步月沾了一点干净的奶油,揪着舒枕山的领子把人拉近,把奶油轻轻抹在了他唇上。   冉步月声音低沉且温柔,也像夏日香甜奶油的质地,粘乎乎地问:“舒枕山,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   舒枕山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低声道:“旁边很多人……”   冉步月直接吻了上来。   奶油味的吻,持续十秒钟。   足够两人细细抿掉对方唇上的奶油。   冉步月若无其事地退开,舒枕山还在发愣。   “我……”舒枕山清了清嗓子,但声音还是哑的,“我带你去工作室休息一下吧。”   冉步月好像醉得太厉害了。   冉步月仿佛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两人绕开狂欢的人群,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空无一人的工作室。   不过冉步月又确实不像喝醉的样子,步伐稳健,身上酒气也很淡。   舒枕山把冉步月带到了他办公室的沙发上,让他躺下。冉步月不肯,在沙发上扭来扭去,非要舒枕山也来坐。   舒枕山只好坐到冉步月身边。   冉步月顺势靠到他肩上,问:“你还没说呢,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舒枕山本来想下意识说“没有不开心”,但很快意识到这样说是毫无意义的,只会加深他们的隔阂。   既然冉步月如此敏锐,并且直白地问了,舒枕山也要回报同等的真诚。   舒枕山思考了半晌,问:“阿冉,你最近接吻的标准是不是变了?”   这个问题很突然,冉步月一时没听清:“嗯……?什么标准?”   “……没事。”舒枕山道,“我还没有给你礼物,我现在给你。”   话题非常跳跃,冉步月懵圈地点头:“哦……”   舒枕山伸手去摸衣服内袋,但因为手心有汗,又很紧张,一不留神,精致的盒子滚到了沙发底下。   “……抱歉。”   舒枕山发现弯腰捡不到,只得单膝跪到地上,俯身,从沙发底下艰难地捞出小盒子,郑重地托到手心。   冉步月见他这架势,假装的醉意顿时全醒了,愣愣地看着舒枕山。   舒枕山觉得半跪在地毯上还挺舒服的,抬头的角度正好可以仰视冉步月,于是就这么往下说——   “在阿布扎比那次,你说星星和沙砾虽然同时出现在眼前,但它们中间实则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虽然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你这个观点基本正确,因为即使是最近的恒星,也距离我们有4.2光年,这确实是我们暂时无法跨越的距离,但是……”   “但是我想说,星星其实也可以很近。”   舒枕山打开盒盖,净度极高的钻石原石在黑缎面上闪着透亮的光。   冉步月懵了。   舒枕山稳了稳声音:“它来自大约30亿年前的太古宙,在地幔经过高温高压形成,形成条件和某些星体的形成过程很类似。”   冉步月还在缓慢地处理舒枕山传递出来的信息,什么物理学,太古宙……他现在为什么要试图理解这些?!   视觉告诉冉步月,舒枕山正单膝跪在地上,准备送给他一颗钻石。   而且看样子得有大几十克拉!   冉步月浑身出汗,又震惊又紧张。   这也太快了……?他们上个月还是炮友呢,怎么现在就……?虽然用整颗原石而不是钻戒也太粗犷了……   等会儿要说什么,要摆出什么表情?要是爆哭怎么办?   舒枕山继续道:“我没有买切割好的成品钻石,因为那样人工的痕迹太重,你可能不会喜欢。但原石不一样,你可以做自己的设计,把这块钻石打造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   冉步月眨了眨眼,眼里那点亮闪闪的就消失了:“嗯,知道了……”   舒枕山:“我觉得,钻石是地球上最接近星星的东西。”   “我想送你星星,因为我们都是沙砾,也都是星星。”   说完,他停顿了很长时间。   冉步月眼睛又变得亮闪闪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舒枕山深呼吸。   他们几乎同时出声——   冉步月:“我愿意……”   舒枕山:“阿冉,我能追你吗?有别的竞争者也没关系。” 第57章 谈恋爱吧   两人都愣住了。   舒枕山愣得更久一点。   冉步月首先回过神来舒枕山刚刚讲了什么, 脸蛋蓦地烫了。   他在乱答什么呢?舒枕山根本不是要跟他求婚,甚至没觉得他们在谈恋爱,只是问自己能不能追。   冉步月忙乱地搓了搓脸, 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自作多情”。   忽而又想起方才舒枕山说的后半句“有竞争者也没关系”。   “你刚刚说什么。”冉步月失笑,“你觉得你有多少竞争者?”   舒枕山缓慢回神, 觉得刚才果然是自己听错了。   “我不知道。”舒枕山淡道,“但不管有多少, 我都可以公平竞争。”   “你怎么想的……”   冉步月都语塞了。   他干脆滑下沙发, 和舒枕山一起坐到了地毯上。   “说实话,我都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冉步月说。   舒枕山瞳孔地震:“是吗?”   冉步月凑近一点,带着笑问:“我们不是接吻了吗?”   “……”   舒枕山哑声道,“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冉步月:“我当然记得!”   舒枕山仍然微微蹙着眉,好像期冀了很久的大奖突然出现在手里, 反而让人觉得是假的, 很不真实, 也不安心。   “大学时候, 我们糊里糊涂就在一起了。”舒枕山道。   冉步月托腮回忆, 差点笑出来:“是哦。你当时给我送生日礼物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是炮友。”   “所以我不想重蹈覆辙了。”舒枕山表情有些严肃,好像在讲工作, “我们这次要讲清楚。”   冉步月也不由地正襟危坐起来,腰背挺直:“舒总请说。”   好像要用工作的态度,他们才能毫不羞涩地把谈恋爱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   舒枕山掷地有声:“我要追你。”   “好的。”冉步月点头,询问, “您准备怎么追?”   舒枕山陷入思考。   显然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必须好好作答。   舒枕山思路清晰地陈述方案:“接送你上下班,做饭给你吃, 关心你的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和你一起想办法,过节送花,过生日送礼物,你需要的时候就会出现在你身边,支持你的一切……”   “上下班不用你接送,因为我自己有车和司机。”冉步月说。   舒枕山很快做出修改:“好,那去掉这一项。”   冉步月问:“还有别的要补充的吗?”   舒枕山:“暂时就这些。之后随时增补。”   “OK.”冉步月比了个手势,问:“你的计划准备持续多久?”   舒枕山:“以星期为单位进行方案的review和调整。”   “我是问计划全程。”冉步月打断他,“项目什么时候结束?完成的评价标准是什么?”   舒枕山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看着冉步月,说:“当然是你的同意。”   冉步月追问:“同意什么?”   “……”   舒枕山脸上红了红,镇定地说,“当然是同意和我谈恋爱。”   冉步月:“那我同意了。”   舒枕山:“…………………”   “你的眼神怎么那么呆滞。”冉步月问,“舒总,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舒枕山眨眼:“没听懂。”   “我说我同意了。”   冉步月朝舒枕山挪近,膝盖抵着膝盖,手拉住手。“你的项目完成了。”   冉步月看着舒枕山的双眼,轻声道:“舒枕山,我们谈恋爱吧。”   舒枕山:“…………………”   一段长久的沉寂之后,冉步月微笑着耐心询问:“舒总,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那那,那这个,你要不要。”   舒枕山手忙脚乱地捧起那个钻石盒子,像捧着一颗心。   “我当然要。”   冉步月接过来,“谢谢,我很喜欢。其实不需要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没有挑很大的。”舒枕山有点委屈,“性价比已经很高了。”   “好好好。”冉步月哄道,“我没有怪你。”   舒枕山终于放松下来了,直勾勾地看着冉步月。   “看什么看?”   冉步月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问,“要亲吗?”   舒枕山捧着他的侧脸吻了下来。   吐息相拂,从啄吻变成了舌吻,两人的重心慢慢倾斜,靠住了沙发。   空气正在迅速升温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汪汪汪的狗叫声。   正在劲头上的两个男人同时动作一僵,不敢动了。   田小喆质疑的声音传进来:“芝麻,你确定你爸在这里吗?”   郝乐扯着嗓门:“肯定在!芝麻糊从来不会找错地方的!”   芝麻冲着郝乐生气:汪汪汪汪!我看你才是糊糊!   田小喆还是不太相信:“但是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啊,舒总来我们老大办公室做什么……”   啪地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冉步月衣冠整齐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满脸严肃的舒枕山。   田小喆目瞪口呆。   “你看,我说嘛!”郝乐一松手,芝麻就扑了过来,在冉步月和舒枕山两人的脚边绕圈圈。   冉步月经过还在震惊中的田小喆,云淡风轻地抛下一句:“惊讶什么?和舒总谈了下项目而已。”   舒枕山正了正领结,赞同地“嗯”了一声。   郝乐大惊失色:“痴撚线!”   田小喆撒腿就跑,以免被这两个丧心病狂的工作狂留下来加班。   简直是变态啊!生日派对到一半突然溜号,居然是到工作室里加班,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后半场派对上两人没什么交流,好像和之前完全一样,没人发现什么异常,但是又完全不一样了。   确认了关系,舒枕山反而不敢往冉步月那边看了,小心翼翼地碰一眼心就跳得飞快,只能赶紧收回视线。   很多人围着郝乐送的那个新机器做棉花糖,一朵朵彩云似的棉花糖飞舞在大家手中,舒枕山觉得自己也像踩在棉花糖上。   晕晕乎乎,头重脚轻。   身体好像是重新拼起来的那样,关节僵硬,四肢不知怎么摆,走路不知怎么走,和人说话也变得不利索。   两人都还没有适应新的关系,一时很不习惯,有点手足无措。   派对进行到夜晚,大部分人都醉得不轻,寿星冉步月倒是最清醒的那个。   詹予然有急事必须赶回香港,所以他下午跟冉步月打了声招呼,墨镜口罩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地匆匆走了。   ROAM工作室的大家送走了来宾,又一个个地被冉步月赶走。   最有良心的田小喆同学留到了最后,左摇右晃地问:“老…老大,要不要我,我开飞毯送你回去啊?我开得很稳的……!”   冉步月把田小喆塞进出租车里,报了串地址,嘱咐司机送他安全到家。   田小喆扒着车窗不放,担忧地看着冉步月:“老大,你一个人留下来和舒总一起,我不放心……”   舒枕山和颜悦色地问:“我和冉总监还有工作要聊,你想一起吗?”   “……”田小喆赶紧把头缩进车里,“老大舒总再见!”   出租车绝尘而去,草坪终于回归平静。   连芝麻都玩累了,蜷在树下打盹。   “回家吧。”舒枕山说。   冉步月问:“回谁的家?”   舒枕山笑着问:“冉总监,在邀请我去你家吗?”   冉步月想了想说:“算了,还是去你家吧,我们还带着芝麻。”   在车上两人都没怎么讲话,只是简单牵着手,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驰的夜景。   芝麻最后排趴得像张大毛毯。   到家后,芝麻自觉钻进院里的小木屋里睡了,两个成年人回到屋里,分别洗漱完,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   “27岁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冉步月倒在舒枕山床上,像只炸虾尾一样滚过来,滚过去。   舒枕山:“还没睡觉,这天就不算过去了。”   冉步月乐了:“那我一直不睡觉,是不是这一天永远不会过去?”   “对,我们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天。”   舒枕山控制着卧室里的大屏幕,问:“看电影吗?为了今天。”   冉步月选了一部法国爱情片,熄了卧室灯,只留下半盏暖黄的落地灯,两人肩并肩靠在床头,很惬意,姿势也很亲密。   电影开始播放,故事发生在法国南部的小镇,色调怀旧复古,配乐充满夏日的忧郁与浪漫。   紫色的鸢尾花在风里摇晃时,冉步月和舒枕山吻到了一起,扯开了彼此身上非常好脱的睡袍。   温暖的光影在他们赤裸的身体上变换,小提琴音符滑过他们光滑起伏的脊背。   今晚舒枕山做得非常温柔,准备工作相当充分,冉步月舒服得像在温水里游弋,从头到脚都感到妥帖,每一根神经都被抚平了那样的舒服。   但来了两次之后,冉步月就觉得不对劲,因为舒枕山太温柔了,温柔得过了头,和平时大开大合的风格大相径庭。   冉步月不满足地咬舒枕山的肩,含糊地要求“下点狠手”,舒枕山就回给他一个安抚的吻,然而并不会加多少力气。   怎么成了男朋友之后,反而没了当炮友时那种无所顾忌的激情了?   舒枕山把他当瓷器,捧在手心里护着,爱着,怕碰碎他似的。   虽说今天的风格很温和,冉步月还是结结实实地爽了。   两人折腾到后半夜,都不知道电影什么时候结束的。   冉步月被抱着去冲了个澡,回到床上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舒枕山坐在床边帮他擦干发梢最后一点湿意,冉步月陷入半昏迷状态,小声哼哼着说梦话,埋怨道:“舒枕山,我要你别戴,你怎么不听……”   舒枕山温声说:“对身体不好。”   冉步月继续哼哼:“你今天,太规矩了……”   舒枕山反问:“不舒服吗?”   “舒服,但是……不够劲……”   冉步月脑袋一歪,昏睡了过去。   舒枕山放下毛巾,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冉步月很久。   冉步月陷在柔软的被窝里,睫毛长长垂落,睡相很乖,呼吸均匀深长。   像一只被云朵包裹着的小动物,散发着毛茸茸的香气。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昏暗的灯光中,舒枕山悄无声息地伸出了手。   舒枕山轻轻掀开了冉步月身上的被子,抽开他松垮的腰带,丝绸睡袍自动朝两边滑落,露出青年清瘦白皙的身体,胸前克制地印着几团吻痕,不多。   但舒枕山还嫌不够,将睡袍扯向两边,慢慢将冉步月整个人从里面剥了出来。   男人的手掌从冉步月脖颈开始,慢慢往下摸。   手法逐渐变得没那么温情,带着粗暴和一点病态,像要把人融进自己身体里那样,用力的、一处不落地抚摸遍青年全身。   略微粗糙的掌纹摩擦着细腻的肌肤,带来下意识的梦颤和轻哼,皮肤都被蹭得有点发红。   舒枕山像是被控制了一般俯身,着迷地将脸埋进熟睡的冉步月颈窝,蹭到胸口,再蹭回来,埋到他长发间,深深地呼吸。   像个变态。   “小蛇……”舒枕山发出一道极轻微的、叹息般的恳求,“别再走了。”   即使他知道冉步月听不见。   舒枕山没注意到,冉步月睫毛颤了颤,在轻微地发抖。 第58章 贪恋触碰   冉步月一直没怎么睡着。   脑子里在循环播放生日这天的幸福, 尽兴的派对、美食、很多的祝福和礼物……而且,正式和前男友复合了。   想到这里就有些想笑,好像每次他们各自的进度条都不一样, 舒枕山送那么贵重的礼物,只是问冉步月能不能追他。   就连刚才, 两人都动了情,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 舒枕山停住动作, 问了一句:“我们现在还有两个月一次的约定吗?”   冉步月压着满身燥火,啃了一口舒枕山的肩膀,脾气很冲地反问:“你说呢,男朋友?还是说你想继续和我做炮友?”   舒枕山就不说话了,只顾埋腰苦干。   男朋友一进来, 冉步月什么乱七八糟的思考就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三个小时都没回来。   现在身心餍足, 冉步月理智回归, 逐渐意识到一些东西。   舒枕山莫名给他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反复确认他们现在的关系,连追求都要寻求批准。在床上的风格也变得很温柔,吻得很纯情, 不再说那些略带羞辱性质的字眼,就好像……怕冉步月受不住似的。   冉步月感到疑惑,他受不受得住,难道舒枕山不知道吗?   好像确定关系之后, 舒枕山退化成青涩高中生了。   冉步月正在半梦半醒中思考这件事,忽然觉得身上一轻,被子被人掀开了。   接着, 就感到舒枕山抽开了他睡袍的腰带,皮肤直接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像一层层拆包装纸一样,但动作轻柔,仿佛怕惊醒了他。   舒枕山在做什么……?   冉步月被一种未知的恐惧和刺激包围,心跳得很快,闭着眼装睡,维持缓慢的呼吸频率。   舒枕山在抚摸他。   脖颈,肩窝,锁骨,双臂,每一根手指,从关节到指尖……   冉步月尽力放松身体,维持低缓的呼吸频率,任由舒枕山摆弄。   他闭着眼,剥夺了视觉,感知从未如此敏锐。   【求你了审核大人,攻有皮肤饥渴症他只是在吃解药,什么坏事都没做,他不摸会死的。让这章审核通过您就可以救一个人的命。阿弥陀佛!】   男人手掌的存在感非常强。宽大,温暖。   冉步月甚至能清晰得感觉到舒枕山的掌纹,也有长期健身留下的茧,纹理粗糙。   被撩得有些神智不清的时候,冉步月感到舒枕山埋到他肩上,叹息般的说了一句“别再走了”。   声音很轻很轻。   冉步月心头一颤。   舒枕山大概……是有些不安。   本来冉步月快忍不住起反应了,这句话让他心里溜酸,乱七八糟的冲动也平息下去,好险露馅。   令冉步月没想到的是,舒枕山只是把冉步月从头到脚抚摸了一遍,没做任何过分的事情。   他似乎只是贪恋这种接触。   看冉步月睡得很香,舒枕山轻手轻脚地躺到冉步月身边,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腿缠着冉步月的腿,越抱越紧。   简直像抱着一只安抚抱枕。   两人光裸的肌肤大面积地贴在一起,冉步月本来比舒枕山冷一些,渐渐也被染成了他的体温。   冉步月浑身都被舒枕山的气息包裹着,不由的想起,以前舒枕山也喜欢摸他,主要是为了检查他有没有认真吃饭。   大半夜把他脱光了反复摸,抚摸和拥抱的时间如此之长,这种情况冉步月也是第一次遇到。   色气,性感,但也有点鬼气森森的。   冉步月试图进行严肃的思考,但舒枕山的拥抱太舒服,冉步月就这么带着疑惑,在他怀里熟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   冉步月醒来,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睡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腰带也整整齐齐地系着。   呼,冉步月舒了口气,果然昨夜是他做的春梦。   还是很困,但今天是工作日,不能赖床。   楼下飘来阵阵早餐的香气,冉步月闭着眼坐起来,闭着眼翻身下床,像只鬼魂一样顺着香气的方向往楼下飘去。   舒枕山穿着围裙站在灶台边做班尼迪蛋,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再睡一会儿?他们都知道老板昨天过生日,能理解你今天迟到。”   冉步月睡眼惺忪地飘到舒枕山身边,皱起鼻尖嗅嗅:“老板要做好表率,不能迟到。”   “小蛇老板真厉害。”舒枕山说,“那你刷完牙来吃饭。”   冉步月洗漱的时候觉得腿痒,低头一看,芝麻蹭着他的腿,在他脚边转来转去。   冉步月走到哪,芝麻就紧紧跟到哪,一直跟到他穿戴洗漱完,走下楼梯。   两份新鲜出炉的早餐整齐摆在桌上,营养丰富,色泽漂亮。   “芝麻应该是想出去溜达了。”冉步月咬了口面包,对舒枕山说,“我等会儿吃完带他出去遛一圈。”   舒枕山坐下吃饭:“我已经遛过了。他只是想贴着你。”   “那你也起太早了。”冉步月有点惊讶,“你昨晚睡好了吗?”   舒枕山淡淡挑眉:“当然。我在自己家会睡不好吗?”   冉步月观察眼前的男人,精神状态饱满,面色红润,完全没有黑眼圈,确实休息得很充足,看上去可以不喘气地来十组硬拉。   果然昨晚是自己在做梦。   两人吃完早饭,舒枕山问:“一起上班?”   冉步月点点头:“好啊。”   这话问的,和两小无猜一起上学去似的。   上班路上,两人聊了聊当天的新闻,以往总是堵车的早高峰眨眼间就过去了。   车驶入科技园,冉步月坐直了身子:“要不就在外头的停车场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走去工作室。”   舒枕山安静地看着他。   冉步月有点无奈:“大早上的,他们看着我从你车上下来,这合适吗?”   道理舒枕山当然都懂,他说“我知道”,接着认真建议道:“那下次坐你的车来上班?我不介意在集团正门口从冉总监的车上下来。”   “神经病。”冉步月笑着擂了他一拳。   车在停车场停稳,舒枕山道:“我今天上午在科技园,但要和别的部门开会,下午才有时间去你们那边。但没法呆太久,我之后还要去总部,有一些集团的事情要处理。”   冉步月眨眨眼,一时间不太适应。   调笑道:“舒总,你怎么还给卑微的乙方报备行程啊?”   舒枕山正色看他:“这是沟通工作需要,冉总监,你在想什么?”   “哦!”冉步月点点头,“那下午再见,舒总。”   一声轻响,车门被舒枕山锁死了。   冉步月拉了一下没拉开,无语地看着舒枕山,问:“舒总,什么意思呢?”   舒枕山凑近了一点:“只说再见?”   冉步月疑惑地看着他:“舒总还想要我说什么?”   舒枕山又不出声了,只是看着冉步月,眼神居然有点可怜。   冉步月绝情地保持沉默。   半晌,舒枕山短促地笑了声:“没事。”   他打开了门锁,温声催促道:“快下车吧,你还要走过去,别迟到了。”   锁开了,但冉步月没有去开车门。   “好啦,给你。”   冉步月看了眼前排,发现根本看不到司机,于是探身,飞快地在舒枕山唇上啄了一下。   他轻笑着说:“拜拜,男朋友。”   舒枕山一阵恍惚,没来得及反应,冉步月已经推门下车了。 第59章 偷窥睡颜   确认恋爱关系后第一天上班, 两人都表现得非常自然。   正常见面,正常开会,意见相左时照例激情辩论……   与平时一样严肃不苟, 游刃有余。   他们都是沉稳的成年人,不会把私人感情状态带到职场里。   会议室里坐着满当当的人, 冉步月伸手去拿水杯,舒枕山拿笔, 两人的手正好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两人同时一颤, 淡定地收回手,看都不敢看对方。   冉步月不露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腿碰到了田小喆的膝盖。   田小喆低声嘟哝:“老大,这边有点挤。你另外那边……”   田小喆抬头一看,他家老大另一边坐的是舒枕山, 立刻懂了, 善解人意地说:“没事, 你往我这边挪挪吧。”   舒枕山看了冉步月一眼, 两人中间隔了十个亿。   轮到冉步月发表对这一版产品的改进方案, 他讲着讲着就站起来了,大步跨到白板边边说边画,讲得很投入。   冉步月在工作里不掺私人感情, 掺的全是战斗欲。   大家明显感觉到,自从冉总监从美国回来之后,工作热情就极为高涨,带动得整个团队都很有斗志。   讲到正激情澎湃处, 他突然顿住,快步走到一边,屈起胳膊掩住口鼻, 打了个喷嚏。   “抱歉。”冉步月道,“我们继续。”   舒枕山善于观察,很快发现冉步月正好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面,还穿着短袖。   舒枕山皱了皱眉,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法出声说什么,于是转头看向田小喆,希望他能给冉步月送件外套上去。   田小喆在聚精会神地听讲,时不时埋头写笔记。舒枕山的视线都快把他烧穿了,田小喆也没注意到。   好在没过多久,冉步月就讲完回来坐下了。   舒枕山把手垂到桌下,碰了碰冉步月的手背。   讲话挺热血,手挺凉。   冉步月手一缩,有些疑惑地看了舒枕山一眼。   “没什么。”舒枕山面不改色地把手收了回去。   很快会议结束,众人收拾东西鱼贯而出,舒枕山照例留了下来。   两人坐在桌子两端,距离很规矩。   冉步月问:“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舒枕山:“怕你冷。”   “噢,站在空调底下是有点冷,打喷嚏也很正常,我现在不觉得冷了……阿嚏!”   “……”舒枕山说,“我给你拿一件。”   舒枕山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穿件外套来。   现在自己没有,只能就地取材。   他看到冉步月办公室里有一个嵌入式衣柜,半透明的玻璃柜门,侧挂着很多衣服,外套衬衣配饰都有。   舒枕山走到衣柜边,边拉开柜门边问:“你要哪一件?”   冉步月确实感到冷了,微微打了个寒颤,在椅子里蜷成一个球,懒懒地说:“随便哪件都行。”   突然,冉步月在一溜衣服里注意到一件明显宽大很多的男士黑色大衣,廓形挺括,剪裁精良,款式经典,即使已经有些年头,放到现在仍然很好穿。   如果舒枕山随手挑中它,把它拿出来,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它很眼熟。   毕竟是分手时舒枕山落在冉步月宿舍里的那件,冉步月没有还。   冉步月心脏狂跳,脱口而出:“先别拿了!”   舒枕山正在把衣柜门拉开,被冉步月严厉的命令惊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柜门缓缓收了回去。   冉步月放缓语气,有点尴尬:“我等下自己拿……”   舒枕山:“好。”   正此时,田小喆敲开办公室门,风风火火走进来,汇报道:“老大,这是刚刚你想要的数据……呃?”   办公室里的气氛稍显诡异,好像覆盖着一层磁场。   冉步月坐着,舒总站在较远的地方,两个人刚才似乎正在交流什么,脸色都不算好看。   田小喆背后毛毛的,把资料放到桌上,一步一退,陪笑道:“哈哈,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继续,继续。”   半透明的办公室门重新合拢。   舒枕山看着田小喆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平静地开口道:“我其实不喜欢把私人关系带到职场里,之后我会注意距离的。”   冉步月觉得舒枕山话题转变得有些快,但这确实也是他们正在探寻的主题第一。   谈恋爱后上班第一天,果然还是不太适应,也找不到办公室里最佳的相处模式。   “没想到我们也要面临办公室恋情的问题。”冉步月笑笑,“但我觉得我们两个都挺热爱工作的,不会出现别的公司那些公款恋爱的问题。”   舒枕山点点头,问:“今晚下班之后怎么安排?”   冉步月想了想,试探提议:“要不……就和以前一样?”   简而言之,各回各家。   “好。”舒枕山回答得很快,似乎很赞同,“有事给我发消息。”   都是拥有独立生活和居所的成年人,谈恋爱不再像大学生那样激情。   确认关系后没多久就会搬出学校一起租房子养狗,天天粘在一起也不腻,学到深夜后手牵着手回家,每晚还有精力用完一整盒三个装的套。   两个拥有各自事业的成年人谈恋爱,不会像学生时代那样,时时刻刻都要腻歪在一起。   工作日各自忙工作、偶尔见面商谈项目进度,周末吃饭约会遛狗、在酒店或者舒枕山家里共度一个周六的良宵,每周用完一盒套,已经是相当高质量的恋爱生活。   他们像这样度过了两周,冉步月觉得生活质量上升了很多,心情愉悦稳定,生理需求也能得到规律的满足。   之前和炮友先生两个月不开张、一开张就被他折腾到失禁,生活在极端禁欲和极端纵欲之间反复横跳,实在是伤身伤心。   冉步月吸取上次恋爱失败的教训,这次和舒枕山定期进行沟通,询问他对他们当下恋爱方式的满意程度。   舒枕山的回答是五颗星,满分五颗星。   舒枕山比冉步月想象中更善于将工作与生活分开,在公司里从不逾矩,更不会对冉步月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亲密行为。   有时候冉步月趁办公室没人,勾着舒枕山的小腿轻蹭,进行些无伤大雅的小挑逗,都会被舒枕山不近人情地制止。   冉步月只能怏怏地收回爪子。   心想,不愧是舒总,自控力如此之强。   第三个星期的周五,冉步月接到另一个项目甲方的紧急传唤,要求冉步月带几个人立刻去首都一趟,出了点事,有些紧急的事要商量。   冉步月匆忙收拾好细软和人马,慌忙火急地赶去机场。   登机前,冉步月才有空和置顶聊天框说一声抱歉,他有急事出差,大概出去一周。   本来订好的周末餐厅、电影和狗狗礼仪课,这下通通都只能舒枕山自己去了。   舒枕山展现出了完全的理解和宽容,要冉步月不用多想,专注在工作上,也不需要花时间和他联系。   于是冉步月放心地扔了手机,全身心扑到项目上。   这几天冉步月确实忙,连吃饭都只能匆忙扒拉几口,每天晚上都要加班。   到第五天,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冉步月终于有机会松一口气。   团队出去吃了顿羊蝎子火锅,在街头游荡半天,大家才意犹未尽地回了酒店。   洗漱完躺上床,冉步月陷在凉凉的被褥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很长时间都没有睡人了。   有点想他。   冉步月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舒枕山的视频电话。   响了快一分钟,舒枕山那边才接了起来。   舒枕山穿着整齐的家居服,坐在卧室的桌边,灯和电脑屏幕都亮着,看上去还在工作状态。   冉步月问:“还在加班?”   舒枕山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手上很忙地敲打着键盘:“嗯,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你那边呢,都处理好了?”   “差不多。”冉步月喊了声,“Shu.”   舒枕山便转过头来,注视着冉步月。   冉步月趴到床上,双腿翘在空中荡来荡去,撑着下巴问:“芝麻在礼仪课上表现怎么样?”   舒枕山笑起来:“名列前茅。唯一一只超过了他的是只边牧。”   冉步月惊讶地问:“边牧?边牧是老师吧?”   “那只边牧才半岁大。”舒枕山笑得很礼貌,“小学生在成年教育课堂上稳居第一。”   冉步月笑了半天,又问舒枕山最近工作室那几个死孩子表现的怎么样,冉总监不在,他们是不是称大王了?   舒枕山说和他们开会很顺利,但听说,他们正在集资,打算购入一台爆米花机。   冉步月骂骂咧咧,说回来肯定要好好整治他们。   两人东扯西拉地倾了半天,冉步月敏锐地察觉到舒枕山的激情逐渐减退。   “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冉步月善解人意地说,“要不挂了吧,你忙你的。”   透过屏幕,信号穿越大半个中国,舒枕山安静地看着冉步月,问:“你怎么不问问我。”   冉步月怔愣片刻,顿时乐不可支,听话地问:“嗯,对不起!那我来采访一下舒先生,您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呢?”   舒枕山简短地回答:“和平时一样。”   冉步月看他状态,觉得挺放心,精神状态很稳定的强大男人。   “我还有三天就回来了。”冉步月道。   舒枕山安静地点点头。   “没什么别的我就挂了?”冉步月打了个哈欠,眼睛渐渐眯缝上了,“我好困,连着熬了几个夜。”   “你直接睡吧。”舒枕山说,“我给你讲几个睡前故事,等会儿我来挂电话。”   冉步月有点受宠若惊:“舒总讲故事,这不是飞机上才能有的待遇吗?”   舒枕山道:“这次是你和同事一起飞的,我不在,现在补上。”   “这太幸福了。”冉步月缩进被窝里,闭上眼,“请讲吧。”   手机就摆在枕边,舒枕山坐在书桌边念童话故事,虽然远距离,但莫名温馨。   内容什么的不重要,男人低磁好听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带着淡淡的电波杂点,冉步月很快就睡熟了。   -   不知过了多久,冉步月被冻醒了,他没想到北方夜里这么冷。   略皱着眉睁开眼,冉步月意识到眼前存在一小片光亮。   冉步月定睛一看,猝不及防对上了屏幕里舒枕山专注深邃的眼神,他眼珠很黑,直直盯着屏幕这端的自己。   现在是凌晨1点13分,通话连续进行了2小时25分钟,手机烫得像个陨石。   舒枕山……他在看自己睡觉。   更准地说,是在窥视。   这个认知太疯狂了,让冉步月有点毛骨悚然。   舒枕山显然也发现冉步月醒了,猛地坐直身子,露出了睡袍,眼神瞬间变得十分慌乱。   冉步月急中生智,立刻让双目变得呆滞,用梦游般的机器人声音说:“有这么高速的蓝牙进入黑龙江鸡蛋灌饼……”   嘴里叽里咕噜嘟哝着梦话,冉步月像个醉汉似的翻身,将后背留给了舒枕山。   嘟一声轻响,舒枕山那边挂断了通话。 第60章 阴湿男鬼   舒枕山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心跳飙到一百八,嗵嗵嗵的震响。   冉步月看到了吗?或者他只是在说梦话?   舒枕山靠坐进黑暗里,脸藏进阴影, 表情很不好看。   这是第一次被冉步月抓了个正着,但舒枕山觉得这次主要责任不在他。   冉步月临时出差, 五天时间,两人每天的交流顶多十句话, 早安晚安吃了什么, 结束。   因为知道冉步月工作起来的强度和繁忙程度,舒枕山不愿发消息打扰他。   舒枕山足有113个小时没有见到冉步月的脸,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舒枕山想多看看男朋友的脸,多听听他的呼吸声, 这肯定是无可非议的。   作为身价百亿的成熟男士, 舒枕山才不像小屁孩那样需要对象时时刻刻的陪伴, 谈个恋爱又黏乎又肉麻。   他只是形成了习惯, 每天见到男朋友的时长至少要达到5个小时, 工作时见不到,夜晚就要补回来。   现在舒枕山被大额欠费,25个小时只补回来了两个多小时, 那个把冉步月叫走的屁事多甲方需要负主要责任。   如果不是善良的冉步总监主动给舒枕山打视频,那个破甲方在舒枕山心中的印象会变得更差。   在冉步月给舒枕山打电话之前,舒枕山正半躺在空旷的大床上,微微皱着眉, 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动,很丧。   连方巾都被冉步月收走了,舒枕山鼻尖连一丝冉步月的气味都不剩下, 让他非常烦躁。   收到冉步月主动发来的视频邀请的那刻,舒枕山焦躁的神经瞬间被抚平了。   聊完天,舒枕山说话算话,声线低缓地讲了一桩恶意收购案,刚讲到被收购的公司老板暴跳如雷,冉步月就已经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舒枕山便不再出声,只安静地看着屏幕。   这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不是他看得太久,而是时间过得太快了。   这两个小时里舒枕山想了很多东西,比如他现在还是有做梦的感觉。   冉步月真的成为了他的男朋友,舒枕山真的可以随时拥抱他、亲吻他、抱着他睡觉,可以在他出差时和他打电话,不用遵守炮友守则,不用找借口关心他。   当初冉步月答应得太快,并没有舒枕山追求他的这一个阶段,所以舒枕山时常怀疑,这样从天而降的馅饼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曾经失去过,懂得那种滋味,所以再次拥有的时候,会恐惧再次失去。   即使眼下万事顺利,但如果这一天终将到来,那么舒枕山要比以前更长久地注视冉步月,抓紧一切时间。   曾经他浪费了很多时间,也留下了很多遗憾。   工作和睡眠都不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舒枕山愿意牺牲部分睡眠,在脑海中多留下一些影像,在指尖多留下一些触觉,作为今后或许能用得上的储备粮。   分过手的好处,就是可以为下一次排练。   ——当然,如果可以,舒枕山希望他们一直这样走下去。   因为他其实是个很懒的人,懒得再爱上第二个人。   冉步月突然睁开眼,对上舒枕山视线的时候,舒枕山承认自己是慌的。   慌到冉步月后来叽里咕噜说的那串话是什么意思都没听懂。   舒枕山几乎是逃跑般地挂断了电话。   冉步月看到了没有?他会不会被自己吓到?   舒枕山在心里问了180遍。   即使他们终将分离,舒枕山也绝不想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舒枕山心中难免惴惴不安,直到冉步月返程的那天。   舒枕山说要去机场接他,冉步月同意了。   舒枕山独自站在接机口,穿着休闲装,戴了个黑口罩,不苟言笑,冷酷高帅熟男,零零散散有人回头看他。   冉步月带着一小队人,风尘仆仆地从接机口鱼贯而出。   除了新染了银色头发的灰莉,剩下的都是戴眼镜的理工技术男,各个都跟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土豆似的,显然受尽了甲方的折磨。   一看到冉步月,舒枕山眉眼便弯了弯。   那几颗土豆全懵了,迎面看到一尊大佛,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冉步月很自然地走到舒枕山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舒枕山便看着土豆们说:“你们快回家吧,冉总监我借走了。”   灰莉瞌睡顿醒,难以置信:“啊?!”   舒枕山淡声问:“你们整整一星期都在做别的项目,知道我这边的进度落下了多少吗?”   冉步月:“……”   演得还挺是那么回事的。   工程师们看向舒枕山的眼神已经从震惊变成了谴责,在舒枕山“抓”走冉步月的时候,变成了激烈谴责。   老大,你死得太惨了啊!刚出龙潭,又入虎穴。怎么会有直接到机场抓人加班的变态老板?连口气都不给人喘!   唯有灰莉一语不发,抱起手臂,沉思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走出一段路,冉步月把行李箱推到舒枕山手边,意思是让他帮忙推。   舒枕山没接:“冉掌门,你的手下们还看着呢。”   “舒影帝,你演上瘾啦?”冉步月嘲讽道,“他们都走得见不着影了。”   舒枕山便接过了冉步月的行李箱,两人走到地下停车场里时,冉步月牵住了舒枕山的手。   舒枕山有点惊讶,冉步月挑挑眉:“不能牵?”   “能的。”舒枕山牵得更紧了一些。   车里没有司机,没有助理,舒枕山坐进驾驶室,冉步月就坐了副驾驶。   舒枕山点火,询问:“你今晚回……”   “去你家吧。”冉步月说,“我想芝麻了。”   舒枕山眉稍一扬:“哦。”   两人聊了一路天,从吐槽甲方到分享美食,再到出差遇到的街头琐事,聊得很欢乐。   舒枕山笑道:“你才出差一个星期,我感觉你已经染上京腔了。”   冉步月拿腔拿调:“没有的事儿!”   两人哈哈大笑。   舒枕山悬着的心稳稳放下了,冉步月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看来那天他是真的在说梦话。   睁着眼睛说梦话,看来睡得不踏实,下次出差得给冉步月带点香薰包什么的。   “对了。”冉步月语气神秘地分享道,“你送的钻石原石,我想好用来做什么了。”   “噢?”舒枕山非常好奇,“打算做成什么?”   冉步月语气神秘:“你猜猜。”   舒枕山认真思索,凭他的了解,冉步月不可能把原石打磨成大克拉项链、戒指、手链这种首饰。冉步月不会戴出门,更不会卖。   钻石在精密仪器中有挺广泛的应用,舒枕山觉得他大概率会把钻石用到自己的实验或者产品里。   舒枕山连着猜了几个,问冉步月会不会把它做成精密光学元件,或者打磨成漂亮的小装饰。   冉步月笑而不语。   两人回到家,岁月静好地陪芝麻玩了一会儿。   洗漱完,眼神轻轻一碰,两人就激烈地吻到一起,从楼下客厅边走边吻边脱到了楼上卧室。   小别胜新婚。几乎不需要什么挑逗,两人很快陷入情动,身体契合得不需要思考。   舒枕山的做法很不是人,回到了他炮友时期的水平。   冉步月怀念的就是这酸爽滋味,也配合地放得很开,没控制声音和反应,如愿以偿换来舒枕山更狠的报复。   做完一轮,舒枕山抚摸着冉步月汗津津的脊背和腰线,忽然神色一凝。   高强度出差了一周,冉步月瘦了很多。   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软肉都没了,突出的脊椎骨顶着薄薄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显得上面新鲜的红痕更加触目惊心。   瘦成这样,难怪抱着弄的时候感觉那么轻松。   舒枕山想到自己刚才非人般的所作所为,表情又扭曲了一点。   冉步月平躺在床上恢复体力,胸腔和小腹还在较高频率地起伏,着实是累着了,但也是真爽。   “舒舒。”冉步月轻轻摆动胯部,看着他撒娇道,“再来……”   舒枕山一把将冉步月拎了起来,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回来的飞机上吃饭了吗?”   冉步月:“……现在问这个做什么,扫兴。”   舒枕山警告似的指了他两下,跟他说:“等着。”   就抛下冉步月下了楼。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厨具磕碰的声音。   冉步月跟下楼,无语道:“我肚子不饿,只有那里饿。”   舒枕山当作没听到,裸着上半身煮了一碗馄饨。   本来冉步月有点生气,闻到香味,又没骨气地馋了,独自把一大碗馄饨吸溜了个精光。   再次躺上床后,冉步月犯食困,两人没再做什么,搂着彼此睡了。   冉步月在快要坠入深眠时,感受到舒枕山悄无声息缠上来的手臂和双腿,缓慢而长久地触摸他露在睡衣外面的肌肤。   摸走了冉步月大半的睡意。   出差那次深夜电话,着实让冉步月受到了点惊吓,倒不是因为舒枕山的行为多吓人,而是冉步月怕舒枕山生了什么病不告诉他。   次日早上,冉步月就查了资料,也问了医生朋友。   冉步月得出的大致结论是舒枕山有轻度分离焦虑,平时很依赖与人的触碰。不到病理的程度,但需要多加关心和安抚。   在冉步月的记忆中,大学时的舒枕山并没有这两项小毛病。   毕竟最后那段时间,舒枕山天天忙着各地飞,冉步月恐怕才是那个有点分离焦虑的人。   至于舒枕山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冉步月试图用自己局限的心理学知识解释舒枕山的病因,或许源于被子弹击中后濒死的经历,或许是舒枕山最近压力太大,也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分手。   冉步月能感到舒枕山的焦躁不安,也能感觉到舒枕山在和他肌肤相贴后,状态会有所好转。   “舒……”冉步月模糊地轻哝,好像快要醒了。   舒枕山手脚一僵,石化般的保持不动,打算稍后立刻撤离。   冉步月闭着眼,一脚蹬开被子,睡相很差。   “……”舒枕山任劳任怨地要给冉步月盖被子。   冉步月又胡乱喊“热”,在床上又扭又蹭,本来就松松垮垮的丝绸开衫睡袍很快就被他蹭掉了。   浑身上下一片布料也不剩,冉步月像条白玉雕成的小鱼儿,闭着双眼,白嫩赤裸地钻进舒枕山怀里,往他胸膛里一窝,歇住不动了。 第61章 玩得挺花   冉步月想的很简单, 舒枕山想要什么,他给就是了。   舒枕山不敢光明正大地索取,只敢偷偷摸摸地要, 冉步月就装糊涂地给。   不必说的很清楚。   爱人睡眼模糊地全裸着窝进自己怀里,长发蹭着胸膛, 身上散发着沐浴乳的香味,这对舒枕山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舒枕山几乎立刻屏住了呼吸, 浑身肌肉僵硬地绷起来, 半天没动弹。   冉步月在舒枕山臂弯里找了个舒服姿势,很快呼吸变得绵长。舒枕山的身体终于一寸寸放松下来。   “阿冉……?”舒枕山用气声试探地轻喊。   冉步月睡着了。   于是舒枕山放心地把冉步月又往怀里裹了裹,肌肤贴着肌肤,大勺子抱着小勺子。   什么杂念也没有,舒枕山只觉得安稳和幸福。   好像只有这样肉贴肉地抱在一起, 才真的实实在在地拥有了他。   整夜好眠。   -   下周一上班, 舒枕山走入ROAM工作室, 收到了无数明里暗里谴责目光的洗礼。   田小喆出来迎接舒枕山, 表情也有点略微的不爽,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舒枕山和颜悦色道:“有什么事都可以说。”   田小喆酝酿了一下,控制着情绪,问:“舒总, 上周我们冉总监刚出差回来,您是不是就拉他去加班了?”   “……”舒枕山没法跟田小喆解释,“项目进度确实比较紧。”   田小喆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像在责备甲方:“舒总,虽然冉总监很热爱工作, 但是他身体不太好,出差一个星期回来继续加班一个周末,强度实在太大了……”   舒枕山皱了皱眉:“他生病了?”   “听着有点感冒。”田小喆请求道, “这几天能不能先别让他加班?冉总监自己不会请假的,只能麻烦您多担待了。晚上有什么急事的话,我和产品经理都可以多花点时间跟进。”   昨天冉步月一整天都和舒枕山待在一起,那时冉步月还好好的,看来是昨晚病的。   田小喆还在絮叨,舒枕山叫他放心,转身进了冉步月办公室。   正好碰到冉步月咳嗽了一串。   冉步月看舒枕山来了,立刻灌了几大口热水,清了清嗓子,但还是有些哑:“你来啦。”   舒枕山坐到他对面,问:“怎么搞的?”   冉步月不太好意思:“昨天回家之后没有立刻洗澡……”   舒枕山叹了口气:“我在你手下眼里的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听闻刚才田小喆说的话,冉步月乐了半天:“我回头跟他们解释一下,这事怪不到舒总头上。”   “不用了。”舒枕山说,“我不介意继续当甲方恶霸。”   这事确实怪不了舒枕山。   昨天他们带着芝麻去海边玩水,两人都玩得浑身湿透。玩完之后冉步月要求送他回自己家,因为晚上他还有事。   冉步月回家后没来得及洗澡,在空调房里裸着上半身鼓捣了半天,就这么毫无悬念地感冒了。   “你昨晚怎么想的。”舒枕山点了点冉步月的额头,语气严厉,“会不会照顾自己?”   冉步月萌混过关:“嘻嘻……”   舒枕山没有仔细追究他昨晚到底在做什么,只是监督冉步月把该吃的药吃了,道:“今晚准时下班,早点回去休息。”   舒总说准时就会准时。   六点整的钟声刚敲响,冉步月就接到了舒枕山的电话,勒令他下班。   舒枕山亲自开车,在园区门口等着冉步月。   冉步月刚上车就打了个喷嚏,舒枕山把空调关了,降下一点车窗。   “要不我自己打车回家吧。”冉步月掏了个口罩出来戴上,“不想传染给你。”   舒枕山神情冷冷地打方向盘:“你明天别上班了。”   冉步月讨好地说:“别吧……小感冒而已,很快就好了。”   “在家歇着。”舒枕山没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车在冉步月小区楼下停稳,舒枕山松开安全带,态度强硬地说:“我送你上去。”   冉步月缩了缩脖子,很快摇头:“不用了,我又不是重病!”   舒枕山声音软了些:“我只是想上去看看你缺不缺什么东西,吃的喝的,药,房间条件齐不齐全……”   “什么都不缺,真的!”冉步月挑了挑眉,打趣道,“你来我家是不是就是想被传染,然后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冉步月字里行间的拒绝意味很明显,很有边界感。   他不想要舒枕山去他家里。   舒枕山看着冉步月,半晌没说话。   “嗯,那你自己早点休息。”舒枕山淡道,“别让我明天在工作室看到你。”   冉步月:“这个我要再考虑一下,咳咳……”   舒枕山凌厉一眼杀过来,冉步月就怂了:“好吧。”   冉步月开门下车,舒枕山没有跟过去。   直到目送冉步月消失在小区楼里,舒枕山才缓缓动了。   找了半天,翻出一支烟点上,手肘搁在车窗边,一缕细烟上升,很久都没抽一口。   舒枕山几乎不抽烟,除了情绪实在难以消化的时候。   这不是舒枕山第一次被冉步月拒绝去他家里。   之前有天夜晚舒枕山带着排骨汤送冉步月回家,冉步月也没让他送上楼去,说的是“我不喜欢陌生人进我家”。   那时他们还只是炮友,舒枕山确实没有资格进出冉步月家里。   但现在不一样。   舒枕山意识到,确认关系这么久以来,始终是冉步月去他的住处,他从没有去过冉步月的家。   当然,冉步月总是往他那里跑是因为想念芝麻。   家是一个人最私密的空间,冉步月有权利不对任何人开放他的自留地,舒枕山表示充分理解。   但说实话,他会有些难过。   一部分的冉步月藏在他自己的居所里,那是舒枕山无法接触到的一面。   舒枕山的占有欲作祟,让他觉得自己拥有的是一个不完整的冉步月,这令他感到烦躁和不安。   烟燃到尽头,烫伤了舒枕山的手指。   但舒枕山不会去抢。   在得到百分之百的冉步月之前,他决定先给出百分之百的自己。   冉步月回到家,看着客厅里大剌剌摆着的黑色丝绒模特架,走过去泄愤似的揍了它一拳,懊恼道:“我昨晚怎么没把你收起来呢。”   他家里没什么秘密,但是这个真的不能让舒枕山现在就看到。   冉步月最讨厌提前泄露的秘密。   他昨晚就是在忙这个。   冉步月的珠宝设计师朋友赵千程档期很满,不好约,只剩下昨晚的时间能亲自来。   他订制的这东西必须要测量身材数据,所以冉步月没来得及洗澡,就被赵女士抓着脱了上衣,拿软尺和链子比来比去折腾了一整晚。   本来赵千程是不接私人委托的,一听冉步月的需求,惊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好奇心远胜过赚钱的欲望,说什么都要接这单,愣是在满满当当的行程里给冉步月插了个队。   我还是第一次接这种需求。赵千程边量数据边调侃他。   居然是给你自己戴的……看不出来呀,玩得挺花的呢阿冉。   其实不是奔着玩的花不花去的,冉步月心道。   刚收到原石的时候,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不知道这么大的克拉数要怎么利用才好。   但当晚舒枕山偷偷把他抱在怀里摸,隐忍压抑,却又非常渴求。   那时冉步月尚未用理智理解舒枕山的行为,脑子里就莫名自动浮现出了钻石的用法。   冉步月在家休息了两天——准确来说是在家远程工作了两天——让他彻底休息是不可能的,除非烧到40度神志不清或者把脑子摔坏了。   不去公司纯粹是因为怕被甲方恶霸逮住了。   这两天,舒枕山的短信和消息从没断过,每天三次掐着点提醒冉步月吃药,比闹钟还准时。   他还寄了挺多新鲜水果蔬菜来冉步月家里,堆满了一整个储藏室。   但舒枕山自己没有出现过。   冉步月把该藏的东西都藏好了,家里收拾了好几遍,舒枕山却没有提出上门看望他,规矩得过分。   过了几天,冉步月彻底恢复了,理直气壮地回工作室上班,收到了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   舒枕山迈着大步走进来,热烈的欢呼雀跃声顿时消退了大半,很多双眼睛充满警惕地看着舒枕山,像一群护着鸡崽的老母鸡。   然而冉小鸡还是被舒老鹰抓走了。   不,准确来说,是冉工作狂自愿跟着甲方恶霸走进了办公室,他们的冉总监还冲舒总笑了一下。   众人愤愤不平却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田小喆义愤填膺口无遮拦:“老大连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都被舒总弄出来了!”   大家附和,是呀是呀。   灰莉独自靠在桌边,悠哉悠哉地把爆米花往嘴里丢,完全没有参与同事们的吐槽。   哎呦,一群瞎子。   趁着同事们聊的投入,灰莉独自抱着巨大的爆米花桶走了。   “病彻底好了?”舒枕山问。   “是呢。”冉步月点头。   舒枕山规矩地坐在冉步月对面,目光一直在冉步月脸上没移动。   “又瘦了。”舒枕山说。   “狗屁。”冉步月骄傲地反驳,“我明明胖了两斤!”   舒枕山:“真的?”   冉步月:“不信你来摸。”   舒枕山拍了拍大腿,眉毛微抬。   “色胚。”冉步月嘴上骂着,很熟练地往舒枕山腿上一跨,面对面坐到了他腿上。   男人温热的手伸了进来,检查般地摸了摸,表扬道:“嗯,确实有好好吃饭。”   冉步月被摸得很舒服,微微眯住了眼。   但不一会儿,舒枕山的手就撤了出去。   “继续啊。”冉步月不满道,“你是不是没吃饭……”   冉步月突然停住了,他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小东西。   不知道舒枕山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冰冰凉凉的,金属质感,很轻盈。   是一只金属小蜘蛛,五条腿。   冉步月呆若木鸡。   这只小蜘蛛静了静,似乎在探测周边环境。接着,它像螃蟹似的横着爬到冉步月手肘,顺着他的手臂,稳稳地攀到了冉步月手心。   接着,宛如科幻作品中会出现的场景,小蜘蛛以一种平滑而梦幻的方式变换了形态,身体变细圈住了冉步月的手腕,五条机械腿覆上冉步月的五指,变成了一只手部外骨骼。   冉步月握拳,变得更有力,挥拳,也仿佛得到力量加成。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好像手部多出了一种新的感知维度,拥有了新的力量延伸。   夸张且中二的说,有点像是……进化了。   它算不上成品,外观简陋,还有不少零件袒露着,但是功能性已经较以前有了翻天覆地的提升。   冉步月哑口无言地盯着它,下意识喊道:“小蛛。”   外骨骼再次进行一系列变形,从冉步月手指上退了下来,聚到一起,重新变回了小蜘蛛的形态。   “Ran,我的创造者,好久不见!”小蜘蛛操着一口机械音,挥了挥身体最前方的一条爪,语气开心地说,“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第62章 钻石汝夹   冉步月呆呆地捧着这只小家伙, 一语不发,舒枕山忐忑地望着他。   他喜欢吗?还是会生气?   小蛛歪了歪脑袋,半圈小巧的圆形传感器像它的眼睛似的, 乖巧地和冉步月对视。   冉步月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它的金属脑壳。   它似乎思考了一会儿, 抬起两条细长的前腿,笨笨地抱住了冉步月的指尖。   “动态行为还不是很敏捷。”舒枕山解释道, “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冉步月完全没听见舒枕山在说什么, 捏着金属小爪握握,满脸都是惊喜的表情。“天呐,太可爱了。”   舒枕山心脏放松了些,充满笑意地看着冉步月和小机器人互动。   小蛛有礼貌地说:“谢谢,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奖我。”   “怎么会?”冉步月不相信地问, “Shu没有夸过你可爱吗?”   小蛛:“很遗憾, 在我能追溯到的记忆范围里, 他没有这样夸过我。”   冉步月:“那你们都聊什么?”   小蛛的电子语气平静了一些:“Shu是我的工程师, 他组装了我的身体, 我们只聊工作。”   冉步月被逗乐了,小机械音说什么都挺幽默的。   “你怎么回事。”冉步月转向舒枕山,笑着问, “你都不和孩子闲聊吗?”   “我尽量避免对话影响它的性格发展。”舒枕山说,“简单来说,它现在是白纸一张,你可以把它养成你想要的样子。”   小蛛:“噢, Shu,我必须纠正你,我不是一张白纸, 我是一只机械变形蜘蛛。”   冉步月乐了:“我看它已经很有自己的个性了!”   冉步月把小蛛放到桌上,小东西便迈着几条腿走来走去,昂首挺胸地巡逻。   它爬过键盘丘陵,翻阅文件山坡,不巧一头撞到水杯石柱,眼冒金星地原地缓了会儿,当作无事发生地掉头,往回走。   冉步月哈哈笑,叫了声“小蛛”。   “来了来了。”   小家伙立刻停下了,循着冉步月的方向走过来,几条腿走得乱七八糟。   冉步月让它回到自己掌心,好奇地问:“刚才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蛛:“我搭载有当下最先进的掌纹指纹识别技术,可以联网进行快速检索。0.5秒内就能查到到你的本名、英文名、学校、职业生涯等等基本信息。当然也能知道你是我的创造者。”   冉步月呆住。   有这么厉害?直接送孩子参军好了。   舒枕山扶额:“别听他瞎扯。”   他严肃地点了点小蛛的脑袋:“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说假话?”   “对不起。”小蛛立刻站直了,五条腿直直并拢在一起,更正道,“其实是因为Shu跟我说过,除了他之外,我会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冉。”   冉步月很感兴趣地问:“他还和你聊过什么?”   “自从四年前我拥有了智能语音系统,他就让我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也和我分享了很多你们以前的故事。这几年间,他向我反复讲述你们的甜蜜回忆,以及孕育我的过程中出现的争吵,因为聆听的次数太多,我的数据库都要长茧子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为你们离婚感到遗憾。因为显然Shu一直旧情难忘……”   “停,停!”舒枕山魂飞魄散地去捂它的嘴,“注意你的用词!”   然而捂它的发声器根本无济于事。   小蛛声音嗡嗡的:“噢,好吧。研究表明,暴躁易怒的父亲通常是家庭破碎的主要原因……”   冉步月笑得想死。   舒枕山无力地辩解:“前几天测试的时候,它的说话风格还不是这样的。”   冉步月还在笑,眼睛都弯起来,像含着很多星星。   舒枕山慢慢就不讲话了,只是看着冉步月。   冉步月也看着他。   两人缓缓靠近彼此,呼吸交错,嘴唇快要贴到一起。   小蛛转了个方向:“休眠模式启动。”   舒枕山:“……”   冉步月碰着舒枕山的嘴唇笑了。   算了,孩子还在旁边装睡。   舒枕山咳嗽了两声:“阿冉,喜欢它吗?”   “当然!”冉步月说。   舒枕山笑着问:“在你收过的礼物里能排第几?”   “这是什么破问题。”冉步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改进它的?”   其实刚才机器人已经肆无忌惮地揭短得差不多了,舒枕山靠着强大的心理素质,面不改色地说:“有空的话就看看。”   冉步月打趣:“有空就给它讲述我们过去的故事?”   舒枕山澄清:“我没有和它讲很多遍。”   顶多五遍。   冉步月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将这个天马行空的构想做成现实呢?   明明它无法实现任何经济利益,无法为企业带来任何收入。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非常不符合舒枕山的行为准则。   冉步月笑笑:“温馨提醒,它可没办法为贵公司带来现金流喔。”   这话本身有点阴阳怪气,语气里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但舒枕山还是心里一慌,闭了闭眼,低缓出声:“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也说错了很多话。那时我不成熟,很多事都做得太自我了,也伤害了你。”   冉步月微愣,没料到舒枕山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了。   “小蛛是属于你的,我却给出了很刻薄的评价。”舒枕山低声道。   舒枕山不想为当年的自己找借口,也不想做苍白的口头保证,斟酌很久,笨拙地表示衷心:“除了将它尽可能地制作出来,我想不到其他赎罪和补偿的方法。”   舒枕山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直接,这么不留回旋的余地。   冉步月觉得自己一整颗心都被捂紧了,不舒畅,闷闷地发热。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们那时都太年轻了……”冉步月说,“即使我有机会重来一遍,可能也不会做得更好。”   舒枕山:“如果重来一遍,我希望当年至少能和你一起把小蛛做出来。”   “这个假设没有意义。”冉步月温和道,“不过七年了……你也是孵得够久的。”   舒枕山:“如果你今年没有回来,我恐怕会孵得更久一点。”   冉步月问:“如果我一直不回国了呢?你打算把小蛛捂到几时?”   “我原本计划明年年初去你前司挖人的。”舒枕山坦言。   聘任书早就写好了。   冉步月:“你当我是萝卜?那么好挖。”   “我没这么想过。”舒枕山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本来打算追求你的时候把小蛛送给你的,结果没用上,你直接同意了。”   “还有这打算呢?”冉步月挑眉,“那这样吧。我们现在分手,你再追一遍。”   小蛛突然插嘴:“开始播放《分手快乐》——”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舒枕山无语:“你不是休眠了吗?”   冉步月笑倒:“活宝一个。”   在女歌手的歌声里,冉步月还在乐呵,舒枕山却陷入了思考。   舒枕山语气平稳地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分手,让我再多追追你,把流程补上。”   不补上的话,总觉得太快了,有失去的风险,心里不踏实。   渐渐意识到舒枕山不是在开玩笑,冉步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被疑惑取代。   冉步月冷笑:“你问我想什么,想分手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舒枕山解释,“因为七年前,我没追过你,最后结局不好。这次也没追……”   会不会导致重蹈覆辙。   “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啊?”冉步月狠狠敲了舒枕山脑袋几下,“空的!”   舒枕山坚持分享自己的恋爱理念:“恋爱就像盖房子,要先打地基,才能盖好稳固的房子。追求就像打地基,我们两次都没有打地基,建得太快了,我怕又塌房……”   我怕又失去你。   “舒枕山,你给我闭嘴!”   冉步月突然揪起舒枕山的衣领,定定逼视着他,语气很冷,“你知道我今年为什么辞职回国吗?”   舒枕山不说话了。   冉步月凶巴巴地说:“因为我是回来找你的。”   “……”舒枕山睁大了眼。   “你就当是我追了你。”   冉步月揪得更紧了,非常不耐烦地问:“怎么样,够不够?算不算追?谁追谁不都是一样的?”   小蛛兴奋地挥舞前爪:“打起来,打起来!”   “你也闭嘴。”冉步月一拳把它锤成了张饼。   舒枕山:“谢谢你回来找我。”   “不用谢。”冉步月不自然地偏开脸,因为气急攻心袒露了真话,后知后觉开始脸红。   冉步月强行绷起脸,嫌弃地指出:“而且塌房这个词也不是这么用的,你语文很差。”   身体一沉,舒枕山抱住了他。   “那你答应我,我们永远不分手了。”   冉步月目光闪了闪,“切”了一声:“谁稀罕和你分手?”   -   周末,舒枕山在家里指挥机器人做家务。   这是他们做出的最新测试型号,尤其适合养宠物的家庭,清理毛发和灰尘的效果很好,还能顺带丢球出去逗狗玩,以免宠物干扰它的工作。   芝麻跑来跑去,机器人任劳任怨,舒枕山双手抱臂,一脸冷酷地在旁边监工。   他和冉步月约好了一会儿来他家里,看电影,吃舒枕山做的饭,打游戏,帮芝麻打造新的狗窝,周末两天安排满满当当,想想就令人感到憧憬。   虽然舒枕山更想去冉步月家里玩,但冉步月不太乐意,这也没关系。   舒枕山:“还有两个小时,请把剩下的房间打扫干净,尤其是卧室,更换所有床上用品。”   机器人冷漠答道:“1。”   舒枕山在工作群里问:“谁把自己的工作聊天记录喂给测试版了!下周一我们开会讨论一下用户情绪价值的重要性。”   某工程师:“1。”   舒枕山正要打字回复,一个弹窗跳出来,冉步月给他发了新消息。   舒枕山瞬间退出工作聊天软件,来到冉步月的对话框。   【小蛇】:我等下不去你家了。   舒枕山:?   舒枕山:生病了吗?要不要我去看看你。   舒枕山:还是有别的安排?   舒枕山:跟詹予然出去?   舒枕山:注意安全。   舒枕山:随时报平安。   舒枕山:少喝酒。   【小蛇】:不是。   【小蛇】:我在家,遇到了点麻烦。   舒枕山霍然起身,冲到玄关换鞋,差点撞到正在擦地的机器人。   舒枕山:怎么了?   舒枕山:别怕,我马上过来。   发出这句话,舒枕山已经拿好车钥匙坐进了车里。   【小蛇】:[视频]   冉步月发过来了一条录制好的视频。   舒枕山坐在驾驶室,心平气和地将视频点开,手指在发抖,手机差点从微汗的手掌心滑出去。   画面亮起,是冉步月的自拍视角。   冉步月坐在椅子里,神情慵懒,一头微卷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被阳光染成金色,波光粼粼。   他穿了件挺括的黑色衬衣,好几个扣子都是松开的,深V开到腰腹部,若隐若现地露出白皙发光的皮肤。   最抢眼的,是他戴在颈上的一条项链。   银色双链环住他修长的脖颈,锁骨处坠着一颗饱满璀璨的钻石,四周嵌着零散的碎钻,像星体系统,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好看吗?”冉步月用指尖挑起钻石,放在镜头前近距离展示,轻声抱怨道,“自己戴这个真的很麻烦。”   舒枕山屏住了呼吸。   视频里,冉步月将镜头慢慢往下移动。   除了项链,还有两条银链挂在冉步月颈边,如银河般向下延伸,亮晶晶地淌进衣领,被遮住看不见了。   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变化,衬衣前面的缝敞开的时大时小,他身上闪烁的链状光芒摇曳交映,转瞬即逝,像一条躺在礁石上的美人鱼,皮肤上的水珠都是宝石。   “这个东西,我看不太懂。”   冉步月露出苦恼的表情,手腕轻动,从敞得很低的领侧牵出一条细长柔软的链子。   虽然被布料遮住了,但通过简单的视觉推测,链子的一端,显然是被固定在胸前的什么部位上。   冉步月捏着链子另一端,镜头对准它。   那是一个银色的金属小夹子,尺寸非常袖珍,前端裹着黑色橡胶。   小夹子下面垂坠着一粒剔透的钻石,一摇一闪,像一颗眨眼的星星。   “左边这个,我自己戴不上去。”冉步月骄纵地抱怨。   他的嘴唇距离麦克风很近,嗓音轻轻的,听起来就在舒枕山耳畔。   冉步月顿了顿,清纯无辜地问:“你会戴吗?” 第63章 银光摇曳   舒枕山甩上迈巴赫的门, 换了辆停在旁边的跑车。   他几乎不在市区开跑车,太嚣张,不沉稳。   现在是个例外。   压着超速罚款的临界线, 舒枕山一路风驰电掣,超了无数辆车, 不急不躁地开到了冉步月家里。   冉步月家住的不高,五楼。   不巧所有电梯都在二三十楼的高层, 舒枕山懒得等电梯, 索性选择悠然走楼梯,就当散步。   他身高腿长,一步纵跨四级台阶,眨眼便来到了五楼。   腿间的东西又硌又勒,有些妨碍行动, 但没影响他上楼的速度。   舒枕山摁响门铃, 一道电子音响起:“来者何人, 报上名来。”   “小蛛, 开门。”舒枕山心平气和地喊他, “你爸叫我来帮忙的。”   “噢,父亲。请进!”   说完,门锁开了。   舒枕山推门而入, 在玄关换鞋,并没有看到小蛛的身影。   冉步月应该是将小蛛接入了家庭网络,让它可以无处不在。   家里就像一个巢穴,布满了无数透明的蛛丝。   舒枕山踏入其中, 经过一小段走廊,柳暗花明,来到宽敞通透的客厅。   眼前的景象令他屏住呼吸。   视觉中心点, 冉步月蜷在线条圆润的椅子里,头靠在臂弯,长发滑落肩头,睫毛低垂,似乎是睡着了。   阳光被两层纱质窗帘削弱,温柔金黄地洒进来,落在冉步月身上,颈间闪烁着晶莹的光,沿着细银链一路延伸到被布料遮住的地方,半条链子从衣襟里垂落出来。   黑衬衣盖住他的腿根,下面什么也没穿。   两条洁白修长的长腿自然交叠,透着粉的脚趾踩在毛茸茸的地毯里。   像一幅充满色欲张力的油画。   冉步月臀下的这把椅子,正是舒枕山七年前送给他的bibendum chair。   雪白的大腿软肉压在黑色的皮革椅面上,视觉冲击力极强。   舒枕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单膝跪到了冉步月身边。   站不住,只想跪在他脚边,俯身亲吻他的足背。   “小蛇。”   舒枕山轻声唤他,“我要怎么帮你?”   冉步月肩头忽然冒出一只机械小蜘蛛,睁着一圈圆溜溜的豆豆眼,好奇地盯着舒枕山。   “Shu,据我观察,Ran并没有任何身体不适,他只是在闭目养神,我认为他不需要帮助,你可以回去……”   舒枕山:“我觉得你是时候接受一下性教育了。”   “闭目养神”的冉步月忽然笑了笑。   小蛛:“噢——”   “醒了?”   舒枕山目光灼灼地盯住冉步月,像丈夫一样征询伴侣的意见,“我觉得小蛛现在应该去儿童房待着,你觉得呢?”   冉步月把手搭到肩头,小蛛自动爬了上去,牢牢抱住他的手腕。   “小蛛,你该睡觉了。”冉步月说。   “好的。”小蛛骄傲地夸赞自己,“相较于人类幼崽,我的优势是可以随时听从指令入睡,不会打扰大人的二人世界。”   舒枕山强忍着脾气,语气很差地下令:“闭嘴,睡觉。”   “卧槽,我爸彻底怒了。”   小蛛快手快脚地溜到它的充电板处,收拢五肢,变成了一只金属球,像蘑菇一样蹲下。“我将立刻进入休眠状态,bye。”   豆豆眼里的电光消失,机械蜘蛛陷入沉睡。   冉步月揶揄地笑道:“孩子他爸,你脾气不太好啊,心浮气躁……”   下一秒冉步月就笑不出声了,因为舒枕山彻底耐心告罄,狠狠亲了过来。   手上还拽着银链子的末端。   “嗯啊……”   拉扯感很强。   两人挨得很近,冉步月稍微动了下腿,小腿便贴到了半跪着的舒枕山。   冉步月短促地笑了下。   冉步月一碰就知道,舒枕山这是硬了一路。   “别分心。”   舒枕山用力咬了一口冉步月的嘴唇,嗓音低哑,虚心请教道,“冉总监,怎么帮你?教教我。”   冉步月歪头疑惑:“你不把我衣服脱掉,我怎么教你?”   “……”   舒枕山不动了,沉默地看着他,目如深潭。   冉步月支住下巴,语气轻飘飘地挑衅:“怎么不动呀。不会脱衣服?还是没吃饭?”   “冉步月,你不要命是不是。”   舒枕山笑了,捏住冉步月的下巴尖,左右晃了晃,“这么撩我,你等会儿不会太好受。”   冉步月立刻可怜道:“那你让我好受点……嗯!”   舒枕山把他的衬衣剥了下来。   钻石身体链垂挂在冉步月瘦削漂亮的身体上。   项链正中是被切割成十五克拉的主石,坠在冉步月锁骨间。   银链从他肩膀挂下来,像一条镂空的吊带裙,几道弧形长链流苏般垂在两肋,绕到后背。   大概20颗一两克拉的配石散落在身体链各处,晶莹潋滟。   冉步月求助的东西,便是摇摇欲坠挂了单侧的胸链。   两颗五克拉的钻石分别位于两只夹子下端。其中一只夹子安稳地咬着右侧,那寸尖儿被夹得红肿,钻石沉甸甸地坠在下方。   舒枕山伸手一拨弄,钻石一摇晃,冉步月身子便一颤。   冉步月双手一伸,搂住舒枕山的肩背,撒娇道:“抱我进卧室,帮我戴左边……”   “为什么不就在这里?”舒枕山问着,轻松把冉步月抱了起来。   “我不想弄脏椅子。”冉步月用“你连这都不懂吗”的语气说,“这是快一百年前生产的艺术品,如果弄脏了,你赔钱吗?”   舒枕山云淡风轻地问:“从美国运回来要不少钱吧。怎么不在那边拍卖出去?”   “因为我喜欢这个设计师啊。”   冉步月在舒枕山肩头掐了一下,哼了声,“你连这都想不明白。”   舒枕山抱着冉步月,在客厅悠闲地逛了一圈,身体链发出细琐的碰撞声。   他在红木玻璃展示柜前停下了脚步。   展示柜里摆着不少漂亮的收藏品,都是冉步月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   非洲部落的面具、手绘图腾、白玉神像、半个椰子壳、古董花瓶……   在昂贵的花瓶旁边,赫然摆着一只土里土气的陶瓷汤罐。   肚子很大,像只胖娃娃。   舒枕山沉吟道:“嗯,这个汤盅,不知为何有点眼熟。”   这是之前他给冉步月炖排骨汤用的汤盅,舒枕山不会认错。   但他不太确定,冉步月难道会留到现在?   “是吗?”冉步月红了脸,装傻问。   忘记把这个收起来了,失策啊失策。   冉步月双腿突然夹紧舒枕山结实的腰侧,像夹着马腹,哑声催促道:“快进卧室,我等不及了。”   舒枕山站定不动,慢悠悠地确认:“和我家用的很像。”   冉步月:“是巧合,这是我从古玩市场淘的。”   “是吗?”   舒枕山丝毫不急,像在艺术馆里仔细欣赏藏品的高雅人士,随口询问道,“那其他的东西呢,别人送的吗?”   “哎呀,你别管。”冉步月不耐烦地蹭蹭舒枕山,钻石硌得两人胸前都凉凉的。   凶恶地问:“你还做不做?”   舒枕山无声地看着冉步月的眼睛,半晌,吻了下他的额头,温声道:“嗯,我不问了。”   接着,舒枕山便稳稳托着冉步月的腿根,往卧室走去。   冉步月抿了抿唇,搂紧舒枕山,把脸埋进他颈窝。   脸颊好烫。   好像还是说不出口。   他可以骚,可以诱,在床上可以放得很开,喜欢装纯勾引人,喜欢看舒枕山被他勾得马上就要爆炸但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   但一旦到了适合剖白心迹的时候,冉步月就会下意识回避。   从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个“爱”字。   怎么也说不出口。   被放到床上时,冉步月的脸已经红透了。   舒枕山愣了一下,用手心贴住他的脸颊:“好烫。”   调笑道:“害羞个什么劲?”   “没有!”   冉步月把链子另一端那枚空闲的夹子塞进舒枕山手里,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研究一下。”   “先做一下准备工作。”   舒枕山把钻石夹子握进手心。   垂眸,俯身,吻住了它。   安静的卧室里只剩下刻意控制过的呼吸声,和轻轻的啧吻声。   “很漂亮。”   舒枕山把玩着钻石,轻笑着赞扬。   忽然,舒枕山动作顿住了。   只见银质夹面上,刻着几个不算显眼的英文字母。   SHU。   冉步月的脸变得更红了。   舒枕山用指腹摩挲着这几个字母,头发垂落的阴影遮住半张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鼓起的手臂青筋,一根一根,粗野狰狞。   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冲动。   “没有别人送的。”冉步月说。   舒枕山:“……什么。”   冉步月从脸到耳朵都透着红,眼神飘到别处,硬邦邦地说:“柜子里的东西,除了那个陶罐,其他都是我自己买的。”   舒枕山:“………”   冉步月深呼吸了一下,转回头,定定地看着舒枕山,红着脸说:“你七年前送的椅子,我搬家到哪就带到哪,不会卖给别人,因为我、我……舍不得你。”   舒枕山深深注视他,大海在他眼中汹涌澎湃。   亲吻、拥抱、告白、结合,好像一切都太苍白,谁也无法表达出他现在心中的情绪。   如果眼神有温度,冉步月现在已经被他烫伤了。   冉步月无法抵抗他的灼灼目光,干脆偏头闭上眼,耳朵红得滴血:“所以别再问那些问题了。”   “我身上可以写你的名字,我是你的……”   “自始至终。” 第64章 想我了吗   战况激烈。   舒枕山好像不会累, 很久才让冉步月歇一口气。   刻着舒枕山名字的夹子牢牢咬着皮肉,中间垂落的细链不停地晃荡。   浑身的钻石和银链也像池中不停被搅动的湖水,一浪一浪地泛起涟漪, 闪烁着,荡漾着。   冉步月觉得自己变成了早点摊上的一张蛋饼, 上面煎完煎下面,前面煎完煎后面, 被翻来覆去地煎。   看到舒枕山的眼神, 冉步月顿时打了个激灵。   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冷淡,但眼神深处,掩着近乎非人的、怪物般的疯狂和病态。   他就是顶着这副平静的表情,面不改色、毫不间断、游刃有余地把冉步月弄喷了三次。   “舒枕山!”冉步月喘着气狠踹了他一脚, “让我歇会儿……”   舒枕山终于回了点神。   他看着冉步月的上半身, 眼中刚平息下去的火又窜了起来。   “在乳夹上刻我的名字的是什么意思?”舒枕山第三遍询问这个问题, 语气急切而执着。   “阿冉, 你是我的。对不对?——你是我的。”   他反复询问、寻求确认, 却又似乎不需要听到什么答案,只是在说服自己。   患得患失的味道浓得要溢出来了。   冉步月微怔,很快熟练地进行安抚, 抱住舒枕山宽阔结实的肩背,揉揉他的头发,不厌其烦地给出确定的答复:“是的,我是你的。记住了吗?”   体型这么大一只, 安全感却那么少。   之前冉步月无意中发现舒枕山钟意抱着光裸的他入睡,发现舒枕山连着视频偷看他睡觉,就大概能感知出舒枕山的焦虑, 但从未这样直观地感受到舒枕山强烈的惶惶不安。   怪可怜的。   冉步月心疼。   “疼不疼?”舒枕山问。   冉步月疑惑:“嗯?”   舒枕山屈起指节,轻轻碰碰它们,哑声道,“肿成这样。”   冉步月细声哼道:“你想夹就继续夹着吧……习惯了倒也不疼。”   舒枕山摇摇头,把两枚亮晶晶的小东西取了下来,连着链子一起放到旁边。   “我心疼。”舒枕山说。   此男心口不一。   虽然嘴上说着心疼,后续的行动上还是没放过冉步月。   到第二天中午,舒枕山打开卧室门,温暖粘稠的气息涌出房间。   小蛛早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转悠许久,一听到动静便七爪八爪地跑了过来,兴奋地探头问:“我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舒枕山把它拎起来放到肩上,连名带姓地喊他:“冉小蛛,你真的应该接受一下性教育。”   “I'm just kidding. 我当然知道男人没法生孩子。”小蛛无语了,抬起前爪推了推舒枕山的耳朵,“Shu,你真的很没幽默感。”   “……对不起,我改进。”舒枕山虚心道歉。   勇于在孩子面前承认自己的不足是成功父母的良好品质。   舒枕山肩头驮着小蛛到厨房,点火做粥,房间里还有人等着他喂食。   卧室里,冉步月睡饱了,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寻找舒服的玩手机姿势。   躺着玩手机屁股疼,趴着玩手机胸前疼,于是冉步月只能侧躺着,拖着酸胀满足的身体,津津有味地打字。   冉步月在和艾子兰聊天。   艾子兰说她过些日子要来香港大学参会,打算顺道来鹏城找冉步月玩。   冉步月表示一万个欢迎,被艾子兰臭骂一顿。   艾:上次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几个意思?   冉:艾姐我错了,有急事回国,没来得及跟你最后见一面。   冉:这次时间地点你定,我完全听从安排!   冉:【敬礼】   艾:哼,我时间没定呢,大佬教授们的时间可难约了。   艾:你把你公司的地址发给我,我得空了就去找你!   冉步月乖巧地说“好的”,把ROAM的地址发给了她。   艾继续八卦:诶,你现任男友也在鹏城吗?   冉:……在的。   艾:那太好了,到时候叫他一起来吃饭啊。   冉:其实吧……你到时候见到他……   艾:我知道哒!我不会提你以前的情史,不会说你曾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失恋,我只会审视你的新男友,祝福他,让他以后对你好!   艾:好了不说了,我的实验室要炸了,拜拜,回头见!   冉:……拜拜……   既然是艾子兰主动下线的,那就怪不得冉步月了。   冉步月开始想象艾子兰看到舒枕山时的表情,有点憋不住笑。   过了几天,冉步月的身体终于恢复到正常水平,至少坐在椅子上不疼了,他便又投入了高强度的工作。   第一代测试版在舒总本人家里测了一段时间,发现了很多问题,冉步月在进行紧锣密鼓的修改和升级。   舒枕山更忙。除了科技板块,他还有整个集团的事务要顾。   这些天,舒枕山几乎没有时间去ROAM工作室跟项目,也不一定每天都能见到冉步月,只能睡前抽空和他讲两句话。   这几天舒枕山做什么都不得劲,应该不是因为足有三天时间没见到冉步月。   于是舒枕山加班加点压缩行程,硬是抽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到了ROAM工作室。   走到冉步月办公室门外,舒枕山听到里面传来田小喆愤怒的声音。   田小喆质问:“冉同学,你昨晚是不是又喝咖啡了?你当我没发现咖啡机里的咖啡豆变少了?”   冉步月懒洋洋的声音:“当饮料喝而已……”   “天天大晚上的喝咖啡,神经!”田小喆抓狂,“你又加班到几点了?你别骗我,我看到零食贩卖机在凌晨12点半有一次交易记录,有人买了一包浪味仙。”   冉步月无法抵赖,只好坦白道:“我昨天吃完浪味仙夜宵之后就回家了,12点50分走的。不算太晚吧?”   舒枕山沉默地翻出昨晚他喝冉步月的聊天记录。   夜晚12点的时候,冉步月和他说了“晚安”,还说“我好困呀,睡咯”。   原来是差点睡在工作室了的意思。   田小喆无能狂怒:“你能不能别这么拼?进度慢一点,难道舒枕山能把你皮扒了吗?他这段时间都忙得没时间过来,你摸摸鱼怎么了!”   冉步月神秘道:“哈哈,你不懂。正是因为他没时间过来,我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加班。”   田小喆:“啥……?”   舒枕山敲了敲门,礼貌地问:“可以进来吗。”   田小喆紧急收声,笑着来开门:“舒总,好久不见!”   舒枕山一进门,就看到正襟危坐的冉步月,满脸没来及藏好的心虚表情。   “小喆,楼下的冰淇淋机好像坏了,你要不要去看看?”舒枕山问。   “哦哦。”田小喆担忧地看了冉步月一眼,三步两回头地跑了,帮他们关紧了门。   办公室陷入沉静。   冉步月轻轻咳嗽了两声,满脸温柔笑意:“舒舒,几天不见,我好想你呀……”   舒枕山开门见山,强硬地命令:“每天八点前下班回家,十二点前睡觉,我会让小蛛给我汇报的。”   冉步月愤懑:“你这是雇佣儿子当童工!”   “你别想着教儿子替你打掩护。”舒枕山淡道,“我在程序里留了门,能直接听实话。”   冉步月自知理亏,瘪着嘴蹲到角落里画圈圈。   冉总监的办公室里有个小休息室,面积不大,里头只有一张床。陈设简单,整洁无比,舒枕山一看就知道不常用。   舒枕山软硬兼施,把拼命挣扎的冉步月扛到休息室里,把他摁进床里,不容反抗地命令:“睡觉。”   冉步月满脸不服气地闭上了眼。   “我陪你睡。”舒枕山声音软下来,轻拍冉步月后背,声音低缓地给他讲故事。   没到三分钟,冉步月就陷入了沉沉睡眠,胸腔缓慢地起伏,眼下有淡淡青色。   舒枕山注视着他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   又看了会儿,舒枕山蹑手蹑脚地出去,带上门,在外面找到了田小喆。   舒枕山对他说:“小喆,拜托你一件事。”   田小喆站得笔直:“舒总,您讲。”   舒枕山严肃道:“我希望冉总监每天晚上八点前离开工作室,需要你帮忙提醒他。”   田小喆难得和舒枕山产生共鸣,热泪盈眶:“好!我一定做到!舒总你太有人性了……”   舒枕山淡然道:“现在只能算项目中期,还不到熬夜的时候。如果你们总监现在把身体熬垮了,后期的进度可能没法保证。”   田小喆:“……”   原来是可持续压榨思想。万恶的资本家!   好吧,至少现阶段,舒枕山和田小喆的短期目标是一致的,田小喆决定原谅舒枕山三秒钟。   田小喆承诺:“保证完成任务!我会盯着老大每天八点前下班的。”   舒枕山:“谢谢你,小喆。”   事实证明,舒枕山的交代很有先见之明。   因为集团事务,舒枕山马上要去欧洲出差半个月。   舒枕山跟他说这个安排的时候,冉步月还在埋头调整模型,头都没有抬一下。   “哦,你去吧。”反应很冷淡。   舒枕山沉默地看着他。   空气凝滞得太久,冉步月疑惑地抬头,问:“怎么了?”   舒枕山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去欧洲出差半个月,和你一万公里的距离,时差六小时,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啊。怎么了?”冉步月似乎感到莫名其妙,“你没买到机票吗?”   舒枕山靠近他,提醒道:“小蛇,你将有半个月见不到我。”   “我知道啊……”冉步月好像终于悟了,笑着说,“哦!我会想你的。”   ——听起来完全不会想念的样子。   舒枕山有点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知道,其实他才是两个人中间更需要对方的那个,不论是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想到将有半个月无法碰到冉步月,舒枕山的皮肤已经开始空虚了。   很快来到机场分别的这天。   舒枕山三令五申:“我出差的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吃饭、按时下班、早点睡觉、不许熬夜。听到了吗?”   冉步月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看上去就很敷衍的样子,但舒枕山又拿他没辙。   舒枕山冷淡道:“那我走了。”   冉步月“嗯嗯”两声,做贼似的环顾四周。   Patti站在远处,手里提着用丰厚奖金买的收藏级凯莉包,身穿当季新款长裙,专注地刷着手机,根本没往这边瞧。   冉步月收回目光,伸手扯住舒枕山的领带,把他拽到面前,飞快地仰头亲了他一口。   “注意安全。”冉步月又啄了一下舒枕山的嘴唇,笑道,“早点回来。”   舒枕山像是被顺了毛,终于舒坦了。   “不要太想我。”舒枕山说。   冉步月撒娇:“说什么呢,我当然会想你啦。”   舒枕山飞至大洋彼岸,正如他所预料的,冉步月并没有很想他。   每次都是舒枕山先发起对话,问冉步月吃晚饭没有,回家没有,小蛛和芝麻是不是都安好,有没有好好消息。   冉步月从没有主动找过他,也不说想念他。   他们艰难地凑着时间,打了两次视频,每次都在冉步月的夜晚、舒枕山的下午。   每次舒枕山都在去办公的路途中,身边坐着别的助理或者下属,没法说什么特别肉麻的话。   冉步月非常体贴舒枕山的工作,总是说不打扰舒枕山了,催他快去工作。   但舒枕山只想多看他几分钟。   终于让舒枕山找到了一个较为悠闲的下午,刚见完合作方,没有什么安排。   舒枕山回到酒店套房,连西装都没脱,便拨通了冉步月的视频。   嘟嘟声响了很久,就在舒枕山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冉步月终于接起了电话。   冉步月没有打开视频画面。   他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喂?我快睡着了……”   舒枕山有点惊讶:“现在北京时间夜晚11点,你今天睡得这么早?”   冉步月的呼吸似乎有点急促:“…嗯。”   “小蛇,把视频打开好不好。”舒枕山温声道,“让我看看你。”   冉步月好像有点不乐意:“我快睡了。”   “就几分钟。”舒枕山语气卑微。   “……”冉步月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过了会儿,他的视频打开了。   冉步月确实在床上,他靠在柔软的枕头里,灯光昏暗,脸颊透着些红。   “你戴了领针。”冉步月微微眯起眼。   舒枕山衬衣领口横贯着一支金属领针,穿过领带,让领带显得更加挺括。领针下方垂着两条弧形链子,衬着典雅的领带花纹,显得绅士而英俊。   舒枕山“嗯”了一声,伸手拨弄了两下领针,扬起下巴,方便冉步月看得更清楚。   “英国人最爱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舒枕山笑着说。   他一讲话,喉结就清晰地上下滑动,搭配笔挺的正装,充满熟男张力,很性感。   冉步月无声地吞了口唾沫,目光直勾勾地粘在屏幕上,又时而飘忽,脸色莫名更红了些:“嗯……”   因为光线昏暗,舒枕山过了会儿才发现冉步月似乎有些异样。   他皱眉问:“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冉步月一愣,立即说“没有”,又匆忙说“我要睡觉了”。   没等舒枕山反应过来,甚至没等他说晚安,冉步月已经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舒枕山沉默看着陡然结束的通话,半晌才放下手机,神情有些落寞。   冉步月很独立,很洒脱,没有分离焦虑,这很好。   舒枕山乐观地想。   半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舒枕山忙忙碌碌,很快也熬过去了。   为了提早一点和冉步月见面,舒枕山让机组比预定时间早了几小时起飞。   降落鹏城机场时,才是下午三点。   舒枕山一路驱车直奔砚川科技大楼。   旁边的ROAM工作室。   工作室里很安静,难得所有人都在认真工作,安静地坐在工位区,没人在门口吹水吃冰淇淋。   舒枕山没有事先通知任何人,所以也没人迎接他。   这样最好。   舒枕山熟门熟路地从消防通道摸上楼,绕开坐满人的工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冉步月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玻璃的透明度被调得很高,舒枕山能清楚地看到,办公室里只坐着冉步月一个人。   舒枕山屈指敲了一下玻璃门,便推门而入。   “冉总监,打扰。”   舒枕山笑道,从背后拿出一束紫色的薰衣草花束。   冉步月正坐在电脑后面,整个人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大衣里,半张脸都埋在立起来的衣领中,只露出一双专注漂亮的眼睛。   听到舒枕山的声音,他惊讶地抬起头。   “你回来了!”冉步月跳下椅子,脸上的高兴掩不住。   舒枕山把薰衣草给他:“从西班牙带回来的,可以挂在你的休息室,舒缓助眠。”   冉步月接过花束,因为衣袖太长,扯住了花枝,差点没拿稳。   舒枕山帮他扶了一下,端详冉步月的衣着,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冉步月身上外套比他本人大上两个size,袖长遮住他半个手掌,衣摆也相当长,几乎盖过了他的膝盖。   感受到舒枕山的目光,冉步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倏然向后退了半步,裹紧了oversize大衣,小动物般紧张地看着舒枕山。   舒枕山一时间心跳得很快,充满不确定地说:“好久没见了,抱抱?”   冉步月没动,只是手指一动,把玻璃调成了完全不透明。   舒枕山朝他走近了一步,用探究的语气问:“冉总监,你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吗?看起来不太合身啊。”   “唔关你事!”冉步月吐了吐舌头,扔下几个字,转头就往休息室里窜去,身姿灵巧敏捷,快出了残影。   舒枕山快速追过去,抢在休息室的门彻底合拢之前一把撑住门,强硬地跟着冉步月挤进了并不宽敞的休息室里。   “啊啊,别过来!”冉步月红着脸躲,还是被舒枕山扑过来抱住,两人乱七八糟地摔到了床上。   薰衣草浓郁的香气充斥满整个空间。   舒枕山埋首进冉步月颈窝,用鼻尖狠狠蹭他的长发,深深呼吸,闷声问:“想我了吗。”   冉步月不屑一顾:“你才走几天!想什么想。”   “但我想你了。”舒枕山哑声道,“衣服脱了,让我抱抱你。”   冉步月双臂交叉,紧紧护在身前,喊道:“这是当季最新流行的oversize大衣,扯坏了你要给我赔钱……!”   舒枕山熟门熟路地掌住冉步月的腰侧,一捏,冉步月便怕痒地松了手。   大衣被翻开了。   胸口内衬上,赫然绣着两行典雅的花体小字。   第一行:SHU.   第二行:八年前的年份。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舒枕山还是心中一震,心尖霎时变得又酸又软。   舒枕山抬头,对上了冉步月有点泛红的眼睛。   “你是不是小松鼠。”   舒枕山揉了揉冉步月的眼角,心酸又疼惜地吻了吻他,“一件衣服,藏到现在。” 第65章 办公室play   舒枕山的旧衣服、衣服内衬里的定制标签、穿着舒枕山衣服的冉步月。   罪证齐全, 人赃俱获。   “你怎么还留着我的衣服?”舒枕山明知故问,逗他,“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冉步月瞪他:“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又贵质量又好,扔了浪费。”   舒枕山点头:“我完全信了。”   “是你把衣服扔在我宿舍的。我怎么处置都不关你的事。”   冉步月语气很冷, 脸上却还泛着红晕。   “是的是的。”舒枕山赞同,顺顺毛, “在工作室穿这么厚的外套, 冷吗?”   “不冷。”冉步月面无表情地推开他,没好气地下逐客令,“快滚回你自己公司吧,别打扰我上班。”   舒枕山仍扬着嘴角,问:“真的吗?那我走了哦。”   “你走啊。”冉步月板着脸走出休息间, “我没跟你开玩笑。”   舒枕山观察着冉步月的神色, 笑意逐渐敛去。   他是认真的。   “……行。”   舒枕山把薰衣草挂到休息室墙上, “那我走了。”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 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冉步月看了眼他的背影, 表情变得更差。   呵,真听话啊,要他滚就滚了。   冉步月眼不见心不烦, 大步走到衣柜边,面无表情地把大衣脱了,抬手扔进了衣柜里,发出一声烦躁的闷响。   刚接触到冰凉空气的肌肤突然一暖, 冉步月猝不及防被男人揽进了怀里。   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冉步月后背清晰感受到舒枕山结实坚硬的腹肌,紧贴着自己。   “我才不走。”舒枕山紧紧搂着冉步月, 五指强行插进他指间,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顺着冉步月平坦的小腹往下摸,舒枕山呼吸声有些急促:“大半个月没看见你。”   久违的亲密接触,冉步月一瞬间就有点腿软。   舒枕山沉迷地埋在冉步月颈边嗅嗅,低语道:“我也很想你。”   冉步月短促地呜咽一声,犟着不回头。   “我又没说我想你!”   冉步月语气里火药味很冲,嗓音却发哑。   舒枕山亲了亲冉步月的耳朵,笑着问:“那你怎么硬了。”   “闭嘴!”   冉步月恼羞成怒,扭头就一口狠狠咬在了舒枕山手臂上。   舒枕山疼得神经一跳,忍着没出声,随便冉步月咬。   没所谓,宝贝想咬就咬吧。   别看冉步月平时懒懒丧丧的,好像什么都漠不关心,在大场面上又那么光芒四射,进退有度,谦和有礼,很难找到不喜欢他的人。   但只有舒枕山知道,他家养的小蛇其实是个窝里横。   在别人面前一个样子,在他面前另一个样子。   有脾气,浑身小毛病,时不时就要叨你一口,下嘴没轻没重。   舒枕山爱死了。   他觉得自己和那些真的养蛇作为宠物的饲主一模一样,第一次被自己养的小蛇咬了得高兴半天,甚至要把手上的小血洞拍下来发朋友圈炫耀。   舒枕山也想这样,但现实不允许。   等冉步月终于松了嘴,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很凌乱。   “咬爽了,嗯?”舒枕山看了眼那个新鲜深刻的牙印,“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欠肉吃。”   冉步月哼了声:“我每一餐都有好好吃。”   “我检查一下。”   舒枕山一把将冉步月抱起来,掌心托着他的腿根,悬在半空中掂了掂,比较满意,“嗯,没有变瘦。”   冉步月骄傲地晃动尾巴尖:“那当然。”   “晚上有没有按时睡觉?”舒枕山一边问,一边抱着他往休息室走去。   “有啊。”冉步月不开心地撇撇嘴,“我不知道小喆这些天是发了什么疯,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催我下班,拿大声公循环播放’放工放工快放工’,吵死我了。”   舒枕山乐了,看来田小喆还挺恪尽职守的。他打算之后给田小喆发奖金。   “等等……又进休息室做什么!”   冉步死死扒住门框,“你放我下来!”   舒枕山疑惑地看着他:“你说呢?”   这么大一个法棍顶着你,你说呢?   “不行不行。”冉步月正色严肃道,“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舒枕山:“…………”   舒枕山:“总监大人,你是老板,稍微翘两小时班没关系的。”   冉步月非常坚持,揪着舒枕山的耳朵命令道:“回办公桌,我还有点东西没改完——”   舒枕山黑着脸,无了大语。   又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像一匹任劳任怨的老马一样,认命地往回走。   “诶,对啊!”冉步月恍然大悟地抬头看向舒枕山,眼睛都亮了,“你是甲方啊,来来来,我跟你讲一下上个星期的进度,我们实现了一个新的技术突破……”   舒总很久没有如此抓狂过——宝宝,甲方现在不想听什么技术突破,只想突破你!   但冉步月已经激情澎湃地讲了起来,舒枕山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听着听着,舒枕山也完全投入进去了。   技术突破当然是好事,同时也意味着相应的功能设计需要更新升级。   冉步月提出的方案很周全,舒枕山认真地听完,却没有立刻点头。   在某个细节处理上,舒枕山持有和冉步月不同的意见。   舒枕山表达自己的看法之后,冉步月冷着脸没说话,低头看着满桌的草稿图,神情很严肃。   舒枕山有预感,他们又要吵架了。   这次一定要心平气和一点,舒枕山想。   没想到冉步月开口就是一句攻击性极强的讥讽:“舒总这些年是不是光顾着在娱乐行业捞钱去了?机械设计水平变得这么次。”   舒枕山眉头一皱,按捺着性子问:“你说清楚,我说的哪里有问题。”   “哪哪都有问题!”冉步月不爽道,“你的思路完全不对,一听就别扭。”   舒枕山深呼吸:“有没有可能,能达成同一个目标的方法有很多种?”   “我懒得跟你说了。”冉步月开始收拾桌子,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明天把你的专家们都请过来开会,让他们看看自己的老板退化成了什么样。”   舒枕山:“我的方法更创新,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冉步月看了眼时间,指了指办公室门:“六点了,舒总下班吧。”   舒枕山没有起身的意思,无比冷静地反驳:“你可以说我阳痿,但不能说我专业水平不行了!”   “哈哈。”冉步月轻佻地朝舒枕山胯间摸了一把,刻薄地挖苦道,“我看你是两样都不行了。”   舒枕山:“?”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说错了吗?”   冉步月越骂越来劲,越上头越口无遮拦,满身小火苗蹭蹭往上冒:“前几天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一看着你这张该死的帅脸我tm立刻都要高氵朝了,你不会没看出来吧?你肯定看出来了,你还在那装,假惺惺地说什么——哎呀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你爹!你就是吊着我!挂了电话之后,我费了死劲,弄了半天都没弄出来,你居然都没有打电话回来!你还说你没萎??”   骂到后面,冉步月的脸因为怒气而充血,从脖子到耳根都红透了。   舒枕山瞠目结舌:“………………”   看着舒枕山的表情,冉步月的脸也慢慢有些扭曲:“你……你不会真的没看出来……吧?”   “…………”   沉默。   冉步月惊恐得汗毛倒竖,后撤两步。   几秒后,冉步月原地跳了起来,用光速收拾好东西,连滚带爬往门外冲:“我下班了!拜拜。”   舒枕山用两倍光速,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扑过去,把冉步月拖回来按在了桌上。   冉步月踹他:“滚!”   舒枕山纹丝不动,眼神像狼:“所以你最后弄出来了吗?”   冉步月挣扎:“关你屁事!”   舒枕山磨牙:“所以你最后弄出来了吗?”   冉步月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愤恨地瞪着他:“没有!憋死我了,憋到现在——”   然后冉步月就发不出声音了。   噼里啪啦轰隆啪嚓稀里哗啦——是满桌的文件、水杯、模型砸到地上的声音。   在一切陷入无可挽回的混乱旖旎之前,舒枕山抽出最后一丝神志,在层层叠叠的文件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形势迫在眉睫,来不及打电话或者发邮件,舒枕山花费半秒切到小号,又花费宝贵的五秒给田小喆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今晚不用叫冉总监下班了。”   嘭!   最后一道声响,手机被舒枕山暴力地甩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   ( - vvv - )   夜晚八点十分。   田小喆远远看到房门紧闭的总监办公室,默默叹了口气,大步朝办公室走去。   一看冉步月办公室门关着,玻璃也被调到完全不透明,田小喆就知道他肯定又把自己关在里面加班了,营造出一种他已经下班了的假象。   田小喆被骗过两次,他不会再被骗第三次了。   就在他马上要敲门的时候,一个人低声叫住了他:“小喆哥!”   是灰莉。   田小喆:“怎么了?”   灰莉:“我建议你现在不要敲门吧。”   田小喆疑惑:“为什么?”   灰莉:“我听说舒总也在里面。”   田小喆大惊失色:“啊?我为什么没看到他来了?”   灰莉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也没亲眼看到,我是听汪叔说的,他说看到舒总从消防通道溜进去的……”   另一个人也凑过来:“虽然我没看到有人进去,但是我能保证没人出来!从下午四点到现在,没人出来过!”   田小喆更震惊:“你们的意思是,舒总下午进了总监办公室,直到现在都没出来?老大也没出来?”   “嗯嗯。”另一颗脑袋也凑过来,紧张道,“而且我还听到了一些吓人的声音。”   田小喆也紧张地问:“什么?”   这人吞了口唾沫:“大概六点左右吧,有一堆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后面就比较安静了。”   田小喆抓狂:“完蛋了!他们肯定打架斗殴了!”   说完就要往里面冲。   “我劝你别!”灰莉死死扯住他,“要不你先给总监打个电话。”   田小喆冷静了一点,拨通冉步月的电话,但没人接。   又给舒枕山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田小喆忍不住上前推了一下门,反锁的,而且是最高权限,没人进得去。   “给郝总打个电话吧,没准总监和舒总都和他在一起玩呢?”   于是田小喆打给了郝乐。   郝乐也一头雾水:“他们不在我这里啊。”   听完田小喆的简述,郝乐直接炸了:“你说什么?他们在办公室里打架打晕了到现在都没出来?门锁了进不去,打电话也不接?我操,我现在就带榔头过来,如果他们还醒着,我过来也能劝劝架,别慌!稳住!”   灰莉虚弱地扶额:“不至于……”   田小喆:“当然至于!”   他开始在胸口画十字架,祈祷上天。   郝乐过来需要一段时间,田小喆贴心地要大家都先回家,已经很晚了,不用都跟着他在这耗着,有消息之后会在群里报平安。   工作室里只剩下了灰莉和田小喆,一个还在自愿加班,另一个急得团团转。   “对了,Patti姐!”田小喆喃喃自语,“怎么能忘了她呢。”   田小喆一个电话把隔壁楼的Patti喊过来了。   Patti到了地方,听田小喆一顿火急火燎的描述,慢悠悠地笑着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你别管了,回家去吧。”   灰莉若有所思地看着Patti。   Patti也转过头来看她,两个女人对视了几秒钟。   田小喆:“我怎么可能丢下性命垂危的老大独自回家!”   Patti慈祥道:“听我的,孩子,回家吧。”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田小喆立刻站了起来,救星郝总来了!   他跑到楼下,却看到一个卷发女士在工作室里悠闲地散步,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田小喆疑惑道:“呃,请问您是……?”   女人立刻明艳地笑起来,大方地和他打招呼:“嗨!甜心晚上好。这是冉步月先生的公司吗?”   “噢,是的。您是他的……?”   “我是他的朋友,我叫艾子兰。”艾子兰问,“他还在这里吗?”   田小喆纠结道:“理论上来说,他还在这里,但我宁愿他不在这里……”   “太好了!”艾子兰道,“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田小喆带着她上楼:“冉总监的工作室在这边,但是……”   艾子兰:“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只能直接过来了。他肯定还在加班吧?以前他就这样,太投入了就接不到电话。”   田小喆木然道:“我也希望他是在加班!”   艾子兰前脚刚上楼,郝乐后脚就扛着开锁工具和大榔头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郝乐跑得满头大汗,“有我在,他们出不了事的!”   田小喆仿佛看到天神下凡:“郝哥,你可算来了!”   办公室门口顿时围满了人,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场面过于吵闹,艾子兰一脸懵逼:“不好意思,我是冉步月的朋友。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郝乐如机关枪一样突突:“简单来说,就是冉步月被跟他关系很不好的甲方关到了小黑屋里揍了一顿,两人打得桌子都翻了,现在生死未卜。”   田小喆:“差不多。”   灰莉:“我看未必。”   Patti拧眉:“郝总,你是从哪个平行世界过来的?”   艾子兰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可能?这太drama了!文明的21世纪怎么还可能发生这种事?”   郝乐:“确实很匪夷所思,但如果那个甲方是舒枕山那个疯子的话,就一切皆有可能——大家闪开,我要砸门了!”   “等等!”艾子兰紧急叫停,大为震撼地拦住郝乐,瞳孔地震,“你说那个甲方叫什么?!”   郝乐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舒、枕、山——美女,请问能不能让我先把门砸开,人命关天。”   “舒枕山?从M大毕业的舒枕山?”   “是啊!”   “不是,No, nononono,这不可能!”   艾子兰差点笑出来,“你说Ran和Shu现在在合作?现在他俩还在一个房间里?哈哈哈哈,impossible!”   田小喆眉毛拧成麻花:“为什么?”   艾子兰摊开手:“当然是因为舒是冉的前男友啊!”   “……………”   安静。   沉寂。   死寂。   郝乐的榔头“咚”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田小喆的下巴也“咚”地砸到了地上。   灰莉:“卧槽。”   Patti淑女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做出很惊讶的样子。   艾子兰反应过来:“哦不,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   郝乐呆滞地转动脑子:“这不可能……噢天呐……原来如此……难怪……”   “所以你们应该看错了吧?”艾子兰问,“确定是舒在里面吗?”   在场的没有第一目击证人,谁也没法百分百确定,下午进冉步月办公室的人是舒枕山。   “那就对了。”艾子兰一拍手,“即使真的有男人进去了,那也应该是冉的现任男友!”   Patti犹豫道:“你这么说也没错……”   艾子兰露出玩味的表情,心道啧,阿冉现在玩这么大,都能和男友玩办公室play了,那肯定是很爱他。   Patti扫了眼周围一圈人,呆的呆愣的愣,还有人在兀自兴奋。   她温柔地建议道:“我们各自回家休息吧,如何?”   艾子兰拒绝:“噢,我今晚一定要见到冉,他欠我一顿饭……”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道门缝。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聚焦过去。   冉步月露出半张脸,身上裹着一件非常宽大的男士大衣,严严实实地把他从脖子遮到膝盖。   他满脸镇定,只有耳朵非常红。   “让大家担心了,我什么事也没有。早点回去休息吧。”   艾子兰叫起来:“冉!瞧你这xxxxx的样子!过得真滋润!”   冉步月表情有点崩塌,脸更红了点,无奈道:“抱歉子兰,我没听到你的电话。”   “没关系的。”艾子兰很大度地放过了他,好奇地往办公室里探头探脑,“让我看看是哪个帅哥这么滋润你?”   冉步月捧起艾子兰的脸颊:“亲爱的,你先保证,不要骂我狗改不了吃屎……”   一个高大的男人缓步走了过来,站到冉步月身后。   艾子兰兴冲冲地抬头,看到了舒枕山。   四目相对。   “…………”   笑容凝固在她脸上。   艾子兰:“Shit.” 第66章 小号掉马   十分钟后, 所有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了一楼的活动室里。   衣服也穿的整整齐齐。   舒枕山和冉步月被所有人围在最中央,好像在开新闻发布会。   冉步月:“总之就是这样。”   舒枕山:“我们在谈恋爱。”   灰莉:“我看出来了。”   田小喆抓狂:“我怎么看不出来!”   郝乐还在发呆,双眼空洞。   艾子兰看向冉步月, 又看向舒枕山,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跳动。   她豁然起身, 喃喃自语地往门外走:“我肯定来到平行世界了,放我回去!”   冉步月追过去拉住她, 眨眨眼:“你没走错。”   艾子兰一言难尽地盯着他:“你们真的复合了?”   冉步月可怜地点点头。   艾子兰扶额, 千言万语还是没说出口:“你……哎,算了,你们幸福就好!”   “今晚给大家添麻烦了。”舒枕山站起身,“我请大家吃宵夜,赔礼道歉。”   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郝乐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 直直蹦了起来, 疯狂摇晃舒枕山的手臂, 扬言道:“你必须请客!我要吃穷你!”   大半夜的, 郝乐拖着一大串人在街上觅食。   舒枕山已经做好了郝少爷一个电话打给米其林三星主厨豪横包场的准备, 信用卡都拿出来了。   然后郝乐就拐进了街边一家烧烤店。   舒枕山疑惑:“?”   Patti沉默地指着店门口挂着的大红色宣传横幅,上面写着:情侣用餐者带电灯泡第三人免单。   冉步月:“……”   郝少爷一手薅起舒枕山,另一手抓住冉步月, 把俩人像亲嘴鱼似的往中间用力一怼,悲愤喊道:“老板,他们俩是情侣,请给我免单!”   老板也是见多识广:“哟, 俩帅哥!”   郝乐不乐了:“我不是吗?”   “帅啊!但再帅不还是电灯泡吗?”老板三两下把座位安排好了,“来来,电灯泡坐这儿, 小情侣坐这儿,剩下的呢?还有没有一对儿的?”   剩下的人一水儿地摇头,老板唰唰唰往桌面飞了一堆消毒餐具,哈哈一笑,“这电灯泡可太多了,照得小店蓬荜生辉啊!”   头顶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一个摇摇欲坠的老旧灯泡噗地灭了。   田小喆:“那…那个,老板,要不我们换个亮点的地方吧?”   老板捏着一沓塑料菜单放下来,惊讶地问:“你们这还不够亮啊?”   众人:“………”   “我来点菜!”郝乐薅来菜单,一口气点了三百串。   “再来三箱啤酒!”艾子兰叫道。   旁边烤架上热火朝天,大家倒是都冷静了很多。   艾子兰一口闷下去半瓶啤酒,淡漠道:“说实话,我现在已经不惊讶了。这两个人干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   “啊啊啊!”田小喆仍然在抓狂,眼泪汪汪地执起冉步月的手,“老大,哥!你就这么嫁出去了!”   冉步月慈爱地抚摸他:“已经是二婚了。”   舒枕山纠正道:“是复婚。”   田小喆悲愤道:“其实别让我知道就行了——你们为什么要在办公室唧唧我我!”   舒枕山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知道你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只要田小喆八点前离开公司,就不会发生这所有的一切了。   田小喆茫然:“你给我发什么消息了?”   糟了。   舒枕山突然意识到,说漏嘴了。   田小喆拿出手机翻了一圈:“嫂子哥,我真没收到你的消息。”   嫂子哥!哈哈哈。   冉步月哈哈大笑。   舒枕山无暇纠结这个称呼,保持镇定道:“是我让Patti给你发的。”   正在吃蒜蓉烤扇贝的Patti:“?”   怎么还有我的事儿呢?   田小喆头顶冒出更多问号:“Patti姐的消息我也没收到啊?”   舒枕山头顶也开始冒问号:“怎么可能?你再看看,今天下午六点左右给你发的。”   “不是,等等。”Patti身边的问号多得把她围了起来,“我根本没给小喆发过消息啊!”   冉步月津津有味地围观,幸灾乐祸:“消息肯定被外星人劫持了。”   田小喆无语道:“不,因为我根本没加过Patti姐的私人号。”   Patti耸耸肩:“我也没有小喆的号,我们都是工作邮箱和电话联系的。”   田小喆:“见鬼了!所以我错过了什么消息?”   舒枕山麻木道:“要你今晚不用叫你们总监下班了。”   “……”   冉步月笑容逐渐收敛。   他手指颤抖地点开自己的微信,登陆小号,往下滑。   和Patti的对话框显示着一个小红点。   点开,只见“Patti”说,今晚不用叫冉总监下班了。   冉步月石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全程的艾子兰爆发出一阵狂笑,眼疾手快地抽走了冉步月的手机,又探身一勾,把舒枕山的手机也抢了过来。   她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两个头像和签名都宛如心灵鸡汤一样的账号,笑得更大声了。   “小喆,Patti,你们应该找自己老板要冒名顶替赔偿金!”   两只手机在所有人手里传阅了一圈,最后终于回到两位正主手里。   疯狂的笑声就没停过。   对话框被翻到了最顶端——   舒枕山顶着Patti的名字,语气恭敬地发:田先生好。   冉步月顶着小助理的昵称,有礼貌地回:Patti姐好。   约饭、道歉、表达关心、询问行程……   原来,他们都躲在假面后讲真话。   朋友们还在疯笑。   他们尴尬地看向对方,目光躲闪,渐渐变成对视,变成目不转睛地凝望。   原来,他们都在借别人的口,陈述自己的爱。   他们靠近彼此,很快地碰了一下对方的嘴唇。   众人立刻安静了。   像一群被惊呆了的狐獴。   “笑啊,继续笑啊。”冉步月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不继续笑了?”   舒枕山阴阳怪气地问:“不会是因为没对象吧?不会是因为连和喜欢的人亲嘴都做不到吧?”   十秒后,愤怒的人民群众又落单了三百串烧烤。   深夜。   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舒枕山家,一进屋就双双栽倒在门口的地毯上。   舒枕山是醉的,冉步月是累的。   很久都没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给舒总灌酒了。   本来是连着冉步月一起灌的,但是舒枕山替他挡得很严实,没让冉步月喝太多。   每个人都醉得很夸张,冉步月是最清醒的那个。   他把每个人送上车,才把舒枕山送了回来。   男朋友醉成这样,冉步月今晚肯定是没法回自己家了。   明天回家,小蛛肯定又要骂他夜不归宿,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   真是两面为难。   冉步月叹了口气,尝试把舒枕山搬起来,无果。   芝麻在旁边兴奋地转圈,嗅来嗅去,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忽然,一双结实的金属机械臂伸了过来,敦实的居家机器人发出淳朴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是经过了三轮改良提升后的测试版机器人。   而且这是专为照顾老人设计的型号。   冉步月眼睛亮了,这不是一个测试产品表现的绝好机会吗!   “要的要的。”   冉步月让开半步,把空间留给机器人,指挥道:“把地上这个老汉搬到二楼的主卧,帮他把衣服脱了,清洗全身擦干,再放上床,最后给他床头放一杯水。”   机器人:“好的。”   舒枕山被机器人稳稳地扶了起来,放进了机器人前方自带的椅子里。   机器人在平地走路和上楼梯都已经很熟练了,舒枕山全程毫无知觉地闭着眼,冉步月在旁边兴奋地录像。   “很好,对,把他放进浴缸……”   醉汉舒枕山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突然开始挥舞双臂,重心一下子变了,啪地给了机器人一个大耳刮子。   机器人反应迟钝了一些,机械手臂被带着重重磕到了墙上,眼看着就要往浴缸里栽。   舒枕山身体倾斜,哗地摔入浴缸。   冉步月一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机器人!   “吓死人,差点重要电子元件进水。”   机器人低头:“卜好意思。”   冉步月摸摸它:“没关系,我们再改进。”   等机器人站稳了,冉步月半蹲到浴缸边,揉了揉舒枕山被撞到的地方。   知道他听不见,冉步月还是问:“用户疼吗?”   舒枕山皱着眉哼了两声,摸到了热源,手脚像八爪鱼一样往冉步月身上缠,顺着手臂往上攀,好像要把他拖下水。   力道很大,冉步月一时半会无法挣脱。   机器人犹豫地问:“请问需要帮忙吗?”   冉步月也犹豫了一下:“不用了,你出去吧,我自己给他洗。”   机器人回答“好的”,就退出浴室,替他们关上了门。   虽然冉步月很想看机器人给完全丧失自理能力的人洗澡是什么表现,但是全怪舒枕山缠得太紧,冉步月只能妥协。   给舒枕山洗完澡,机器人进来把男人从水里捞了起来,摆到床上。   行动好像比刚才更顺畅了些。   果然实践出真知,在真实场景中搬一次真人,比做十次实验室模拟都有用。冉步月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改进点。   舒枕山在他身边睡得很熟,冉步月兴奋得睡不着,索性偷偷摸摸坐起来,把刚才录的视频翻来覆去看了数次。   看着看着,冉步月豁然起身,叫来机器人,指着沉入睡眠的舒枕山,下达指令:“帮他翻身。”   机器人把舒枕山翻了个身。   冉步月举着记录仪,继续道:“帮他用毛巾擦脸。”   机器人照做。   冉步月:“把被子掀开。”   冉步月:“帮他把睡袍穿上。”   冉步月:“再脱掉。”   冉步月点头:“很好,动作很稳……”   一直测试到快凌晨四点,冉步月才心满意足地跳上床。   睡前的最后一个指令,是冉步月撑着眼皮对机器人说:“今晚发生的一切,必须保密。”   机器人:“好的,我将保密。”   第二天日上三竿,冉步月才悠悠转醒。   身边很温暖,冉步月闭着眼睛贴过去,埋进男人胸膛蹭蹭。   “阿冉。”舒枕山温柔地喊他。   “再睡会儿——”冉步月哼哼唧唧,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你昨晚几点睡的?”舒枕山问。   冉步月一僵。   “或者要问,你今早几点睡的?”   冉步月彻底醒了。   舒枕山微笑着把一段监控视频放到冉步月面前,场景非常诡异。   视频中,机器人把舒枕山像颠锅一样翻来覆去地摆弄,一下子翻身,一下子扶起来,一下子给他穿鞋。   冉步月站在旁边,满脸科学狂人的变态表情,一直在写笔记。   “我愿意配合产品开发成为实验用户。”舒枕山笑着指指视频右下角,“但是我禁止凌晨三点半进行产品测试。”   “我错了,下次不会这么晚了。”冉步月丝滑认错,嘻嘻笑着坐起来,抓起衣服飞速往身上套。   洗漱换衣服一条龙,十分钟后,冉步月就穿戴整齐地站到了大门口,朝芝麻摆摆手:“拜拜!我走啦。”   舒枕山双手抱臂靠在餐桌边,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去哪?”   冉步月:“回家!”   舒枕山:“这么急着回家做什么。”   冉步月:“小蛛还在家里,他24小时不见到我就会骂得很脏。”   “我跟你一起回去。”舒枕山说着,朝机器人招了招手。   “你也一起走。”   冉步月疑惑:“你们都跟着去做什么?”   “你不是想测试产品在实际生活中的表现么。”舒枕山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测试机会。”   冉步月问:“测试什么功能?”   舒枕山道:“搬东西。”   冉步月:“……?”   舒枕山:“相信冉总监比谁都清楚,普通版机器人在日常生活中,搬东西的应用场景比搬人要广多了。”   冉步月无法反驳:“确实。但是你想搬什么?”   舒枕山淡然道:“你家里有古董、瓷器、艺术品、各种奇形怪状的家具,正好适合进行各种场景下的测试。”   冉步月木然地问:“搬到哪里去呢?”   “冉先生,您说呢?”舒枕山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   “当然是我家。” 第67章 和我同居   出于测试产品的目的, 冉步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舒枕山的提议。   因为芝麻一直绕着他们汪汪叫,舒枕山只好把它也带上了。   舒枕山挑了辆空间最大的车,先把机器人塞进去, 再把芝麻塞进去,最后把冉步月端进副驾驶, 旋开音乐电台,快乐出发。   电台里恰好在播“恋爱ing”, 轻快欢乐, 甜得冒泡的曲子,舒枕山居然跟着唱了几句,冉步月都惊呆了。   看来舒总实在心情很好。   冉步月回到家打开门,一只小东西从天而降,张牙舞爪地从门框跳到了他脸上。   机械音听起来很气愤:“你已经有25小时43分钟没有回家了……你是不是要弃养我, 呜呜!”   冉步月无奈地看向舒枕山:“你看。”   舒枕山把小蛛从冉步月脸上摘下来, 小蛛立刻顺着舒枕山的胳膊爬回了冉步月肩上, 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舒枕山皱眉:“都多大的人了, 你以为自己刚断奶?”   小蛛抱着冉步月不撒手, 有理有据地回怼:“在这个方面,我认为你没资格取笑我。”   舒枕山一噎。   “算了,他想抱就让他抱着吧。”   冉步月对孩子比较溺爱。   芝麻看到小蛛, 兴奋地汪了几声,似乎在打招呼。   自从舒枕山把小蛛送给冉步月,芝麻就没再看到过这只会自己走路的小玩具,所以有些激动。   小蛛居高临下地看着大胖狗, 高冷地说:“哦,我亲爱的弟弟,好久不见。”   芝麻抬起前爪:“嗷嗷汪汪汪!”   小蛛不屑:“词汇量还是这么匮乏, 毫无长进。”   冉步月轻轻拍了一下小蛛的脑袋,教育道:“不要这么没礼貌。首先他是你弟,其次他是一条狗。”   小蛛认错:“下次我会注意…”   舒枕山幸灾乐祸:“哈哈,被骂了吧?”   冉步月懒得管他们父子斗嘴,问小蛛:“妹妹怎么样?”   小蛛:“她一切都好。”   冉步月走到房间,打开一个金属小箱子。   一只暖橘色的机械小蜘蛛静静地躺在里面,外形比小蛛俏皮很多。   “很可爱。”舒枕山评价道,“是给九厘的?”   冉步月点点头:“都调试好了。”   九厘是之前那个父亲受了工伤的小女孩,因为她勇敢地在网上求助,冉步月得以帮助他们家获得合法赔偿,也成为了对滕琮明的有力指控。   那段时间冉步月几乎天天都和这家人在一起,带他们办理各种手续,走上诉流程,所以和小女孩也渐渐混熟了。   挺腼腆和胆小的姑娘,其实内心很丰富,读了很多书,成绩也很好。   冉步月有一次轻轻搭了下女孩的肩膀,九厘应激反应般的躲开了。冉步月当时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九厘可能经历过什么,因为他也曾经是过来人。   解决了九厘父亲的事情之后,冉步月又找小姑娘聊了几次天。   小姑娘确实在学校里受了欺负,同班男生说她胖,会把她的书和文具藏得到处都是,在没人的地方对她动手动脚。   因为爸爸妈妈本来就很累了,九厘从来没和父母说过这件事。   说这些事的时候,九厘一直低着头,厚刘海遮住她的眼睛。   冉步月想了想,问她:“你想拥有一个守护灵吗?”   九厘说想,于是冉步月就为她定制了一个。   冉步月在工作的间隙,以舒枕山给他的小蛛为基础,花费几个月完成了最后的设计,期间和九厘沟通了很多次,一切按照她的喜好进行定制。   当然,冉步月比谁都清楚,一只机械蜘蛛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学校、家庭、身边的环境,这才是更重要的因素。   经过九厘的同意后,冉步月和她一起把这个困扰告诉了她的爸爸妈妈。   她的父母感到心痛和自责,九厘反过来安慰他们,说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九厘父母去学校反映了这件事,老师教育了那个男生,又因为九厘成绩好,所以正好把她调到了全年级最好的那个班。   九厘算是不幸中的幸运,至少她的父母很爱她,也愿意理解她、帮助她。   还有更多孩子们在学校和家庭里都过得不好,孤立无援。   冉步月想建立一条渠道,需要帮助的小孩可以找到他。   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但只要冉步月想,他就总会做到的,哪怕能多帮到一个孩子都是好的。   “我等一下就去把九厘的小蜘蛛寄给她。”冉步月把金属箱收起来。   舒枕山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冉步月环顾一圈,机器人还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小蛛挂在不远处的柜子上,探究地打量着它。   “开始测试搬东西?”舒枕山问。   冉步月掏出记录仪和平板,点点头:“嗯。”   他开始指挥机器人搬运,桌面上的摆饰、花瓶、柜子里的陶罐……   搬运东西本身对机器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困难的是机器人需要在陌生的环境维持稳定性,判断物品的脆弱程度,调整搬运模式。   同时,它还要避开一直试图和它玩的芝麻。   ——因为在舒枕山家里,机器人偶尔会丢球给芝麻玩,芝麻喜欢追着它跑。   冉步月一边记录,一边给出更多指令,舒枕山不用笔记录,但观察得非常仔细,时不时和冉步月讨论,总能提出更刁钻的问题。   小蛛矮矮地蹲在冉步月肩上,聚精会神地围观。   很快,就到了机器人的荷载量上限。   舒枕山说:“先把这一批运下去吧,正好测一下它在陌生建筑里坐电梯的功能。”   冉步月应了声,给机器人让开一条道。   机器人折腾了会儿,终于成功来到地下停车场。   机器人驮着满满一堆东西,骨碌碌往一辆货车走去,冉步月指着舒枕山车的方向,喊了声“车在这边”。   舒枕山牵着冉步月的手,把他带向货车的方向,道:“就是这边,我叫了辆货车。”   冉步月:“啊?”   舒枕山看起来也很疑惑:“只有大货车装得下你那么多东西。”   “Wait.”冉步月退了半步,“你打算让我今天就把所有东西搬完吗?”   舒枕山眨眨眼:“不是吗?”   冉步月立马表示反对:“一次性搬完?太浪费了吧!”   舒枕山:“……浪费什么?”   冉步月:“你傻呀?多搬几次,就能多测试几次呀。”   “今天先只搬这些吧。”冉步月指了指机器人,“先把今天发现的问题都优化了,下周末再来搬,每次搬一点,直到改进到完美为止。”   很符合产品开发和测试周期的计划,舒枕山站在甲方的角度,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噢——”舒枕山很爽快地答应:“当然没问题。”   大货车没用上,还是舒枕山开车回去的。   回去的路上,舒枕山始终沉默地开车,倒是小蛛一直在叽叽喳喳个不停,好像要把这一天没讲的话全说给冉步月听。   到家停车,机器人搬运满满当当一堆冉步月的东西,回到舒枕山的别墅。   “先找一个空房间暂时放一下吧。”冉步月指挥道。   机器人踏实地执行任务,冉步月继续掏出平板写观察记录。   “我觉得它在优先级自动化的方面还有改进的空间,比如它应该把脆弱易碎的东西先拿出来,以免增大物品的破碎风险。”   冉步月刷刷写完,半天没等到舒枕山的回应,抬眼寻他,“你觉得呢?怎么不说话?”   舒枕山默默地看着他,目光莫名有些哀怨。   冉步月咂摸出不对劲了,放下平板,摸摸舒枕山的胳膊,笑着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舒枕山抿了抿唇,沉声问:“你是不是不太想和我同居。”   “……”冉步月愣住。   不是,怎么扯到同居了?   舒枕山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觉得…300平米不够住?”   冉步月终于回过味来了,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笑了。   舒枕山忐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冉步月:“原来你提出测试搬东西是藏的这个心思?我还以为就是单纯的场景测试呢。”   “……”   舒枕山脸色微微变了几变,最后稳定在平时的镇定状态,淡然澄清道,“同居是顺便的,测试功能是主要目的。”   “嗯我知道。”冉步月笑着点头,“现在功能测完了,我也打算回家了。”   舒枕山不太留恋地说:“注意安全。”   冉步月突然说:“你房子空间很够,只是有些设计太无趣了,我不太喜欢。”   “我可以找人改。”舒枕山说。   “笨呐。”冉步月戳了戳舒枕山的胸,“找你眼前这个,免费。”   舒枕山表情还有些呆滞:“你…你想亲手设计我们的家吗?”   冉步月接着刚才的说完:“这个设计师不仅免费,还倒贴钱,和你一起买新房。”   舒枕山不假思索地问:“你想什么时候去看房?”   “先把正事做完。”冉步月严肃地训话,“爱情只会影响我们占领市场的速度。”   “嗯,正事重要。”舒枕山在工作强度方面总是能和冉步月达成一致。   冉步月展颜一笑:“当然,如果你求我留下陪你睡觉,我也可以考虑。”   舒枕山和他对视了几秒,直接俯身抱住了冉步月。   “别考虑了吧。”舒枕山声音闷闷的,指尖缠着冉步月的发梢玩,“在我这里生活质量比较高,可以撸狗、遛狗,有人给你做饭,有人给你洗头吹头发,有人给你梳辫子,有人给你暖床、打桩……”   “啊。”冉步月笑道,“这么多人吗?”   舒枕山不轻不重地捏了他一下。   “好吧,更重要的是。”   舒枕山声音更低了些,低得差点听不见,“这里还有个人,他没你睡不着。” 第68章 R-1926【正文完】   下周, 冉步月回到工作室,众人打招呼汇报开会,一切如常。   中午时分, 舒枕山提着午饭出现在门口。   田小喆正要出门,顺嘴问了句:“舒总又碰到快递员了?”   问完后紧急住了嘴, 田小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傻。   等等,所以舒总之前经常自己提来的外卖其实……   舒枕山淡然道:“嗯, 都是我自己做的菜。”   说罢, 他若无旁人地走进了总监办公室。   田小喆嘴角抽搐,曾经他还天真地以为,舒总真的是碰巧碰到外卖员才提着菜进来的。   太天真了,小吉,你还是太天真了!   冉步月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鼻子嗅了嗅, 闻到浓郁的饭菜香, 就知道是舒枕山来了。   “吃饭。”舒枕山说。   冉步月眼不离电脑:“等我五分钟。”   五分钟过去, 冉步月还在工作。   十分钟过去, 冉步月岿然不动。   舒枕山没有强行截断他的工作,因为项目进行到后期,忙点很正常, 舒枕山自己也做不到早睡早起,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冉步月一日三餐都在好好吃饭。   舒枕山喂了他一口,冉步月吃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半顿饭,冉步月终于得了空闲, 从舒枕山手里接过勺子,埋头扒拉饭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舒枕山:“今晚我要和北美那边开会, 你先回家吧。”   “嗯。”冉步月自然地补充道,“我回我自己家。”   舒枕山露出比较失望的表情:“你已经在那边睡了三天了。”   冉步月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异议?”   前段日子冉步月都睡在舒枕山家里,两人时常忙到凌晨才回家。   但即使时间很晚,两人睡在一起也很难不擦枪走火,争分夺秒都要来上一轮。   最开始是冉步月下手撩的,抱着舒枕山迷迷糊糊地蹭,根本不管他男人忍得血管快要爆炸。   舒枕山起初还道貌岸然地推拒几番,后来实在被撩得熊熊烈火,就把冉步月给办了。   后面就不需要冉步月撩了,舒枕山连着办了他几天,冉步月从享受变成承受不住,到最后逃到隔壁卧室锁门分房睡。   舒枕山觉得自己很冤,明明是冉步月先招惹他的。   后来冉步月干脆带着小蛛逃回了他自己家,连续三天没有在舒枕山家过夜。   “纵欲过度占用工作时长。”冉步月大公无私,直接下了禁令,“等新品发布之后再做。”   舒枕山觉得自己活成了史上最憋屈的甲方。   但舒枕山拥有超强事业心,在赚钱面前,一切事情都要靠边站,包括和男朋友亲热。   所以他没有对冉步月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很干脆地让冉步月回他自己家里睡觉。   夜晚,冉步月洗漱完,盘腿坐在床上编头发,小蛛蹲在他膝头打瞌睡,突然手机铃响起,把小蛛吓了一跳。   舒枕山急电:“阿冉!”   冉步月挺直脊背,紧张地问:“怎么了?”   手一松,差点编好的头发蓬松地散开。   舒枕山激动道:“机器人学会狗叫了!它现在可以和芝麻聊天。”   冉步月:“………”   舒枕山:“你想看看吗?”   冉步月:“嗯。明天……”   舒枕山:“那你开门吧。”   冉步月:“?”   舒枕山:“我在你家门口。”   冉步月光脚踩下床,面无表情地拉开门,只见门外整整齐齐站着吐着舌头傻乐的芝麻、舒枕山和家居机器人。   三个生物都很宽,肩并肩站成一排,严严实实挤满了整个门框。   冉步月:“……”   小蛛从冉步月肩头探出脑袋。   舒枕山:“晚上好。”   芝麻:“汪汪!”   机器人:“汪、汪!”   冉步月无奈地让出一条通道:“进来吧。”   舒枕山矜持地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首先踏进客厅,手里还拎着一堆狗粮和狗食盆。   如果只是舒枕山一个人来,冉步月可能就把他赶回去了。   拖家带口的话,冉步月会不忍心。   一直到两人躺上床,冉步月都没给出什么好脸色,舒枕山倒是挺得意的,像只求偶的艳丽公鸡一样在家里走来走去。   “过来,给我编头发。”冉步月冷着脸召唤,“刚刚编到一半接你的电话,头发都散了。”   舒枕山脸色一变,夹着尾巴坐到床边,干巴巴地说:“我还没练熟。”   冉步月把橡皮筋拍到舒枕山手心,冷漠道:“我不管。”   最后舒枕山好歹是编出了一条能看的辫子,虽然左突右漏地支着杂毛。   两人合衣躺到床上,舒枕山自动占据小半边,和冉步月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我不动你。”舒枕山声明道,“纯睡觉。”   冉步月毫无顾忌地把舒枕山拉过来,熟练地钻进他怀里,用脸贴住他的胸膛,满足地说:“嗯,睡吧。”   每个周末,他们都会测试机器人的各种功能,把东西从冉步月家里搬到舒枕山家里。   机器人的表现越来越顺滑,冉步月家里越来越空旷,他们距离产品发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在冉步月的家被彻底搬空的那个星期,一切准备就绪,砚川科技召开了产品发布会。   比大洋彼岸的云巅计划的年底更早两个月。   舒枕山站在宽敞的舞台中央,追光打在他身上,无数镜头对准他。   台下坐着媒体、投资人、科技业内人士,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无数人拭目以待,等待着进行评估,砚川花费大额投资打造的新品是会成为划时代的里程碑,还是仅仅空有其表。   舒枕山做完自我介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有一个家。”   全场安静,可能都有些愣了,这不是科技产品发布会的寻常开场白。   舒枕山继续道:“我家里有三个成员,我爱人,我们的宠物狗,我。”   台下响起低低的笑声。   “曾经,我们需要做的家务事有很多——扫地拖地,擦洗桌台,处理厨房洗手间的卫生死角,洗衣服晒衣服等等。同时,家里还随处飞舞着狗毛——尤其是每年的换毛季。经常吃狗毛或者猫毛的朋友们都知道这种滋味。”   笑声更响了些。   非常日常的描述切入,拉近到每个人感同身受的生活中。   在这样温馨欢快的气氛里,舒枕山介绍了他们的多功能家居机器人——安执1.0。   屏幕上出现一段实拍视频,正是机器人在舒枕山家里工作的画面。   展现了机器人强大的多功能,并且每一种功能都确实能产生很好的清洁清理效果。   做完日常的家务任务,它丢球逗大胖狗玩耍,还“汪汪”叫了两声。   舒枕山适时解释:“没错,它会很多语言,这是它自己学会的。”   随后,团队中的其他人也上台分享了他们在生活中使用机器人的真实案例和实拍——   产品经理是一位有两个孩子的妈妈,首席科学家是一位独居多年的女教授,工程师小张和爱种植物的父母住在一起……   灰莉也走上了台,她展示了机器人是如何帮她清理装满了bjd和谷子的展柜。   许多家庭的切面被摆在一起,机器人的身影穿梭其间。   无论某个人是什么身份,做着什么工作,他或她都生活在一栋房子里,厨房、卧室、洗手间,这就是每个人生活的组成部分。   而安执能做的,就是承担那些枯燥的、劳累的家务,让人有更多时间投入到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中去。   实拍展示后,机器人本人走上台阶,来到舞台中央,进行实景演示。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仅从台下的掌声和发布会直播的评论来看,已经大致能看出市场的良好反响。   短短几十分钟,集团股价便涨了不少。   当舒枕山再次走上台,宣布基础款安执的售价时,台下爆发出了今天最热烈的掌声。   价格远低于市场预期,能在这个价位做到这样程度的功能,极具突破性意义。   舒枕山对大家的反应并不惊讶,他整理了一下话筒,笑着说:“下面有请我们的首席设计师上台,带大家走近安执的设计语言与技术细节。”   在无数道目光中,长发青年走上舞台。   他梳了一个低马尾,温柔地垂在肩头,发梢有些卷曲的波浪弧度,很自然,不像烫的。   冉步月走上台,舒枕山走下台,两人相向而行,目光深深交错。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他们抬手碰了碰对方的指尖。   冉步月的演讲是另一种风格,没有太多专业术语,但能听出技术实力很硬。可当他谈起设计思路,又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温柔底色。   比如特地为老年人、小孩和残疾人设计的功能,都让安执变得更加独特和实用。   最后,冉步月字字清晰地说:“如果科技的发展有方向,那就是我们引领的方向。”   -   一周后。   舒枕山踏入ROAM工作室,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笑闹声。   一个大项目结束,刚发了奖金,所有人都很兴奋。   他们围在一个新的章鱼小丸子烤炉旁边,轮流试吃刚出炉的第一批小丸子。   田小喆看到舒枕山,开心地挥手:“嫂子哥!吃吗?”   舒枕山问:“你们老大呢?”   田小喆指指楼上:“估计在办公室打游戏呢,他这几天闲得要命。”   “挺好,他是应该休息一下。”舒枕山拿了两个章鱼小丸子,笑着上楼去。   产品上市的一周后,冉步月这边闲了下来,舒枕山那边变得翻倍的忙。   设计部门的任务彻底完成了,但对于舒枕山来说,宣传、销售、售后,他的战斗才刚刚打响。   市场反响比预期的还要好,舒枕山也比预期的还要忙。   舒枕山好不容易抽出时间,立刻就来了这里。   挺久没来ROAM看他男朋友了。   “阿冉,我进来了。”   舒枕山敲了两下门,有些急切地推门而入。   冉步月似乎正在伏案画什么东西,一听到舒枕山的声音,颇为慌乱地把纸藏了起来。   但舒枕山还是看到了。   “你干什么呢?”舒枕山微微挑眉。   冉步月立刻趴到桌上装睡:“在睡觉。”   “吃吗?”   舒枕山把一颗章鱼小丸子塞进冉步月嘴里,趁他细嚼慢咽的时候,舒枕山揽住他的双臂,眼疾手快地把一张纸从冉步月抽屉里掏了出来。   冉步月红了脸:“喂!”   纸上画的是一栋建筑的草稿。   最顶上写着一串字符:R-1926,被铅笔着重框了起来。   舒枕山愣住了。   “这是……什么?”舒枕山问。   冉步月语气不善地解释:“R是冉,19代表S在字母表中的位置,26是Z的位置——”   合起来,R-1926。   冉步月最喜欢的设计师也是这样,用她自己和她爱人的名字命名了她的建筑。   “我是问。”舒枕山指了指已有雏形的建筑草稿图,声音有些涩,“这是什么?”   “舒枕山,你什么脑子,这都看不出来?”   冉步月红着耳朵,语气生硬地说,“……这是我们的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