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美人被迫跟前夫he了》作者:淼如是   简介:   【正文完结,番外随榜更~】   从出生开始,林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视线焦点。   家世显赫,朋友如云,事业顺遂,还遇到了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男朋友。   本以为人生会永远顺风顺水,然而一场高烧过后,他记忆全失。再醒来时,白月光男友不见踪影,守在他床边的,居然是阔别多年的阴郁竹马。   ——他最厌恶的男人,现在却是他结婚三年的丈夫。   当年因为难以承受竹马过度的控制欲与占有欲,为躲避强行结下的婚约才跑路到国外的林疏:\\\\\\\"......\\\\\\\"   他是被催眠了三年吗?   林疏质问身边所有人:\\\\\\\"我是被迫的吗?\\\\\\\"   众人异口同声:\\\\\\\"你们感情很好,婚后你连门都不怎么出。\\\\\\\"   林疏冷笑:\\\\\\\"他肯定把我囚禁了。\\\\\\\"   男友消失得无影无踪,知情人纷纷闪烁其词,整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   林疏一边努力还原丢失的记忆,一边寻找白月光,同时向丈夫正式提出离婚,没有给对方留下丝毫拒绝的余地。   昔日阴郁强硬的男人单膝跪地,俯首在他手背落下轻柔的吻,呼吸声颤抖,压抑着极致的痛楚为自己辩解:   \\\\\\\"你会爱上我,因为我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   \\\\\\\"我不会同意离婚。\\\\\\\"   家族聚会上,林疏当众摘下婚戒,扔进香槟塔中。瞬间满座哗然,只见那位眉眼如画的美人精致面庞冷若冰霜:\\\\\\\"我不可能喜欢你,沈缚。\\\\\\\"   \\\\\\\"当初强迫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天。\\\\\\\"   ......   后来,记忆渐渐复苏,真相最终水落石出。   林疏终于想起,那场婚姻......   原来是理所应当。   【每晚九点更新,求评论,求不养肥~】   表面淡定成熟实则变太痴汗阴郁偏执自卑攻x娇气任性易炸毛聪明漂亮小美人受   体型差注意!190x175   1-本文的追夫:受一句要复婚攻就喜极而泣的给了,想看虐受请绕道,想看虐受请绕道。   2-攻处受非,年上,攻大受三岁,从知道什么是喜欢开始就暗恋/明恋受了,身心只有受一个人。   3-受有正经男友,是初恋,该做的都做了。   3-阅读本文请签署《喜欢林疏协议》   文案修改于2025.4.17 已截图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万人迷 白月光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林疏 沈缚 配角:江临光 模糊老师力作1 模糊老师力作2 模糊老师力作3 西戈老师力作4 张均为粉丝制作   其它:替身,白月光,万人迷受,偏执攻,自卑攻   一句话简介:老公我真没拿你当替身   立意:爱是独一无二的 第1章 失忆   林疏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意识不断起伏于噩梦与空白之中,几个翻身间总感觉枕头被褥怎么躺都不不对,不是熟悉的感觉。   他烦躁地蹬了蹬床单,蹙眉道:“临光...我脚冷...”   没有回应。   “临光...人呢?”   睫毛粘连在一起,睁开很费劲,叫的人不在,林疏不愿意动弹,他凭习惯摩挲了一圈手机,没摸着,左手手背在拉伸到某个限度时忽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像走在路上被人用小石子打在后颈。   林疏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入目的是一根输液软管,再往上看是悬挂在架子上的吊瓶,流速被调整成适合病人入眠的速度,一滴一滴走得很慢。   ?这是什么?   林疏直挺挺地坐起来,懵了。   这是哪儿?   他男朋友呢?   虽然打着点滴,但很显然他没有在医院,而是在一间卧室,身下的双人床尺寸异常宽大,林疏的小身板只能占据三分之一多一点,剩下的地方随意摆放着一个枕头,被单上略显凌乱的褶皱摸上去甚至还有余温。   这不是他和男友江临光的家。   谁跟他一起睡觉呢?   林疏头皮发麻,无助地叫了声:“有人吗?临光?老公?”   吊瓶卡在床头专用的设备上,限制了林疏的移动,他又怕疼怕到了一定程度,把针头拔了的事听着潇洒,他不到万不得已做不到,最后只能窝囊地在床上膝行,沿着墙面滑过,勉强找到了室内灯的开关。   光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就抽干了他这副身体积累下的所有精力,林疏气喘吁吁,下意识伸出舌尖湿润着干裂的双唇,微张着嘴辅助换气。   他不明白。   闭眼前,林疏还像个鹌鹑一样扎进男友怀中,鼻尖萦绕着伴侣衣领上好闻的肥皂味,脸颊枕着软硬适中的胸肌,昏昏欲睡。   江临光不让他睡,略带薄茧的指腹掐在林疏腰间,小幅度的磨蹭,尾音缱绻:“宝宝肚子好软。”   林疏困倦得要命,瑟缩地躲避着:“...痒...别摸...早上,早上再做...”   折磨他的力道消失了,换成了一个拥抱,是林疏最喜欢的抱法,能将他整个人罩在怀中,热乎乎的,连吐出的空气都带着温度,心脏跳动的频率隔着胸腔共鸣。   他沉沉睡去,意识沉入静谧的深海。   可现在深海卷起了风暴,林疏环顾四周,一片茫然:怎么一睁眼就到了陌生的地方。   各种狗血的猜测纷至沓来,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他在睡眠中移动到全然陌生的地方,衣服被换了不说,还输着液?   穿越?重生?   他还是他吗?   找不到手机,林疏想找个镜子,可惜双腿跪坐时间太长,一动便酸麻难忍,他起不来了。   正软趴趴地跪坐着,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极其高壮的男人打着电话走了进来,“极其”二字没有半点虚言,男人头顶离门框将将保持着一个危险的距离,全身上下仅穿着一条睡裤,裤腰扯得很低,肩背的肌肉如山脊般隆起,在昏暗中投下极具压迫感的轮廓,腰腹间的人鱼线深陷如沟壑,一路延伸进布料阴影里。   四目相对,男人脚步一顿,对电话那头道:“...不用你过来了,他醒了。”   对面说了些什么,男人瞟了眼吊瓶,道:“家里还有,等这瓶走完我给他换上。”   “精神看起来不错,没什么异常。”   距离拉近了,电话中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林疏的耳朵。   “好吧,那你今晚别睡了,勤观察着点,高烧可不是开玩笑,一两天下来指不定把人烧出什么毛病了。”   对面难掩忧心道:“小疏再怎么不愿意上医院,该去看的还是要看,我说话不管事,缚哥,你劝劝他。”   “知道,挂了。”沈缚挂断电话,见林疏傻了一样僵坐在原地,以为他还晕着,抬手摸他的额头。   指尖触到刘海的一瞬,林疏触电般哆嗦了一下,偏了偏头,轻轻躲开了。   “等一下...”林疏往后挪了挪,挪了挪,又挪了挪,再往后针头要被拽出来了才停下。   “为什么是你?”   宽大的手掌扑了个空,凝滞在半空,沈缚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困惑,道:“宝宝?”   “你把我带到哪儿了?江临光呢?我男朋友呢?”   “——沈缚!你又想干什么?!”   林疏哆嗦得厉害,气血上涌,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弥漫上病态的红。   相比于他的激动,沈缚异常冷静,只微微蹙眉,伸手一捞就把缩成一团的林疏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将灯调暗了些,不至于刺目。   林疏没想到他直接上手,而且动作那么熟稔流畅,一下子僵硬了,屁股挨到男人坚硬的膝盖才想起来挣扎。   像安抚不听话的家猫那样,沈缚轻拍他的后背,哄他:“又做噩梦了吗?没关系,已经醒了。”   温热的掌心贴住了他的额头。   “还是烧,”沈缚道,“再睡会儿吧,明天带你去医院。”   “不打针了,开点药就回家,好不好?”   什么?什么意思?在说什么?   昏沉的灯光,陌生的房间,消失的伴侣,意想不到的人亲密无间地贴着他,说着一堆他听不懂的话。   如同被抛进了一本小说的大结局,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还对剧情一无所知。   如果说在做梦,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噩梦。可梦境中也会感觉到痛吗,林疏看向手背上固定的针头,血管中还能感觉到液体流入的冰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轻拍他的手停了。   林疏目光由迷蒙转向清醒。   “放开我。”他推拒着,想移开横在小腹上的手臂,指甲陷进小麦色的肌肉里挠出浅浅的白痕,也没能撼动沈缚半分。   像是终于意识到不对,沈缚钳制住怀里扭动的人,双眸黑沉:“为什么听不懂?哪里不舒服?头晕吗?”   “你问我?”林疏瞪大眼,“别装了沈缚,不就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吗?”   他咬牙,努力缓解眼眶的酸涩:“有人把我要跟临光在国外结婚的消息告诉你了吧。难为我以为你转性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看来...”   林疏冷笑着:“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把我绑来的,我们两个的事跟临光没关系,他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别伤害他...也别让我再讨厌你更多了。”   “...”   男人瞳孔微缩,眼底晦暗不明,沉默良久。他不说话,林疏反倒不知所措,紧张地盯着他,生怕错过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沈缚当然不会打他,也不会让他疼,却有的是手段让他难受得在床上乱爬。   他们僵持着,一秒,两秒。   “绑来的?”   沈缚率先破冰,问他:“宝宝,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林疏:“?”   什么意思?   他不明所以,下意识细细打量这间卧室的每一寸,从红木地板上的花纹到头顶特立独行的水晶挂饰,装修风格很新颖,不落窠臼,应该是定制的,设计师水平很高,林疏确信自己没有印象。   他实话实说:“...不知道。”   沈缚又问:“我是谁?”   “...?”   林疏面无表情:“你是个疯子,神经病!”   沈缚竟然点了点头,那模样说不上来的怪,好似凝重,却又有一种了然的平静,两者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如同塑了假面般诡异。   沈缚掏出手机,又要打电话,他一松手,林疏抓住机会迅速从他怀里爬出来,气喘吁吁道:“问这些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别告诉我你失忆了。”   “喝水,你的嗓子哑了,不能大声说话。”沈缚把电话夹在耳侧,从房间里的滤水机里接出一杯温水,放在林疏触手可及的床头。   接电话的还是刚才那个人,应该是被电话吵醒的,朦胧道:   “喂喂?缚哥?咋啦?”   沈缚言简意赅道:“他醒了之后没有别的异常,神智清醒,就是失忆了。”   林疏:“??”   林疏不可理喻道:“你倒打一耙?”   沈缚:“...”   男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捏了捏酸胀的鼻梁,埋藏到极深处的疲惫被他这个动作唤醒到表面,林疏这才注意到,沈缚眼下淡淡的乌青,像是很久没睡过好觉。   对面的人应该是个医生,问他:“失忆——我现在就过去——他忘记什么了?”   林疏呼吸一顿,竖起耳朵,不着痕迹地向床沿挪了挪,不过是怀着戏谑的心态,他想看看沈缚打算怎么编。   不得不说几年不见,沈缚又老了几岁,手段跟以前相比温和了不少,绑他还附赠一出戏。   “他忘了...很多。”沈缚眯了眯眼,似乎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概括。   林疏屏息凝神,已经做好一级战斗准备,所有能想到的辩论词汇填子弹似的压在口舌下,就等着沈缚说完后喷薄而出,将装模作样唱大戏的男人喷得体无完肤。   “最主要的是,他忘了,他已经跟我结婚了。”   -   许海盛风尘仆仆地赶到时,只有沈缚一个人在门口迎接他,仲春的深夜寒凉,冷风一吹骨头缝都能冻住,他的兄弟却只下半身穿着个单薄的睡裤,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暴露在冷空气的侵蚀下,纹丝不动,看得人啧啧称奇。   同样是久坐办公室的人,沈缚的身体素质比许海盛强了不止数倍,天生的气血充足,小时候就能把走不动路撒娇让人背的林疏稳稳当当地抱着走,把其他小伙伴远远晾在身后,面面相觑。   许海盛诧异道:“小疏呢?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沈缚双手抱臂,示意他向楼上看去:“没来得及穿衣服,被赶出来了。”   “他不相信自己失忆了,觉得自己手指上的婚戒是我偷偷给他戴的。我就把结婚证拿给他,他没办法接受,现在估计正趴着掉眼泪呢。”   似乎是想到了林疏哭得浑身发红的样子,沈缚勾了勾唇角。   “卧槽...你还有心情笑,”许海盛皱眉,“他回国后不马上就跟你结婚了,这都忘了,岂不是...”   “嗯,在他以为自己还跟江临光在一起。”   “...”   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无形的禁忌,勉强算得轻松的气氛霎时沉闷下来,俩人默契地双双缄口不言,却发现当下的情况根本绕不过这个话题,绕不过这个人。   无奈,许海盛道:“你打算怎么跟他说呢?不光是江...不光是那个人,还有小疏家里的事...”   “说实话,我也不是脑科专家,以往院里碰到失忆的,只要不是病理原因导致记不住东西,一般都是家属陪着,把他忘掉的东西说个大概,先让患者能正常生活,再谈彻底恢复记忆,这就是后续康复的事了,没准儿的。有的人运气好,指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都想起来了,运气不好的那些,也许一生都想不起来。”   “我能做的就是做个初步评估,明天该上医院上医院。”   他看向这个向来主意很大的朋友,欲言又止:“你想怎么办?”   沈缚垂眸不语,一圈圈旋转着无名指处的婚戒,铂金的素圈缺乏修饰,反射着细微的光芒,只有把它摘下才能看到内部雕刻的一句英文:   “Forever Yours”——此生挚爱。   那是林疏亲手,一点一点刻下的,两枚戒指都有。   然而,其中一枚的第一个主人却不是他。   “...”沈缚凝视着这枚意义重大的戒指,喃喃道,“没关系,现在是了。”   “什么?”许海盛没听清楚。   “我不打算告诉他,”沈缚拍了拍许海盛的肩膀,“你也什么都不要说,这是个机会,不是吗?”   “你自己上去吧,他不想见到我。”   许海盛被他推了一把,向前踉跄了两步:“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当然可以,但他要是问呢?这事大家都知道吧,小疏又不是个哑巴。”   时间缘故,偌大的客厅仅亮着几盏便于起夜时看路的模糊光圈,许海盛爬了几步楼梯,再回头便只能看见沈缚隐匿在黑暗中的大致轮廓。   沈缚漫不经心道:“我会准备好一切的。” 第2章 校花   林疏趴在床上,小声哽咽着,眼泪违背意志往下滚落,擦也擦不过来,枕巾都被洇湿了一小块。   鲜红的结婚证方才争吵时被他砸在地上,正面朝上打开着,露出里面显眼刺目的双人结婚照,跟下方加黑加粗的结婚日期。   他不是二十三岁,他已经快二十七了。   在二十三岁的林疏的规划中,他会在二十四岁完成他在A国美院的结业考试,凭自己的作品创立一家属于他的个人工作室,而后跟男友结婚,等以后事业稳定了,再将退休的父母接过来一同生活。   可现实却与之截然相反。   二十六岁的他有没有拿到毕业证,开没开成工作室尚不可知,起码男朋友是不知道去哪了,结婚对象变成了他绝对想不到的那个人。   林疏头晕目眩。   怎么可能呢?他当年就是为了逃避跟沈家的婚约,逃避沈缚无处不在的控制欲才躲到A国去的,从未离开过父母羽翼下的小孩一个人背井离乡,跑到国外,苦也吃了,罪也受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还找到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男朋友,结果现在的他竟然全部放弃了。   中途发生了什么?   发烧本就加快体内水液蒸发,林疏哭得太猛,眼周红了一片,干渴的喉咙像含着一团火般难受,沈缚给他倒的水占用了房间内唯一一个玻璃杯,林疏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他宁愿用嘴去接饮水机的滤嘴也不愿意喝这个杯子里的。   碰都不想碰!   可是真的很渴,林疏心烦意乱,委屈得要命,泪腺一酸又要开闸,这时门板震动,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许海盛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清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包含怒意的一声:   “滚!”   许海盛:“……”   他默然片刻,知道这不是在冲他,心底对推他抗事的沈缚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嘴上呐呐道:'小疏?是我,许海盛。'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到近,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林疏扭动门把手,露出半边身子,看向门外的人:“……海盛?大海?”   “对对对!是我,”许海盛一听他还记得自己,连忙上前几步,按捺着焦急,“就是高中的那个许海盛!”   “……你怎么,算了,先进来吧,”林疏一头雾水,从门口让开,依旧紧张地盯着许海盛的身后,生怕那里窜出什么洪水猛兽。   许海盛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安抚道:“沈缚在楼下呢,他知道你不想见他,就没跟着我。”   得了允许,许海盛还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面对这个对他满脸陌生的林疏,许海盛感到手足无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这个身体脆弱,如同玻璃娃娃似的病患。   他是如此,二十三岁的林疏亦然,今晚还是林疏时隔多年来,头一回见到高中的好朋友。   林疏瞪大眼,来来回回打量着面前挺拔的青年,不可置信:“你真的是……那个大海吗?”   除了脸盘上能依稀捕捉到过去的浮光掠影,换掉了校服,许海盛从身板到气质与过去完全两模两样,站在那里就像个无法忽视的标杆,明明白白地告诉林疏:你确实一觉少活了四年。   许海盛让他看得抿着嘴,不好意思地挠头。   一个圈子里的富二代大多彼此认识,关系比较深的那种,例如沈缚,老一辈关系不错,家还在同一片别墅区离得近,林疏还躺在婴儿床里时,林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没见到小孩长啥样,沈缚就已经抱了三抱。   关系比较浅的那种就像许海盛,有幸跟林疏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到了同一个班,还有幸鞍前马后地给这位众星捧月的“校花”当了三年小弟,过足了皇上身边大红人的瘾。   那时候许海盛,四肢在同龄孩子里算是匀称,奈何脸上婴儿肥相当突出,校服一穿,数他成了唯一的胖子,又因为名字里有个“海”字,遂得名“胖大海”。   外号流传开竟一发不可收拾,林疏知道时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他灵机一动,觉得堵不如疏,小细胳膊一挥去“胖”留“大海”,更名为“大海”或者“大海哥”,没人敢不从,让许海盛憋屈了几周的外号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化解了,要不是林疏没有那封建奴隶主的癖好,他都能当场趴下当林疏上课时的人肉板凳。   “对啊,好久不见我的人都是你这个反应,特别惊讶。”   许海盛嘿嘿一笑,弯腰将手里的医疗箱打开,从中翻出一副医用手套,利落地戴好。他走到林疏床边,目光扫了一眼即将见底的输液袋,轻松道:“快输完了啊,忍一下,马上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关上了输液器调节阀,动作娴熟地撕开固定针柄的胶布。   林疏放松手臂任由他动作,奇道:“你去学医了?”   “是啊,高考前恶补了大半年,报志愿的时候我爸托人给我填的,最后成绩下来我就成医学生了。”   许海盛苦哈哈道:“高中都没减下来脸上的肉,大学反倒没了,我妈说是年龄到了,但要我说就是纯累的。”   许海盛左手拇指轻轻压住留置针的透明敷贴边缘,右手捏住输液管接口,利落地一拔,针头与输液器分离的瞬间,他迅速用消毒棉片按住肝素帽,轻轻擦拭了两下。   “来,冲一下管。”他拿起早已备好的生理盐水注射器,麻利地接上留置针接口,拇指一推,盐水在管壁内形成一道细流,确保不留药液残留。   最后一滴盐水推入时,他拇指一抬,食指顺势一夹,延长管的小夹子“咔哒”一声合上,正压封管完成。   “好了。”他撕开新的无菌敷贴,重新固定好留置针,顺手把延长管盘了个小圈,贴在林疏手腕内侧,“今天先不拔,明天还要用,这只手别使劲儿,也别沾水。”   说到这,许海盛手上收拾着拆下来的包装袋子,状似随口一问:“我听缚哥说你失忆了,那咱们明儿去医院,没问题吧?”   “去医院就能恢复记忆吗?”林疏怏怏地垂着脑袋,烦躁不已。   “这个我不好说,得给你拍个片子好好检查检查。”   林疏嗯了一声,指了指杯子,要求道:“大海,你给我倒杯水,我好渴。”   “这不是有水,还温着,不能喝了?”许海盛奇道,举起水杯晃了晃。   林疏面无表情:“里面有毒。”   许海盛:“?”   许海盛:“啊?”   “沈缚倒的。”   许海盛哑然,在林疏的监督下老老实实给他倒了杯新的。林疏抬手接过,拍了拍床侧示意他坐过来,许海盛心中一紧,知道考验他演技的时刻到了。   果不其然,林疏优雅又急迫地咕咚咕咚喝完大半杯,最后一口还停在食道里,含糊道:“你知道,这四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啊?”许海盛装傻,一副侧耳倾听的姿态,“发生了啥啊?”   “啧,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撒谎就合不拢嘴?”   许海盛:“……”   他把嘴紧紧闭上,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当年你说你不高考了,要去国外读书,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你是要去追求梦想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是不想跟缚哥结婚。”   林疏狐疑地看着他,像是在评判这句话的真假。   “你知道我在国外谈了个男朋友吗,他比我大一岁,也是学美术的,是我的学长,”   “不知道啊,”许海盛紧抿双唇,惊愕万分,“你还在外面谈过一段?缚哥知道不?你走后他很长一段时间跟我们没什么联络,就我们毕业的时候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回了趟学校,演讲完就走,我们连个签名都要不着。”   “……”林疏不置可否,道,“那怎么他不请年逾花甲的老专家过来,反倒请了你呢,别告诉我这几年他破产了请不起,我会笑出声。”   “诶呀,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嘛,这就说来话长了。”许海盛扯东扯西,来回打马虎眼,“谁破产缚哥都不会破产的,你俩这婚房的地段别说我了,我爹妈再奋斗二十年搞不好能给我整一套哈哈哈……”   林疏无语凝噎:“行了,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下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回国?”   许海盛干巴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跟多动症犯了似的扭了扭脖子,耸了耸肩,活动了下脚腕,然后支支吾吾道:“为了,为了响应祖国的人才号召。”   林疏:“……”   他很认真地问:“你学医会不会治死人啊?”   许海盛不敢反驳,弱弱道:“我了解不深不敢乱说啊!先过了行不行!”   “可以,”林疏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没抓着不放,“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跟沈缚的婚姻状况怎么样?感情好吗?”   “嗯!”许海盛猛猛点头,险些将头顶的假发片儿甩出去,“特别特别好。”   林疏挑眉:“具体说说?”   “就是,缚哥很爱你,你也很依赖他,每次见到你就能见到他,见到他你就在不远处。”   许海盛挠挠头,试图用一句话总结:“缚哥经常把工作带回家里,搞得你都不怎么喜欢出门了。”   “哦……我明白了。”   林疏了然道:“我那是被他要挟囚禁了吧。”   他想到了江临光,嘴角的讽刺愈发尖锐:“搞不好,就是用临光威胁我……”   “不不不!”   眼瞅着好好的对话急转直下,林疏开始了极其危险的阴谋论,打了许海盛个措手不及,他险些从床边蹦起来,手摆得快出残影道:“绝对绝对跟你的男朋友没有关系啊!你俩是情投意合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许海盛说不下去了,冷汗浸透后背。   他看见林疏秾丽面容上那层尖锐的攻击性如潮水般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冰冷的情绪。   “你知道临光?”   “为什么骗我?”   许海盛:“……”   一瞬间,如许多词汇烟花般在许海盛天灵盖炸开,他从中选取了最适合自己的那个:猪队友。   缚哥你自己扛吧,老婆这么漂亮聪明点不是坏事。   “偶然,偶然听你提起过那么几次,你问的时候没想起来……你能相信一下吗?”许海盛无力回天道,他心知自己已然露馅,多说多错,再不撤退估计就要把老底交代在这了。   说干就干,许海盛“唰”的一下原地起立,提着医疗箱,捏着医疗垃圾就往门外蹿,边蹿边喊:“不相信也没事!其实是我胡说八道的!有啥事你问缚哥得了哈,休息一会儿,天亮了咱们就去医院!”   许海盛逃离现场的背影分外狼狈,也是真的快,大有此去不回的壮烈之意。门关上了,空气中的微尘被关门时的气流震得轨迹紊乱,在灯光下扭曲地舞动,林疏慢慢回过神来,人已经没影了。   他盯着自己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发呆。   不对劲。   连许海盛,他学生时代最忠诚的小跟班之一都叛变了,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含糊其辞,明明认识江临光还要拙劣地掩饰,编出来的谎话明显都向着沈缚。   是怕他跟沈缚离婚吗?   可他根本就不想跟沈缚结婚。   浓重的不安丝丝缕缕在血管中穿梭,阻碍了血液流通,压得人心头酸涩,有一点细微的疼痛。   没了输液管的限制,他下床撩开窗帘向外望去,天色微明,遥远的地平线泛起鱼肚白,他的房间底下是这栋别墅的后院,植物景观打理得不错,绿意盎然,两棵低矮的树上结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像是春天,或是初夏。   而记忆中的“昨天”,林疏还在经历A国的严冬,暴雪将至,零下数十度的极寒天气少说也要持续一周,他早早把待完成的作品搬回家中,跟男友采购的物资在公寓的木地板上堆成了小山,升起暖烘烘的壁炉,他们就像世界末日来临前任何一对鹣鲽情深的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入眠。   哪曾想再睁眼真的是分别。   沈缚大概知道二十三岁的林疏有多讨厌自己,索性一整晚都没再出现,应该是去楼下的客房歇脚了。林疏攒了满肚子的话想问,却找不到机会开口,最后只能憋屈地缩回被褥里,准备在煎熬中度过长夜,   不料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脸颊肉刚贴到枕头上,眼睛就睁不开了,身体先于意识开始罢工。林疏有点认床,认男友的那张,沈缚的枕头太硬,他下意识攥紧了被角,指节微微发白,像是想从这陌生的环境里抓住一点实感。   一夜无梦。 第3章 好变态   第二天来的很快,林疏期望了半宿这一觉能再把自己睡回去,可再睁眼看到的还是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   这跟穿越了有什么区别。   还是穿越到了最崩坏的世界线。   “.....”   林疏活人微死,在床上报复性翻身,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不愿面对现实。   翻身时布料摩擦的声音消失了,房间内两道呼吸声,一道浅促一道深长,区别的格外明显。   “沈缚....”林疏懒得问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待了多久了,直奔主题道,“你能滚不?”   “不能。”   林疏咬牙,忍了又忍,勉强道:“有事吗?”   “带我老婆去医院看病。”   像被开馆的僵尸一样,林疏忍不了了,挣扎着坐起来,水润的狗狗眼瞪圆了一倍不止,让他看起来特别严肃:“谁是你老婆!”   “你。”   “我不是!”   话音未落,林疏先闭了嘴,太幼稚了,小学生都比他们俩成熟。可沈缚牢牢占据了林疏二十三年人生中的十八年,也占据了他所有少年意气。一见到沈缚,他那些不成熟的孩子气就总忍不住固态重萌   他拿出成年人的态度:“不管二十六岁的我是怎么跟你在一起的,对你什么态度,我现在都只有二十三岁,在把一切搞清楚之前,我们暂时保持距离好吗?”   沈缚好似很疑惑:“你想搞清楚什么?”   林疏面无表情:“废话,当然是这四年都发生了什么。”   “不可以来问我吗?”沈缚偏了偏头,声音很低,“这四年我一直在你身边。”   “??”林疏气笑了,“问你跟问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哦区别在于狗不会说人话,但人会说狗话。”   “不需要我把你的前科再罗列一遍了吧,”他嗓子还是不太舒服,像揉了把沙砾进去,哑哑的,“还是当年我没把逃婚的原因告诉你?”   “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值早就是零了。”   说罢,林疏瞪着小山一般高壮的男人,冷冷道:“把我的手机给我,再把许海盛叫上来。”   沈缚点点头:“好。”   很听话的样子,脚下却纹丝不动。   林疏呲牙,不耐烦道:“能滚了不?”   “不能。”   林疏:“.....”   霎时间,他感觉自己浑身仅有的血气全部向大脑飞速涌去,下一刻就要从动脉冲出爆体而亡:“还有,什、么、事。”   沈缚掀起眼皮:“带未婚妻去医院看病。”   -   许海盛畏畏缩缩上楼的时候,卧室门开着条缝,他挪了挪,企图来到一个能偷听但不会让人以为他在偷听的位置。   挪了半天,他人已经快进去了,还是啥都没听到,原来是里头没人说话。   没办法了,我得确保没有发生意外,许海盛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露出一只眼从门缝看去。   沈缚单膝跪地,手掌钳制着一只细瘦的脚腕,高大的身形如山倾覆,阴影几乎将林疏的双腿全部遮住,指尖拈起棉袜时,虎口卡在纤细脚踝处,拇指抵着的踝骨像颗裹了釉的羊脂玉珠。   林疏整个人以腰部为界,上半身呈大字型懒懒的窝在被褥里,下半身被扯出去,半悬在空中,一只脚被握着穿袜子,已经穿了一半,光着的那只随意的踩在沈缚的膝盖上,露猫爪般粉润的足弓——脚背绷出伶仃的弧度,大概是因为冷,五个圆润可爱的脚趾无意识的蜷缩着。   这只脚的主人是躺平了任人摆弄,但并不安分,在膝盖上待不住,磨蹭了几下就要换位置,小腿肚往上一抬,膝窝担在沈缚宽阔的肩膀上,垂下来的小腿晃晃悠悠,颜色太白,像轮扑腾的月光。   “别动。”低沉的嗓音震在心头,沈缚警告无效,林疏闻言使劲踹了他一脚,当然没能造成任何伤害,也造成不了,沈缚胳膊最粗的位置快赶的上他的大腿粗了。   “穿个袜子都这么慢,还不如我一只手快呢。”   左手上的留置针动作一大就扎的痛,针头在血管中戳刺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他只敢平行移动,剩下一只手肯定到不了不能穿袜子的地步,然而沈缚主动提议帮忙,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他要狠狠羞辱沈缚。   许海盛嘴巴张成“O”形,眼睁睁看着林疏避开沈缚抓他脚腕的手,转而踩上了沈缚的脸。   足心沾到男人骨相优越的脸上,林疏恶意十足的碾了碾。   嘶,好硌。   沈缚可能刚挂过胡子,下巴有一点点细碎的胡茬残留着,足底没轻没重的踩下去,林疏过电般一个激灵,几乎要痒的笑出声。   “不好意思啊,踩到你了,没生气吧,别生气,不是故意的。”   意义大于行为本身,象征一下就行,林疏懒洋洋的把脚挪开,坐等观赏沈缚变脸发作,暗暗兴奋。   ———等了等,等到最后,袜子穿好了,睡衣他不让碰,沈缚直接兜头给他套卫衣穿外套也穿好了,动作熟稔,不发一言,留给林疏一个默然的下巴。   林疏:“?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沈缚:“把睡衣掖进裤子里,小心着凉。”   “…..哦,还有呢,我踩你脸了。”   沈缚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问:“不是不小心吗,所以?”   ??????   什么意思?   林疏不可思议:“你为什么没反应?”   沈缚拎着他的后颈把他带去洗漱,屈起指节抵住那一小块光洁的后颈肉,慢慢道:“可能是时间不够,下回多踩一会儿试试。”   刷牙洗脸的步骤都很顺利,林疏好像被某种神秘力量镇住了,陷入诡异的沉默中,沈缚让他张嘴他就张,让他吐水他就吐,热气腾腾的毛巾在脸上擦出一片薄红。   沈缚问他:“涂你的宝宝霜吗,好像用完了。”   “….不用了….那是BB霜吧。”   沈缚笑了声:“你之前纠正过我。我比较喜欢叫宝宝。”   门开了。   许海盛双手抱头在门口蹲着,头发乱的无痛Cos鸡窝,不知道蹲了多久,见他们出来忙不迭呲牙咧嘴的站起,险些左脚绊右脚把自己送出道。   “你蹲着干什么呢?”   昔日忠心耿耿的小弟疑似叛变,林疏舌尖顶了顶腮,态度比昨晚淡了点。   “啊哈哈,你们好久没个声,我上来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没有。”许海盛立正了,五指紧贴裤缝,目光久久停留在沈缚脸上,说具体点,是停留在脸上的某一块部位。   沈缚坦然回视,唇角若有若无的翘起,双眸深沉,神情难以琢磨,看不出半分情绪。   一块下楼的时候许海盛特地走得极慢,屁颠屁颠跟在林疏身后,嗫嚅半晌,明显有话要说,林疏瞥了眼沈缚的背影,配合的附耳过去,就听许海盛犹犹豫豫的问:“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你们....和好了?你想起来了?”   林疏:“?”   “怎么了吗?”沈缚回过头,眼珠一错不错盯着贴的极近的两人,和善道。   “我手机呢?”林疏错开头,问,“还没给我。”   “上车了给你。”   莫名其妙,还怕他半路跑了不成,林疏皱了皱鼻子,脚下崭新的小皮鞋踩得吱呀作响,大步把沈缚跟许海盛甩到身后。   结果一路上他也没找到机会查阅“自己的”手机,原因无他,二十三岁的林疏不知道手机密码,锁屏是一张雪景图,看不出拍摄地点,画面中心是一大一小两个堆放到一起的雪人,勉强算得有鼻子有眼,就是构成身体的雪球捏的都不太圆润,导致稳定性相当差,看上去岌岌可危,全靠它们互相挤着才能矗立在周围一堆枯枝烂叶里。   画面应该加过滤镜,可能还有后期修复,依稀能看出原图的光线跟像素很差,总之不太像网图,应该是自己拍的。   这个自己显然是二十六岁的林疏了。   先试了他的生日,又输入了几次他常用的密码,手机因为失败次数过多暂时锁定了,林疏烦躁的吐了口气,咬紧后槽牙。余光中,沈缚无法忽略的视线始终光明正大的落在他身上,林疏在干嘛沈缚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拉不下脸去问,故作松弛的等着沈缚主动说,然而直到驶入医院,沈缚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私立医院的特点就是安静,人少,高效,没有那么多冗杂的流程,许海盛提前打过招呼,该预约的都预约了,林疏拍了头部CT后被拉去抽血,半道儿许海盛接了个电话,说是专程给林疏挂的脑科专家号,的这个专家,人家家里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许海盛一听急了,踱步到紧急出口处交涉,只剩下沈缚陪着他,他坐着,沈缚站着,如同一只忠实可靠的大型犬。   “你变了挺多的。”林疏嫌弃医院公共的东西脏,屁股只肯坐一点点,“跟以前不一样了,差别特别特别大。”   沈缚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低沉的嗓音悦耳:“你讨厌的东西,我都改了,你才会跟我在一起。”   “相信我吧,宝宝,我告诉你发生的一切。”   林疏偏过头,油盐不进:“不要,你不值得我相信。”   话虽如此,他还是按耐不住的问了:“….我男朋友呢?别说不知道,你那个猪队友什么都瞒不住。”   沈缚无奈:“他是怕你伤心。”   闻言,林疏怔了怔,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忽然间不是很想听了。   沈缚却偏不如他的意,每个字都像在齿间滚过一轮,确保林疏听的清清楚楚:“你们的事业方向出现了根本分歧,最后分道扬镳。江临光作为大你一届的学长,早就拿到了C州财团旗下顶级工作室的offer,正巧,他曾经的导师空降成为了工作室高管,前途大好,他希望你毕业后能跟他保持一致。”   “但你拒绝了。你一直坚持要创办个人工作室,做自己的主人。你不愿为了生计,把才华浪费在千篇一律的商业设计里,磨灭那份独一无二的创造力。”   “那段时间里,你既失望又无措,在理解与不甘之间反复挣扎,纠缠了半年,你提了分手,不愿在那座城市多作停留,干脆回国发展,然后——”沈缚顿了顿,目光沉沉,“我们又见面了,你又给我了一次机会。”   “这次我没再让你不开心过。”   “别哭,宝宝,别哭。”   沈缚抹去林疏流到下巴上的眼泪,抹不掉,一滴被消灭了,很快眼角就有新的珍珠滚落。他极力克制着抽噎,十指深深嵌进肉里,纤细的身影抖如筛糠,引得过往的路人纷纷侧目,脑子里顿时滑过无数张明星的脸,试图与眼前这位极其姝丽的美人对上号,有的甚至在不远处停下来,举起手机想要拍照,被沈缚遥遥一眼镇在原地,镜头不上不下的卡在半空,竟然仍不愿离去。   倏地,沈缚将单薄的美人揽入怀中,宽阔的臂膀将人遮了个彻彻底底,只有一双纤秀苍白的手脱力般垂落在外,花苞样的指尖微微抽动,好像抖在看客心尖上,令人想冲上前将他们捧在手心小心安抚。   林疏疲惫地阖眼,额头倚靠着男人软中带硬的胸膛,鼻尖满是厚重寡淡的香水味,是淡淡的柠檬香与佛手柑。这味道让他想起A国公寓楼下那家面包店,每天清晨都会飘出类似的柑橘香气。那时的他总是急匆匆地赶早课,连买早餐的时间都没有,江临光就会提前买好可颂和咖啡等在楼下。   “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喷香水,起码不喷味道这么轻的。”林疏的声音闷在沈缚的衣料里,带着鼻音,   沈缚的肌肉明显绷紧了,箍着他的手臂又收紧几分。林疏能清晰感受到男人胸腔的震动:“你还记得这个?”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嘟囔道:“你确实变了很多啊,沈缚。”   “不记得。”林疏立刻否认,却又忍不住补充,“只是突然想到......”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嘟囔道:“你确实变了很多啊,沈缚。连香水都开始喷了,以前不是最讨厌这些吗?”   “那你信我吗?”沈缚低声道,呼出的气流打在他敏感的耳垂。   “唔....七八分吧...不然我不会哭了”林疏同样低声,含混道,“只有一点需要纠正,你想知道吗?”   沈缚笑意微凝。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回国的...分就分了,A国那么大,要滚也是他滚。”林疏抬起泪痕未干的脸,突然伸手戳了戳沈缚紧绷的下颌线,哼笑道,“而且,跟初恋分手了就要给你一个机会?自封的备胎吗?”   林疏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沈缚,我不缺人追。” 第4章 撒娇 乖宝   许海盛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林疏抿着熟红的唇线,睫毛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百无聊赖的用尖细的下巴抵住拥抱他的人的肩头。沈缚背对着许海盛,看不清神色,仅有虚揽在林疏肩胛骨后紧握到青筋暴起的手暴露了主人的情绪,是不怎么愉快的。   这又是咋了?   许海盛惊疑不定,不知自己是否该上前打扰。林疏一打眼便瞅见了原地表演太空步的傻大个,无语道:“过来啊,愣着干嘛?”   许海盛摩擦着小碎步飘来,看了看淡然的林疏,又看了看阴晴不定的沈缚,决定先汇报本职工作:“今天恐怕看不了了,约的专家,人老伴今早起床摔着了,需要他陪着。要换医生容易,但是换好的,换专家,还得排队。”   “你说名字,我来办。”沈缚道。   许海盛一噎,欲说还休,林疏替他发言:“那就排,都是病人,插这种队有什么意思?”   “那…..咱们抽个血?”许海盛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敢明说,闻言小心地给出台阶。   “可以,”林疏勾起脚尖踢了踢男人的裤腿,“放开我,要被勒死了。”   沈缚依言照做,起身时面色平静,双眸浓郁的墨色如有实质,将周围的一切光源吞噬,方才许海盛窥见的不稳像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我——”   林疏粗暴的打断他:“待会儿再说。”   许海盛更是什么都不敢问。   给林疏抽血的是护士长,许海盛叫的,特地嘱咐了下手一定要快狠准,目的是能让林疏长痛不如短痛。因为林疏是什么苦都不愿意吃,上学那会儿每逢体检,他低落的心情便会从得到通知的那一刻起持续到针扎进手臂,最夸张的一次是在高一刚开学时,大家按班级排好队在操场上等着抽血,点名的时候唯独缺了林疏一个人,许海盛自告奋勇去找,在教学楼的树根底下发现了蹲着愁眉苦脸打电话抱怨的林疏。   “我不敢啊...就不能不抽吗我好得很...”   “不是疼一下!....诶呀我真的不想....”   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堆,尾音拖得很长,软绵绵的,许海盛以为他在跟父母撒娇,大吃一惊,入学时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小帅哥,班上女生议论好几天的话题中心,背地里竟然胆小成这样!一个男生这么大了竟然因为不敢抽血躲起来跟爸爸妈妈哭!   从小被男女混合双打到达的许海盛瞠目结舌,换成他这么干,用这种语气,等不到说内容他爹妈就得先吐为敬了。按理说,他该对没有男子气概的男生有点鄙夷的,可林疏扬起脸看向他时,唇红齿白像花朵一样的面孔忽地将他心中的阴暗消弭了。   算了算了,相由心生,这长得本身就挺没男子气概的。   “哦,我不跟你说了,同学来找我了。”   “嗯嗯,我最晚去,你快点来吧。”   漂亮的男生挂了电话,跑向他,细长的跟白藕似的手臂“哥俩好”搭上他的肩,笑得露出整齐的小白牙:“老班让你找我吧,不好意思。”   许海盛后背一紧,离奇的有些羞窘,支支吾吾道:“对啊....那个,我不是偷听哈,你要让你妈妈来吗?”   “不是,一个哥哥,我爸妈比较忙,他算是我半个监护人吧,也是咱们学校的,不过已经毕业了。”   许海盛:“不是,他来有啥用?替你抽吗?”   很快,答案揭晓。   大部分人已经把要做的项目做完,回到教室中自习,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履匆匆地穿过操场入口,西装革履,肩宽腿长,每一步都带着凌厉的气场,像是刚从某个高规格的谈判桌上抽身,连袖扣折射的光都带着冷硬的锋芒。   他腕间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衬得他整个人愈发矜贵疏离,与校园里散漫的氛围格格不入。   林疏一见到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像一颗出膛的炮弹,重重撞进对方怀里。他的动作太猛,以至于男人——或者说青年——被撞得微微后退半步,皮鞋在跑道上碾出轻微的摩擦声。   但下一秒,林疏已经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脚尖悬空,脸颊埋进对方的颈窝,闷闷地哀嚎:“……我真的腿软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撒娇的意味,呼吸热乎乎地扑在对方皮肤上,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连紧绷的脊背都松懈下来。   男人垂眼看他,冷淡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但手臂却稳稳托住他的腿弯,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依赖。   “出息。”他低声道,嗓音里带着点嘲弄,却又莫名纵容。   “给你买Kremer的颜料套装能治好吗?”   林疏哼唧着,苍白道:“感觉还是头晕....”   负责体检的医生不惯着他们,大声道:“那边的同学!就差你的管了!”   “...来了。”林疏头晕减轻了,拿出壮士断腕的姿态把手伸了出去,把脸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笑着,手指摩挲毛茸茸脑袋上的发旋,视线缓缓落在伫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许海盛,挑眉道:“你是?”   林疏抢先一步:“我同学,许海盛,人特别好,怕我出意外就主动留下陪我了。”   他向许海盛介绍:“沈缚,我哥,不是亲的。”   许海盛突然被cue,猛然回神,连忙道:“啊,大哥好大哥好。”   一般“家长”碰见孩子的同学反应无非是那几个,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跟我家孩子好好相处,然而也许是这位“大哥”没他们大几岁,也不是真家长的缘故,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惜字如金道:“你好。”   那是许海盛第一回见到沈缚,第一回见到他跟林疏的相处模式。回想起来他仍然不可思议,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为什么?   护士长是个干练的短发女人,眉心有一个深深的“川”字,指示道:“袖子撸上去,再往上,对,握拳。”   她利落地抽出一次性压脉带,黄色橡胶管在她指间绷直时发出轻微的“啪”声,肘静脉的那块皮肤在消毒液擦拭下泛起一片凉意,护士长压了压林疏的小臂,又搓了搓,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林疏捕捉到了一种近乎于怜悯,掺杂着责怪的情绪。   林疏:“?”   快要挨针了,林疏僵着脖子看天,紧张的屏息:“怎么了吗?”   “好瘦的娃儿,血管细的,太难找喽。”护士长道,“长这么俊,身体可要跟上啊。”   沈缚无比自然的接话:“他之前挑食比较严重,现在好多了。”   “嗯,家属要多关心啊,平常补充点维生素,多晒太阳,年轻人别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给他定了食谱,已经吃了一段时间,效果还不错。”   “可以,家里有这个条件就好好利用嘛,抓点中药也不错,你出去再挂个号。”   等等,怎么这就聊上了,林疏满头雾水,扭着身子瞪沈缚,突地,他啊了一声,猛然一个哆嗦,针头探入血管,一瞬间的疼痛过后是持续的酸,林疏不敢回头看,心脏突突直跳,沈缚捂住他的眼,搓热的掌心按在冰凉的脸肉上,令人不自觉地想要追逐。   转瞬即逝,护士长用棉签压住出血点,抬了抬下巴示意沈缚来接手:“好了小帅哥,不痛吧,就一下的事。”   “....”林疏说不出口其实还挺痛的,显得他有点不给面子,只好乖乖的点头,护士长满意一笑,道,“可以走了,家属留一下,我给你介绍几个我院的老中医。”   真看中医啊?这不是故意转移他注意力的吗?   沈缚要留,他无所谓,自己压着棉签,呲牙咧嘴地走出去,跟门口守着的许海盛感叹:“好热心的护士姐姐。”   室内,护士长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蹙着眉,全然没有方才打趣时的轻松,严肃道:“你是他的什么人?哥哥?朋友?”   “他是我的爱人,”沈缚同样严肃下来,问道,“您想说什么?”   同性婚姻合法已经是上一代人的新闻了,如今并不少见,因此护士长仅是略略一抬眉,道:“首先抱歉,我这么问仅仅出于对患者的关心,要是冒犯到你可以不回答——他手腕上有很多疤,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   沈缚静了静,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一枚生锈的钉子,他抬手,似乎想去捏鼻梁,中途却放弃了,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闪着光。   半晌,伴随着轻到几不可闻的叹息,年近而立的男人无可奈何:“是我的问题。”   “有一段时间,我缺席了他的人生,没有尽到我的义务,让他受到了伤害。他一直是个内心敏感纤细的孩子,很坚强,但在一些事情上却很容易被打败,那段时间里他很难过,陷在噩梦中走不出来,总会无意识的伤害自己,最严重的时候,连水都喝不下,瘦的....”话语突然折断在空气里。   走廊尽头传来推车的金属碰撞声,护士长轻声道:“他看起来好多了,很活泼,疤痕养的很好,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沈缚望向不远处紧闭的门,玻璃上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动,想说什么,又像是一个苦笑。   “谢谢,相信会更好的。”   另一边,终于找到机会跟林疏独处,许海盛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拉着他走远了点,迫不及待:“你们说啥了?”   林疏干脆利落:“他把这四年都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了。”   “啊?!”晴天霹雳,许海盛呆住了,眼睛好悬没脱眶。   “你好像很惊讶,他不该告诉我吗?”   “没有没有,应该应该。”   许海盛讪笑几声,来来回回观察着他的反应,试探道:“那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来串供了?”   林疏可爱的白了他一眼,并不搭腔。   “哎哎哎,你真的污蔑我了!你俩的事我真不了解....好吧就知道那么一丢丢,你说你一个失忆的人,我要是胡说八道一通,误人子弟了该怎么办。”   林疏率先占领主导,道:“那你说,我为什么难过?”   许海盛老实道:“因为你哭了。”   林疏:“.....”   “还有呢?”   “再把我当傻子骗,大海,你以后就跟沈缚一个待遇。”林疏下达最后通牒。   “....因为.....”许海盛嘴皮子打哆嗦,深沉闭目,“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许海盛继续闭目,坚定道:“吵架了,闹别扭,性格不和,爱好不同,兴趣淡了,学业繁重,工作太忙。”   他觉得自己还蛮幽默的,结果话抛出去等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冷场了。   许海盛睁开眼:“我只知道你回国前就跟他分手了,具体原因我真不清楚。没撒谎,要撒谎了那我这辈子都值夜班。”   “好,换个问题,我为什么回国?”林疏点头道,“提醒一句,你缚哥说我是因为伤心才回国的,你不能用这个瞎话了。”   这个问题算是打在了痛点上,林疏好整以暇,旁观着许海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停的咽口水,眼神不住的往抽血室那边瞟,期待沈缚神兵天降将他于窘境中解救。   沈缚没来,许海盛没招了,再次发挥了猪队友的本能,反手将好兄弟轻轻一卖:“我,不能告诉你!缚哥不让我说我要是说了,估计也不用值夜班了,直接回家啃老度过余生了.....”   “我就知道,”林疏目的达到,反而拍了拍沮丧的前小弟,宽慰道,“他就是那样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只是受他胁迫罢了,不怪你。”   许海盛挂着两条宽面泪,深情款款地扒拉林疏:“呜呜呜,小疏还是你好呜呜呜,我——”   也是戏剧性十足,许海盛这个“汉奸”负隅顽抗了,跪下投降了,把组织出卖了,雇佣他的主力军才现身,沈缚一出来,正对上一道阴恻恻的视线。   林疏直勾勾的盯着他,眼中三分不屑七分得意,他身后的许海盛把头拧了一百八十度,面红耳赤看都不敢看他。   林疏:“呵呵。”   沈缚:“.....”   不好。 第5章 老公与黄毛   林疏问:“没别的检查了吧。”   “没,没没没有。”许海盛说话都不利索。   他觉得他真是林疏失忆事件第一点五大受害人,第一大是沈缚。   最大受害人正向他投来询问的视线,避无可避,许海盛眼神涣散,扯着皮肉做口型:露馅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垂死挣扎呢,”林疏悠哉悠哉道,“也是,失忆得太突然了,没给你们商量的时间。”   “不用隔空喊话了,我走了,你俩好好聊吧。”   林疏抽出手机,屏幕随着他的动作亮起,露出那张雪人屏保:“告诉我密码。”   沈缚不答:“你去哪?”   “回家啊,回我家,我爸妈还在B市吧。”林疏单手插兜,把手机举得更近些,“怎么,我跟你结婚的这几年不能自由行动吗?”   许海盛冷汗直流,妄图将功补过,拐弯抹角道:“等拿了结果再走吧,没多久的,不然叫到你了你不在,多不方便。”   “A市离B市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什么时候轮到我什么时候来不就行了,”林疏敷衍道,“大不了在B市重新找医生。”   “1127。”沈缚报出一串数字,好似妥协一般,缓声道,“我送你。”   “不用,还有事。”林疏皱眉。   1127……?   好耳熟,为什么是这几个数?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样想着,林疏面上不显,确认密码正确能打开手机后立刻就要离开。经过沈缚时,他特地往一侧多走了几步,避免与沈缚产生接触。即便如此,他还是被长手长脚的男人拽住了胳膊。   沈缚重复了一遍,加了个字:“我送你吧。”   林疏亦重申自己的话:“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别跟着我。”   “不是说自己都改了吗?这就是你的改了?”   林疏厌恶道:“一开始不给我手机,不会是往里面放了定位器吧?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干过。”   “……没有,什么都没放。”沈缚放开他。林疏不多耽搁,径直离开。   索性没了几年的记忆不是没了生活经验,林疏在路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报了个市中心的地标建筑名字给司机,让他先开着,自己闷头翻弄手机中的通讯录。里面的联系人排布很符合他的习惯:工作生活用不同字符标注,亲人跟最铁的朋友会用A置顶,A的数量越多越重要,是什么人、有什么用都会备注得一清二楚。一百多个人看下去,除了一堆“X总”“X总监”,用A打头的竟然只有三个人:   AAAA妈咪   AAAA爸   AAA老公   除此之外,连朋友都没有。林疏甚至没从里面看见许海盛的名字。   他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差过!   至于那个“老公”,林疏心知肚明,对面是江临光的可能性不大于沈缚是个和蔼可亲的好人。但他依旧拨了过去。沈缚说他们因为事业观点不和分手,林疏其实是相信的,一方面是因为沈缚把江临光的部分说得很细节;另一方面,他不是对爱情有虚无缥缈寄托的人,理想败给现实也没什么值得意外。只不过他回国的原因着实让人好奇,为什么要许海盛封口?   难不成他是偷渡回来的?   林疏被自己逗乐了,苦笑一声。   “AAA老公”秒接,果不其然传来沈缚的声音:“——宝宝?”   林疏干脆利落地挂了,打开拨号界面,按出几个数字——是打国际电话的前缀格式。再往后,林疏却停住了。   ——他不记得江临光的号码了。   使劲回想,也只出现了一串模模糊糊的数字。再想看清,得到的就是一片空白。   愣了片刻,林疏继续检索。他要联系自己在国内的狐朋狗友——据他所知,那帮人里有不少毕业后到了A市发展。   没想到的是,只有一个人留在了他的通讯录里:谢飞云。   林疏高中时期篮球队的队长,寸头黑皮大高个,不爱学习酷爱球类运动,比体育生还体育生,却是个走文化课的,在数学上格外有天赋。一下课就搂着林疏往操场上蹿,高三了还对篮球框恋恋不舍,最后乐极生悲——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因为脚滑,成功将自己送进了骨科,连林疏考到A国时都没能来送。   后面虽然没再见面,但在微信上断断续续也说着话。谢飞云时常发点国内的八卦新闻过来,算不得无话不谈,但总归是有同窗情的好友。   这个人在通讯录里的名称是:B谢FY   备注:谢总,华宇集团总监。   很生疏,很客套。林疏迟疑着拨号,心想要是对面不是他的老同学就装死挂断,现在的他可没法应付二十六岁的自己的工作。   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听着比他还小心:“谁……林疏?”   “对,是我。你是飞云吧?”   谢飞云惊愕道:“真是你啊!你还有我电话?我还以为你早把我拉黑了!”   林疏:“……”   “我……”林疏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这边有点情况,一句话说不明白。你在A市吗?咱们找个地方见面吧。”   “可以。”谢飞云那边环境有些嘈杂,“我马上要去开会,起码得到晚上了,到时候我联系你吧。”   “哎,你可得跟我好好说说——微信上聊得好好的,为啥突然把我删了?再加你也不同意。”谢飞云纳闷道。   “……我也想知道。”林疏顿了顿,“啊,等一下,你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嗯?”谢飞云奇道,“什么意思?你没地方去?你那口子呢?死了?”   林疏:“....你先别问了,晚上再说。”   谢飞云够爽快,没有半分犹豫,当即报了个小区名跟门牌号出来,告诉他:“这房子是家里给买的,离公司太远了,我不常住,平常家政一周一打扫。你就当自己家,随便用。”   让司机改了目的地,林疏一直浮在半空的心多少找到了点慰藉——起码谢飞云还是熟悉的,跟记忆中的一样,直来直往。随之而来的是头痛:听谢飞云的意思,他还把人家其他联系方式拉黑了。当年在一起玩的朋友们远不止谢飞云一个,如今就剩下谢飞云硕果仅存……会不会是删干净了?   ……他回国这几年是被夺舍了吗?净干些跟自己的展望相悖的事。   ——沈缚,都怪他。   眼下天光大亮,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司机师傅车技丝滑,一路没踩刹车就到了小区楼底下。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拍了拍悬挂在后面的蓝绿收款码,简短道:“60。”   林疏一怔,猛然意识到国内都在用移动支付了,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好像,不知道支付密码。   他笨拙地打开微信,扫码,回想着是不是可以刷脸支付。   ——不能。   他竟然没开启面容付款。林疏如遭雷击,抿着唇输入“1127”   不对。   司机给付款码翻了个面,露出蓝色的那一面。林疏耳根泛红,切换APP扫了——一样的结果。   司机:“……”   林疏:“……”   司机的视线从林疏白净的脸,游移到他身上那件看不出牌子但用料讲究的外套上,眼神复杂。   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有这一劫,沈缚为什么不把支付密码顺带告诉他?林疏本想打谢飞云的电话求助,然而刚刚谢飞云说了自己要开会,恐怕不方便接。给爸妈打?林疏还没作好向他们坦白的准备。思来想去,他能求助的人居然只有一个!   沈缚再次秒接,就跟守在手机跟前一样:“怎么了?”   林疏:“我支付密码多少?”   沈缚沉默了一下:“……不知道。”   “要付款吗?你把收款码发给我,我来付。”   微信上,“老公”明晃晃地占据了置顶第一的位置。林疏闭着眼拍了张照发过去,抖着手补充:100块。   师傅道:“给多了,你朋友给了一百。”   林疏红的快要熟了,拉开车门,像只软脚虾一样下去,虚弱道:“耽误您时间了,不好意思……”   他不想活了。   沈缚跟他发消息:   老公:好了吗宝宝?   老公:是打车了吗?去哪里了?   老公:只是担心你,没别的意思。你的证件都在家,回来拿上再走吧。   老公:回来吧,我不在家里。   醒目的备注看着别扭。林疏余热未消,把备注改了,回复道:   木木:谢谢,等我找回密码了还你。   木木:不要。等需要了再说。   SF:[转账] 向你转账50000.00元   备注:不用还   林疏没再回。他账户里不可能缺这点钱,也不会要沈缚的钱,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借用谢飞云的房子洗了个澡,林疏定好闹钟,一觉睡到了傍晚。谢飞云的电话来得非常恰好,连车都给林疏叫好了,省得他再因为有钱花不出去发愁。   地点定在了谢飞云家里开的会所。一下车,门口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就挥着手向他走来,远远瞧着像一堵墙在推进。谢飞云看着比过去稍微白了点,更偏向健康的橄榄色,样貌上没怎么变,就是轮廓更加硬挺成熟了,挥别了过去毛头小子的青涩感。   谢飞云也在打量他,眼神复杂:“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们小疏还跟以前一样漂亮,一打眼就看到了。”   林疏笑着摇摇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上去再说。   包厢在二楼。谢飞云给他领路,走着走着,临进去前忽道:“不止我一个人来了,还有个熟人——你的熟人。”   林疏瞬间停住脚步,警惕道:“沈缚?”   “当然不是!他我又不是不认识。”谢飞云掐着眉心,犹豫道,“咱们重新联系上了我特别高兴,就发了个朋友圈,然后这人不知道怎么着闻着味就来了。”   “到底谁啊?”   几句话已经让林疏萌生退意,脚后跟往后错了错。谢飞云见状还是支支吾吾,一副千言万语在心口难开的模样。   当机立断,林疏扭头就走,不料包厢里的人听到动静,猛地拉开门冲出来。一头亮眼的金发在灯光下晃得刺目,耳骨上一排银钉随着动作闪烁,像彗星般撞进林疏单薄的身体里。来人眉目深邃,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灼人,连嗓音都带着滚烫的急切:   “林疏!”   “我看到谢总发的朋友圈了——你老公真死了?” 第6章 黄毛与校花   黄毛,作为名词有两种释义。   第一种当然是最表面的——染了黄色头发的人。   第二种则意味深长起来:与头发颜色无关,主要指在上学年龄段不学无术、走旁门外道,与“正经学生”身份背道而驰,成日游手好闲,行走在城市违法边缘的这么一群人。   也是家长和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生男孩的,担心哪天自家儿子回家,额头上开了天眼,脚下踩着豆豆鞋,骑上偷钱买的鬼火去国道跟大货车玩捉迷藏;生女孩的要更加操心一些,生怕平常塞的生活费不够,让女儿坐上黄毛的鬼火去喝蜜恋水城了。   这一切本来跟林疏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是B市Top1贵族高中的乖乖崽好学生,虽然是走读,但校门口该有的安保措施一个不少,林家的司机也准时准点送他回家。奈何有句话叫“我本不向山,山却自来迎”。   那天沈缚说要来接他,说沈母想他想的紧,周末带他去沈父新包的山庄透透气。林疏当即翘了最后一节课,蹲在学校大门附近,等着沈缚那辆低调的黑色保时捷从道路尽头出现。   他百无聊赖地蹲了一会儿,朋友们都在上课,不方便玩手机,没人给他发消息。林疏皱皱巴巴地撑着膝盖站起,两眼一黑,踉跄了一下,往后撞入了一个路人的怀抱。   路人身上没什么肉,硬邦邦的,声音倒是意外的清澈:“没事吧?”   眼前的马赛克逐渐消失,林疏看见了一个发型奇特的青年,穿着跟他同款的校服,只不过敞着怀,大大方方露出里面狰狞的黑骷髅头T恤衫。黑框眼镜带来的那点书卷气在他身上变成了酷炫的装饰品,还有个单边耳钉,在校园附近浩然正气的阳光下,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同学吗?可以这么穿吗?这是逃课出来的还是准备进去?   林疏没见过学校里还有这号人,站稳后礼貌道:“没事,谢谢你。”   “哦,应该的,你是高几啊?感觉怪眼熟的。”   青年退后一步,眯起眼打量了他半晌,忽然零帧起手,向林疏做了个抛掷什么的动作,与此同时,还吹了个打圈的口哨。   ?   林疏被他吓得一激灵,以为他真扔了什么东西,连忙回头看,逗得青年忍不住哈哈大笑。   “篮球啊,你怎么不接?”青年摸了摸耳钉,咧嘴一笑,“看,三分。”   林疏:“……”   有病吧!   青年不依不饶:“怎么不理我?你是我们学校的吧?我叫季麟,之前休学了刚复学,你叫什么呀?”   “你会打篮球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季麟说着,情不自禁原地起跳,表演了个空中扣篮。非主流的薄T随着动作向上卷起,露出精壮的腹部肌肉,校裤边缘爬着几条微凸的青筋。如果把这一幕单独截出来放到篮球场上,恐怕会赢得一大批女生尖叫,然而此时此地单独展示给林疏看,林疏差点没替他尴尬得昏死过去。   “……我叫林疏,抱歉,我会打篮球,你有什么事吗?”   这人休学会不会是因为有精神疾病?   “林疏?”季麟一点不因林疏冷淡的态度退缩,很感兴趣地凑过来,“你就是林疏啊,怪不得呢,我哥们儿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不过偷拍的太糊了没看太清楚,说高一来了个很俊的小男生,比明星都好看。”   “林疏同学,这个点还在上课吧?你在干嘛呢?”   “等人。”   “等谁啊?他怎么不早点,这么热的天还让你等。”   季麟从兜里掏出来一串钥匙,叮铃咣啷,配着个金属骷髅头挂件:“我送你吧,Ninja H2,托关系办的证,全国仅……仅此四五辆!”   林疏:“……”   “你真自来熟。”   林疏笃定自己被什么精神病缠上了,空有尖牙利嘴不敢开口,怕刺激到患者,低头不语,只一味地快速向不远处的保安厅前进。季麟屁颠屁颠地跟过来,浑然自得:“欸,我这人不是对谁都这样的,我老早就想跟你交朋友,交朋友得主动出击,咱们认识一下吧,我不是坏人……欸,林疏!欸!”   林疏被他逼得狠了,厌烦地扭身警告道:“我不想交朋友,快走吧,一会儿我哥来了打你!他打人不留手的。”   “走开,走!”   季麟蔫巴了,好像那个因为过度热情被主人训斥的狗,夹着尾巴呆立在原地,盯着纤瘦的漂亮男生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直接跑起来,跑到道路尽头,上了一辆黑色豪车,车牌照是五个一。   接上人后,保时捷没有停留,打了个弯缓缓驶离,留下一地扬起的灰尘,还有在吃灰尘的季麟。   季麟喃喃道:“原来……比起机车,林疏同学更喜欢轿车啊……”   “真是太有品味了……”   ——   “你老公是真的死了吗?感觉你结婚跟丧偶都好突然啊,哈哈,咳。”   一进包厢,季麟迫不及待地贴着林疏坐下,关切道:“节哀。”   谢飞云:“……”   林疏挪远了点,眉心直跳:“他姑且还活着——你又是来干嘛的?你不是转学了吗?”   季麟讶然,有点不可置信的小开心:“你还记得我转学了……”   “……我靠,哥们,你骚扰小疏骚扰了一年没带停的,你转学了,没人每天下课跟个流浪狗一样蹲在我们班门口了,想不知道都难吧。”谢飞云受不了了,吐槽道。   季麟顷刻间面若寒霜,挑眉道:“谢总你又——”   林疏被吵得头疼,拍了拍桌子:“够了!我来是有事要问,不请自来的闭嘴,不然就滚蛋!”   顿时,两道视线齐刷刷汇集在他身上。   林疏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有条理:“昨天晚上,我失忆了——别惊讶,听我说。”   他压在玻璃桌板上的手动了动,季麟立刻抢在谢飞云之前,给林疏满上一杯大麦茶水。   林疏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好像……好像穿越了一样,我穿越到了四年后,没有回国的记忆,更没有跟沈缚在一起的记忆。”   “这真的很不可思议,在我的预想中,我不会回国,更不会跟沈缚结婚,而且——我弄丢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林疏抿了一小口茶水,看向陷入沉思的谢飞云:“这个人,飞云应该知道吧。”   “……你是说,江临光?”谢飞云说得犹豫。   “对,”林疏松了口气,“你知道他那就好办了。”   没想到,季麟也插话道:“是你那个初恋吗?比你大一届的学长。”   林疏:“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走之前你转学很久了吧。”   “我转学了又不是不关注你了……再说,我也不是自愿转学的……”季麟可怜兮兮的,璀璨的金毛都黯淡了一度。   “嗯?”   这回愣住的人换成了林疏。季麟转学那会儿,正值他跟沈缚关系极速失温期,沈缚所有联系方式全被他扔进了黑名单,怕沈缚在校门口堵他,不惜翻墙上下学,险些崴了脚,连家也不怎么回了,一回父母就要问他最近在跟小沈闹什么别扭,话里话外俨然已经把沈缚认成了二儿子,就等着他成年了好裹吧裹吧塞进他老公的被窝。沈缚找人带话要来见他,林疏就让人带话回去:敢出现,就跳楼。   根本没多余精力关心一个锲而不舍的追求者去哪里了,又是为什么去。   谢飞云比较直接:“你是被开除了?”   季麟:“……”   季麟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冲林疏笑得开心:“不是,林疏的家长找到我爸妈,说我影响到他们孩子了,让我能不能离远点,正赶上你整天无精打采的,一趴下就起不来,骂我都没力气了,我就想着,是不是我的缘故。”   林疏问:“然后呢?”   “你家长——哦不——那应该是你的哥哥,没等我下定决心,就说服我爸妈帮我把学转了,要不是我誓死力争,他都能给我弄到国外读书。”   季麟自嘲道:“早知道就去国外了。”   林疏失语,攥紧了手中温热的陶瓷杯,骨节用力到发白,水面散开阵阵波纹。意外揭开他学生时代不为人知的一桩小秘密,他竟然并不感到意外。   “……是他的话也正常。”   林疏仰头一饮而尽。   季麟盯着他抬首时脖颈拉伸出的极优越的曲线,嘟囔道:“你后来跟他结婚了,我还想问问原因呢,就是找不到你人,结果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也忘记了。”   谢飞云比他稳重得多,在季麟插话的期间已然理清楚前因后果,墨色浓重的双眉拧在一处:“我大概明白你找我是想问什么了,但是,抱歉小疏,我也不知道。”   “你失去的那段记忆,我并没有参与,甚至于说,在你回国之前的某一天,我们就断联了,我听说你在国外过的很好,以为你是不想再被国内的旧友打扰,向叔叔阿姨确定你的安全后就没再跟你联系。再得到你的消息,就是你跟沈缚结婚,他们沈家把能通知到的都通知了。”   季麟补充:“恨不得给路边的乞丐都发一份请柬。”   林疏不理他:“那你们知道江临光的下落吗?”   意料之中,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我想找他,我想……”林疏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烦躁地捏着鼻梁,“可能我还停留在我们感情最好的节点吧,总觉得我跟他不可能分开。”   “你能明白我在想什么吗?”   谢飞云顺着他的话揣测:“你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嗯……!”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太阳穴蔓延,林疏“嘶”了一声,猛然抵住额角。俄而,轻轻道,“总之,在搞清楚一切之前,我会离沈缚远远的。”   这场谈话并没有得到林疏想象中快刀斩乱麻的效果,反而因为季麟的从天而降,变得剪不断理还乱。天色浓黑,从窗口望去只见繁星点点,这在重污染的市中心很难得,林疏多看了会儿。谢飞云站起身,道:“很晚了,回我家住吧。”   季麟拍拍手,亦起身道:“我在隔壁小区是我家开发的,步行就能到。”   他让林疏不得不同意:“我还有事想跟你说,你想知道的。”   谢飞云十分不满:“你跟林疏有什么旧可叙?你知道的我不知道吗?”   林疏让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头昏脑胀,不由得道:“你们到底在争什么?给我在宾馆开个房,明天送我回B市。”   依旧争执不下:“你还病着,单独放你一个人——”   话音未落,林疏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由于正面朝上,所有人都能将屏幕看得一清二楚,林疏一把捂住,但也来不及了。   AAA老公   的电话。 第7章 老公查岗 小三紧张   沈缚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林疏将震动的手机反扣在手心,不想接。   他对沈缚的来电着实有心理阴影,每每接通,就会被事无巨细地盘问——人在哪,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朋友没少笑话他:"这么大人了,家长还要查岗吗?小女生家里都不管这么严。"   "就是啊,大家知根知底的,玩晚了过个夜都不行。"   "好像不是家长吧,是哥哥?我们小木木还被哥哥管呢哈哈哈哈!"   那时候他不懂,只隐隐约约觉得有种被管束的不适,但这不意味着其他人有资格拿沈缚调侃他。   当场他就会冷脸:"被我哥管怎么了?他不让我坐你们的911,就给我买了拉法,我巴不得他多管我呢。"   几次过后,无人敢提。然而林疏却越来越觉得不舒服,像被主人抱在怀里捧在手心的矜贵猫咪,有天不经意间滚出了项圈划定的范围,一瞬间扼住咽喉的痛苦,鲜明地点出了束缚的存在,从此逐渐难以忍受。   季麟强迫自己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失落道:"大晚上的,打什么电话?万一小疏睡了,不就被吵醒了。"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谢飞云淡声道,"你再卖茶,我真的会揍你。"   季麟"啊"了一声,无辜道:"谢总,我好像比你大吧?这话说得你像我叔。果然人老先老心,上班太折磨人了,还好我自己当老板。"   谢飞云:"......"   他们对话的间隙,手机停止了震动,但紧接着,"AAA老公"又打来了第二通。   谢飞云:"接吧,万一有什么急事。"   他看向季麟:"出去聊聊?"   "你出去吧,我怕小疏需要我。"   季麟续了一杯水,推到林疏手边,趁机把自己也推了过去。他不敢直接上沙发坐着,怕被一巴掌打下来,就跟条哈巴狗一样蹲在林疏脚边。   离真正的狗还有一些距离,但已经离人很远了。   主角换成一般人,谢飞云会三观尽碎地吐一地,但换成林疏......   哎。   他找了个离林疏近的小沙发坐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蹲着的那只,尽数体现了人狗有别的优越感。   林疏没空在意他们的小九九:"喂,什么事?"   "要盘问什么?"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片刻,开口时有几分沙哑:"什么时候回妈那里。"   林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妈"是自己的妈妈。   "那不是你妈妈——问这个做什么?"   "......平常都是我们一块回去,你一个人,她可能会多想。"   林疏诧异道:"你是觉得我会瞒着她我失忆的事吗?是,如果我是在国外,是在我男朋友身边失忆的,我可能不会想告诉她。可现在呢?谁还值得我相信?"   "我......"季麟举起手,"可以陪你一起面对。"   林疏:"......"   他在季麟抬手的那一刻就捂着听筒向一侧歪倒,无奈这人一点不压声,清透的嗓音穿透力极强。林疏确信沈缚绝对听见了——因为他问:"谁在说话?"   林疏顿了顿,道:"一个......呃,朋友,跟你没关系。"   季麟好似无所察觉,伸着头贴林疏的小腿:"咋了小疏?我声音太大了吗?那我小声点。"   季麟用气声道:"我认真的,我会帮你重新过上你认为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呼出来的热气隔着一层布料打在小腿肚上,与季麟的嘴保持着一段似有似无的距离,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吃掉。林疏脊柱中的某根神经被刺中了,他蹙着眉,用膝盖将青年抵开。   "你先站起来......别在下面跪着了。"   林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别扭扭地勒令讨好他的金毛别把他当奴隶主对待。等季麟站起,他再把注意力放回电话上,却发现为时已晚——   通话结束。   ——沈缚不知何时把电话挂了。   ——沈缚居然敢主动挂他电话?   惊怒劲还没上来,"AAA老公"再次弹了出来。林疏手比脑快接通了,没等他发问,沈缚就率先解释道:"误触。"   很诚恳的语气:"抱歉宝宝——已经很晚了,找到住的地方了吗?你还有可能接着发烧,出门的时候你穿得太少了,别着凉。"   "是跟朋友在一起吗?——没有要打听的意思——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订宾馆比较好。明天怎么回去呢?你的证件都在家里,我拿着它们把你送到车站可以吗?晚饭吃过了吗?你身体不好,家里聘了营养师给你规划食谱,我发给你吧,不在家也要好好吃饭。我去送也可以,送到B市再回来,你想见我就见,不见也没有关系。"   林疏不说话,不打断他,沈缚就要这样一直说下去,把林疏离开他后要做的事、会发生的情况全部预测个遍,然后挨个给出建议。说着不会干预,可每个建议都要假装合情合理地把自已加进去。   "有必要吗,沈缚?"   林疏疲倦道:"你没必要这么卑微的。我不是吃这套的人,更何况,你这种卑微还是表演出来的。如果我真信了你在医院撒的谎,现在失魂落魄地回去跟你过日子了,你还会像这样焦虑吗?"   沈缚道:"我没有。"   可能觉得单独几个字太过单薄无力,他接着补充:"没有表演......对不起,宝宝,关于隐瞒你回国原因的问题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再见一面好吗?我一定明明白白的,什么都......告诉你。"   林疏觉得,沈缚应该很难受。尽管极力掩饰,偏沉的嗓音发声途中依旧充斥着异常的颤抖,近似于哽咽前憋闷的哭腔,更类似于旷野中受了伤的狮子,奄奄一息地趴伏在烧焦的大地上,在酷烈的高温中忍受伤口腐烂的痛苦。   挺可怜的。可惜林疏只是个观看纪录片的看客,看的还是以羚羊视角拍的那种。对于庞然大物的捕食者倒下,他无法共情,甚至有一丝逃脱的侥幸——   你还是拿我没办法吧。   林疏故意问:"我回去了会被你关起来吗?你会把我锁在楼上你的房间里,跟关心我的人说我不想见到他们,跟我的父母说我被你照顾得很好很好,不想回家吗?"   "不会的。"沈缚喉结滚动,无论怎么说都只有干巴巴的三字词,说者难以维系,听者更是无动于衷,"从前是我不择手段......以后不会了,真的改了......"   林疏很好奇:"没失忆的我难道就没跟你翻过旧账?"   他托着手机太久,胳膊有些发酸,长时间待机的设备温度高到烫耳朵。林疏省懒事换了个姿势,把手机放到抱枕上,自己靠在一旁。   "还有啊,你反复强调一件事:你改了,你不会像以前那样老犯病,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对待了。可我没好意思说一件事——"   "可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就因为你为了我改变自己吗?每个这样对我的人我都要跟他在一起的话,那我的老公未免太多了。"   "比起忍受你故态复萌的风险,我完全可以选择天生就是温柔体贴、尊重我任何选择的人。比方说,我男朋友,他就很符合我的要求啊。"   沈缚说:"我向他学习。"   停顿了片刻,男人补充:"我正在向他学习。"   "......"林疏忍不住皱眉,"我说了你没必要这么低三下四。感情是独一无二的,你是认为我会心安理得地把你当替身吗?"   情绪上来了,林疏用词不自觉地变重:"不觉得恶心吗?要是我真的因为你克隆了我喜欢的人就喜欢你,只能说明我既不爱江临光,也不尊重你。"   对面忽然安静下来,连愈发急促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房间内,谢飞云和季麟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季麟还算镇定,主要是谢飞云,像走在路上被人不明不白地打了一拳,眉头打了个死结,似乎想问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缚说:"明天注意安全,一路平安,替我跟妈问好。"   林疏答应他:"好。"   言尽于此。   一通电话下来,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精神放松后,林疏后知后觉——自己背后竟出了点汗,心跳也比平时快得多。   他是真的累了:"走吧,开个房,麻烦你们了。"   季麟慷慨推荐:"其实我家也有连锁酒店......五星的......"   "谢谢,我家也有,只不过不在这附近。"林疏彬彬有礼。   他看向谢飞云:"你明天是不是还得工作?可以送我吗?"   说是询问,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麻烦啦。"   "太见外了,这有什么的。"   最后还是找了最近的宾馆。五位数一晚的酒店,季麟大手一挥付了款,顺带以等还款为由加上了林疏的微信,美滋滋地赖上了谢飞云的车,跟林疏一块坐后排。   路上,林疏昏昏欲睡,没忘记问谢飞云:"感觉你好惊讶,我说的有什么问题?"   A市繁华的市中心时刻保持着它应有的流量,哪怕此时趋近凌晨,一路上路灯闪耀成排,闪过的车影人影如同被撕碎的画布,模糊成流动的色块。   他随口一问,谢飞云却好似遇上了天大的难题,沉思许久,直到靠近目的地,才吐出一句话:"就是没想到。"   林疏好奇:"什么?"   谢飞云斟酌道:"原来你们的关系一直这么差。" 第8章 回头箭 哥哥 丈夫 离婚   关系一直很差吗?不是的,和沈缚一同度过的,他的十八年,沈缚作为哥哥,家长,引导者出现了十六年,让这一切分崩离析,沈缚变成一个古怪的陌生人只用了两年。   所以,谢飞云觉得不可思议是很正常的,任何见过他们曾经相处模式的人,都会对现状感到错愕——包括许海盛。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千军万马,而是最后一根稻草。林疏至今记得那个改变一切的午后。母亲难得从科研考察中抽身回家,久违的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温馨的气氛尚未散去,父亲突然开口:   “宝贝啊,有件事现在说可能为时过早,但算算日子,也差不了多少,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凑齐了,不如商量一下?”   “什么呀。”林疏伸着筷子,很没形象地站起来一点去扒拉,今天家里多了人,保姆的摆盘位置就不太对了,把他最爱吃的菜正好跟他设置成了对角线。   林父整理着措辞,试探着征求他的意见:“你想跟小缚结婚吗?”   “啪嗒”一声,他好不容易夹起的肉块在中途掉落,飞溅的油点落在真丝纺织的印花桌布上,玷污了一大片雪白。   林母见状连忙打圆场,使劲拍了丈夫的手臂一下:“诶呀,你那么直接做什么,我们儿子还不知道呢。”   林母把落在耳前的发丝抿到耳后,笑容温婉:“乖崽,你小缚哥哥可能不好意思说,他之前千里迢迢跑来找我,说从小看着你长大,特别喜欢你,以后也想跟你在一起,接着照顾你,不知道你愿意吗?”   “这小子真是,毛还没长齐呢就想着圈地盘了,说什么先订婚,等小疏成年了再结婚....”林父感叹,“要不是看他打小就围着小疏打转,有几分诚心在,我起码得给他扭送到沈家祠堂跪着。”   林母抚掌:“我倒是觉得不错,这些年观察下来,小缚是个会疼人的孩子,能把小疏照顾好,这我就放心了。”   林父不置可否:“沈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情况复杂,规矩多,我们也不是卖儿子的人,小疏幸福就好,何必攀这个高枝。”   母亲说的委婉,父亲说的直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上了,完全把林疏这个当事人排除在外,他傻眼了,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觉得背后的镂空雕花格外的不平,茫然道:“沈缚要跟我结婚….?什么,什么时候,为什么,我……”   最后变成了一句:“他怎么不告诉我?”   父母相视而笑,为他幼稚的话语忍俊不禁,林母把那盘菜移到林疏面前,亲昵的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这是前两年的事了,那时候别说你了,小缚才多大,他一说把大人都吓一跳,就你那个被惯坏了的脾气,告诉你不得把天掀了。”   “我和你爸本来挺难接受,好好的儿子让别人家的拐跑了算怎么回事,就想着再等等,小缚对你有一点不好,或者你有一点反感他,这事就没门,但是都没有呀,宝贝,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小缚哥哥吗,每次给你打视频就能看见小缚在旁边,有时候我这当妈的还觉得儿子烦呢。”   林疏把筷子撂下,下意识抬高声音反驳:“是他老缠着我!每天我离开学校和家他就要跟着去,不告诉他他就去问我朋友,我去哪了,做了什么,他都要知道,我玩他也要管着我,什么都不让我干!”   林母笑得合不拢嘴:“这不挺好的吗,你同龄那些小孩们一个个抽烟喝酒的,就我们崽崽乖乖的,多让妈省心啊。”   林父沉吟片刻,跟着点头,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看见一个微笑。   “….可是你们好像默认我喜欢男生了,”林疏喃喃道,“我不是…..我还不知道我喜不喜欢….”   “嗯?”林母讶然,“小缚不是这样说的呀。”   林疏睁大眼:“他说我是同性恋?我不是!”   “不是不是,”察觉到他情绪异常,林母收起了那点略带揶揄的笑,紧张道,“他说....你喜欢他,我还以为....没事乖宝,妈妈就是跟你商量一下,一切以你的意见为准,你不喜欢就算了!这小子,怎么骗人呢!”   “......”   林父也变了脸色,拍的桌子一震:“既然这样,我再跟沈家谈谈,小疏你就别管了。”   无论如何,是沈缚先越过了那条线。他不要做兄长,偏要当爱人。这一箭射出,就再没有回头路。   后来林疏发现自己真的喜欢同性,他不是没想过,他到底真的对沈缚产生过不一般的感情,还是少年时期对男人实在缺乏应有的边界感,令沈缚产生了误会。   但无论喜欢与否,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他跟沈缚本来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是沈缚先越过了那条线。他不要做兄长,偏要当爱人。这一箭射出,就再没有回头路。   亲手打破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边界,就要承受代价,毁掉他们感情立足的基础。   -   第二天谢飞云还是被工作绊住了手脚,季麟如愿以偿的邀请林疏坐上了他的副驾,当然,不是肉包铁的张扬机车,而是浑身散发着淡淡资本气息的紫色迈巴赫,内部装饰花哨的跟车主如出一辙。   尽管林疏一再表示他可以花钱叫车回去,但最终还是迫于金毛呼哧呼哧围着他团团转的“盛情难却”,屈服了。   林家比不过沈家代代传承的惊人财富,全靠林父抓住时代风口发家,与林母共同打拼,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才有的今天,林疏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有了孩子后,林母孕期反应大,受激素影响郁郁寡欢,林父把房子搬到了名盛一时的云山别墅,希望能林母远离市区的喧嚣,有个静心的地方。整块地皮临江而建,烟波浩渺,钟灵毓秀,格外受富人追捧。   这样的地方难免路途遥远,比较难走,清晨出发,过了正午才接近目的地,林疏好久不坐车,难受的直哼哼,季麟开的再稳当也不管事。   林疏捂着肚子,红润的嘴唇褪去了血色,虚弱道:“好想吐哦……”   “吃了晕车药还睡不着吗?”季麟皱眉道。   “再坚持一下,下高速就到了———要不要聊天,我记得这样会好受一些。”   林疏有力无气道:“聊什么,你坚持不懈邀请我放学后坐你的摩托车去飙车的过往吗。”   “唔,其实现在我还是想邀请你,我们这些玩机车的男人后座可是很神圣的,只能载老婆去兜风,一但让别人坐了,那这辆车连带这个男人就不值钱了,顺带一提,我没让别人坐过,就等着你坐。”   这话说的很逗,林疏没忍住笑了两声,问他:“你对我哪来的执念,想睡我没睡到?”   没想到他轻飘飘一句话,给季麟整了个大红脸:“喂……别对小混混有刻板印象好吗,我可是很纯爱的!”   林疏“哦”了一声,遗憾道:“好吧,你要是痛快承认了,说不定我就让你睡了。”   季麟:“……”   “这,这不好吧,你老公还没死呢…..还有你那个在国外的男朋友…..呃…..”季麟结巴道,“活动还有吗?”   “哈哈哈哈哈!”林疏把腰笑软了,眼角渗出泪花。   季麟从驾驶位的电子屏上看他,陪着他笑。   下了高速还有一段距离,并且不如在高速上顺畅,林疏那股晕车劲卷土重来,昏昏沉沉的搭话:“所以为什么?见色起义?”   “不行吗?林疏,你是真的特别漂亮,嗯…..特别帅。”   季麟开完玩笑,正色道:“正经原因是有的,就是跟你老公有关系,我不想让你想他,所以不想提。”   沈缚?怎么扯上他了。   林疏唇边的笑容敛去了些:“说说看?”   季麟想了想,叹了口气:“我见过他———当然不是被他找上门那次,是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是他们沈家老爷子过八十大寿吧,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基本上都来了,我爸提前好几天押着我把头染黑,钉子也拔了,就为了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这事好像是交给沈缚办的,我见他一晚上忙来忙去的,即要跟来客寒暄,又要时刻处理各种意外——为什么我记得那么清呢,因为我爸这人攀比病发作了,一直抽我让我跟别人家的孩子学习,争取成为沈缚二号——扯远了。”   季麟清了清嗓子,漫无目的的叙述总算切入重点,声音都集中了起来,变得饶有兴味:“我正认真学习呢,突然撞到一个走路不看路的人,他高脚杯里盛着橙汁,为了不洒到自己身上,一口气在我身上泼了半杯。”   “像不像偶像剧的开头?”   林疏:“……..”   季麟时间点说的很具体,他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事。   沈老爷子的父辈在动·乱年代做军·火生意发家,老爷子铁血手腕,早年间黑白通吃,后来随着时代变迁毅然决然换血改革,奠定了沈氏商业帝国的基础,在外德高望重,寿宴排场极大,沈缚作为长孙能力再高也不得不全力应对。   这就导致林疏被放养了,沈缚没空拉着他,他也不愿意跟着大人应酬,一边无聊的走神一边在会场边缘乱窜,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同样在边缘躲清闲的同龄人。   林疏问:“所以?我说了什么吗?没印象了,这跟你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季麟故作大惊小怪:“有啊,这不就是偶像剧里男女主缘分的开端吗?”   “假如是那种很甜的剧情,我应该顺势让你带我去换衣服,拉进一下距离什么的,可惜是那种曲折的,我刚说完,你就被沈缚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走了。”   林疏:“……..”   “再见面还是你把我撞了,你说是不是缘分?”季麟打了个弯,车窗外湿度渐重,空气冰凉清新,隔着玻璃就能感觉到水汽。   快要到了。   季麟慢下车速,吐槽道:“没记错的话,这楼盘是他们沈家开发的吧,这么偏,也不设置点共用停车位。”   说完,他换了个话题:“送你到家门口,我就先走了,你需要我再来。”   林疏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哼笑道:“这时候突然有距离感了?”   季麟晃着自己那头黄毛:“我染黑再来拜会岳父岳母大人。”   林疏:“………………滚。”   “马上就滚了,”季麟问他,“看在我百里相送的份上,能问问你要跟叔叔阿姨说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   季麟认真思考,道:“爸妈,我跟沈缚不合适,他太老成没有新鲜感,我们打算离婚了,我准备另觅真爱,希望另一半是个五颜六色的机车帅哥。”   林疏摸了把脸,无声地笑,又长又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弧型的阴影,静态的外表跟一个洋娃娃别无二致。   “可以啊。”   林疏煞有介事:“我真的打算跟他离婚。” 第9章 父母 原谅 支持   林疏没想到的是,他走到家门口的庭院时,妈妈就在门口。   不是等他,而是拿着一个小喷壶,穿着碎花连衣裙,漫步在花圃的小径上,走走停停,留给林疏一个侧脸。   葛秋婉已年逾不惑,岁月对她格外偏爱,早年间风餐露宿的地质考察,严酷的环境没舍得在她美丽的面孔上留下半分痕迹,旁人唯有从眼角细微的褶皱窥见她的年龄,即便如此也只是为她凭白添了高雅的底蕴。   这份美貌完完全全遗传给了他的儿子,柔和坚韧的脾性却没有。   林疏一见到她,眼眶忽地红了,鼻头酸酸的,在车上打好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妈妈!”   感觉你变了好多。   让他隔着栅栏一喊,葛秋婉浇水的动作顿了顿,停下来四处张望,整个人转了几转,愣是没往门口瞧一眼。   林疏心底泛酸,快步走过去,又喊了声:“妈。”声音比方才小得多。   葛秋婉这下彻底看见了他,高挑纤瘦的儿子大变活人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女人手中的喷壶落了地,不顾仪态,扯起碍事的裙子便匆匆奔来:“小疏?!”   葛秋婉又惊又喜,紧紧把儿子搂在怀中,嗔怪道:“怎么突然回来,也不说一声!”   “想你了,妈妈,”葛秋婉劲不小,林疏笑着被勒的胸骨隐隐作痛,他不想一上来就报悲让妈妈不开心,故意卖乖,“昨天晚上想的,今天一早就赶回来了。”   葛秋婉比谁都了解他,闻言稍稍松开手,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向空无一人的入口张望:“乖宝,谁送你回来的?”   “打车平台的司机。”   林疏含含糊糊的敷衍,推着他妈进屋,葛秋婉喜静,经历过白手起家的艰苦更不喜铺张浪费,偌大的独栋别墅没请几个佣人,清洁打扫是每周定时上门的家政负责。饭是保姆做的,偶尔葛秋婉也会下厨调剂口味。   正值午休时间,保姆已经把午饭撤走了,他不打招呼跑回来,自然也不会有剩余的给他吃,葛秋婉要亲自给他下面,被林疏连忙拦住她。   葛秋婉又看了一眼正门,诧异道:“小缚人呢?他回不来也该派人送你呀,打车算怎么回事?”   林疏不回答:“等我爸回来了再说,他人呢?还这么忙吗,晾你一个人在家,我们在全国富豪榜上进步了多少啊?”   葛秋婉叹了口气:“可不是吗,他这人老毛病,每个月不把分公司转一遍就放心不下,我没少说他,项目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转而,女人便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的把林疏押进书房坐着:“行了,我让你王姨通知你爸了,他最早也得晚上到B市,你先跟我说,什么事。”   “....不会是跟小缚有关系吧,你们吵架了?”   林疏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道:“妈——我失忆了,你儿子年轻了三岁。”   “对不起妈,我本来想好怎么铺垫后委婉的告诉你们的,结果见到你太激动全忘了.....”   葛秋婉:“......”   葛秋婉的脸色瞬间变了。她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突然睁大,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张合了几次却发不出声音。林疏看着她血色褪尽的脸,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又怕惊着她似的缩了回来,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   “妈?”他小声唤道。   葛秋婉猛地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胸口,指甲在真丝衣料上留下几道细小的褶皱。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病了?沈缚人呢?”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语气陡然尖锐起来,“他怎么照顾的你?”   “跟他没关系...”林疏被她突如其来的严厉吓了一跳,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就是发高烧的后遗症,医生说可能会慢慢恢复...”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扯了扯嘴角,好像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葛秋婉的眼神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玩笑开错了。   “胡说八道!”葛秋婉突然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桌子上的茶杯。瓷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但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抓住林疏的手腕就往门口拽,“现在就去医院!脑子烧坏了是能开玩笑的事吗?”   林疏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本能地往后缩:“妈,我真的没事...”他声音发虚,手腕在母亲掌心里不安地转动着。   像一盆冷水浇下,葛秋婉的动作突然凝滞,她慢慢松开手,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猛地别过脸去。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房间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我孩子怎么这么可怜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林疏从未听过的、心碎般的颤抖,葛秋婉抬手想擦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最后只能用手掌捂住脸,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这一哭把林疏哭的六神无主,他们最后还是没去成医院,林疏再三保证自己已经预约过医生,回到A市就去看,且身体状态佳,精神面貌好后,葛秋婉伤心的低泣才勉强化作哽咽,母子俩凑近了说小话,林疏把自己还记得什么,忘了什么三言两语交代清楚,终于能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妈,我为什么要回国,这三年发生什么了?”   葛秋婉听着,像给小宝宝顺气那样,一下下摩挲着林疏的小臂,闻言又叹了口气。   她不是个会修饰内心想法的人,情绪哪怕不写在脸上,也会体现在肢体语言中,对亲人尤甚,此时此刻,林疏就从她乱了节奏的拍打上看出了一种挣扎的犹豫——他从许海盛身上也见到过。   林疏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放轻语气:“我最相信的人只有你跟爸爸了,没事的妈,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承受的住。”   似是被他说动,葛秋婉低语道:“我知道,乖宝你想着在A国落地生根,打拼自己的事业,爸爸妈妈支持的你的选择,可人算不如天算,你毕业后的那一年,你爸在外地谈生意谈的太晚,晚上路况差,出了点小事故,他就近去当地的医院一查——”   "没   葛秋婉:“怀疑他是肺癌。”   林疏如坠冰窖,失声道:“那他在——”   葛秋婉连连摇头,手指冰凉,刚刚停下的眼泪再次开了闸:“你爸他没事....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年,片子拍了一个接一个,确认了是肺部结节,做了穿刺消融手术,后续定期检查复发的风险就不,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林疏瞳孔收缩,生怕下一句就是不好的转折。   葛秋婉咬牙:“可是那大半年...你放下A国的一切跑回来...你工作室的合约...你准备了那么久的作品....”   为人父母,无关事态紧急与否,最愧疚的无非是因为自己耽搁了子女前程。林家一向家风开明,尽管忙碌,从不会缺少对孩子感情上的关注,林疏的一切选择,哪怕突如其来他们都会尽力支持,同样,这份投入也换来孩子对父母的依恋,任何想法林疏都会向他们分享,包括自己在A国的各种展望。   林疏理解他们的别扭,也是货真价实的松了一口气,学葛秋婉说话缓和气氛:“妈,我爸劫后余生还不好好休养,这是他说没事就没事的吗?”   葛秋婉泪痕未干,白了他一眼,林疏吐了吐舌,心下却怅然若失。   所以,他回国的原因是因为父亲的身体?   这就是沈缚遮遮掩掩,宁愿撒漏洞百出的谎也不愿意说出的真相?   可是,有必要吗?这种情况,他别说放弃事业,让他放弃生命也在所不辞,更何况还是不幸中的万幸,不是不治之症,他没有失去亲人,怕他伤心更是说不通。   思来想去,疑点又回归到了男友身上。   “妈,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葛秋婉扭着身子,不跟他对视:“什么?都说了你爸晚上就回来。”   “不是,”林疏挠了挠下巴,问同龄人还好,问长辈就有些难以启齿,“我.....为什么会跟沈缚结婚,我们的婚约不是作废了吗,就,我是怎么原谅他的....”   葛秋婉干脆利落甩了他一句话:“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一个囚禁绑架我儿子的神经病的,同意你们结婚全是因为你喜欢。”   林疏:“.............”   “怎么可能!”   她依旧侧着身,让林疏看着她的半个背影,忿忿道:“本来都过去了你又提,别说我不明白,他们沈家人也不明白,你不在的这些年,沈家始终气短一寸,在生意场上处处让步,结果你回国了,转脸就跟沈缚领证了,把他们吓得够呛,追着我旁敲侧击,生怕你又不是自愿的。”   林疏:“....那你记得江临光吗,我男朋友,我跟他是怎么分开的?”   “...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你很少跟我分享你的感情生活,我知道你们分手还是通电话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才说你们前不久分开了。”   那就是回国前便分手了,这一点倒是能跟沈缚的说辞对上。   林疏正思考着,葛秋婉忽然间坐立难安起来,她撑着扶手起身,踱步到窗前,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天都快黑了,先下去把晚饭吃了吧,儿子。”   确实,情绪大起大落之间天色渐晚,透过落地窗向外眺望,远处的江景早已混沌不清,几只江鸥轻盈的掠过水面,泛起一连串的涟漪,倦鸟归巢。   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很不真实,失忆后发生的一切宛如做梦一样虚幻,他站起来,活动着久坐僵硬的脊柱,问:“原来你们也不理解我会跟沈缚结婚吗?”   葛秋婉半边身子已经迈了出去,闻言怔在原地:“是,是啊....”   “太好了。”   林疏由衷的微笑起来。   “我想跟他离婚,” 第10章 补药呀   晚餐时间,相对无言。   相比于葛秋婉的心事重重,林疏显得分外淡定。他嘴小,每夹一筷子菜放到碗里就要拌适量的米饭进去,集合成一个色香味俱全的饭团再放进嘴里。   做饭的王姨在林家干了少说也有十年,对少爷的口味了如指掌,饶是林疏再挑嘴也能应付过来。   葛秋婉几欲开口,抬头看见吃得正香、两腮鼓起如同仓鼠的儿子,又把话憋了回去。   相安无事地吃完这顿饭,葛秋婉转了转杯子,道:“你说的离婚,小缚知道吗?”   “不知道,”林疏仔仔细细擦去唇边沾上的油渍,摇头:“告诉他我还能顺利回来吗?”   葛秋婉抿了口水:“离婚这事,要不还是再想想吧。”   “你们年轻人的感情变化我不懂,可哪怕失忆了,决定跟他结婚的人还是你。这日子怎么说也一块过了三年,离婚容易,万一你想起来了,后悔了怎么办?”   林疏愣住了:“不会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   “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的人,都没办法理解我会跟他结婚,不是吗?”   “而且,妈,我越了解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林疏舔了舔虎牙尖,抛出他认为最大的疑点:“我失忆得很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按常理来讲,你失忆了,问这问那,爸会做什么?”   葛秋婉:“假设点好的——我问他就告诉我呗,还能有什么?”   “对,可沈缚他骗我,”林疏打了个响指,“他把我回国的原因归咎于临光,说我分手了,因为伤心才回国,这可能吗?太离谱了。”   “......”   葛秋婉却沉默下来。   再一次地,林疏从母亲身上看到了那种非同寻常的犹豫。假如搬来一台高速摄像机,将这个过程细细拆分,林疏一定能从中看出谨慎、紧张、小心到极点的思索,像蜘蛛在编织它的网,从已知的一端连向未知的彼岸。   葛秋婉也在撒一个谎,这个谎言注定要与他人口中的融为一体,而她并不知晓整体的框架,唯有竭尽全力处理好自己这部分,不让网中麻痹的蝴蝶察觉。   葛秋婉说得很慢:”他怕你伤心吧。我们去前几个医院检查的时候,业内名医都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结果,但话里话外暗示的意思很不乐观,勒令你爸立刻停止手头上的工作。这些活儿不能没人决策,我只能分担一部分,更多的还是落到了你头上......你本来身子就弱,一边忙你爸的事,一边跟国外的项目交割,我眼瞅着你越来越瘦......”   眼看着葛秋婉再说下去就要把眼泪就着水喝了,林疏无奈又强硬地打断她的话:   “如果这样,省略你说的过程,直接告诉我爸的病好了不可以吗?我总不会连这点情绪都消化不了。”   葛秋婉并不认同:“明明不说连这点情绪都可以不让你承受的。换成是我失忆了,你会说吗?但凡爱你的人总会尽他所能让你规避残忍的现实。”   “......?”   好肉麻。   “妈——”林疏不敢相信地拖长尾音,质问道,“你是在给沈缚解释吗?刚才有个人在书房跟我说什么原不原谅来着,我们不是一条战线的吗?”   葛秋婉大概也觉得自己前后矛盾,梗住了,又喝了口水:“什么战不战线的....咳!”   这口水咽得太急,她呛着了,咳嗽着也要说:“我说的哪里有错,沈缚跟你结婚总不会是出于恨吧。”   “为什么不会,”林疏微眯着眼,“以前不是,如今可未必。妈,别再用小时候的关系代入我们了,他从一生下来就是个精神病院的漏网之鱼,披了个正常人的皮而已,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用常人的思维想他。”   葛秋婉再度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你这么坚决,失忆这几天跟他接触下来,他给你留下的印象跟过去相比,就没有一点不同吗?”   过去是什么印象?   林疏细细盘点沈缚都干了些什么:撒谎;串通旁人撒谎;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还是想掌控他的行踪。   总结一下就是:不诚实,不够尊重他,对他的控制欲太强....等等,懒得回忆更多了。   总结完毕,林疏认真道:“一点都没有。”   “哦——非得说,就是更会伪装自己了吧,坑蒙拐骗的话术也精进了不少。妈,你说的问题我都考虑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样,回国后,我焦头烂额地分不出多余心思,就被他伪装出来的表象给骗了呢?”   葛秋婉也很认真:“这个想法很有趣,但你只是焦头烂额,不是变成弱智了吧,民政局你不去□□,婚会自己结吗?”   “没错,”林疏压低声音,“我不是笨蛋,所以,极有可能是他利用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胁迫我同意。”   “随着时间推移,他用来胁迫我的东西,对我来说也许不那么重要了,因此发现我失忆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再次威胁我就范,而是试图靠谎言打感情牌,让我相信,我跟他是真心实意在一起的。”   “这不是他最擅长干的吗?或许二十六岁的我也在筹划着摆脱他。”   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从已有的情报出发,他的逻辑太过自洽,葛秋婉怔住了,举起杯子,发现里头没水了又放下。保姆早在他们谈话前就识趣地退回房间,因此没人给她续上新的。   林疏理所应当地承担了这份职责。王姨煮了花茶泡在厨房的保温壶里,怕被碰倒放的位置比较靠里。林疏对家里厨房的布局不够熟悉,端着杯子一点点看过去,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疑似保温壶的设备。拿回餐桌上时葛秋婉竟然不在。   林疏把滚烫的茶稳稳当当地沏进杯中,顿时满屋馥郁的花香。他顺口提醒了一声:“妈!好了!”   他以为葛秋婉去了盥洗室,没有回应也没有在意。可几分钟后,葛秋婉推开连接后院的门进来,林疏才发现她是去打电话了。   看见儿子在等她,葛秋婉似是没想到,略显尴尬地后退半步,先一步解释了起来:“这么晚了,问问你爸到哪了。”   林疏不疑有他,建议道:“别着急往回赶了,明早再说。”   “已经在路上了,”葛秋婉道,“要是困就先睡。”   -   林宗嵛归家时,已近凌晨,家中唯有客厅亮着一盏灯,许久未见的儿子托着腮等他,圆钝的五官在微弱的光照下袒露出近乎圣洁的美。   父子相见,总归不会像跟妈妈一样腻歪。林宗嵛为人严肃方正,在生意人里称得上寡言少语,林疏跟他亲近,也不怎么用语言表达。   对视一眼,林宗嵛不说话,林疏就绞尽脑汁编一个开场白:   “爸.....我妈刚睡了,你再早回来一刻钟她还强撑着等呢。”   林宗嵛点点头,大步向前,给了儿子一个拥抱。虬劲有力的大掌拍下来,林疏好悬没被拍散架,被挤压得轻轻“啊”了一声,乐呵道:“爸,看你这么有劲我就放心了。”   “油嘴滑舌。”林宗嵛松开手,复又拍了拍林疏的肩。   再煽情下去林疏就有点不自在了,他想切入正题:“爸,我有话要说。”   不成想,林宗嵛抬了抬手,道:“秋婉给我在电话里大致说明了你的情况。小疏,你也该去睡觉,这种病不能熬夜。”   林疏不满:“做了穿刺手术还在全国到处跑的人是谁?”   “我在飞机上休息过了,你呢?”   林宗嵛微微蹙眉:“回屋睡觉,有什么事等醒了再说。”   林疏拉下唇角,不情不愿道:“至于吗....我就问几个问题行不?问完马上睡。”   一转身,方才刚歇下的女人穿着睡衣,扶着楼梯把手,静立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望着他们。   “妈?把你吵醒了?”   间隔着林疏,夫妻二人遥遥对视,彼此透过对方的视线默契地交换了什么,达成了共识。葛秋婉出言道:“你爸说的没错,接到人就够了,剩下的等到大脑清明的时候再聊,快去睡吧。”   葛秋婉不容拒绝道:“快去!”   你一言我一语,双重压迫下,林疏摸了摸鼻尖,灰溜溜地上楼。他的房间定期有人收拾,空气中能闻到不轻不重的清洁剂味,崭新的床单平整地铺在紧贴墙面的床上。简单洗漱过后,林疏站在床边端详了一下,不舍得一口气破坏掉这严丝合缝的一幕,蹑手蹑脚地翻身上床,尽量不使它产生褶皱。   即便身体很疲惫,也毫无睡意。林疏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手机没电了。   !   现实生活太充实,林疏浑然忘却了自己兜里还揣着个电子产品的事,偶尔摸到了也以为没人找他,懒得打开看。   原来是早关机了。   连上电后过了会儿才开机,通知栏处的电池显示着岌岌可危的一个电,由于电量不足,用起来很卡。林疏耐心等了几秒,不得不跟屏保上两个歪歪扭扭贴在一起的雪人大眼瞪小眼。   ....这该不会是他跟沈缚堆的吧?   好丑。   应该不是,他的手不可能搓出这么崎岖的雪球,坑坑洼洼连幼儿园水平都不如。   充电线比较给力,很快,电量就窜了一格,变成了数字5。手机自动解除省电模式,连上流量,顷刻间,宛如洪水般的绿色聊天软件消息喷薄而至!嗡嗡嗡的提示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响,林疏哆嗦了一下,险些失手把手机摔出去,连忙开了静音。   密码是:1——1——2——7   来不及思考别的,林疏马不停蹄地点开微信,预想中的繁忙景象却并没有出现——置顶下方有个新加上的黄毛,对话框中赫然一个猩红的99+   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发的:   季麟:你不回复我好担心QAQ,睡不着去做了五组卧推。   ....这么多消息,全是一个人发的。   林疏踌躇着点开,寻思着打这么多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报个平安。   下一秒,季麟又发来一条:【图片】   季麟:成果展示,感觉自己真的很棒!   林疏:”.....”   他默默退了出去,给正经牵挂他的谢飞云简单回复了两句。   置顶上的”SF”忘记卸下来了,很碍眼,亮着一个小红点:   SF:回家了吗?   间隔一段时间。   SF:到了吗?   SF: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最新一条来自半小时前,只有一个字:   SF:不。   不?什么不?   不小心点到的还是说在骗他回复。   林疏回复:   木木:?   林疏点击取消置顶,退出去,干干净净的页面,除了那几个人以外,竟然再没人跟他联系。通讯录的好友加起来超不过二十人。   可电话簿里存着的那一堆“x总”是怎么回事。   他不工作吗?   林疏百思不得其解,翻腾来翻腾去,突然意识到一个盲区。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还有一个微信号。 第11章 江临光   林疏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他第二个账号。   头像很眼熟,是那张屏保里的小雪人,被截了半张脸出来,在它身边的大雪人则漏了一只眼睛,半个鼻子。   林疏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情头。   果不其然,成功切换账号后,数个置顶中,其中一个的头像正是屏保里的大雪人。   昵称……昵称是……   “有事找老公^_^”   …………..这是谁……   点开。   沈缚。   他怎么也有另一个号。   ………….   林疏好像有点死了。   林疏好像OOC了。   沈缚是不是给他下药了,其实失忆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药过期了吧……   林疏轻轻放下手机,失去高光的眼神呆滞。   片刻后,重新亮起,林疏想起来他是不爱用颜文字的,所以此备注说不定是沈缚私自改的,并且强制他不得改回。   原来如此。   火速改名撤置顶一条龙,林疏拍了拍涨红的脸,才有闲心浏览这个账号的其他内容。   很明显他的想法没有错,二十六岁的林疏对工作跟生活做了界限不严格的区分,一个号为主号,好友列表十分庞杂,各种群聊私聊的小红点密密麻麻,另一个则是小号,看上去不常用,或许是为了能及时地收到某人的消息才会打开。   一个叫“菲菲”的人给他发的消息最多,林疏简单翻了翻,每天的对话都固定在下午——应该是临近下班时间———向他汇报一些会议的结果,项目的进程,夹杂着几份文件。   而他的回答千篇一律地简略:   “好。”   “收到。”   “可以。”   偶尔有几句长的,也是在对“菲菲”发的内容提问题跟意见。   原来二十六岁的他对下属这么高冷,走的是职场冷淡风。   失忆后他跟“菲菲”的聊天记录便断了,一天没回复还好,第二天“菲菲”便忍不住打破人机模式,问“林总,这个报告需要您看一下。”   随后接着发新的内容过来。   “菲菲”是他的秘书吗?   林疏眉心紧蹙,点开她说的报告一行行看下去,把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啃秃了一小块。   看不懂。   这都是什么……怎么有好多数字……呃这个是公式吗……金额好像还蛮高的……他不是艺术生吗这一堆数据是怎么回事……   防止他胡说八道搅黄文件上高达九位数的不明项目,林疏选择了接着装死。   菲菲,对不起。   尽管满腹疑问,这个点了他也不好去打扰谁,林疏点开了同样冒红点的朋友圈。   开幕雷击:   林疏:纪念日,晚餐,三周年快乐。   【图片1:烛光晚餐之鲜切三文鱼拼盘】   【图片2:一双修长宽大的手,正优雅地将牛排分成小块】   【图片3:两枚交叠的铂金戒指,一大一小,底部刻着一串花哨的字符】   【省略其余六张摆盘精美的菜品跟灯光璀璨的江上夜景图】   数不清的点赞,下面的评论拉到底全是清一色的祝福。   有人问:这是换新戒指了?   过去的他回复:没有,摆拍的。   林疏凝视着无名指上严丝合缝的戒指,事发以来,只有沈缚为了证明他们的婚姻关系点明过它的存在,余下的时间,这枚婚戒如同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融进了他的皮肤,无法引起他的半点关注。   他想摘下来看看背面的文字,可脱到关节处就卡住了,那里好像增生了一处额外的骨头,怎么旋转,换角度都无济于事。   薄如纸的肌肤摩擦几下红了一大片,林疏疼得直咧嘴,立刻打消了强行把戒指拽下的想法。   心惊胆战地接着往下翻了几条,剩下的内容都很正常,花草,风景。二十六岁的他不经常发朋友圈,每条之间间隔着几个月的距离,也不怎么回复评论,导致现在的林疏掌握不了什么信息。   所幸,没有关于沈缚的内容了。   放下手机时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身体差还要熬夜的报应就是心跳加速,头昏脑胀,林疏还是不困,就是身体的不适令他心情烦躁,下意识翻了个身,平顺的床单到底还是布满了使用后的褶皱。   他久违地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江临光。   那是林疏落地A国的第一个学年,他来得匆忙,在国内准备的时间短暂,意向报考的艺术学院入学条件又高得吓人,林疏不得不全部投入到了学习上,正常留学生在国内应该提前规划好的出行攻略,租房地段,当地的特别规定,林疏一概不知。   机会与从容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林疏没有准备,他只有钱。   有钱也行。   可是他懒又娇气,只身来到异国他乡,面临人种与语言上的隔阂,难免在生活中会感到受挫与失落,发现走到哪里,还是会对来自同一个国家的人抱有莫名的好感,跟下意识的信任。   江临光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一年一度的新生开学交流会上。会场人头攒动,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包围的小学弟,即便身旁就是个纯正的白男,小学弟依旧白得亮眼,是那种匀称透亮的肤色,像是叠加三次的白颜料。   小学弟看上去心情不愉,头发长了,头顶乌黑的发丝毛躁地翘起几根,未经搭理的刘海凌乱地糊在脸上,小学弟不住地用手去拨,红艳的双唇越抿越紧,邻座的白男还若有似无地用肌肉膨胀的臂膀挤他,可怜得要命。   学生会的同僚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挤眉弄眼道:“哦,可怜的漂亮女孩,那头白皮熊快要倒在她身上了,江,你怎么不去英雄救美。”   江临光从到场人员名单中抬起头:“他是男生。”   林疏被拎到最前面无人的空座上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没人告诉他外国人身上的味道这么大!要吐了!   “还好吗?同学。”江临光用英语问。   亚洲面孔的学长关切地递过一张面巾纸,他身上的香水气不浓,是淡淡的柠檬香与佛手柑,恰巧将林疏从闭气晕倒的窘境中解救。   林疏感激道:“谢谢....”说成了中文。   他一愣,刚准备换成英语,就见江临光笑了笑,摆手道:“就说中文吧,我的父母都是华裔。”   碰上好心同胞,还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身上有好闻味道的同胞,林疏高兴了,发丝扎眼也不在乎了,冲江临光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很主动地要加学长的联系方式,以便日后有什么不懂的能够虚心求教。   江临光同意了,也确实帮了人生地不熟的林疏很多,外加他们是同一个专业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林疏求助最多的人。   再往后过了大半年,林疏逐渐适应了在市区与学校来往通勤的生活,也凭借过人的专业能力在同学中脱颖而出,又因为姣好的外貌在各种社交活动中备受欢迎,只要他需要,随便在ins,ig上发个动态,分分钟想要帮忙的人便会在私信里亮出红点。   在国内上学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林疏十分适应,但相对应的,好友多了,江临光在他常用联系人里的位置便逐渐下滑,每回想起时林疏总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像个喜新忘旧的人,是个不合格的朋友。   他请江临光去当地最贵的餐厅吃饭,结果预定时没弄清楚不同位置的意思,闹了个乌龙。   等到了地方,他们盯着桌布上散落的玫瑰花瓣,没来得及觉得尴尬,两个西装革履的白人便走到他们身后,拉起了优美的小提琴伴奏,节奏缱绻舒缓,是个暧昧的情歌。   紧接着,爱心形状的蜡烛跟着隆重的前菜上桌了。   林疏:“.....”   江临光:“......”   林疏:“......?“   江临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学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林疏半点没觉得好笑,那玫瑰香薰流下来的蜡泪就跟滴在他脸上似的,泛起火辣辣的红。   林疏眼神涣散,林疏不知所措,林疏妄图解释一下:“...这家餐厅好特别啊哈哈.....对不起我外语水平还是不过关。”   “啊,不是的,没有在笑话你。”   “全州也就这家店把观景台的位置划分成情侣专属了,常客一不留神就会看错,别说你是第一次点。”   原来是这样,林疏小鸡啄米式点头,好受了些,“哦”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笑?”   江临光:“......”   江临光强忍笑意:“嗯....就是觉得你特别可爱,嗯,可爱。”   林疏:“。”   被同性用这种词形容,林疏抖了抖,一种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说不上反感,就是觉得怪,他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想说我笨就直说嘛,你还会用反语呢。”   “......”   在林疏不解的目光中,江临光再次笑弯了腰。   牛排不好切,林疏最讨厌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吃牛排,一方面是他的胃不喜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老拿捏不好刀叉的着力点,切得走样不说,看上去不够体面。   在家里,保姆要做都会提前给他分成小块。在外面,朋友们都清楚他的口味,不会点,而个别几个他做不了主的场合,沈缚都会把自己的那份分好,换给他。   今晚还是他到A国之后,第一回吃这种东西。   林疏想要假装看不到放在自己正前方的盘子,拿着小勺一点点挖着土豆泥吃,装了几下,肚子就开始违背他意愿地咕咕叫。   江临光把自己那份熟练流畅地分好了,换给他:“他们配的酱汁都有点辣,放多少看你口味。”   林疏实在不想再丢人了,垂死挣扎:“我不爱吃。”   江临光信了,抬手示意侍应生想更换主菜,手腕刚刚升到半空就被林疏一把按下,在又轻又薄的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沉醉在自己小提琴艺术中的老外吓得立正了。   林疏:“不,不用.....凑活...凑活吧....”   林疏:“......”   啊啊啊啊啊!   历尽千尴万尬,这顿有专人伴奏的浪漫约会餐,就这样配着两个穿休闲装的好朋友结束了,因为位置需要提前预约,不能随便更换,且再出去找饭吃,林疏也选不到合适的位置,看江临光怡然自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埋头苦吃。   还是在一起后他才知道,江临光是这家店的VIP,有专属的会员包厢,无需预定,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但那都是后话了,起码这顿饭请完,明面上林疏还清了人情,生活跟学业也步入正轨,再没有跟江临光有额外接触的机会,他们的关系甚至一度从朋友降格到了“不错的同学”上,在校园里不经意碰见了,顺路的话江临光会跟他一起走,他们聊聊最近的新闻,画展,然后在分岔口就此别过。   时间久了,或许缘分就会这样到此为止。   转折点就发生在林疏快要忘记这么个人的那天。 第12章 豪码吃   A国年轻人的夜生活总离不开酒精。   林疏也不能免俗,他不能喝酒,喝一点就上脸,再喝一点全身都红,但不是不爱喝,他喜欢冰啤灌进喉咙时,低温与体温剧烈碰撞产生的刺激感,没人管就会喝很多。   以前是有人管的,沈缚大概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唯一一个奉行“未成年禁止饮酒”的奇葩,且这个条款仅管辖林疏一个人,每每狐朋狗友相聚,冒气泡的各类啤酒中总会有一个人举着格格不入的饮料。   把希望寄托于“不是我想喝的是他盛情难却”的话术也是没有用的,沈缚约束他,也插手他的朋友,这些二世祖无论有多么混,都被沈缚间接或者亲自找过,直接导致有林疏在的局,画面就跟开了宝宝巴士一样和谐,抽烟的不见踪影,喝酒的也得先给林疏选好饮料,最后他们之中还得选出几个人保持清醒,以防万一。   这个万一当然是保证林疏的安全。   终于没人管了,他盯着吧台上七零八落的酒瓶,反倒有些不适应起来,他的同学在一旁已经玩嗨了,男男女女身影交叠,谈笑声不绝于耳,当然有人围着林疏打转,殷勤地给他续酒,加冰,唾沫横飞地撑着吧台跟他搭话,话题净是些天气,足球,乃至他们某个学院老师的私生活。   隔三岔五,还有来源不明的特调送过来,全是请林疏喝的。   他很有警惕心地婉拒了,退不回去的就摆在那里,一口一口抿他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来搭讪的人。   一口,两口,三口...   一杯,两杯,三杯...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林疏受不了了,径自寻了个僻静处躲着,离了卡座就没地方坐,他就倚着墙发呆。   好无聊。   这样喝酒有什么乐趣?还不如买一提,拿回家喝。   正想着,他被人拍了拍肩,一扭头,是一堵黑漆漆的墙——哦不是,黑漆漆的胸膛。   一个穿衬衫的黑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身量上比他将近高出了两个头,臂膀宽阔,暴起的青筋盘踞在露出的小臂上,衬衫不只是故意没穿好,还是实在容纳不下两坨夸张的胸肌,松垮地开着领口,林疏被迫看到了里面整整齐齐,线条分明的八块腹肌。   哪来的黑玉米精。   出于礼貌,林疏笑了一下,问:“有什么事吗?”   黑玉米也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问:“豪码吃?”   ?   “……什么?”林疏蹙眉,以为自己被音响震聋了,稍微往前靠了靠,“能再说一遍吗?”   黑玉米笑得更开心了,像见到肉的狗,迫不及待地把他往怀里扯,林疏可怜的小身板在他面前就像是小鸡见老鹰一般,肤色鲜明的对比更是引得这附近的人频频侧目。   黑玉米更急迫地重复了一遍,这回他不等林疏再欲擒故纵了,直接从钱包里抽出所有绿色钞票,从背后一路往下,卷起来塞进他的牛仔裤后兜里,兜太小了,还塞了两次。   “五千刀,够不够?”   林疏:“………………”   他再傻也该反应过来了,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后,被羞辱的屈辱感霎时涌上心头,巨大的体型差令人清醒,林疏攥紧拳头,极力压抑着一拳揍上去的冲动,伺机从壮汉充满威胁性的臂弯中脱身,向人多的地方移动,暴躁道:“……滚!”   黑人追上来,似乎非常想让林疏接他的单:“别害怕……你太小了,我不会全进去的,我会轻轻的,你可以只给我摸……别跑!”   林疏十分后悔自己修养太好,没学脏话,只能听得懂却说不出口。   活了这么久,这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直白地性骚扰他,林疏听着想吐,又怕吐到这个变态同性恋身上让他爽了,屁股兜里的一沓钱触感分明,林疏灵机一动,将钱高高抛起,往空中一撒。   如同烈火烹油时的一瓢冷水,嘈杂喧嚣的人群刹那间沸腾起来,醉醺醺的人们揉搓着眼睛,待看清天上下落的是什么后疯了一般奔涌上前,争先恐后地扑抢着四散的纸币。   场面一时间难以控制,惊动了正门处的安保人员,刺耳的音乐声停了,台上的DJ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慌慌张张地跑去后台。   在持枪合法的国外,人员密集场所爆发的骚乱对人们的神经挑战极大,林疏被四散的人群所吞没,在暗处得意地旁观黑玉米被赶来的保安围住盘问,为防止殃及己身,他没有多留,拿回自己留在椅子上的外套就要走人。   刚走没几步,林疏就停下了。   怎么感觉腿软绵绵的。   他又走了几步,连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松懈后,身体上的异常后知后觉地反馈上脑,胃部受了方才的刺激,含着一堆冰凉的啤酒,正不满地用痉挛向主人抗议。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林疏强撑着,保持所剩无几的清明,想着走出这个酒吧,坐上计程车就是胜利,可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又被人拍了拍,这回好一点了,来人是他的一个白人同学。   白人同学绷着脸,毛遂自荐:“林,我可以吗?”   林疏腿软到快跪下了,酒精麻痹着他的口舌:“可、可以什么?”   “可以送你回家,然后跟你共度一个美好温馨舒适浪漫的夜晚吗?”   白人同学轻咳道:“我跟着你,全部听到了——林,别信他说的不全进去,你的肚皮很薄,他会把你捅破的,而且他很粗暴,你会肚子痛,而我不同,我只能顶到你的这里。”   他点了点林疏肚脐附近。   白人同学试图列举自己的加分项:“我是处男。”   “我是粉色的,看着比较好看,遇到你之后还会定期去做毛发管理,每天坚持吃菠萝,我知道你喜欢好闻的味道,它吃起来应该是甜的了,还有……”   白人同学想起来了:“每周科学锻炼臀内肌,提高爆发力,增强持久度。”   “麦克,”林疏晃了晃脑袋,把眼前飞舞的金星甩掉,“我知道你的全名,你的学号,你的专业,你的寝室,你的家庭住址,我还有你的入学照片,你父母的联系方式。”   “你说的话已经构成了对我的骚扰与精神性侵,我完全可以离开这里后立刻上报学校进行处理,所以,道歉还是户籍?”   麦克:“……”   麦克颤抖着走掉了。   这个小插曲成功浪费掉了林疏能控制四肢的最后一段时间,凭他这个状态,出门也是被抢劫的命,林疏服了,他扶着墙掏出手机,打给他唯一信任的一个人。   从接电话到出现在酒吧门口,江临光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跟在礼堂那次一样,只一眼他便发现了蜷缩得像个鹌鹑,抱着脑袋挤在角落里的林疏。   林疏走不了路,又抗拒他公主抱,无奈,江临光把他背在身上,身条细瘦的小学弟意料之中的轻,跟片羽毛似的挂在身上。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江临光问。   林疏迷迷糊糊的,眉心拧着一个死结:“因为,不听话……”   “不听话?”   “我……不听话,喝酒,我不能喝酒,我……”   林疏“我”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没了下文,江临光以为他睡着了,本就稳当的步幅缩小了些,尽量不惊动陷入梦境中的人。   谁知,小学弟忽然抽动了一下,五指扣住他的肩头,幽幽道:“忘记问了,你是gay吗?”   江临光:“……”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像是人喝多了说的胡话,江临光本想一笑置之,可林疏不知为何,见他不吭声,却来了劲,五指并拢比作手刀,恶狠狠地压在他的颈动脉处:“说!你是不是同性恋!”   江临光:“……”   江临光轻松道:“我是啊。”   林疏:“……”   林疏哆嗦着嗓子:“果真吗?”   “………”江临光扭头瞥了他一眼,粉雕玉砌的美人面,此刻已经红得不正常了,水润的眼珠对不上焦,双眼不自然地眨着,像是要昏过去,但又斗争着不闭眼。   “真的。”江临光轻笑。   这回换成林疏不吭声了,把头深深地低下去,额头抵着他同性恋学长的肩颈,看不出是没意识了还是在沉思。   俄而,林疏幽幽问:“我们要去哪?”   江临光答:“我家,或者宾馆,你选一个?”   林疏:“……”   三秒钟后,林疏嚎啕大哭,断了线的水珠不要钱一样劈里啪啦落下来,边哭边发抖,拼命扣着托在他膝弯处的手,想从江临光背上爬下来。   江临光难得愣住了,本能地按住乱动的人防止他摔下去,四肢交缠之间,林疏哭得喘不上气,吓破胆似的害怕道:   “别睡我呀!别睡我!”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紧紧捂住肚子:“会出人命的……”   江临光气笑了:“林疏,你说什么呢?谁要睡你?”   林疏根本不搭理他,就想着怎么躲远一点,七扭八歪地动来动去,扯着江临光的衣服赖着不走。运输物极度不配合,搬运工唯有来硬的,江临光怕他这样在车上乱动有个好歹,最后还是选择了酒吧附近能找到的最好的宾馆,办理入住时,前台的小姐看着软绵绵的林疏,欲言又止,看江临光的眼神像看一条狗。   江临光:“……”   别这样。   照顾一个意识全无的人很难,照顾一个意识全无,还具有高强度攻击性的人更难,起码当林疏终于清醒时,凌乱的大床没给他任何产生误会的余地,因为江临光就坐在床边上,托着下巴闭目养神,有一道泛红的口子,从下颌线延伸到腮部,不严重,但看着吓人。   他一动,江临光立刻醒了。   见林疏张着嘴发愣,他点了点自己的伤口,问:“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林疏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说记得还是不记得。   江临光却并没有给他忘记的机会:   “没睡你。”   “我是gay。” 第13章 宝宝 林总 求离婚   睁开眼,入目所见是熟悉的天花板,云山别墅独有的鸟鸣从远方传来。   林疏久久回不过神,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江临光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却是虚假的,困在清醒与混沌的交界线,被两个世界一分为二,心停留在过去,人却被投掷到了现在。   要是那个梦能持续下去就好了,让他再经历一遍跟江临光相爱,让他看到这份感情是如何结束的,哪怕代价是永远沉睡。   王姨敲门叫他:“少爷,该起床了。”   还是要回到现实。   早餐摆了一桌,很清淡的口味,内容是传统的中式,鸡丝香菇粥配葱油小饼,外加几碟爽口小菜,米香裹挟着鲜甜的肉味飘得到处都是,林疏鼻尖抽动,嗅了嗅,人还消沉着,胃很不争气地发出响声。   然而餐桌上,早已坐好等待他的父母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林宗嵛面色凝重,葛秋婉看到他才露出一个笑脸,连忙起身把儿子拉到座位上,夹了一筷子菜过去。   林宗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葛秋婉挥挥手:“孩子饿了,让他先吃。”   林疏:“……”   “不吃了,你们说吧。”   林疏坐直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闪过一万种猜测。   “是关于你跟沈缚离婚的事情。”林宗嵛拍了拍妻子阻拦的手,示意让他来说,“我跟秋婉商量过了,小疏,还是再想想吧。”   “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婚姻不是儿戏,更何况你们的背后还有公司的利益,公司的背后又是无数人的工作跟投资,离婚说起来容易,这些财产怎么分割?真要算后面的账,等着你的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什么都不记得,能处理得了吗?”   林宗嵛浑厚的嗓音,不刻意修饰听上去就稍微有点直接。   葛秋婉按捺不住,柔声道:“别听你爸扯那么多,没那么复杂的,乖宝,我跟你爸的意思是,离婚的事我们不是不同意,缓一缓,可以吗?等你把病治好再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林疏静静听着,举起勺子搅动碗里晶莹剔透的米粒,勺体碰撞到陶瓷碗的边缘,制造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他不想跟父母把话说死,只道:“可是什么时候能治好呢,治疗的时候该怎么办,不见沈缚?躲在家里吗?”   “一个月可以,一年呢,两年呢?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疏放下勺子,语气里不免有些委屈:“你们真的能接受沈缚做你们的女婿吗?”   葛秋婉见不得儿子撇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我们其实是无所谓的,乖宝,妈知道你无论怎么样都能过得很好,妈也能给你兜底,就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冲动之下的任何决定,都会导致不可承受的代价,这才刚开始不是吗,你怎么知道好不了?”   林疏不是傻子,他听得懂母亲欲语还休的言外之意:“妈,你还是怕我后悔。”   葛秋婉没办法,偏过头沉默,回避这个问题。   林疏想不到该说什么,只管埋头往嘴里送粥。   林宗嵛给这场精心准备后的短暂对话做了总结:“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建议,林疏,别心急,再想想。”   一家人团聚后的第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林疏感觉到了背叛,是他难以理解的,也无法接受的背叛,来自他最爱的爸爸妈妈。   实际上,从失忆开始,他就在经历这样的背叛,许海盛还能称得上一句“情有可原”,因为他在林疏跟沈缚的矛盾中仅仅是个看客,可林宗嵛和葛秋婉呢,连他们都要站在与他相悖的一边,默许甚至赞同这桩婚姻的持续吗?   那他当初毅然决然地离开是为了什么?   就凭许海盛口中的“你们的感情很好”?   林疏相信,倘若他跟江临光结婚,也会获得一样的评价。   那为什么要选择沈缚?   他的大号上,沈缚没有来消息,倒是那个菲菲,还在坚持不懈地联系他,不过不是在发工作,而是关心起了他的身体。   菲菲:才知道您生病了(哭)   菲菲:林总,千万要保重身体呀,我们等您回来。   菲菲:(花朵)(花朵)(哭)   还有一些其他人发的消息,也是有关于他生病的,纷纷祝他早日康复。   林疏想炸毛了,手一哆嗦差点打出去一句“谁告诉你们的,说我得的什么病?”,失忆不是寻常的感冒发烧,如今他连自己在哪里就业,在干什么工作都不知道,万一大家都知道他失忆了,很难保证手下的项目跟人不会出岔子。   他想了想都有谁知道他失忆了,谁有资格代表他去通知员工。   沈缚。   他的“老公”。   应该没那么蠢吧。   大号的沈缚没有来消息,那就还是在小号,林疏咬着唇切换账号,面无表情地在心底打腹稿,想着该怎么以最高效简练的方式把自己目前的事业问明白。   哦,他忘了,昨晚那句莫名其妙的“不”是什么意思,沈缚还没回答。   账号切换完毕,信息加载了两秒才弹出最新的。   SF:不离婚。   SF:在你想起来一切之前,我不会同意。   ……   消息是昨晚的,而沈缚应该来不及在他身上放窃听器,也就是说,在他向葛秋婉提出离婚的想法时,葛秋婉一刻都等不及,反手就将这个“噩耗”报给了沈缚。   林疏想起葛秋婉趁他离开跑去屋外打的那通电话,总是过分在意仪态的女人,在被他发现时的神情是那么的慌乱,关门时心不在焉,险些夹住手指。也是,如果电话那头的人是林宗嵛,葛秋婉有必要这样避着他们的儿子吗?   林疏缓缓握拳,无力与愤慨混合着心火爆裂燃烧,昨晚在书房中,葛秋婉那句不假思索的“反正我不会原谅”还回荡在耳边。   他从未觉得母亲如此矛盾过。   问题一再收束集中,疑点重重,朋友,家人,要么一概不知,要么含糊其辞,各持一套说法,各方合力,力图构筑起一套完整的逻辑链,让林疏彻底信服,接受当下的一切,不再对过去产生任何好奇。   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他也不要寄希望于旁人,得到真假难辨的回答了,就由他独自拼凑调查,这样就好。   他无视了沈缚的回复,敲字道:   木木:在吗,有事要问。   木木:我发现我还有一个微信号,上面加着很多人,我都不认识。   木木:我想知道,他们都是谁,二十六岁的我在做什么。   沈缚问他:方便接电话么?   林疏没有废话,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那边接通了。   “好了,说吧。”   沈缚顿了一下,叫他:“宝宝——”   “别叫我宝宝,”林疏格外严酷,“叫我林总。”   沈缚:“……”   -   下午三点五十八分,林总结束了跟沈总的跨市电话会议,以下是他的会议记录:   1-林总回国后仍然致力于创办个人工作室的梦想,奈何独木难支,幸好有沈总慧眼识珠,倾力相助,于是二人合伙(林总负责干,沈总负责掏钱)助力林总实现了梦想。   2-林总非常信任他的合伙人沈总,以至于他的工作室就是挂靠在沈总的大公司旗下,负责承办投标来的各类项目。   3-沈总非常信任他的合伙人林总,结婚的时候送给林总他公司的股份若干,不小心给的有点多了,林总一跃成为该公司的第二个老板。   4-菲菲是他的贴身助理,秘书,全名魏菲。   记录完毕。   -   木木:菲菲一直让我看一份报告,我看不懂,没有回复没问题吧。   沈总:嗯,我知道,魏菲请示给我后已经交给别人去做了。   沈总:宝宝,公司的事你不用管,好好休息,我把饭谱发给妈了,按时吃,里面有几道菜里有胡萝卜,别挑食。   沈总:还有别的问题吗?   木木:求离婚。   沈总:不行哦,我不同意。   木木:那我也不同意。   木木:你们沈家的公司现在也有我的一部分了吧,你凭什么管我的公司。   木木: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回去。 第14章 凸点 螺旋 超薄 薄荷   从家离开时意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葛秋婉执意要沈缚开车过来接他,林疏坚定拒绝了。他没跟母亲挑明那通电话,没必要,就算要质问他也只会去质问沈缚,不然平白增添葛秋婉的伤心。   季麟是个随叫随到的好司机。到了约定的碰头地点,林疏瞅见一辆成熟稳重严肃认真的黑色大G,又瞅见驾驶位上戴墨镜的黑发青年,耳朵上空空空如也,以为自己上错车了,下意识道了声歉就要走。   “欸,林疏林疏,是我呀。”季麟连忙探出头叫住他。   “……”林疏大跌眼镜,“你这是走商务风路线了?”   季麟把墨镜一摘,得意道:“为了见叔叔阿姨,专门准备的,这可是难得能拜会他们的机会,必须抓住。”   林疏:“……”   林疏:“真是不好意思,我没让他们送。”   “染发很伤头发吧,”林疏哭笑不得,“委屈你的金毛了。”   不料,季麟摇头:“没染,时间来不及,戴的假发。况且我感觉金发挺好的,你看沈缚那一头黑毛看腻了,正好看看我的缓解疲劳。”   “嘿嘿。”   林疏:“。”无力吐槽。   不得不说,SUV坐起来的舒适度远超花哨的超跑,宽敞的车体厚重坚实,返程的路上林疏罕见地没有晕车。后座上季麟给他备了个毛绒小毯子,他盖着睡了一觉,醒来时竟然恰巧回到A市。   季麟问:“去哪里呢,要不要先上我家吃个饭?”   林疏报了个地址给他。   “你要回家?”季麟顿时紧张万分,“你跟你老公和好了?说好的离婚呢?那我怎么办?”   “不是,就是去拿个东西,顺便住一晚,他不在家。”   林疏无语凝噎:“……你到底在紧张什么,我们有发展出什么关系吗?”   “哦哦,”季麟好似放松了点,完全沉浸在当小三的角色扮演里,不能自拔,“太好了,那他不会突然回家吧,你家有衣柜吗,床底下有缝吗,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减少不必要的误会。”   林疏忍了,忍了忍,忍了再忍,没忍住,上手给了司机后脑勺一下,对皮糙肉厚的大贱狗产生了0个效果,反倒打得自己手痛。   等到了地方,季麟停下车,送他到家门口,依依不舍道:“你家好大,住着会不会害怕啊,需要我陪你吗?”   “家里有佣人。”   “有几个啊,有没有专门伺候你的,想报名。”   林疏道:“等我瘫了,动不了了,就让你顶上可以吗?”   他还是低估了季麟的厚脸皮程度,季麟摸摸鼻子,认真思索后欣然道:“好啊,那时候你老公肯定死了吧。”   林疏:“……”   ——   林疏回家住是为了他的证件们。既然决定要分开,这些东西他必须得带在身边。除此之外,他不确定他在A市有没有别的房产,干脆拜托了谢飞云把闲置的那套借给他长住。   沈缚承诺他,今晚不会回来,明天公司见,于是林疏打算在他们的“家”里暂时住一晚,收拾一下,然后再搬走。   沈缚说,他的证件在床头柜的最下层,林疏依言去找,顺利拿到了,但顺理成章地,他开始对其他柜子里的东西好奇。   这既然是他们的主卧,那想必放的都是些经常用的东西,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再不济,也能摸排一下他们的……   林疏蹲在原地迟疑了会儿,最终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猛地拉开第一层抽屉——   他“啪”地又合上了。   这是什么?   片刻后,林疏小心翼翼地再度拉开,颤抖的指尖拎起其中一个小方块,大脑不受控制地阅读上面的文字:   “0.01cm超薄!凸点!螺旋!薄荷味!带给她不一般的体验!”   整个抽屉塞得满满当当全是byt,不同牌子,不同种类,不同花纹,这也就算了,连口味都有几十种!   林疏瞳孔涣散,脸颊充血,感觉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天地倾覆,天……天啊……   他不喜欢薄荷味的,用起来感觉肚皮都被烧穿了,腰部以下酸麻一片,除了翻着眼白流泪以外什么都做不到,小腿肚就会痉挛着哆嗦,连乱蹬的力气都没了,简直是在性虐,江临光买过,用过,事后均会迎来林疏软绵绵的一巴掌,跟按摩似的糊在脸上。   但薄荷味是这整整一抽屉里数量最多的。   所以,沈缚虐待他。   林疏满头大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拉开第二层的勇气。   但万一呢,第一层是生活用品,第二层可能就是正常装东西的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开出什么SSR道具,例如“沈缚的日记本”“林疏的求救记录”云云……   林疏编不下去了,他就是想看而已。拉开第二层抽屉时他明显用了慢动作,浅浅地拉开一条缝隙试探——露出来一个塑料包装袋,看上去很正常。   林疏将抽屉彻底拉开,拿起包装袋左右端详:里面是一条红色的绳子,隔着袋子,看上去跟普通的捆物绳不太一样,质感特殊,表皮上泛着淡淡的光,原料像是皮革而非人造纤维。   ……这该不会是鞭子吧……   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拿着鞭子把沈缚抽得皮开肉绽的画面。   不,虽然但是,凭他们的体型差,除非是沈缚自愿,不然玩死两个林疏也做不到把一米九的大高个骑着抽。   林疏皮肉一紧,忙不迭把里头的东西拆开倒出来,他想错了,这不是鞭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硬,而是一条柔韧性很强的皮绳,目测长度得有一米以上,看上去好看,摸上去也不硌。   问题是,谁家好人往床头柜塞绳子啊?!   林疏下意识往他腕骨凸出的手腕上比了比,还挺合适……他愣住了。   难道说……   这是用来绑他的?   结合第一层那一堆林疏难以启齿的玩意,该不会是他被迫结婚后不愿意跟沈缚上床,沈缚干脆就来硬的把他捆到床头日吧……   林疏:“……”   好可怜,好可怜,二十六岁的他到底在过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么多盒,沈缚每天都要强x他吗,他是不是就是这样才会发烧的……   林疏快被自己的想法吓死了,避孕套太多了他处理不了,只好畏惧地将那条绳子用脚尖踢踢踢,一路揣进了床底下,彻底看不见为止。   然后他连那张宽大得过分的床也不想躺了,抱着枕头一溜烟窜到了客房,在那里勉勉强强地睡了一晚。   第二天,精神萎靡不振的林疏出现在了公司大厦楼下,白玉似的面庞有一点瑕疵就明显得不得了,他眼下的黑眼圈更是无所遁形,无精打采的样子非常符合一个病号该有的模样。   沈缚的,或者说,沈家的总公司名叫“华跃物产”,平平无奇,倒是符合大众对于老财团的想象,至于旗下的各类品牌,分公司的名称就各有千秋了。不过这些林疏不了解,也不关心,因为他这个二老板就在总公司上班,跟他的大老板一起。   一个身穿职业装的盘发女人守在门口,长相文静秀气,很有小家碧玉的感觉,此时正左顾右盼地等待着什么。林疏不认识她,不小心跟她对上了眼,忽地,就跟踩到了电门,女人喜极而泣,向他撒丫子狂奔而来,三厘米的高跟靴踩在地上噼啪作响,只一眨眼就闪现到了林疏跟前。   “林——总——”女人要哭了,精致的妆容显得有些扭曲。   林疏往后仰头以防她把自己撞飞,一边偷瞄她胸口的名牌:魏菲。   魏菲,他的助理,跟他汇报工作时宛如人机般简洁明了,不带一丝个人情绪的好员工。   就是她……?   魏菲咧着嘴,嘘寒问暖:“林总,您身体好点了吗,听沈总说您的肠胃炎又复发了。”   “谢谢,好多了。”   魏菲跟他表现得如此熟稔,林疏反倒无措起来,生怕态度不对或是称呼不对漏了馅,于是忙将话题引向工作:“是沈总让你来接我的吗?”   魏菲并未察觉丝毫不对,压低声音道:“不是,林总,是我偷跑下来的。”   她附在林疏耳边,慎之又慎:“那个您青睐有加的江经理,您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   魏菲道:“您不是想把他调到工作室吗,不知怎么,被沈总发现了,要把他派到外地去。”   ……什么叫“被发现了”,怎么听起来这么怪。   说完这句,魏菲闭上嘴,眨巴着眼观察林疏的脸色。   林疏……林疏不知道他该有什么反应,只好根据明面上“沈缚把他器重的人才调走了”,谨慎道:“是吗?”   魏菲却好似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瞬间激动起来:“是啊!您有多喜欢江经理我们都看在眼里,沈总平常从不干涉您的决定,谁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您还没回来呢就要把他弄走。”   林疏突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呢,”魏菲邀功似的拍了拍胸脯,“我呀,就先做主把小江留下了,正好他特别想见您,就先让他到您办公室里等。”   “放心,”魏菲举起拳头发誓,“沈总绝对不知道!” 第15章 替身 正宫 质问 心虚   魏菲灵机一动,导致林疏还没见到沈缚,就必须得先见这个“江经理”。   一路上,遇到的员工无不冲他点头问好,无论男女老少,个个脸上挂的都是真心实意的微笑:   “林总。”   “林总早啊。”   林疏微笑着,冲他们一一颔首,脚步不停,生怕来个人跟他攀谈起来。   他今天的衣服是特地挑的正装,就挂在“家”中他们的衣柜里最显眼的位置,林疏就猜测这可能就是他上班时的常服。他本来身材比例就少见,比他高的不如他腿长,比他瘦的又不如他纤细,选起衣服来格外头疼,必须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才能穿出感觉。   这套定制的西服就格外修身,收腰的褶皱完美勾勒出一截极其惹眼的腰线,回头率超高,林疏甚至看见远处有两个女生正明目张胆地举着手机放大了拍。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出镜,伸手挡了挡,对魏菲说:“有人拍。”   “嗯?”魏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疑惑道,“是呀,那是人事部的小林和童童,林总您不是同意她们拍了吗。”   “哦对,您可能还不知道,小林前不久拍您跟王董聊项目的侧脸又火了,好几十万点赞,评论特别有意思,都叫她快点出下期呢!”   林疏:“……”   他怎么还是个网红?   “哦,离得太远了没看清,”林疏内心吐血三升,面上稳如泰山,“走吧,见见江经理。”   经过一系列旁敲侧击,他姑且从对他毫无防备的魏菲口中,套出来了“江经理”的个人信息:   江经理,男,二十来岁,比他小,全名江铭生,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能力极强,工作履历丰富,是林疏在某次晚宴中发现了他,并凭借出色的个人魅力让此人勇于放弃原来的高管工作,跑路到这里给林疏当经理。   魏菲笑着感叹:“咱们公司帅哥可真多啊,江哥在C大也是响当当的系草一枚啊,本科的时候每次宣传视频都有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疏见的帅哥太多了,本该无动于衷,但不知为何,唯独这次他开始莫名地心慌起来,以至于到了心跳加速的地步。   事实总会证明,他的预感不会有错,等见到江铭生的那一刻,林疏当场愣在原地。   太像了。   这个人,长得跟江临光太像了。   一样的挺直的鼻梁骨,一样温和又不失距离感的单眼皮,最像的还是那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江铭生穿着白衬衫,袖口工整地挽起一截,露出青筋微凸的小臂,托着下巴盯着办公桌上的工牌出神。靠近他的时候,林疏恍惚间闻到了淡淡的、很好闻的香水味。   “啊,林、林总……”江铭生猛地回神,似乎是没想到林疏会离他那么近,话都说不利索了,“您……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这一结巴,倒是驱散了不少身上的“江临光味”,他没有江临光那种闲闲的游刃有余感,大概是年龄的缘故,要比江临光青涩许多。   林疏从那种强烈的心悸中挣脱,凝视着江铭生浅色的瞳孔,反倒陷入另一种古怪的沉默之中。   “……”   二十六岁的他,已经是已婚人士的林疏,为什么要把一个跟前男友如此相像的人摆到公司里,还是摆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二十六岁的自己受了多大的迫害,居然玩起替身文学了?   不合时宜地,林疏脑子里冒出他在谢飞与季麟的目光下,打给沈缚的那通电话。   他说什么来着,好像是:“感情是独一无二的,你是认为我会心安理得地把你当替身吗?”   那么的坚定认真,那么的理直气壮。   沈缚是什么反应来着,好像在这句之后就陷入了离奇的沉默之中,他们挂了电话。   当时不明白,现在林疏懂了,他确确实实没有心安理得地把沈缚当替身——因为他找了个更像的代餐养在工作岗位上,也就相当于养在了沈缚身边。养小三就算了,开工资用的还是沈缚的钱。   这跟一些爱情动作片里,跟奸夫摇的床都塌了,还要求丈夫沉睡不醒的妻子有什么区别!也难怪魏菲说沈缚要把江铭生调走,不是直接把江铭生扔进护城河里喂鱼都算沈缚脾气好。   疑似受到自己的背刺,林疏唇角抽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有苦难言。   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他跟江铭生之间尚且清清白白了。   江铭生道:“沈总的安排我接受,林总,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林疏:“……”   “不……这个不是为难的问题,”林疏艰难道,“你为了更好的前途选择华跃,理应获得应有的待遇,他把你调离总公司是不公平的。”   江铭生痴痴地盯着小林总的脸,失落道:“我不是为了前途……”低低的嗓音像挤了一把柠檬汁那样酸涩。   林疏毛骨悚然,在江铭生吐出惊天的“我是为了你”之前截住他的话头:“你为了什么无所谓,江……铭生,我站在老板的角度上肯定是不希望你这样的人才被埋没的。”   “这样,我跟沈总再商讨一下可以吗,你也再想想!”林疏专门在最后两个字加重音节,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应付完江铭生,林疏独自陷在办公桌后宽大的老板椅里,瘫软成一团,堪称精疲力竭,整个人看上去阴云密布。还好,经过交谈能确定他跟江铭生保持住了纯洁的上下级关系,至少正处于一个江铭生暗恋他但他没有回应的状态。   可没有回应并不意味着拒绝。江铭生跟江临光太像,就连沈缚都能看得出来,二十六岁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样一个人招进公司的呢?这是一个跟丈夫感情和睦的妻子能干出来的事吗?   林疏分外不解。受父母之间忠贞不移的爱情影响,他对感情的看法很单纯:一个人可以被允许有很多段感情,也可以勇敢地去试错,但每当选择开启一段关系时,双方都应该只有彼此,从中诞生的感情也该是独一无二的。关系结束,自动销毁,不存在给予他人的可能。   更别说所谓的“替身”,不过是对原主人恶劣的抹黑与不尊重。   林疏不相信“未来”的自己会因为江铭生的外表就把人变成下属。他会这么做应该是出于对江铭生能力的认可。换句话说,他真的在好好当老板,挖其他老板的墙角。   想明白这一点,林疏才觉得释然,然而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头痛:他该怎么让某些人也想明白?   ……他有必要让某些人想明白吗?   正想着,魏菲急促地敲了敲门。林疏让她进来,板着个脸,尽最大限度的冷淡起来,想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江铭生的事。然而魏菲只伸了个头进来,表情比他还严肃,跟方才判若两人:“沈总来了。”   “……让他进来。”   沈缚要见他显然是不需要找秘书通报的,也是魏菲不知都脑补了什么,提前赶来通风报信。时间挨得太近,她走的时候正好跟沈缚打上照面。   魏菲作为一个久经职场的打工人,能混到给五百强跨国公司的二老板当秘书,别的不说,起码心态是有的。见到上司不至于心惊胆战也不会阿谀奉承,但面对沈缚,魏菲表示她压力真的很大。明明大老板也是个谦和有礼的人,就是气场强大了点,性格冷淡了点,可魏菲就是没由来地惴惴不安,像是食草动物见到了草原上的捕猎者,总是没办法淡定下来。   魏菲作为在洞穴里钻来钻去的土拨鼠,非常担忧她那跟狮子老虎同吃同住的羚羊老板。活在群狼环伺的总部,每天与世无争地咀嚼他的草叶,对四周的危险看上去一无所知。她只能为了这只漂亮的小羊多操很多心。而眼下就是该她出手的危机:大老板二老板疑似吵架,大老板趁二老板生病强行改变二老板的安排,毫无动机且事后没有解释。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晚上都钻同一个被窝,那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挑衅!   沈缚垂下眼问她:“林总在吗?”   “在,在办公室呢。”魏菲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沈缚点点头,魏菲以为没她事了,刚准备笑一下跑路,就听头顶传来一句:“他看上去怎么样?”   魏菲:“?”你们不是一块来公司的就算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没看一下吗?   魏菲斟酌着回答:“林总挺好的,就是看上去有些疲惫,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笼罩在头顶的阴影消失了,魏菲抓紧手中的文件,强装无事。等远处办公室的开门关门声响起,才一秒破功,捂着嘴震惊:吵得这么厉害吗,林总都没让沈总进屋?   办公室内,盯着久违的、他的便宜老公推门进来,林疏连起身迎接的力气都没了,就这样软绵绵地靠着老板椅,变成了非牛顿流体,哼唧道:“沈总,您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沈缚的视线从林疏桌子对面那一侧、剩了一半的茶水,转移到余温未消的椅子上,挑了挑眉:“谁来过?江铭生?”   “!!”沈缚一上来就正中红心,林疏猝不及防,一下子坐起来,紧接着突地觉得自己反应太过,又掩饰地轻咳一声。不料这声咳嗽没准备好,混着口水渐入气管,想象中用来掩饰尴尬的轻咳变成了真的咳嗽。林疏痛苦地压着胸口,耳根红得快要熟了。   林疏:“……”   完了,越描越黑。   沈缚叹了口气,把他半抱起来,轻拍着林疏的后背,一下下给他顺着气。等缓解一点了,又轻车熟路地给他晾好一杯温水,就这样拿着要喂给他。   对学龄前儿童都不这么干了,林疏羞窘不已地拒绝:“谢谢……我自己喝。”   沈缚盯着他喝下去大半杯,淡淡道:“好点了么?”   “好了好了。”   沈缚:“江铭生——”   林疏:“咳咳咳咳咳!” 第16章 正攻应有的气量:   林疏活了二十三年(注:生理上二十六年),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心虚过,尤其是在沈缚面前。   这还是头一回,林疏用“汗流浃背”来形容自己,因为太心虚外加被盘问的紧张,沈缚抱着他他也没有挠人,坐在老公腿上直挺挺的像是个兵,能原地入伍。   沈缚好似对他的内心戏毫无察觉,话里话外有一种岛国动作片里,丈夫对出轨成性的妻子的平静:“关于江铭生的事,我想跟你谈谈。”   “魏菲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林疏:“……什么,她就说了你要把我想招募到手下的人调走。”   “嗯,我想说——”   “我觉得——”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沈缚示意他先说。   林疏心跳快得手脚发麻,揪着裤子放松:“我觉得,既然人家是放弃了稳定工作跳槽的,那新公司肯定不能待遇比原来的差吧,况且,江……小江他据说能力不错,我挖墙角肯定也是为了给公司招揽人才,所以如果真要调,也应该选一个薪资待遇都合适的,能供他施展才干的位置。”   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公事公办,同时还隐晦地暗示了他对江铭生并无其他想法,林疏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有点小得意:“我说完了,你说吧。”   沈缚偏了偏头,忽地笑了一声,很短促,这个角度林疏看不见脸,听起来也可以说是冷哼。按理说林疏应该相信沈缚没胆子“冷哼”的,但这情况着实有些极端了,故而他刚放下的心再度飘起:   难道,他真的……   林疏不憋着内耗,直接问,凶巴巴道:“笑什么?”   沈缚压平唇角:“没有笑。”   林疏:“那你哼什么?”   沈缚:“……”   林疏觉得沈缚又要笑了,不耐地催促:“快说呀。”   沈缚当然是不会再接着说“没有哼”的,始终缺乏情绪的深邃双眸此刻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倾向,他说:“我想向你道歉,抱歉宝宝。”   林疏:“……嗯?”   “因为什么?”   “你考虑得很周全,可我把他调走完全是出于私心,我没办法忍受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你身边,还得到你的偏爱,我不得不多想,是嫉妒使我丧失了理智,在冲动下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沈缚垂眸,轻轻圈住林疏的手腕,检查他的指甲有没有不平的凸出,口中不停:“这样做既没有尊重你的想法,利用职务之便为难一个员工,也有愧于我的位置,所以我很抱歉。”   他说完,空气安静了三秒,林疏被他整晕了,微微张着嘴合不上,鲜红的舌尖抵着上颚,一动不动,任由男人捏着他的爪子,打开柜子拿出剪指甲的工具开始沿着边修剪。   “那,那你想怎么办?”林疏问。   “以江经理的年龄跟工作经验来说,外调会错过最好的晋升机会,跟你的想法背道而驰。”   “我把他调回来——他应该去销售部,但你想让他到你手下,这位江经理入职时也多次表达过希望为小林总鞍前马后的强烈愿望,那么就由你来安排吧。”   修剪完小拇指甲的不平,沈缚搓了搓毛边,观赏片刻,轻车熟路地更换工具:“可以么?林总。”   林疏:“……”   等一下,怎么感觉,有点酸?   极度不合时宜,且极度地狱的,他想到了一句话:回来吧,老婆,我跟孩子姓。   好笑吗,林疏要绷不住了,浑身像有蚂蚁在爬,脆弱的胃壁罹患苦情剧男主流行病,开始疼痛起来:“你为什么要搞得自己这么幽怨,我……我应该是觉得小江很有才华才想招揽他的,不是,你到底愿不愿意留下他啊,我无所谓,你非得赶他走那就给人家谋个好去处……”   尾音渐弱,思路随着话语缓缓打开,林疏一瞬间福至心灵,抓住了沈缚突如其来道歉的真正原因。   沈缚想向他证明,自己确实改了。   抛开江铭生的特殊性不提,沈缚本质上还是凭借跟他的亲密关系,擅自插手他的决定,以自己的意志干涉他的选择,甚至替他做决定,林疏不知道二十六岁的他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想,但沈缚会怕二十三岁的他反过味儿来,令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雪上加霜,于是干脆先一步承认,然后认错。   就这么怕被他讨厌吗?   真的好讨厌。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林疏心中五味杂陈,心脏跳动的速度好似减慢了,闷闷地喘不上气。林疏厌烦有人为了他摧折自我,可能有的人以此为乐,来证明魅力,可他没有那么坏,这样沉重复杂的感情只会变成他良心的负担:“哦,那我想把他的新工位弄得离我近一点,最好我一抬眼就能看见。”   “好,让他面对着你吧,工作累了就看着他的脸放松一下。”   沈缚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哄小孩:“你开心就好,医生说失忆期间最忌情绪起伏过大。”   林疏:“……”他现在就要脑溢血了。   是不是有毛病啊!   “放开我!”   这回沈缚松开的及时,林疏不至于像上回那样扭成麻花,他皱眉拍打着衣服上磨蹭出的褶皱,勒令沈缚:“你去对面坐着,这是我的位置。”   沈缚听他的话起身,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忽地被“咚咚咚”敲响了,一道人影在磨砂玻璃上映出来:“沈总,十二点的电话会议半小时后开始。”   沈缚推开门,跟外面的员工低声交谈,林疏坐回他的老板椅上,向后靠了靠,观察着门口处的情况,来人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小年轻,看上去跟魏菲差不多大,沈缚交代了些什么,黑框眼镜连忙掏出手机点了点,递了过去,趁沈缚研究时偷偷打量起了老板无比凌乱的西装外套跟裤子,忍不住挑眉的同时偷偷向室内望去——跟林疏对上了视线。   林疏咽了口水,举了举杯,向他遥遥致意。   黑框眼镜:“……”   黑框眼镜脚底打滑地走了,林疏问沈缚:“这个人是谁,我认识他吗?”   “秘书处的,原本在你手下,但在茶水间议论我们被你听见了几次,你嫌他多嘴,就扔给我了。”   沈缚眯了眯眼,道:“怎么了?”   “没事……”林疏蹙眉道,“他都议论什么?”   “不知道,我并没有发现他有跟别人聊天,你也没有告诉过我具体内容。”   “哦。”林疏干巴巴道,“那你去开会去吧,我研究会儿文件,看看能不能看懂。”   “推了,不用去了,这些知识需要你系统学习后才能明白,现在的你是看不懂的,也无法决策。”沈缚摇头,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几本书放在桌上,“可以先看它们入门,对四年后的你都在做什么有大概的了解。”   厚厚的知识放在手边,沉甸甸的令人望而生畏,林疏抖着手翻开一本,合上,再翻开看了几页,又合上,满头问号:“这是翻译了一半的英文书吗?”   他打心底发出疑问:“我是跟你结婚后,为了管公司才学的这些吗?”   沈缚思索道:“嗯。”   林疏斩钉截铁:“不可能!”   “我哪有这么爱你,放以前也不可能啊。”   沈缚:“……”   “没关系,觉得吃力就不学了,这也不是看一看就能可以运用的学科,”沈缚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宽慰失落的妻子,“公司三楼腾出来做成了体育场,你想打羽毛球的话我可以陪你;产品部的部长经你批准,把她家有分离焦虑的猫养在了工位上,是一只很肥的加菲,你还没去看过;这个点食堂刚刚开餐,味道还算不错,但你爱吃的番茄鸡蛋面今天没有,想吃的话我们出去吃。”   林总啃他刚打理的圆润整齐的指甲,迷茫道:“可我的老本行呢?给我要求,我可以接着完成设计稿呀。”   “还没有甲方呢,”沈缚语气带笑,“你接单很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就不接,业内都默认不用实用类型的要求打扰你。”   言下之意,就是他画画就是为了自己,即便跟大公司合并到一块,他也没有为了挣钱创作,这跟他在A国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未来的他回国了也没有忘记初心,林疏眨巴着眼,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嗯嗯,好呀好呀,我想吃番茄鸡蛋面……”   话音未落,他感觉这么说好像有点亲昵,但来不及反悔,沈缚已经很自然地应允道:“那走吧,去你常去的那家面馆,老板记住你了,前你每周至少要去一次,这周还没有。”   人是铁饭是钢,林疏其实是想着问沈缚要个地址什么的,要是离得远就再顺一辆车,他自给自足就行,但一方面他饿了,二方面是他想吃番茄鸡蛋面了,三方面就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沈缚相处了。   林疏每跟沈缚对视一眼就浑身别扭,卧室里那一大堆劲爆刺激的xxoo跟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悠,从他目前的个人情感出发,沈缚还是个他讨厌的,瞒了他很多事的,必须得提防戒备观察的人,林总干的事跟他林疏有什么关系。可问题在于沈缚,尽管看得出沈缚有意在言辞中跟他保持安全距离,但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露出的熟稔亲密还是让林疏无所适从。   他想,不如破罐子破摔,把话摊开说,我现在跟你不熟,你表现得跟我很熟的话我会不舒服,咱俩能不能对彼此都拿出对陌生人的态度。   可随后林疏就绝望地发现:他跟沈缚,没有当过陌生人。   在他是个发育中的胚胎时,还在穿背带裤的沈缚便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轻轻把幼儿的肉手搭在葛秋婉肚皮上,问他:“你是小妹妹吗?” 第17章 妹妹 哥哥 绿帽子 破绽   云山别墅是沈氏投资开发的地皮,作为投资商,理所应当在最好的地段上有位置。出于让身体孱弱的女人跟她年幼的孩子能够静养的目的,沈母牵着儿子,大包小包地搬进了新家。   一年过去,隔壁早已装修完毕的邻居才姗姗来迟,同样是男主人经常不在,两个女人闲着无聊就会你来我往地聚餐。葛秋婉离预产期还有不到半个月,再过一个半周就要时刻观察着,不能随意走动了。   每逢见面,话题聊到育儿身上,葛秋婉就要感叹:“我们家这个肯定是个女孩,安静得不得了,一点不折腾,有了他一两个月,我去检查才发现怀孕了。”   说完自家,当然要说说别人家。葛秋婉笑着看向在一旁看着她的小男孩,问:“小缚要不要来跟妹妹说说话?她能听到。”   “......”沈缚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   沈母见状连忙不轻不重地在儿子背后打了一下,解释道:“这孩子就是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脾气还倔。”   “小缚才多大一点啊,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葛秋婉伸手拦她,“没事没事,等小妹妹出生了让小缚抱抱。”   然而这时,沈缚却动了,踌躇着上前,轻轻把手贴在葛秋婉隆起的肚皮上,小心道:“你是妹妹吗?”   两个大人惊讶之余面面相觑,来不及相视一笑,葛秋婉忽地惊呼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得一抖,远处侍候的佣人急急忙忙奔来,却听见葛秋婉惊喜道:“她踢我!”   ......   这个故事从林疏能听懂人话开始,葛秋婉就在讲了,讲得林疏对此倒背如流:“那时候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你是在说‘对’呢,更坚信你是个女孩了。你爸把小裙子小蝴蝶结买了一堆扔在家里,结果生出来是个小男孩。”   每次讲完,葛秋婉总要跟一句:“都被你在娘胎里的乖巧样骗了,就没见过这么皮的孩子。”   这个评价林疏当之无愧。在最猫嫌狗厌的年龄,他凭借过于出众的外貌骗了很多人。葛秋婉带他去跟朋友们社交,不同于同龄的孩子被放置在专属区域隔离开,小林疏变成了香饽饽,辗转于一个个阿姨手中,迎接她们充满母爱的拥抱,抓住她们手腕上的江诗丹顿、脖子上的卡地亚不撒手,细声细气地说:“亮晶晶的,好喜欢。”   小模样萌得阿姨们“哎呀哎呀”地叫,当即就要把价值几套房的装饰品拽下来给他,同时向葛秋婉要求:“行了,秋婉你好好歇一段时间吧,小疏给我养几天。”   等葛秋婉真把儿子留下了,小林疏才展露出混世魔王的本质。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邪恶,生下来就是折磨人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不光挑食,还拆家。一个不留神就把手里的玩具拆得满地都是。说也不能说,一说他就立刻安静如鸡地啜泣,鼓起的脸颊肉皱巴巴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看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二天一大早,葛秋婉就得收到一通崩溃的电话,让她抓紧把孩子带走。   只有沈缚能受得了他。   他还在试图踩着树皮爬上院墙跑到邻居家时,沈缚已经是个背着书包需要写繁重作业的小学生了。私立学校的校服都很特别很好看,走的是学院风。沈缚一丝不苟地穿着像个童模,整天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挺酷。   林疏特别诧异:怎么会有人能做到没表情呢?忍耐力太强了!   林疏也有点羡慕,感觉沈缚这样高高帅帅的特别酷。可转念一想,大家都是小孩,沈缚不爱说话肯定不合群,不受大人喜欢。跟他同龄的男生也不见得想跟他玩。林疏上小学没几天就有一堆小伙伴挤破了头想来他家里搭积木,但沈缚每次放学回家永远都是一个人。   林疏同情心泛滥,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同情心发作了几天,他成功在邻居家门口截住了比他高一个头的竹马。身高差在这,勾肩搭背有点困难,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抓着沈缚的手臂摇晃,唇红齿白:“你想不想认我当老大?我可以让你当我的中弟!咱们俩再收一个小弟!”   小学生沈缚:“?”   沈缚盯他两秒,二话不说,提着林疏的领子就要把他往林家送。林疏踉跄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拒绝了,顿时不可置信地发动技能,像赖皮蛇一样黏在沈缚身上,威胁他:“你要是敢把我送回家,我就再也不找你玩了!”   果不其然,沈缚停下了脚步。管家从后头赶上来摘下沈缚肩上的书包,怕两个孩子打架,紧张地站在一旁:“这......”   “我不想当你的小弟。”沈缚慢吞吞道。   “为什么?”   “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林疏:“?”   最近学校正流行学生之间互相认亲戚,林疏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有了,光是妈妈就认了三四个,只剩下宠物还有几个空余。于是林疏很大度地抬了抬下巴:“那你当我的小狗吧,不过你有点太大了,可以当我的大狗,平常可以被我摸摸头什么的,也可以吃我带的小零食,保姆做的,很好吃哦!”   沈缚:“......”   管家差点没把眼睛瞪出眶。   沈缚动了动嘴,默然不语。奈何天生长得眉目深邃稳重,林疏误以为他是在思考可行性,十分期待地把沈缚缠紧了点,抬着脸看他,尖尖的下巴抵着沈缚起伏的胸骨,催促:“快点说话呀,我是在帮你。”   沈缚问:“帮我什么?”   林疏得意道:“帮你远离孤单呀,你老是一个人会憋出毛病来吧,都没人陪你说话。”   林疏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不会让你一个人。”   -   沈缚同意了,就此成为他狗狗军团里最大的一只。后来葛秋婉看见他一边摸沈缚的头一边往沈缚嘴里丢小饼干,还想骑到沈缚身上让沈缚驮着他走,大惊失色,当即就把儿子拉过来好生盘问这是在哪里学的谁教的云云,最后跟林疏说:“小缚跟你一块长大,比你大三岁,是你哥哥,你要多跟哥哥学习,沉稳一点,明白了没有!”   林疏挨了批评,悻悻地过去跟沈缚哥哥道歉。他刚在草地上玩了一阵,白皙的指缝中沾满灰土。沈缚牵着他去水池边洗手,跟他说:“把别人当成宠物确实很不对,很不尊重。”   “!!!”林疏没想到沈缚真敢打蛇随棍上,反过来说他,气得立刻鼓起脸。   沈缚掐着他的脸捏瘪,把气排出去,接着说:“但我不是别人,我是哥哥,往后只不尊重我一个人就好。”   事到如今林疏才想起来追本溯源。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沈缚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也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耐烦来自哥哥的管教的。也许是在越来越频繁的报备电话中,也许是在新认识的朋友委婉表达“你哥不让你跟我出去”时,亦或许是因为他们愈发成熟但依旧亲密的肢体接触——林疏无法忍受沈缚还像小时候那样对他,比方说牵手,比方搂抱。   这份排斥就这样跟他对沈缚日积月累的感情斗争,以至于在得知沈缚早就向他的家人提亲后,林疏心中的震惊远大于不适跟羞窘。“果然如此”的想法盘踞在心头,有微乎其微的那么一秒,他甚至想过接受,先答应下来,等他成年了,等他跟沈缚再大一点了再拿出来谈。   只可惜,沈缚根本没想过给他选择的机会。   “哎......”林疏歪倒在后座,看着沈缚从前面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吃个便饭没必要叫司机,只有他们两个。林疏到底还是来了,能体现他挣扎的地方在于他拒绝坐副驾,一头扎进了后排,蹂躏着怀中的抱枕。   沈缚问他:“怎么了?”   林疏实话实说:“想起来咱俩的过去了,很烦,讨厌你还得跟你绑在一起,心里发愁。”   沈缚将车驶出地下车库,声音很沉:“别讨厌我,我爱你。”   “我当然知道你爱我,爱我的人满大街都是。”林疏把软绵绵的抱枕扭成麻花,“况且你心里有病,一点都不健康,先治病再爱人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正午下班高峰恰巧一路红灯,平常五分钟就能通过的路段,此时要卡个半小时。沈缚为自己辩解:“.....我真的,不会再那样了。”   他又道歉:“对不起,宝宝。”   林疏哼笑一声:“不会再哪样啊?二十六岁的我少说跟你结婚有三年了吧?你还在怀疑我会出轨不是吗?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当年是被你绑着押去民政局的,也绝不会给你扣绿帽子。但你却依旧独断专行,缺乏对伴侣的信任感。”   “我......”   “这又是个你拙劣谎言的破绽,沈缚。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怀疑我跟江临光真正的分手原因了。倘若是和平分手,我会对他念念不忘到现在吗?到连你都觉得有危机感的地步?”   “不过随便你吧。”林疏不给沈缚说话的机会,“江铭生算是个特例,这人快把喜欢我写脸上了,你觉得接受不了很正常,我也没有怪你不是吗?”   “你想多了,宝宝。”沈缚无奈又认真,“你跟他无论是怎么分手的,我都会这样做。”   意思就是,单纯小心眼。   沈缚把原因归结到这上面是林疏没想到的。他愣了愣,忽然觉得这么想也合情合理,但是:   “有道理。那可以解释一下,我跟妈商量咱俩离婚的事,你是怎么同步知道的吗?” 第18章 吃饭 联系 得知   林疏本来想等到吃饭,或者吃完饭之后再心平气和地坐下跟沈缚聊聊这个问题。   他已经不抱希望沈缚能说实话,只是想看看沈缚能扯出什么新的谎话来圆,方便他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找不到看个笑话也行。   结果还是没能忍到那时候,在车上就开始跟司机吵架,其实有点危险,林疏叹了口气却不觉得后悔,只觉得疲惫。   他的各种想法各种筹谋各种安排,一见到沈缚就会全然崩塌,他就不会像一个成年人,跟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样,变成一个被情绪掌控的人,被推搡着往前走。   要是沈缚很理智很淡定的话,就会显得他很不懂事很幼稚,林疏不喜欢这种感觉,理所当然的,他也不喜欢沈缚。   沈缚回答他:“是妈告诉我的。”   “……”林疏对这个称呼非常不满,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不干扰当前的话题,“嗯,我知道,她跟你通风报信,还躲着我。”   “真奇怪,那件事过后,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最讨厌你的人。”   沈缚态度坦然:“因为我们的感情很好,我很爱你,打动了他们。”   林疏:“……”   林疏挑眉:“何以见得?你现在连句实话都不愿意告诉我,我怎么跟男朋友分手的,为什么回国?”   这个问题他都快问烂了,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残缺的,甚至是真假参半的,倘若葛秋婉私下跟沈缚保持着联系,那么他们八成一人说一半,已经串通好了。   沈缚条理清晰道:“爸因为意外去医院检查,查出来了身体问题,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认,一刻都不能拖,妈既要照顾病人又要处理公司的事,独木难支,你为了陪他放弃了刚建立好的工作室雏形……”   “后来,熬到了爸做手术,”沈缚微微叹了口气,“但你从此放心不下他们,干脆彻底留在了国内。”   “你是在哪个部分出场的,什么剧情?”林疏插话,“我忙着带着我爸看病,不会还有精力跟你谈恋爱吧。”   沈缚:“……”   沈缚闭了闭眼,视线固定在前方:“你刚回国,确实没有精力处理很多事,爸的病已经足够让你精疲力竭,是我抓住这个机会主动找上你,跟你说我可以帮你联系医生,维护公司。”   他声音很轻:“就当是弥补我曾经的过错,你同意了。”   林疏摩挲着下巴沉默半晌,大脑高速运转从中分析崭新的关键词:必不可少的帮助、公司、医生。不可否认沈家在A市只手遮天的地位跟沈缚本人的能力,无论什么问题选择他来帮忙一定是最优解,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这是针对正常人来说的,沈缚不是正常人。   原来他就是这样被沈缚胁迫结婚的。   “至于你跟他分手的原因,”沈缚顿了顿,“我没有骗你。”   尽管已经大概知道沈缚会怎么回答,林疏还是走流程一样问了一句:“如果真这么简单,你一开始为什么要隐瞒?我失忆了,也该对我爸的身体情况有所了解吧。”   “我怕你会再伤心一次,也怕你自己生着病,还要为了家人担惊受怕。”   果然是这样,林疏了然之余不免垂头丧气,把脸深深埋入抱枕之中,片刻,他抬起来:“既然这样,你应该不介意我亲自确认吧。”   “我想联系江临光,你能帮我吗?”   -   “我想联系江临光,你能帮我吗?”   林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面季麟手中刚举起的筷子应声而落,掉到盘子里溅出一点汤汁,最后一根在桌子上勉强稳住,另一根彻底滚落在地,引得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   服务生一路小跑着过来给季麟换上新的,他接过来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是说为了感谢我才请我吃饭的吗?”   季麟真给自己染回了黑发,发型也比金发时期收敛了很多,但耳朵上的钉子依旧不变,黑曜石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倒是与他今天的一身黑很相配。   当然相配,因为季麟是故意这么穿的,接到林疏的临时邀约时他险些落下眼泪,当即窜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套房产的长达五米的衣帽柜里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这么一套很显贵气但又不过于骚包的偏正装,考虑到林疏喜欢亮晶晶的玩意,他还特地往胸口别了一枚闪瞎眼的胸针,不知道林疏比较中意什么牌子的香水,他出门前专程用肥皂水把裸露在外的皮肤搓了一遍,以便于林疏靠近他时,闻到这股味道会觉得他是一个爱干净的年轻帅哥。   凳子还没坐热乎,林疏期期艾艾的一句话飞过来差点让他碎了。   “好不好嘛,现在我在A市人生地不熟,能拜托除了你就只有飞云了。”   林疏对面前的人极度扭曲的内心戏分毫未觉,笑意盈盈地说出他的请求,似乎根本没想过会有被拒绝的可能。   见季麟仿佛石化了一般,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欲哭无泪,林疏也不着急催他,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肉末放到嘴里咂吧,中午的番茄鸡蛋面很好吃,老板跟他很熟,一上来就招呼他“小明星来了!”,也不用他点餐,忙前忙后地给他呈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鸡蛋跟汤多,番茄跟面少,他理应吃得很开心,如果不是因为桌子太小,他的小腿老跟沈缚撞上的话。   下回整个长方形的餐桌,他跟沈缚一人一边。   想着想着,林疏也走起神来,放进嘴中的筷子头没留意,把一侧腮肉插出来个凸起,还是季麟左右互搏着把自己调理好后,委屈巴巴地提醒他:“这样会流口水的。”   林疏下意识闭嘴,“啪”的把筷子咬在嘴中,他随后便反应过来季麟在跟他开玩笑,他又不是张大嘴在发呆,但想到筷子,林疏感觉光舔筷子舔了这么久有点恶心,他嫌弃的一把把筷子抽出来,不料因为含了太久,他猛地一抽,真的在筷子尖端牵扯出勾连的银丝。   林疏:“……”   季麟:“嗯?嗯嗯。”   林疏:“?”   林疏把筷子扔到一边,强装淡定地抹了把嘴,轻咳道:“怎么样?可以吗?”   季麟刚拾起破碎的心,闻言本能地想拉踩一脚正宫:“沈总怎么不——”话没说出口,戛然而止,饶是茶如他也觉得妻子让丈夫帮忙联系他前男友这事不太人道,没有深仇大恨应该做不出来,于是轻轻地闭了嘴。   然而,林疏显然没有一点有夫之夫的自觉,贴心地替他补完:“我怎么不让沈缚帮我找?我当然最先找的他呀,不过,靠他这辈子能找到就不错了。”   说着,林疏可爱地皱皱鼻子,把季麟当成一位好友抱怨:“我还有点担心呢,不该让他找临光,要是他想不开把临光害了怎么办。”   林疏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还是得靠你呀。”   季麟:“……”   季麟觉得,他虽然没喝酒,但是有点微醺了,低了低头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以防把脸笑歪,确保用自己最帅气最英俊的那一面对着林疏:“那我托人帮你找找吧,到时候联系你。”   “嗯嗯。”林疏喜笑颜开,美滋滋地扒拉米饭。   可随后,季麟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天崩地裂的沮丧如陨石般直冲他面门而来,季麟眼冒金星道:“等等,不是说好了要离婚吗,为什么突然要去找前男友了……”   “找不到理由离,暂时可能离不掉,除非我去起诉他,不过没有正当理由估计也会败诉吧。”   季麟对他的脑回路感到一头雾水,细细品了品,拧着眉认真道:“那你是要去找理由吗?”   “嗯,差不多吧。”   “你想出轨然后迫使沈缚伤心绝望抑郁之下主动跟你离婚吗?”   季麟伤心绝望抑郁地夹了一筷子肉放到林疏的盘子里,喃喃道:“为啥要舍近求远呢……”   林疏:“……”   林疏无语了:“不是……我不会出轨,而且,凭他的态度我就算把小三领回家,让他睡床底下他也睡。”   “真的吗?”季麟犹如听到了什么希望,两眼放光,“太好了!”   林疏:“……”   季麟审视了一下他们的关系,说了个很新颖的词:“那你们这算什么,表面夫妻?”   林疏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只有一个法律层面上的婚姻关系,但没有实质上的婚姻内容,不在一块生活——抱歉。”   季麟的电话响起,他止住话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擦了擦嘴,冲林疏比了个手势,走到落地窗前去接。林疏对他的通话内容没有兴趣,径自夹起一块小排,用筷子把上面的瘦肉撕下来,挑起一小块米饭就着吃了,尽管名义上是做东请人家吃饭,可实际上林疏全是按自己的口味点的,反正季麟也不会介意。   林疏反刍了一下什么叫“表面夫妻”,他确实不跟沈缚在一块生活了,也不会跟沈缚上床,但他们私下也不会各玩各的,在公司里依旧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他们之间用“表面同事”来称呼更加合适。   季麟这通电话打得很长,林疏把米饭吃光了,又给自己盛了碗汤,鲜美的蛋花汤还滚烫着,飘着一层勺子搅动激起的泡沫,林疏吹了吹,不着急喝,摸了摸肚子,百无聊赖地靠在靠背上思考人生。   电视剧里,失忆的人去到失忆前常去的地方,或是见到某些特别的人,复刻特别的事都会想起一些片段,可迄今为止,他住了三年的婚房去过了,除了床头柜里用途不明的绳子以外没有别的异常,他上班的公司也去过了,除了从天而降的一个替身吓了他一跳以外,什么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就连沈缚,这个白天一块工作晚上一块睡觉的白给老公也没少见,可再怎么用力回忆,大脑还是空空如也。   江临光固然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但也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关键还是沈缚啊,要离婚的话……   林疏将游离的目光放在往回走的季麟身上,身材颀长的青年高挑着一边的眉毛,挂着一个玩味的微笑,坐下之后静了片刻,像分享一件趣事一般问林疏:“你猜猜谁打的电话。”   林疏坐直了,跟他对视两秒:“沈缚吧。”   季麟摇摇头:“不是,是我爸。”   林疏:“……”   他扶额:“真是看不出来,令尊家风这么严苛,是催你回家睡觉吗?”   “他问我,是不是跟小林吃饭呢,我说是。”季麟压低嗓音,神神秘秘。   林疏一愣:“我……还认识你爸吗?”   季麟晃晃指头:“不夸张地说,A市没有不认识你的,我之前不是说过,你们俩结婚的时候,你老公差点就做到人手一份请帖了。”   “……”林疏动了动嘴,“然后呢,他看见我们了?”   “唔,应该是有他的熟人看见了,把咱俩汇报给他了,”季麟十指交叉,抵着下巴,一脸深沉,“他很好奇,一直在盘问我。”   “吃个饭又怎么了,我不能跟人吃饭,还是不能跟你吃饭?”林疏想到季麟说过的转学原因,讶然道,“不会还因为上学时候那事吧,你也就是烦了点,没做什么别的啊?”   季麟十分欠揍地卖关子,顺带卖惨:“怎么会因为这个,他们知道我跟在你后面跑不说支持吧,还觉得我眼光不错呢,转学是让你老公逼的。”   “所以,原因?”林疏不配合他,大有他不说立刻起身走人的态度。   季麟幽幽吐了口气,迷惑道:“话说在前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知道你俩要离婚的事情了。” 第19章 有夫之夫 订婚 头痛 医院   吃完饭,季麟自告奋勇承担起送林疏回家的重任,林疏表示拒绝,只见他指尖轻按,那把镶嵌着钻石的车钥匙在路灯下折射出璀璨光芒,不远处那辆哑光黑的兰博基尼Urus立即响应,车灯如猛兽苏醒般骤然亮起。   林疏这么纤瘦白净的美人,站在重达2.2吨的性能猛兽面前视觉冲击效果很强,就像一截丰腴白嫩的大腿的蕾丝腿环上,别着一把黑铁锻造的□□,柔软的曲线与强硬的钢铁坦克碰撞,让过路人不禁频频回顾,血脉偾张。   季麟对这辆车爆发出十足的喜爱,围着它转了两圈,伸手拍了拍车前盖:“怎么开这样的车,谢飞云的?”   “顺沈缚的——哦,也不是顺,”林疏打开他的手,“这是共同财产。”   季麟抓着后视镜不撒手:“好喜欢这个型号的车啊,我可以坐坐吗?”   “想上我的车就直说,”林疏揶揄地看着他,把钥匙抛过去,“上车,这驾驶位太硬了坐着难受,你开。”   用老公的车载意图不轨的黄毛小三,林疏办得顺手。季麟他爹那么一问,搞得他最后汤没喝下去多少,胃里胀胀的,不太好受:“你爸还说别的了吗?”   “没有,他也不确定你们要离婚是真的还是谣言,让我旁敲侧击一下。”   季麟开得很稳,路灯的倒影掠过他的耳侧,耳钉一闪一闪,吸引着林疏的视线。   林疏懒洋洋道:“你怎么说?”   “说我也不清楚喽,真告诉他那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季麟满不在乎地耸肩,“我妈比较庄严成熟,我爸嘻嘻哈哈的,谈生意的时候还正儿八经的,不聊正事就没个正行。”   林疏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接着道:“那么久,只说了这些吗?”   季麟想了想,啧了声,如实相告:“他嘟嘟囔囔说了快半个小时,有五分钟是在问谣言真假,剩下的都是在骂我是不是勾引有夫之妇,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警告我一定得等你离婚了再下手,不然会被你老公吊起来打,他丢不起这个人只好将我逐出家门流落街头受万人唾弃了。”   林疏:“……”有原则,但不多。   “哦,不过也不全是在骂我,”季麟思考,“我问他,你是从哪听的这个消息,他不正面回答,就模模糊糊地说'这是迟早的事!'”   听到这里,林疏终于支起身子,来了点兴趣:“迟早的事?你爸觉得我迟早会跟沈缚离婚吗?”   “我周围的人可都告诉我,这些年我跟他感情甚笃呢。”   像是嗅到千里之外血腥味的豹猫,林疏趴到前座,把下巴尖压在驾驶位,季麟的肩膀后方,吐出的鼻息打在上面,饶有兴趣道:“还有别的吗?”   季麟肩膀以上,头发丝以下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喉结滚动着:“我想想……”   林疏很期待地趴着等着,等到过了一条街,等了一个红灯,拐了一个弯,季麟还没想起来,林疏腰弯得酸得不行,微翘着的嘴角也抻平了,他一屁股坐了回去,刚准备发问,就见季麟跟被解穴了一样,长舒一口气,又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林疏:“?你干嘛呢?”   季麟忸怩道:“你难得离我这么近,我想多享受一会儿。”   林疏:“……”   林疏冷酷无情:“你下车吧,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下,然后你不能打车自己走回家,走回家之后也不能洗澡,就穿着衣服直接睡觉。”   “你有点,”他不知该如何措辞,“在另一种程度上向沈缚看齐了。”   季麟:“……”   好残酷的评价。   “我追问他什么叫迟早的事,”季麟正色道,“他说这属于你跟沈缚之间的陈年旧怨了,知道的人很少,他也不想让我知道,叫我别再你面前瞎胡说。”   “所以是什么恩怨,小林总可不可以告诉我。”   轮到季麟好奇了:“你跟他还有过恩怨吗,还算你家跟沈家有纠纷?”   “没那么狗血。”   林疏没有方才的激动,接着没骨头似的卧了回去,一只手在胃部打着圈按,消食:“你爸说得挺对,确实没什么人知道,因为算得上丑闻吧?不是我的,是他们沈家的,告诉你也可以。”   季麟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林疏淡淡道:“还在上高中那会儿,我们订过婚,请帖发到一半,订婚就终止了,没再继续。”   -   第二天清晨被闹钟叫醒,林疏猛地睁眼,不习惯早起的心脏砰砰直跳,可能是他昨天走神的时候吃得太多,回到房子简单洗了个澡就匆匆睡下,胃部积食,搞得早上起来烧心,特别难受。林疏支起身子坐起来缓了缓,刚刚开机的大脑回忆起昨晚跟季麟的对话,他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多了?   他以为请帖发得很多,起码A市有名望的几个家族应该都知道了,例如季麟他爹,可当时季麟也不是个小孩了,老子知道亲生儿子居然不知道,林疏发觉自己可能高估了当年这事的影响力。   不过告诉季麟一个人也没什么,关键是,他跟沈缚感情出现问题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知情人一共就那么几个,排除掉他跟沈缚,还有被亲爹盘问的季麟,剩下的就是他爸妈,谢飞云,许海盛,而他爸妈不可能传他的闲话,谢飞云素来正直老实,不是八卦的人,似乎唯一可能的就是许海盛了。   在医院,林疏不给面子地把许海盛戳穿后,许海盛可能觉得无颜面对他,还没跟他联系过。   林疏从他微信大号里翻出许海盛的好友,想着约个饭聊聊天试探一下,可一点开,入目的是一长串绿白聊天框。   林疏睡意朦胧的双眼定了定神,精神为之一振。   最近的聊天记录是在上个月:   大海:木木,我们院新来了个偏头痛的病人,之前跑了全国好几家权威脑科医院都没看好,本来到我们这没抱太大希望,结果你猜怎么着?   大海:我们院的老中医给他望闻问切了一番,当即定制了一套针灸疗程,配以中药辅助,他这么喝下去,不到半年居然就好了!   大海:那个病人家属都快喜极而泣了,给我们在各个平台宣传了好久,现在中医科门前人满为患的,虽然不是一个科室的,但总感觉我也要火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木:谁告诉你我头痛的,沈缚?   大海:啊?没有啊,我就是分享生活中的小确幸啊哈哈哈哈!   木木:嗯,那恭喜你,希望你也能早日成为像这位老中医一样,能解决疑难杂症的高手。   大海:嗯嗯,我也这么想,不过话都说到这了,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从那个老先生手上把药方要过来了,他说如果头痛不严重,不扎针光吃药也可以!   木木:好的。   大海:不客气,我发给你吧!   .....   大海:hello,在吗?   大海:hi?(大哭.jpg)   大海:(图片)   大海:妈呀,不小心把药方发出来了,咋办好像撤不回去了!   木木:两分钟内都可以撤回的,长按即可。   大海:............   大海:我们去看医生可以不,林同学,小林总,头痛持续超过一个星期就必须得去医院了,我是担心你。   大海:咱们去中医科行不,就一个白胡子老头摸你的脉然后从几个柜子里抓点药,不一定就得针灸的。   大海:我跟你说,你再这样,你男人就该把你打晕了绑过去了!   木木:随便他。   聊天记录到此为止,许海盛不知是被他气晕了还是怎么着,没再回复。林疏目瞪口呆,反反复复地把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相信从中析出的信息:   首先,他发烧失忆前出现了至少一个星期以上的头痛,能被看出来,应该不是轻微的那种痛。   其次,他很明显是生病了,但不愿意去医院,对去医院,吃药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最后,沈缚知道他的情况,并且似乎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曲线救国安排许海盛来委婉劝说他。   补充:许海盛一如既往地坑。   林疏面色凝重地攥紧手机,冰凉的金属手机壳硌得他手心发痛。最最开始的起点,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卧室里打点滴,高烧不退到了需要挂水的地步,哪怕请得起私人医生,去医院正儿八经地收拾出床位来也比在家里,让家属一个外行人单独看护强,可他偏偏就是没有去医院。   为什么?   他失忆会不会就是跟头痛有关系?   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严重耽误了林疏的上班进程,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掀开被子换衣洗漱。把脸部打湿之后,林疏伸手下意识在平台上摸了两下,抓了个空,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找什么:   他的宝...BB霜。   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得达到他的卫生标准,迟到已经是注定的事了。还好,他就是老板,老板来晚了或是早退了只会对员工的积极性造成影响。林疏心虚着去刷脸打卡时如是想到。   沈缚作为大老板不知找了什么借口,让至关重要的二老板可以暂时免于公务打扰。沈缚给他找的那几本"课本"还摊开在桌子上,林疏拿出上学时钻研的劲头,找出一根满油的笔跟空白的本子,打算趁着闲暇时尽快能看得懂公司账务。   学习是一个从一而终的过程,最好是一气呵成。林疏翻过去第一页,在第二页起笔写下:   线索1:江临光的联系方式(暂无)   线索2:离婚传言的源头(未知)   线索3:林疏大脑的...   林疏把这行划掉,重新写:   线索3:林疏失忆的真实原因(待检查)   线索4......   写写划划,建立起一张思维导图的基础框架,林疏纷乱的思绪总算得到了梳理,可惜密密麻麻的树杈末尾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单独凭已有的信息,根本得不出什么结论。   林疏咬着笔帽皱着眉,苦思冥想,最终选择放弃,活动着酸麻的颈椎抬头望去——   透过透明的单向玻璃,江铭生正将一个沉甸甸的纸箱放在工位上,一点一点往外收拾东西,显得心神不宁,时不时就要向正对面,老板的独立办公室里看一眼,而后心情很好地微微扬起唇角,那张与江临光肖似的英俊面孔上难掩喜悦。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林疏:……   沈缚,你来真的。 第20章 本章高度凝视【慎入】   江铭生成了他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密同事,比远在另一个办公室的沈缚要近得多。林疏咬在嘴里的笔帽叼不住了,“啪嗒”一声掉在本子上,往上面甩出一道黑黝黝的墨渍。   沈缚,你脑子瓦特了?   林疏两眼一黑,瞬间心浮气躁起来,正在发散的思维随之停滞,严重阻碍了他完善思维导图的进程。林疏不忿地抬眸四下观察,怀疑是不是沈缚在他办公室也安装了摄像头,就这样派人过来阻止他的侦察行动。还阻止了他学习进步。   林疏站起身端起茶杯,到一旁的饮水机给自己冲了杯可乐。推开门出去前,他最后看了眼办公桌上纹丝未动的几本书,不禁咬牙:改天再学吧,也一样。   领导突然出现,外面正埋头在电脑前劈里啪啦打字、动鼠标的人纷纷停下来,目光追随着林疏。林疏也是头一回当这么多人的老板,故作淡定地抿了口冒气泡的可乐,挥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干,而后冲愣在原地的江铭生道:“小江,你跟我过来一下。”   “好的,林总。”江铭生一愣,搓了搓干燥的掌心,快步跟在林疏身后。   他跟在林疏身后,自然林疏去哪他去哪。尽管对自家领导略显茫然的目的地和脚下嘈杂的脚步感到迷惑,但江铭生依旧懂事地保持着沉默。他的视线如同光刻机一般掠过林疏形状圆润完美的后脑勺,想象着浓密乌黑的发顶 rua 起来是什么感觉,再凭借着居高临下的视角,从林疏秀挺的鼻梁滑到他总是红润的嘴唇上。   江铭生一直想知道,为什么领导明明不化妆,嘴唇却总是红艳的,与白皙的肤色相衬,沾上水光后像是刚经历过湿吻那样令人移不开眼。他的身高跟沈缚相近。江铭生凝视到最后,想起这位所有人的顶头上司,心情复杂的想:原来沈总每天就是这个视角吗?   这跟人看小猫咪有什么区别。   好爽。   走的时间好像有些久了。林疏一口接一口,杯中的可乐已经见了底。在第二次路过他们组的门牌时,江铭生终于开口道:“小林总,您是要去茶水间吗?”   想找个僻静地方谈事但每个角落都有人·找不到茶水间·不幸迷路·的林疏:“……”   “哦,是,咳咳,我病刚好,有点糊涂了。”林疏摸了摸发烫的耳根,遵循江铭生的指示往茶水间走,边走边嘱咐:“小江,你……应该是比我小一岁?”   江铭生微笑道:“一岁半。”   “那我们算得上同龄啊。”林疏观察了一下这个茶水间,比他预想中要大很多,各类饮品茶包一应俱全,甚至一旁的冰柜里还有冰镇的饮料。好在目前只有他们在,“跟我不用说敬语。”   “好啊,小林总。从跟你头一回见面,我就觉得很亲切。”江铭生倒是不忸怩,如善从流地改了口,“得到你的邀请来华跃工作,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可以理解为寒暄,也可以理解为巴结领导。但用这张脸说这种话,显得就……起码林疏觉得怪异。他面上不显,只是挑眉笑道:“我也觉得跟你一见如故,可能是缘分?”   话音刚落,江铭生就跟打了什么鸡血一般,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十指紧扣裤缝,而后竟然向林疏伸去!   林疏淡定的假面被这个愣头青一般的行为打破了。他判断不了江铭生是想按住他的肩头,还是说想抱他。本能控制下错愕地闪避,他侧过身子,一只脚刚斜跨出去,就听江铭生欣然道:“我就知道是林总争取的留下我!”   “谢谢林总!”   林疏一晃神的工夫,双臂就被两只大手一左一右控制住了。那力道堪称巨大,但不至于让他疼,就是不能移动而已。林疏尴尬一笑,向星星眼的员工举了举手中他刚接的雪碧:“……不客气。”   实际上,他叫江铭生跟他私聊,就是为了打探清楚沈缚有没有找过江铭生,是否说了什么,外加跟江铭生谈谈工作安排,告诉江铭生目前自己身体抱恙,无论曾经承诺给他什么,暂时都无法履行。   然而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前面的问题算是不攻自破了。林疏妄图保持高冷淡漠成熟好领导的风范,于是轻轻拍了拍江铭生的手,示意他放开:“小江,别激动。”   江铭生反应过来他失礼了,忙不迭退开半步,连连道歉,继续抓住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表忠心:“很久之前,我就听说过小林总的大名,本来只是模模糊糊的印象,后来在短视频里看到了之后,就一直非常渴望能够加入小林总的麾下……”   林疏:“?”   “……等等,你在哪看到的我?”   江铭生用一种大狗献出他的肉骨头的姿态,拿出手机:“短视频里。”   林疏:“????”   江铭生怔了怔:“您……你不知道吗?”   林疏这才想起他“第一次”进公司那天,在远处举着手机追着他拍的两个女生。魏菲当时跟他说过,说这是在给他往平台上发短视频,还经过了他的批准。如果表现得很迷茫然后问东问西就露馅了。林疏轻咳了声,打算等回头等没人了再看:“知道,没反应过来而已,怎么从短视频里认人……”   “因为真的很火。”江铭生腼腆一笑。   林疏:“……”   他还真是网红啊。   按照原计划向江铭生表示他目前身体不爽,很多工作无法亲力亲为,需要麻烦江铭生在新岗位上自我适应、自我熟悉,然后来辅助他后,林疏终于松了口气,像个对器重的员工寄予厚望的前辈那样,欣慰地拍了拍青年宽阔的后背,顺口感叹道:“你还蛮高的。”   谁料,下一秒江铭生便微微屈膝,以便达到一个能跟林疏平视的水准,两个人脸贴脸,林疏的手还搭在江铭生的背上没收回来。   “抱歉,我没考虑到小林总这样看我会很累。”   “……不是,你不用……”   茶水间门外的死角处传来“咚”的一声,清脆嘹亮。有人不小心踢到了入口处摆的花盆,随后不等他们问,一个人影便灰溜溜地闪进来,窘迫到左脚踩右脚的地步。   这个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黑框眼镜看着林疏,林疏回视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   黑框眼镜:“……”   林疏:“。”   大概二十六岁的他“抛弃”黑框眼镜一事,给这个小孩造成了极大阴影。光是被林疏沉默地注视着,黑框眼镜就哆哆嗦嗦地退后,窝囊地使劲推着鼻梁上的支架,一步步后退出去,竟然转身就跑!   “我不会说出去的,林总,我真的不敢了!”   余音绕梁,久久不散。林疏板着脸回到他的私人办公桌前,耳边还缭绕着黑框眼镜撕心裂肺的喊声。他静静坐了片刻,忍不住捂着脸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   都怪沈缚。   手机的荧光打在脸上,林疏闲闲地靠着椅背在网上自搜,搜他的名字——林疏。   页面加载出来,位居首列的是他的个人简介,附加的照片是他的证件照。应该是回国后拍的,照片上的人眉目能入画,水润上扬的眸子显得异常冷淡,淡红的双唇紧抿着,是比较严肃的神态。林疏点开粗略看了一眼,皱起了眉。   漏洞百出。生日错了,星座倒是对的,血型、英文名空着没写,个人经历基本上是胡编乱造的。光写他出国留学,但具体是哪个国家、学什么专业、待了多久全部含糊其辞,一笔带过。长篇大论的都是他回国后的经历:跟沈缚结婚,拿到了华跃物控的股份,一跃成为参与公司经营管理的董事会二把手,同时自己经营着个人工作室,作品不详。   人物关系栏分别是林宗嵛、葛秋婉,还有沈缚。都写得比他严谨,尤其是沈缚的,甚至还给他取得的各种成就分了不同板块来写,引用了很多采访原文,是个活在聚光灯下的人。   总的来说,乏善可陈。林疏正打算退回去看别的,余光却扫到了最底下自动关联的词条:   【林疏侧脸】   【林疏制服诱惑】   他的眼缓缓睁大——   【林疏屁|股好圆好小 】   拍他的那个女生,账号名字叫“小鹿在打工”。头像是一张他穿着白衬衫,不太平整,领带长长的垂下,左手手臂搭着脱下的西装外套,倚靠着大理石墙面,懒懒散散地低头看手机。略显散乱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眉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有纤长的睫毛分外瞩目,平白无故增添了引人遐想的氛围感。   林疏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被当作头像,还被人发视频记录颜值就有点……   他不是做这行的。   视线移到这个账号十个视频,十个百万赞的惊人数据上,林疏忖度半晌,严重怀疑可能当老板他压根就没看过这个账号就同意了,一点不清楚那两个女生是怎么运营的。因为要是知道了估计早就叫停了。   最初的那条视频是横屏录像,拍摄的是华跃年会。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金色的光束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流淌,折射出奢华的光晕。巨大的公司标志悬挂在舞台正中央,银色的 LOGO 在暗色背景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厅内人头攒动,西装革履的高管们手持香槟,谈笑间不时举杯致意;年轻职员们则三五成群,兴奋地自拍或低声议论今晚的抽奖奖品——最新款的跑车、海外豪华游,还有令人眼红的年终奖金。   舞台两侧的大屏幕实时滚动着年度业绩数据,炫目的特效配合激昂的音乐,将气氛推向高潮。服务生穿梭于圆桌之间,银质餐盘上的龙虾、松露和香槟不断被递上,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成功交织的气息。   专注于俯拍全景的摄像头突然晃动起来,随后专注于一点,放大,再放大,画面中出现了一抹高挑的背影。林疏确信那是自己,下一刻被偷拍的青年就转过头来,从路过的侍应生手中拿过一杯果汁,与凑上来的人攀谈。   或许这就是个颜值视频吧,关联的词条也可能混杂别的东西出现错误,林疏看了两分钟,安慰自己。   紧接着,他打开评论区:   “来考古了,好怀念小鹿老师如此正经的拍摄手法。”   “这个时候镜头焦点居然在脸上,哎,果然变态的成长也是需要时间的。”   “华跃?网红起号都能混进华跃年会了?”   “人家是华跃老板之一好吗,这么年轻就成为董事会成员了,还这么好看……”   “人后吃的是不是苦谁知道呢,屁|股肉那么肥骚死了呵呵 ,董事长也是个会享福的。”   “……大哥你造黄谣也不睁大眼看看,人家无名指上都戴婚戒了。”   “已婚照样卖。”   “什么!QAQ光盯着脸看了,怎么小哥哥结婚了啊,有老婆我就不说虎狼之词了。”   “他不就再给人当老婆吗,华跃目前的一把手不就是他老公。”   “呵呵,接盘侠。”   “@小鹿在打工,姐姐你毕业一下这个人行吗,这个A市 IP 已经换了好几个号了,是不是有毛病啊?不爱看就屏蔽行不行,你|他|妈都快住在评论区了。”   …………   林疏汗流浃背地打开最新发的视频,是他那天跟魏菲从大门进来,边交流边向电梯厅走去。视频经过剪辑,一段是他走路的,另一段是他在等电梯,配的 BGM 很劲爆。林疏刚点开没关音量,被吓得一哆嗦。   他跟魏菲同框时还一切正常,可等到他们站位分开了些,镜头徒然一变,聚焦到他的鞋底,往上一点点缓慢上升,掠过裤管下细瘦的小腿,到略显紧绷的大腿上方,额外多停留了一会儿,再缓缓向上,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为了防止观众凭唇语知道他在说什么,还很贴心地在嘴上铺了一层薄码。   像是被提纯了一般,评论区远比最开始的那个直接得多:   “快到夏天了,贵公司什么时候考虑让员工穿短裤呢?”   “我认真对比了一下,木木总是不是穿错裤子了,今天的屁|股感觉比之前的饱满好多 ,布料紧贴着肉欸,都能看到肉浪了。”   “呵呵,被扇肿了吧,他老公每天按时上班但他不在,估计是偷偷出去找情夫被玩烂了。”   “黄谣哥稳定发挥。”   “呵呵哥整天就跟个阴沟里的蘑菇一样,动不动就诋毁人家一句,你是跟木木总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还是被罚工资了。”   “点菜,下回想看唇部特辑,最好是一个小时起的,有急用。”   “黄谣哥每换一个新号就要给木木总所有视频补上点赞收藏,我不行了,虐|恋情深啊!”   “黄谣哥这个号到底什么时候炸,我受不了了……”   林疏:“……”   林疏抖着手退出视频页面,点开魏菲的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打不出字。他本想质问那两个运营账号的女生为何要用如此刁钻的镜头拍摄,可转念一想——难道要直接问“你们是不是故意在拍我的身体”?光是想象这个场景,他的耳尖就烧了起来。   正纠结时,手机突然震动。季麟的消息顶着个颜文字表情跳出来:(^▽^)   季麟:在吗?   木木:?   季麟:你要找的人,有线索了。 第21章 囚禁(慎入)   林疏立刻把联系魏菲跟“小鹿在打工”的事抛之脑后, 一下子坐起来,紧张地捧着手机,打字道:   木木:“什么消息?”   木木:“你找到他了?”   季麟:“冷静冷静。”   季麟:“根据你提供的住址、信息, 我托了人帮你找。”   季麟:“具体细节我说不清, 我把他推给你。”   季麟发过来一个人的名片,是个纯黑头像。林疏依言加了,等待通过的时候问季麟:“这是什么人?跟他说话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季麟:“算是私家侦探那一类吧?我找的是业界大手,主要战绩有帮南边的李太太抓获两个小三,和协助警察总署破获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 可以说是民事与刑事都非常在行。”   季麟:“你不是说你老公有可能会下黑手吗,我怕这活一般的人干不了,干脆就请了他。”   林疏:“.........”   林疏敲字:“谢谢, 让你费心了。”   季麟问他:“那能把我当自己人看了吗?”   什么叫自己人,总归不是娘家人吧。林疏无奈地摇了摇头,点开表情包, 选了个流泪猫猫头发过去。   语焉不详。季麟试探的话语一下子碰了壁,聊天框顶部瞬间亮起“对方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许久, 季麟才打出来一句:“不能也没关系, 需要帮忙还是可以找我, 无偿,免费。”   光给巴掌吃也不行,毕竟确实麻烦了人家不少。林疏盯着闪动的光标陷入沉思, 他不接着回复,过了会儿, 对面忍不住盗了林疏的图,也发了个流泪猫猫头过来。   季麟:“你不会生气了吧?(大哭.jpg)”   木木:“没有哦(大哭.jpg)”   木木:“我在思考。”   季麟:“思考什么呀,你还在上班吗?休息休息。”   木木:“我觉得, 你现在对我来说不只是朋友了。”   季麟:“!!!”   是好朋友。   林疏轻轻将未竟之语吞进肚里,看着可怜的季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嘴角翘起一抹小得意。若即若离了这么久,季麟还帮了他这么多,给了个大甜枣吃也算是个谢礼,就看他推荐的这个神乎其神的侦探靠不靠谱了。   长时间不操作黯淡下去的屏幕复又亮起,机身震动两下,有新的消息弹出,还是季麟。   季麟:“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季麟:“你说你们订了婚又取消,原因是什么?因为你离开国内了吗?”   ---   在一家人难得团聚的餐桌上,林疏当场拒绝掉沈缚的提亲后,无边的惊愕、愤怒充斥着他的内心。林疏不敢相信他一向信赖依恋的竹马对他居然有这种心思,而愤怒,不光是因为沈缚绕过他直接联系他的父母打马后炮,还有对这个人积累下的不满来火上浇油。   为什么不敢来直接跟他说呢?沈缚也看得出他对他与日俱增的排斥跟厌烦了吗?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要撒谎说他们是两情相悦呢?   是真的如此自信于林疏会接受他,还是把林宗嵛、葛秋婉当成傻子,觉得他们不会过问他的意见就一口答应下来呢?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找到沈缚才能问清楚。这顿饭吃完,林疏甚至没能等到父母作出反应,就迫不及待地在手机上质问:   “你两年前就跟我爸妈说,想跟我结婚?”   “你还骗他们说我也喜欢你?”   “沈缚,你是认真的吗?你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   “你不觉得恶心吗?两年前我才多大?谁说过喜欢你了?就算说过,是哪种喜欢你心里不清楚吗?”   林疏哆嗦得打不出正确的字,按着麦克风想发语音,可声音也因为怒火抖得压不住声线,几度想要破音,最终只好转成文字:“怪不得,你什么都不让我做,不让我抽烟喝酒,我还能理解成你用心良苦,可你连我交朋友也要管!但凡向我示好过的人,过段时间你都要找理由让我疏远他,我有好感的人更是一个消失得比一个快!”   破天荒地,林疏冲破了良好的教养,骂出了唯一会的脏话:“你这个....傻逼,把我当你童养媳在养啊!”   劈里啪啦发泄完,林疏压着身下的被子,手指紧握着被角将里面柔软的棉芯蹂躏成狼狈不堪的一团。屏幕上全是他发的信息,绿油油的一大片晃得人头晕眼花,想必沈缚的手机提示音肯定连续响个不停。林疏从胸腔深处重重呼出口气,干脆眼不见心为静,一把将自己的手机甩到床角,掀起被子盖过头顶,留出半只不情不愿的耳朵在外面,等着听回复。   心绪难平,林疏翻来覆去地折腾他的被子,闷在封闭的空间内呼吸不畅。他闭着眼数着秒数静心,没数到六十就待不住了,探出头来透气。与未来相比尚且稚嫩的白嫩面庞上浮着一层薄粉,眼尾湿红,翻身时有淡淡的泪痕一闪而过——他一点都不难过,是被气哭了。   更让他烦闷的是,沈缚还没有回他。从来都是第一时间秒回的沈缚,三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回复。以前无论是在陪着长辈吃饭,还是在参与他们家公司的高层会议,手机不能带进去交给专人保管,沈缚都会特地嘱咐,如果林疏发了信息或是打了电话过去,一定要告诉他。   林疏黑着脸拨了第三个视频电话,当机械的提示音再度响起时,他终于意识到沈缚是真的失联了。这种反常让他胸口发闷,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屏幕,在翻涌的愤怒中不小心上滑——   「大后天有比赛。」   三天前的对话框里,沈缚的头像下孤零零躺着这条消息,后面跟着长达72小时的空白,他根本就没回复。   林疏突然僵住了。   他突然想到在最近的某次通话中,沈缚跟他提过,说自己作为领队,参加的建模竞赛打入了总决赛,可能会很忙云云,林疏不耐烦地嗯嗯敷衍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那是去比赛了吗?   林疏发现他好像误会了沈缚,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方才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噼啪作响。他猛地从床上翻下来,拉开衣柜,行李箱“砰”地一声摊开,他从里面胡乱抓了几件衣服塞进去。   文字没有语气,脑补出来的声音难免会过度主观,语音又看不见神情,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当面对质来得痛快。   况且,对面不是别人,是沈缚。   他去找沈缚,除却拒绝这桩婚姻以外,还可以顺便跟沈缚坦白,告诉他,自己这段时间对他冷淡的原因。   如果沈缚有悔改之意,痛苦地表示从今往后一定不越雷池一步,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林疏可以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大度地原谅他。他们应该是做不成好兄弟了,但可以做普通朋友。   正午烈日当空,炽烈的火舌炙烤着大地,阳光直射下,空气畏惧般扭曲着波动。林宗嵛下了餐桌就去公司开会了,他下午还要远渡重洋去出席一场商务谈判,行程紧凑,而葛秋婉送别丈夫后便早早睡下,隔音良好的屋门紧闭着,佣人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憩,没人发现少爷鬼鬼祟祟出现在大门口的身影。   林家虽然溺爱孩子,但是却管得宽松,一方面是工作繁重,另一方则是因为一直以来,儿子在外面都有人管。   因此给了林疏先斩后奏的机会。既然是瞒着家里人,就不能动用家里的司机。林疏独自跑出家门去找他的副监护人,纯属临时起意,热血上头,外加生活实践经验不足,单是规划路线就废了一番力气。等好不容易拎着行李箱到了沈缚所在的大学,天色已然由明转暗,酷烈的风也由热转凉。沈缚的大学是赫赫有名的C大,离得并不远,没有出省,就在南城。南城有海,林疏出站时,包含水分的晚风拂面而来,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缓缓划过。   尽管有在努力避阳,林疏异于常人薄薄的皮肤还是受到了紫外线的毒害,白藕似的小臂上有几片皮肤已然发红,时不时刺痛一下,又痒又麻。他把这笔帐也算在了沈缚头上。   正巧,消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沈缚终于出现,林疏的手机震动,是沈缚在跟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在比赛,封闭考场,没办法带手机进去,不是故意不回复。”   “宝宝,你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撞在了枪口上。几个小时过去,又在高铁上睡了一觉,正午时汹汹燃烧的火气也被南城的湿气浇灭了不少。车途劳顿,商务座也治不好,林疏此刻又困又累,虽然还是生气,但暂且没攒够生气的力气,颇有些自得地回他:   “我已经到南城了,在高铁站,你五分钟之内来接我,我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不然就拜拜!”   沈缚用了快十分钟才赶到。   挺拔的青年刚下车,一个红色的小皮箱就被人用脚尖踢了过来。林疏紧紧绷着脸,做出横眉冷对的效果,动作夸张地上下扫视着几个星期未见的竹马,觉得那英俊的面孔怎么看怎么可憎,高挺的鼻梁像是刻薄的象征,深不见底的双眸隐藏的是满满当当的心机。觉得精神上的威压足够了,他高高抬起下巴,用下眼睑看人,命令道:“我饿了,先去给我弄点吃的。”   沈缚任劳任怨地接受他的打量。求爱被拒,拒绝他的人在软件上冲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正常人或许早就焦急地扑过去解释或者申辩,再不济也面色不虞,可青年就像没事人一样,在林疏看向他的时候,黑洞似的眼睛也在一点一点地凝视着林疏。   沈缚单手提起他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转头道:“去我家吧,给你做好吃的。”   这是沈缚上大学以来,林疏第一次来找他。凭之前沈缚对他电话讯息早中晚不停报备的劲头,根本不需要他去找沈缚。每逢空闲时间,沈缚就会回到B市,在高中门口等他放学,或者直接登堂入室,挂着温和有礼的浅笑将葛秋婉逗得捧腹,不住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滴。   有很多次,沈缚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出现在他面前。假如他那天正好跟外校的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出来,沈缚就如同杀神现世,不等他说话,那几个朋友就不约而同地两股战战,僵硬又略带谄媚地冲沈缚点头哈腰,而后纷纷尴尬地拍拍林疏的肩,脚底抹油似的溜了。接下来无论林疏原计划准备去哪里,都只有坐上沈缚的车,在副驾驶吃沈缚给他买的冰淇淋蛋糕这一种选择。   这样窘迫的会面发生数次后,有朋友为难道:“你哥来怎么也不告诉你?惊喜也不是这样搞得啊,整的跟异地恋查岗一样。”   现在的林疏坐上沈缚的副驾驶,才懂得朋友这句话暗含的深意。不是恶意揣测,也不是想太多,沈缚真的在查岗,包括那些频繁到不正常的报备、询问,不是一个优秀的哥哥对弟弟的看护,而是一名丈夫在跟他未来妻子联络感情。   感情。   “你住哪里?跟我家比怎么样?是独栋吗?有三层楼吧?”林疏挑刺道。   沈缚专注于开车,闻言笑道:“还没有住上,C大附近只有出租房,因为担心你会来,我租了平层。”   “凑活一下,嗯?”   林疏:“.......”   他忍不住深深蹙眉:“你到底看了我给你发的消息吗?”   “看了。”   “?所以?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遇上红灯,沈缚停下车,偏过头看向他,眸色很沉:“我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不是肚子饿了,先吃饭吧。”   沈缚想了想:“家里还有些蔬菜,我们再去买点肉,给你炒小白菜好吗?”   这句话的威力堪比紧箍咒,林疏顿时被沉默了。他在沈缚的提醒下乖乖遵守交通规则,系上安全带,然后双手环胸,垂下头以表他不想跟沈缚交流的决心。一路上,他想过要不要暴起开始按照他预想中的安排,质问沈缚一二三事,可想到沈缚不卑不亢,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一种蓄力技被人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再想到肉炒小白菜,还有中午那顿食不知味的午饭,林疏干瘪的胃壁似有所感,一阵痉挛,幸好他眼疾手快隔着肚皮一把将其按住才没有发出丢脸的鸣叫声。   ......他饿了,血糖供应不上,确实快要连动脑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不知不觉中,林疏被沈缚的理论说服了,心安理得地让人载着回家。路过连锁超市,沈缚在停车位上放好车,开门下车后走到了他这边,把车门拉开:“走吧。”   林疏:“?”   林疏:“干什么?你不是要买菜?”   沈缚理所当然道:“我们一起去,挑点你爱吃的回来。”   林疏:“.........”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沈缚的腰腹,挑眉重复道:“我,去买菜?”   “嗯。”   沈缚纠正他:“是我们。”   “我不去!”林疏气笑了,他躲开沈缚的触碰,委屈道,“我是来跟你吵架的,你这么对不起我,还要我跟你买菜!”   林疏抿了抿唇,声音低了几分:“而且,你平时都自己买菜做饭吗?家里没请人帮忙?”   他的尾音略大,刚到下班的晚高峰,不少人停车路过,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缚突地眯起眼睛。   林疏缩了缩脖子,以为他是要说自己,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我......”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人一整个圈住了,整条手臂被扯起来,松垮的T恤袖口抵不过重力,滑落到根部。沈缚施力,像检索一件珍宝上有无瑕疵那样将他的胳膊翻了个面,白玉一般匀称有度的皮肉上,几块淡红色的晒伤便暴露在两人的目光下。不是很严重的事,放着不管过两天也就痊愈了,坏就坏在他吃了太白的亏,红色的伤痕看着触目惊心。   “.....什么时候弄的?”   林疏莫名心虚,往回抽了抽,手腕在距离的钳制下纹丝不动,只好无奈放弃,直接道:“还不是因为你!”   沈缚蹙眉:“我?”   “是啊,B市太热了,我来找你的路上一直在太阳底下站着等车,就晒伤了。”   林疏白他一眼,撇嘴道:“你就给我道歉吧沈缚,我今天必须得给你都说清楚了,咱们以后还能当朋友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好,全看你的态度了。”   沈缚并不回答,眉头拧得死紧,俯首凑近了观察较大的那一块烫伤,粗糙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上去,问:“疼不疼?”   “废话,疼啊!”林疏“嘶”地挣扎起来,甩开贴在上面的手指,“又疼又痒。”   原本没有那么大,但他受不了这种钻心的痒法儿,不经意间挠了好几次,导致红色蔓延开来,上面还有残留的抓痕。   “家里有药膏,回去涂上,用纱布包起来。”   “.....哪有那么严重啊.....你发现的再晚点就好了。”   话虽如此,林疏脑袋瓜里还是默认了有“回家涂药”这一项日程。沈缚依旧圈着他的手腕不放,甚至就要这样将他带下车:“去买纱布。”   林疏:“...........”   涉及己身,林疏总算不能置身事外,臭着脸跟在沈缚身后。沈缚想跟他牵手,他大力拒绝,将手掌握成拳头紧紧攥着,以示决心。因此沈缚就用掌心包着他的拳头,另一只手若无旁人地推着车。   他们的身材样貌放在普通人里都不常见,一路上回头率高达200%。再就是这种独特的牵手方式也很不常见,所有回头的人最后视线的落脚点都会放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沈缚脸皮堪比城墙,林疏却很快缴械投降了,捂着半张脸,被抓在手掌中的拳头解开封印,心不甘情不愿地摊开五指,反握住沈缚的手。   沈缚非要押着他来买菜的原因,好像真的是想选他爱吃的菜。林疏十指不沾阳春水,看不出菜肉的品质好坏,只奉行着“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句千古名言。沈缚问他要哪个,他就扫视一圈价格表,毫不犹豫地指向最贵的。   说好的只买菜,可沈缚却牵着他从头买到了尾,肉蛋奶,水果,乃至他爱吃的五花八门的小零食,满满当当装了一购物车。别说吃一顿,吃两周估计都绰绰有余。林疏再怎么生活小白,也看得明白量上的不对劲,扯了扯沈缚的衣角,问:“你买这么多?你跟人合租的?”   “给你准备的。”沈缚将一盒澳洲牛心肉放进框子里。   他是什么大胃王吗?   林疏无语凝噎,把那盒鲜红的牛肉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你以为我来跟你过日子的?高中生的暑假很宝贵的,再说了,咱们不下馆子吗?我想吃烤肉了.......”   沈缚道了声好,又拿了一袋酸奶,问林疏:“蓝莓和草莓,要哪个口味?”   ........   最后还是左手右手大包小包,把一堆粮食在放进了后备箱。林疏带来的小皮箱顿时被挤压得没了立足之地,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自然不可能让林疏拎东西,他空着手立在一旁,看着沈缚规划好空间,将整辆手推车清空,一头雾水。   “......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冰箱也放不下,小心浪费。”他好心提醒。   沈缚合上车后盖,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笑了声:“知道了。”   事情发展到他们回家吃饭,预想中的激烈冲突演撞上了缓冲带,演变成他亦步亦趋地踩着沈缚的脚印搭乘电梯去沈缚的家。   C大作为百年名校,周围的居民楼也饱经历史沧桑,外观看着跟老破小没什么区别。林疏一下车就陷入了震惊之中,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这就是沈缚口中的“平层”。   林疏毫不客气道:“我从来没住过这么破的小区,今天也不住。”   说着,他觉得荒谬无比,转身折返:“我要去住宾馆,你出钱,然后给我送饭过来,小白菜多放肉。”   沈缚从身后勾住了他的肩,很轻易地将他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哄他:“表皮老化,里面不是这样的,翻修过很多次。”   来都来了,还有这么多东西,总不可能真走。林疏犹犹豫豫地跟进去,发现里面确实别有洞天,起码没有想象中的老旧。崭新洁白的墙面,电梯打开后还有个写着星期的“欢迎光临”红毯,这意味着会有人定时更换,十分现代化。   “这栋楼都是平层吗?”   “不是,一到十七层都分东西两户,十七层往上才是平层,”沈缚刷卡,按下数字23,“我们在顶层。”   林疏:“哦.........”   虽然对这个小区有所改观,但进屋时林疏还是吓了一跳。灰白主调的客厅里,落地窗将城市灯火框成流动的画,真皮沙发旁堆着几本翻开的专业书籍,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上咖啡机还亮着待机灯。整个空间像沈缚本人一样,看似简洁克制,却在细节处泄露着强迫症般的考究——连茶几上那支钢笔都与实木纹路平行摆放。   原先担心冰箱不够放的情况也没有发生。林疏靠着墙看着沈缚打开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地装进冰箱,弯腰从装零食的袋子中摸出了一盒Pocky叼在嘴中。沈缚没拦他,只是道:“先吃饭再吃零食。”   林疏当然充耳不闻,无聊地啃掉外面一层饼干,完整地剥出里面的巧克力芯:“除了小白菜还有别的吗?”   “腊肉炒芥兰、白灼虾、蟹粉豆腐、再炖个番茄牛肉粒汤。”   四菜一汤,规格挺高的。林疏满意颔首,沈缚就开始把他往外赶:“那去洗手,零食吃完这些就不要吃了,留着肚子吃饭。”   林疏依言往外走了两步,复又停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想打感情牌吧,苦肉计?”   “给你做饭不是应该的么?”沈缚将小白菜边缘泛黄的叶子摘下,剥出内里青翠好嚼的内里,放进滤水池中清洗,抬眉看他,“算什么苦肉计?”   也是。林疏摸摸鼻尖,总觉得今天的故事发展很诡异,沈缚的一系列反应也大大出人意料。他哦了一声,然后道:“我今晚住哪里?”   “都可以。”   这三个字驱使着林疏挨个推开门进去视察,意图挑选出最适合他的房间。可结果让他大失所望,这套平层看着很大,但是客厅跟厨房占据了大半,算上沈缚的主卧,能住人的房间只有三个,并且其中一个还是个没有窗户的保姆间,空间逼仄,没有半点使用痕迹,一看就不是林疏愿意住的。   而另一个,林疏推开门,脚步蓦地顿住。   清甜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一束新鲜的红玫瑰被精心插在鎏金花瓶里,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在昏暗中泛着丝绒般的光泽。他的目光顺着花束向上,看到垂落的淡蓝色帷帐——轻纱如水般流淌,被窗隙透入的晚风撩起,又缓缓落下,隐约露出帷帐后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   房间没有开灯。   头顶的星空顶正无声流转,细碎的星光在暗色中明明灭灭,像一场私密的银河倾泻而下。林疏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那些光点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与玫瑰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在锃亮的地砖上晕开一片朦胧的星辉。   他指尖轻轻擦过门框,触到一尘不染的洁净——这里显然被人精心照料着,连空气都透着被阳光晒过的蓬松感。   非常唯美且经过精心布置的房间,出现在一名独居的年轻男人临时租住的家里格格不入,但林疏却不是因此而惊讶——这个房间,简直一比一复刻了小时候,他在沈缚家的专属卧室。   就连书桌上的花朵也一比一还原了,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当年放的是假花,但眼前的这束是真的。   “.........”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门框,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短暂的惊愕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重的不解,还有怪异的别扭。林疏探身进去,再三确认这个房间是真实存在的,一溜烟跑回了客厅。厨房连通客厅的玻璃门闭合着,以此阻挡升腾的油烟。他看到沈缚正专注地翻炒着锅中的菜肴,围裙带子在身后松松系着,侧脸在油烟中显得格外沉静。   “喂——”林疏敲了敲玻璃,把脸贴上去,声音闷闷地传进去,“你复刻我们小时候的卧室干什么?是给我住的吗?”   沈缚关掉火,学着他的样子凑近门缝:“想让你住得舒服些。”   “......”林疏眉头紧锁,“有这个必要吗?”   想到沈缚方才在超市里恨不得把货架搬空的架势,他心头莫名烦躁,攥了攥拳:“我明天晚上就走。”   “主食吃米饭可以吗?”沈缚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问道。   “..........”   林疏算是彻底看出来沈缚不想让他离开了,百般手段想让他多待个几天。林疏心底对此嗤之以鼻,拉开椅子坐到餐桌前,在小程序上买好了明天中午的票,本来可以买清早的,但他怕自己起不来床。   该说的正事还没说,林疏好歹也得等到吃完饭。他十指交叉撑住下巴,暗戳戳地想:看来沈缚也不想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想留他在这住无非是为了交流感情,意图用这种鞍前马后殷切备至的照顾,弥补他们之间出现的裂缝。只可惜理想很美好,来这里之前,林疏就在一万种结局里排除了“重归于好”的选项,就算沈缚跟他道歉,他也不相信沈缚心里是真的放下了。   等回家以后,他会跟沈缚慢慢淡掉,用时间跟距离,相信爸妈也会理解他的决定。   耗时最久的汤也煲好了,林疏嫌沈缚给他盛的米饭太多,用勺子比比划划地挖掉一半,再捧着碗让沈缚往里浇汤。晶莹剔透的大米软糯香甜,浸泡在酱色浓郁的肉汤里令人食指大动。林疏已经饿过一轮了,肚里的馋虫好不容易消下去,这下又被勾起来,吐着舌尖注视着沈缚端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   食不言寝不语,沈缚吃得很慢,主要在给对面的人布菜。林疏没有这样的规矩,他只是忙着往嘴里塞盘子里的菜,腾不出嘴来说话。   风卷残云的一餐结束,林疏甚至打起了小小的饱嗝。沈缚将早已晾在一旁的汤端过来,试了试温度,放在林疏面前,看着他小口抿着喝完,笑道:“慢慢喝,还有很多。”   “不了,很饱了。”林疏喝进去一枚枸杞,咬开后在唇齿间爆出酸甜的滋味,他品了品,犹豫了一下,囫囵吞了下去。   “我们能说正事了吧,我们聊聊?”   沈缚递过去擦嘴的纸巾:“好啊。”   “.....”林疏直奔主题,“我不会跟你结婚,你说的订婚,我爸妈不会答应,我也不会。”   沈缚点点头:“还有么?”   林疏:“.........”   他试图从沈缚深海般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什么,观察了半天,什么都没瞧出来。林疏只好继续:“你是喜欢我?”   “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沈缚似乎被问住了,错开跟林疏对视的双眼,思索道,“从我开始觉得,你应该是我的。”   “.....?”   林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皱皱巴巴地向后靠了靠:“你有病吧,我是我自己的。”   他抹了把脸,难以继续这个问题:“你提亲为什么不告诉我,偷偷摸摸地找上我爸妈?”   “觉得他们同意了就能万事大吉?”   沈缚道:“当时你还没成年,我想让叔叔阿姨明白我的心意。”   “好吧,”林疏抚掌,“有点人性,但不多。”   沈缚:“........”   “如果你单单想要他们明白‘你的’心意,为什么要扯上我呢?”   林疏喝尽碗中最后一滴汤,舔去嘴角的米粒——不知道挂了多久,沈缚也不提醒他:“你说我也喜欢你,骗我爸妈以为咱俩是两情相悦,这就是你说的心意?”   他背出沈缚在微信上的回复:“‘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我不喜欢你?”   语言的魅力就在于说出气势。林疏条理清晰地一一列举他想要质问的问题,边说边回想,越说越起劲,上午流逝的情绪仿佛又回到了他手中。   沈缚反问他:“你不喜欢我吗?”   林疏瞪大眼:“不喜欢啊,你觉得喜欢男人是个很大众的事情吗?”   他想起自己曾经上网时误触的小广告,视线游移在竹马宽阔的肩膀,健硕的手臂线条上,指指点点道:“.....要喜欢我也要找跟我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吧.....你这样的......”   沈缚表现出适当的疑惑:“我这样的?”   “感觉当保镖会很气派,”林疏实话实说道,“但要谈恋爱,我会被你压死的。”   沈缚终于愣了一下,没跟上林疏的脑回路,问:“什么?”   “什么什么,”林疏不明所以,“你喜欢我不包含想睡我吗?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同性恋是怎么那什么的,让你睡一次我的下半身就废了。”   沈缚:“........”   他沉下脸色:“你从哪里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你还反问上我了,”林疏哼哼道,“正好,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问题。”   “沈缚,你以后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地管我了,请你从今往后远离我的私生活,放过我的朋友,好好在南城读你的大学。”   “首先你根本没有立场对我进行约束,别说我们是平辈了,我爸的话我都不一定听。”   “其次,原先我把你想得太好了,觉得你这样做是出于善意,可现在事实证明,你就是别有用心。你把那些对我有好感的人赶走,只是害怕我会喜欢上他们,不跟你好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   林疏一口气说完,不免口干舌燥。他再次舔了舔嘴唇,挥手做了个概况:“总之,我来就是想当面跟你说清楚,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希望你也不要再有了。往后看你表现,我再决定咱们是各走一边,还是接着当朋友。”   “好啦,我说完了,你说吧。”   林疏接过沈缚新给他盛的汤,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喝起来。   “我觉得你喜欢我。”   “噗——”   此言一出,惊世骇俗。林疏一口汤没含住,滴滴答答地从嘴缝溢出一些。他也顾不上擦,以为耳朵出现了故障:“什么?”   沈缚耐心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你喜欢我,林疏,你只是没有意识到,你应该喜欢我,不可能不喜欢我。”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仿佛在背诵什么被论证千百次的科学定律,一下子震得林疏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发现接不上话。   良久,林疏才道:“你......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看着沈缚,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是在故意装疯卖傻吗?我不会相信这种搞笑理由的,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恢复正常再说一次。”   “........”   沈缚跟他对视着,一秒,两秒,深邃的瞳孔只倒影出林疏的身影,清晰可见。林疏钝感的神经终于察觉的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动了动脚,发现他竟然没勇气摔筷走人。   索性,沈缚真的恢复了正常:“你说的我记住了,去洗漱睡觉吧,十点了。”   “明天什么时候的车票?我送你。”   “十二点的......”林疏懵了,提前跑路的计划下意识地被套了出来。   “这样啊。”   沈缚点头,接着问:“你出来找我,叔叔阿姨知道吗?”   林疏后颈汗毛直立,心底的不安愈积愈多:“知道......我上了车才告诉他们的。”   “好。”沈缚温和地笑了笑,“那去睡吧,宝宝,我一厢情愿对你造成了伤害,真的很抱歉,我会反思自己的。”   “......说是伤害有点过了,其实,其实就是会觉得有点烦而已,”林疏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他抬手按了按胸口,下意识地安抚道,“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往后还能当朋友!”   “好啊,谢谢宝宝。”   沈缚起身收拾碗筷:“早点休息。”说完便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飞流而下的水声掩盖了一切。   林疏:“.........”   他在原地又坐了会儿,看向门口,纠结了许久要不要今晚就不告而别,最后还是放弃了。   沈缚就是比较粘人了点,没有分寸感,面冷了点,显得不近人情,但本质上还是个彬彬有礼的好人。   洗完澡,他换上沈缚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睡衣,卧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床上,鼻尖充斥着好闻的玫瑰香气,睡得很沉很沉。   第二天,他醒来,发现自己被反锁进屋内,手机不翼而飞。 第22章 囚禁2【慎入】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林疏一开始是懵的。发现门怎么用力也推不开后,他的第一反应是:   门坏了。   第二反应是:求助。   “沈缚!我出不去了!沈缚!”林疏一边“砰砰”拍门,一边叫这个空间中唯一能够帮他的人。   接连喊了几声, 林疏嗓音末尾已经有些沙哑。哪怕是个聋子都能感受到拍门时地表传来的震颤了, 可就在他对面主卧歇下的沈缚却没有丝毫动静。   现在是几点了?林疏只能通过窗外透亮的天光判断应该是早晨。   沈缚会不会上课去了,不在家?   还是说去给他买早餐了?   尽管觉得沈缚会把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家里的可能微乎其微,林疏咬了咬牙,努力忽略掉心底怪异的不适感,退后半步重新研究起门来。   每当按下门把手时, 到达一定限度就会卡住,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崭新的木门,既不是门框变形也不是锁舌生锈。林疏使出吃奶的力气, 手心被勒到肿痛,还是无法撼动它半分。   林疏猛地折返,一把掀开被子, 扯起床单,将每个床缝挨个搜寻, 最终确定——他睡前压在枕下的手机不翼而飞了。   门也是被外部反锁的。   只有谁才能这样做?   那股不祥的预感成了真。林疏的血液瞬间冰凉, 指尖微微发麻, 止不住地战栗。心脏在急速搏动着,撞击着林疏单薄的胸腔,强烈的反胃感倒窜上咽喉。   为什么要这样做?   混乱的思绪令人无法思考。林疏扑到门前, 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砸在门板上发出巨响!   “沈缚!你神经病吧?放我出去!”   “我知道你在外面!我数三个数,再不开门你就完了!我要报警把你关到精神病院里去!”   “你、完、蛋、了!”   林疏把耳朵贴上去, 紧张地捕捉着走廊上的动静。很安静,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以外什么都听不见。   “行, 好。”林疏气笑了,他相信沈缚一定就守在家中的某个地方观察着他,“你别觉得这能关住我,大不了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实际上窗户是封住的,除却纱窗外,外面还有一层铁网,是在养猫家庭中常见的构造。退一万步讲,真给林疏把障碍荡平了,他也不敢从二十多层跳下去。   但弄出些响声还是可以的。大不了就把整间屋子都砸了。林疏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想找个尖锐且趁手的东西。然而可能是因为复刻的小朋友居住的房间,这么多七零八碎的花哨摆件里,足够坚硬且能够移动的竟然只有桌上的花瓶跟台灯。   不过也可以。林疏将里面没有刺的玫瑰抽出来,看都不看扔到一边,花瓣散落飘了一地。他掂了掂陶瓷花瓶的瓶体,瞄准窗户的边角,变换着角度,将自己置于一个相对安全、不会被稍后爆开的残渣波及到的位置。   这其实十分危险,毕竟没有防护工具,房间就这么大,再远又能有多远。林疏快要气疯了,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撑着窗沿,再三确认楼下是一片无人的草坪,而后双手将瓶身举过头顶,眯起眼,在脱手的前一秒咬牙切齿地想:   如果沈缚这时候把门打开,他就把花瓶砸到他脸上——   门开了。   沈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伸手要拦他:“林——”   二话不说!林疏脚步一扭,转动手腕,流光溢彩的物体直接朝来人的面门飞去!   “啪!”沈缚眼疾手快,凌空抓住了扑面而来的不规则物体,手臂肌肉青筋暴起。下一秒!一道人影闪身而过,林疏趁机从门缝中掠出,将来不及反应的男人甩在身后。堪称惊心动魄的时刻,肾上腺素飙升到极致。林疏两步并作三步猛冲到大门前,急促地去抓金属的门把手。   “滴——”   “指纹验证失败。”   “请输入密码。”   冰冷的机器女声无情地宣告。休眠状态下的触摸屏亮起,提示使用人输入密码。林疏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情急之下手哆嗦得失去控制,乱按下一排数字。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背后,静静地笼罩住狼狈不堪的林疏。一只手越过他紧绷的肩膀,出现在视野中,当着他的面按灭了那块液晶屏。   “没有设置密码,只有我的拇指指纹可以解锁。”   沈缚将手心摊开,向林疏展示他口中的食指:原本清晰的涡状纹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泛红的粗糙平面,像是被砂纸生生刮去了一层皮。凑近看,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点,像针扎过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渗出细小的血珠。   沈缚平稳道:“还会再长出来的,不过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林疏,我想跟你谈谈。”   林疏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我还要上学。”   “离开学还有很久,你想学什么,我可以辅导你。”   “我爸妈会担心我,他们会来找我的。”   “不会,我用你的手机跟叔叔阿姨联系过了,他们很放心你在我这里。”   “……你怎么说的?”   沈缚顿了顿,没有回答,转而重复他的要求,语气更柔和了些:“宝宝,我想跟你谈谈。谈好了,我就放你走。”   林疏也对他的话避而不答。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下来,林疏好似不再那么激动了。他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话语中充斥着浓浓的困惑:“你为什么要这样?”   对于原因,沈缚并不回避。他用一种饱含歉意的声线,完整地诉说原因:“不这样做,你不会想听我的话,不是么?”   “你来这一趟,只希望能够跟我彻彻底底地说开,然后一走了之。等你回去了,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对么?”   “你是这样想的吧,宝宝。你的心理活动就像一张白纸,无论在想什么,讨厌还是喜欢,全部都写在脸上。”   沈缚笑了一声,有几分自嘲道:“这样的结果,我没办法接受。”   “对啊,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这样计划的。”林疏费力地吞咽口水,“你看不看得出来关我什么事?要是觉得伤心离我远点不就好了?你喜欢我我就要接受?”   他的不解更加明显:“你是觉得,把我关在你家就能改写结局吗?哦,那我也可以直说,不可能的,沈缚。你最好能关我一辈子,不然迎接你的只会是警车跟精神病院的住院通知。”   林疏极度厌恶道:“……你让我很失望,真的。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沈缚轻笑着,似是浑不在意,淡淡道:“我绑也能把你绑在我身边。”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某片逆鳞。林疏终于回头,一巴掌狠扇到男人那张八风不动的假面上。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中。他这一巴掌攒了很久很久,裹挟着无边无际的怒火袭来,掌风凌厉,饶是沈缚也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侧脸立刻浮现出半个巴掌印!   沈缚沉默着任由他打,垂眸瞥向林疏因为反作用力泛红的掌心,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把另外半张脸凑了过去,问他:“解气了么?可以再补一下。”   林疏:“……”   林疏快要被沈缚这样癞皮狗一样的行径恶心吐了。接触到沈缚脸皮的那块皮肤忽然间泛起麻意,湿乎乎的像是在扇沈缚巴掌的时候被他舔了一口。林疏张开嘴,脱力般喘着气,眼睛瞪得浑圆,看沈缚的目光像在看陌生人——前所未有的震惊、恐惧,还有憎恶。   林疏想哭了。他想回家了,想葛秋婉了,他想马上见到妈妈,哭诉自己在沈缚这里受的委屈,而不是被一个比他高出将近半个身子的男人堵在狭小的空间内,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连愤怒到极点的反抗,都能被人当成挠痒痒一样观赏。   沈缚是他的仇人了。林疏可以在竹马面前哭鼻子,却不能在敌人面前掉眼泪,那样太没面子,太输气势。他眼眶红得不能看了,吸了吸鼻子,一张嘴就是哽咽:“你这个傻|逼,神经病,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缚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对林疏放的狠话没有丝毫表示,轻而易举地将他钳制在怀中往卧室走去。林疏被紧扣住了腰,脚尖离地,四肢尚且是自由的。他拼命挣扎又踢又踹,也顾不上恶心,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双手,成功用指甲在男人脸上补充了几条白道。   也成功给沈缚造成了一些干扰。他的手腕被一只大手并在一起桎梏,沈缚蹙眉道:“待会儿给你剪指甲。”   “滚!你放开我!傻|逼!神经病!”   林疏发现沈缚径直走过了囚禁他的房间,目的明确地向主卧走去。林疏一下子愣住了,支吾道:“你……你干嘛?”   沈缚没有说话,进门之后将林疏放开,反手将门再次锁上。林疏头一回见到沈缚卧室的全貌——灰白色搭配的极简风,仓促之下来不及细看,唯有处于中心的两米宽双人床牢牢占据了视线。   那张床着实异常宽大,深色的床单上有几分人躺出来的褶皱,被子是绒面的,视觉效果上会让人觉得睡起来很舒服。林疏离这张床越来越近,被迫将它的各处细节看了个一清二楚。   林疏总算害怕起来:“……不是要谈谈吗?去正经谈话的地方啊。”   他被沈缚托着屁|股安放到床边,一只手依旧被牢牢扣住。看着沈缚用空闲的手拉开床头柜翻找什么,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呆坐着,立刻站起来向外跑去。这回他反抗得格外凶,手臂被扯得生疼也在所不惜。男人拧着眉心将林疏捞了回来。既然不能坐着,林疏就被仰面按倒在了床上,像刺猬被强行打开露出柔嫩的腹部。沈缚侧身坐在床沿方便发力控制住乱动的人。   耳边又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林疏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飞速思索着沈缚可能在找什么,床头柜里可能有什么。   他看见沈缚抽出一只管状物,仔细阅读包装背后的文字。   林疏将视线落在那管不明物体上,被火烧了一般“唰”地收回。   然后,他哭了,眼泪又急又快地落下,含糊道:   “你要敢把你那玩意塞进来你就完了!”   沈缚专注的目光望过来:“嗯?”   四目相对之下,林疏不知脑补了什么,吓得小腿肚没用地痉挛,色厉内荏道:“……你必须得戴套!……呜……”   被人关起来不算什么,绑架犯并非图财,也不会伤害他,看似强势,可实际上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因此林疏有恃无恐。他甚至不想强忍反胃去跟沈缚虚与委蛇,去假意应承沈缚的要求讨好他,只等着外头有人救他出来,重见天日后再慢慢算账。可他忘了一件事,自古以来绑匪绑架所图的无非就那两种所求,不是前一种,就是后一种。   沈缚要对他做后一种事情的话,下场可能还不如被穷凶极恶的绑匪捆起来劈里啪啦地打一顿吧……   林疏脑海中再次浮现他在小网站上看见的动图。位居上位的那一方身材跟沈缚很像,甚至肌肉比沈缚还要夸张得多,而被压着耸动的那一方只露出了半张脸,像是失去神智了一般,双目上翻露出眼白,颜色好看的舌头吐出半截,在频率极高的晃动中越来越可怜,露出凄惨又暧昧的表情。   页面滚动着八个大字:站长推荐,点击即看。应该是非常受欢迎的意思。   当时林疏实在是不懂,觉得这世上变态的人真多,喜欢看这种不见血的单方面凌虐。   即便是这样,动图中快要死掉的可怜人体型都要比林疏大一圈。把林疏扒光了扔进摄影棚,估计一轮都挺不过就要哭着原地退役了。   沈缚:“……”   沈缚平静似海的水面上终于溅起波澜。他张了张嘴,忽地将脸深深埋进手掌,缓缓下移至嘴部,露出来的眼睛半阖着,似是掩盖着情绪。片刻后,他放弃般撤开手,将头扭到一边,痛痛快快地笑出了声。   林疏:“……”   林疏:“什么……意思……”   “胳膊一直在床单上蹭,不疼么?”沈缚将他晒伤的那面扭正,笑意未消,“纱布都掉了。”   “……”林疏低头,红肿破皮的那块似有所感,迟钝地麻木起来。沈缚给他包扎得太紧,林疏觉得小伤而已无关紧要,昨晚睡觉前悄悄松了松,今早一睁眼闹腾得这么狠,早在某一刻不知不觉地掉了,他竟然没发现。   沈缚挤出药膏,撕开崭新的纱布给林疏重新包上。清清凉凉的感觉完美覆盖了密密麻麻的刺痛,一股好闻的中药味扑鼻而来。林疏下意识嗅了嗅,咬着唇把头偏了过去。   “好了。”沈缚缠完最后一圈,用医用胶带将其封好,用手指轻压包扎部位,确认纱布紧贴但不过紧,“勒吗?”   没有得到回应,沈缚以为林疏还沉浸在方才羞窘的误会中生闷气,苦笑一声,俯身过去,凑近林疏那半张不情不愿的脸。   却意外看到了晶莹的眼泪,在枕巾上洇出一小块来不及吸收的湖泊。   林疏还在哭,鼻尖红红的,可怜又可爱。   沈缚:“……怎么了?”   林疏又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直视着沈缚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别再拿好哥哥的那个角色出现了好吗?”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要毁掉所有我对你的过去的感情,那就把坏人做到底吧。一半一半,什么都想要,只会让我双倍恶心你,沈缚。” 第23章 囚禁3【慎入】   他是真的被沈缚关起来了, 在他用花瓶砸窗户的危险行为发生过后,林疏发现房子里明面上能移动的东西又少了很多,厨房的折叠门上着锁, 刀具全在特别的容器里。   考虑到如果把林疏放进较为狭小的空间中会焦躁不安, 沈缚特别允许了他在整间平层中自由活动。不得不说沈缚的准备工作确实非常认真仔细,充分考虑到了林疏方方面面的需求,在不能离开的前提下,尽量让林疏过得舒心一点。   卧室是他小时候住的,那时候他每天一睁眼就往竹马家跑, 缠磨着已经是大孩子的沈缚陪他玩各种小游戏,要是被拒绝了,他就立刻哒哒哒地跑回家然后跟沈缚绝交, 不过幸好沈缚从来没拒绝过他。   小孩子没有时间观念,玩累了就昏昏欲睡,几次过后, 沈缚告诉他,要专门把一间闲置的房间改造成林疏专用的, 供他临时休息, 里面的装修设计都由林疏挑选, 选他喜欢的。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间卧室是他亲手设计的。   一日三餐就更不用说,沈缚严谨地考虑到他口味的多样性, 假如自己都提前备好了,很可能林疏不爱吃, 于是干脆带着林疏本人去选。   还有分布在各处的漫画、小说,失去了手机,电视不知为何也被断了电, 林疏还可以用这些精神食粮打发时间。   所有的一切策划都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精力,沈缚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林疏无从得知,他分外后悔当时以为自己误会了沈缚,觉得这人不回消息是在考试比赛,平白浪费了他产生的那点愧疚心理。   现在想想,这也是沈缚的手段之一,他太了解他,心知肚明林疏被震惊愤怒冲昏头脑后,面对无法解释的复杂情况,会在这一点“我最近好像忽视了沈缚”的愧疚驱使下,偷偷跑来找他,自己就拎着小皮箱乖乖钻进牢笼。   早晨,林疏会被从被窝里抓起来,拉到盥洗室在监督下刷牙洗脸,乱得宛如鸡窝似的毛躁头发被人沾着水打理平顺,而后迷迷糊糊地坐到餐桌前,面前是清淡可口的粥菜。   “……我在家都不这么早起床。”林疏愤恨地戳刺着软糯的米粒。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沈缚将香气扑鼻的小葱饼从中间断开,焦香的油边掉下些许碎屑,滚滚热气从中冒出,头也不抬道:“以后都要吃。”   林疏一筷子将递过来的小饼插了个洞,囫囵塞进嘴里,想象成对面的人狠狠嚼烂,含含糊糊道:“滚!”   他对沈缚的态度愈发冰冷,沈缚像是察觉不到他的变化一般,该怎样还怎样。   到了午饭时,林疏拒绝吃饭了,沈缚把他按在餐桌前,一撒手他就立刻站起来跑掉,缩到客厅的沙发上,或是趴回卧室的小床上,把门摔得震天响。   脚步声响起,沈缚跟过来,没有再试图把藏在被子里的林疏剥出来,而是静静守在一旁,一语不发,唯有深长的呼吸声传来,透过薄被的遮挡,一下下击打在林疏脆弱的耳膜上,无论他怎样堵住耳孔都无济于事。   今天应该是……第三天了?还是第四天。   林疏后知后觉,他妄图负隅顽抗到家里人发现异常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假期刚刚开始,凭葛秋婉在他们眼里“深厚”的感情,只要沈缚利用他的手机说一句“我跟沈缚和好了,要在南城这边玩”,再定时发一些动态过去,葛秋婉直到开学前都不会来扫孩子的兴。   而林疏连一个星期都坚持不下去。   白天无时无刻跟一个人形炸弹、一个神经病同饮共食,要忍受一个变态触摸他的手腕、掌心、脖颈,还有脸颊,忍受每次触碰时毛骨悚然的反胃感。而到了晚上,门锁是形同虚设的,他原本暗自庆幸沈缚没有无耻地要求跟他同床共枕,可深夜因噩梦惊醒后,睡前踢掉的被子严丝合缝地盖在身上,床头晾着一杯尚且温热的水。   甚至多次不安稳地抽动着醒来,搭在床沿的冰凉五指陷入了一片温暖的包裹,黑色的人影坐在床边,摩挲着林疏的掌心,身影透过帷帐变得扭曲变形,像是从世界上某个诡秘的角落中诞生的污秽的怪物,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徘徊着靠近囚笼中沉睡的公主。   温暖到炽热的体温顺着脉搏传递,林疏浑身僵硬,血液结冰,呼吸几欲中断,他不敢让沈缚发现他已经醒来,害怕等来的就是无情的吞噬。   林疏坚持到现在才忍不住崩溃了一次,他简直都要为自己喝彩。   “你早上没吃多少,中午不吃的话,会低血糖。”沈缚低声诱哄道。   林疏眼角湿乎乎的,闻言砸了一下床,他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的茧,腰部发力滚动到靠墙的那一边,表示拒绝。   林疏细声细气道:“你不是要谈谈吗,为什么不说了?你说吧。”   沈缚顿了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无奈:“我们先订婚,等你毕业了再商量结婚的事。”   “哦哦,可以,我同意了,”林疏抽了抽鼻子,“好了吧,我可以回家了吧。”   “………”“好啊。”沈缚答应了。   看不见脸,林疏不清楚他是否在戏弄他,也不想从安全感满满的茧中钻出来,于是就这么问:“那你把手机还给我,我自己订票。”   “顺便把订婚的事商量一下吧,宝宝。”   “都确定好了,我再给你,好不好?”   布满褶皱的茧紧贴着墙面,肉眼可见地哆嗦着,分不清是因为气愤还是恐惧,里面的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你见过我的爷爷么,他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订婚之前,他想见见你,我们一起去吧。”   沈缚竟然真的开始自言自语般,安排起他们婚前婚后的各项日程:“你还要上学,订婚宴的时间需要好好考虑。”   “没必要办得很大,只请一些熟悉的人来就好。但请帖都要发出去……起码A市B市的那些主要的人要人手一份。”   “宝宝,你想现在买戒指么?简约的素圈就很好,但繁复一些的花纹更衬你。”   明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沈缚却好像听到了一样,点头道:“钻石……也可以,但或许有点俗套了,陨石你觉得怎样?瑞典的M铁陨石,切割开后每一片维斯台登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就是易碎,需要金属包裹。”   “钛合金,还是铂金?”   沈缚苦恼地蹙眉,托着下巴思忖着,提议道:“不如交给宝宝设计吧,你不是说过,除了画画,以后想试着设计珠宝么。”   “A市想在江边设立新区,政策下个月就会出台,然后开始招标,大概……”沈缚道,“五年内就可以初具雏形,华跃负责了两块黄金位置的楼盘开发,你选一块作为我们的婚房吧,交房时我们就结婚。”   “一块临江,一块在市中心,你想住哪里都可以。”   沈缚边说边想,指尖轻叩桌面,发出一连串规律的敲击声,他沉默良久,总算停下来,开始让林疏选:“这里有图片,我们都挑好吧。”   不能在一声不吭地逃避了,林疏动弹了一下,有气无力地敷衍:“呃……我、我都可以,你选好了发到我手机上就行。”   “不亲自看的话,效果可能会不尽人意,”沈缚轻声道,“毕竟是要用一辈子的东西。”   一辈子。   林疏抖了抖,差点没怒极反笑,他现在终于确信,沈缚不知何时罹患精神疾病了。   没关系,林疏想,听说精神病院对这种无法正确认识现实世界的病人,治疗手法异常残酷,每天要吃大把大把的药片,要注射一堆针剂,还可能要电疗。   等他出去了,首先报警把沈缚抓起来,不能让他去坐牢,不然沈家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捞出来,必须要想办法证明沈缚有反社会人格,把他扔进精神病院,然后买通主治医师使用最大剂量下死手,把沈缚弄死都是便宜他了。   等他出去了……   林疏探出头来,沈缚正拿着一本图册,上面是一张张图片,有介绍托环材质的,有罗列填充物的,直观又详细,林疏隐忍着强烈的反感,慢慢挪了过去,停住,还是离沈缚有巴掌远的距离,沈缚也不介意,把图册平铺开方便他看。   林疏随便挑了一页翻开,视网膜还没接受到完整的画面,手就已经随便点了一个。   貌似是个彻头彻尾的素圈,铂金材质,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林疏很满意自己的随手一指:“这个吧。”   没想到沈缚也很满意一样,颔首道:“它的内圈需要刻字,一般是彼此的名字,结婚日期,我们选哪个?”   林疏:“………”   他不耐烦道:“就日期吧。”   “好。”   沈缚从善如流地将图册收好,猝不及防道:“既然宝宝都想好了,那就跟伯母说一声吧,剩下的事让家长去准备。”   沈缚起身出去,俄而折返,手中拿着的正是林疏的手机!!   “!!!”   仿佛被凭空打了一针强心剂,林疏过电般睁大眼,迫不及待地从被子中爬出来,伸出手去要,沈缚扣着他的腕骨把他拽进怀里也没有拒绝,视线黏在屏幕上撕都撕不下来。   手机没有关机,沈缚当着他的面按亮屏幕,需要指纹解锁才能用,之前沈缚是趁他昏睡时用了他的手,眼下林疏清醒着,不用多说就径自将指腹贴了上去。   与外界联通的唯一机会,逃生的唯一希望就在眼前,指纹识别通过,林疏紧抿双唇,抓住机身不愿放手:“不是说给我吗?”   沈缚轻车熟路地点开微信,“美丽妈咪葛女士”就在置顶,林疏看到了数天前,“他”跟妈妈的聊天记录。   美丽妈咪葛女士:林疏你人呢!大中午的跑哪去了!   美丽妈咪葛女士:死孩子不好好睡觉,就知道乱跑!   美丽妈咪葛女士:太阳多晒啊,你穿个长袖打把伞。   木木:妈,我去南城找沈缚了哈,坐上车了(照片)   美丽妈咪葛女士:?这么突然?   木木:对啊,我得找他说清楚吧,诶呀你别管了,反正我得要个说法。   美丽妈咪葛女士:……好吧,唉,你说这孩子也是,好端端的在想什么呢。   木木:行了行了,别提他了,生气。来关心一下你的宝宝儿子吧,我好像被晒到了,胳膊那里痒痒的。   木木:(图片)   木木:(图片)   木木:(大哭)回家想吃你做的好吃的。   ………   美丽妈咪葛女士:到了没儿子,怎么也不说句话?   美丽妈咪葛女士:你性子急,见了小缚淡定点,有啥话慢慢说,认识这么多年了,那孩子小时候没少帮我们带你,还是有情分在的。   木木:到了,他让我跟他去买菜!快累死了就没看手机……   美丽妈咪葛女士:什么?!他让你买菜?!他干什么吃的?   美丽妈咪葛女士:天哪,沈家这小子居然是这种人!   ………   美丽妈咪葛女士:?一天了怎么也不跟妈妈回话。   美丽妈咪葛女士:对方已拒绝。   美丽妈咪葛女士:???   木木:妈,刚刚在外面玩,不方便接电话。   美丽妈咪葛女士:哦哦,去哪里玩了,沈缚带你去的?   木木:嗯,我跟他聊了很久,聊了很多事,我决定跟他和好了,在南城这边多住几天。   木木:关于婚约的事,你让爸先别着急拒绝,我想再想想。   ………   “……你就是这样冒充我的?”林疏道。   林疏用力道:“不、要、脸!!”   沈缚默不作声,垂眸盯着他,随后淡淡一笑:“宝宝不是想好了。”   “那跟妈说吧,别让她胡思乱想。”   林疏伪装不了自己的表情,梗着脖子道:“好啊,人生大事总不能留言吧,你开视频,我跟她说。”   沈缚拨出了一个语音通话。   ?这么容易?   林疏愣了一下。   葛秋婉的电话音乐响起,他瞬间安静下来,瞳孔紧缩,心率徒然飙升,死死盯着跳动的秒数不放,舌尖躁动地舔着泛起白皮的唇瓣,微微张嘴,浑身肌肉紧绷得像一把弓,只待接通的瞬间大声向葛秋婉求救!   “滴————”   “喂?乖崽啊——”   “妈救——————唔!”   大张的唇齿被粗硬的手指悍然侵袭!最长的指节长驱直入,巨力压住红软的舌头仍旧不停地向里探去,甚至触到了收缩的喉口!   “呕、咳咳、救命唔——”细嫩的咽喉被粗糙的指腹摩擦,林疏条件反射地干呕出声,不大的口中含着男人三根手指,腾不出一星半点余地用来发声,他拼命撕拽着男人的手臂,牙齿狠命咬下!顿时腥甜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沈缚丝毫不为所动,任由林疏尖利的犬牙深深扎穿皮肤,两根手指玩弄一般夹住湿滑的粉舌,让林疏除了“唔唔”的哀鸣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话筒离得有点远,女人没听到儿子的声音,疑惑道:“喂喂?林疏啊?喂?我什么都听不到啊?”   葛秋婉嘀咕道:“手机坏了?重打一个吧。”   通话中断,紧接着葛秋婉便再次拨了一个新的过来。   “啊……不唔……”林疏生理性眼泪跟兜不住的口水交织在一起,漂亮的脸上亮晶晶的狼狈至极,折磨他喉咙的手早就退了回去,畏畏缩缩的舌头遭了殃,林疏极力躲避也逃不过压下来的手指,沈缚玩闹似的跟他斗争,倒是显得他在追着坚硬的东西舔咬。   沈缚替他接了电话,声音沉稳:“阿姨,是我。”   “哦?”葛秋婉怔了怔,“……是小缚啊,小疏的电话怎么在你手里?他找我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阿姨,我们打电话是想跟您说,”沈缚道,“订婚的事情,小疏同意了。”   “原本计划着全程都是他跟您说,但是……他不好意思。”沈缚配合着轻笑,笑声中有一丝调侃,仿佛无奈的看向了害羞的伴侣。   葛秋婉:“………”   “……啊?等,等一下,诶呦,等我反应一下啊,这……这是真的吗,但是小疏跟我说……”   沈缚道:“嗯,是真的,阿姨,小疏全都告诉我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提前铺垫,只顾着跟您商量,吓到了小疏,见面之后我郑重地向他重新剖白我的心意,还有这十几年来我对他的感情,他的爱。”   “小疏也想了很久,最后接受了我。”   “阿姨,我知道这对您跟叔叔很突然,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无论如何,我的感情都不会变:我喜欢林疏很久了。哪怕他不接受,我也不会放手。”   沈缚道:“还好,结局是皆大欢喜。”   葛秋婉那边倏地沉默下来,大风大浪里走过,女人惊愕过后找回了清晰的逻辑:“嗯,我们做家长的只希望孩子幸福就好,也不会主宰他的婚姻,没什么接不接受,但是——”   “小缚,你别见怪,把电话给林疏,我们母子俩说点小话。”   林疏的脸上弥漫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舌麻木异常,眼底蓄的泪能把整栋楼都淹了,闻言,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放弃挣扎的舌头再度推拒起来。   沈缚凑在他耳边道:“宝宝,可以跟妈妈好好说吗?”   “嗯嗯!”林疏拼命点头。   沈缚却还不收回手指,沉甸甸的双眼凝视着他,轻松道:“其实宝宝就算不好好说也没关系。”   林疏:“?”   “我们也会结婚的,总有办法的,”沈缚道,“但最好不要这样,会牵扯到很多人,我不想——”   不想什么,沈缚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宝宝,让爸妈开心点。”   林疏:“………”   他好像听懂沈缚是什么意思了,又好像没有,呆呆地含着手指,舌尖也呆住了,半晌,沈缚抬手,将手指抽出,勾连出几条暧昧的银丝,指腹都被津液泡得发皱。   他们对视着,也在对峙着,空气在之间凝成了实质,如同无形的巨石,坠落在处于下方的林疏身上,砸得他闭了闭眼,薄红的眼皮被泪水浸润,片刻后再睁开,里面却是一片清明。   “妈,咳,妈,是我。”林疏越过沈缚,凑近话筒,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嘶哑。   葛秋婉抱怨:“怎么这么久呀,你不在旁边吗?”   “在呢妈,我去找没人的地方,就稍微走远了点。”   “行吧,”葛秋婉纳闷道,“林疏啊林疏,我看你也是翅膀硬了!偷摸溜出去一趟就敢私定终身了!”   “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他说的那样啊,我们和好了,我觉得他,挺不错的。”   葛秋婉话锋一转:“怎么鼻音这么重,感冒了?”   “是有点。”   葛秋婉怒道:“去的时候还健健康康的,沈缚就把你照顾成这样?”   “没有,就是晚上踢被子着凉了。”   葛秋婉还不放过:“他能不知道你晚上爱乱翻身吗,也不知道起来检查一下,给你盖上。”   接着,女人拔高的声音回落下来,葛秋婉叹了口气:“行啦,我也不鸡蛋里挑骨头了,反正你们也商量好了,我舍不得也不能扫兴。”   葛秋婉喃喃道:“必须得让小缚入赘才行啊。”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带着小缚一起吧,咱两家人坐在一块再商量商量。”   林疏飞快地眨了下眼:“我——”   “——我们在南城还要待几天。”沈缚突然道。   “这个季节是旅游淡季,我想带他把南城转一遍再走。”   葛秋婉吓了一跳:“哦哦,哦那可以啊,正好放松一下,但是也别待太久,早点回来。”   沈缚笑道:“知道了,妈。”   葛秋婉:“………”   葛秋婉:“诶呀你看你这孩子………”   通话中断,下一秒,“啪”的一声,又是用尽全力的一耳光,沈缚偏过头,转向另一边,林疏也不客气,活动着手腕又补了一巴掌!   “可以了吧,爽了没?”   林疏夺过手机,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和拖鞋就往外走:“快点开门!”   沈缚跟在他身后,并不阻拦:“指纹上的肉还没长出来。”   “那就报警!叫消防员!打电话来开锁!”林疏打开手机就要紧急拨号。   沈缚看着他:“这样爸妈有可能会知道,他们还是会伤心的。”   “………”林疏停滞在原地,使劲从肺里呼出了一口热气,冷笑一声,“你是打定主意要威胁我了。”   “行,我被你威胁到了,”林疏满不在乎地把来之不易的手机扔到一边,“你让我走,我认了,跟你订婚结婚,不会跟我爸妈多说一句。”   “再等等好吗?”沈缚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蹲下,最后单膝跪在林疏面前,攥住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很认真地恳求,“就差一点了。” 第24章 重见天日   就差一点, 林疏不懂什么叫“就差一点”,订婚又不需要领结婚证,没有法律效力, 口头上一句话的事, 还能等来什么?   不详的预感与强烈的不安盘旋在林疏心头,他攥紧手机掠过沈缚坐到餐桌前,桌子上早就摆好了卖相极佳的午餐,主食是他最喜欢的番茄鸡蛋面,红色的番茄丁炒得出沙, 鸡蛋并非简单粗暴的块状,而是扁扁的形状,咬一口甚至可以拉丝。因为放了太久, 大部分菜都变得温凉了,面也坨成了块,林疏挑了几下都没挑动。   “别吃了, 我重新做,冰箱里有蛋糕跟水果, 你先垫着。”沈缚伸手将碗从林疏面前拿走。   “……”林疏“啪”地撂下筷子, 漂亮的猫眼大睁, 倒映出餐桌上吊顶的光晕,他冷冷道,“你想关我到什么时候?”   沈缚张了张口:“我——”   “三天, ”林疏打断他,比了一个三, “再过三天,我再忍三天,你不开门我就不等了, 什么都不管了,明白吗?”   沈缚同意了,但是与之相对的,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手机再度被拿走,理由他们心照不宣。林疏放松着身体,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望着天,不去看沈缚把他的手机放到哪了。没有用,既然“协商一致”要再作三天囚犯,林疏没力气再出尔反尔地折腾了。   手机不在,林疏也懒得看电视,这三天里,他不断构思,计划着出去后要通过怎样的方式,要找哪些人来中断这次订婚,让沈缚付出代价。   终于,第三天的清晨,在注视下仰头喝尽玻璃杯中最后一滴牛奶后,坐在对面的男人轻描淡写抛出一句:“可以走了。”   林疏一言不发——实际上他这几天跟沈缚的语言交流一直少得能用手指数过来——起身径直向卧室走去,椅子腿的尖角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到沈缚家之后,他完全是个甩手掌柜,行李箱扔到一边就不管了,等着沈缚给他打开收拾。现在行李箱跟衣服在那里自然只有沈缚知道,他这些天一直穿着睡衣活动,替换的衣服也都是睡衣。他要不管不顾地走人,起码也得找到能穿出去的衣服。   卧室的衣柜打开后是空的,沈缚知道他在干什么,出声道:“我给你拿。”   “天气预报说,十二点过后会下大半天的雨,温度很低,你带来的那些不能穿了。”   “…………”   林疏本不想说话,忍了忍,最后还是言简意赅道:“随便拿套衣服穿,把手机给我,我自己走。”   “妈让我们一起回去。”   林疏:“……”   “那先把手机还给我。”他退而求其次,要求道。   强逼他答应婚约之后,沈缚每提到一次“葛秋婉”、“回家”、“我们”,林疏的胃壁就条件反射般痉挛一次,若不是顾及仪容仪表,他一定会狠狠地吐出来,吐到沈缚身上。   被按着吃过沈缚新做的午饭后,林疏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手机。   没电关机了。   “来穿衣服吧,我开车带你回家,”沈缚趁他跟手机较劲时收拾东西,林疏红色的小皮箱被原封不动地推了出来,棉质的长袖衬衣与裁剪得体的牛仔裤被沈缚仔细熨平褶皱后,剪下标签放在了床上,“车上可以充电。”   林疏不死心地反复长按开机键,确定实在打不开后烦躁地皱起了眉。他的房间是没有数据线的,沈缚可能有,但八成不会给他。如果想让他用手机,怎么会放任电量耗尽到亏电呢。   林疏这三天里首次主动跟沈缚搭话:“我爸妈知道我今天回去吗?”   沈缚道:“知道,我提前跟他们说了。”   “你说的,还是‘我’说的。”林疏嘲讽道。   说着,林疏单手解开睡衣上衣的纽扣,衣服本就宽松,扣子只是象征性地挂住,他三下五除二就全部解开了,衣襟朝两侧打开,露出内部久不见光的雪白皮肉,肉眼看着竟然还会感到刺目。   他背对着沈缚换衣服,肩胛骨在薄薄的皮肤下微微凸起,像一对收拢的蝶翅,脆弱得几乎能透光。脊柱的线条伶仃地延伸下去,在腰际收束成一道易折的弧度,腰窝浅浅地陷着,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留下指痕,大拇指压上去还会有富余。他的腰很细,窄窄的一截,仿佛被夜风一吹就会颤抖着蜷缩起来——像一株惨白的植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长成的单薄。   林疏的动作很快,低头系上衬衫的一半扣子时才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沈缚偏过头想要离开,被他叫住了。   “你这个衣服不行,我穿着不舒服,”林疏抿着唇动了动胳膊,要求道,“给我换一件。”   “哪里不舒服?”沈缚的嗓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疏嫌弃地往下脱,甩到沈缚脸上:“布料太硬了,磨肉,是纯棉的吗?”   “裤子呢?可以么?”   林疏先上手摸了摸,就是正常牛仔裤的手感,里面那层夹心绒软乎乎的,穿起来应该不会磨得慌。他像是压根儿没把沈缚当回事儿,蹬掉睡裤往边上一踢,就那么光着腿坐到了床边。   牛仔裤绷紧的裤管卡在他大腿根,丰腴的软肉被勒出一点微微鼓胀的弧度,衬得底下的小腿愈发笔直修长。他脚踝的骨头很漂亮,关节处泛着一点淡粉,像是被谁用指尖蹭红了似的。   “凑合,”林疏言简意赅,晃荡着腿用下巴朝门外撇了撇,“给我拿衣服,还有,袜子呢?”   林疏盯着沈缚晦暗不明的双眼,脚尖无意识地蹭了蹭床单。沈缚转身去衣柜取来一双袜子——纯白的棉袜,边缘却缝着一圈细小的蕾丝花边,像是刻意为之的暧昧装饰。   “这什么?”林疏挑起眉尖,用两根手指捏起袜子抖了抖,“你变态啊?”   沈缚喉结动了动,没解释,只是单膝跪下来握住他的脚踝。林疏的脚背很薄,踝骨突出,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沈缚的掌心贴上去时,他故意蜷了蜷脚趾,膝盖蹭过对方紧绷的小臂。   “穿个袜子而已,”林疏拖长声调,脚心抵在沈缚的腕骨上缓慢地磨,“你抖什么?”   沈缚的呼吸明显重了。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但林疏还是看到一滴汗从他鬓角滑到下颌。真有意思——林疏用脚尖勾了勾他的皮带扣,听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心里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   折磨完沈缚,林疏终于有点满意了,也有了好脸色,顺从地让沈缚牵着他的手到门口。   林疏看向沈缚的手指,问:“怎么开门?”   他猜测沈缚想要囚禁他的时间要更长一些,凭指纹的磨损程度,要那块皮长出来少说也得小半个月。现在沈缚的指尖仍被创可贴简单地贴着,许是频繁沾水的缘故,狰狞的血痂边缘泛着一圈红,看上去很痛的样子,肉可能还烂着,别说通过指纹验证了。   “……”沈缚瞥了他一眼,在液晶屏上操作几下,机械女声道:“未检测到瞳孔。”   林疏:“……”   还有这招?   沿着熟悉的来时路,林疏出门,上电梯,下楼。外面天光大亮,万里无云,小区中人来车往,鸟雀叽喳,时不时被远处沥青路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惊得四散而去,一切都跟来时分毫不差,跟在身边的人也一样,只是关系不再相同。   林疏终于重见天日。在沈缚严格控制的作息和精心调配的食谱作用下,他的身体状态看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好——两腮多了些柔软的弧度,原本尖削的下巴线条变得圆润了些,连胳膊上的伤也早已愈合得光洁如初,连一点毛孔都看不到。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周多的人身控制曾让他的精神几近崩溃。没人能从这副精心养护的皮囊上看出,他经历了怎样暗无天日的囚禁。   车辆刚发动,林疏就攥着充电线往接口猛戳,金属头刮擦着塑料边缘发出锐利的声响,怼了好几次才插进充电孔里。屏幕亮起的瞬间,消息提示音便如潮水般涌来,一声叠着一声,震得他掌心发麻。未读消息的预览一条压着一条往上顶,界面开始发僵,最后彻底卡死在满屏的微信消息提示中。   怎么会有这么多消息?   林疏朋友遍地走,杂七杂八加了不少人,消息多到经常来不及回,也曾经跑去疯玩了个昏天黑地没空看手机。跟葛秋婉通话的那次,尚且没有这么多红点,怎么短短三天就爆炸了。   林疏瞬间浑身冰凉,他猛然抬头看向沈缚,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心脏忽地抽搐了下,林疏咬牙点开软件——   最铁的那几个哥们赫然清一色的99+,林疏来不及点开每个人看,顺着最新一条划下去:   【回消息啊,林疏你人呢?到底啥情况啊,被绑架了还是真结婚去了?】   【咋不接电话,关机是几个意思。卧槽兄弟……这难道就叫泼出去的哥们收不回的水吗?】   【说好的你不喜欢男的呢……】   【看到了回个话行不?】   其中唯一一个似乎得到了回复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人发来的最新消息是:【哦哦哦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去跟他们说,不好意思啊哥真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胎十个,抱歉抱歉抱歉。】   这个人林疏没有印象,也没有任何备注,可能只是偶然间加上的同学。唯一的一段聊天记录就是在昨天。   那个人问了句:【唉,林疏,你要跟沈家的继承人订婚啊,真的假的。】   【我之前听说你不喜欢男人,拒绝了好多人,还以为你很清高呢,原来是觉得他们配不上你{大拇指}】   【啧啧啧,不过我听说他们那种有点年头的家族家规都很多吧,还特别封建搞夫为妻纲那一套,你过去给人当老婆了会不会特别辛苦啊。】   【我听别人说沈缚好像都跟你以兄弟相称的,那你跟你那个哥结婚,算不算□□啊,我就是一问嗷无恶意,都是他们说的。】   【哎,其实我特别心疼你你知道吗。】   ……   【哈喽,怎么不理我,是我说错话了吗啊哈哈哈哈哈。】   【女神这么高冷啊哈哈哈哈】   木木:(语音)   林疏想长按转文字,可指尖哆嗦了一下断触了,沈缚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回荡:   “同学你好,我是沈缚,林疏他确实要跟我订婚,以后还会结婚,我们的感情从小便很融洽,走到这一步也是理所当然的。沈家并没有那些陈规陋习,林疏是个幸福的小孩,结婚后也会一直幸福下去。”   “至于你说的被拒绝的追求者,”沈缚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可能是真的不太够格吧。”   那个人秒回,估计是吓破胆了,打了一堆错字:【好的好的好的哥,我开玩笑的,就是他的朋友联系不上他很着急我听说了顺便来问问。】   木木:他在我这边,已经睡着了,拜托你去跟他们说一声了。   【好的好的哥!你睡吧哥,包在我身上!】   林疏:“……”   他抖着手接着点开其中一个好哥们的99+,回复道:   木木:。   龙子爱抽烟:!!卧槽活了!   龙子爱抽烟:。   龙子爱抽烟:你这是,跟你新老公度完蜜月了吗,手机都不看了。   龙子爱抽烟:林疏你必须得给哥几个一个说法了哈。   林疏及时叫停好朋友半调侃半抱怨的打趣,输入道:等一下,我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我。   龙子爱抽烟:啥玩意咋整的这么严肃。   木木:你们听说什么了?怎么听说的?有多少人知道?   三个问题一出,对面再傻也察觉到不对了,立刻机警地严肃起来:你要跟沈缚订婚了;一开始是有人传的,说已经开始发请柬了,我们都没人信,怕又是造谣你就压着不让说,结果刘狗他爹收着了!;现在在A市风言风语挺热闹,但应该还没几个人知道是真是假,能拿到请柬的只是极个别人。   龙子爱抽烟:咋了林疏,你这是啥话啊,别吓我们嗷。   林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别轻举妄动,有人问就说不清楚。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就差一点”了是什么意思,原来是留时间将订婚公之于众,等请帖发得人手一份了,人人都以为沈家跟林家要联姻。从今往后两家不只人,公司股票项目资金都会开始息息相关,那时候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可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沈缚觉得,在众目睽睽的压力之下,他就会就范。   林疏锁屏,将手机放到一边,冷漠道:“好谨慎的布局,你想得真周到。”   幸好,他提出了三天的最后底线,倘若真的摆烂到沈缚自愿放他走的那天,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板上钉钉的结果了。   沈缚跟他道歉:“对不起,宝宝,我只能这样。”   林疏好奇地询问:“你觉得跟着你,我会更幸福吗?”   “……”   沈缚喉结滚了滚,目视前方,他们已然驶上不能掉头的高速路。半晌,他才道:“会的。”   “好吧,”林疏点点头,“好吧。”   “那你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吧。” 第25章 报复(回忆部分结束)   正午又闷又热的太阳刚斜, 林宗嵛就跨立在正门口,双手背后直挺挺地站着,望向远方。葛秋婉瞧着比他轻松一点, 手中捧着小茶杯, 时不时悠闲地抿一口凉茶,站在离他身边。   林宗嵛问:“怎么还不到?”   葛秋婉白他:“着什么急啊,小缚都说了中午在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   “一把年纪了,立到大门口跟块石头似的成何体统,回去歇着吧。”   林宗嵛点点头。   云山别墅到底位置远离市区, 破土动工时在划定的区域内建了一所配套的幼儿园跟小学,初中就要跑去较远的地方上,到了高中, 为了内卷更优质的教育,只有把子女送到市中心的top名校中去。   林疏娇生惯养久了,不怎么愿意住校, 初中是司机车接车送,后面学业繁重, 经不起路上消耗太多时间, 这才勉为其难住了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两人间。而沈缚则是初中就被家里人接回了主宅上学, 每逢周六日跟假期才会回云山别墅,甚至连陪他一同居住的,房子的女主人, 他的妈妈都搬走了,他还是坚持回来。   这种情况持续到林疏住校之后。   到了气温骤降, 阴云遮蔽,烈风猛吹的时候,夫妻俩翘首以盼的人才姗姗来迟, 先进门的是沈缚,他们的儿子跟在后面,身影被遮住大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们是牵着手的,只是林疏宽松的袖口吞掉了他的整条手臂,又被沈缚手里拎的东西挡住了,这才看的不分明。   沈缚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将手中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上,温声道:“知道叔叔阿姨都爱茶,这次上门比较仓促,来不及准备特别的,就拿了托朋友寻得的老枞水仙,这点心意权当给您添个茶余的小趣味。”   说完,林宗嵛的视线才从他们仍然交握的双手上移开,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冰雪消融:“你还带礼物来,倒显得生分了。”   “就是,小缚都要是咱们半个亲儿子了,”葛秋婉接过礼物让佣人拿下去,掩口笑道,“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快进去坐。”   “乖宝,这两天在你沈缚哥哥哪儿玩得开心吗,”葛秋婉看向林疏,调侃道,“看你这小脸总算长了点肉,没少吃好吃的吧?”   林疏冲他妈使劲笑了笑,脸颊两侧挤出两个小巧的梨涡:“没怎么玩,吃得还行。”   “诶呀,我还以为你们都转遍了,玩够了才回来的。”   葛秋婉活跃地找着话题,拿出方才的林父开涮:“你们到的晚了一步,我看天要下雨就赶紧把老林叫回屋了,不然他就跟个雕塑似的立在门口!”   林宗嵛皱眉道:“我就站了一会儿。”   “是——你一点也不紧张。”葛秋婉揶揄地拖长尾音。   一家人边说边笑,漫步着经过玻璃封顶的小径,阳光透过菱形玻璃格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拐了几拐穿过紫藤花架,才进了挑高六米的敞亮客厅。林宗嵛极为重视这次家宴,刚得到林疏回家的时间便立刻预订了米其林三星宴会团队,为了摆下二十四道主菜和配套酒水,特意将意大利进口的圆形餐台换成八米长的黑胡桃木餐桌,桌面上新添的鎏金转盘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沈缚快走几步到林宗嵛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林宗嵛目光一凝,而后示意妻子留步,带着林疏先吃,他们要借一步说话。   两个男人攀谈着去了书房,母子俩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独处时间,早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葛秋婉就敏锐地察觉出孩子的情绪不对,换作往常,这么痛痛快快地玩一个星期,林疏可能是飞着进门的,哪怕不痛快也绝不会如此寡言。   女人以为他是不开心,想找个话头调动气氛:“这下舍得撒开手了?你俩就当着我们的面十指相扣,羞不羞!”   林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般甩了甩手,用力搓揉着掌心,把那一块好皮搓成了深红,解释道:“一手汗。”   “嘶,给你拿湿巾擦不就行了,再搓就破皮了。”葛秋婉急忙拽住他。   “怎么回事,林疏,一肚子气,沈缚惹你了?”   林疏转着眼睛想了想:“嗯……我听朋友说,订婚的请帖已经在发了,这件事他没有跟我商量。”   葛秋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事是他跟我们俩谈的,说是想尽快定下来,起码先广而告之,以免日久天长,有别有用心的人动歪心思。”   葛秋婉回忆道:“唔,反正说了一大堆吧,方方面面考虑得很周全,不过,虽然没几年了就该毕业了,但你现在毕竟还是个学生,你那些同学又家境差不多,一个人知道了差不多全校就知道了。我跟你爸考虑了半天,觉得铺天盖地的宣扬太高调,可以先小范围透透底,让有能力使阴招的人知道。”   林疏怔了怔:“所以……他同意了吗?”   “当然了,为你好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的,比你大三岁就要额外负担起那三年的责任吧。”葛秋婉奇道。   好像是终于满意了,女人眼瞅着儿子秾丽的五官再度鲜活起来,方才静默的无精打采好像是幻觉。   凭借着母亲的本能,母子连心,葛秋婉忽地眉头一皱,似有所感道:“……没别的事了吧。”   “没有。”林疏摇摇头,刘海散落,有点扎眼睛。   葛秋婉替他撩了撩碎发:“好像头发忘记剪了——”   楼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林宗嵛负着手,还是上去时的表情,浓黑的眉毛微拧着,额头上的川字纹愈发深刻。沈缚垂着手跟在准岳父身后,神色难辨,看不出他们方才交谈了些什么。   林疏直接问:“你们去说什么了?”   林宗嵛刚准备开口,沈缚抢先道:“还是我们结婚的事。”   “嗯,先来吃饭吧,边吃边说。”   林家很少在饭局刚开时密切交谈,很重视仪式感,等开了几瓶酒,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动了筷子夹了菜,才听林宗嵛低沉道:“既然,你和林疏两情相悦,我们两家的联姻已成定局,那么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林疏顺从地跟着碰了杯,转了转酒盏却并没有喝下去。   “你们两个年轻人结婚是小,但在你们组建小家背后的,是两个大家庭,”林宗嵛接着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往后这日子过起来才没有矛盾。”   这些场面话半是告诫,半是陈述,林疏挺直脊背,瞥向坐在他身侧的男人,出乎意料的,沈缚比他听得还要认真,轻抿着嘴角微微点头。忽地,仿佛感应到林疏在偷瞄他一般,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林疏飞快地躲开。   “我……咳咳!”林宗嵛清了清嗓子,示意心不在焉的儿子注意听,“你还没出社会,小缚也还没大学毕业,离接管家里的事还早,本来我是没打算跟你们说这些的,但刚刚小缚主动跟我提了一嘴。”   “———订婚之前,小缚划给小疏他手中华跃集团5%的股份,作为聘礼。”   林宗嵛顿了顿,道:“当然,作为回礼,林家也会给予相同的股份回赠。”   -   这顿饭吃到很晚,宾主尽欢,林宗嵛难得喝到神志模糊,就连滴酒不沾的葛秋婉都小酌了半瓶啤的,林疏还是喝他的饮料,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张桌子上坐的人全是他的“长辈”,他这个一喝酒就歇菜的小菜鸡只有乖乖选雪碧还是可乐的份。   最后自然是要留宿,林宗嵛许久没摄入这么多酒精,胃有点不太舒服,葛秋婉放心不下的陪着他上床休息。餐厅只剩下一对准新人,几乎是沉默了一整个饭局的林疏站起来,拍了拍沈缚的肩,让他跟着他进了盥洗室。   “关门。”林疏站在灯光下,冷冷道。   沈缚依言照做。   “过来,”林疏勾勾手指,长长地吐了口气,“把脸伸过来,我要扇你。”   沈缚头一次展现出犹豫,委婉地提醒他:“等爸妈都睡了,我去你房间,你扇个够。”   “没有那种美事。”林疏嘲讽道,“你自己想办法别被发现吧。”   葛秋婉安顿好丈夫后,出来就看见自家儿子正孤零零地坐在桌前喝东西,保姆给他熬了壶枸杞补气汤,满屋子都是枸杞碾碎后的散发出淡淡的清甜味。   好看的东西总是会引得旁人驻足欣赏,林疏结合了父母双亲的所有优点,外加自身的基因彩票,又白又瘦,个头在同龄男生中只能算中规中矩,但胜在比例逆天,就算跟比他高十公分的男生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眼中都只能看见那双包裹在裤管下的,又直又细的腿。葛秋婉非常满意自家崽崽的小脸蛋,远远地倚着墙望过去,心满意足地看够了才道:   “那孩子人呢?”   “不知道。”   林疏咕嘟咕嘟地喝着汤,头也不抬。   葛秋婉恐吓道:“你们俩今晚给我各睡各的啊。”   林疏:“……”   问完这句,葛秋婉就跟想起来什么似的,眉头一皱,凑到林疏耳边问:“你们两个在外面单独待了那么久……嗯……”   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顿感家庭教育中性教育的缺失有多么可怕,葛秋婉被酒精浸泡过的神经反应比较迟钝,导致她努力思索了一番,才想到,可能他冰清玉洁甜美可爱纯洁无暇懵懵懂懂未经人事的儿子,被人拉上床从前到后被吃了个遍都反应不过来被做了什么。   林疏满头雾水,以为他妈看出了些端倪,紧张起来:“什么?”   “呃……”   葛秋婉眯了眯眼,温文尔雅道:“结婚之前,你不能不穿衣服跟男人睡觉。”   林疏:“………………”   “好的妈,你快睡吧,感觉你要晕倒了。”林疏面无表情。   葛秋婉踏着凌波微步被佣人扶着上楼了。   沈缚挨了他两巴掌,在脸上的巴掌印消失之前都不会贸然出现。   夜晚还有很长,林疏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整理思绪,重见天日后他逐渐掌握沈缚策划的一切:先是布局将他囚禁,再软硬兼施迫使他同意婚约。接着,通过一系列手段斩断他的退路,让所有人都知道,让两家的公司产生利益上的牵扯,使他要考虑的东西越来越多,要顾及的人也越发亲密,最后不得不放弃所有反抗的可能。   沈家这种大公司跟林宗嵛白手起家的产物不是一个量级,美其名曰股份互换,谁也不欠谁,实际上还是沈缚对林家的一种单方面的馈赠,或者说,保证金,假如因为他的原因导致两家人的关系破裂,林宗嵛完全可以用这5%的股份报复回去。   除此之外,沈缚主动赠与股份,也暗示了未来会让资源向林家倾斜。从此是一家人,一句场面话,沈缚想让它变成真的。   从小照顾着自家儿子长大,早早地便上门提亲,聘礼诚意满满,态度谦卑认真,最重要的是儿子也跟人家“两情相悦”,站在父母的视角,倘若不说他被强制的经过,林疏甚至想不到其他可以拒绝这桩婚姻的点。   ……唯有让沈缚,不,沈家主动拒绝……   不但要对方主动拒绝,造成的一切损失还要由沈家承担。   什么样的事才能使纵横商界的沈家自损颜面,不得不低头呢,假如找不到这么大的外力,那么是否可以从内部攻克?   内部……   大脑飞速运转,林疏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投入在构思之中,时钟一圈圈走过,直到指尖传来刺痛的麻痒,林疏才回过神——他不知不觉啃上了指甲,已经将一小块肉磨破了。   但他的计划已经成形。   台灯的光圈调到最暗,林疏奋笔疾书着,一夜未眠。   -   每天做重复的事,光阴就会在无知无觉中悄然溜走,林疏自由自在的闲适生活又回来了,无比荒诞的暑假竟然一眨眼就过了大半。   订婚的消息在两家人的协商一致下,停滞在了极少数人存在的小圈子里,知情人大多是年过不惑,甚至头发花白的顶贵,城府深沉,教养极佳,虽暗自嘀咕传播中断的蹊跷,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此事“不可言说”,纷纷闭紧了嘴。有些已经告诉妻儿的,也纷纷下达封口令。   得知林疏终于“度蜜月”回归了,兄弟群简直炸了锅,龙奇邃一天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消息不要钱似的刷屏,拼命打探订婚消息虚实:   龙子爱抽烟:出来聚。   龙子爱抽烟:出来聚。   龙子爱抽烟:出来聚。   ………   龙子爱抽烟:出来聚。   木木:最近有点忙。   龙子爱抽烟:?认真的吗林疏同学,这个假期咱们还一面没见呢?   龙子爱抽烟:不是,你找的老公对你做啥了,你的大脑结构已经变异了你知道吗。   龙子爱抽烟:崩溃.jpg 大哭.jpg   龙子爱抽烟:你别告诉我,你老公不让你跟别的男人说话。   龙子爱抽烟:说吧,什么时候把兄弟们单删了,我通知下去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木木:我订婚的事,在学校没有传开吧。   龙子爱抽烟:没有啊,就那几个老造谣你的好事哥一直在狗叫,建了一堆帖子和群,不过好像被教学处制裁了,好久没见到他们人了,现在大家的普遍倾向于是他们传出来的谣言。毕竟高中就跟人订婚了,还是跟男人,这事放在你身上太猎奇,本来就没人信。   木木:好的,谢谢你,奇邃。   木木:快要高考了,我想好好学习了,可能都没有什么时间出去玩了,开学后我们学校见吧。   龙奇邃:………   龙奇邃:????   林疏确实在忙,他在忙着写一封信,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将他跟沈缚一同度过的十八年写了下来,包括最开始的美好时光,他对沈缚不正常控制欲的反感,到最终的爆发,破裂。   这封信在脑海中浮现时只是零星的只言片语,可真的到了落笔之时,林疏才惊觉这项工程的艰巨,他断断续续地回忆着,时停时续,极力想做到客观公正,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叙述,不想让阅读者感受到撰写人过于浓烈的主观感受,从而影响阅读者的判断。   但写在纸上却是满满当当的个人感情,很多文字旁都有笔尖重重戳下留下的黑点,还有断笔时所用力气太大而导致的划痕。   构思信的内容耗费了两天,而把这封信写完,则用了大半个月,废弃的纸团扔满了纸篓,林疏怕爸妈发现,买了打火机偷偷抱到浴室里去烧,被烟熏火燎的浓烟熏得眼泪直流,等只剩下灰烬了,再倒进马桶中冲掉,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要把这份信交给一个人——沈老爷子。   这位曾经翻云覆雨,审时度势,以一己之力为子孙后辈建立起如此庞大商业帝国的人,也抵不过时间的腐朽,变得垂垂老矣,林疏还没有来到世界上的时候,就正式在媒体上宣布隐退,将手中的权柄通通移交给他的后代。有传言说他仍是家族的无冕之王,为防止人走茶凉,牢牢掌握着大量股份与人脉,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沈家未来的走向。   这属于豪门隐秘的范畴,林疏对此并无兴趣,听过就忘,还是沈缚帮他想起来的。   “你见过我的爷爷么,他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订婚之前,他想见见你,我们一起去吧。”   还是不要一起去了,林疏一张张整理着他所写的内容,将它们塞入信封中保存,目光冰冷。   他要先去一步了。   如何见到沈老爷子,这是林疏整个计划中最为关键,也是最困难的一部分。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富二代,林疏在他的同龄人中很有名,林疏的爹妈在他们的圈子里也很有名,但对于那种开山鼻祖级别的人物来说,他有可能会认识林宗嵛葛秋婉,但绝不会认识他们的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林疏不能寻求父母的帮助,而要检举的人是沈家寄予厚望的唯一继承人,他也不能鲁莽地去找某个沈家人,至于身边的狐朋狗友更是靠不上。   至于用来社交的宴会,目前放眼全国能请得动这位老人出山的,也就是他本人五年后的寿宴了,等到那时候再去,恐怕他孩子都生了一地了。   能想到的可以让他垂直接触到人的方法,仅剩下效率最低的,也是希望最渺茫的那种——打探老爷子常住哪里,有没有什么爱好,习惯性出现的场所有哪些,然后等。真正实行起来,可能还不如等老爷子过大寿。   林疏一边物色着跟老爷子话语权相当的人,一边坚持不懈地用仅有的手段去搜罗信息,在这件事上又浪费了他一个月的时间,正当事情彻底陷入沼泽的深渊,趋近于停滞不前时,林疏从父亲那里得到了雪上加霜的消息:   他们已经做好了股份转换前的所有准备,再过两天就要正式交换了。   林宗嵛在餐桌上多吃了两碗饭,点了点恍惚的儿子:“我跟小缚的意思差不多,他想把这笔股份直接转让给你。”   “……我?”   林宗嵛颔首:“是,单独给你开账户多费了点时间,今天晚上才勉强交割清,明天就能去签合同了。”   葛秋婉抚掌而笑:“诶呀,这小子不错不错,很上道嘛。”   林疏:“……”   他上一次跟沈缚说话,还是在数月前沈缚要离开的那天,父母好心专程站在后边,留给他们单独送别的空间,爹妈的目光如芒在背,沈缚垂眸盯着他半晌,才道:“我走了。”   “………”强压住想一巴掌抽上去的欲望,林疏咬了咬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   沈缚没听到一样,还不走。   林疏又多挤了几个字:“再、见。”   就是这样。   这份文件一旦签署,捆在林疏身上的束缚便再增加一层,林宗嵛这番话无异于将秋后问斩改为了立即执行,林疏努力想保持淡定,不自乱阵脚,可还是忍不住捂着脸崩溃了一小会儿。   也只有一小会儿,因为转机随后就到了,正是被这份转让书带来的。   他收到了沈老爷子单独约见的邀请。   就跟影视剧中的情节一样,突然出现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轿车,下来一名西装革履的墨镜男将他拦下,礼貌客气地说出“沈老先生想见您”的原因,等林疏同意后抬手为他拉开后座车门。   一路被拉到城郊一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四合院,青砖黛瓦间透着岁月沉淀的威严。穿过雕花影壁,院中假山流水环绕着几株百年银杏,金黄的落叶铺满石阶。   一位头发花白、长寿眉垂至颧骨的老人正在紫藤架下沏茶,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来时,林疏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见到了谁。   这、这么容易?这么突然?   面面相觑,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从上到下地打量,林疏舔了舔唇,打招呼道:“您好……”   一下子见到在商界叱咤半个世纪的大佬,他紧绷着脸没有露怯已经是很非同一般的胆量了。   沈老爷子名为沈振,他点点头,撑着拐杖站起,出乎意料地冲林疏和蔼一笑,周身杀伐果断的血腥气为之一收,与任何一名普通的老人无异。   “你就是小疏。”   沈老爷子走过来,竟然亲自引着林疏就坐:“孩子,别紧张,只是我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头,想见见孙子的媳妇罢了。”   “原本那臭小子说的好好的,过两天就让我见,结果从此没信儿了。”   沈老爷子嘟囔着抱怨了几句,爽朗道:“正巧啊,沈缚想把他妈留给他的股份都给你,要经过我的手,咱们俩正好见一面。”   林疏一愣,他只知道沈缚的母亲很早便去世了,却不知道她还留了股份给沈缚。也难怪沈缚还没接管公司手里就有这么多可操纵的股票。   踌躇着说出口的话卡在嗓子里:“啊……”   “挺好的,不靠家里娶媳妇的行为我很满意,”沈老爷子敲了敲桌面,立刻有人出现给他们沏茶,“但是家里肯定不能什么都不表示,这样,该拟合同了,我作主再添5%凑个整,图个圆满嘛!”   林疏一愣,呼吸起伏间,位于里层衣服内侧的信封尖角一下下扎在他的肋骨上,他沉默着将信取出,然后递上。   “我也一直很想见您,想寻求您的帮助,”林疏挺直脊背,下巴微扬,不卑不亢道,“这封信的内容详细记述了沈缚用尽手段,囚禁胁迫我同意订婚,又迫使我欺骗父母的前因后果。”   “我早有耳闻,您素来治下极严,家风正清,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我被威胁不能向父母求助,其他人帮不了我,所以只好将您视作救命稻草……”   按计划,他应该挤出一点眼泪,林疏闭了闭眼,调动情绪,却发现心里除了麻木的冰冷外什么都没有。   沈老爷子接过信,打开,当着他的面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神色像水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眼神如炬,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上气来,立在一旁的佣人眼观鼻口关心,唯有林疏一个人直视着动了气的老人。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沈老爷子动了,将信纸重重撂下,长叹一声,仿佛身体里的精气都随着这口气出去了一般,整个人无形之中沧桑了下来。   “好孩子,”沈老爷子掐着眉心,张了张嘴,“你受苦了。”   “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给你父母一个交代的。”   被黑衣保镖原封不动送回车上时,林疏明显能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好像他刚完成了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壮举,顺利地从鬼门关走了出来。   直到车辆启动,缓缓将山灵水秀的四合院甩在身后,林疏才扯断了他一直以来高度紧绷的神经,软了身子靠在窗边。他不是没想过沈老爷子会打破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包庇他亲孙子的可能,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这件事真的没有下文了,林疏也还能接着拿出planB、planC,无非就是效果没有沈老爷子直接发话来的好,也可能会使林家受到影响而已。   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落下,仅仅过了不到半周,沈老爷子便以同样的方式再度约见了林疏。   老人言简意赅道:“你走后,我立刻把他从南城召回来,把你写的信给他看了。”   “真是……供认不讳啊。”似是觉得用这样的词很可笑,老人颓唐地扯了扯嘴角。   林疏捧起茶盏喝了口:“我没有骗人。”   “您是怎么处理的?”   老人也跟着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一口饮了大半,而后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家法处置。”   原本一开始是到不了上家法的地步,沈缚风尘仆仆地回到本家,就被爷爷勒令跪在祠堂冰凉坚硬的水泥地板上等,一句疑问都没有,沈缚顺从地照做,跪也是一种惩罚,他做得很标准,双膝受力,腹背绷直,头正肩挺,一般人坚持把个小时就得不受控制地瘫倒,而沈缚这一跪就是一整天。   眼看再跪下去膝盖骨就要废了,沈老爷子才出现,将林疏的信扔在孙子脸上:“看完了给我一个解释。”   沈缚看完了,指尖在末尾飞扬的“林疏”二字上停留片刻,而后道:“都是真的。”   震怒的老人直接扬起手中沉重的实木拐杖,狠狠砸在孙子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恐怕脊柱都有砸坏的风险,沈缚闷哼一声,早已麻痹的双腿使不上力,身体径直倒下,重重摔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沈缚用手抹掉,眉毛都没皱一下,还想去扶气得粗喘的老爷子,奈何连移动都做不到。   沈老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引以为傲的继承人,失望到了极点一般摇着头:“从小,你就比别的孩子成熟稳重,心思缜密,从来三思而行,未曾鲁莽过一次,为什么要做这种腌臜事?”   “你说过,得不到的,咳,那就去抢。”沈缚忽地面露痛苦之色,掩住嘴,手心满是呛咳出的血沫。   守在门外的侍从见状悚然一惊,下意识要去叫人,又生生停在原地,慌里慌张地征求老人的意见。   老人重重用拐杖敲在地面,怒声呵斥道:“蠢货!!物可以强求,人难道也可以吗!!你立刻给我滚去林家道歉,婚约作废!”   “不,”沈缚又吐出一口来不及咽下的血,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中有几分自嘲,坚定道,“不能作废,我不会同意。”   ……   听到这里,林疏打了个哆嗦,追问道:“——那最后——”   “三十鞭。”沈老爷子阖眼,“没松口直接晕了,拉去抢救,救活了就关在祠堂里了。”   林疏:“……”   这个“鞭”总归不是用树枝抽的,沈缚的体格如何他再了解不过,能让他重伤昏迷的刑法,落到林疏身上能让他直接咽气。饶是对沈老爷子的狠辣作风做过功课,林疏还是被吓了一跳。   不知道该说什么,沉寂了半刻钟,林疏问:“人……活着吧?”   “活着,我下的命令是他什么时候愿意上门道歉,解除婚约,什么时候放他出来。他不愿意就一直在禁闭室里面吧。”   沈老爷子如讽如嘲道:“我早年有过五六个孩子,跟我最亲能力最强的那几个,有的让仇家害了,有的因病早亡,就剩下沈缚他爹,一个勉强算得上守城之才的平庸人。”   “儿子不行,孙辈能出彩也不错,沈缚,我非常器重他,这孩子也没辜负过我的期望,孝顺有城府。原本瞧他妈死得早,爹也是个不管事的,会耽误了他,结果愣是没有,他比同龄人远要优秀得多。”   沈老爷子似是累了,看向林疏道:“孩子,别怕,我还活着这事就没他说话的余地,登门道歉暂且放放,我会做个了断。”   “白白耽搁你的时间,那些股份就当是补偿,你父亲那边就交由我来说吧。”   “你我两家的婚事,太荒唐,到此为止吧。”   东窗事发,父母的反应比林疏预料到的还要激烈一百倍,林宗嵛几乎是怒不可遏,再难维持分毫冷静,当即掀了桌!做工精美的的瓷器玻璃碎了满地,保姆在屋内听到响动吓得高声尖叫,跑出来发现是主人在发火又唯唯诺诺地退下。   葛秋婉快把眼睛哭瞎了,下眼睑用纸擦了太多次甚至有些红肿破皮,她像抱小婴儿一样搂着林疏,眼泪掉个没完,葛秋婉越想越后怕,没办法接受独生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父母的却一概不知,还在推波助澜,最后竟然是刚成年的孩子自己解决的!   股份自然是要了的,沈家上下为之一振,堪称卑躬屈膝地奉上了不少资源项目,明里暗里为林家的公司打通人脉,还得不到林宗嵛的好脸色。   闹到这副局面,基本上是瞒不住的,本就不知情的人纷纷八卦,猜测林宗嵛是否拿捏了沈家掌门人的什么核心机密。而在那些昔日收到过请柬的人中,则引起轩然大波:订婚又退婚,还是小小林家把沈家给退货了,说没有内情,谁信?   更有甚者手眼通天,传出消息,退婚是沈家有错在先,最受瞩目的唯一继承人沈缚犯了错,险些酿成大祸,沈老爷子因为这件事气出一场大病,已经被打压下去的叔伯旁支再度蠢蠢欲动,像徘徊的鬣狗群,期待能从失败的狮子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不过这些都跟林疏没有关系了。   他要出国了。   早在筹备反击的计划时,林疏就想好了他的退路,父母在B市安家立命,他的根就牢牢扎在这里,倘若未来沈老爷子势微,再也无力镇压他羽翼渐丰的孙子,那么林疏极有可能再面临一次这样的情况,到那时沈缚成长的更加壮大,亦失去了枷锁的钳制,他再想反抗,或许真的会变成一种奢望。   那么唯有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到一个人力不能轻易触及的地方,待在本国都不能够,必须要飘洋过海,到达世界的另一端去才行,才能彻底斩断来自暗处的凝视与觊觎,开始他新的人生。   他背着所有人申请了心仪的学校,直到拿到了offer,林宗嵛葛秋婉才知道,他们心知儿子去意已决,也理解他的顾虑,无力阻止,只能尽可能的帮助他出国求学。   取文件,过签证,开卡,换电话号,订机票,上飞机,然后起飞,林疏坐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上从窗外望去,看着亲切的,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大地离他远去,越来越远。   彼时,他的前路一片混沌,尚未可知。   或许永远,他都不会再回来,再遇见沈缚。 第26章 进一步追踪   手机嗡嗡震动了几下, 林疏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发着呆竟然陷入了回忆不能自拔。微信上季麟见他许久不回,又发了几条消息追问。   季麟:“QAQ我还是不能知道吗?”   季麟:“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吗?”   季麟:“我们不是好兄弟了吗?”   季麟:“我们不是彼此独一无二亲密无间的战友了吗!”   犹豫再三, 林疏皱着眉打字道:“原因很复杂, 我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季麟:“那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订婚吗?”   木木:“我是被迫的。”   季麟:“!!!!”   木木:“好了不许问了,你要真想知道,改天我们见面说吧。”   一把攥住了汪汪叫的大金毛的嘴筒子,林疏缓缓吐出一口气, 手忙脚乱地跟从天而降的江铭生掰扯清,再加上大篇幅的回忆,两者合力已经快要让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力见底, 搞得他还什么都没干就有点累了。   这种低效率的疲惫状态显然不适合继续构建思维导图,林疏再次打开手机,点进那个他当”网红”的音符app, 在搜索栏处输入“林疏”两个字。   没错,他要自搜。   那些关于他的铺天盖地的短视频算是给林疏提了个醒:眼下他所处的时代, 国内互联网技术发达, 每个人的信息几乎都是透明的, 你做了什么,参与过什么,都会留下痕迹。   既然不能再寄希望于身边的人告诉他真相, 那么求助于网络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最优解。   ......要不就让那个“小鹿在打工”继续发展下去吧,也许因为这个账号的存在, 网络上有关他过去的消息会被更多人挖掘、记录。   嗯,就是得委婉地提醒一下账号主人,多多管理评论区, 把某些太变态的发言删了。   这样想着,搜索页面加载了出来,第一个视频正是“小鹿在打工”拍摄的,林疏没看过的视角——居然是他的背影。   应该是在公司的某处露台上,二十六岁的他脱去了西服外套,姿态懒散地趴在玻璃围栏的木制扶手上,单薄的白衬衫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清晰地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形,像是受狂风鞭挞的秋叶,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随风破碎的美感。   林疏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发现视频中的人面前淡淡的白雾是什么,是烟。林疏微微瞪大眼,他居然在抽烟,不,他居然学会抽烟了。   国情如此,大部分的男生都免不了会在青春期开始有机会接触烟草。家教严格、个人素质良好的等到成年才有可能碰,而剩下的那些则是小小年纪就染上了烟瘾,躲在教学楼的背面阴影处,或是深夜无人的厕所抽得烟雾缭绕。就连林疏所在的、全市最好的高中也不能免俗。   他当然是属于家教优秀的前者,二手烟刺鼻熏人的味道也绝对得不到他的半分青睐。身边流里流气的二世祖朋友喜欢吸烟,要是敢不把自己涮干净就跑到林疏面前,林疏就能当场冷下脸甩手走人。   这项优良美德是稀缺品,然而,叛逆心却是每个小孩都有的。林疏本来就秉持着“一辈子不抽烟”的人生信条,并为此洋洋得意,隐秘地期待着哪个大人发现了可以夸夸他。父母不便直接提起,林疏就找上了沈缚,趁着某天沈缚来接他放学,林疏爬在人背上,状似不经意道:   “我们楼层一堆人在厕所抽烟,烟味都飘进教室里了。”   他故作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手腕,又放到沈缚鼻子底下让他也闻:”感觉我坐门口那里都被腌入味了。”   林疏发誓他身上除了清新的洗衣液跟肥皂水的香气以外,什么多余的味道都没有,这么做只是想让哥哥顺势说上一句“没有味道,很香。”然后他再抬抬下巴骄傲道”可能因为我从来不碰烟吧,哎。”   不料,沈缚道:“嗯,你没有抽烟吧?”   林疏:”?”   他不可置信地使劲嗅着手腕,险些把四周的空气抽真空了,确信一点烟味都没:“我身上有烟味?”   “没有味道,很香,”沈缚侧过头看他,托着他的大腿将他往上颠了颠,告诫道,“你不能抽烟。”   林疏:“..........”   这就像他刚准备发奋苦读去写卷子,葛秋婉路过大喊了一句:“别玩手机了,赶快去学习吧!”一样,林疏惊了,怒了,生气了,汹汹燃烧的反叛心上来了,他决定去抽一根烟尝尝咸淡。   找混子兄弟行不通,有违他清高孤傲不与世俗同流的人设,林疏选了跟沈缚约好放学大门口见的一天,叫上吊车尾班的“混混老大”——一名孔武有力的刺头体育生——躲到保卫科跟教学楼夹缝中学抽烟。   混子头头跟他单独相处十分紧张,往这一站,过了五分钟已经数不清搓了多少次手,擦了多少次额头的汗,以至于巧克力色的皮肤上愣是浮现出两抹红晕。   “校、不、林、林疏同学,我是你的,咳,你的超级粉丝。”   林疏不耐烦地东张西望,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命令道:“有烟吗,给我来一根。”   “有,有的。”混混头子哆嗦着手从校服兜里掏出来半盒华子,偷带的手机也不幸一块掉了出来,砸在了地上。体育生也顾不上管,把烟屁股喂进林疏嘴里,佝偻着腰就要给他点燃。   林疏连忙制止他,因为嘴里含着东西,含糊道:“等等。”   混混头子紧盯着他叼着烟的嘴唇,闻言愣了愣,突然就要把那根烟从他嘴里拽出来:“换一根吧,这根已经点着了,不好抽了。”   “呃?还有这种讲究。”   林疏不明所以,但总归听有经验的人的话是没错的,于是顺从地松开,任由混混头子将被他口中津液浸润过的烟取出,拿远,而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校服口袋。   林疏:“?”   林疏:“?????”   “你往哪放呢?你还要抽吗?怎么不扔了?”他震惊道。   混混头子结巴道:“华子,太贵了.......”   就一根再贵能有多贵,能糟蹋着一年十几万的学费当小混混,还会心疼一根烟?林疏无力吐槽,感觉烟民的脑子或许早就被尼古丁侵蚀得与常人不同了,无奈他今天就是来体验烟民生活的,这话不能说。林疏“嗯嗯”地敷衍了两句,就把这事绕了过去,单刀直入道:”我还不会抽,你得教我一下怎么吸,咱们再正式来一根。”   抽根烟让他说的跟上台表演似的,还得彩排一遍。混混头子喉结上下滚动,心脏砰砰直跳,重新抽出一根华子,放到林疏嘴边,声音都在不正常的哆嗦:“......你.....你先舔舔,把滤嘴里的海绵舔湿了.....才好抽....”   “?”林疏怔了一下,闻言错开半步,皱眉道,”你确定?我怎么没见谁吸烟前还舔舔。”   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觉得有点恶心,嫌弃道:“要这样才能抽那就算了,好恶心。”   林疏忽地感觉,为了跟沈缚闹脾气就找人教他吸烟的行为实在幼稚得可以,颇像个跟家长吵架过后闹绝食的幼儿。   顿感没趣,林疏转身就要走:“算了,拜拜。”   “等一下!”混混头子急了,连忙扯住林疏的手臂,一把将人拽回夹缝里,“直接抽也可以,就是会有点呛鼻子。女,不,林疏同学你就像喝饮料一样往外抽就好,不要往肺里吸,先含在嘴里往外吐,有烟就说明成功了。”   再次点上烟,林疏依言照做,吸,然后吐。他吸了一肚子空气,什么都没吐出来。混混头子立在一旁,高壮的身体蹩脚地挤成一坨,期期艾艾地守着他,试探道:“要不换一根再试试,这根儿可能不好抽.....”   满肚子空气,林疏生了满肚子火,烦躁道:“同一盒里的,怎么可能不一样。”   正要全神贯注地再试一次,正用炽热目光注视着他的体育生突地立正了。林疏还没转过头,就听见一声熟悉的:   “宝宝。”   沈缚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也看着林疏手指间明灭的火星。   哦,忘记重头戏了。   本就为了做戏气沈缚的,不小心较上劲了而已,眼下回归主线。林疏轻咳一声,一点都不怕地将烟扔在地上,用脚尖踩灭,一副很娴熟的样子。然后他再捡起来,朝沈缚走过去的时候顺带扔进了垃圾桶。   “不好意思啊,忘了跟你有约了。”   林疏有恃无恐道:“走吧。”   沈缚来接他一向是亲自开车,林疏轻车熟路地钻进后座,刚坐好,就发现沈缚也跟着坐了进来。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林疏下意识舔了舔唇,纵使知道这人要生气,还是自己作出来的,他还是会因本能而小小地紧张一下。   紧张归紧张,林疏心里暗自兴奋:活该,谁让你get不到我的意思还说我。   沈缚问:“为什么抽烟?不是说讨厌烟味?”   “哦,就......”林疏转了转眼珠子,“骗你的吧,闻多了感觉还不错。”   沈缚点头,接着问:“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记得啊,不过这是法规吗?我干嘛要听你的。”   “那我再说一遍,”对比林疏的摇头晃脑,沈缚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低声道,“不能抽烟,你必须听话。”   林疏一下就热血上头了,跟角力的山羊一样,把头凑过去,同样低声道:“我、就、不、听。”   效果达到了,沈缚眯了眯眼,脸色黑成了锅底,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林疏满意得要命,险些捂着嘴乐出声。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了,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继续挑衅道:“我还要去喝酒,刚刚的大壮还说要请我去夜店呢,未成年也可以进,我改天去也去看看吧。”   他快要绷不住上扬的唇角了,一只手拧着大腿肉,另一只手用力包裹着下半张脸。然后他按在脸上的手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着拉到了半空,掌心朝上,并拢的五指被一点点掰开。沈缚让他的手掌放松下来,而后——   “啪”   林疏无法隐藏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瞳孔巨震!   他被打手了!!!   沈缚打他的手了!!!!!!!   力道很轻,与其说是打,倒不如说是拍了一下。因为手掌凹陷处的空气,导致响声很大,正是所谓雷声大雨点小。   可惜这些都跟盛怒中的林疏无关了。   招致了完全没想过的后果,他傻乎乎地张大嘴,胸膛剧烈起伏。沈缚检查了一下他挨过打的地方,确定一点事都没有后轻轻放开手,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再让我见到你碰不该碰的,就打你屁股。”   林疏:“.........”   不知悔改,不立刻低声下气地过来给他道歉哄他求他原谅就算了,他都气成这样了,竟然说还要打他屁股?!   “神经病吧!有本事你现在就打!不打我看不起你!”   林疏边喊边狂拉车门,他必须要马上下车冲进小卖部买十包“华子”吸个够!站在车前头抽!当着沈缚的面抽!   车门被从内部反锁得彻底,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林疏扯了好几下才发现,可为时已晚。校服外套被人从身后扯住,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不容拒绝地被扯了个仰倒。他挣扎着像一块小肉饼一样被翻了个面,后脑勺朝上,然后被按在了男人腿上。林疏反应迅速双手撑着车座就要起来,可手肘刚刚吃住力,单薄短裤下的浑圆棉团就被大手不轻不重地扇了一掌。   肉浪乱颤,裤脚早在方才的挣扎中被蹭上去,露出颤动的腿根。林疏的灵魂好似被这一巴掌打出天灵盖了,他视野中的世界晃动了一下,胳膊脱力,又摔回了沈缚膝上,舌尖麻痹地吐不清字:“你......敢打我.....我就要——啊!”   又是一巴掌!   这回用了上一次双倍的力,林疏大叫一声,神经末梢后知后觉窜上来火辣辣的感觉。痛是次要的,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羞耻。   好,好像打到更里面的地方了.....   两巴掌打在屁股上,林疏宛如一只被掐住后颈的猫咪,彻底失去了张牙舞爪的嚣张样,一动都不敢动,只是紧紧夹住腿,生怕又来一巴掌打到不能被碰到的位置。   偏生轮到沈缚挑衅他了,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俯身,附在他耳边道:“看得起我了么?可以听我的话么?”   “不能抽烟喝酒,也不能去那些娱乐场所,”沈缚顿了顿,叹气道,”再让我抓到一次,就脱了裤子打。”   沈缚严谨地补充:“故意演给我看的,也算。”   不得不说这场屁股的教训着实令林疏印象深刻。林疏不抽烟的理由又增加了一条:屁股尖会幻痛。   所以,真的很奇怪。林疏凝视着视频中二十六岁的自己将烟蒂掐灭在手指间,转过身将它扔进露台一侧放置的垃圾桶中。   好像他少年时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会去做的事,如今一一被打破,不但都做了,甚至还成为了生活。   视频结束了,又开始从头循环播放。经过方才的胡思乱想,林疏完全忘记了他上回误入评论区后的惨痛经历,梅开二度地点了查看评论。   评论区一片欣欣向荣:   【我想象中自己迎着晚风抽烟:】   【如果忧郁是一种天赋。】   【感觉宝宝好难过的样子,把苦水都倒给我吧,我原意倾听QAQ】   【我可以倾听你原生家庭的创伤,你的过去,你的眼泪,但是听完我要干什么你知道的。】   【听说拥抱填补了人类右胸腔没有心脏的遗憾,我想填补你的遗憾,所以我可以填补你吗?】   【......我就说这个评论区不会这么正常。】   【呵呵,昨天没被老公透爽,下面又被上锁了导致的。】   【呵呵,抽个烟都要塌着腰,昨晚就用的这个姿势吧,骚的不行了。】   【??????】   【妈呀,这个评论是发错了还是怎么着(截图),胡言乱语什么呢。】   【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人到底是谁啊,搁这儿跟仙家对上话了?】   【打卡黄谣哥早期经典发言。】   【@小鹿......算了,期待黄谣哥下一个新号。】   【我说真的,林总到底哪里得罪黄谣哥了,上回被封了ip,黄谣哥宁可换部手机都要卷土重来啊。】   【呵呵,看他不顺眼罢了,好歹是董事会的成员,每天不正经做事就知道到处勾引男人入他。】   【.......他想透但没透到吧,把脑子跟心理一块憋出问题了吧。】   【真相了。】   【真相了@黄谣哥】   【真相了@黄谣哥】   【真相了@黄谣哥】   【真.....我靠!黄谣哥给我毕业了(截图)】   【学姐毕业论文好短。】   【笑得难受了,尼玛黄谣哥两眼一睁就是辱,哪天林总真让他透了估计这人得想办法把蛋都塞进去。】   -   林疏:“..........”   好恶心。   谁能告诉他这个满口污言秽语yy他的人到底是谁?   林疏忍着反胃点了个举报,默默将此人的主页链接复制了一份留存,而后切出去接着看下一个视频。这些轻飘飘的语言攻击对他来说都是浮云,林疏真正想找的是有价值的“科普”。   飞快划过几个流行音乐搭配的颜值向视频,下一秒,林疏目光一凝,一道常见的配音女声配合着五彩缤纷的画面出现在了眼前:   “你或许不知道林疏这个人,但这些作品你绝对看过.......” 第27章 忧郁男神   “你或许不知道林疏这个人, 但这些作品你绝对看过......”   似乎是为了迎合短视频的属性,机器配音出来的女声语速飞快,画面上一眨眼就闪过去“小鹿在打工”账号内的视频截图。   机械女声介绍着他“火”起来的原因:“上班偷拍领导居然做成爆款账号?三天百万粉背后公会发力?”   洋洋洒洒飘过去几条白色弹幕:“肯定签公司了啊。”   “无语了, 每隔一段时间平台就要捧一个网红出来。”   “人家能火也是靠硬实力好吧。”   “说真的, 如果这人真是华跃而非华夭的员工,那我认可他有点实力。”   “在p站上见过他。”   “?前面什么逆天东西飘过去了。”   “......拜托我们把视频看完再发言好吗?”   博主言辞夸张地抛出几个反问吸引关注后,紧接着又播放了一小段他的“成名作”,弹幕战况突然激烈起来,零零散散的几条引战发言飘过, 紧接着炸出一团又一团反驳或是吵架的话,甚至密度高到挡住了视频画面。   林疏不耐烦地关掉弹幕,直接将进度条拖过这一段。下一刻, 视频中花里胡哨的贴纸标识全部清空了,配乐也变得轻柔舒缓起来,一幅巨大无比的画占据了整块屏幕。他瞪大眼, 还没来得及暂停仔细看,紧接着又闪过去两幅。   一共有三幅画。   喋喋不休的机械女声倒是停了, 没有对它们做任何介绍, 像是在照应她说的第一句话“大家都知道他的作品”, 所以只需要介绍他这个人,让观众认识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好。   林疏突然心跳加速起来:整整三幅画,他只“认识”第一幅——那是他刚毕业时创作的, 灵感来源于他的男朋友。   画布上流淌着蜂蜜色的光晕,两枚素圈银戒以恰到好处的角度轻触, 戒身缠绕着用画笔勾勒的常春藤。左侧戒圈内嵌着半片温润的羊脂玉,右侧却对应着半轮磨砂质感的月亮,当光线掠过时, 在地面投下交融的光斑,像一团英文字母缠绵的投影。   林疏把手机倒过来看,辨认出那团英文:“Forever Yours”——此生挚爱。   橄榄绿,浅钴蓝,还有打着闪粉的金赭石色,构成了饱和度极高的背景。不知作者用了什么特殊手法处理,竟然与银戒的冷感意外地搭调。   倘若笔触可以传递创作者的心情,那么毫无疑问林疏在画画时是满怀喜悦,或者说,幸福的。这份强烈的情绪冲击着看到它的每一个人,以至于令人看久了就会头晕目眩的地步。   在林疏中断记忆的那个时间节点,这幅画才刚刚显露雏形,在画布上寥寥几笔,勉强算得上是个草稿。彼时的他还在思索构图的中心应该是什么,换了好几样都觉得不够有意义。   江临光给他送饭时观摩了好几次,提议道:“想不到物品,不如就画人吧,没有什么比我们相爱还要有意义的事。”   林疏坐久了腰就发麻,瘫在公寓阁楼画室的沙发上,无精打采道:“好俗啊,不喜欢。”   “总不能光用色彩......可我不是那群玩抽象的.....哎,饿了。”   林疏嘀咕道,他张开嘴:“啊——”   江临光失笑,将勺子一分为二,半勺米饭半勺菜,放在嘴边吹了吹确定凉了才塞进林疏的嘴里。喂完还要帮小男友将嘴巴合上,两根手指上下一捏,将林疏肉嘟嘟的唇瓣捏成了鸭子嘴。   “戒指怎么样?人为的特殊纪念品。”   林疏一愣:“什么戒指?”   江临光沉吟片刻,又投喂了一勺汤:“我们可以定制一对,从款式、材质到上面的装饰物、花纹,怎么样,有意义吗?”   “哈哈哈,“林疏被逗笑了,忽然抵住下巴作思考状,“那咱们怎么不一块捏个雕塑呢,就放在门口当门神,每天一看见就能回忆起我们雕刻它的美好回忆,不是更有意义吗?”   “嗯......也是。”   江临光好似被他说服,也学着他那样皱着眉发愁:“看来还不够特殊,要不增加一个元素,我们把它戴在无名指上,左手的。”   “哈哈哈,那不,哈,那不就变成婚戒了,哈哈哈......啊?”林疏尾音减弱,一下子愣在当场。   江临光观察他的反应,直白道:“婚戒不可以吗?”   林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想再吃一口米饭。江临光就给他塞了满满当当的一口,林疏两腮鼓起嚼嚼嚼,又配了口汤才顺利咽下去。思考的时间够久了,他才点头道:“可以啊,不过是不是得先订婚。”   没等男友说话,林疏摆摆手推翻自己:“不要不要,订什么婚,多不吉利。”   他没由来地叹了口气,没骨头似的倒在江临光腿上:“嗯,那就先去设计一对戒指,你设计。弄好了拿来跟我求婚吧,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哦对了,不要太新奇,“林疏皱眉道,“壁垒陨石块!”   -   林疏将这幅画放大到像素点的地步,眼珠一错不错地将占据画面主体的两枚戒指来来回回看了个遍,好像终于从中窥见了这个约定后来的结局。   他如愿以偿收到了满意的戒指,并把它们留在了画布上,那么是否也收到了附送的求婚?如果收到了,那么走到婚姻大门临门一脚地步的情人,还会因为事业上的小小分歧而分开吗?   除非是他先提的分手,林疏真的想不到任何江临光会主动跟他分开的理由。   而且.......   林疏下意识摸了摸二十六岁的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抬起胳膊在灯光下转着圈反复对比,而后大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外观跟用料上稍微有些相近,但重复的元素基本都是较为常见的,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跟沈缚的这个要比画作中的朴素得多。   还剩下两幅画,全部出自于年长的“他”笔下。林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拖动进度条——   他举着手机,愣愣地傻在了原地。   无他,任何一个能视物的人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停在原地,哪怕是懵懂无知的幼儿。整个画面都由黯淡的铅灰色构成,像是透过一层厚厚的煤烟玻璃看到的景象,也似乎确实是一面玻璃望出去的视角。在室内的灯光下望出去,一半是眺望者的身影,另一半则是窗外的风景。人影是一团灰白色的朦胧又扭曲的雾,而风景则是纯粹的黑色覆盖,只在视觉效果上很遥远的地方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晕。   按理说没有画框下的介绍卡辅助,每个观展人对每幅画的理解与感触是各不相同的,从中试图解析出作者的创作状态就会更加费力。可换谁过来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都会被平静笔触下所表达的深深的忧伤笼罩,就像从画家身边领走了一小块乌云,哪怕离开很久,一种惆怅悲伤的感觉仍会停留在心头缭绕不去。   单独从技艺上来看,仅用三四个色块就能传达出如此有情绪感染力的作品,跟最初的那幅相比有了质上的飞跃。但还是跟最初的那幅相比,所表达的情绪几乎是背道而驰。   极端到林疏不敢相信是他的作品。   ........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呢?   自己身体健康,事业有成,除了父母,还有什么是能让更加年长的、心理更加成熟的他抑郁到这种地步?   无可避免地,林疏想到了沈缚,还有这桩堪称离奇的婚姻。可用不了半秒他就将这种可能排除。   他就像一根弹簧一样,因为内核强大,哪怕承受的外力再强也只能让他暂时沉寂,在沉默中积蓄力量反击。能令林疏分崩离析的引爆线只可能在他自己手中掌握。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视频,林疏已经停留了大半个小时之久。手机背壳早已因长时间待机而变得滚烫,他将掌心贴上去,居然感觉有些握不住。   还有最后一幅画,林疏很体面地承认,他姑且没有再看下去的勇气了。   还好,突然弹出的一则消息将他从这种游移不定的挣扎中拉出来,是季麟推荐过来的“大师”通过了林疏的好友申请。   。。。(不闲聊勿骚扰):。   林疏吐了口气,点开消息栏,回复道:你好。   。。。(不闲聊勿骚扰):(图片)   。。。(不闲聊勿骚扰):委托须知看下。   。。。(不闲聊勿骚扰):对我水平有疑问看朋友圈。   。。。(不闲聊勿骚扰):麻烦仔细阅读,确保每一个字都看了后再确定是否要委托。谢谢。   还怪言简意赅的。   林疏依言点开那份“委托须知”:   【委托须知】   1-业务:暂不接杀人越货、黑·帮火拼、走·私交易等,除此之外都接。悬案侦破目前只接官方委托。如实在需要,加钱也可以开放特别服务。   2-收费:很贵,特别贵,十分贵。没有折扣只有加价,先付全款后办事。找钱包耳机、家里走失猫狗建议另寻他人。   3-实力:接了就能成功,不接你也找不到能接的了。朋友圈有相关案例证明,不信就单删。   4-注意:不闲聊,不说无关委托的事,不线下见面。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林疏被他那句“接了就能成功”牢牢吸引住了,点开朋友圈,寥寥几条大部分是聊天记录的截图,全是客户反馈。   反馈1:   。。。(不闲聊勿骚扰):好评一下。   客户A:哦哦,这小哥真牛逼,我战争年代走丢了的太老爷的坟都找出来了,钱没白花。   。。。(不闲聊勿骚扰):OK   反馈2:   。。。(不闲聊勿骚扰):给好评。   客户B:呃?你是干电商的吗还搞这一套。   。。。(不闲聊勿骚扰):快点。   客户B:呃,挺不错的,地点给得很准,人一个都没跑掉,就是去晚一步死了几个。   。。。(不闲聊勿骚扰):OK   反馈3:   。。。(不闲聊勿骚扰):好评。   客户C:非常真实有效,小哥哥声音很好听。   。。。(不闲聊勿骚扰):OK   。。。(不闲聊勿骚扰):勿骚扰。   客户C:?   .......   。。。(不闲聊勿骚扰):?人呢?不相信就删。   林疏心里有谱,正准备切回去就收到了OK哥的消息。不知是不是恃才傲物的人口气都很傲慢,丝毫不担心这种态度会流失客户。   他只想抓紧找江临光,懒得跟这人计较:我想委托两个事。   。。。(不闲聊勿骚扰):不是只找人?   木木:那是最主要的,我还想请你帮我搜集一些东西。我因病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希望你可以帮我汇总整理出我这段时间的行动轨迹,不需要多么详细具体,只要能还原个大概就好。   。。。(不闲聊勿骚扰):哦,你要找什么人,发我他的个人资料。   木木:男朋友。照片的话我手里目前没有,但可以提供给你画像。剩下的内容三言两语说不完,我做成文档发你吧。   。。。(不闲聊勿骚扰):嗯,那发一下你的吧。   木木:好的。   委托的私|家|侦|探十句话恨不得压缩成一个标点符号说。林疏咬着指甲想了想该如何介绍自己的情况,想了一圈,最后还是用名字当成开场白,发了语音过去。   木木:我叫林疏,双木林,疏远的疏。   木木:嗯........你上网搜吧,第一个就是,我也不太了解我的履历,有一些错误的地方我再补充。   木木:我目前的记忆停留在了二十三岁,实际上我二十六岁了。你要做的就是协助我一起还原这三年的经历。   木木:其实二十三岁的我还在国外,过了一年才回的国。如果你连这一部分也能搜集的话最好不过,我可以加钱。   对面的句号哥突然不回了。林疏以为他是在消化信息,等了一会儿,体贴地补充:你先帮我找男朋友吧。   又过了一会,还不回。林疏直接扣了问号过去:?人呢?不接就删。   句号哥姗姗来迟,竟然也发了语音!林疏点开,发现是道质感很冷的年轻男声,吞吞吐吐地问:“你,不是有老公?”   林疏:。   他反唇相讥:“你们这行可以打探客户隐私吗?”   句号哥接着发语音:“退单吧,我赔你钱。”   木木:?什么?我还没付钱呢?   林疏纳闷地打了两个字,发现那条语音被句号哥撤回了。   木木:?????你认识我吗?   。。。(不闲聊勿骚扰):对不起。   木木:????   。。。(不闲聊勿骚扰):我们可以见面么?   。。。(不闲聊勿骚扰):求你了,跟我见面吧。 第28章 梦男忏悔实录   季刑霄一生中最后悔的, 就是十来岁那回儿为了挣钱,百禁无忌,只要钱到位, 什么活都接, 一上来就接了个大单子。   甲方来自本市最顶尖的贵族高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起码十几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下半身发育的比大脑快的后果, 就是小头控制大头,骨子里的恶欲在金钱权势的滋养下肆意膨胀,一找上他就迫不及待地问:“能不能拍这个人?”   “就要这种角度的照片, 懂不?”   几十张明显是偷拍的模糊照片“唰唰唰”甩了过来,应该是集思广益众筹来的,每一张的像素滤镜都不一样, 角度内容也千奇百怪。   有专门拍腿的,被拍的受害人似乎不是很想出汗, 天气稍微一热就换上了校服短裤, 裤筒肯定自己私下离改过, 比正常长度短了一小截,原本是到膝盖上面半指的距离,被他这么一改, 大半个腿肉都露了出来,白白便宜了这位爱好拍腿的兄弟。   有这个人蹲在阴凉处吃冰棍的, 紧绷的小腿肉将丰腴的白嫩大腿挤压的变形,深凹进去的位置像是被人用手指掐着;有这个人在运动会上赢得冠军,冲线过后气喘吁吁瘫倒在地的, 宽松的裤腿什么都遮不住走了光,从正面看简直一览无余,拍腿哥设备过硬,连里面白色棉质内|裤的边都清晰可见,半个浑圆的□□因为主人的粗心,只好可怜的任人窥视。   最顶的一张是这个人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叫起来罚站,可能是打瞌睡让老师发现了,因为照片中的人根本站不住,整个人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倒是很老实的站的很稳,细窄的腰低低的塌着,后面随便来个人就能掐住顶。   -   除了腿控还有手控,这个人的手随了本人,骨骼纤细,皮肉白嫩,薄薄的一层肌肤在阳光下像块美玉,五指修长,指甲盖粉红莹润,季刑霄挨个数过,每一个上面都有饱满的月牙。   如果说腿控哥偏运动,那么手控哥则是比较文艺,很多照片虽然是偷拍抓拍,但都经过精细的调色,滤镜也是千挑万选,随便发到网上都能当成手摸展示分分钟被广告商加爆。比如这个人在课间的饮水池旁洗过手后,沿着指缝缓缓滑落,但在指尖久久停留不愿离去的水珠,配上后边被虚化了的绿茵背景,如同咬破了一颗青苹果,口中又涩又甜。   但很快季刑霄就看出来了不对劲,手控哥跟腿控哥的最大区别,就是偶尔按快门的是手指而不是即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就有什么高下之分。很快,季刑霄就看见了手控哥的新作:这个人思考问题时苦恼的啃着指甲,两瓣湿润烂红的嘴唇克制的含住指节,良久,等分开时,漂亮的手指上就会留下一抹引人遐想的湿痕。   还有很多这个小男生双手或者单手握住矿泉水瓶的特写,尤其多,一开始季刑霄还不明所以,但很快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忽然悟了。   技术最高超的还是要数有钱哥,有钱哥似乎跟这个被拍的目标关系匪浅,所有照片无一例外都是近景直出,全是最写实的生图,甚至有的一看就是从合照中截出来的。当场拉爆一个个又是放大又是找机会的各种控们,除此之外,有钱哥还很有钱,是雇佣季刑霄的主力,没等报价就打过来十万块钱,说是尾款看质量后补。   有钱哥唯爱拍脸。   被拍的人很少直视镜头,绝大部分都是有钱哥趁他不注意拍下的侧脸,生活感满满,有这个人皱皱巴巴的托着腮,对着卷子苦思冥想的;有这个人体育课休息时吐出一截舌头散热的;还有这个人叼着一袋牛奶,有一下没一下嗦吸的照片......   最绝的还是这张——背景似乎是在一辆运动的大巴车上,也许是组团参加什么活动,占据镜头中心的男生睡的很沉,靠在拍摄的人肩膀上,乌黑的头发蓬松炸毛,乱乱的翘着几根,睫毛格外的浓密,小扇子一样在下眼睑处打出一片弧形的阴影,嘴巴微微张着,从这个视角看下去可以瞥见其中亮晶晶的一抹粉意。   ........这跟男友视角有什么区别。   季刑霄被迫输入了一大堆白胳膊白腿,整个脑子都是混乱的,猝不及防见到了本尊的高清大头照,季刑霄承认自己当时虎躯一震,鼻血就像扎到大动脉了似的不要钱的喷涌而出。   一个男的居然.......居然......   长得很.....漂亮。   很骚。   季刑霄父母早亡,一下子沦为孤儿的他没那个条件,因此也没正经接受过几天高等教育,性格也逐渐变得孤僻,阴冷。但父母离世前也是堂堂正正的本分人,因此再怎么样活不下去,季刑霄也从来没接过道德沦丧的活。   道德沦丧。   偷拍可耻。   季刑霄翻来复去看着雇主传来的一张张照片,一向疲于本命的神经像是头一回察觉到身体的存在,太阳穴突突直跳,沸腾的热血兵分两路,一条直冲脑门,另一条差点没让他把裤子撑破。   道德........沦丧........   这样的感觉一瞬间就牢牢钳制住了他的大脑,季刑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无措的给自己的□□扇风,希望他的好兄弟可以给点面子快点下去,可是大白腿还在电脑屏幕上闪耀着,浮动着骚甜的香气,从冰凉的电子数据中钻出来,温温软软的吸附着他。   偷.......拍.......   堂堂正正。   不行。   他不能。   靠。   季刑霄用了半包纸才擦干净。   然后一把捂住脸,深深的低下了头,一股莫大的羞愧涌上心头,他好像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或许不是人,而是某种急着透辟的野兽。   就这样躲在阴暗的出租房里惭愧自责痛苦绝望的度过了几天,季刑霄家里的抽纸全用完了,手臂肌肉也强健了不少,也幸亏如此,这才将他从魔怔一般的痴态中暂时解救了出来。   以有钱哥为首的甲方不耐烦的催促他:“哥们,到底接不接给个准话。”   季刑霄抖着手拒绝了。   。。。:不接。   对面一下子火了:等了你好几天就这?总得有个原因吧??   他咬紧牙关,面红耳赤的强逼自己打下四个字:   。。。:没有道德。   对面:........   对面:?   干他们这一行的本就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打擦边球,他是,雇主亦然,除非委托需要不过问雇主隐私已经成为业内铁律,但这回他是真的忍不住了,问对面:“为什么不自己拍?”   既然已经拍出来好几百个G的图包了,那么接着拍下去不就行了,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干嘛还要舍近求远找校外人士求助。   口气蛮横的二世祖们突然沉默下来,临时组建的群聊里没人搭理他,季刑霄等了一会也不在意,心想或许是觉得他触犯铁律了,   不料,想法刚刚冒头,牵头的有钱哥便悻悻道:“让他的姘头整了,以后没法拍了。”   马上有人跳起来阴阳怪气:“什么姘头,那是好——哥——哥——”   “就是就是,承认是姘头了我们林疏女神还怎么跑去勾三搭四。”   “别造谣我们冰清玉洁的高冷校花好吧,一会儿让护花使者听见了一脚给你提出B市。”   “狗屁护花使者,从我们女神出生就守着到现在还不是个备胎,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女神玩够了人家可以接盘,我们呢。”   “.....你特么傻|逼吧,拆我台干什么,显着你了?”   “别这样,我们还可以对着二创炉管,等待3D时代的来临。”   “往好处想,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备胎,搞不好背地里早吃的满嘴流油了。”   “就是啊,来接公主放学是假,上了车就一脚油门直奔宾馆了吧,搞不好在车上就连到一起了。”   “卧|槽啊大哥们你们怎么聊上了,丢不丢人啊,这不是交流群,群里还有外人呢。”   “这有啥的,这瘪三儿想了好几天才回话八成就是在家冲晕了现在才醒吧,我早就说过别给那么多照片,你们这帮孙子直接把老子的珍藏发出去了。”   “@。。。硬盘还有几百个G的资源,噢还有一些大佬的二创,要片的扣1,要道德的自宫吧,那玩意长了跟没长有啥区别。”   “性无能。”   默默窥屏的季刑霄:“..........”   他努力屏蔽掉没营养的污言秽语,抓住关键词:“你们是被发现了,然后被他的......人处理了么?”   对面嘻嘻哈哈:“嗯呢,他的青梅竹马好哥哥应激了,我们之中代价最轻的一个爹妈老泪纵横才把好大儿留在本市接着上学。”   这么严重还要死性不改接着找“代拍”,季刑霄手心沁出了点汗,分不清是因为热还是紧张,接着问:“林疏,真的是很乱来的人么?”   脑海中闪过那张精致到无以复加的脸蛋,大大的猫眼水润透亮,肉感的唇瓣总是健康的粉红,笑起来唇红齿白。哪怕五官再姝丽,气质摆在哪,没有分毫媚俗味,完全就是个清清爽爽的水蜜桃糖。   季刑霄没有办法将这个人跟甲方口中一举一动都是在勾引男高中生起立的顶级魅魔联系到一起。   这个问题似乎很“纯”,也很“蠢”。   甲方表示不愿回答,并送给他无语的省略号“.......”   最后还是有钱哥解散群聊前抛下一句:“那你自己去查咯。”   拒绝了客户,丢失了一笔大单子,季刑霄数了数他开始当私|家|侦|探以来攒下来的钱。个,十,百,千,万......大概能有个六位数,停一停也没关系,这样想着,他准备好设备,提前在学校附近踩好点,开启了他的私活。   出于隔着空气玷污了林疏的愧疚,季刑霄想要“反偷拍”,也想在暗处做一回英雄,把潜伏在林疏周围的不怀好意的人揪出曝光,权当作赎罪。   至于那帮混球口中的话,他是一点都不信的,想着如果有人在这方面造谣,他也能及时发现,防范于未然。   再怎样也只是高中生而已,对于季刑霄而言简直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容易,随便伪装几个证件,再换套衣服,老师,学生的身份就能让他自由进出校园,以至于还有了几个“朋友”。   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很乐于分享,相信了他的转学生身份,一听他在打听林疏,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劈里啪啦说了一堆:   “好羡慕你有一双还没亲眼见过他的眼睛,”高马尾猛灌了一口季刑霄贿赂的奶茶,摇头晃脑,“那种震撼的感觉.....就跟近视忽然恢复了一样,他在的那块地方单独开了4K,哇,毕生难忘。”   “他是高二(二)班的,艺术生,学的是美术。”   高马尾拍着大腿痛惜:“为什么不是学舞蹈的,长手长脚的真的非常合适啊! ”   季刑霄在心里点了个赞,刚准备旁敲侧击一下那帮猥琐梦男,就见女生上演了川剧变脸,一下严肃起来,冷漠地盯着他。   高马尾:“鉴于你是新来的男的,我必须要警告你。”   季刑霄:?   高马尾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不该混的圈子别硬挤。”   季刑霄:???   “如果你们班上有男生围在一块讨论林疏,你千万不要好奇的凑上去接话,”高马尾愤愤道,“这帮人真的巨讨厌,就跟小强一样一波一波的打不完。”   傍晚放学的时候,季刑霄在临时凑成的篮球队中勇夺MVP,成功跟一篮球场的男生开始称兄道弟,将自己的转学生身份介绍完后,没一个人怀疑,他恰到好处的提起来林疏,好似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料方才跟他打出完美配合的前锋倏地面色一冷,路过他时还狠狠一撞,季刑霄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就听身后有人急忙解释:“没事吧兄弟,别在意,他拒同梦所以态度差了点。”   ......锯同梦是什么意思?   季刑霄面上不显,拍了拍肩上的灰,风轻云淡:“没关系,能理解。”   那人一愣,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复杂:“....你也是.....?你不是刚转来吗?”   不明所以,季刑霄不敢贸然点头,只谨慎道:“我是他的粉丝,想知道有没有可以交流的地方。”   “.......”   那人不说话了,半晌,掏出手机展示了一个网址给他:“言尽于此了朋友,新世界的大门就在眼前。”   等到深夜,这个加密链接竟然才开放使用,要进入之前居然先得回答一个问题:   选择题:以下哪一种言论不应在此板出现?   A- 之前你版说要开发的等身抱枕进度如何了?   B- 出公主穿过的齐逼短裤。   C-骚。   D-林疏宝宝像小猫一样真的好可爱呀,妈妈心软软QAQ。   季刑霄:“......”   他选D。   正确。   论坛不需要注册就能查看帖子,但是只有达到一定等级才可以发言回帖,他从后台用机器查了下,网址创建人的ip应该挂了虚拟漫游,在几个国家不停切换,追踪起来有点困难。但相比之下发帖人的信息就没有得到那么好的保护,很容易就能顺藤摸瓜把人抓出来。   季刑霄眉头紧皱,点击按热度排序,他想先观察一番有没有影响力较大的谣言,接着再抓出来一部分典型。   结果——   【HOT】第一人称|催眠高冷学弟后我们结婚了。   【HOT】对我爱搭不理的漂亮邻居突然穿上女仆装。   【HOT】可换衣|开发中|VR透视(审核中暂不可见)   【HOT】短漫|无马赛克《变成蕾丝花纹内|裤被公主穿着上学的一天》   季刑霄头昏脑胀的翻到底才发现这个论坛是有分区的,他进入的是默认的“原创区”。   他硬着点开“讨论区”,瞬间刷出来一排新发的帖子。   (新)哭了,终于能在粉丝论坛里发言了,想替朋友问一下总是冲公主的照片怎么办,是不是太奇怪了?   1L:你是怎么通过入版答题的?   2L:谁告诉你这是粉丝论坛?这是黑粉聚集地哈。   3L:你把标题站在操场上喊一遍,冲上来把你打成狗屎的才是粉丝。   4L:再反串一辈子只能冲照片。   5L:@版主,最近怎么小鬼越来越多了?管一下啊?   6L:版主好像被抓了.....应该是扭送到印度读高中了。   7L:我们忠犬好哥哥又发力了。   (新)李涛,公主是慢投币吗?有没有见过的说一下?   1L:见过,是的。   2L:没见过,肯定是。   3L:女神都不在公共浴室洗澡,也不住校,肯定有啊。   4L:回复3L,隔壁好像有类似情节的,叫《舍友的秘密》,但是作者刚写到教室普雷就坑了。   (新)校花的交友标准是啥啊,感觉有学霸也有小混混,我怎么才能认识一下?   1L:要不就在这问问吧,搞不好学霸小混混都在玩论坛。   2L:不可能的,我们女神的好哥哥严格管理他的社交,敢边yy边凑过去分分钟就毕业了。   3L:说实话,凭什么啊,我们也就在网上口嗨罢了,真去了也是当舔勾,有什么不好?况且公主又不喜欢男生。   4L:....楼上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以为“好哥哥”花名怎么来的,就是兄弟们笑话他费尽心思排除风险,怕童养媳被黄毛骑了,结果兜兜转转归来仍是“青梅竹马好哥哥”。   5L:但我咋感觉公主跟这个人很亲密啊,完全当家里人一样,有事不找爸妈先找没有血缘关系的哥解决。   6L:是的是的,你永远是我的家人,好令人感动的亲情。   7L:5L闹麻了,人家好哥哥是想透辟的你搁这儿聊起来家人了,那你去管好哥哥认爹不就能跟公主当兄弟了?   ......   第五次忍不住进进浴室时,季刑霄再一次破防了,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罪孽难消。   他真的没办法按照计划将论坛的活跃用户扒出来审判了,因为他也成了受众之一,成了那些把yy产物当成配菜独自躲在深夜的马桶上阴暗打胶的人。   一个被激素所控制的,完全陌生的人。   在忍不住利用自己的技术做更多不可挽回的事之前,季刑霄落荒而逃,将这件荒诞不经的往事深深埋在心底。   .....也没做到。   季刑霄舍不得删掉的照片好像成了什么巫蛊咒术的媒介,每天晚上都会钻进他的梦里,把杂乱无章的梦境,搅动成一池春水。   名字叫林疏的漂亮男生,“女神”“校花”“公主大人”,就像飘在九重云霄的无情神女,而他变成了饱受折磨的襄王。   他后知后觉什么叫“梦男”。   “女神”似乎毕业后出了国,又因故回来,季刑霄努力不去过多关注,还是能有意无意接触到众多有关于林疏的信息碎片,他好像结婚了,婚礼办的很气派,不是商业联姻,丈夫正是当初被论坛抨击的“好哥哥”。   似乎是很平安顺遂的人生,跟接触各种阴暗面的季刑霄没有一点点可能建立的关系。   可人生就是这样戏剧化,兜兜转转十年过去,他们竟然又遇到了。   已婚的女神失忆了,来委托他找前男友。   激烈的挣扎过后,季刑霄还是选择顺从他的本心,把林疏约到了线下见面,地点选在了一处保密性极好的私人包厢。   煎熬的等待中,他设想了无数个开场白,以及配套的表情,姿态,可等真正见到林疏本人,季刑霄发现他不幸罹患声带萎缩,尴尬的站起来挥了挥手,张了张嘴又合上,宛如一个突然见到爱豆的狂热粉丝。   哦不,他不配称为粉丝。   林疏也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季刑霄的外貌——他以为这种干灰色产业的人,都会是那种身材矮小,存在感极低的相貌,但是面前头发半长遮住眼睛的拘谨青年显然与之相反,肩宽体阔,骨相立体,但气质挺阴湿,跟本人略带磁性的声线很吻合。   “.....你好?”   季刑霄一哆嗦,伸出了手:“我叫,叫,季刑霄。”   林疏刚要回握,季刑霄忽然触电般把手收回去了。   林疏:“.......”   什么意思?   “抱歉....我....”   季刑霄急促的喘息着,紧紧盯着他,像是发了病,下一秒就要晕过去:“我想说.....”   “等一下,别激动,别激动,坐下慢慢说。”   林疏一头雾水,心念电转:该不会是他失忆的这几年跟季刑霄有过接触?   “对不起。”   一口气喝掉提前准备好的冰水,季刑霄看着精神状态稳定了些许,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大概是十年前,你......”   你变成了我的杏幻想对象。   听起来不像道歉,像星骚扰。   “我.....”   我每天都要看着你的照片才能出来。   更像杏骚扰了。   季刑霄好像被人连扇了十个巴掌一般,摇摇欲坠:“大概是十年前,我梦想过成为你的男朋友,现在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想你道歉,林疏同学,对不起,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林疏:“....?”   “你是我的,同学?”   季刑霄移开目光:“就是,见过。”   “啊,那还蛮有缘分的,又见面了,”林疏眯着眼笑了笑,惊讶道,“为什么会让你愧疚成这样,喜欢我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从我出生到现在,每个人都喜欢我。”   “而且.....”他转着眼睛回想,“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季刑霄局促的移动着杯子,点头,支支吾吾道:“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一直很愧疚....你可以原谅我吗?”   林疏瞪大眼,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好吧,那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   “没关系。”   林疏盯他两秒,活跃气氛道:“聊天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很冷漠的人。”   不但冷漠,还不耐烦,没礼貌。   这句话不亚于一击重锤,季刑霄看着又要不稳了,目光涣散道:“我错了,我对不起....对不起。”   林疏:“........”他不笑了,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精神疾病吗?   为了那句“接了就能成功”才接受见面邀请的林疏迟疑了:“你是可以帮我找人吧?”   他拿出来一叠资料,摆在桌上,往季刑霄那边推了推。   “反正要见面,干脆就整理了一下,打印成实体了。”   林疏从中抽出一张画像,介绍道:“这就是我的男朋友,时间上比较匆忙,只花了大头像,如果还需要别的我再补充。”   季刑霄的视线落到那张铅笔素描上,轮廓英挺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看样子是比较爱笑的类型。   林疏见他接过,补充道:“还有搜集我的资料,你可以接吧?”   “可以。”   林疏分毫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即不好奇他口中的过往,也不关心他异常的理由,纯粹是为了达成目的,倒显得他的患得患失很可笑。   季刑霄抿着嘴:“可以问一下你找这个人的原因吗,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林疏不太乐意回答:“这与我们的委托无关吧。”   “....我怕被你老公找上门来算账。”   林疏:“......哦,好吧。”   “不是想旧情复燃,只是想弄清楚一个真相。”林疏摸摸鼻尖。   他说的这样含糊,摆明了就是不想展开说,可季刑霄低了低头,不依不饶道:“我以为你跟你的丈夫是初恋。”   “我记得那时候,你们关系很好。”   依旧漂亮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人闻言,笑容淡了不少,回避道:“没有多好。”   “那——”   “不好意思,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季刑霄一下子闭上嘴:“对不起。”   林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道:“我的提供的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五六页白纸上,详细记叙了江临光的基本信息,具体到身体哪些部位有什么特征,有哪些口癖,以及对他去向的推测。   “…分手后,可能前往C州某财团旗下顶级工作室就职。”   “嗯,实际上这也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记忆中断的时间点,我们刚准备结婚。”   林疏叹了口气:“跨国找人难度比较大,我能提供的信息又有限,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一定要说。”   季刑霄思索道:“你能确定他现在仍在国外吗?”   “……不太能。”   季刑霄没再多说什么,将资料对折收好:“我一定尽力。”   他顿了顿:“不收费。” 第29章 突如其来   魏菲发现全公司的好事者都察觉到了异样, 某企鹅聊天软件上的千人匿名群聊,还有各部门私拉的小型匿名群聊都在不约而同地滚动着一件事:   两位老板这是吵架了?   也不能怪员工操心,毕竟这么大的公司, 闻名全国, 竟然是个“夫妻档”。夫妻俩平常没什么分工合作可言,半路加入的那个“妻”也不是个只收分红的甩手掌柜。两个人持股的数额有所不同,但实际上的权力几乎对等。   因此,半壁江山中间疑似多了条裂缝,依仗着华跃吃饭的老员工便敏感地嗅到了危机。   大清早的, 魏菲从员工食堂顺了个三明治,偷偷摸摸坐在工位上,点开那个名叫“华跃商务工作分享”的千人群聊。   一点进去便自动进入匿名状态, 今天群主设置的名称主题是“海洋生物”,给魏菲分配的是“章鱼”。   同事来了不到一半,群里就已经热火朝天地疯狂滚动消息:   【海马666】:感觉这回吵架吵得有点无厘头啊, 莫名其妙的。   【比目鱼275】:也不是无厘头吧,他们之前哪里真正吵过架。   【海马666】:?怎么没有, 你上次见他们是年会吗?但凡了解的都知道我们林总是个多么刁蛮任性的小太妹。   【大海星】:@绝望海胆群主有人人身攻击了, 禁言一下。   【海马666】已被群主禁言十分钟。   【闪耀海蜇】:……说实话, 秘书处的,比目鱼说得对。以前吵架无非是林总冷脸给沈总看,坚持不到下班就好了, 现在……   看见同事开团,魏菲忍了忍手痒, 没忍住跳进去跟了:   【章鱼778】:是这样的,之前一起上下班,林总午休会钻进沈总董事长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林总要加班沈总也会在旁边陪着等。虽然这小两口在公司这种神圣严肃的地方没做过啥越界的举动,但总归是肉眼可见的甜甜蜜蜜。   【章鱼778】:(哭)(哭)现在完全崩盘了啊!好像从小林总生病回来之后,这俩人就跟离婚多年被迫搭伙过日子的尴尬夫妻一样。上下班时间不一样了,林总也不去找沈总了,甚至遇到了林总也跟见了陌生人似的,扭头就走。   【大海星】:……我寻思见了陌生人的反应也不该是掉头就走啊?   【闪耀海蜇】:。感觉好像看见同事了(群主别禁言我)。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严肃,沈总这边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就是林总好像很排斥他一样。而且,感觉林总生病回来性格也有点变化(挠头)。   【比目鱼275】:(挠头)   【绝望海蜇】:(挠头)   【超级马哈鱼】:嘶,该不会是,沈总干了啥对不起我们林总的事吧……?   【金枪鱼8】:?跟我听到的版本不一样啊?   【金枪鱼8】:我怎么记得是小林总腻味沈总了,光明正大在公司养小三被沈总发现了呢?   魏菲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打字,就见屏幕上跟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唰唰唰地闪过去一排“??”还有“细说”。   关键是她好像知道这个传言是怎么来的。   另一个名叫“华跃办公用品分享”的小群,堪称全公司各种谣言的发源地。没人知道这个群里寥寥几十人来自哪个部门,平常都在做什么,群主是谁,但总之,任何有鼻子有眼的风言风语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包括金枪鱼8口中的“小三门”。   魏菲不清楚自己是否该在八卦群里尽职尽责地履行职责,半拦不拦地苍白道:   【章鱼778】:行了行了,没头没尾的还是不要造谣了。   【海马666】:你就是他养的小三吧?呵呵,我看他恨不得屁股底下坐着一个男人上班,光老公肯定不能满足他啊。   【大海星】:我测,这海马哥脑子让马里亚纳海沟挤过了?这特么从哪个频道上进来的?@绝望海蜇   【海马666】已被群主永久禁言。   【金枪鱼8】:就是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林总虽然是跟沈总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但从上学开始中间谈过几十任男朋友,其中有个他最喜欢的男的,是在国外谈的。后来分手回国了还是喜欢这一挂,后来在宴会上碰到了个菀菀类卿的,直接就当场把人拿下了,还要养在自己手下。   【金枪鱼8】:那不就相当于养在正宫眼皮子底下了,沈总肯定不愿意啊。就这么跟林总在这个问题上掰扯了一段时间,最后好像还是林总胜利了吧,小三的工位跟林总面对面呢,中间就隔着一道玻璃。   【超级马哈鱼】:…………按你这个版本,有意见的不该是沈总吗?   【金枪鱼8】:呃!那我就不知道了!   【金枪鱼8】:但是我有图为证(照片)。   这种道听途说的八卦群,你说的胡天海地、石破天惊都没人管你,顶多就是太离谱了会有人骂。可一旦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来,八卦的味儿一下子就消弭了。   群里瞬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照片的背景是茶水间,从角度来看应该是偷拍的。体型较大的男人微微俯身,迁就着较矮的那一方的身高,让他们尽量平视。高壮的男人显然很激动,一只手扣着那个人的手腕,另一只则搭在那个人的背后。两个人身体贴得极近,头相互交错着一个堪称暧昧的角度,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去。   纤瘦的人没有露脸,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打了一大段话想要解释“奸夫的工作能力很强很契合林总的用人要求”“林总他只是为了公司为了工作着想,你们这群神经病不要再造谣了行不行”的魏菲:……   我去。   而另一边,林疏整理好心情,终于点开了上次看到一半便终止的视频——他的第三幅画。   这幅画要比前面两幅更加抽象,已经脱离了构建实物或者意象本身,而是转为纯粹极致的色彩表达。   整幅作品由三种白色构成:底层是带着灰调的锌白,像冻僵的云层;中间流淌着掺了钛白的丙烯,形成冰晶般的透明层次;最上层则用刮刀堆砌出带着蓝相的雪白,颜料厚重的肌理仿佛能摸到积雪的颗粒感。偶尔有几笔钴蓝的残影从白色深渊里浮出来,又迅速被覆盖,如同被暴雪抹去的足迹。这不是雪景,而是雪本身。   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故意与上一幅画单调的灰黑较劲。尽管是暴雪覆盖大地,好似没有任何生机,但观画者立足第三视角,所能体会到的却是无尽的宁静、安详与沉默。明明摸到的是雪,融化在手中感受到的却不是寒冷。   林疏再打开弹幕,先前难听的质疑已然被一众问号所覆盖。而点开评论区,前排的高赞评论,基本上全是亲眼看见过他的画的人的观后感。   不得不说,能让营销号有自信说出“你绝对知道他的作品”,全靠他作品中所蕴含的强烈的情感,以及生动鲜活的笔触,能够透过二维平面,击中对创作者人生经历一概不知的观众的心。   “当时是在某国艺术节看到的这副《玻璃》,主办方给这幅画专门腾了一整面墙来放。每个走到它面前的人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这个画面传达出来的情绪真的实在是太让人压抑了,感觉像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一样,看久了会觉得神经被火烧一样喘不上气。因为站着不走的人太多,后面还引来工作人员疏通了。”   “一样,我都看傻了,被后面的老外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想起来去看这副画的小卡片。真没想到是国人的作品,我竟然没听说过。美中不足的就是卡片上只介绍了画家姓名、画的名字,对背后的故事没有文字介绍,可能需要自己感悟吧。”   “《雪野》也很好啊(:,大家可以尝试把《玻璃》跟《雪野》分别设置成锁屏跟屏保,来回切换有一种提神醒脑的效果有人懂吗?”   “实不相瞒,我都是把《雪野》当白噪音(?)用的,感觉这副画就跟一键清理似的,盯着看一会儿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都消失了。”   “咋没人说第一幅呢,跟后面两个比起来多幸福的一张画。林疏不是结婚了,画的是他跟他老公的婚戒吧?”   “好像……时间对不上?这是他很早期的作品了,但他结婚是最近几年的事吧。而且有粉丝制作过他的手部特辑,他现在戴的戒指跟画上的有点像,但绝对不是同一个啊。”   “不好意思跑题了,求一下手部特辑,谢谢!(玫瑰)(玫瑰)”   “@(关注需审核)在这里……嗯,这个账号他不光是剪手的,还有一些别的,惹怒林疏粉丝了就给他举报炸了。反正应该有其他人补档,你再看看吧。”   “好吧,那看来是跟别人的情缘了。好羡慕这个戒指的主人啊,不但能跟这么干净漂亮的男生谈恋爱,还能获得这么好看的画,被来来往往的人称赞。QAQ”   ……   林疏舔了舔唇,反手将这三幅画发给了季刑霄:我这三幅画的来头也查一下吧。   季刑霄秒回。   。。。:收到。   林疏发现他的昵称好像变了,顺口问了句:你改名了?   。。。:!!!   。。。:你发现了。   。。。:就是,把“不闲聊勿骚扰”删了……   木木:嗯嗯,你尽快给我反馈吧。   。。。:啊,好,我一定尽快。   本以为言尽于此,谁知季刑霄竟然颇为忸怩地询问:   。。。:你饿了吗?   。。。:你渴吗?   木木:?   。。。:我给你点外卖吧,还有奶茶。   木木:……………   林疏嘴角一抽,头顶掠过一排乌鸦,礼貌道:你想给华跃员工点员工餐吗?   。。。:好的好的。   木木:……那你先点个一万杯奶茶吧,谢了。   季刑霄宛若那个刚刚在周口店龙骨山的山洞里学会用直立行走,走出洞口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的北京人。脑组织尚未从猿人的基因束缚中脱离,离灵长类动物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离人很远了。   。。。:啊,那今天先给你点好吗?一万杯的话,需要提前预定的……   。。。:我问了一下,一家店可能供应不足,需要多找几家。   林疏:“……”   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林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挠了挠头,回他:我们只是冰冷的商业关系,不用对我献殷勤的。   木木:不是道歉了,你还在幻想成为我的男朋友吗?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木木:我结婚了。   。。。:我可以做小的。   撤回了。   又发。   。。。:你就当我不存在吧,对不起,打扰了。   林疏:“…………”   接了就能成功……接了就能成功。林疏闭了闭眼,将这句话默念了好几遍才抑制住将此人单删的冲动。   谁知刚出虎穴,又入狼穴。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江铭生清朗的声音饱含笑意:“林总,该开例会了。”   林疏愣了愣,才想起来沈缚跟他提过,每个月都会固定一天召开例行董事会。作为集团二把手的他自然是要出席。   不过,为什么不是魏菲来通知他?   林疏喝了口水推门出去,只见魏菲正抱着一堆文件站在疯狂摇尾巴的江铭生的背后,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江铭生像是对自己的越俎代庖浑然不觉,将手中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魏菲清秀的脸在暗处狰狞起来,提醒道:“林总,沈总——”   江铭生的声音低了些:“沈总在等你。”   魏菲:“……”   “……知道了。”林疏瞥了一眼快要气疯的女生,示意魏菲把手里的文件拿给他,“你来是有什么别的事要说吗?”   言下之意就是,不该你做的事不要插手。   江铭生一怔,脸色白了不少:“……没有。”   林疏点点头,绕过他离开。魏菲扬眉吐气了,压抑着嘴角连忙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距离拉远了点,林疏无奈:“直接被人当着面把工作抢了,怎么也没个意见。”   “就,就是,我不是看您很器重他嘛……”   魏菲不敢说她对谣言有八分信,因此在江铭生试探着跟她说“想要替她分担一点工作”时,下意识认为这是林总的意思。犹犹豫豫不知该同意还是拒绝,最后两个人一块儿到了林疏办公室门口,闹了个乌龙。   熟能生巧,想来应聘小三的人太多,林疏瞬间get到了魏菲吞吞吐吐的言下之意。那股无力感再次袭来:“以后不要随便揣测我的想法。”   一次轨都没出过,怎么大家好似都默认他要开大院了?   魏菲呐呐地承应,眼睛眨得飞快。刚想说些什么,一抹颀长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大老板来了。   得到林疏的允许后,她脚底抹油地开溜。   对视两秒,林疏率先移开视线:“我知道该怎么走。”   “怕你到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沈缚动作自然地去牵他的手。总是冰凉的手心落入温热厚重的包裹之中,林疏躲了躲,没躲过,皱眉道:   “两个快三十岁的老板,要手拉手去上班吗?”   “一直是这样。”   “……好幼稚。”   “很可爱。”   “……”   沈缚开始跟他讲待会儿开会都会来哪些人、做什么,他应该以什么态度、表情来应对。还是很有用的,林疏听得认真,不知不觉就把牵手的事情忘了,直到下电梯才反应过来。   然而也找不到松手的理由了。   “不用紧张,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你回答不了的问题,我会替你说。”沈缚安慰他。   林疏乖乖点头:“好。”   会议室里的人基本上到齐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在两人进来的瞬间全部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林疏动了动手,还是被人牢牢地握着。他发现有几个人特别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了一会儿,而后凑到一起低语着什么。   “沈总,”董事会的成员微笑着冲他们打招呼,“林总。”   林疏按沈缚教他的回复,竟无人察觉出异样。   会议正常进行下去。由于是例会,所以没什么需要发言和讨论的点,基本上就是汇报资金使用情况,还有一些重大项目的进度。   PPT一页页闪过,时不时有人举手示意暂停,接着提出几个问题。基本上都是冲沈缚来的,偶尔cue到林疏,也会被沈缚三言两语拦下,引到自己身上。   总的来说,相安无事,有惊无险。   林疏靠着真皮椅背,在给他准备的会议记录本上假装认真地乱涂乱画,莫名找回了上数学课时听天书的感觉。   人在密闭的室内,吹着温度适宜的空调,耳边是不急不徐的汇报声,不打瞌睡已然是给面子,但不走神是不可能的。   林疏的目光游离到会议室外。透过单向模糊的玻璃,他看见一个秘书正拿着一部手机,焦急地徘徊在门口,似是踌躇不定该不该打扰里面的人。   这个秘书他眼生,但手机他眼熟,是沈缚的。   日行一善,林疏将手猫猫祟祟地从桌子底下伸过去。他跟沈缚的位置紧挨着,很容易就能摸到对方的腿。伸到一半,他就被人在半空中抓住了。沈缚一只手在文件上写东西,另一只抓着他,“嗯?”了一声。   林疏冲他做口型:“有人给你打电话。”   话音未落,那个秘书先一步下定决心推门进来:“沈总,有未知号码给您连续打了多个电话。”   “好。抱歉各位,失陪一下。”   沈缚站起来,低头道:“一起?”   把失忆的他留在这儿独自面对一帮老油条,无异于羊入虎口。林疏这才想到这点,顺从地跟了出去。   沈缚看了号码一眼,忽地深深皱起眉,也不避着他就回拨了过去。林疏无意探听,站在离男人不远不近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玩手指。   还没等林疏把五个指头轮一遍,那边的通话便结束了。他看见沈缚面色凝重地朝他走来,附在他耳边,沉声道:   “宝宝,我们可能要回沈家一趟。”   “老爷子病危了。” 第30章 拉手手   如同一枚惊雷抛下, 林疏当即被炸得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从失去记忆以来,他不是没想到过这位法度严明、对他伸出援手的老人的现状。只是在当时沈老爷子就年事已高, 再加上亲孙子早已大权在握, 稳坐泰山,林疏便默认老人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彻底隐退。   可现在看来情况却并非如此。   一个大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奄奄一息,散落在各地的子女无论天涯海角都要赶回来,作为直系亲属的沈缚更是要一马当先, 主持大局。   林疏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沈缚坐进车里。于理他目前是老爷子的“孙媳妇”,于情老爷子对他有恩,这一趟总归是要回的。   “爷爷……是什么病?”   沈缚摇头:“他身体一直很硬朗, 无病无痛,只是抵不过时间。”   “先是精神头越来越差,后来散步的时候摔了一跤, 逐渐就不能动了。”   原来是这样。   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好歹这位年轻时叱咤风云的人, 晚年没有像大多数老人那样病入膏肓, 浑身插满管子, 没有失去应有的体面和尊严,林疏稍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司机发动车辆,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运行,在不踩红线的前提下将速度提到最高, 很快便远离市区,驶上高速。   车内一片沉默,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辨。林疏透过他这边的车窗观察另一边的男人, 沈缚接过几个电话,正在手机上布置工作,本就冷漠锋利的五官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搭在膝上的手指一下下轻敲着,像是在沉思,压迫感极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从小就是这样,在视线中没有林疏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   沈缚应该是很难过的,毕竟是要与一路扶持他、参与他成长的亲爷爷告别。某种程度上来说,除却沈缚的妈妈,沈老爷子应该是世界上第二个开始关心沈缚死活的人。   林疏鼓了鼓腮,犹豫了片刻,悄悄挪动屁股坐了过去,用他的胳膊蹭了蹭沈缚的。   “不用怕见人,你平常就跟沈家人来往不多,不怎么说话,到时候你跟着我就好。”   以为林疏担心以失忆的状态回沈家会惹麻烦,沈缚缓和神情,温声安抚道:“没关系的。”   “哦……好的,谢谢。”被反过来安慰了,林疏别扭地轻咳一声,心软了,把手伸了过去,“你可以给我暖手。”   “……好。”   沈缚一愣,而后错开眼,嘴角无声地勾起一点,从善如流地将手掌覆盖上去。林疏假装不经意地张开五指,让男人卡进去,跟他十指相扣。   原本是好人好事,然而刚拉住手林疏就后悔了:沈缚的指节比他粗好多,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简直是对他指头缝的严峻考验!   手掌以一个轻微变形的姿态被人牢牢握住,像塞进了一只大暖炉里,还可能要塞一路。林疏抿着唇忍了几公里,终于忍不住抽了抽胳膊,道:“好了吧?”   “好像是热了。”沈缚查看了一下他的手,“另一只呢?”   “……我其实手不冷,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沈缚垂眸道:“还是有点难过的。”   林疏:“……”   沈缚接着道:“不过生离死别是常事,我已经习惯了。”   林疏:“………………”   然后就又多牵了十里路。   像是觉得这样一言不发却紧紧贴着的行为十分诡异,林疏没话找话一样,道:“我最开始主动跑去找你玩,就是觉得你很可怜。”   “因为那时候你家比我家气派多了,房子大很多,佣人也多了不止一倍。我刚在电视上看见什么漂亮珠宝,过不了几天就会在你母亲手边出现。按理说过着那样生活的你应该要比我幸福的,起码会更开心一点吧,但你好像却不是这样,总是面无表情就算了,也没有朋友。”   “我去跟你交朋友,才发现你为什么没朋友。什么游戏都不会玩,不看电视,不看漫画,回到家里就是写作业,写完再去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拓展班。哦对,还不爱说话,我叽叽咕咕说得嗓子都哑了,你就‘嗯’‘好’‘好的’,笑一下也好呀,你也不。我栓条小狗出去它还会舔我的腿呢。”   “唉……”   林疏突然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嘟囔道:“沈缚,你特别对不起我的地方就在于,你让我觉得我做错了。”   “明明咱俩根本玩不到一块去,就因为那点忽然萌生的同情心,我就冒失地闯进你自成一套的世界里——”   “就像这样。”林疏抬了抬他们纠缠在一块的手。   “我只是好心路过,你就觉得我不能再走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抓着我不放。”   “……”   林疏闭了闭眼,偏过头道:“抱歉,我没控制住情绪,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的。”   沈老爷子居住的公馆不知不觉间已然近在咫尺,遥遥望去,门口临时停泊了不少型号各异的豪车。车里的主人拖家带口,行色匆匆地从大门进去,将钥匙扔给负责调度的安保人员,让他们将车放到车库里去。   他们的车由远及近,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力。门童很显然认得这辆车的车牌,忙不迭隔着老远便迎上来。正准备往里走的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似是在迟疑该不该上前搭话。   “从后门走。”沉默良久的男人降下隔音的隔板,示意司机避开前方等着寒暄的人群。   而后,他终于开口回应林疏,声音很平:“你说得对,拥有的太少,所以才会舍不得失去,因此做出那么多失控的事情,伤害了你,是我的问题。”   “——但你没有做错。”沈缚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轻轻道,“你的同情,让我变得像你想象的那样幸福,快乐了很久。”   -   这还是林疏头一回来到栖云别苑,沈老爷子的父亲发迹的地方。名字取得雅致,但这里的每一块瓷砖青瓦都饱经腥风血雨的洗刷。灰白色的高墙爬满常青藤,铁艺大门上繁复的雕花精美绝伦,尽管先后经过多次修缮,边角处仍有被氧化的铜绿,无声诉说着岁月的痕迹,展示着令人只可远观的威严感。   不得不说从后门走的确过滤掉了百分之八十的闲杂人等。沈家族大枝多,能叫沈老爷子一句“爷爷”的男女老少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若是一口气全放进来,再庄严肃穆的地方也得被弄成菜市场。于是在以沈缚为首的直系血亲跟老爷子见完面后,剩下的人才能看情况有资格进入内宅。   一路走来没看到什么要打招呼的人,林疏面临的社交压力骤降。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大厅门口守着一个看着就水灵的少年,遥遥瞧见他们便走进去叫人,然后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冲到他们面前,抿着嘴拘谨道:   “表哥。”   沈缚颔首。   又原地一个45°转向,冲林疏腼腆一笑:“表嫂。”   林疏:“……”   怪不得看着怪水灵的,原来是脑子里的水泡发了。   “小盱,大家都到了么?”沈缚似是浑然不觉他的僵硬,低声询问道。   沈盱小鸡啄米式点头,抬手指引他们往前走:“除了二叔以外都来了,他们都在等你俩。”   沈缚的亲生父亲能让沈老爷子厌弃到放弃的地步,其为人的品行可见一斑。他是个私生活极为混乱的人,工作能力上平平无奇,造人业务上倒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若是哪个花边报纸闲来无事想要算出来他跟多少个女人生出来多少个孩子,那等到倒闭估计也摆不清这笔烂账。   乱七八糟的孩子给钱的给钱,改姓的改姓,除了沈缚这个板上钉钉的婚生子,加上最后认回家的两男一女,到头来有资格守在沈老爷子身边为他送终的,也只有这四个孙辈,还有他们各自的家庭。   沈盱的父亲沈兴庆,还有姑姑沈夏旋各自占据了大厅长桌的两侧,一言不发,中间间隔的距离足以容纳下整个银河系。林疏看了他们一眼,趴到沈缚的耳边问:“你爸呢?”   林疏甚至记不清沈缚父亲的模样。   沈缚道:“爷爷不想见他。”   “大哥你也来得太慢了。”   沈夏旋一头干练的短发,黑框眼镜黑风衣,高筒靴的鞋跟在大理石地面踩出清脆的响声。她走过来,美艳的脸停在林疏面前,双手抱胸:“这么久不见,嫂子倒是看着越发好看了。”   林疏:“……???”   他顿时紧张地攥住了沈缚的衣角。   什么意思?这是在跟他寒暄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他跟这个人关系是好是坏?这句话该怎么回?   沈缚回握住他,将沈夏旋隔开,冷冷道:“再没个正行就出去住外堂,别在这待了。”   “切,我也没跟你说话吧?嫂子你怎么不理我?”   “行了!小妹你别跟大哥顶嘴!”沈兴庆终于凑上来,却是跟儿子站在一起。   能看得出这家人的关系一个比一个复杂,一个比一个紧张。   林疏对他们的私人恩怨一概不知,就跟过年时被拖去走亲访友的内向小孩一样,被中国人复杂的亲戚关系冲昏了头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躲到家长身后。   他忽然想起被沈缚囚禁的那几天,有人听到消息过来打听时说的话:“听说他们那种有点年头的家族家规都很多吧?你过去给人当老婆了会不会特别辛苦啊。”   规矩多不多还不知道,反正人是挺多的,确实非常辛苦。   万幸沈兴庆没有试图上来跟林疏搭话,仅仅是客气地微笑。倒是他的儿子对林疏十分热情,看着像高中生的男生挪着脚步,见缝插针地冲他伸出手:“表嫂,你热不热?把外套给我吧。”   有佣人在一旁侍候着,这活哪里轮得到沈盱做。林疏愣了一下,还没拒绝就听沈夏旋不阴不阳道:   “真是好孩子,知道你爸寒气重,不需要脱,就帮嫂子脱了,孝顺!”   沈兴庆下意识扯了扯身上的外衣,面部神经不自然地抽动:“沈夏旋——你!”   沈缚带着林疏绕过硝烟味弥漫的战场,径直上了楼。沈老爷子让位给长孙后便深居简出,退居在他儿时所住的栖云别苑之中。老人心知肚明自己大限将至,早已药石无灵,不愿将生命的最后时光浪费在医院,眼下也只是象征性地将几个医生护士安排在了卧室附近,负责到时候对他进行最基础的抢救。   踩着绵软的地毯,脚步声被尽数吞没。沈氏兄妹到底还是爆发了争吵,没有任何跟上来的意思。到了落针可闻的环境中,林疏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问:“他们不来吗?”   沈缚淡淡道:“他们能得到多少,已经不取决于爷爷,而是取决于我。不诚心实意的看望,来了也只会惹他伤心吧。”   沈老爷子的保镖还是西装墨镜那一套,一左一右上前替他们推开沉重的实木门。卧室内熏了安神香,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安逸中透露着不可避免的衰败气息,令人心头一沉。   就在董事例会进行时,沈老爷子呕出了一口暗沉的血块,随后便意识混沌起来,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待在床边随时待命的护士悄声道:“老先生方才醒来了,喝了些水又接着睡下了。”   “睡”这个字用得很委婉,用“昏迷”来形容更为恰当。沈缚垂首,深深地凝视着床上形销骨立的亲人,道:“我知道了。”   林疏陪他一同站在床边,瞳孔颤动,简直无法将面前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跟记忆中的沈老爷子联系到一块。他还是想错了,就算没有乱七八糟的管子跟针插到身上,人到了生命尽头也很难保持光鲜。   既然这样,只能等到老人清醒时再来了。然而谁都不能保证,他是否还有下一次醒来的机会,或许刚刚被他们错过的,就是最后一面。   林疏难掩低落地低下头,突地被沈缚拉起了手,放到了沈老爷子平摊在床上的手心中。   “他好像想跟你说话。”沈缚用气声道。   有那么一刻,林疏觉得沈缚的体温好似等同于老人微冷的掌心。   林疏怔住了:“什么……”   他的指尖传来一股轻微的挤压感。林疏扭过头,看见床上正在昏睡中的老爷子微微掀起一点眼皮,蜷了蜷手指,眼底倒映出林疏惊讶的脸,而后迅速合上,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第31章 第一晚[上]   沈老爷子一瞬间的清醒宛若昙花一现, 林疏没来得及回握,老人就已经再次沉沉入眠,没有了反应。   ……是想说什么吗?这位将他从沈缚身边剥离的老人, 面对若干年后再次回到亲孙子身边的孙媳妇, 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想交代他什么呢?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沈缚?   林疏还在愣愣地出神,护士小姐走过来,带着歉意的表情将他们隔开,轻声道:“老爷子需要休息。”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该走了。   沉默着退出去后, 林疏才抬手拍了拍沈缚的胳膊:“你怎么知道爷爷想跟我说话的?”   话音未落,他先为自己如此自然而出的“爷爷”咋了舌,好像他真默认了他是沈家的人一般。不过鉴于从年龄上来讲也该这么叫, 林疏眨了眨眼,飞快地将那点不自然忽略了过去。   “他的手指在动,说明他有意识, 想叫我们过去,只是醒不过来。”   林疏顶了顶腮, 疑惑道:“怎么就是在叫我呢?你才是他的血亲吧。”   沈缚看了他一眼, 轻轻笑了笑。   “快说呀。”林疏推着他往前, 远离身后老爷子的房间,蹙眉道,“你又在想怎么骗我了是吧?”   他有充分的证据与动机可以揣测, 他因林宗嵛的病回国后,被沈缚再次威胁强迫。然而彼时的沈老爷子风烛残年, 已然交付了江山,再也帮不了林疏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孙子蛰伏多年后故态复萌, 又一次将身陷囹圄的小鸟牢牢拢在手心。   搞不好沈老爷子也不是想跟他说话,而是沈缚带着他看见老人心虚了。   沈缚顺从着林疏的力道往前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忽地在一个岔路口脚步一顿,反客为主把林疏带到了陌生的长廊。   “爷爷的情况不稳定,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先选今晚的房间吧。”   沈缚摊手示意林疏看向那一个个紧闭的房门,温声道:“原因比较长,选好了我再慢慢说。”   林疏:?   他傻了,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的男人:“……我们,怎么住?”   沈缚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好心解释道:“宝宝,我们不可能分房睡的。”   林疏:“…………”   光怀着一颗沉重的心,顶着孙媳妇这个头衔回来了,对于要见一堆七大姑八大姨的陌生人也只是决定见招拆招,林疏根本没想到他还要遭此劫难。   况且沈缚说的没错,他们要在这里待几天没人知道,时刻处于旁人的眼皮子底下。沈家看着是沈缚一统江山,但跟那两个私生子的短暂交锋就能看出来,其内部的各派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若是分房睡被发现了,免不了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他跟沈缚要离婚的事还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呢……   嘶。林疏欲哭无泪地抽了抽鼻子,问:“这一排随便挑吗?离得好近,那他们住哪啊?”   “兴庆结婚了,有家室,他的妻子身体不太好需要安静,别苑就专门为他们一家开了房间。”   沈缚道:“至于夏旋,她一向独来独往,比较随性。”   “那……”   林疏闻言眼睛一亮,提议道:“那你让她住别的地方,咱们俩就你住这里,我住你隔壁,白天碰面,这样好吗?”   他苦口婆心:“我现在又不是你老婆,不能睡一起。”   “嗯……”沈缚好似被他说动了,沉吟着。   “如果白天有佣人敲门,或是有其他紧急状况需要我们共同出现的话……”   沈缚难得有点为难,他俯下身跟林疏商量:“我从阳台翻去你那里好么?”   林疏:“……”   “不,不用了……”   分个房间这么简单的事,还要大动干戈,整得跟偷情一样。他要真答应了,万一沈缚出个什么意外,估计不是沈家内部的问题了,上个板块头条都是小事。   他只好屈从下来,随便选了一间内部空间最大的客卧,方便到时候他跟沈缚划定地盘。   -   晚饭吃得很丰盛,算上终于露面的沈兴庆的妻子,长桌上充其量坐着六个人,但端上来的菜办个满汉全席也不为过。很像是主厨因为不清楚他们各自的口味,因此什么菜系都准备了一点,将选择权交给用餐的人。   好巧不巧,林疏坐下来才看到离他最近的都是西餐,唯一主食还是他最消化不了的牛排,而他想吃的汤汤水水都在小辈沈盱那边,挨着沈兴庆坐。要换位置的话大家都得换,麻烦。   林疏遗憾地收回视线,却不期然跟沈盱对上了眼。   沈盱就这么直直地跟他对视了两秒,脸上倏地一红,忸怩地低下了头。   林疏:???   他真的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哪个零部件有问题了。   当着一堆人的面,林疏不好问什么,仅是颇为疑惑地摸了摸脸。正巧沈缚从盥洗室回来了,他轻扯了下沈缚的衣袖,凑到他耳边抱怨:“我不想吃这个。”   “我知道,给你单独煲了粥,还有小面,待会儿看你想吃哪个。”   填饱肚子的大事解决了,林疏满意地冲沈缚比了比大拇指表示称赞,随即又撇下嘴角,吐槽道:   “我跟他们平常真的没有来往吗?感觉不像啊。”   沈缚配合地凑近他说悄悄话,离得过于近了,脸颊上被温热的吐息抚摸着,垂眸就能看见淡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怎么突然这么说?”   “哦就是……”林疏舔了舔虎牙,一时间找不到具体的词汇来形容,打了个岔,“你嗓子哑了?”   沈缚挑眉,摇头道:“还好。”   正说着,林疏的小灶来了,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青瓷碗里盛着鸡茸瑶柱粥,米粒熬得化开,浮着金黄鸡茸与莹白玉柱,热气携着鲜香袅袅而起。右边小碟卧着葱油拌面,银丝似的细面裹着琥珀色葱油,翠绿的葱花星星点点,油亮亮地缠着几缕白汽。   沈夏旋啧啧称奇:“我嫂子的胃口还是这么娇贵,也不知道大哥废了多少心才能把人养出来肉。”   调侃两句,她突地话锋一转:“不过这桌上也有粥跟面呀,嫂子怎么不说一声,何必舍近求远。”   她说的正是沈盱一家人面前摆的饭。沈兴庆闻言面色一僵,呵呵陪笑道:“唉,是犬子——”   “他对饭的口味火候有要求,只能吃小锅。”沈缚出言终止弟妹的明争暗斗,淡声道,“如果一家人连安静吃饭都做不到,也没必要继续当一家人了。”   偌大的正厅顿时陷入死寂。   林疏埋头嗦了一口面就听见丈夫训话,气氛凝固得吓人,柔软的面条一口气没接上,于是尴尬地卡在嗓子眼里。他硬着头皮吸了进去,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点点响声。   林疏:“……”   沈缚没事人一样把碗往他跟前推了推:“你吃你的。”   -   用过晚餐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林疏主动提议,他们重新回到顶层查看沈老爷子的状况。   医护人员已然轮了岗,换上了一批新面孔。新来的护士轻声细语地将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老人的种种情况反应一二。还是老样子,昏迷,短暂醒来的间隙也几乎没有自主意识,只能人工辅助翻身跟喂流食。   林疏试着小声呼唤着气息微弱的老人,也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临出门前,一直耐心仔细的护士小姐踌躇着叫住了林疏。她显然十分畏惧林疏身边高大的男人,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表现得无比局促,结结巴巴道:“林、林先生,我是你的粉丝……见到您实在太不容易了,可以给我个签名吗?”   她拿出一张A4白纸,垫在板子上递过来。   见林疏怔住了,小护士立刻摆着手补充:“不给也没关系的!打扰了打扰了!”   林疏动了动嘴,天知道他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你是我的什么粉丝?   该不会是那什么老拍他身体部位的短视频号的粉丝吧……   从护士小姐甜美温柔的脸上移开,林疏暗暗谴责自己真是想多了,从气质上来看对方应该是喜欢他的画。   林疏也露出一个微笑:“可以呀。”   “嗯嗯!太感谢了!”   小护士激动的脸都红了,趁林疏给她签名的时候细声细气道:“你比视频上还要好看好多,就跟单独开了滤镜一样。”   林疏:“……”   “啊哈、哈、哈,是吗,谢谢你呀。”   小护士得到了肯定,脸更红了,邀功似的爆了个马:“我是你其中一个粉丝群的群主,里面有好几千人呢,他们肯定很羡慕我!”   “我……的粉丝群是做什么的?”林疏纳闷道。他不是明星,不接广告,那个账号甚至都不是他本人在运营,有什么值得建群的。   “就是大家会产出什么的——啊就是一些关于你的视频,图文,发到群里我们会去捧场。”   小护士一拍脑袋道:“哦还有反黑,有的人不知道从哪来的,满口脏话地造谣你,应该是嫉妒吧,反正都被我们炸号了。”   “群里还有大佬说要开他们呢,原本手机号都扒出来了,结果黑粉也很专业,用的是未实名那种。掰扯了几回合之后还是拿他们没办法。”   小护士紧握双拳:“不过没关系,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林疏:“…………”   林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低头给她签了两个名,一个送给小护士个人,一个让她拿去给群友,把小姑娘整得差点没眼泪跟鼻涕一起出来。   小姑娘支支吾吾地还想再拉他拍一张“拍立得”,说是在休息室里有相机。林疏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拒绝了。   他们聊天的时候,沈缚就站在不远处等他。眼下林疏终于告别小粉丝回到他身边,也没有主动打听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正巧他不问林疏也不想说,两人并排着走过回廊。林疏平复过心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一场即将形成的风暴在方才的聚餐上消弭于无形了,而他从头到尾置身事外。   “刚才聊得不开心么?”沈缚突然问,“又抿嘴了。”   林疏也不藏着掖着:“跟你认识这么久,我好像还是头一回跟爷爷和你母亲以外的沈家人打交道。”   比如沈缚还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的事,他以前就模模糊糊的不甚了解。沈缚没说过这些,而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也留不到脑子里。   尽管是青梅竹马,但比起年龄相差无几的玩伴,林疏更多的时候是沈缚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很多烦恼心事,他可以肆意倾倒给作为哥哥的沈缚,然而要有哥哥架子的人却不能分享给他。   这就导致关系看起来做起来好像都很亲密了,可林疏其实还是不够了解他。   “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接触不到这些。”沈缚道,“就算告诉你了,也只会让你胡思乱想,所以不如不说,总有机会能够见到的。”   林疏白他一眼:“说着你那时候很大一样,也就比我高一点,肌肉比我多一点吧!”   不知不觉就到了该洗漱上床的时间。睡衣之类的都是沈家都准备好的,完全可以当成高档宾馆来住。卧室门被关上,锁住,久违的共处一室。   落锁的瞬间,那道响声让林疏的肾上腺素隐隐有升高的趋势。   前面发生的事有点多,搞得他都忘了思考今晚的这道坎该怎么过了。   脚下是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板,宽大的双人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一个被子,这就意味着他没办法让沈缚打地铺。那从中间一分为二可以吗……可是这样他们还是要在一个被窝里,除非人为在中间塞个什么东西,否则也没有用。   正纠结着,沈缚道:“水的温度正好,去洗澡吧。”   林疏:“。”   还有洗澡的问题。   沈缚拎着睡衣领口抖了抖上面不存在的灰,仔细检查过布料,递过来道:“是纯棉的,试一下磨不磨,待会儿洗完就穿这个睡。”   ……还有换衣服的问题……   此时此刻林疏非常想说:要不,你还是翻过来吧。 第32章 第一晚[中]   往前倒个十几年, 林疏能当着沈缚的面把自己剥干净了,哪怕是被囚禁的时候,出于故意挑衅的心理, 他也能被沈缚看着穿脱衣服。   但那都是仗着沈缚不会弄他。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大不相同了, 从他们婚房卧室里翻出来的那一堆东西上看,结婚这四年以来,林疏早就被从里到外玩透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可以装不知道,但是人家看着他的裸体可是真真切切的能想出来画面。   而林疏光想一下沈缚可能会想的场景就有点遭不住了。   “哦,你给我吧, 我先去洗澡。”他别过头,从男人手中一把将睡衣拽过来,想去浴室里洗完澡顺便换了。   沈缚拦住他:“先试试, 这不是你常穿的牌子,可能会不舒服,也可能会过敏。”   他还会对一些面料过敏?林疏活了二十来年, 啥衣服都穿过,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过敏原, 怎么他年纪上涨了, 人却越发娇气了。   林疏耳根泛红, 粗声粗气道:“那我去里面试!”   睡衣彻底展开竟然是裙子款式的!上下连体,分布着淡蓝色的印花,谈不上有什么款式, U型的衣领,林疏对着镜子照了照, 能露出他半边深凹的锁骨,大小是正合适的,料子也很柔软。   没什么不合适的, 沈缚捏着这么轻薄的睡衣居然也好意思说担心会磨肉,对待豌豆公主也不至于这么小心吧。   这样想着,林疏走了两步——   !!!   如同被惊雷劈中,他一下子凝固在原地,片刻后不信邪一般又试探着轻轻晃了晃身体。   林疏:“!!!”   磨,磨到了!   他抖着指尖将衣领向外拉开,低头看去,这是他失忆以来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体上的变化。记忆中只有微微起伏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然多了这么多肉。   而这还不是导致他被磨得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因为审核所以不能写,大概就是因为草莓也太大了导致的,非常可怜。   可能是脱衣服的时候着了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便一动,那地方就像是被砂纸打磨一般,林疏缩着脖子抖了一下,只能无助地将衣服提起来不让它跟皮肤接触。   这实际上是相当诡异的,怎么就连衣服都不能好好穿了呢?   他吓傻了。   从前林疏极少将注意力放在检索自己的身体上,特别是脑子里乱哄哄一堆事儿的时候,洗澡时也是心不在焉,不会特别注意那个部位,确保洗完身上是香喷喷的就好。   这就导致他今晚特别去感受了一下才发现异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疏像是被塞了一嘴的蜜蜂,头晕目眩地对着镜子反复检查,这个地方也被审核给ban 了审核我错了,很青涩,但放在林疏身上就无比的奇怪。   别的地方呢?不会有问题吧?   林疏白着一张脸,将睡衣脱下暂且放到一边干燥的台子上,冲着洗手台上的半身镜翻来覆去地看。   脖子……胳膊……腰……   林疏别扭地拧巴着身子,上手摸了摸后腰上的两枚小巧的腰窝,印象中应该是很平很浅的两处凹陷,曾经还被男朋友在耳边含糊不清地调侃过:“宝宝这里好小,只能放下半个大拇指。”   可是现在……林疏咬着唇伸手下去比了比,他的指头已经可以填满那处小坑了,甚至还有富余,想必换成手掌更大的成年男人也可以轻松放下。   总不能是他这几年又长个了吧。   林疏茫然地靠着墙比了比头顶,感觉没什么变化。   再往下就是盆腔跟胯骨的位置,他身高跟正常男生一样,就是天生的骨架小,腰跟胯骨都很窄,同龄的男生都不需要费劲健身就能轻松扣住他的腰将他抱起来。这一点倒是没有任何变化,还是跟以前一样。   ……好像也不对。   林疏使劲咽了口口水,乌亮的猫眼耷拉着,在触碰到汗毛的一瞬间触电般收回!   好像,好像这里有点不同。   好像变月巴了。   他人属于偏瘦的类型,瘦且长,类似于北极兔或是长毛猫之类的物种,盆骨窄的话,那么对应的屁股上的肉也不会很多——也确实不多,但胜在形状好看,这个地方有个六十字但是被审核ban 了还要保证字数不少于第一次发的。   然而,他人没胖多少,口口倒是先大了起来,丰腴的跟纤瘦无比的身材结合到一处,稍微穿上一件修身的衣服,那里的弧度就无从掩饰,简直就像是被谁给扇肿了一样。几乎每个能够将目光从林疏脸上移开的人,掠过他的全身,最后都会不可避免地停留在这里。   再有就是腿了。   林疏的腿特别长,而且笔直,皮下脂肪分布得恰到好处,像是牛奶混合着丝绒,与常规男孩子干瘪粗糙的腿画风迥异。   每当到了夏天,他穿短裤下楼去上体育课,站在男生方队里犹如小绵羊掉进了黑熊窝,不少腿很难看的男高中生表示非常羡慕,希望可以摸一摸,以后朝这方面努力。林疏也很大方地将腿奉献出去,有的人不小心将半个手掌塞进裤管里碰到大腿根了他也不在意,“奉献”一回过后整条腿上都是横七竖八的红色指痕。   他腿上的肉也明显增多了,小腿还是老样子,脚踝细得两根手指就能圈住,胖的是大腿,林疏双膝紧并,大腿上的肉相互挤压在一块,甚至变了形。   但归根结底,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上面的一个地方。   林疏彻底懵圈了,小腹抵上冰冷的台棱,被深深压进去一道痕迹,指腹学着在医院医生检查的样子在上面反复按压。   很软,没有硬块跟结团,不像得了病的样子。   沈缚在他进去前提前开了暖灯,此刻浴室里密不透气,温度飙升,林疏却冷汗直冒,他本能地认为,身体部位出现明显异常肯定要先怀疑是病理性的,霎时间各种乳腺类疾病在他的脑中紊乱地发散。   心情沉重地勉强将睡衣穿好,林疏扯着胸前的那块布料推门出去,整个人相比之前萎靡了一倍不止,薄薄的眼皮泛红,鼻尖隐忍地抽动着。   他叫沈缚的名字,声音有些发哑:“……你过来一下。”   看他这副模样,沈缚心底一沉:“怎么了?摔倒了?”   他一直守在门口,从林疏进浴室后这么久没有水声传出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怕贸然闯进去踩了林疏的尾巴尖才等到现在。   沈缚眉头紧皱,果然还是不能因为情况特殊就让林疏过久地离开他的视线。   “……没有,就是,我好像生病了。”   林疏垂头丧气地向年长的男人诉说身体的异常,期望可以得到解决方法。   “……哪里生病了?”   林疏有点没脾气硬发:“你不会自己看吗!我的胸啊!”   他猛地用力将睡衣狠狠向前一扯,领口松动,大片大片的肌肤从上往下看一览无余。   林疏瞄准他其中一边的,托起来给沈缚看,声线不稳:“你看,是不是特别大,特别怪?”   这个地方应该有一个特写镜头,从上边下边左边右边全方位展示食物,目的明确,审核已经封了我十三次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改了,这到底违规在哪里??   林疏越说越想哭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变成这样,磨得好痛……这个衣服料子特别软我还是疼,我是不是得病了,我得乳腺癌了,我要死了……”   沈缚:“……”   空气一时间陷入寂静,林疏看不懂沈缚脸上的表情了,以为他没反应过来,又强调了一遍:“我感觉我生病了....里面可能有肿瘤....”   许久,沈缚目光复杂的盯着被抓挠过很多次,有点破皮的地方:“红色是因为过敏么?”   “嗯?不是呀,是我自己检查了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异物。”   由于审核原因,省略了几个问题。   “……有摸出问题么?”   林疏猛猛摇头,又不确定地停下:“唔,都是软的……应该,应该都是软的吧,这样是正常的吗?”   他犹疑不定地看向沈缚,睡衣被攥得都是褶皱:“你会检查吗……是不是得找医生过来看。”   “算了,你先给我看看吧,可能是自己感觉不出来。”   林疏闭上双眼,拿出视死如归的气势,主动抓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衣服放到上面按了按。   明明还没怎么着,也不是直接接触,可身体像是很熟悉了一般,刚刚挨上,林疏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觉两人接触的那一块有蚂蚁在爬,酥麻的触感像是电流讯号一般向四周扩散。   他装作无事发生地催促:“快点,你摸摸里面有没有硬硬的东西。”   沈缚一言不发,听话地按照他的要求照办。   “有异物么?”   林疏喘了口气,突然感觉耳垂烫了起来,应该不是生病导致的。   “好,好像没有———啊!”   林疏怒了,他睁开眼:“你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   “我只是怕用的力气太小了,”沈缚认真地解释,“结块藏得太深的话,会摸不出来。”   林疏:“……”   “继续继续。”林疏没好气道。   林疏用力抓着男人青筋凸起的手。   “好像不太对....”   医生停下来耐心询问:“哪里不对?”   林疏皱皱巴巴的,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不知道....”   “嘶——”林疏使劲弓着腰,本能的远离。   “有点痛,刚刚还没有的。”   沈缚轻松地将他拽回来,追问道:“什么地方痛?”   “……”林疏已经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医生检查器械的痛,还是真的有毛病导致的痛了,傻呆呆地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出口。   省略了好心医生帮助患者检查的励志感人的一二三事情。   “就是皮肤痛……”林疏被唬住了,觉得罪不能白遭,咬着牙形容,“就跟被磨到肉了的感觉一样。”   “可能是衣服的原因。”   !?   他不会傻到让沈缚肉贴着肉摸他的,立刻拒绝道:“这有什么区别——”   倏地,林疏愣在原地:“等等,你之前不都跟我在一块住,那应该看过……我那里吧,我是现在才这样的吗?”   闻言,沈缚终于将手收回,他先是想了想,接着正色道:“我忘记了。”   “你很久很久,没有回我们的家了。”   林疏:“……”   低下头再看   刚揉好的辣椒面团蜷缩在陶盆底部,像一只紧实的红茧。盖上湿布不过十分钟,面团的边缘便开始试探性地松动,表面逐渐浮现细小的气孔,如同沉睡者均匀的鼻息。   温度在悄悄作祟。酵母菌吞噬着淀粉,吐出绵密的气泡。最初只是面团内部传来微弱的"滋滋"声,像是水开了的声音。渐渐地,整个面团开始不安分地拱起脊背,湿布被顶出起伏的丘陵,又缓缓塌陷——这是面团在吞吐第一口生气。   两小时后,面团已经膨胀成原先的两倍大。掀开湿布的刹那,一股带着麦香与辛辣的暖流扑面而来。发酵完美的面团表面布满蛛网般的气孔,手指轻按下去,感受到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弹性:既柔软如云絮,又带着即将爆发的张力。凹陷处缓慢回弹,留下一个羞涩的小坑,仿佛在抗议这温柔的打扰。   省略了解释为什么林疏明明有过男朋友,却还是会误以为自己变成这样是因为得病。   因此,失忆带来的危害,就是让他精神上还是稚嫩的处子,身体上却是与之不相匹配的熟透了。   折腾得浑身是汗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林疏倦了,很不善良地把“医生”用完就扔,恹恹地将沈缚推到一边,自己去洗澡。   最终的解决办法是,临时贴上创可贴,明天再去安排人买林疏能穿的那个牌子。   一边两个,在尖儿打了个×。   方法看起来不太行,但胜在有效果,林疏再穿上睡衣就没有那些烦扰了。他手痒扣了扣创可贴的边缘,踢了沈缚一脚,问:   “摘下来会不会破皮啊?”   “不会。”   “哦……”   他还是不放心,但已经丧失了跟沈缚倾诉的欲望,只打定主意回头回去了自己去正规医院,找正经医生查体。   处理完他,沈缚去洗澡了,水声响起,偌大的卧室只剩下林疏一个人,墙上的指针已然过了零点。   该睡觉了。   林疏踱步到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胸口依旧火辣难消,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   又忘了跟沈缚商量分床的事情了。   ........................ 第33章 第一晚[下]   理想的情况是, 一分为二,他们各自睡一边。   可有个严肃的现实性问题是:林疏爱乱翻身,踢被子, 虽说跟床的大小没有直接关系, 但总归二分之一是不够的。而沈缚足足一米九还要多的体型在这里摆着,林疏要扩大领地,就显得他的地方不够用了。   淡黄色的天鹅绒被褥原本是个有棱有角的豆腐块,被佣人叠好了放着,在林疏去洗澡时, 沈缚已经将被子展开了,平铺在床上。空调也打开了,是一个合适的温度, 让室内不至于闷热,也不会让刚洗完澡的人吹着。   很适合睡觉。   林疏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确实累了,面对如此适宜的环境, 床榻的魅力无形之中被人为扩大了无数倍,催促着他赶快放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快点躺上去闭上眼才好。   他摸了摸发根, 头发刚刚在浴室里吹过了, 只有尾部还稍微有一点湿润,不影响睡觉。   林疏掀开被角,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床垫子着实太柔软了,比想象中的“豌豆公主”还要软一百倍, 他的膝盖刚压上去,整个人就往下陷了点,跟掉进雪里似的。   这种床睡久了不会腰酸背痛吗?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地持续, 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方才被人检查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林疏摸了摸上面牢牢吸附着的创可贴,神经延迟到现在才感觉有点羞耻。   与其窝在床上等着男人洗完澡,两个人满身水汽的商讨今晚怎么划分区域,不如他干脆先一步睡下,把尴尬跟思考甩给沈缚。   他真是太聪明了。   林疏膝行过去,将沈缚那边的枕头横过来,摆在床铺中间,意思是以此为界限,而后干脆利落地关掉房间内的大灯,只留下沈缚那边的小台灯。   就在卧室昏暗下去的一瞬间,淋浴的声音停了。   林疏:“……”   他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被窝里,就听隔着门板,沈缚在叫他:“宝宝,可以帮我把睡衣递过来么?”   林疏愣了愣,定睛一看,比他大了好几个型号的同款睡袍,正孤苦伶仃地搭在衣柜边上的小沙发凳上。   至于可以暂时蔽体的浴巾……   林疏尴尬地想起来,他一个人用了两个,用完之后中间沾了不少水珠,他给叠起来放回架子上了,但到底能看出来都是用过的。   可是再用一下又怎么了?总不能是因为嫌弃他吧……   犹豫再三,林疏终究还是放弃了装睡,爬起身含糊道:“你可以用浴巾呀,睡衣就在一出门的地方。”   沈缚听起来很为难:“……用不了。”   林疏:?   大概是知晓他的疑惑,男人接着解释道:“有点小。”   ???   什么有点小?浴巾?   刚被他用过的两块白色浴巾顿时在脑中生成3D立体图。好像确实,如果这真的要说大小,它们更像是块材质比较粗糙的……毛巾?   林疏唰地掀开被子下床了,吃了方才关灯的反噬,黑灯瞎火的,他的脚趾在地上试探着踩了好几下才正确怼进拖鞋里。   拖鞋里还有水,脚又湿了。   “……”   心情顷刻间掉了下来,林疏揪起男人的睡衣,走到浴室门前撇着嘴道:“再小能有多小,你就是想折腾我这一趟。”   高大的身影在门上映出来,沈缚偏低的声音隔着浴室内缭绕的雾气,也模模糊糊的听不分明,好像是有几分笑意。   “真的很小,没办法穿。”   林疏揪着睡衣领子,故意让衣摆的位置拖在地上,沈缚要不搭理他这句还好,一说林疏又来劲了,他还在可怜自己鼓胀的两团包子,闻言拍了拍门:“来来来,那你穿上让我看看,到底怎么穿不了。”   “我洗完澡可是两条都试过了,可以从腰到我膝盖上面,你是比我高了多少呢?”   话音未落林疏才想起来,沈缚确实比他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到他膝盖上放一指头的浴巾,换成沈缚可能就是两个指头那么长。   林疏连忙在自己腿上比了比,还好没到漏屁|股的地步。   “咳,再怎么着也能凑活吧。”他找了个补。   门后的影子动了动,似乎很无奈:“宝宝,快给我吧。”   “不行,你先让我看看。”   沈缚:“……”   沈缚重重地叹了口气,难得迟疑:“穿不了的意思是,会露出来。”   “什么?”   林疏没听清:“露出来什么?”   “哦——”随即他就恍然大悟,想象着向来一丝不苟的人在浴室里焦头烂额的样子,没忍住缺德地溢出两声笑,一下子把湿漉漉的脚心给忘了,好心指导,“你可以往后拉一拉呀,我碰到这种情况就是这么做的。”   他屁|股上的肉太饱满,很多短裤穿上就显得有些紧绷,甚至夹缝,这时候就需要这么着调整一下。   沈缚沉默了一下,选择虚心接受他的教导:“好,我会学习的,记住了,可以给我了么?”   “……不是,你到底在笑什么?”   林疏不满了:“我很认真地在跟你分享解决办法。”   沈缚:“好的。”   沈缚:“我没有笑,宝宝你听错了。”   林疏:“……”   “给你吧,”林疏推了推门,开了条缝就被人抵住了,氤氲的雾气从缝隙中弥漫过来,迅速就将他的手舔湿了。   沈缚的小臂从门缝中探出,肌肉线条像被刀削过般利落。紧绷的肌群在皮肤下隆起清晰的弧度,尺骨与桡骨之间的沟壑随着他抵门的动作加深,形成一道锐利的阴影。常年锻炼留下的肌腱如同弓弦般紧绷,皮肤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水珠,顺着肌理纹路缓缓下滑,在门框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   林疏躲了一下,问:“你现在穿着浴巾吗?”   “……穿着。”   “哦。”   睡衣被递了过去,林疏趁着交接之时,反握住沈缚的手,往里用力一推——当然没推动——但那不重要——紧接着把身子贴了上去,脸上圆润的肉被不大的缝隙挤成猫饼,逼得沈缚不得不退让,将门口让开,让林疏探头进来。   其实,林疏的目的很简单:他太想看沈缚的笑话了,每次看见这人一幅掌控一切的淡定脸就来气。   他也的确是把脸伸进来了。   沈缚也的确是围着不合适的浴巾。   但是,不是他想的不合适,不是他那样的不合适,露的是前面而不是后面。   由于林疏的目标太过明确,加上他一点不想看见除了笑话以外的地方,一上来,他就全看到了。   感觉是比他的脸长的。   林疏:“……”   撑着门看着他的沈缚:“……”   “给你,衣服。”   林疏木着脸缓缓缩回身体,不等沈缚来接,自行将睡衣放在一旁,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拖鞋浸着水,一步一步踩出吱呀难听的摩擦声。   直到沈缚把灯彻底熄灭,按照留下的枕头,本本分分地躺在床的另一边。林疏都像具尸体一样直挺挺地呈“大”字状僵硬在床上,一言不发。   跟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同床共枕,跟一个人睡比起来显然是区别很大的:淡淡的沐浴露香充斥着鼻尖,跟自己身上的同款味道交融在一起。床太软的弊病不仅仅是会腰酸背痛,还有因体重不同带来的凹凸不平。   林疏明显发觉到,他靠近沈缚的半边身体要略低于远离的一侧,要想安稳地睡着,他要么一口气滚到床沿,要么就离“分界线”近一点。   无言地跟空气僵持了一会儿,林疏突然发问:“睡了吗?”   “怎么了?没有。”   林疏幽幽道:“你还记得,我当时为了拿证件,跑回那套房子里住了一晚吗?”   “记得。”   “我在床头柜发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条红色的绳子……可能是绳子吧,表皮是皮革做的,很柔韧,而且光泽很特别,不像是捆东西用的。”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林疏顿了顿,改口道,“这是用来……”   他戛然而止,又换了一个:“……你直接说这是给谁用的吧。”   沈缚默然片刻,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说我再说。”   沈缚:“……”   等了一会儿,对面竟然不说话了,林疏面色灰白,说得很艰难:“是跟第一层的,薄荷味的,那些东西一起用的吗?”   “……嗯。”   换成林疏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沈缚以为他睡着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才传来一声:   “沈缚,你对我太狠了。”   沈缚:“?”   林疏虚弱道:“你就是这么虐待我的……你明知道你那玩意……我肯定会乱动,你宁可用绳子捆着我也要弄……你还往上加别的东西,还是薄荷味的……我跟你结婚就这么被你虐待了三年。”   沈缚:“……”   林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薄薄的一层肚皮,平日疏于锻炼所以没什么肌肉,能碰到的几乎全是软的,像纸一样,下面就是内脏。   太吓人了,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有没有因此进过医院。   “不用想着怎么解释了,”林疏一笑泯恩仇,“反正你以后再也没机会虐待我了。”   “睡觉吧!”   沈缚:“……”   也许是这副二十六岁的,林疏的身体久违地跟丈夫躺在一张床上,二十三岁的林疏好不容易阖上眼,就晕晕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晃晃悠悠的,眼前忽明忽暗,像是在坐缆车飞快地经过一个个隧道,正当林疏要被混乱变化的环境刺|激到醒来时,强烈的头痛先一步袭击了他。   世界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那阵疼痛像是给他在天灵盖上开了个洞,将林疏剧烈震颤的灵魂从中抽了出去,抛掷到扭曲变形的空中。随后,他缓缓降落,太阳穴的刺疼褪去,灵魂也悄然落入一片柔软的云端之中。   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正躺在足以将整个人吞进去的床垫中,不同的地方在于,梦境中他的身上额外叠加了一个男人的重量,宛若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林疏单薄的胸膛不住地起伏,挣扎,妄图从濒临窒息的困境中逃脱。   然而很快,林疏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那根睡前被他翻来覆去念叨了无数次的红绳,响应感召似的,出现在他的身上,绕过他纤细易折的腕骨,延伸向下,捆过肉感十足的羊脂玉向外拉开,让他像只被翻起来的小乌龟一样,强行坦露出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腹部。   林疏无措地张了张嘴,舌尖却碰到了一丝咸咸的水珠,居然是眼泪。   ……他哭了?   为什么?   林疏不明所以地向下看去:肚皮真的如他设想的那般,在肚脐眼那里畸形地鼓胀起来,脆弱的胃壁似有所感,依仗着主人投来的目光蠕动着,顶着惊人的压迫感负隅顽抗,产生一阵阵想干呕的错觉,期望得到主人的拯救。   林疏没办法做到,他连蜷缩起来都做不到,脸上潮湿的全是汗和眼泪。   ……根本就是在虐待他……   梦境之外的林疏也要憋不住金豆豆了,他微弱地表达了想要把绳子解开的想法,作为受害者,语气都是那么的可怜委屈,然而即便这样,仍然得到了无情的拒绝。   有人帮他擦掉了眼泪,无可奈何道:“……宝宝,还在夹腿就不合格。”   ……   林疏在梦里上了一课,终于切身体会到那根奇特的绳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梦境总算四分五裂地破碎,林疏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样,惊惶地睁开眼,入目便是沈缚近在咫尺的脸,正担忧地摸着他的额头。   沈缚蹙眉道:“感觉难受——”   林疏盯了他两秒,极力抑制住抖个不停的指尖,“啪”的用肉垫糊在了男人的脸上,让未竟的话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沈缚兀然道:“上一回还是在八年前。”   说的是林疏抽他巴掌的事。   记得这么清楚,记得是仇吧。   林疏想说什么,喉咙却嘶哑得很厉害,他的睡衣后背全被虚汗打湿了,正黏黏地贴在皮肤上,沈缚似是对他的不适早有准备,端过来晾好的温水,帮林疏半坐起来喝下去。   “一点多的时候,你开始发低烧,”沈缚低声将话补完,“还伴随着神经抽动……我叫不醒你。”   “四点多才退烧。”   沈缚道:“可能是猝不及防换了新环境,情绪上起伏过大导致的,没什么大问题。”   意思就是,他陪着林疏一整晚都没阖眼。   这么说这一巴掌就显得很无厘头了,沈缚疑惑地眯了眯眼,偏过头等着林疏给他一个理由。   咕嘟咕嘟地灌完一整杯水,林疏舔了舔唇瓣,首先对他发烧的原因表示一百个不认同:“我是猫吗?还会应激。”   随后恶语相向:“要不是你在我旁边,我早不做梦了。”   沈缚:?   林疏重重喘了口气,他出的水太多,不光衣服透了,创可贴也失去了黏性,要掉不掉地挂在尖端。   “如果还要在这接着过夜,你就给我睡床底下。”   林疏气笑了,他说不出口昨晚的噩梦都是什么情节,看着沈缚那张充满困惑的脸恨得牙痒痒:   “滚吧!虐待狂!” 第34章 自卑梦男男高回忆录   早饭时, 沈缚怕他一身的汗,再出去着了风难受,想叫到房间里吃, 被林疏严词拒绝了。   他现在不能见着“沈缚”“床”“密闭空间”这三个元素同时出现两个以上。   灌完一杯水, 林疏突突直跳的心脏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才有精力去思考昨晚的“梦”。显然那不是他凭空虚构的春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场景,换句话来说,就是他“失去的记忆”。   ……好不容易有想起来的迹象了, 结果是想起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玩意。   林疏的心跳又有加快的趋势,他揉了揉发烫的耳根,从另一侧下床, 差点没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还好沈缚眼疾手快,从背后拉住了他, 帮他坐回床上。   沈缚无奈:“那多穿点,我给你找衣服。”   林疏留给他一个坚毅沉默的背影, 拒绝沟通。   沈老爷子常住的地方肯定不会给偶尔来一趟的人准备替换衣, 他们两个直接从公司赶来, 谁都没带行李,全是沈缚交代人临时采购的,采购他的, 当然,大部分是林疏的。   林疏对着放在床上的带蕾丝花边的小短袜, 还有材质滑溜溜的、疑似丝绸的白色蕾丝蝴蝶结花纹内|裤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他记得这个袜子在网上被人叫“公主袜”,他的小侄女文艺汇演就爱穿这个, 还有那个蝴蝶结内|裤,他第一次看见四角版本的。   林疏不能再沉默下去了:“这都是什么?”   沈缚名词解释:“新的袜子,内|裤。”   “……我知道。”   林疏深吸一口气,揪起那片蝴蝶结抖了抖,把他的声音也晃抖了:“这是,女生穿的吧。”   沈缚拒绝刻板印象,坦然道:“男女生都可以用。”   林疏:“……”   要不要看看自己再放什么狗屁。   “你以前就这样穿。”沈缚抬出必杀技。   效果非常给力,一下子就给林疏震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抬高声音反驳:“不可能!”   “真的,宝宝你可以再回家看看,我们衣帽间左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是你的私人用品。”   林疏:“……”   这招实在是太狠了,林疏既不能攻击他自己的审美畸形,也不能立刻跑回去探究他的内衣用品是否真的是蕾丝边的,他只能瞪着眼拒绝:“……那我现在不要穿,给我换一套。”   他信不过沈缚,干脆不让他当中间人,自己打开采买回来的衣服袋子翻腾,分别翻出了:粉色印花款、黑白相间小猫纱网款,黑色渔网勾边的轻薄透,有一件浅紫色的平角内|裤看起来相对来说正常,只有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结,结果他刚欣喜地将其拿出,才发现上面轻飘飘地垂下两根波浪线的飘带。   经反复比对查看,这应该是要交叉着系在腰上的。   林疏:“……”   就在他即将心灰意冷陷入绝望,考虑挂空档的可行性时,袋子最底部忽地出现了一条纯黑色的,没有丝毫装饰品的内|裤,正常,朴实,甚至有点普通,完全就是平平无奇的男生必买销量top1。   “我要穿这个。”林疏向沈缚例行通知。   而后也不等男人说话,径直拿着准备好了的外套裤子钻进浴室里去换。   ……   开始穿的时候,林疏隐约觉得,手中的布料似乎稍微有一些硬,介乎于皮质跟棉质之间,但他没有在意,顺利地兜过小腿,但等滑过膝盖时,问题就彻底暴露了:   似乎型号买小了,不,不是尺码的问题,而是这根本就是一条黑色紧身裤!   林疏傻眼了,进退两难地佝偻着腰,泛着薄粉的膝盖弯了一会儿就开始禁不住发抖,他使劲咬了咬牙,发力继续将裤边往上猛提——   呃。   卡住了。   饱满松散的腿肉再次让主人吃了大亏,紧绷的裤腿经过下半截时还有所富余,但等到了上边,一层层的白肉被紧紧勒住,薄薄的皮让布料摩擦出大面积的红色,可怜得很。   好不容易到了位,林疏已经连路都不太会走了,整个人的半身像是被塞进了矿泉水瓶里,黑色的料子被肉眼可见地撑开到极限,里面的东西无论能不能暴露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其形状都被勾勒得一清二楚。   林疏失语了,选这个暗藏玄机但表面正常的,还是表面不正常穿着也不正常的款式,对他来说,就跟是选择让注射还是枪决一样,往前往后都是一刀。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体面,默念着“待会儿就适应了”,而后一层层将沈缚给他买的,透风但不至于让他受凉的衣服给穿上了。要见外人的外衣倒是没有弄出幺蛾子,通体藏蓝色的长袖长裤,风格偏新中式一点,袖口有突起的刺绣点缀,是兰草跟兰花,很衬他冰白的肤色,格外吸睛。   没人知道这件捂得严严实实的衣服底下,林疏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瘸一拐地出去了,沈缚勾着嘴角,意料之中的夸他:“很好看。”   林疏还想寄希望于男人发现他走路姿势不对劲,从而主动提出要重新购买等解决方案,好让林疏顺坡下驴,但是没有,沈缚就跟突然瞎了一样,这就要出门见人了。   “等一下……”   林疏重重喘了口气,声音微如蚊呐:“我那个创可贴……”   “还没撕么?你出过汗之后,它一直待在上面可能会过敏。”   “撕了啊,我又不是傻子。”   林疏抿了抿唇,求助道:“还是磨。”   之前都没有这样过,林疏严重怀疑是后天,或者说,是昨天被活生生检查出来的。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接着向照顾他的罪魁祸首寻求帮助:“……怎么办?好烦。”   沈缚走过来,再次化身接受病人复诊的好心医生,盯着患者刺痛的部位思索道:“可以再多加一层布,充当临时保护。”   接着给出后续治疗意见:“等吃过饭,再拿些消肿的药膏涂上,应该就可以了。”   好像也只能这样,创可贴毕竟只能充当权宜之计,老贴着肯定不行,林疏接受了医生的诊断,疑惑道:“什么布?再多穿一件T恤吗?”   沈缚用实际行动给林疏展示了他要穿的东西。   一件……吊带?   挂绳还是绕脖的,需要在后脖颈那里打一个结才能稳当地穿上。   林疏木着脸:“你为什么会准备肚兜。”在他看来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肚兜,用料轻软,还很薄,给年画里的小孩估计人家都不穿。   “因为考虑到这种情况。”   林疏:“……”   纵使心中有成千上万吨吐槽几欲喷薄而出,林疏还是憋住了,他们在房间内逗留了太久,佣人已经来敲门询问了两次,是否需要先将早餐撤下去保温。   他不会反手系绳扣,只好交给沈缚来办,两条细白的棉绳绕过纤细的脖颈,在背后微微凸起的那块脊梁骨上交叉,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终于下了楼,他们成了最晚出现的,底下的沈家人竟然一个也没走,但也没人说话,一个个姿态各异,空气冰冻得能够掉渣。   他们的到来犹如沸水下了油锅,瞬间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该有的礼数一个不少,林疏就是来吃个早餐,被一声声比他大的人喊出的“嫂子”弄得迫不得已端了起来,小幅度地颔首回应,而后挨着沈缚坐下。   人多了就是不好,尤其还是这群人还关系不好。   今天的餐桌布局有所改变,林疏没看明白是怎么排的,但总归,坐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沈盱,那个一见到他就跟喝多了一样的高中生。   沈盱跟他问好:“表嫂。”   林疏在这个高中生眼里,当然早就脱离学生时代很久了,然而沈盱不知道跟他说话的小表嫂目前心理年龄只有二十出头,就比他大个几岁,跟他要远比跟他爸妈亲近。   “你好呀。”林疏冲他不吝微笑。   沈盱怔住了,似乎没想到会被这么和颜悦色地对待,晕晕乎乎地也跟着笑起来:“你好……”   林疏觉得他像当年尖子生班里很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不上网,跟父母关系不错,专注力全部投入到了学习书本和额外拓展上,因此将纯良写在了脸上,一言一行都有种跟同龄人不一样的,单蠢的美,令人哭笑不得。   忽地,林疏心念一动,勾了勾手示意沈盱附耳过来:“待会儿吃完饭,你想去花房转转吗?”   “最好不要让你爸妈知道。”   沈盱:?   沈盱:!!!!   “好,好的,好的好的。”   犹如听到了来自深渊的神秘呼唤,沈盱眼都直了:“……我一定会去的。”   离他最近所以全听见了的沈缚:“……”   “要做什么?”等林疏回身坐好,沈缚便低声询问。   林疏同样低声:“想跟你小侄子单独聊聊。”   “……”   觉得他下一句话可能就是要问“聊什么?”了,林疏抢先一步:“不告诉你,不许盘问我。”   沈缚:“……”   自从失忆以来跟沈缚吵架吵了几次之后,林疏的个人空间成了他们俩之间的雷池,也是安全词,沈缚对失忆的他慎之又慎,半点不想因此触他霉头,林疏便趁此机会将安全词发扬光大,沈缚一试图阻拦他,他就搬出来这个万金油把人顶回去。   ---   事实证明,沈这个姓氏多少是有点双重人格的病遗传的,刚被认定是个乖乖好学生的沈盱,依照约定出现在林疏面前时,竟然是翻墙偷溜出来的,身上的衣服沾满蹭过窗棱时的灰尘,上面还点缀着几片不经意沾上的叶子,人也像是刚经历过跑酷一般,气息不稳。   吃过饭就溜溜达达一路过来的林疏:“……”   “你这是……?”   “哦,表嫂你不是说不能被人知道吗,我就等回房间之后,把门反锁了从窗户边上的通风管上爬下来的。”   沈盱小心观察着林疏的脸色,不解道:“怎么了?真的没人看见,我保证。”   “……我们下回千万别做这些高危动作了好不好?太危险了。”   林疏揉了揉山根,实话实说:“我以为你是那种一板一眼背教条的书——的好学生呢。”   “啊,”沈盱不好意思地挠头,“表嫂你之前就这么说过我。”   “……是吗?我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沈盱主动将话题拉到从前,倒是省了林疏费劲引出话题的力气,他拍了拍高中生的手臂,示意他们可以边走边说。   他开始了胡诌:“我最近在构思一部作品,主题是‘他人眼中的自己’,目前还在搜集灵感,我就想着从自身找起。”   “我就你一个侄子嘛,你的视角对我来说很独特,所以就想来听你说说。”   沈盱顿住脚步,盯住他,蠕动着嘴唇,犹疑道:“嗯……”   “有困难吗?”   “不,没有,我,我很乐意分享我眼中的……就是,”沈盱不自然地咽了口口水,小声道,“为什么不能让爸妈知道呀。”   林疏面色如常:“因为我想收集的是你的看法,而不是受他人影响的,你的看法。”   原来是怕父母知道了会额外给他上枷锁,比如命令他要拍表嫂马屁什么的。   沈盱恍然大悟,可心底却说不上来哪里有些许的落差感,好似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这样大费周章的避开所有人跟表嫂私下见面,目的应该不止如此。   那应该是什么呢?   沈盱凝视着表嫂红红的嘴唇,脑中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绪。   他只好按照林疏的要求,磕磕绊绊地讲述:“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很小的时候……”   ---   沈盱懂事得很早,从小就要比一般同龄小孩要懂得多,他先是知道父亲还有一个兄长,这个兄长日后会是能掌控他们家命运的人,是很重要的大人物,见到他一定不能冒犯,而后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小妹,独身在外打拼,跟父亲的矛盾尖锐。   再长大了点,他就能从同学亲戚的流言蜚语中明白,原来以兄弟姐妹相称的同姓,不等于就是从一个妈肚子里来的,三个人竟然有三个不同的母亲,也难怪平日里家庭的亲缘会那么淡漠。   作为唯一一个英年早婚生子的人,周围没有同辈能比较的别人家的孩子,沈兴庆就总是跟沈盱,跟沈盱他妈念叨:   “我觉得这孩子有大哥小时候的影子,不爱说话,但是聪明,得好好培养。”   每说一次,母亲就会厌烦地撇过头,口不留情:“你哥从小跟个孤儿似的,能说话就有鬼了,我们小盱可是有人爱的孩子。”   顺便讽刺一下丈夫的白日梦:“人家不结婚是还要往上走呢没空,以后找了老婆不得一窝一窝的下崽,咱们给儿子托好底就行了,哪轮得到你当太上皇。”   沈兴庆叹息一声,然后言尽于此。   那天,这样的对话再度在餐桌上上演,沈盱早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闷头吃自己的,可这回他没等来父亲装模做样的叹息,而是兴奋至极的:“得了,这下可真要轮到了。”   “大哥要跟人订婚了,对象是个男的,比他小几岁,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   沈兴庆啧啧感叹,止不住的笑:“我就说人无完人吧,一个人在其他地方越好,就肯定有别的缺陷,这下好了,之前不找老婆,原来是等着娶个男媳妇!”   母亲大惊失色:“啊?!是跟谁啊?”   “就那个林宗嵛他儿子,林疏,好像还是独生子吧,让他给人老林家嚯嚯绝后了。”   林疏,独生子,男生,结婚。   男生跟男生也可以结婚吗……那崽子怎么办?林疏,他是什么人?是不会下崽子吗?   沈盱尚且年幼,那点脑容量根本不足以让他想明白复杂的人物关系,只是死死将这有违人体构造与常识的问题记了下来:   林疏可以一窝一窝的给男人下崽吗?   很快,学校又要开学了,沈盱在餐桌上第二次听到了这个名字:林疏。   沈兴庆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不住地拍着大腿,跟妻子分享:“大哥这回算是要完了,全家爷爷就拿他当亲孙子,这下为了逼人家跟他结婚,把爷爷气病了,往后这份器重怕是要转移喽!”   母亲远比上回还要震惊,不可置信地将筷子放到桌上:“我听说了还以为在编故事……好好的订婚,两个人你情我愿的怎么就……”   “什么你情我愿!沈缚他硬绑着人点头同意的!谁知道都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这下连带着整个沈家颜面扫地了,他还不认呢,一口气咬死了就要把人家订下来,还是老爷子替他一个小辈出面跟林家道歉的。”   沈兴庆长吁短叹:“我就说,这种沉默是金的人不能招惹吧,心理肯定有问题!倒是可怜了林疏这孩子,跟个隐藏神经病在一块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发现,要不是他直接找上老爷子,八成最后跑不掉,就得跟变态绑一辈子了。”   母亲相互摸了摸手,也是唏嘘:“是呀,我见过他,好漂亮的一个小孩,还没见过世界呢就折在笼子里了怎么行,真是,唉。”   母亲又谴责父亲:“你就知道马后炮!还说咱儿子要按大哥的方向培养呢,要真养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沈兴庆连忙嘿嘿笑着伏低做小。   而置身事外的沈盱,他其实并没有听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是从捕捉到的,他能够理解的关键词里给心中的问题变了个种:   林疏是因为能下崽,但是不愿意下才跑掉的吗?   时间的进度条持续向后推移,林疏似乎不在他们身边活跃了,许久没有人提起,而父亲心心念念盼望着大哥的倒台,也没有实现,本该人尽皆知的订婚胎死腹中,林疏也销声匿迹,沈老爷子气过怒过后也拿孙子的执着没有办法,索性搬去了另一个市的别苑中养老,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盱渐渐长大,出席的场合越来越多,跟沈缚接触的机会也呈指数型增长,他发现这个人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起码作为一名企业家来说是这样的,是无数庸碌后辈中唯一鹤立鸡群的人,也难怪老爷子的选择。   ……也确实会惊讶,看上去无比冷静理智,心思成熟缜密的人,竟然会做出“你不爱我我就逼你跟我在一起”的荒唐事。   林疏,沈盱常常会想起来无缘得见的,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关于他的可笑的怀疑早已伴随着大脑的发育消退,可好奇心却是日积月累的叠加。   他长的很漂亮,是有多漂亮?个子高还是矮?皮肤的颜色是纸一样的惨白,还是月光一样的莹白?头发是短是长?是卷曲的还是笔直的?闻上去会有香味吗?他是学画画的,那么他的手会很疲劳吗?握笔的地方会破皮吗?还是早就留下了薄薄的茧子?腿呢?穿衣风格呢?   沈盱在纸上擅自设计了林疏的资料卡,依照自己的想象,将笔下的信息换了又换,无论高矮胖瘦的体型如何,脸部始终空缺着,沈盱翻遍书本中形容各大美人的词汇,总是那么的飘渺,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五官,他也无法想象。   最焦灼的时候,沈盱甚至想过要去问沈缚,是理智阻止了他。   终于有一天,他又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了林疏这个名字。   不,不是“旁人”,还是当年那个和林疏一同出现的人名,是沈缚,已经接管了整个沈家,亲自打电话通知每个人:   他又要订婚了。   对象还是同一个。   沈兴庆接到那通电话时,沈盱就在旁边听着:“过完年后,我会带着小疏回一趟栖云别苑见爷爷,你跟沈夏旋也回来吧。”   沈盱惊呆了,可随即他便涨红了脸,血液呼啸而过,几乎要从太阳穴破体而出:   “我也要去!”   他如愿以偿的跟随父母,此生第一回踏入了这栋隐入郊野的公馆,像个在新婚之夜,即将掀起素未谋面的新娘盖头的新郎官一般,紧张,激动,还有说不清的忸怩,沈盱直挺挺地立在门边,跟佣人并列着,任凭母亲几次呼唤也不回头。   年后,天降暴雪,栖云别苑真真正正成了“云”中拔地而起的建筑物,上山的必经之路全让厚及膝盖的积雪封住了,除了专用的越野车,其他交通工具全部阵亡,理所应当的让发起聚会的主办人迟到了。   “大哥说得换车,明早到,让我们别等了。”小姑沈夏旋在背后懒散道。   沈盱站得越发挺直,屋外寒风凛冽也降不下他愈发炙热的体温,他不想错过跟林疏的第一面,也想让林疏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好似冥冥之中听到了他的祈愿,让冰封住的大门忽地动了动,紧接着“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打开。   霎那间,鹅毛大雪疯狂涌入,倒灌进屋!处于风口的沈盱首当其冲,僵木的瞳孔被裹挟着沙砾的风雪狠狠眯了眼!   不好!要看不见了!沈盱在心底无声地大叫着,突破生理本能,强逼自己的将眼皮上下撑开,任由保护性的泪水分泌出去。   他看到一个苍白冰凉的雪人静静站在他面前,或许是将他当成了门童,修长纤细的手指解下毛绒的围巾,抖了抖未化的雪花,递给他。   “谢谢。”   人是白的,但鼻尖跟嘴唇是红红的。   沈盱下意识接过围巾,栀子花梗般的手指微凉,擦过手心,跟掉落上去的白雪一同化开,留下一点挥之不去的水痕。   沈盱觉得他又要哭了。   ---   沈盱哭了。   林疏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太高兴了。”   林疏:“……”   “不至于吧,”林疏笑了,是那种看幼稚小孩的笑,“我是你偶像吗?”   沈盱抹了把眼泪,没头没尾道:“我现在比你高了。”   林疏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是拿现在跟初次见面作了对比,无语道:“好好好,争取跟你叔叔一样高。”   沈盱闷闷的嗯了一声,接着道:“我要比他还高。”   ……那就是巨人了。   林疏不把未成年男生的攀比心当回事,一笑置之,旁敲侧击道:“这回见到我,跟那时候比有什么变化吗?”   “外表,精神,哪方面都可以。”   沈盱茫然地回想:“……你……现在看着要……更开心一点?”   “那时候你总是很没有精神的样子,没有主动说话,没有主动发起或者参与做一些事,也没有冲我笑过……”   林疏眉心拧起,追问道:“比如呢?”   沈盱却倏地安静下来,闭上了嘴,他得出了结论,却举不出例子,因为他不会也不能说出口——   雪夜匆匆一面,时针已经指向深夜,众人面色复杂,客套着寒暄过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唯有他不满足于这轻描淡写的一眼,踌躇再三,借口去卫生间跟父母分开,遵从着内心的声音拐上了另一条走廊,踩着林疏走过的脚印,疯狂思索倘若碰了面,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的担心却落了空,直到走到他们两人下榻的房间,沈盱都没看见任何人。   如同从高空中坠下,巨大的失重感让他喘不上气,呆滞在门前,半晌,眼前笼罩的马赛克才缓缓消失,他找回了自己的双脚,失魂落魄地折返回去。   却不期然听到了一丝水声。   在走廊尽头的露台上,他看到了林疏的背影——正被比他大的多的男人环着腰压着亲吻,青筋暴起的大手遮住了表嫂的半个后脑,从沈盱的角度看,根本辨不清用了多大的力。   因为林疏根本就没有在挣扎,双手松散地垂在两侧,五指蜷缩着,宛若仿真的充气娃娃。被按着头亲得那么深,都很没力气反抗的样子,睫毛像蝴蝶一般颤动着,哆嗦,好像被舔到喉口了才出于生理本能推举几下,兜不住的口水从嘴角溢出,又飞快被人统统卷回,亲得太凶,他整个人都像是要被吞吃入腹。   沈盱犹如被从天而降的重锤砸中,头骨破裂开来,里面涌动的脑浆烂成了一团浆糊,血液沸腾得像是一把火,将他重新融化,倒入新的模具再铸成。   他才发现围栏上打开的烟盒和火机,还有半根抽了一半的女士香烟,烟头顽强地在风中冒着忽明忽暗的火星。   狂风卷来,那根香烟负隅顽抗到最后,终究还是逃不过被卷走的下场。单方面的侵入式深吻总算结束了,沈盱又一次见到了林疏的脸,精致如人偶般的面庞泛着两团不自然的红晕,睫毛湿漉漉地垂下。   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甚至没有见到他说话。有那么一刻,沈盱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亲吻他的男人捋了捋林疏凌乱的发丝,而后自作主张将烟和火机全部没收,牵着林疏的手回房,彻底隔绝了看客窥视的渠道。   ---   这样恶心又肮脏的事情,绝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书呆子好学生能干出来的。面对林疏的追问,沈盱喉结滚动,偏过脸含混道:   “就是……用眼睛看出来的。”   “啊,好吧。”林疏难掩失望,他决定换一个更笼统的问题当新的切入口:   “你说我精神很低落,那你觉得我过得好吗?”   林疏舔了舔唇,觉得这么说有点肉麻,迟疑着想换一种说法:“我——”   “很好。”有点傻乎乎的男高中生飞快地扣了下脸,重复道:“我觉得挺好的。”   “你跟他在一块挺幸福的。” 第35章 雪山 声音 涂药   一场聊天到头, 林疏的心情几经起落,难免复杂起来。到了该告别的时候,沈盱突然问他:   “你身体不舒服吗?”   林疏:“嗯?为什么这么说?还好呀。”   高中生垂下眼, 将目光放在林疏的肚脐下面, 接着飞快地移开:“你走路的时候,走着走着会忽然停一停,姿势很别扭。而且刚刚我们说话的时候,你明明听得很认真,但还是会经常低头调整……裤子。”   他想说的是此裤非彼裤, 也没告诉林疏,其实他悄悄隔着外裤调整内里的动作一点都不隐蔽,谁来了都能从他站立时双腿怪异的角度发现他正在被最贴身无害的布料折磨。   林疏:“……”   “谢谢, 我没事。”   林疏摸了摸鼻尖:“就是穿了不太合身的衣服,因为来得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带平常穿的。”   怎么会有人穿不合身的内|裤呢?林疏的体型完全可以套入任何一件均码, 除非是很特殊的款式。   ……是丁字吗……还是……   “嗯……你还好吗?”林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道, “你现在看着更像那个不舒服的人。”   先是莫名其妙的激动哭了, 又离奇地黯淡下来, 林疏简直要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了。   沈盱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道:“那,那需要重新买吗?”   “当然啦, 总不能一直穿不合适的。”   沈盱频频点头:“太好了……”   他的视线又放在林疏衣领下方,拖着长长尾巴的蝴蝶结上, 最终是没有说什么。   毕竟他又不是林疏的丈夫,关上门来无论做什么,只要林疏乐意受着, 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阴暗窝囊地脑补以外,没资格提出任何质疑。   送走了小孩,林疏回到房间,发现沈缚竟然不在。   他很有防备心地将房间转了一遍,连塞不进去人的床底都看了。确认沈缚既不在卧室,也没有给他发消息后,林疏犹犹豫豫地将手指放在了裤腰上。   沈盱看得没错,他确实是不舒服。   这样的紧身裤过于勒肉仅仅是一方面,关键在于不够透气,再加上这个长裤的保暖效果,导致林疏绵软的地方就像被塞进了一个盛着水的气球里,湿乎乎的难受。   出门前被他一件件翻出来检阅的内|裤,正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床上,每一件都分外诡异。林疏强逼自己睁开眼把它们又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然而举手投降。   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主动穿上其中的任意一个。   可也不能忍受现在身上的这个。   好像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林疏闭了闭眼,掏出睡衣,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浴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黑色包臀短裤给卸下来。极其紧绷的束缚为之一轻,雪白肌肤上的薄汗猛然接触到外界的风,凉飕飕的,林疏大松一口气。   镜子中,捆肉的那两个地方已经出现了两圈清晰的红印,就跟腿环似的对称,明晃晃地套在腿上。   吊带款的小背心倒是无所谓,刚穿上时的怪异感褪去后,林疏对此接受良好,没有不穿带来的磨肉,也没有创可贴黏糊糊的刺痒。他保留了背心,就这样重新兜头换上睡衣,而后夹着腿根,迈着更为奇特的走姿缩回床上。   礼义廉耻败给了情势所迫,睡衣下方不断地灌风进去。林疏抿着唇使劲搓了搓脸,不敢相信他居然有朝一日会沦落到真空的地步。   做完这些沈缚还没回来,林疏下面被风侵袭着也不能动,只能直挺挺地躺着。索性凭借脑力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他抓住这些天里难得的独处时光,开始整理沈盱漫长叙述中的有用信息。   复盘的大前提就是,假设沈盱口中的都是真话。这个跟他极少见面的高中生与他没有利害关系,找不到欺骗他的动机,因此可信度大大提高。   虽然没有获得他想要的直接信息,但透过这孩子磕磕绊绊的形容,林疏还是成功看到了那个风尘仆仆的、放弃了一切回国跟沈缚结婚的自己。   苍白,寡淡,冷漠,情绪很少,不外露,能够维持正常的生活社交,但大都是被动的。不够开心,没什么活力。   再结合那些记录他的短视频里的内容,他还学会了抽烟,应该到不了有瘾的地步,因为林疏没在自己身上发现跟烟有关的东西,工位上连烟灰缸都没有。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人全拿走了。   这无疑暴露了沈缚,还有葛秋婉、许海盛他们谎言的最大破绽。   他们描述林疏那段身心俱疲的日子时,翻来覆去只有“累”“瘦了”这样笼统的词。可身体上的透支和精神上的萎靡是两回事——前者是消耗,后者是坍塌。他们含混地略过了细节,让“累”这个模糊的概念掩盖了更多东西,甚至巧妙地模糊了沈缚和他结婚的时间线。   如果真如沈缚所说,他在林疏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替他照顾父亲、打理公司,最终换得林疏的原谅,两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那么,那个冬天就该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困扰林疏的麻烦已经解决,他理应能清醒地、自愿地选择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可他的状态却完全对不上,疲惫、恍惚,像被抽空了精神。   还有那幅《玻璃》,是不是那段时间画的?画里那种冰冷、碎裂的压抑感,是否正是在描述他萎靡不振的根源?   谎言。   可无论是否经过提前商量,无论跟他亲近与否,他问到的每个知情人都不约而同地在说“你们感情很好”“你很幸福”。   到底哪个才是真相呢?他的失忆,究竟是高烧后的意外,还是他自己在绝境中孤注一掷的反抗?   手机震了震,林疏点开屏幕。季麟还在坚持不懈地每天给他发消息刷存在感,除了早安午安晚安女神,就是自顾自地分享日常生活,没话找话,发一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胸肌腹肌锋利下颌线的图片。   还有就是众多萌宠视频,例如小兔子吃草,奶猫尖叫什么的,配文“哈哈哈哈太可爱了吧”、“你快看这个”等等没有营养的废话。林疏闲暇之余也会点开看看,跟他说几句话。   这回也一样。   季麟:我在健身房准备加重到120了,结果刷到一个视频,感觉好可爱。   季麟:分享视频:以防你没见过小猫喝水!   林疏没太明白这两句话前后有什么逻辑关系,但还是捧场道:   木木:加油,很棒哦。   木木:我见过。   季麟:嘿嘿。   林疏把这当成了寒暄,直入主题道:对了,你之前跟我说,你爸爸不知从哪听说了我要离婚的流言,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对面立刻“正在输入中……”了起来。   过了半晌,却只弹出来几个字:不知道欸,没再听人提过了。   林疏深深皱眉。   季麟发了个比格大哭表情包,关注点偏移地问:那个,什么叫流言啊,不是说真的打算离婚吗……   木木:打错了,换成“消息”。   季麟:哦哦。   季麟:嘿嘿。   大概是怕林疏觉得他回答得太敷衍,季麟又补充了几句:后面我试探着跟我爸提了几句你俩,他根本就不搭理我,应该是不想说吧。   林疏问:你是怎么说的?   季麟:啊哈哈哈。   季麟:就随便说了点好像传言有点靠谱你俩确实正在因不明原因打冷战爸我到底有没有机会什么的,就这样。   木木:……   季麟:对不起,我再去问问吧。   木木:…好的。   没能得到有用的内容,林疏撇了撇嘴,不想跟季麟继续接着无用的闲聊了,随便点了几个表情包过去应付,随即丝滑切换了下一个人。   木木:在吗?   木木:调查的进度怎么样了?   林疏知道横跨半个地球寻人需要大量时间,最少最少也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可浮现在眼前的信息愈来愈多,也越发杂乱,他还是忍不住地心急。   然而,季刑霄却没让他失望。   。。。:有一定进展。   。。。:可以打电话说吗?你方便吗?   林疏一愣,双目瞪大了,连忙打字:方便!   没有耳机,他下意识地想跑到盥洗室去接,猛地支起身子就要翻身,下一秒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跟面条似的缓缓滑落到床上。   林疏脸红得像个出沙的番茄汁,头深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中。方才剧烈的摩擦险些让他翻出白眼来。   ……他的身体,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被死物蹭一下,碰一下都会有感觉。   季刑霄隔着网线慌里慌张地问:“没事吧!你摔跤了吗?!”   林疏摸索着被他甩出去的手机,怼在嘴边,有气无力道:“嘶……我还好……”   季刑霄呼吸声一顿,突然不说话了,宛如按下了静音键,像是人突然间远离了收音筒,静悄悄的一片。   “?”林疏抬眼看了下屏幕,还在通话中,“人呢?”   椅子移动的声音由远到近地传来,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季刑霄再开口时声线已然低了不只一度。他解释道:“我上火了,就去喝了水。”   像是为了证明一般,他动静很大地“咕咚”了一声。   林疏:“……”   “随便……那你注意身体。我们可以接着说你的进展吧。”   季刑霄似是平静道:“我按照你提供的,你们在A国先后居住过的地址去找,一共三处房产,两处这些年多次易主,现任房主的联系方式我还在找。”   “你们,或者说,你记忆中最后居住的地方,如今还在被房东出租,她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对吗?”   林疏握紧手机:“是的……我们买下的那块地方发生了多起枪击案,所以就临时搬出来租房住了。”   隔着大面积的空白,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在眼前。他听见自己在长长的叹息,有几分伤感。   季刑霄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椅子的滚轮在地板上轻轻滑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没有像之前那样闪身远离,但指节无意识地在桌沿叩了两下,喉结滚动,声音压得低而含糊:“你……能不能先别用那种语气说话?”   林疏一怔,眉头微微蹙起:“什么语气?”他下意识回想自己刚才的话,确认并没有任何尖锐或冒犯的意思,“我哪里说错了?”   “……不是内容的问题。”季刑霄的指尖抵在太阳穴上,像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呼吸却越来越沉,甚至能听出一点紊乱的节奏。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近乎自暴自弃地挤出几个字:“你的声音……”   林疏更困惑了:“我声音怎么了?”   季刑霄猛地别开脸,指节攥得发白,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用这种快哭了的调子,还压得这么低……”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没绷住,嗓音发哑,“我听了会——”   空气凝滞了一秒。   “——会心疼。”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越来越低,“一心疼你,我就……没法专心做事了。”   林疏彻底僵住,半晌才缓缓眨了眨眼:“……?”   林疏也给自己灌了口水。   他的嗓子没有问题了,季刑霄才终于平静下来,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补充:“我联系上了她。她对你跟你的男朋友印象很深,说是因为要准备商量结婚的事情,你们就搬离了她那里,临走前约定好要邀请她参加婚礼。”   “当然,没有后续。”   林疏沉吟道:“确实,我们在讨论这方面的事,但我记忆中断的时候,结婚还八字没一撇呢。”   “从她口中能得出,你们是一块搬走的,去了哪里还不知道,但没有你所说的‘因个人发展不同而分手’的迹象。”   “不一定是这个原因……我们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分手。”林疏头痛道。   “我提供给你的对江临光下落的预测,全是沈缚,也就是我现在的配偶告诉我的。”   季刑霄:“……”   默然片刻,他道:“那你丈夫还……挺开明的。”   林疏:“呵呵。”   “还有就是你的画,它们在互联网上的知名度很高,信息要好收集很多。”   季刑霄复读出林疏的要求:“它们的创作背景跟时间……抱歉,前者往往是画家主动记叙下来的,我没有找到相关的内容,你发表它们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从时间上来看,第一幅画创作于A国,第二幅是在你刚回国的那两年,第三幅的完成时间则离现在很近。”   林疏抓住锚点:“《玻璃》完成的时候,我结婚了吗……?”   季刑霄思索了两秒,肯定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在你结婚前开始动笔的,但完成时你已经结婚了。”   “除此之外,更深度的信息还需要时间去挖掘。”   “好,我了解了。”   林疏淡声道:“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很简单,可以加塞吗?”   他将屏保截图,发了过去。   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嘴歪眼斜,由雪球砌成的躯干也不平稳,相互倚靠着跟同样白茫茫的雪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果拿走其中之一,剩下的那个绝对无法保持直立。   从发现这个屏保疑似跟沈缚有关起,林疏每看到一次,就想要换掉。可在网上挑来挑去总也选不到看上眼的那个,于是无奈地将计划推迟,而后忘掉,等待下一回再想起来。   “之前只粗略地看了全景,但这张图后头还拍到了别的标志物,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下照片的拍摄地。”   林疏不清楚难易度,补充道:“特别麻烦的话就算了。”   话音未落,季刑霄道:“雪山。”   林疏一怔,承应道:“嗯。看着后头的背景像山峰。”   “不是,我是说,你这张照片是在雪山上拍的。”   林疏:“……”   季刑霄解释道:“这是南城跟交界市共同所有的一个景点,算是几座山吧,在南城的部分特别少,还要收门票,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名字就叫雪山。”   “主山头的形状很奇特,就是这张图的背景。名字里终年不化的雪顶其实也是在主山峰那边,你镜头里的雪,应该就是单纯因为南城下了大雪吧。”   林疏:“……谢谢,效率真高。”   “我应该做的。”季刑霄沉闷道,“还有别的都可以直接让我|干。”   林疏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暂时没了。”   手机背壳由于长时间的通话,已然有些发烫。林疏正想寻个结尾挂了,就听对面沉默良久后,生硬道:“你最近怎么样?我听说沈老爷子病危了,你在沈家吗?”   “还不错,在呢。”   季刑霄呐呐道:“你是想要跟你丈夫离婚吗?别误会,我是搜罗信息的时候听到的——”   房间门把手突然一动,沈缚径直推门而入,手中拎着一包塑料大袋子:“让人新买的内衣,来试试这回可以穿了么。”   林疏:“。”   沈缚跟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的一团人面面相觑,平静道:“谁在说话?”   季刑霄:“……”   林疏面不改色地挂了电话,锁了屏将手机扔回被子里,命令道:“我不过去了,你拿给我看看。”   “怎么了?又发烧了?”   沈缚没接着关心他在给谁打电话,闻言俯身,碰了碰林疏的额头。   “没发烧。”林疏偏头想躲,没躲过,直言道,“我下面没穿。”   沈缚:“……”   他瞪了男人一眼,没好气道:“快给我能穿的,然后你找个地方自己待着。”   林疏想了想:“睡衣也有新的吗?”尽管有了小背心可以穿,但下面毕竟还是蹭到了一点。他哪里当然都是干干净净的,就是被尿尿的位置蹭过再贴肉穿,林疏会觉得在意。   “……有。”   新换的一批看着就正常太多了。林疏一朝被蛇咬,把白色的小布片翻来覆去从里到外地检查了个遍,才放心地将手伸进被子里穿上。   除了衣服之外,他还从里面摸出来一管崭新的消肿药膏,放在鼻子下闻,是一股清新醒脑的薄荷味。   又是薄荷。   “请将本产品均匀涂抹在红肿、瘙痒处,一日两次,若无缓解,请及时就医……”   林疏为难地扒开衣领看去,他需要涂抹的患处面积实在有点大。   他还是把给他买药的男人喊了过来:“这一管好像不够吧。”   对此,沈缚用目光评估了一下奶包的大小:“先试试效果,毕竟是药,不能一下子全敷上去。”   “哦,好吧。”   涂这种固体药膏需要纸巾,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就会弄得哪都是。林疏拎着袋子进了盥洗室,把给他看坏地方的无良医生锁在了门外。   没有棉签……林疏迟疑了一下,选择先用手代替,后面再去洗掉。   乳白色的凝胶缓缓落在手心,一圈一圈的。他觉得量上差不多了,却又开始犹豫要涂到哪里“看看效果”。   因为貌似哪里都蛮肿的……   算了,为什么非要听沈缚的,自己现在变成这样还不是让沈缚检查出来的。   林疏果断将掌心交叠,把药膏搓开,而后盯着镜子中的人影,深吸一口气,慢慢覆盖了上去。在林疏的想象中,涂药该像是刷墙一般,从左到右,平铺直叙。奈何他的肉属实要有些多了,不能称作为墙。平推过去的时候红的没办法,就会无可奈何地被怼进白里,等手掌过去了,再可怜兮兮地顶着刷上的药膏重新出来。   林疏拧着眉心认真作业了几回合,直到皮肤上黏黏糊糊的。他抽空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才后知后觉姿势上有几分羞耻。   都怪沈缚。   等白色的膏体差不多结块了,不会被衣服轻易刮掉,林疏仔细洗过手后才推门出去。沈缚似乎在他离开后就被拔了发条一样,还在原地以相同的姿势等他。   沈缚轻声道:“好点了吗?”   “……感觉火|辣辣的。”林疏实话实说,“以后别买带薄荷的东西了行不行。”   沈缚笑道:“好。”   紧接着,沈缚又放下嘴角,面色分不清是喜是悲,轻声道:“该去看爷爷了。”   “他人醒了,现在状态很好很好。” 第36章 去世 离开 好朋友   林疏再一次回到顶楼主卧, 医护人员又是新的一批人。沈家的其他几个孩子都已经到了,但也只是一群人无言地站在门前,等着唯一有资格的人推门, 他们才能鱼贯而入。   老爷子确实状态要比先前好太多太多, 但那也是跟昏迷不醒的时候对比得出的结论。老人只是醒来了,松垮的眼皮微微眯着,听见脚步声才缓慢睁开,视线没有焦点地看向声响处。   林疏心里咯噔一声。   他轻轻迈着步子过去,试探道:“爷爷……”   沈老爷子不知道他失忆的事, 应该也不会知道了,现在林疏就是他全头全尾的孙媳妇。   林疏走到床边,看见沈老爷子枯瘦的手搭在锦被上, 正微微颤抖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他时亮了一瞬,嘴角费力地扯开,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来啦。”沈老爷子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疏立刻握住他的手, 触到一片冰凉,心里发沉, 却还是弯起眼睛:“嗯, 爷爷, 我来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沈家几个子女站在阴影处,神色各异, 谁都没有出声。沈缚站在床尾,目光落在老爷子身上, 表情晦暗不明。   林疏俯下身,将耳朵贴近老人颤动的嘴唇。   “好孩子……”沈老爷子的声音像一缕游丝,几乎散在空气里。   “您说, 我听着。”林疏放轻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老爷子费力地吸了口气,胸腔里发出嘶哑的声响,像个破损的风箱:“你一定要……好好的……”   尾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瞬消融。   好好的……什么?   林疏全神贯注,还是没有听清最后几个字。他踌躇着握紧老人干枯的手腕:“爷爷……”   像是被他的呼唤注入了一点能源,沈老爷子重重喘了一下,竟然挣扎着反握住林疏的手臂,却是努力挤出几个字:   “就算……不跟他……”   林疏瞪大眼睛。   “……也要……也要……”   话未说完,老人的眼皮缓缓垂下,像是耗尽了力气,陷入昏沉的茫然。那一刻仅有不到半秒,林疏维持着弯腰俯身的姿势,僵硬在原地,心跳都快要在刹那间停止搏动。   若不是掌心中的脉搏还在鼓动,他几乎要以为老人走了。   时刻观察着动向的医生立刻上前查看,房间里短暂地骚动了一瞬,又很快归于压抑的寂静。   片刻后,老爷子的手指又动了动,再次清醒了过来,忽然出声:“……小缚呢?”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原本站在角落置身事外的沈家人瞬间将目光投了过来,探究的、警惕的、算计的,如有实质地钉在林疏背上。以至于沈兴庆不受控制般挪动脚步离得近了些,就为能听清什么,得到了沈夏旋嘲讽的视线。   林疏直起身,不动声色地让开位置,余光瞥见沈缚从阴影处走出来,神色难辨。   前一任的掌权人跟他的继任者要交代的,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交割清楚的。沈老爷子灰败的嘴唇幅度微不可察地开合着,每说几句话就不得不停下来缓缓。   声音依旧是微乎其微的,简直是在空气中发出气流声,站得最近的林疏都捕捉不到一点,更别提要更远的一对兄妹。   但他应该是整个房间里心率最快的人。   作为知晓当年来龙去脉的亲历者,沈老爷子日薄西山时,想要留给他的话居然是这样的。一句关于他本人,而另一句中的“他”,八成就是老爷子的亲孙子。   就算不跟他……不跟他什么?不跟沈缚在一起,他也要好好的?   难不成失忆前的他也提过要跟沈缚离婚,还被沈老爷子知道了?他以前过得不好吗?为什么要反复强调他要好好的?   林疏心思电转,将目光重新放到正在交谈中的爷孙身上。沈缚比林疏高太多,想去迁就老人便只能半跪在床边。沈老爷子说说停停,终于交代到了尾声,浑身的气力都蒸发了一般,虚虚搭在沈缚小臂上的五指下滑。   然后,那只手缓缓松开了。   医疗仪器上闪动的数值到达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颤动的曲线上下跳跃着,宛若有千斤重石拖拽,下一刻就要归于平缓。   医生检查过后,摘下了口罩,向沈缚摇了摇头。看护的护士一左一右将床帘拉上。   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   林疏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他听见沈缚冷静地吩咐人联系律师和公关团队,听见沈家其他人低声交谈,讨论股权分配和丧事安排,听见有人提到“股价”和“市场反应”,焦灼地商讨如何应对一场需要妥善处理的商业事件。   从头到尾,沈老爷子都未亲眼将他的孙辈们彻底地看一遍,哪怕是亲生儿子,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在他身边。所幸老人也并不需要充斥着虚情假意的儿孙满堂,他想要见到的人,嘱咐的事已经全部做到了,再陷入沉睡时也不必熬干心血地想要醒来。   可以解脱了。   傍晚,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骤然拉平,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整座城市华灯初上,依旧繁华喧嚣。而这里,一个时代悄然落幕。   -   沈老爷子去世的消息被沈缚以最稳妥的方式放出——先通知董事会核心成员,再逐步向外界披露。即便如此,华跃集团的股价还是受到了影响,开始出现不稳的震荡。   消息传到沈家旁支耳中时,外围别墅区骤然亮起一片灯火。无数远道而来只为了能得到一手消息、最先作出反应的豺狼虎豹几乎是闻风而动,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始暗中运作。财经媒体迅速跟进,分析文章铺天盖地,甚至有几家对冲基金开始悄悄做空。   一个人权势滔天也不可能把肉全吃进肚子里,总要留下皮毛给剩下的人喝汤。这些年,沈缚手段凌厉,早把集团核心业务牢牢握在手里,旁支除了每年拿分红,几乎插不上手。如今老爷子一走,他们连最后那点倚仗都没了,选择孤注一掷地扑上去撕咬,看看能否捞出最后一笔是不约而同的选择。   “这是很正常的,任何一个家族企业都会经历。”沈缚简单阐述过后,简短补充道。   风暴中心的人看起来气定神闲,林疏也没有担忧的理由。想着自己手里份额不小的股份,他迟疑道:“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沈缚想了想,道:“今天早点睡觉?”   林疏:“……”   平心而论,于情于理也好,作为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应该陪在丈夫的身边。然而,作为“失忆”的伴侣,他无法参与决策,甚至无法在公众面前完美扮演这个角色——一个不慎,就可能露出破绽,让外界对沈家的稳定产生更多猜疑。甚至于说,沈缚本就在应对各方压力,还要分神顾及他。   林疏思来想去,大半夜的爬起来去跟沈缚商量。男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换了一间房单独搬出去工作。他穿着拖鞋,脚步声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去之前他提前发了消息过去,因此刚站在门口,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有光从门缝中投过来,屋内灯火通明。   “怎么了?还是肿?”   林疏被刺得眯了眯眼,闻言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无语道:“……我涂过药已经好了。”   沈缚不太想让他进去,就这样卡在门口,低声道:“睡不着吗?”   “……也没有,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林疏摸了摸头发:“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一下,爷爷的身后事没有需要我出场的地方吧?”   “没有。”   “那——”   沈缚垂眸看他:“可以,明天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嗯。”省下了沟通的时间,林疏干巴巴地嗯了声,而后犹犹豫豫道,“那你也,别太累了。”   沈缚沉默片刻,抬眸道:“好。”   看样子林疏的决定是很正确的,沈缚确实忙到不能再忙。改朝换代每个家族企业都有,但不是每个家族企业都能做到这么大。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回到A市大半个星期过去,他都没见到沈缚的影子。聊天软件上的信息倒是没少过,林疏几乎不主动发,都是收到报备的那一方。   公司内部倒是一派和谐,华跃处于沈缚的控制下太久,员工认可度极高,对沈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反应平平,只有极个别的老员工颇有几分唏嘘。   说是先一步回了大本营,实际上林疏也没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干。他就像被人塞进了某种真空保护罩,待在里面安然无恙地看着外边的人忙来忙去。   谢飞云得知他已经返回,倒是主动跟他约了几次饭,吃的都是家常便饭,闲聊也很随意。   又是午休,谢飞云选了个面馆,点好东西等着他。林疏拆开筷子,戳了戳西红柿鸡蛋面里零星的黄,略显嫌弃:“好少。”   正在一旁收拾的老板:“……”   谢飞云看了眼自己刚端上来的,推过去道:“要不吃我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家,我是图方便选的,没仔细看评价。”   林疏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感觉你那个就比我炒得碎了点。”   “不过就这么着吧。”   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的老板:“……”   谢飞云重新给他叫了碗盖浇饭,老板又送了他们一碟子现切牛肉。   这么一折腾,总算把林疏伺候好了。谢飞云往嘴里扔了口凉菜,道:“沈家老爷子的事折腾得还挺大,不愧是当年黑白通吃的人,人走茶也不凉,追悼会得专门建个礼堂办吧。”   “我不清楚。”林疏咽下一口米饭,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边的油渍,“沈缚包办的,算是他们家的事吧,我没怎么掺和。”   谢飞云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话锋一转道:“龙奇邃,龙子,你还记得他吧?老爷子去世他还来跟我问你呢,我就告诉他你失忆的事了。”   “毕竟他当年跟你关系最好了,我寻思他搞不好知道点什么,就说了。”谢飞云解释道。   林疏手中的筷子“啪嗒”摔在地上,把后桌坐着玩手机的老板吓得应声而起。   谢飞云是高二临近高三那会儿,学校开始实行给学生加压的末位淘汰制,班里人员流动才跟林疏当上了哥们。要是给林疏的关系网分个三六九等,他就属于偏外围的那种,在校园里勾肩搭背,但出了校门各自的生活就很难有交际。   而龙奇邃就属于决赛圈的人了。同样是一路同学一路朋友,他跟许海盛那种当红太监相比,主动权要稍微多一些,跟林疏的关系较为平等,大部分时间听林疏的指令,小部分时间自己做决定,具体可以理解成御前侍卫。   林疏惊愕地瞪大眼:“我手机里根本就没他的联系方式,我还以为是断交了。”   谢飞云一噎:“这……我就不太了解了,你俩好像确实不一块玩了,但他之前跟我说是你莫名其妙把他给甩了。”   “所以我就觉得,正好你失忆得很蹊跷,咱们干脆把你没有印象的人都问个遍。”   老板颤颤巍巍地给他们重新补上一双筷子,安静地退到一边,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位客人——他们腕间的表足以买下他这家小店,此刻却只是安静地吃着面。尤其是皮肤最白的那个,举手投足间尽是掩不住的贵气,像个明星,再不济也是个网红。   ……千万不要在网上说他的面难吃啊。老板忧郁地仰望星空。   林疏接过筷子,道了声谢,凝滞道:“行,你说的对。但他就没说详细的原因吗?我怎么会突然跟他绝交。”   谢飞云面色古怪起来:“他说过,还说过好几次,情绪上挺激动的,感觉不像假的,可内容真的很离谱……”   “?”林疏洗耳恭听。   “他说……”   谢飞云似是在回忆原话,嘴上不带感情地复述:“林疏老公不让他手机里有别的男人的私人微信,他就听他老公的话把我给删了,我真的太委屈了,凭什么这么对我啊呜呜呜。”   林疏:“……”   偷听的老板:“……”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林疏嘴角抽搐。   谢飞云道:“然后他就问我有没有被删,我说我跟许海盛都安然无恙。”   “他就把我给拉黑了,就前两天才刚放出来。” 第37章 不是娇妻   等没人的时候, 林疏研究了一下谢飞云推荐来的名片,点了个好友申请。   龙奇邃的头像是全黑的,他把昵称也改了, 不再往后面添加自己的爱好, 就叫朴实无华的“龙子”。   大概是一直守在手机跟前等,申请刚发出去就被通过了,对方迫不及待地敲字。   龙子:。。。   龙子:大哥……   龙子:你是林疏吗?这不会是你老公的考验吧?   木木:……   林疏发了段语音过去:“是我,龙子。”   龙奇邃那边沉默了两秒,也发来一小段语音, 连哭带嚎的:“林疏!!!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啊!!!”   林疏猝不及防一点开,头上的毛都被吓得一炸。在他对高中龙奇邃的印象中,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人的声音还介于清纯和成熟的变声期, 也就是俗称的公鸭嗓,很难听。后来去了国外他们偶有交谈,龙奇邃也还是那副含了一嘴沙砾的声音。   时隔多年, 龙奇邃大概是终于完成进化了,不负众望变成了……低音炮。   林疏听他用这么低的音调崩溃大叫, 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连忙叫停:“你正常点行吗?没人告诉你你这把嗓子不适合嗷嗷叫唤吗?”   龙奇邃委屈:“我忍不住……”   林疏冷酷道:“等你忍住了再发语音吧。”   龙奇邃:……   龙奇邃开始缓慢地打字:   龙子:你是真失忆了吗?什么都不记得了?   木木:是失忆了, 但只是忘了我回国前后的这几年的记忆。   木木:还记得你呢。   龙子:那你到现在才主动跟我说话……(大哭)(大哭)   木木:我以为咱俩发生过什么,绝交了呀,在把我周围的人问一遍之前肯定不能贸然去找你吧。   龙奇邃发了一长段话解释原因:我们啥都没发生。原本你出国之后, 咱们隔三岔五还聊天呢,后来听说你回国了(还是听别人说的, 你甚至都没告诉我),我就赶紧联系你,结果, 居然联系不上,你不回消息,打电话也不接,但也没有消失,问叔叔阿姨他们都说你好好的,该出现还是出现。   龙子:你都这样了,那我肯定就认为你不想搭理我呗,久而久之我也不主动给你发消息了。   龙子:哦对,本来按这个发展我们应该是“躺列”的关系,后面听说你结婚了,还是跟那个绑架犯,我吓得肝胆俱裂去问你。   龙子:感叹号啊!!!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能被你单删啊!!   林疏静了静,语音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跟谢飞云说是我老公……是沈缚的原因?”   还说什么沈缚不让他加男人微信,他就照做了,难不成沈缚真的又插手了他的社交,他还迫于无奈认栽了?   龙奇邃那块发来了一排省略号,接着难掩尴尬道:他怎么啥都说啊,我开玩笑……其实也不算开玩笑。   木木:?   龙子:我不是说发现被你单删了吗……那我肯定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放弃了啊,太窝囊了,我就重新加你好几次,然后给你打电话。   龙子:打电话是你老公接的,跟我说你状态比较不稳定,正在睡觉呢,等你醒了之后再问你删好友的事。   龙子:我就等啊,没日没夜地等,一直没个消息回来,我再打电话,发现电话也被拉黑了。   林疏:“……”   木木:这不是我干的。   龙子:我知道,我看网上说了,很多结了婚的人就会被某种神秘激素给控制,会性情大变什么的,变成那个,那个……   龙子:娇妻。   龙子:没事没事,那都是暂时的,而且你正好失忆了,也算是摆脱控制了吧。   木木:。   木木:出来见个面吧。   没到晚饭时间,包厢什么的需要提前预约,林疏干脆问了下龙奇邃在哪,离得远不远,让他直接到自己家里来。   同在A市,驱车用不了俩小时就到了,林疏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门铃就被叮铃咣啷地按响了,他打开门,看到了一堵墙,缓缓抬头,上面才是龙奇邃的脸。   若干年过去,昔日一块上课睡觉的兄弟早就改头换面了,不只是声音变了种,人也是,在高中的基础上猛地窜了一大截子,轮廓也变得成熟强硬了不少,跟聊天时的风格完全不搭边,林疏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来。   龙奇邃显然也是好不容易见到他真人,垂眸盯了他半晌,脱口而出道:“好小。”   林疏:“……”   龙奇邃语带笑意,原本是想调侃的,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沙哑道:   “……你知不知道,我他妈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他眼眶发红,一把将林疏按进怀里:“连张照片都不肯发……现在摸到了,是真的,没变成蝴蝶飞走。”   林疏好悬没被他一下闷死,无奈地锤了两下龙奇邃的后背示意他松手:“好了好了……你怎么长高了那么多,怪吓人的。”   “我也很奇怪啊,你一点都没长。”龙奇邃很认真。   林疏:“……”   林疏瞥了眼自己的小细胳膊细腿,什么都没说,把龙奇邃拽进来坐下,将晾好的水往他那边推了推:“喝吧,家里有水果,但是还得剥皮,你想吃吗?想吃可以去拿。”   龙奇邃新奇地捧起水杯左右端详,受宠若惊道:“不用……哦我待会给你削吧。”   “好的,我想吃苹果。”   林疏抿了口温水,话锋徒然一转:“先来聊正事吧。”   “呃?我以为我们是来叙旧的。”   林疏嘴角一抽:“断交的事待会儿再说——重点在于,我可能根本不是‘自愿’的。不光断交,就连结婚这件事,恐怕也不是我清醒的选择。”   他垂眼盯着杯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表面:“飞云应该没跟你细说失忆的事。前段时间一场高烧之后,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你可以理解成我昨天还在A国跟我男朋友同枕而眠,一睁眼就回到了国内,还跟沈缚在一起了。”   “荒谬吧?”他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跟他结婚了。当年我拼了命要逃开的人,现在居然成了我法律意义上的另一半。更诡异的是,整个社交圈都像被重置过,包括你在内,我的很多朋友都不见了……现在我的生活,是当初离开国内的我无法想象的,好像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就跟莫比乌斯环一样,跑到尽头才发现居然是起点。”   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茶几上洇出深色的圆斑。林疏用指尖点了点那个不断扩大的水痕:“我查到的几乎所有线索都在自相矛盾。可每当追问当年细节,所有人——无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异口同声说我‘过得很好’。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眼,瞳孔澄清透亮,像一块冰:“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回答我。”   林疏把他目前拼凑起的所有线索简略地罗列了出来。   龙奇邃静静地听着,眉头愈发紧皱,等林疏的陈述告一段落他才道:“我明白了……但除了你跟我对话时的异常以外,我也没办法提供给你其他有用的讯息,如果有额外需要我协助的地方,你可以尽管开口。”   “不过,林疏,既然到了这一步,你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不打算跟他离婚吗?”   龙奇邃旋转着杯壁:“沈缚,他有过前科,当时就死不悔改就肯定还会再犯第二次,你精神上的异常八成是让他给害了。”   “就拿身高来说吧,”龙奇邃手掌平行相对,比出一个高度,“他有一米九吧,你踮起脚有一米八没有?你们结婚的时候虽然没实拍照片,但稍微一想就能想象出来,你往他身边一站就跟个洋娃娃一样,一掰扯就给你整坏了。”   “你就每天跟这么个庞然大物朝夕相对,要是被强迫的,光精神压力就得拉满了吧,时间久了不出心理问题才怪。”   龙奇邃想了想,补充道:“脑子也坏了。”   林疏:“……”   他对龙奇邃的观点不置可否,回避道:“沈老爷子刚去世,公司的事情很多,我先等过这一阵再提离婚吧。”   龙奇邃怒其不争道:“你真的太善良了,有句话叫‘趁你病,要你命’,敌人越是分身乏术,越是要猛烈进攻。他大权在握了,胁迫你的手段能比之前翻一倍!现在不跑什么时候跑?等他耐心耗尽了,也不走怀柔路线了再把你逮起来?”   “……我们背后还有两家公司的利益关系,不光是股份,还有数不清的项目、基金,跟他结婚这几年我已经不知道在多少文件上签过名了,我要是记得还好,问题是一问三不知,就这样单方面提离婚的话真的很麻烦。”   林疏说出他的想法:“我想让他主动提。”   龙奇邃跟他四目相对,认真道:“他亲爷爷都快把他逐出家门了,他主动提了吗?”   “你现在哭哭啼啼的搁天台上一站,他估计都得让狙击手给你往脖子上打麻药把你弄下来。”   “我有个想法,”龙奇邃道,“找律师拟个离婚协议,你说商业上的东西分割起来是挺麻烦,你还算半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光程序走一年都走不完,那一刀切不就行了?归属权不明确的东西就不要了。”   “等拟出来了,你签上名寄给他,看他那边怎么说。”   说干就干,龙奇邃办事效率前所未有之高,边说边在手机上劈里啪啦地敲敲打打,话音未落便将手机反转,露出来一个人的二维码:“给,我认识的专业代理离婚案件的律师,先加上吧。”   林疏:“……”   盛情难却,尽管内心还在犹豫不定,林疏还是乖巧地拿起手机扫了,权当备用方案,多准备几条路。   “反正,”龙奇邃摇了摇头,“我身边不少闹离婚的夫妻,不乏从头到脚彻底绑定的,都是拖得越久,越不可能离。”   “我知道。”林疏低声道。   冲远在异地的沈缚发泄完无处释放的怨怼之气,龙奇邃静默片刻,问了他一个涵盖范围很广的问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见林疏不答,他才缩小道:“看医生了吗?失忆是小,别牵扯出其他后遗症来。”   “看了。”   林疏回答得轻松:“大海给我约的专家看了,我私下又去换了几家医院,找不出来能治的毛病。”   “搞不好不是因为发烧才失的忆呢。”   林疏轻声道:“感觉好像大家也不太想让我想起来,我爸妈也是,尤其是我妈,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却不想告诉我,很矛盾。”   龙奇邃愣了愣,蹙眉道:“如果叔叔阿姨都是这个态度,或许确实是为了你好,但你是不是真的好,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谈话间,两杯水就见了底,虽然是客人,龙奇邃自觉起身去给他们俩倒,顺便去冰箱里扒拉了几下,翻出来两包沙拉酱,兴致冲冲道:“你想吃水果沙拉吗?”   林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双手抱臂倚靠在椅背上,餐桌上的白色铃兰吊灯看了一半,补充着窗外的自然光,花苞样式的灯影笼在他的脸上,像是雕琢一半的美玉。   林疏突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龙奇邃没听清。   “我说——”   林疏支起身子,将下巴抵在椅背上,重复道:“我想去一趟南城,你陪我去吧?” 第38章 肩带 小背心还有小三   林疏跟龙奇邃说他想去雪山一趟的时候, 龙奇邃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自内心地“啊?”了一声。   “都夏天了哪来的雪山?你要去边境吗?”   龙奇邃挠了挠头:“哦不对,你要去南城, 南城更没有了啊?”   林疏把他刚搜出来的图片展示给龙奇邃:“理论上来说, 应该是横断山留在南城的一部分山体,只不过太少了,也没什么卖点,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他把季刑霄告诉他的原封不动转告给龙奇邃:“叫雪山也是因为横断山的主山峰上有雪。”   龙奇邃:“……”   “好吧……那我们去那里干嘛?南城不是那个谁读大学的地方,他在山里上大学吗?”   龙奇邃边问边从厨房的柜子里摸出几袋子水果, 都是谢飞云安排的家政每星期采购的,饭菜也是定点上门做,以确保林疏这个挑三拣四的小少爷不会营养不良。   林疏隔空点了点他想吃的, 叹气道:“我手机壁纸,跟沈缚一块拍的,地点就是在雪山, 很小众吧。”   他嘟囔道:“光委托私家侦探去找了,无论水平多高都是隔着人, 太被动。既然南城不远, 我又没什么事, 干脆就去一次。”   “实在不行就当旅游散心了。”   林疏露出一口小白牙,笑道:“正好跟你在一起,山底下有民宿, 我们可以住一间房,不是要好好叙旧吗?我也有很多话想说。”   龙奇邃:“。”   龙奇邃突然感觉手里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有点咬人了, 他换了个手拿削皮器,感觉有点口干舌燥。   还跟林疏在高中当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时,这人就是这样, 像一朵棉花糖口味的云,路过就会被不由分说地扑一脸,你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他也不会拦你,停下来想要抓住也只会握到一手空气。   说是自来熟也好,对朋友没有边界感也好,总之,时隔多年再相见,龙奇邃隐隐担忧的隔阂、陌生,甚至性情大变都没有发生,好像只是一个缺乏联系的暑假结束,他们又在校门口重逢了。   林疏见他沉默,奇道:“你没空吗?好像还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很忙吗?”   “……没有,不忙。”   龙奇邃把手伸到水龙头下边,急促的水流迅速冲刷过五指,也让他的情绪不甚清晰:“我让刀切到手了。”   林疏是个行动很不爱提前计划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了,反正也有为错误兜底的资本。   就像这回临时起意去南城,那头龙奇邃刚点头,林疏这边就开始订票。   A市离南城还要更近一点,坐高铁最多一个小时,从高铁站到雪山附近,也只是再加半小时的车程。可去不难,难的是住哪。   随口一说有民宿,林疏其实心里也没底,一口气下载了五六个七红八绿的旅游软件,挨个搜过去,脑门上缓缓弹出一个问号。   “龙奇邃子,这怎么没有呀。”   林疏把手机怼到龙奇邃脸前,对着“暂无搜索结果”实打实地疑惑了:“我搜错了吗?没有定位到山上啊。”   龙奇邃往后仰了仰头,就着林疏的手看了起来,半晌,也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转向林疏:“南城的郊区也会有四星以上的酒店吗?”   林疏:“……”   “哦。”   林疏抽了下鼻尖,灰溜溜地挪走准备重新搜,不料却被龙奇邃抓着手腕拉了回来。   龙奇邃眉头紧皱,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听起来很离谱,但发生在林疏身上就很合理的一件事:“……你知道什么叫民宿吗?”   林疏被他一脸郑重地问懵了,顿了会儿才试探道:“就是……人民开的酒店,不是公司开的?”   龙奇邃:“……”   龙奇邃:“哎。”   龙奇邃真诚发问:“你跟沈缚去的时候,他带你住的什么呢?自带了一套Frette的床上四件套吗?”   最后龙奇邃建议:“我们在市区住,租车去雪山再回来。”   “我觉得可以住民宿啊……”林疏拖长尾音,他不太愿意来回跑。   “……”龙奇邃拗不过他,也不敢跟林疏明着唱反调,保留意见道,“那我们两手准备吧?到了山底下你看过环境再说。”   他一百万个确信,山下民居自建房改的小旅馆林疏住不了,倒不是他精神上不能忍受,而是生理上没办法经受粗粝床单的摩挲,万一环境再不干净,别到时候起了过敏了起疹子。   而且,龙奇邃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把一只海蓝纯色赛级布偶猫放到简陋的出租房里,合不合适先不说,做出这个决定倒是主人的失职了。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林疏终于满意,做起了甩手掌柜,把出行剩下要准备的全丢给了龙奇邃。龙奇邃对此毫无疑义,他干这种事真的很熟练了,甚至觉得很亲切。当年簇拥在林疏周围的那些个兄弟,可能这辈子唯一伺候过的人就是林疏。   龙奇邃问他:“从你衣柜里拿几套衣服,还有睡衣,内衣。”   “你拿吧……等等。”   林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虎着脸:“内衣我拿。”   行李箱是谢飞云买的,很大一只。林疏趁龙奇邃不注意,偷偷从衣帽间的某个抽屉里飞快地拿出两件叠在一起的布料,压进已经放好的衣服底下。   那是他新买的吊……小背心。   林疏不想回忆他在购物软件上识图买衣服时的经历,光是想起那一排排波点花纹蕾丝边的发育期少女专用的介绍词,就足够他死好几回了。   林疏崩溃过后也想过要用筒子楼底下摇着蒲扇的老年人的白色汗衫代替,本以为虽然不太美观,但胜在实用,然而等到手后穿上,他就发现——不对,太松了。明明没有多大,外观上跟两个小包子差不多,可肉却那么足,一掐手指能凹进去不少,总是晃荡。   他闭着眼下单了三件最简单的透明肩带款,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亲自去拿的。   龙奇邃收拾的东西,他一眼就看出哪里被翻腾过,随口问道:“你放东西进去了吗?”   “没有,但是你不要再碰左边那半个了。”   “……行。”   林疏双手抱臂,围着躺在地上的行李箱走了两步,撺掇龙奇邃赶紧关箱上路:“好了好了,到时候缺什么我们再买就好,还有两个小时发车,快走吧。”   林疏牵肠挂肚的秘密在他的严防死守下没有泄露。一直到在车上,龙奇邃莫名其妙地凑到他耳边问:“林疏,不热吗?”   “嗯?”林疏被他突然凑过来吓得一哆嗦,不明所以。   “就是,”龙奇邃指了指他轻薄白T恤肩颈处突出的两条带子样的东西,“你里面还穿了吗?不热吗?”   林疏:“……”   林疏提了提衣领,接着将头转向窗外:“不热。”   龙奇邃好奇心空前的热情,锲而不舍道:“那你里面穿的是什么啊?好奇怪……”   怎么有点像个只有一半的背心?但是作为真背心来说,肩带又显得有些细了。   如果林疏能大大方方地说出口,龙奇邃的行为就会构成性骚扰,可惜他不能,于是就只能承受男人变本加厉的性骚扰。   “……你这么含着胸更明显了。”龙奇邃好心提醒他,探究的目光落在那两条勒在肉里的肩带上,竟然感觉自己的远古低素质小混混基因突如其来的死灰复燃了,指尖痒痒的,特别想上去弹一把。   “你能闭嘴吗?”   林疏恼羞成怒,怕龙奇邃得不到回答胡乱猜想,勉强咬牙道:“我,我生病了。”   龙奇邃不太认真的表情瞬间灰飞烟灭了,一下凝重起来:“什么病?严重吗?需要吃药吗?怎么刚才不说?”   林疏不看他,额头抵着冰凉的减速玻璃。得亏正当出行淡季,他们买的还是商务座,周围没人,他有气无力道:“……肿瘤。”   龙奇邃:“…………”   过了好半天都没人说话,林疏这才反应过来他把龙奇邃惊得失语了,生硬地补充:“是良性的。”   龙奇邃还是不吭声,脸黑得像炭。   半晌,他才低声道:“这是最后的旅行吗?”   林疏:“……”   林疏顿时觉得跟龙奇邃遮遮掩掩的自己像个傻缺。做了这么多年好朋友,兄弟情深,龙奇邃脑子里有几根筋,使得几个数他再清楚不过了,根本不会因为年龄而改变。   这样想着,林疏重重叹了口气,以一种哥俩好的姿态,跟龙奇邃勾肩搭背,故作无事道:“咱们俩这关系,我就不瞒你了。”   “……”龙奇邃眼眶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压抑道:“你说吧。”   林疏欲言又止:“我穿的,其实是……小背心……”   “……什么?”   林疏把唇肉紧贴在他的耳朵上,重复道:“小背心。”   敏感的耳骨被一片冰凉的软肉蹭上的时候,龙奇邃大脑一片空白,拼尽全身每个经络才控制住自己原地起跳,仅仅是心跳频率翻了个倍而已。然后,他才反应了一下林疏在说的话,困惑地皱起眉:“小背心是什么?”   林疏:“?”   他把龙奇邃推远了点,问:“你不知道?”   龙奇邃很无辜:“不知道啊?我应该知道吗?被芯?你把家里的被子拆了?”   林疏:“……”   林疏支起身子,退回原处,面无表情:“你有女朋友吗,问她吧,总之我好得很,不会死。”   “我没女朋友啊,不是,到底什么意思?”   龙奇邃作为一个大直男陷入了思维混乱,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带子移动到林疏的胸口:“肿瘤跟那什么,小,小背心有什么关系?”   “求求你告诉我吧,林哥,我太孤陋寡闻了。”   林疏使劲揉了把脸,他已经没脾气了,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因此严肃道:“兄弟,我最后给你解释一次,看在咱俩做了那么多年哥们的份上。”   龙奇邃屏息凝神地点头。   冰凉的嘴唇再次贴了上来,把他的大脑抽真空了,心脏变成了一团棉絮,飘飘然地起飞,但下一秒就落回了原位。   因为他听见林疏说:“我的胸里好像长了东西,它变得有点……就得额外穿一个保护它们的,不然我会很难受,明白了吗!”   末尾那个“明白了吗!”是用很气愤的气声说的,温热的气流把龙奇邃的鬓角稍稍吹动,同时沿着毛孔的缝隙,狠狠地攻击了他的脑髓。   杀伤力太大,龙奇邃直接被脑子里浮想联翩的红果果玉扣碗给整瘫痪了,后半程靠在座位上神游天外,除了偶尔奇异地翘起二郎腿以外,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这种濒临魂飞魄散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出了站。龙奇邃提前到租车公司租了辆性能极佳的越野车,外观类似于底座加宽版本的SUV,宽厚的条纹轮胎抓地力极强,哪怕到地方没有路,直接开着上山都可以。   这个司机当然只能由龙奇邃担任。他勉强凝魂聚魄,一张嘴又把林疏惹毛了:“好像忘了问……”   “咱俩出门,你老公知道吗?”   林疏:“……”   他气笑了:“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避起嫌了?你给我推荐的离婚律师还没加上我呢。”   林疏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我‘老公’这么惧怕?我怕沈缚吗?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怕过他?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龙奇邃好似听不懂人言,宛若路边一条刚化形的狗——其实在高铁上已经是这样了——小心翼翼道:“我们是……?还有谁啊?”   林疏:“……”   “……求你了,开车吧,什么时候冷静了什么时候再张嘴。”   南城唯一一家四星以上的宾馆在市中心,还是最繁华的那条十字路口。他们商量好先把行李撂下,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就去雪山附近打探一下环境,倘若像林疏所说的,能接受,那第二天再搬过来住。   宾馆是龙奇邃帮他找出来的,但房间是林疏自己决定的。他没给自家好兄弟开空头支票,订了个双床房,万把块钱一晚上,里头空间布置的跟豪华软装的四室两厅没有区别。   到前台办入住的时候,林疏颇为后悔道:“你再不正常一点,咱俩就一人一间。”   龙奇邃立马点头如捣蒜。   正常归正常了,但他还是想问一嘴:“你不去公司需要请假吗?”   林疏对着房卡找房间,闻言不在意道:“没有啊,公司里也没有需要我做的,我全都不记得了,也没办法做什么。”   “那你老——总不会发现吗?”   林疏:“……”   “不会,发现了又怎样?”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在他们之间响起,乐曲声婉转悠扬。   林疏沉默着摸出手机,龙奇邃居高临下地把屏幕上的信息看了个彻底。   龙奇邃张了张嘴:“我……我该躲起来吗?”   林疏:“。” 第39章 前夜   为了不打自己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的脸, 林疏抬了抬下巴,直接接通了。   沈缚那边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应该是贴着话筒说的, 声音醇厚:“宝宝, 怎么没去公司了?”   林疏听出来他想问“你去哪了”,只不过怕问得这么直接再被林疏以“你不能管我”为由堵回来,所以换了种迂回的方式。   可惜再迂回碰上硬钉子也不管用。   “我去做我自己的事了,问过魏菲,她说短时间内没有需要我必须出场的工作。”   龙奇邃缓缓抬手, 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沈缚沉默了下,接着道:“你还在A市吗?生着病不要乱跑。”   林疏敷衍道:“我去散心了,住外边,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有人陪你一起吗?”   林疏瞥了瞪着眼看他的龙奇邃一眼,犹豫道:“有……”   沈缚道:“是谁呢,我能跟他说句话么?”   林疏:“……”   他刚要发动必杀技用质问捂住沈缚的嘴, 就见龙奇邃率先投降了,摊开手示意林疏把电话给他。   林疏:?   林疏拧着眉心, 捂住手机拿远了些, 困惑地用气声道:“你要做什么?别跟他说我们在哪。”   “身正不怕影子斜。”龙奇邃像是想通了什么, 又像是没想通,一脸光辉璀璨的严肃样,就差原地稍息敬个礼了。   林疏:“。”   “而且, 如果他真的是让你出现异常的罪魁祸首,那不就相当于反派BOSS了, 我怎么能怕他。”   林疏:“……”   最后手机还是落到了龙奇邃手中,他一上来就先自报家门,客气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是谁。沈缚顿了顿, 而后慢慢道:“我记得你。”   “你是林疏高中时的朋友里,唯一一个抽烟的。”   龙奇邃:“……”   沈缚话语中全然没有对妻子朋友的尊重,反倒是一股子家长对孩子交友不慎的,那个“损友”的反感:“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重新联系上的,但他现在生病了,不能闻见烟味,所以还请别在他面前吸烟。”   龙奇邃不是很能懂沈缚这个态度的依仗是什么,顿时高高地挑起眉,反问道:“等一下,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静了静。   理论上来说,除非林疏没告诉龙奇邃是谁给他打的电话,否则不可能只知道沈缚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非常非常拙劣的挑衅。   沈缚那头轻轻哼笑一声,刚准备接着说些什么,无比清脆的电子音先一步打断了他。   “滴,欢迎入住!”   那是宾馆房卡刷到门上时的声音,全国统一,就是这家酒店可能价格格外的高,发出的声音也就格外的大。林疏单纯觉得他们站在走廊里打电话很没隐私,就想先开门进去说。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一下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浑然不知,房门解锁后径直推门进去,同时冲愣在原地的龙奇邃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还没说完吗?”   林疏见状,以为沈缚说了什么不客气的话,快步走过来想把手机抽走:“行了,给我吧。”   龙奇邃却把他的手压下,语气认真且低缓道:“放心吧叔叔,我早就戒烟了,之前抽烟的时候,也从来没让他碰到过一次。他就算出来跟我玩而已,很快就回家,我会照顾好他的,请放心。”   龙奇邃放下手机,想了想补充道:“再见。”   林疏:“???”   “……你傻了吗?他不是我爸。”林疏有点懵了,屏幕上明明备注了联系人姓名。   龙奇邃轻松道:“哦,我知道,就是故意的,气一气,十年少。”   “……”   林疏抽搐着嘴角,他不想过问这俩奇葩具体说了点什么,用脚趾头想肯定是毫无营养毫无意义的斗嘴,并且龙奇邃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胜利,整个人一改在路上时的阴暗偷感,像是从这场胜利中加冕为王了一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五位数一晚的宾馆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说是“双床房”完全辱没了它的面积,应该改称为两室一厅外加两个厕所,一个餐厅,鎏金手工烤玻璃穹顶,意大利真皮沙发,能落脚的每一寸大理石地板砖上,都铺着鹅绒毛地毯。   尤其是卧室的床,龙奇邃在选酒店的时候下了大功夫,林疏再一次睡到了这种人一躺就能整个陷进去的床垫,并深刻怀疑自己在这几个男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真是豌豆公主吗?   酒店固然很好,但林疏已经住过太多。简单休整过后便催促着龙奇邃早点上路,趁着夏日白昼正长,快去快回,踩着黑夜的尾巴回来。   对于去雪山做什么,林疏早已有了规划。   图片上的地方最后肯定是要亲临现场,但最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景点周边摸排,看看是否能挖掘出某种潜在的线索。   他想去民宿,也只是因为那种私人运营的小旅馆开在无人问津的景区,客流量少,前台的接待往往就是老板,不会轮换,搞不好记得些什么,方便打听。   一脚油门上了路,中间被南城晚高峰的拥堵卡了下,等导航自动结束时,暮色已然朦胧,夕阳沉沉欲坠。但总归是平稳抵达目的地。   车的底座高,林疏打开车门直接跳了下来。他专程换了一双底部充气的运动鞋,白色的鞋身,白色的小腿袜,一尘不染,贴在纤细的脚踝上分外吸睛。   ……也跟脚下飞扬的黄土沙砾,以及放眼望去东倒西歪的各处危房格格不入。   林疏顺着手机上地图显示的方向距离,放眼望去,过了村头,靠着破布广告牌的一栋三层自建房,上面贴着一个科技感满满的标语:   【快捷酒店钟点房50元】   林疏:“……”   不是民宿吗……?   他低头仔细比对了一下,发现看反了,那个小酒店的正对面——一家疑似四合院的门户——上面什么都没写——好像才是正确的位置。   林疏:“………”   林疏蹙眉,扭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龙奇邃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的龙奇邃一摊手,耸肩道:“我是无所谓,你住一晚上估计身上就没好肉了。”   “我大学跟朋友去野外徒步的时候住过类似的,床上用品质量如何倒还是其次的,主要是卫生问题。一楼小平房可能有虫子,晚上你睡着觉感觉脚上痒痒的,一摸发现爆浆了……抱歉。”   龙奇邃在林疏冻死人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上了嘴,扣了扣脸。   林疏默默地将屏幕按灭,抬腿就往上爬去。反正今天也只是来看看,倘若环境真的不适宜人住,那就再返回市区,要额外折腾一些而已。   50元大酒店先被林疏pass掉了。民宿的门开着,可以直接进。龙奇邃把他拉到后面,自己先一步在前面叫人:“有人吗?”   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林疏在这个时间观察起四周的摆设:最常见的四合院自建房设置,放到民俗里估计也是比较朴实的那种。两侧几个木门紧闭着,看上去内部还有不只一个屋子。正门做了个高端的贴瓷,正门口的那两块板砖裂了纹,但不影响大局,就是风格格外迥异,像单独开辟出来的异次元之门。   林疏猜测,这个正门应该就是为了拍照上传那个蓝色旅游软件,吸引顾客。   这诈骗的也太厉害了……   林疏不由得为那些被门脸欺骗的(包括他本人)游客默哀,同时下定一个结论:他跟沈缚来的时候肯定没有住这。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线索可言了。   林疏调转脚步,把派出去的警犬召回:“没人就走吧——”   “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林疏眼睁睁看着对面“50元快捷宾馆”的小阁楼上跑下来一个白头发的老头。老头健步如飞,白发飞扬,屁股后边别着一串叮铃咣啷的钥匙,随着他狂奔的动作劈里啪啦乱响。   老头在林疏跟前停下脚步,脸不红气不喘地呵呵一笑,露出缺了一个的牙齿:“你好啊,住店吗?我是老板。”   林疏:“……”   刚从屋里转了一圈出来的龙奇邃:“……?”   龙奇邃新奇道:“这两家都是你的吗?”   “对啊,”老头笑得眼皮褶皱堆起,让人疑心他到底能不能看见,“不然就这么大点地还面对面开旅馆,我又不是傻逼。”   所有人:“。”   老头浑然不觉两个年轻人的震惊似的,又问了一遍:“您二位住宿吗……咦?”最后那个语气词跟上扬的疑问语调混到了一起,让人听不分明。林疏只当老年人口齿不清,摇头道:“不了,谢谢。”   说着就要越过老人离开。   “等一下。”   没想到,白发老头忽然伸了伸手拦在林疏面前,面部肌肉缓缓松弛下来,因微笑而挤没的眼珠子终于随之露出,视野中心倒映出林疏的影子。   林疏被迫停下,双腿并得很直,大腿中间一点缝隙都没有,莫名其妙地歪头看着他。   “怎么了?”   不住总不能强制消费吧。   只见老头定定地凝视了他几秒,随后将目光转向同样一脸莫名的龙奇邃,幅度夸张地把龙奇邃上下扫描了一遍。若是视线有实质,估计龙奇邃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   “嘶。”   老头面色凝重,狠狠地捋了两把自己那飘逸的秀发,冲林疏道:   “小同志。”   林疏警惕地后退一步:“……干什么?”   老头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你这是,换人了??” 第40章 间奏   换人?什么换人?这老板认识他?   林疏耳朵微微一动, 迅速警觉起来:“您认识我?”   “?”被他反问,老头一愣,看上去比林疏还摸不着头脑, “我当然认识你——你不记得我了?”   龙奇邃快走两步, 跟林疏并肩而立,不着痕迹地把老头逼退一步:“怎么了?”   他这个庞然大物贸然挤进来,老头果不其然被打断了,后撤一步,仰视着青年, 从龙奇邃浓眉大眼的脸移动到他一身利落且价值不菲的行头上,最后在林疏脸上停下,紧皱的眉头突然抻平了, 了然道:“原来如此。”   林疏:?   老头状若无事地平和道:“我记错了,记混了,不好意思啊。”与此同时, 他悄悄冲林疏使了个“放心,我都懂”的眼色。   林疏:???   “等等, 您确定您真的认错人了吗?”   老头眼神闪烁, 僵硬两秒后再度露出了标准微笑:“当然啦, 毕竟来我们雪山的情侣一般都是为了许愿长长久久,您肯定是第一次来啦,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老头犹如一个相声里的捧哏,莫名其妙接住了林疏压根没抛出去的包袱, 夸张道:“祝二位一生一世不分离呦,可惜小店貌似没有空房间了,无法招待, 要不去村西看看?”说罢脚底抹油就要溜走。   林疏被他整懵了,本能地揪住老头身上宽松的白褂子,皱眉道:“欸?别走啊。”   “……”老头让他给绊住了,缓缓回头,笑容虚假,低声道,“我配合得还不够吗?你还不快点把相好弄走,我这不招待渣男!”   林疏:“……”   “你误会了,爷爷,他不是我相好,”林疏嘴角抽搐,“他就是我一朋友。”   老头明显不信:“你那个朋友穿的还是皮鞋,总不能是来爬山的吧,头一次见带朋友到雪山不为了许愿的。”   老头苦口婆心:“唉,我知道时代在发展,你们年轻人面对的诱惑大,对待感情不认真,很难从一而终,尤其是像你这么俊的。我闺女说他们学校那什么系草,同时谈了十个朋友!”   “但是!”老头痛心疾首,“真不是我编的,雪山可不是那些个网红景点上一百块钱一把掉漆的爱心锁给你栓桥上的地方,这是会灵验的,有神仙保佑的,一个人只能来许愿一次的,若是违背了规则,就会被老天爷惩罚!”   “……什么愿?”   “?”老头疑惑地瞪大眼,这回他跟林疏离得近了,仔仔细细地把人打量了一遍,嘀咕道,“没认错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放心你相好听不见,不用掩盖了。”   林疏被老头吹胡子瞪眼地数落一通,哭笑不得,缓声解释道:“爷爷,您误会了,这位男同志真是我朋友。您应该也是真的见过我,只不过发生了一些事,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此番故地重游正是希望能重新想起来。”   老头倏地沉默下来,臃肿的眼皮抬起一条缝,方才浮于表面的嘻嘻哈哈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头的气质顿时变得深重起来,比起一个商人,更像是阅历丰富的老人。   林疏直起身,面色坦然,任由他审视。   良久,老头终于开口:“两年前的冬季,你跟着你的未婚夫来过雪山,因为天降暴雪,无法下山,便在我这里短暂住了一晚。”   “临走前,你们说下个冬天,有机会还会再来一趟。当然,你们没再来过。”   老头沉吟道:“小同志,虽然不清楚你失忆的原因,但如果还能联系上你的未婚夫,我建议你去问他,这样会了解得更多,我跟你们毕竟只是一晚的缘分。”   林疏犹豫了下,模棱两可道:“我现在跟他很难有效沟通,就算沟通了,得到的也未必是实话,所以还是期望您能提供些什么。”   龙奇邃旁听至此,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作证道:“是啊,我们专程从A市过来,为的就是能得到些线索。他跟他未婚夫闹掰了,俩人你死我活老死不相往来,什么都问不出来。”   林疏:“……”他闭了闭眼,没反驳。   “这……”老头显然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闻言一惊,迟疑道,“其实当时最先见到你们不是我,是我那口子,我俩轮流看店,平常都住村里,那天正巧是换班的日子,她接待你们,等到半夜我才赶过去。”   南城冬季本就多雪,雪山地处郊区,堪称人迹罕至,平日里道路便疏于打理,雪水融化堆积,气温突降后就会结成厚度不均的冰层,别说人,就连绑了防滑链的车上去都刹不住,只能等待专人救援。   老夫妻的店开在村子的居住区外,周边全是商铺,门诊。天降暴雪,仅仅过了数个小时便把村中阡陌封了个彻底,把守店的老婆子困住了,子女都在远远的市区,爱莫能助。老头只能先通过电话确认媳妇的状况,不料竟然得知,正值旅游淡季,还有游客上山,正好被困在了旅店内。   老婆子格外惊讶道:“诶呀,可不得了,来了两个明星哩,还是都是男人!”   雪山能够让情侣许愿的传闻其实并不怎么闻名,绝大部分只在本地流传,但也正是因为小众,才使得传言变得神秘,叠加上了“灵验”的色彩,所以哪怕只靠本地的客流量,也足够老两口把店养住,这么些年什么情侣都见过,同性恋也很普遍。   能让老婆子大吃一惊的无非是这一对情侣的外貌过于出众。   情况说是安然无恙绝对是瞎话,不过也称不上紧急,老头没把老婆子的话放在心上,随口跟老婆子聊了几句安全问题,等到天光微亮,天边泛起鱼肚白,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停下,他才骑上子女给买的燃油助力车,咬牙沿着小路开到了店门口。   彼时,已经要到了那对明星情侣下山告别的时候了。   ---   “我孙女刚上小学,她奶奶就回城里帮忙看孩子了,剩我一个在这,能告诉你的不多。”老头摊手道。   “她这周日会回来,我跟她说一声你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早点。”   林疏闻言点了点头,没觉得失望,垂眸道:“好,麻烦了。”   接着,他摸出手机,按亮屏幕递过去,指着那两个相互依靠的雪人问:“您能大概分辨出这是在山上的哪个地方吗?”   “这个……我看看。”老头捧过手机,拧着眉头,眯眼仔细辨认。   大概是从画面正中心的主体上得不到什么信息,老头双击放大照片的一角,拉伸着模糊的块状像素点。这在林疏看来就是黑乎乎的边缘部分,可能是地上的某个杂物,甚至有可能是拍摄者不慎入镜的衣角。然而老头端详过后,却吐出两个字:   “树林。”   老头把手机还回去,道:“这应该是在西坡的树林附近,那里种了一片山杏。当时播种的时候不科学,树苗下得太密,死了一批,剩下的好不容易长出来也是重重叠叠的,外观看上去就是黑乎乎的一片,你们这个季节去还能看到最后一波花。”   “太晚了,明天再来吧。”   一行人站在院子里说了这么多,时间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飞速流逝,抵达时正当日暮山头,眼下已是晚风拂面,地平线处最后一抹火烧云也随着太阳余晖的消失而燃烧殆尽。   林疏愣了愣,移动了一下发麻的小腿,这才从精神上高度沉浸的迷思中抽身,发觉天色已晚。   他扭身看了眼四合院一间间紧闭的房门,轻啧一声,试着把龙奇邃拉到旁边商量:“要不咱们——”   “你住不了的,小明星。”老人打眼就看出他的意图,摇首道,“失忆了又不是退化成小孩了,怎么连自己平常的生活水平都忘了。”   林疏辩驳道:“平常不住又不代表不能住,我没那么娇气,被困在山上的时候我不就住了。”   “谁说你住了,”老头淡淡挑起一边眉毛,“我那口子专门跟我复述了,说本来给你们夫夫俩开了间房,你就脱了羽绒服,躺上去睡,结果大半夜的脖子跟后脑勺上过敏了,起了红疹子。”   “折腾着涂药闹了半宿,没法儿睡了,也不敢再给你换房间了,最后你那个前夫搬着凳子敞开外套,你坐他身上靠着,就这样迷迷瞪瞪地睡了会儿,熬到天亮了。”   老头的脊梁有些佝偻了,他挺了挺腰,分析得头头是道:“所以说,咱们不要挑战生活水平了,认清自己。”   龙奇邃认同地连连点头。   林疏:“……”   “没事,老婆子不在,就我一个人住哪都无所谓,大不了你明天早点来,有什么想问的再问,我就在这等你。”   看出了林疏的不情愿,老头出言安慰。   “小同志,茫茫人海能有第二面本身就是缘分,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经历了什么,但失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既然缘分又安排我们见面,那这个忙我肯定要帮。”   老头健步如飞,主动送他们到下车的地方:“回去吧,明天再来!记得让你朋友换套衣服哈,这家伙,穿的是挺英姿飒爽的,不知道以为孔雀开屏呢,就这样去爬山摔下来可不得了。”   龙奇邃:“……哦。”   老头也不厚此薄彼,转向林疏:“你也是,那片树林子可不近,这山上唯一有人造台阶的路是通往寺庙的,要想去树林子还得绕一会儿。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给你们指了路还得靠人脚走,就你这个小身板,一定要注意啊!”   他点了点龙奇邃:“快不行的时候就让他背你,放心,朋友也能互相背,山神在上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林疏:“……行。”   龙奇邃先他一步上去热车,再倒车掉头去国道上,林疏在安全的角落等着,老头便默不作声地跟他站在一块。   初夏已过,仲夏炎热逼人的温度悄然临近,这偏远的山坳里竟然隐隐有了蝉鸣,隔着一段距离,聒噪的噪音也被削弱美化成了静谧的伴奏。   就在这时,老头冷不丁地问:“之前那个是真不处了?还闹得这么不好?”   林疏一哂,不正面回答,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老头摸了摸下巴:“老年人嘛,迷信,盲目相信阅历,就爱给人看面相,感觉你们俩都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尤其是你前夫,小伙子挺壮实,眉骨粗,地阁饱满,虽说斜眉入鬓有阴沉之意,但没有占据夫妻宫的位置。”   他点评道:“要是放到村里,你就是嫁给大牛的小花,大牛种地,小花吃饭,再下两窝崽子,一辈子到头了。”   “……”林疏默然片刻,指了指自己,“那我呢?小花的面相是什么?”   老头似是有几分无语:“小花就是好看的意思。”   “那我看着像三心二意的人吗?跟……大牛比起来差哪了?”   老头扭过脸,正对着他,口气认真道:“我觉得像你这么俊的小伙,同时跟八个大牛结婚也很正常,跟面相无关,跟面容有关。”   “你三心二意的话,很正常,缺点就是只能跟一个结婚,其他人只能做小的;你要是一心一意呢,说明你很有道德,是个道德水平非常高的小花。”   林疏:“谢谢啊……”   老头:“不客气。”   几句话的间隙,龙奇邃调好头,十分惹眼的高地越野车亮着车尾的红灯,按了下喇叭,催促林疏早点过去。   林疏没动,回到了老头最初的问题上:“既然这样,您觉得是真是假呢?”   老头毫不迟疑:“假的。”   林疏:“……为什么?因为‘看上去很幸福’?”   “怎么就幸福了,这也太笼统了,我统共见了你们一面,我这么说你信吗?”老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遥遥指向越野车的驾驶位。   刚探出头的龙奇邃:?   “他说你前夫不好我能信吗?这孩子整个一小三得志的样!” 第41章 暴雨   林疏没怎么爬过山, 他不喜欢需要肌肉持续发力的运动。登山这种一个人一条拐杖,一节节台阶往上爬的活动,在他眼里与在教学楼攀爬别无二致。沿途的风景是没有功夫欣赏的, 光稳住酸痛发抖的小腿肚就已经很难了。   还有就是会出一身汗, 单是这一条就足以让林疏把这项活动永久拉黑。   老头话里话外暗示他,说屏保里的地方不好走,都不在正道上,叫他们明天做好准备。因此他回到凉爽舒适的酒店大床上时,理所当然地失眠了。不想打扰已经睡下的龙奇邃, 他翻来覆去地捧着手机搜“如何轻松省力地爬山”。   他那时候是怎么爬上去的,总不能是骑着沈缚,人力拉车吧?林疏自认为还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确实搜出来不少有关新手爬山的小贴士, 但林疏点进去仔细看了,那都是针对国内一些知名高海拔山峰的,用到征服雪山上完全是大炮打蚊子。   他又专心致志地搜索“登山感觉非常累该怎么办”“如何增强新手爬山的自信心”等等, 还在不少人下面留了评论。   很快弹出来一条回复:朋友,你要去什么山?新手不建议一上来就挑战高难度的。   林疏觉得回复“雪山”应该没人知道, 也有点丢人, 于是暗搓搓地运用语言的艺术, 虚心求教:横断山。我平常不怎么参加考验体力的运动,应朋友的邀请明天就得去了,物品上可能来不及准备什么, 想问问其他方面有没有注意事项。   热心网友很热心:哦,你是女生吗?   林疏打了个微笑的表情:是男生。   热心网友:呃?(问号脸)   热心网友:那不至于吧兄弟, 横断山的海拔撑死了算个中等偏下的,你要是真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没自信,选个矮一点的不就行了。   有乱入的网民旁观了他们你来我往的回复, 回复林疏道:都朋友了有话直说呗,你说你有困难,他要还拉着你去你就让他驮着你。   热心网友2:支持楼上。或者你半路把你朋友甩下,等他登顶了拍个照,再把你P上去。   热心网友3:哇塞……感觉在好几个帖子底下见过你了,竟然是个男生吗?哥们有点脆皮了吧,爬个山吓成这样。   林疏:“……”   热心网友1号一锤定音:你要不去睡吧,别吓自己了,到时候两眼一睁就是爬。熬夜小心明天半路上让120抬下来。   林疏抿着唇把自己的回复都删了,然后扔了手机睡觉。   第二天两个人整装待发,事实证明龙奇邃这个“朋友”还是很靠谱的,比林疏先一步想到了登山的需求,行李箱里专程塞了方便活动的运动裤,裤腿宽松,裤脚有伸缩绳,倘若有需要可以收紧防止因动作幅度大而滑动。   至于龙奇邃本人,出于实用而非出于求偶目的做出的穿搭,终于让林疏深刻体会到了老头的意思。难怪一开始会被误会……   林疏别过头去,嘴角抽搐,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   ---   上山的路有很多条,只有老头口中那唯一一条通往山中寺庙的人造路有一个勉强正儿八经的门脸,上边写着两个掉漆的大字“入口”。   入口底下是最为常见不过的收费亭,应该是没费可收,里边空无一人,若不是背后层峦叠嶂的山峰,真的很有种鬼片拍摄地的感觉。   老头大方地表示,可以给他们的前半段领路:“你就看我给你标的地方吧,还有标志物,切记千万别走错,一定要按我说的该拐弯就拐弯,该停就停,小心到了那没信号的地方,给你们绕晕头了。”   老头想了想,可能觉得这话有点恐吓的意思,又补充道:“不过迷路也没事,这不冷不热的温度不至于有个好歹,要是真晕头了,你们就一直往地势低的地方走就好。”   林疏把老头在手机地图上圈起来的点认真看了又看,慎重道:“好。”   “你们上山就为了找你跟你前夫去的那个地方吗?”老头努了努嘴,“来都来了,不顺便去一趟寺庙?”   雪山顶上有一座供奉山神的寺庙——一个洞穴里头摆了一尊像,不知怎得被传成了可以求姻缘的山神,就这样隔三岔五地受了祭拜,供了香火。幸好这么些年来没供出什么岔子来,不然老夫妻俩这生意保准干不下去。   林疏当然想过,沈缚在南城生活过几年,肯定是奔着这个传说带他来的,那座寺庙他们绝对去过。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比起一个固定的打卡点,显然屏保中这个特别的拍摄地更值得一探究竟。   林疏摇头:“不……起码今天先不去了。”   “挺好的,我劝你别去。”林疏一愣,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   “一见面不就说了,我们这的山神比较专情,一副面孔不能跟不同的人出现,容易被天谴。”老头高深莫测地说,“当然,当然,别激动,我不是说你,说的是你那个孔雀朋友,搞不好晴天下雨,一道雷劫就劈他身上了。”   林疏:“……”   他自认很有幽默细胞,道:“不会的,他今天没开屏。”   老头的确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腿脚利索,给两个腿长的年轻人领路竟然走在前面,负手在身后,几段路下来气定神闲。   “这座山明明不算陡,台阶居然修成这样。”龙奇邃缓下脚步,跟在林疏身后,方便时刻关注他的状态,忍不住吐槽道。   崎岖不平的阶梯是硬生生在山体上开凿的,修筑人的意思大概是“游客有个落脚点就行”,每一节的大小各不相同就算了,同一节的两侧之间甚至都能差出一个珠穆朗玛峰来。行走在上面的人为了不崴脚,不得不全神贯注走好脚下每一步。   很难想象,这已经是唯一一条“商业化”道路了。   老头走在前面,凛然道:“小伙子,这话可就不对了,通往爱情的道路哪有一番风顺的,不经历坎坷,哪能修成正果呢。你觉得路越不平,就说明你的姻缘面临的阻力越大,这就是山神的考验啊!”   龙奇邃:“……”   他咬咬牙,似乎是被映射了,还有苦说不出,沉默了下去。   而另一边,林疏早就缄口不言。他倒是想说话,然而甫一上路,每一步的大跨度连带着脚下神奇的沙砾感就让他紧急刹车,明智地开始保存体力。这样的路明显不是网友口中“闭着眼往上爬”就能挺过去的。   早知道就只说是南城内的那一截野山了。林疏后知后觉,或许闻名遐迩的横断山本体都比雪山好爬,好歹是完全商业化的山,起码道路会更通人性一点。   弯弯曲曲地绕下来,林疏已然有些气喘,紧紧闭合的齿关微微张开,胸腔急促起伏。老头瞥他一眼,叹息道:“小同志,你这身体素质可不太行啊,还没怎么样呢瞧你累的。”   “还行吧,喝点水,咱们坐下休息一会儿。”龙奇邃先一步关注到了林疏步履的凝滞,立刻从背包中抽出水杯,里面是出发前灌满的温水。   林疏依言停了停,接过瓶盖小口抿着喝,无奈道:“谢谢……我以前还没有这么容易累。”   “正常,”老头道,“毕竟你心理上还停留在好几年前呢,实际上身体早被工作拖垮了。”   林疏仰首将瓶底一饮而尽,慢条斯理地抹了把唇边的水渍,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认同。他已经逐渐察觉到,身体的异常有悖于自然的新陈代谢、年龄更替,但具体什么原因还有待进一步解释。   上山如同难度递增的小游戏,越往上越不容易。所幸在林疏第二次停下来歇息之前,老头终于开口道:“到了。”   林疏跟龙奇邃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道路另一侧茂密的灌木丛:“?”   老头走过去,没伸手,用脚拨了拨草丛根部,从两簇并蒂同生的灌木中压出一个明显的印记。他解释道:“树林子在山坡的另一面,你们从这里平移过去,一直走,差不多就能找到地方。”   语毕,老头也不禁啧声道:“要不是你问,估计我那口子都不知道你们还跑到那边去了。年轻人好奇心真重,也不怕遇到动物。”   林疏原本探头探脑的,闻言顿时后撤一步:“这山上还有野生动物?”   “当然没有,要有咋可能还随便让游客上。”老头道。   从岔开的灌木丛中遥遥望去,地面满是肆意生长的杂草,偶尔突出地面的石块,还有散漫生长的树,干枯的枝桠上刚挤出些碧绿的新叶,最粗的能有两人合抱之宽。根本没有“路”一说,每一步都是在开拓。   老头看出他们的为难,但无能为力:“你们的时间选得不对,要还是冬天,这乱七八糟的植株能少一大半,你们还好走路。”他估摸着两年前那小两口能到这么偏的地方去,也是多亏了天降大雪。   龙奇邃眉头紧皱,呈眺望状评估了一下他们预计要走的路,悄悄拉了下林疏的衣角,问他的意见:“别逞强,实在不行咱们先去寺庙看看,等回去再准备准备。”   “我不想拖了,”林疏沉静道,“夜长梦多。”他没好意思把“待久了沈缚可能会找上门”那么直白地说出口。   林疏还有心思开玩笑,活学活用:“大不了骑你身上,你驮着我。”   “……啊?啊……”   龙奇邃怔住了,面色诡异的一红,提了提后背上的旅行包,结合实际给出方案:“背着包应该没法儿背你了。”   林疏跟着愣了愣,旋即无语道:“我是——”   “但是你可以骑在我肩上,就像这样,”龙奇邃拍了拍脖颈两侧,意思是可以贡献出来放置林疏的膝盖弯,“也可以的。”   被迫旁听的老头:“……差不多得了。”   此次出行的决策者是林疏,既然他打定主意要去,旁人便没有反对的余地。长筒靴碾过一丛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林疏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薄汗,眯眼望向蜿蜒向上的山路。夏日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龙奇邃给他准备的长裤充分发挥了保护身体的作用,脚踝处接二连三地被不明种类的植株划过,倘若没有布料保护直接接触皮肤,恐怕那一块早就红肿起来。   “小心这里的碎石。”龙奇邃侧身让过一块松动的岩石,靴底踩在裸露的树根上借力。确认土块的坚实后,再反身将林疏拉上来。   这条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南城的雨季正待进行中,到了山坡的阴面,松软的腐殖土吸足了水分,每一步都会陷进去半寸深。林疏的靴筒边缘沾满了泥浆,每次抬腿都像拖着两个铅块。有段斜坡布满了风化的页岩碎片,棱角分明的石片在阳光下闪着青灰色的光,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这段路他们得相互扶持着,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处。龙奇邃站在斜侧,给林疏当能借力的拐杖。当着当着,龙奇邃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把林疏搞得不敢动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龙奇邃道:“你说这雪山的传言会不会就是这么来的——一对上山的情侣都必须挺过这一难关,翻山越岭下来什么造型都没了,人也累得腾不出精力说情话,狼狈之中还容易发生矛盾。最后能坚持下来的说明情比金坚,等出去了肯定能走到最后,坚持不下来的,就说明山神不灵了。”   “……”林疏喘了口气,淡红的嘴唇充着血,格外醒目。他晃了晃他们攥在一块的手,哼笑道,“那咱们也算是友情比金坚了。”   龙奇邃:“……”   “我就是怀疑啊,”龙奇邃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接着一步一个脚印地探路,把沈缚拎出来开涮,“他带你来这得受了多少罪,冬天虽然说没有这么多路障,但是冷啊,把你冻坏了怎么办?”   龙奇邃言语犀利:“你们这算是通过考验了吗?”   林疏顿了顿,眉尖弯着,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我失忆可能就是山神看不下去了吧。”   所以给他一个能够从当事人的身份拘泥中脱壳,站在第三人的角度上旁观发生的一切,这算……机会?一个清醒的机会,还是一个反悔的机会?   越是靠近真相,林疏越是觉得不安,仿佛黑暗洞窟中摸索着墙壁前行的人,比起无法脱身的焦急,更多的是对未知的迷茫与恐惧。他是否正前行在正确的道路上?   老头笼统地指挥他们平行移动即可,但设身处地,根本不可能一路直行,面前随时会出现歪倒的树木、冒着尖刺的草丛、嶙峋的石头群。他们绕路几次后,再想按照原来的路线走难如登天,这也是很多探险家迷失野外的主要原因。   而绕路也会无形之中增加大量额外的路程。手表上的时针推移两格之后,长袖外套沾了汗,黏黏糊糊地贴在背上。林疏抖着腿,整个人的大半重量都压在龙奇邃身上,膝盖以下像是被斩断了神经,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龙奇邃看上去比他强太多,脸不红气不喘地半拖着他,低声道:“要背吗?”   林疏舔了舔递过来的水,用勾出的液体滋润过干裂的嘴唇后才小口喝进肚,闭眼摇头:“我想歇一会……不想走了。”   “这没有能坐的地方,得再坚持一下。”   林疏:“……”   无言过后,林疏接受了这个现实,顺带也提出一个猜测:“我应该是骑着沈缚来的,他当我的四轮车。”   “很合理。”龙奇邃肃然道。   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矫正路线,尽管林疏愈发下降的体力条无形之中进一步降低了效率,但雪山毕竟不是高耸的五岳,统共就那么大点地,难走的是因为它未开发的野蛮。等耳边隐隐传来清水击石的回响时,龙奇邃紧绷的下颌终于稍稍放松:“到了。”   老头说的,听到小溪的声音,说明离树林不远了。   他抬手将汗湿的额发往后一捋,水光在发梢短暂停留后坠入眉骨。这个随意的动作让整张脸突然敞亮起来,像暴雨后掀开湿漉漉的芭蕉叶,露出底下白得晃眼的石阶。   “再不到我就得交代在这了……”林疏喃喃道。   山杏子林果然是黑压压的一片,枯黑的树体上沟壑纵横,因为不科学种植,每棵树几乎都没有留足充分的生长空间,有不少中道崩殂的枯枝败叶,剩下的即便长好了,也是枝叶相抵的拥挤。花倒是开得很粉嫩,点缀在浓黑之中,不失为一片风景。   龙奇邃摸出手机,认认真真拿着那张照片作对比,抬头低头间纳闷道:“你们是在这儿玩的,没错吧?”   林疏自动巡航了一块石头坐下,攥成拳头捶着小腿肚,以缓解肌肉的酸胀,抬手环顾四周:“应该是,在林子的西侧。”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龙奇邃挠了挠头,“还是说必须得冬天来才行?”   他实在没瞧出来这块地方跟他们一路上走过的有什么区别。   林疏也没看出来,但他不气馁,抱着膝盖淡定道:“等我有力气了,我们在周边好好找找。”   他们在周边找了好几圈,还是什么特别之处也没发现。千篇一律的绿植、野草、灌木。   龙奇邃看了眼山杏林,脚下踩了踩松软的泥土,真心实意地发问:“这正好是个坡,你们该不会是从这里滚下来的吧?”   林疏瞥他一眼:“滚完了正好去堆个雪人?”   龙奇邃逻辑自洽:“从哪里摔倒,就在哪里享受。”   林疏:“……”   “你闪开点,我研究下这个坡。”林疏道。   从山杏林出来是一块拔地而起的平台,四周有三面是跟下方的水平地面有高低差的。方才为了规避在密不透风的树林中穿梭,他们专程选择了那唯一接地的路,等于是绕过了这片小树林,直接到了它的侧边。   眼下林疏想要再爬上去。   “……行,那我先上,再拉你。”龙奇邃比划了一下,觉得可行,建议道。   “不用,我休息够了。”林疏摆手拒绝,与其说斜坡,其实也不过是坡度稍缓的土崖,他倒不至于连这样的坡度都得让人拉着。由于无人打理,坡上的土质松软,人的手掌压上去甚至能五指深陷。林疏挑眉,干脆直接把土层当成抓手,腹部发力带着全身向上运动。   “还是我拉你吧?”龙奇邃先他一步飞上坡,此时俯身伸出一只手来。   “唔,来。”林疏愣了一下,放弃了原定的下一步动作,转而向龙奇邃所在的地方移动。龙奇邃也迁就着他的高度,整个人俯身的角度更深,踩在边缘的靴底滚出一块块破碎的泥土。林疏正要提醒他注意松动的土层,太阳穴却突然刺痛起来。仿佛有人在他颅骨里钉进一根烧红的铁钉,眼前的景物顿时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那意识迷离的一瞬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林疏?”龙奇邃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林疏倏地一哆嗦,像是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下意识去抓身旁的山杏树干,掌心被粗糙的树皮蹭得生疼。耳鸣声中,他感觉自己的右腿抬了起来,长靴卡进土层缝隙——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次,肌肉记忆本该比意识更可靠。但此刻湿透的裤腿突然被什么钩住了,膝盖上方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   “林疏!!!”   千钧一发之际,龙奇邃一下将大半个身子悬空在外,狠狠拽住他的手腕!然而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土层却如雪崩般瞬间坍陷!   下坠的过程被拉得无限长。他看见龙奇邃惊愕地松开树根向他扑来,看见大面积滑落的土石在空气中荡出昏黄的波浪。后背撞上斜坡的瞬间,尖锐的疼痛从尾椎直窜上天灵盖。他本能地蜷起身子翻滚,裸露的膝盖擦过某块锋利的页岩——那感觉像是被烙铁狠狠刮过,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小腿流进靴筒。   龙奇邃连滚带爬地翻身而下,扑到林疏身边,抖着指尖率先查看他的情况:“林疏?怎么样?哪里痛?”   没有得到回应。他三下五除二将散乱在林疏前额的发丝拨到脸侧,本已经做好了林疏人事不知、暂时失去意识的准备,可等把巴掌大的脸剥出来,龙奇邃却发现林疏正茫然地睁着眼。   他一下不敢大声说话了,凑近道:“……林疏?头晕吗?能看到我吗?”   好半天,晕晕乎乎的人才有气无力道:“能……我就是,好像出现幻觉了。”   “什么幻觉?”   林疏皱起眉,视线恍惚着没有焦距,迷蒙道:“就是……我忘了……没看清。现在头疼,腿也痛。”   裤腿早已被刮破,从小腿一侧斜着延伸到大腿内部全部裸露在外,白润的肌肤上有一道深红色的伤口,正往外点点滴滴地渗着鲜血。伤口本身并不多么严重,仅停留在浅层,但放在这么一双细皮嫩肉的腿上,就是可怖的裂缝了。   龙奇邃不敢擅自移动他,只能试探着从脚踝处一寸寸往上移动:“能动吗?”   林疏缓过劲来了,淡红的唇瓣褪色成了淡粉,额头的晶莹成了刚刚淌出的冷汗,覆盖在冰白色的身体上。睫毛以一种不安的频率颤动着,眉尖微蹙,胸膛起伏着,却是摇了摇头:“骨头没事,就是腿被石头划到了。”   “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龙奇邃快让他这副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了,一刻都不敢耽误。林疏话音未落,他已经撕开急救包,动作快得扯断了固定绷带的橡皮筋。   “包里只有绷带,先止血,等下山再去医院。”   林疏想说他没有那么严重,不用这么紧张,有没有办法控制一下自己的头晕,但他实在是说不出话,眼前天旋地转地冒金星,晕眩的失重感几乎掩盖住了小腿上的刺痛。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正在移动,下巴正贴在一个人的脖颈侧,随着那个人前进的步伐摇摇晃晃。龙奇邃为了以最快的速度下山,把包裹扔在了原地,背着他全速前进。   怕林疏在赶路的过程中昏过去,龙奇邃时不时就要叫他一声:“林疏。”   “……嗯。”   林疏紧闭双眼,放松身体,努力调整呼吸。黑暗中的颠簸愈发明显,就像在大海中翻滚,随着时间流逝,受创的身体逐渐恢复,林疏的头脑也愈发清明,淹没大脑的惊涛骇浪如潮水般褪去,带走了折磨人的眩晕,却也裹挟着那些离奇出现的混乱画面离开了他。容不得丝毫挽留。   “……换个姿势,你后背好硬,我胃痛。”   龙奇邃默不作声,依言将他抱在了前面,步伐尽量放得更加平稳,内心却愈发焦灼。头疼还胃痛,不会是磕到后脑了吧。   可林疏表现出来的状态却越发清醒。他们终于回到出发时的阶梯的时候,他甚至可以面色如常地要求自己下地。   林疏重申道:“就是划到腿了,没必要去医院。”   龙奇邃暂时拗不过他,没接话,抓他抓得更紧了。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敲开了老头的旅店。   “谁——卧槽!”   老头听到动静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被林疏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得一个趔趄,紧接着就看到了他腿上被染红的绷带,一句国粹应声而出。   “这这这,怎么爬个山成这样了?!快进来处理一下,这儿离医院少说也得十里路!”   平常住人的地方应急用的医疗产品自然不会少,碘伏、棉签、绷带一应俱全。老头见多识广,开店数十年也没少见在山上摔跤的游客。把纱布一揭,人反倒冷静下来。   “不严重,没伤到里边。”   龙奇邃却不认同:“还可能有内伤,他碰到脑袋了,一直说胃疼,可能是脑震荡甚至脑出血。”   林疏为自己申辩:“我是被颠得想吐,你换了姿势后就没事了。”   “行了!想不想吐都得去医院再检查。”老头一锤定音,拧开碘伏盖,招呼龙奇邃道,“来小伙子,你按着他,先消个毒,伤口里可能有溅进去的土渣子。”   龙奇邃如善从流地一只手把住林疏的大腿,同时用膝盖顶着他的小腿,当伤口朝上。   “忍着点啊小同志,这么长一道口子,就直接给你泼了。”   林疏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就浑身一颤:“嘶——”   他知道现在不是娇气的时候,但对痛感极低的阈值还是让他本能地抽搐着,想要把自己蜷起来,却又被龙奇邃尽职尽责地撑开。   龙奇邃看着脸色快要赶上林疏的,低落道:“都怪我。”   林疏阖上眼不去看自己的伤口,听到他的话复又睁开,忍痛道:“关……关你什么事……嘶——”   “要是我在下面把你托上去,就不会摔了。”   老头抬头看了龙奇邃一眼,从他们的对话中估摸出发生了什么,问道:“你们这是去哪折腾整出来的,找到地方了没有?”   林疏不欲多说:“爬坡的时候走神了。”   他背靠在龙奇邃的怀里,垂眸看着老头利落地用崭新的绷带将伤口包裹,询问道:“您爱人大概住在市区的哪里呢?方便我们上门吗?”   他不甘心费劲心思跑来雪山一趟,只能得到这点信息。   好似明白他的想法,老头直起身,严肃道:“我那口子听说你回来了,还失忆了,二话不说就要赶回来。本来今天早上你们就能见到她,结果临了孙女生病,她就没来成。”   林疏抿了抿唇:“那我去找她。”   老头沉吟片刻,接着道:“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要不我带着你们在医院相见?”   林疏:“……”   最后哪个方案都没落实,因为雨。   下雨了。   南城夏季的雷阵雨说来就来,毫无预兆,顷刻之间泼天的雨水便伴随着雷声从天而降,灌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然而随后,老头就收到了老婆婆的电话。两口子身体一个比一个硬朗——老婆子竟然一个人叫车,从市区直奔山脚下。临到了,正好遇到大雨,需要人去接应。   林疏这个伤患显然是不良于行的,而让另一个老人冒着大雨下去,好像也不太人道。龙奇邃自告奋勇胜任了这一职务。等他们再回来时,雨势已然渐渐变小。   林疏没办法站立,被安放在床边尽量坐直了,迎接他们。   老婆婆看着与老头十分有夫妻相,也十分互补。银色的发丝水滑光亮,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发髻,深刻的皱纹走势清晰,面容温婉。匆匆放下家事踏雨而来,奔波过后裤脚竟然无一丝湿痕。   老婆婆立在门口,大概是因为知道林疏的情况,没有上前,冲他微微一笑:“你好啊,林疏,好久不见。”   她对现在的林疏是个陌生人,林疏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呐呐道:“您好。”   老头贴心地为他们省去了相互熟悉的阶段,拍了拍林疏的肩,跟他说:“机会难得,好不容易见了面就好好聊吧,等雨彻底停了马上去医院。”   说着把龙奇邃吆喝了出去,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   脚步声远去,老婆婆率先开口,关切地问:“方便告诉我,你失忆的原因吗,是……生病?”   林疏没由来的紧张起来:“应该是发高烧导致的,但我也不是很确定。”   老婆婆竟没继续追问“为什么不确定”,只了然地点了点头,眼底多了几分怜悯:“可怜的孩子。”   她摆出长辈对小辈的熟稔来,林疏反倒手足无措。他支吾着,想要进入正题:“我想——”   “——上一回跟你一起来的小伙子呢,你们怎么没一起来?你失忆了,他没有陪着你吗?”老婆婆打断他。   “……没有。”   “你们还在一起吗?”   “……还在。”   老婆婆停了下来,她显然要比另一半更加敏锐,对林疏的了解更多,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你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却舍近求远跑来向只与你有一面之缘的人求助,是发生了矛盾,你跟他无法交流,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你不相信他说的话?”   林疏为她的一针见血叹服,所幸直接道:“我没办法信任他——还有我的亲人。”   他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托盘而出,老婆婆耐心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给予回应。待到林疏将来龙去脉吐露了大概,她看向林疏的眼神已经堪称平和。平和中酝酿着沉思。   她用宽容亲和的口吻,似是开解:“可能是你的记忆中发生过很可怕的东西,他们不想让你面对。”   林疏不是没这么想过,他有自己的看法:“什么都不知道,被亲人朋友蒙在鼓里,被合起伙来欺骗,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才是最可怕的,要远远大于真相本身。”   老婆婆盯了他几秒。   逼仄的空间为之一静,就连窗外的雨声都静止了,唯有飞扬的尘土在杂乱无章地运动。   老婆婆在注视着他,同时也在思索着,安逸的十指叠交。   “如果说,我可能知道他们瞒了你什么呢?”   “你想听吗?” 第42章 真相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猛烈, 去得突然。方才劈天盖地恨不得降下滔滔洪水摧毁世界的气势顿时一收,乌云散去变得云淡风轻。   暴雨初歇,继续上路, 林疏病怏怏的样子一刻也拖不得, 龙奇邃徘徊在门口险些将地面压出脚印,等他们聊完就二话不说拉着人告辞去医院。   林疏的腿还是不太能走,他怕冷,加上受伤后身体处于脆弱的状态,被抱上车时上半身套着龙奇邃的长袖外套, 下半身破损的裤子裹了一个毛绒毯子,是老头拿给他们的,展开能有一个林疏那么长, 很厚实。   从房间出来,再到被龙奇邃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林疏都没有说话,像灵魂出窍了一般, 脸白得吓人, 嘴唇却鲜红着, 黑洞洞的眼珠,如同一副刚烧制好的陶瓷娃娃。   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龙奇邃抱着他的膝弯儿, 感觉怀里的人跟下山时相比,算上毯子的重量依旧轻了不少。   车辆启动, 越野车V8发动机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龙奇邃慎之又慎地降低车速,拐过一个路口, 战战兢兢地说道:“有新线索了吗?”   副驾驶端坐的美人安静无比。龙奇邃等了一会儿,不得不抽空瞥去一眼,以此确定林疏不是昏迷了。   他对待林疏的状态手足无措,双手紧握方向盘,尝试继续道:“是……聊得不好吗?那个老太太为难你了?”   依旧没有回应。   林疏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一切情绪,眉心微微不可察地拧着,很像是在表达抗拒。   大雨后的荒郊野岭无论是人还是车都很难走,龙奇邃将速度一降再降,导航统计的预计用时也在逐步增多。无论龙奇邃说什么,哪怕是完全与之无关的事,林疏都没有反应,静悄悄的,好似暂时丧失了五感,陷入了封闭状态。   终于在一条直行的大路上,缓慢运转的庞然巨物停了下来,轮胎摩擦湿漉漉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刹车声。   龙奇邃没办法继续放任这样的沉默持续下去,他忍无可忍地将车停在一边,极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解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俯身过去从他宽大的外套中拉出来一具软绵绵的人。   “……林疏……睁大眼,看着我,精神一点好不好。”   龙奇邃用双手捧住林疏的脸,拇指放在鼻下感受他很轻很轻的呼吸,生怕面前的人不声不响地濒临死亡。林疏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散乱的,瞳孔收缩,似乎是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可努力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倒映出来。   龙奇邃想帮他,指腹擦过泛着薄红的下眼睑,也不知是控制不住用的力气太大,还是说林疏真的变成了棉花娃娃,在方才的阴云中吸收了太多的雨水,这么一挤压,竟然从眼皮里掉出晶莹的水液,一点点从眼眶滑下。   龙奇邃愣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紧接着两股热流便真真切切地滴落在了指缝间,紧接着滑落到了尖细的下巴上,“啪嗒”滴落在座位,也在他的袖口处印下两枚深色的水印。   登时如遭雷劈,像是被泼了一千度高温的岩浆,龙奇邃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恨不得以头抢地跪下问祖宗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如同按下了开关,将出走的魂魄召回了躯壳,林疏嘴一撇,呜咽起来,本能地抓紧身旁的温暖,像只八爪鱼一般缠了上去,脸埋在颈侧,紧贴的胸腔一抽一抽的,很快衣领便湿了一片。龙奇邃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紧紧抱着他,像哄小孩一样笨拙地轻拍着安抚,同时拼命思索他到底接触到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情绪滑坡并没有持续多久,林疏哆哆嗦嗦地哭够了,脸红得均匀,覆着一层狼狈的水液,鼻音很重:“我,呜,我想喝水,好渴……”   给他喂过水的水杯就在两人座位中间的凹陷处卡着,林疏也不要龙奇邃伺候了,亲力亲为地抽出来,倒了一瓶盖就要喝。   龙奇邃像是被他流出的泪水泡坏了脑子,还没反过来劲,结结巴巴地提醒:“我喝过……”   林疏:“……”   “……那你擦擦。”   擦了,也喝了,干渴的咽喉得到了滋润。林疏好像也冷静下来,除却生理上爆哭后的抽噎,脸颊上的薄红消失,看不出一丝方才的难过。   他缓缓松开抱住龙奇邃脖颈的手,任由自己重新栽倒进副驾驶的软垫上,车内再度陷入无穷无尽的死寂当中。   林疏突然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面无表情地抛出惊雷:   “江临光死了。”   在山上,面沉如水的老人也是像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无比沉重的“真相”说出口,短短几个字,快到让人猝不及防,来不及做任何心理准备。   老人厚重温和的声音徐徐道来:“他已经去世了,是那天夜里,你亲口告诉我的。”   因为暴雪意外被困,他还因过敏无法正常入睡的那个深夜,沈缚坐在椅子上搂着他,老人便也拖着凳子坐过来,用闲聊打发时间。   “你看起来……精力很差,人也比现在要瘦得多,两条胳膊并在一起都抵不过你未婚夫的。”   老人道:“你说,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去世了,太过伤心才会这样,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噩耗,你已经慢慢走出来了。”   “所以,我猜测,这或许就是你的亲人努力遮掩的真相?谁都不希望亲口说出来,让你再一次经受痛苦,索性干脆趁你遗忘了所有,编造一个相对美好的童话?”   听完他的转述,龙奇邃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半晌才道:“那……就是这样吗……?”   费尽周折要寻找的真相,众人闪烁其词的真相,就是这样?他们的旅行可以圆满结束了?   “可是,可是你们为什么能再结婚呢?他是去世了,但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他怎么去世的?”龙奇邃不解。   林疏轻轻摇头:“不知道,我也不会跟老婆婆说那么详细。”   他们谁都心知肚明,江临光跟林疏差不多大,年纪轻轻,倘若真的去世,绝对会是意外。   还有林疏创作的画……跟江临光的死有没有联系?充满压抑低沉情绪的画作,为了抒发自己内心的悲痛似乎很有道理。   可林疏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感情甚笃的男朋友意外去世了,值得惋惜,他也的确会难过,会很难过。可是这份悲伤足够发展到“痛苦”的地步吗?能让一个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人抑郁至此?   “啊,对了……”龙奇邃倏地瞪大眼,干巴巴道,“我能看一下你的手,不,你的胳膊吗?”   林疏目露疑惑,但没说什么,顺从地将两条手臂伸了过去,任由龙奇邃握住检查。龙奇邃低下头,眼睛离光洁的手腕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似是没有发现,困惑地“嗯?”了一声。   而后他攥住林疏细瘦的手腕,从肘关节撸下来,一寸寸用力压着皮肉,整个尺骨被检巡了个遍,松开时上面满是红印。   林疏:“……你在干什么?”   龙奇邃蹙眉,喃喃道:“你从坡上摔下去的时候,我就像这样抓住了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他不确定地吐出三个字,“有东西。”   龙奇邃不信邪一般换了只手,又搓了一遍,在经过手腕内侧的皮肉时停了下来,眉头拧得几乎成了死结。   他下了定论:“有疤。”   林疏坐起来看被他遮住的地方,一头雾水:“什么疤?”   “这块皮肤仔细摸,凹凸不平,要比其他的部位更加粗糙。”   林疏眨了下眼,按照龙奇邃的指引将手指贴了上去,的确,在软得不像话的白肉中,一点点不同都能被很清晰地察觉到,青色的血管下方,有几条挨在一起的凸起。   龙奇邃问他:“是横着的,修复得很好所以看不出原貌,平常不这样去摸根本发现不了,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林疏摇头。   那就说明是在他忘掉的那段记忆中发生的了。   “这是……有人砍我吗?”   龙奇邃沉默了下,艰难道:“应该不是。”   林疏:“我知道了。”   除了自伤,好像也没有什么意外能让刀割到手小臂内侧了,从位置上与恢复的程度上看,他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自杀,而更像单纯的发泄。   他的心理问题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就是因为男朋友的意外?   “……先去医院吧,我再想想。”   “好。”   龙奇邃的心情比他轻松不到哪去,总是傻里傻气的眉眼难得沉了下来,怀着满腹疑惑,却不知能不能问,怎么问,又要问什么,纷乱的线团缠绕了满手,却揪不出一缕头绪。   只好先处理好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带林疏去医院。   去急诊做了紧急处理,清洗伤口然后上药。林疏没感觉错,他的伤口还是次要的表皮上,看着吓人,实际上都不用缝针,骨头也没有问题,最主要的还是突如其来的头晕。   听完他的陈述,专家号的医生面露难色地建议:“我们这边只能先给你约上核磁,看看脑部状态,可如果你要把头晕跟失忆挂钩,还是建议你回到最开始看病的医院进一步检查。”   林疏什么都没说,低声道谢后就让龙奇邃扶着他离开了。   “我们回去吧,回A市。”   龙奇邃给他当拐杖,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再把林疏抱起来:“回去,然后呢?”   林疏在公共场合被公主抱还是有点羞耻,他把脸埋进衣服,瓷声瓷气道:“去找他。”   去找沈缚。   沈缚……   想到这个名字,林疏就一阵无力感,倘若就这样急吼吼地跑去质问,他会说实话吗?   假如一切都如想象中的那样,沈缚全是为他好,那么他又该怎么去接受这份感情?再想办法发一次烧,把记忆烧回来?   “……”龙奇邃没马上接话,伸手下去轻轻摸了摸林疏那条伤腿,自责道,“我没照顾好你。”   “怎么还在说这种话,”林疏使劲用额头撞他的胸膛,“都说了是我头晕,没抓住才摔下来的。”   龙奇邃提到沈缚的气焰又消失了,很自卑道:“跟他在一块起码你就不会受伤了。”   在电话翘着尾巴说会照顾好的人,还是出了岔子,就算作为朋友来看也是不称职的。   林疏很无语:“怎么不会,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虐待我的……算了,不说这个了。”   回宾馆短暂休整过后,再三确认林疏的身体情况良好,他们自驾回了A市,目的是方便路上随时处理林疏的突发情况。还好两地高速通常,龙奇邃租的那辆越野车性能极佳,车体宽大,马力强劲,坐上去一路稳当得很,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林疏抱着手机都没晕车——龙奇邃推荐的离婚律师半天前就通过了他的好友。   这位经验丰富的女律师莫约四十来岁,姓魏,朋友圈一条条全是各种案例分享,似乎是专门处理涉及大量财产纠纷的离婚诉讼的人,看得林疏眼花缭乱。   龙奇邃很靠谱,给林疏推荐前就先一步介绍过他的基本情况,因此魏律师一上来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接道:您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清楚,如果您不想走诉讼程序,这边可以初步起草书面离婚协议,您看您方便具体谈谈您的要求吗?   输入框的光标闪烁,映在眼底,林疏手指悬空在屏幕上方停留许久,按下删除键,将“我再想想”,改成了“可以。”   他输入道:但我还需要另外安排时间。   魏律师似是看出他的迟疑,秒回道:好的,您有需要再跟我联系即可。   再见到沈缚之前,他还要跟季刑霄见一面,告诉他这一改变调查方向的重大消息。   难怪之前找人的进度如此缓慢,林疏苦中作乐地笑,原来是找错人了,不该找活人。   活到这念头上失忆,本就是个意外,可显然,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要经历无数次意外,有自己的,也有他人的。林疏想过他会跟江临光和平分手,或是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相信过沈缚口中他们事业上的尖锐分歧,也脑补过更加奇葩的狗血剧情。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江临光会死。   意外也好,病故也罢。死亡,如此可怕的负面词汇似乎不该出现在林疏的世界里,至少不会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出现。   他拖着伤腿,到处走动显然是不行了,勒令龙奇邃把他抱回家中后便给季刑霄发消息:   木木:在吗?   。。。:在。   林疏懒得再复述一遍他的受伤经过,翘起腿来拍了张照。明晃晃的白腿上缠着更白的绷带,就那样发了过去,并配文道:受伤了动不了,你能来我家一趟吗,有事要说,很着急。   季刑霄一下子不回复了。   过了好久才憋出三个字:马上到。   林疏丢开手机,叫了声龙奇邃的名字,用手指了指厨房门:“你去炒两个菜吧,我约了人上门谈事,顺便把饭吃了。”   他已经把龙奇邃彻底当成了为数不多的“自己人”来看,雇私家侦探帮忙找人的事情也不是秘密,没必要瞒着,干脆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碰个面,后面再发生什么更好沟通。   林疏态度自然,龙奇邃却心里有鬼,瞬间萎靡了不止一倍:“……我要给他也做上吗?他吃的跟我……一样吗?”   林疏:“?”   林疏迷惑地歪着头,没理解他想表达什么:“嗯……为什么不一样?不过你要把他当客人对待的话,也可以额外给他多放点肉。”   龙奇邃:“……”   他持续低迷着,套上新买的围裙,每一步力拔千钧,气势汹汹地推开厨房门往里走。心里有气无处释放,推门的力气大了点,金属门框撞在陶瓷瓷砖上发出的噪音就更大了。   林疏一挑眉,也会错了意:“你不愿意?不愿意就别做了,等他来了让他给我做吧。”   龙奇邃:“……”   “没,没有,我就是没注意,这个惯性……”   季刑霄采用的交通工具脚程相当快,效率相当高,以至于油刚热起来,案板上的菜切了几刀,林疏的手机一震,弹出一条消息:   。。。:到了。   紧接着门就被敲响了。   林疏下意识地撑着桌面起身,那边龙奇邃已然将围裙一解,面色凝重、横眉冷对、视死如归地从厨房平移,一把打开了门。   一个巨大的塑料袋比外面的人先一步怼到了他的脸上,袋子上印着绿色的大字:安康药房。   季刑霄:“林——嗯?”   龙奇邃同样“嗯?”了一声,懵圈道:“你是?”   林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请的私家侦探,姓季。刑霄呀,这是我的发小,好朋友,叫龙奇邃,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季刑霄定定地看了面前一身油烟味的男人几秒,忽然微妙地眯了下眼。   龙奇邃肯定不认识他,但他可是认识龙奇邃,无数张偷拍照片中,这个大高个没少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出现,显然是林疏密不可分的挚友之一。   挚友。   那个衷爱拍脸的有钱哥也是挚友,说不定就是龙奇邃呢。一想到这帮人在论坛上肆无忌惮地发言,季刑霄不禁深深皱起眉,隐藏在发丝下的目光越发暗沉。   “你好啊,这是你买的药吗,谢谢你,但是我们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定期换医院开的药就好。”   龙奇邃发现他误会了,但看着这么一堆药膏跟纱布,其实也没完全误会。   虽然但是,不足为惧。   龙奇邃微微一笑,动作丝滑地从季刑霄手中把塑料袋硬扣了下来,拿到一旁,接着让开一条路,示意季刑霄来者是客,请坐吧:“橱柜里有拖鞋。”   林疏毫不留情地催促他:“我们聊,你快去做饭吧,待会儿还得重新烧油。”   “好的,咱们还吃蒜苔炒肉吗?”   “啊?什么时候……都可以,你随便做点吧。”   林疏颇感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吃蒜苔炒肉了,但看龙奇邃一脸认真不容质疑的样子,林疏就随他去了,冲呆站在门口的季刑霄勾勾手:“快来。”   等他走过来的中途不忘客套一句:“谢谢你给我买药——你有忌口吗?”   季刑霄抬眉淡淡看了厨师一眼:“做你爱吃的就行。”   厨房门再一次合上,林疏跟季刑霄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侧,尽管对林疏的伤情很关心,但季刑霄还是很有分寸地先提了工作上的事:“我查到点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前些天就发现了,怕你没办法接受,一直没有跟你说。”   林疏并不惊讶,甚至十分平和:“是关于江临光的吗?”   “是。”   “他已经去世了?”   “……是。”   像是得到了二重印证,林疏背上紧绷的肌肉松了下来,心底说不上什么感觉,五味杂陈,轻声道:“原因呢?”   没想到,季刑霄忽然面色诡异起来,指尖相抵,有规律地相互敲击着,那是一副思索的样子。   “我查不到。”   季刑霄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进展有限:“确切来说,是从正规途径查不到,一个堂堂正正、有家人有朋友、还有钱的A国公民去世,无论他的死亡原因,肯定都会被官方登记在册,然而……”   “什么都没有,”季刑霄清晰地吐出这句话,“干净得很离奇,跟他有关的一切都被销毁了。”   方才刚刚有所起色的气氛瞬间跌入谷底,林疏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人为的。”   季刑霄比了个手势,全面道:“或者他的死牵扯良多,导致A国官方无法公开他死亡的前因后果——这种情况一般会发生在别国间谍、□□斗争之中,我认为他不具备这样的身份跟能力。”   “假设是人为,那么能够办到的人,国内应该不超过五个人。”   林疏换了个姿势,紧抿双唇,问了句废话:“他……沈缚是五分之一吗?”   季刑霄点点头。   “再给我点时间吧,小疏,”季刑霄道,“只是最表层的探索遇到了阻碍而已,我有办法解决。”   得到了近乎发誓的保证,林疏却并没有变得有所自在,他凝视着手腕上肉眼无法辨明的疤痕,淡声道:“不用了。”   “既然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人,问题的症结早已分明。我如果还要继续躲在安全地带逃避,那就是对屋子里的大象视而不见了。” 第43章 爆发   自从跟龙奇邃那个堪称乌龙的电话后, 莫约知道他们绝不是旅游那么简单,沈缚没有再打电话过来,节省了林疏很多精力。   但每天的消息是少不了的, 就算得不到回复, 也会按时提醒他吃饭喝水睡觉,都是些很没营养的内容,却发得很坚持,林疏不耐烦地屏蔽了,任由右上角的小红点数字飙升。   有时候林疏觉得, 沈缚可能早就察觉到他去了哪里,只是不愿点明罢了。   而另一边,沈家的动荡终于平息, 正如在别苑时沈缚说的,不过是一次企业的权力更迭,他早已上位多年, 有老爷子生前的倾力相助,要处理的无非是些臭鱼烂虾, 一次釜底抽薪就足以将溪流下沉积的淤泥一网打尽。   得知林疏要主动去跟沈缚见面, 龙奇邃担忧地把筷子分好, 抽出椅子坐下:“你什么准备都没有,贸然上门,他不会又……”   龙奇邃担心不无道理, 站在他的视角看,这是很熟悉的剧情, 同样是被愤怒冲昏头脑后主动送上门,还是正值感情破裂的关键期,谁都无法保证不会重蹈覆辙。   龙奇邃能想到的, 林疏也能想到,他面不改色地啜饮冒着滚烫白气的蛋花汤,垂眸道:“不会了,他不敢。”   先不论他自伤的原因,既然他有本事做出这种极端行为,那么就说明还可能有第二次。这种情况下,凭沈缚一向思虑缜密又谨慎的性格,还有对他的在意程度,肯定不会把他再置于无路可退的境地。   林疏咬着筷子头,齿间碰撞发出咯吱的声音,平静地出神:每当耐下心去思索他跟沈缚之间复杂纠缠的关系,总是绕不开一个前提,那就是他必须得承认沈缚对他的喜欢,或者说爱。如果没有这项前提,他们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这也不能完全怪到沈缚头上,毕竟是他主动出击,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思来想去,竟然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他只能从当下寻找结局。   林疏神游天外想正事,然而他的动作乃至表情太过引人误会,龙奇邃小心翼翼地端详半天,破碎地挤出一句:“……不好吃吗?”   季刑霄淡定地接话:“炒得太辣了。”   龙奇邃一愣,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有人问你吗?”   “伤患忌食辛辣,我以为是常识。”季刑霄慢吞吞道。   龙奇邃:“……”   龙奇邃被一招制敌了,将信将疑地把那盘放了青椒的菜拿远了点,把清汤寡水的菜换到了林疏面前,眼巴巴道:“我想着你爱吃就炒了,没想那么多……”   “嗯?”林疏这才回过神来,仍没有搞清发生了什么,疑惑道,“什么?我是很爱吃肝尖呀,你放远做什么。”   “他说你受伤了不能吃辣。”龙奇邃果断祸水东引。   林疏停下了去扒拉盘子的手:“医生有交代过吗?”   龙奇邃委屈:“没有啊,医生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但他说这是常识。”   然而林疏自认为最缺的就是常识,别人一拿“这是常识”堵他,林疏十有八九会相信,眼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说不记得医嘱里有过这一条,但还是了然地连连点头,去夹新的菜。   “多吃点。”季刑霄帮他夹了一筷子。   上眼药失败了,龙奇邃气得脸比大白菜还翠绿。   林疏对餐桌上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就算察觉了也不关心。他咀嚼着水灵灵的娃娃菜,宣布道:“吃完这顿饭,我回一趟跟沈缚一块儿住的那套房子。”   季刑霄还想劝他:“不再等等吗?凭你现在掌握的信息,他完全可以编出更多的谎话来蒙骗你。”   林疏淡淡道:“见招拆招吧。”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没人接他的话。   龙奇邃不试图改变他的想法:“那……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他很不情愿地加上了“们”字。   “就算比如送你到家门口,或者你们谈判的时候,我再多叫几个人在后面站着当保镖,感觉很有必要。”龙奇邃说道。   林疏嘴角抽搐:“……暂时还没有。”   季刑霄闻言诧异地看了龙奇邃一眼,开始在心理重新评估那个有钱哥到底是不是这个人。   林疏对龙奇邃的惊人之语早已习以为常:“保镖就免了,你送我一程吧,省得再找司机了。”   不想给额外的反应时间,林疏特地没有提前告诉沈缚就直接到了他失忆时醒来的房间。   简短些称呼,就是他跟沈缚的婚房。再短点,是他跟沈缚的家。   这套楼盘地理位置极佳,处在商圈中心,靠近交通枢纽,徒步就能抵达A市的江边。跟龙奇邃报出地名时,林疏才感到一丝熟悉——这正是当年他被强逼着挑选的房子,是沈家投资开发的房地产,如今早已建成,成了本市乃至全国有名的高档小区之一。   要不是他突如其来的失忆,沈缚如今的生活还真是如愿以偿了。   林疏反复品味着这四个字。   如愿以偿。   龙奇邃的车没有经过登记,就算是豪车,在小区门口也是意料之中的被卡了下来。林疏在后座降下车窗,正欲走过来询问的保安立刻原地掉头折返,道闸杆缓缓升起放行。龙奇邃握紧方向盘,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进去?”   林疏让他问烦了:“你俩见面做什么?自由搏击?”   龙奇邃一下子不说话了。   先斩后奏,林疏人脸识别进门,堂而皇之地往沙发上一坐,在茶几上垫了一个沙发垫,把那条伤腿搭在上面,才慢悠悠地打开手机给沈缚发消息,言简意赅:   木木:回家来见我,等着你。   偌大的独栋别墅居然空无一人,电闸说不定都是关着的,全靠窗外尚且明亮的自然光透过玻璃映射进来。目光所及的各处都干净规整,丝毫没有生活痕迹,要不是餐桌上放着喝了半盏的茶底,林疏简直要怀疑,在他彻底搬走之后沈缚还有没有踏足过这栋房子。   发完消息,林疏把手机丢到一边,陷在柔软无骨的靠背中难以自拔。一楼客厅的占地面积极大,从窗户投过来的那点光还要经过紫色纱帘的过滤,等到了林疏盘踞着的地方已经所剩无几。很快便随着时间推移,天光将尽而越来越暗沉。   远处沉闷的滚雷声由远及近,阴沉的乌云裹挟着厚重的雨水来势汹汹,极快地遮蔽了整座A市,细密的雨点没有任何缓冲撒下,敲击在窗口,发出接二连三的撞击声。   室内彻底黯然下去,却到不了彻底黑暗的地步。   林疏偏过头,茫然地看向屋外,他对说来就来的雨水只有两个想法,一是下雨有可能会堵车,堵车的话他还要等很久,二就是,这样的环境很适合睡觉。   林疏歪着头挣扎了许久,还是没能拗过雨声逼人睡意的魔咒,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靠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会做梦,甚至期盼着从梦里得到某种启示或者预知,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几乎是意识迷离的瞬间,他便沉沉地坠入了甜美的酣眠,一直以来紧绷的身体宛若弹簧,终于在这片黑色无边的太空中得以松懈。   冥冥之中有声音在耳边回响:   快结束了。   ……快结束吧。   忽然,黑色的空间震动起来,林疏迷蒙地掀起一点眼皮,发现有人正在摆弄他的腿,宽松的裤脚被小心捋到膝盖下方,缠绕着白色绷带的小腿肚正被人紧盯着观察。   林疏顿时清醒了,皱着眉想把腿抽回来,没成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算是被弄醒了,他的起床气先理智一步,没好气道:“不说一声就把别人的裤子弄上去看腿,你觉得自己有礼貌吗?”   沈缚破天荒地没顺着他的毛道歉,脸色异常难看:“这是怎么弄的?几天了?严重吗?”   “他就把你照顾成这样么?”   林疏再一次想摆脱牵制他脚踝的手掌,回道:“我自己不小心摔得,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疼不疼?”   “不疼,我好得很。”   气势汹汹地来质问了,却莫名其妙变成了被问话的那个,林疏有点毛了,他几次想挣脱出来都没成功,又不想开口求沈缚松手丢了面子,索性双手抱臂,把另一条自由的好腿放下来,尽量松弛地斜着,感觉气势到位了,才找回主动权道:   “你知道我去哪儿了吗?”   沈缚跟他对视两秒,缓缓摇了摇头。   林疏:“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费尽周折地合伙那么多人骗我了,也是难为你说服我爸妈。”   他想诈沈缚,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又足够冷漠,乍一看十分唬人。   沈缚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沉默下来,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连尘埃都凝固在半空。水晶吊灯的光线在他眉骨投下锋利的阴影,将那双眼睛藏进更深的黑暗里。   如同毫无凝滞地进入了一盘棋局的对弈,沈缚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一句话:“宝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沙发底座很矮,几乎紧贴着地面,林疏又是软着腰半躺着,因此沈缚哪怕半跪在地上,无需仰首也能跟他平视。   这很败坏气势,林疏腹部发力,想潇洒利落地坐起来,搭在一边的手臂便本能地向上扬起保持平衡,可有人却会错了意,主动接住他回落的手,五指扣在手腕上,粗糙的拇指压住跳动的脉搏。   林疏现在对他的手腕内侧格外敏感,立刻就要反转关节挣脱出来,可稍微一动就被人用更大的力气扣住了,纤细的桡骨不堪受力,骨缝之间发出微不可察的震动。   林疏猝不及防:“我手腕的疤是怎么回事?”   “……”   “你不说话我就默认是你划的。”   “……不是。”   “那就是我自己干的了。”林疏尽力抬高下巴,稳住声线,“我大概没了……三年多的记忆吧,这三年,我回国了,结婚了,还顺便得了个心理疾病?”   “不是说不会骗我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疏抓住了节奏点,语速渐快:“我为什么得病,严重到什么程度,最后是治好了还是没有,你在其中起到一个什么角色,这三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实话实说。”   “你去了南城吗?”沈缚面对他一迭声的质问,兀然没头没尾道,“去了雪山?”   林疏顿时一愣,他在跟人面对面言语交锋上缺乏经验,一时摸不清是否该顺着沈缚的话走,迟疑半晌:“……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沈缚掐住他脉搏的手指紧了紧,抬眸直视他,一字一顿道:“江临光,他死了。”   “……还有呢,因为什么?”   “因为意外。”   林疏冷笑出声:“你这是废话,我要听具体的,时间地点原因。”   又是沉默。   心脏似乎都被愈发凝固的气氛压缩成了一段,出现了室颤,林疏急迫地齿关打颤,拼尽全力压抑住自己想要爆发的冲动,从唇峰挤出:“快,说。”   沈缚:“我不知道。”   “……”   燃爆的怒气几欲破开颅顶,林疏猛然抽回手臂,一瞬间爆发的力量远超想象,他整个人都被可怕的惯性推得歪斜,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恼怒!   “你,”林疏吐出一个字,不可思议般气笑了,“你觉得这句话可笑吗?你不知道?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   沈缚静静地回视着他,漆黑的眼珠像是两块薄凉的冰,上面印着细碎的裂纹,纵使林疏怒火冲天,硬是不见一丝融化。   他跪着,林疏坐着。这个时候林疏能做的有很多,比如揪住沈缚的衣领狠狠甩上几个巴掌,也可以继续步步紧逼地逼问,更可以一脚踹上去,勒令沈缚滚出他的视线。   然而,这么做除了发泄积攒的情绪以外,他终究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倒会留给沈缚更多的反手余地。林疏到底不是当年十八岁的小孩子,电光火石之间,理智的弦先一步踩了刹车。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长长地吐出,仿佛瞬间拔高的气压,将即将喷薄的火山囫囵塞回了体内。   林疏同样沉默下来,漫长又迅速的思索后,他开口道:“挤牙膏谁都会,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精力。”   “沈缚,我真的没力气再跟你这样来回反复地试探了。”   他说:“如果说,这个如此神秘的真相由于种种原因,你真的无法说出口,真的不能让我知道。那么我可以成全你。”   “与其等着你再耗时耗力编一百个一千个谎言骗我,不如干脆从源头上一刀两断,这样谁都高兴。”   林疏低下头,用可以自由行动的手一左一右钳住那枚婚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了下来,总是卡住的骨节此时出乎意料地没造成任何阻碍。他当着男人的面晃了晃这枚银白色的圈,面不改色地随手一扔——   “咚”   戒指不知撞到了哪里,发出几声清脆的撞击音,而后便不见踪影。   林疏亦如卸下了某种担子般,慢慢道:“我们离婚吧,以后也别再见了。” 第44章 离婚   犹如一块巨石落地, 摔得四分五裂。当着沈缚的面扔掉一枚戒指,比任何发泄渠道都要爽快,林疏忽地吐出一口凝积在胸腔许久的浊气, 心想:   早就该这样了。   他早就该在看到结婚证, 认清现实的那晚这么做,他根本就不应该在沈缚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婚戒彻底消失在阴影中,勉强占据手掌中央那么大的东西,被人随手一扔,不掘地三尺是找不出来了。屋外突如其来的强降雨声势渐渐平息, 只剩下冰冷的寒气萦绕在窗外,似是感受到屋内的严寒更胜一筹,最终畏缩地贴着玻璃弥漫成了模糊不清的水雾。   手和腿都被牢牢桎梏着, 林疏没办法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撂下狠话后一抽衣袖潇洒退场——事实上,这个两个人手脚纠缠的姿势相当古怪, 古怪到滑稽的地步。   林疏只好动用他战无不胜的唇舌,观察着沈缚变幻莫测的神情, 不咸不淡地说:“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是我的想法不好吗?”   沈缚静静地凝视着他, 呼吸声几不可闻,像是被冻住了,唯有收紧到颤抖的下颌暴露了他, 单凭肉眼很难判断那到底是在忍气还是在忍痛。   林疏真情实意地困惑,也是真情实感地讽刺:“我记得一开始你还说什么, 你都改了,所以我才会重新接受你,跟你在一起。为此你没少忍气吞声地伪装吧?真是辛苦了。”   “可惜, 看看现在,你觉得你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吗——你改哪了?”   栓在腕骨处的手指忽然动了,从他薄软的手腕内侧缓缓向上,强硬地挤进林疏极力并拢的五指,堪称缱绻的十指相扣。   林疏刚要皱着眉反抗,沈缚便先他一步缓声道:“你会接受我,是因为我改成了你喜欢的人的样子。”   接着,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的手背一热,沈缚俯首落下轻柔的吻,才回答他第一个问题:“我不会同意离婚。”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什么?”林疏顿时怔住了,反诘的话语戛然而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我喜欢什么人?”   他脑海中只能想到三个人的名字:林宗嵛、葛秋婉,还有江临光。   一瞬间,巨大的诧异将他的关注点无限后延,林疏惊疑不定地反复确认沈缚没有突然失心疯后,没忍住从喉咙溢出一声嗤笑:“我能理解你不想面对离婚的问题,但这样转移话题的水平未免太拙劣了。”   “按你的意思,你没有逼迫我跟你结婚,是我重新喜欢上了模仿临光的你?先不说你浑身上下跟他有没有能比的地方,我已经跟你声明过很多次:我不是那种会找代替品的人。”   林疏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漏洞:“所以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何必强求?不如放彼此一马,我会让律师把离婚协议寄给你,要是怕影响太大可以不公布,总之——”   他撑着扶手想起身,又被轻而易举地抓着一屁|股跌坐回去,林疏彻底恼了:“有话就直说!自己不张嘴还要隐忍给谁看!”   沈缚放开了他,依旧半跪在那里,竟然也将自己的戒指摘了下来,夹在指尖,大了好几圈的铂金素圈反射着细微的光。   林疏瞳孔微缩——沈缚要干什么?   平平无奇的戒指向一侧倾倒,冲林疏露出隐秘的内侧:深深凹陷进去的花纹暴露在视线下——居然有字。   是一串英文。   “F…Forever Yours”——此生挚爱。   几乎是立刻,他的脑海中便蹦出了自己那副充满甜蜜愉快色调的画作,满篇令人目眩的闪粉中心,正是这么一对雕刻着英文的银色戒指,只是镶嵌物有所不同。   那应该是他跟江临光最后的订婚戒指。   意想不到的东西前后呼应起来,林疏悚然一惊,犹疑道:“你……”   沈缚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这对戒指是你定做的。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你拿出了它们,我当时非常,非常的高兴,那是你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回应我的感情。”   “从喜悦中醒来后我才意识到,它原来早就从你的手中诞生,只不过在那时它还属于另一个人。”   “从得知你跟他在一起后,我便一直在反思,研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展露出的哪些特质性格吸引了你,跟你在一起前又做了哪些事。同时对比我的不同进行调整。”   沈缚偏过头注视着雕花英文,语气似是自嘲:“或许能拿到所差无几的款式,也是你对我模仿他的肯定吧——宝宝,你的确没有把任何人当成另一份感情的寄托,是我故意展示出能博得你青睐的特质,让沉浸在伤痛中的你逐步把我当成新的平台依靠。”   林疏挺直了脊背,目光的落点在沈缚与戒指间反反复复,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一句泄愤式的嘲讽竟能引爆这么大一颗炸弹:“……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证明我们的结合是相互的,”沈缚道,“无论原因,你也喜欢我。”   林疏:“……”   “所以你还是不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一切,宁愿绕这么多弯子,使劲浑身解数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犹豫,让我一再推迟跟你分开的进度。”   “是我把你想得太过心机深沉了,其实你一开始编造的谎言就像一张纸般脆弱,后续纵使往上涂抹泥浆也无法掩盖它易碎的本质。”   林疏精致的眉眼冷若冰霜:“既然如此我就再说一次——我不可能喜欢你,沈缚。”   “当初强迫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天。”   这场牵动无数人心的面对面谈话就这样草草收尾,谈话双方都没能从中得到想要的结果。   收听转述的两个人无比感到震惊,尤其是龙奇邃,他难以理解道:“他到底想隐瞒什么?眼看着已经全面崩盘了还顾左右而言他,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而且替身就替身呗,送个戒指怎么就能证明林疏喜欢他了。”   季刑霄托着下巴,没有接话,提议道:“要不要换个切入点?比如你父母,他们知道的肯定不比沈缚少,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假如他们也不肯多说,我们再想办法。”   “那离婚的事……?”龙奇邃偏过头,小心翼翼地打探。   “先离婚。”   林疏按亮屏幕,映入眼帘的屏保是他从网上找的碧波蓝海,虽说平平无奇但也能看得过去:“不能再被他拖着了,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我都不能再忍受这种黏黏糊糊的恶心关系。”   魏律师经手案件无数,显然没少处理像他这种夫妻感情破裂后急着分开的情况,在听完他的要求后丝毫没有惊讶,特别提醒道:“考虑到让对方最快接受的目的,这种离婚协议我们拟定时在涉及共同财产时往往都会一刀切给对方,您有特别标注的吗?”   她发来一串预计要分割的财产数目,目测至少有九位数。   林疏干脆道:“没有,越快越好,最好不需要我后续参与。”   魏律师:“好的。”   隔天律师事务所便加急将一份厚重的文件送到了他的手上,林疏翻到最后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转手将协议寄回了他跟沈缚的房子,并不是不能发到公司,只是林疏还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免得徒增阻碍。   至于父母那边也是同理,林疏不想再节外生枝,某种程度上,他想要摆脱这段婚姻的欲望竟然胜过了对真相的渴求。   季刑霄问他:“但沈缚最后也没同意离婚不是吗?你怎么保证他会签字?”   林疏平静道:“谈话的时候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从协议的内容上他也能看出我的坚决,如果拒绝了,恐怕我们只能法庭相见了,他不会想跟我对簿公堂的。”   太难看了。   林疏在跟沈缚谈崩之后便干脆利落地把所有联系方式全拖进了黑名单,导致他的手机隔三岔五便能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或者短信,电话他不接,短信的内容大概都是提出再见一面、再想一想的,林疏不看不想不回,来一个拉黑一个。   人也在不同的房子里倒腾,一三五七住城南,剩下的时间住城北,避免沈缚逮到他本人。   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将近半个月,他收到了新的快递,直接寄给了龙奇邃,龙奇邃拿着转交给他的。拆开看,里面黑纸白字写着五个字“离婚协议书”。   龙奇邃拿起来左右看了看,懵了:“这是拒绝的意思吗?给你还回来了?”   “不一样,”林疏碾开侧页,快速翻阅着直到最后,“这是新的一份。”   更加厚重的文书里增添了无数密密麻麻的文字,林疏看不懂,也不想看,他径直翻到最后一页,甲乙双方的签字处,甲方的位置上,沈缚的名字正明晃晃地写在那里,乙方的位置则空缺着,等着另一方落笔。   龙奇邃没有看见,他摇了摇文件袋,“咦?”了一声,道:“好像还有东西。”他探手进去摸了摸,没摸到,于是从一侧将纸袋彻底撕开,一张规整的长方形纸条缓缓飘出,随之一同掉出的还有一枚正在闪烁着的圆圈。   纸条被林疏抽走,圆圈则被龙奇邃小心拎起:“这是……戒指?你手上的那个?我还以为你收起来了。”   林疏垂眸看向纸条,碍于空间有限,为了写下更多的字,上面的内容很简略,以至于显得文绉绉:   前一份协议内容已看,对你太过不公,于是重新令人重新拟定。戒指找到后本不想归还,但思来想去还是物归原主,希望看在与亡故的人有些许联系的份上,你不要把它扔掉。另外,既然问题已经解决,就不要在拘泥于过去,重新开启人生吧。   林疏阅读完,默默将纸条从中间对折塞进了兜里。   他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找张大点的纸写呢。 第45章 记忆   新拟定的离婚协议林疏暂时没签上, 龙奇邃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提议要先让律师经手,确定没问题后再签。   林疏感觉可有可无, 他跟沈缚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是因为钱, 但拗不过龙奇邃一再坚持,还是随他去了。   更改过的协议蕴含的信息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大,魏律师拿到后立刻委婉地表达了凭她一个人独木难支的讯息,经过林疏同意后交给了她合伙的律所共同加班加点地核对。   沈缚作为一个健康健全,脑子有心因性病变但无生理上变异的人, 对跟林疏有哪些共同财产了如指掌,一条条列得很明确,牵连范围之广泛, 出动了三个专攻不同方向的律师才梳理完。   高昂的律师费落到了实处,魏律师将原件亲手交到林疏手中,刚坐下连口咖啡都来不及喝:“总的来说, 协议可以签,没有问题。”   “沈先生提供的分割方案要详细得多, 并且涉及产权变更的地方也提供了文件证明, 所以——”   “——抱歉, 我对这方面了解实在不多——他什么时候提供证明了?”林疏抬手打断她,目露疑惑,“协议里?”   “这……”魏律师低头整理了下袖口, 似是斟酌措辞,“是这样, 说来也巧,律所其中一个合伙人跟沈先生有几分交情,检查的时候有几个地方交割不清楚, 就顺道问了一嘴……”   其实就是猝不及防地发现这么个大新闻,惊愕之余借着协议的事情打听才是主要目的吧。   林疏低头抿了口咖啡,没说话。魏律师显然知道谁都不是傻子,被轻轻晾到了一边,只能尴尬一笑,解释道:“您放心,这事儿绝对保密,就选出来的那几个律师知道。”   “他都配合了?”林疏问。   比起私事有没有被泄漏,他更在意的是沈缚居然这么顺从。   千逼万迫,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才换来不情愿的离婚协议,要是出什么岔子能多拖几天是再好不过了,他没想到沈缚非但没有冷眼旁观,还出手推了一把。   魏律师连连点头:“对——这是我们整理出的涉及的财产名单。”她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个文件夹,翻开坚硬的折页推向林疏,A4纸上从上到下罗列着一个个名称。   房子,车,股份,手表,金银珠宝还有各种眼花缭乱的奢侈品。   林疏粗略扫过一页就没兴趣了,这些他自己也有,眯着眼百无聊赖地看下一页,等着魏律师给他解说这些东西怎么分。   魏律师尽职尽责道:“纸上的这些全部归您所有。”   林疏:“……”   魏律师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权衡该不该说,最终还是开口:“不太专业的说,新协议书的内容有点像我们第一版起草的协议甲乙方互换,几乎是一边倒向您的。”   她这么说的本意是想让客户高兴一下,弥补方才的尴尬,不料看上去年纪轻轻的林先生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浓密的睫毛淡淡地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   “这就叫心虚吧,”林疏把看了一半的文件夹放下,去搅动陶瓷杯中的咖啡,头头是道,“毕竟有错在先的人总是净身出户的。”   魏律师:“……”   她早就听说过这对夫夫的大名,无论谁单拎出来都是能引起围观的人物,尤其是这位长着明星脸又有少爷般矜贵气质的乙方。   奈何名人就是名人,就算成了当事人也不是能跟她无话不谈的,这对在外人看来感情甚笃的情侣到底为什么会分开她实在无从得知。   “那如果您觉得没什么需要改的地方,就可以签字了。”   魏律师微微一笑,将仿牛皮文件袋递了过去,里头是装订好的离婚协议。她没有拆开就是出于隐私考虑,想着林疏可以带回家再签字,然而她刚松手,林疏那边就已经把厚实的文件取了出来,摆在桌上。   “可以借我一根笔吗?”   正值下午三点,坐落在街角的咖啡店门可罗雀,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穿透洒下,映在林疏骨相完美的侧脸上,投掷出勾魂摄魄的阴影。   魏律师结巴了一下,边从包里摸出笔边喃喃道:“现在就……”   “是呀,这可是千辛万苦才换来的成果,所以急迫一点。”林疏用指腹怼开笔帽,笔尖落在页末的签名处,手腕用力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大名。   他半开玩笑:“不然我怕就这么拿回去,路上再让人给我抢了。”   魏律师听不懂这是否是个夸张的玩笑,愣愣地扯了扯嘴角。   甲乙双方签字,协议生效,剩下的就是当事人自行去民政局走程序了,律师的任务也便暂且告一段落。   魏律师一口气还没呼出去,就听林疏笑道:“哦还有,什么时候去领离婚证的事还要拜托你那个合伙人朋友再帮我问问了,我把我前夫拉黑了,不方便联系。”   “很高兴跟你合作,魏律师。”   ---   季刑宵时刻关注着他们谈判的最终结果,听说沈缚愿意离婚后大吃一惊:“他怎么说的?没逼你答应什么条件吧?”   林疏窝在家里跟他打电话,散漫道:“就是写了个小纸条,说离婚可以,既然离了婚,我就别纠结过去了。”   “……这算交换吗?”季刑霄皱眉,“意思是他宁愿离婚,也不想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并且希望以此来换取你不去调查?”   “差不多是这样。”   季刑霄听完,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我没想到。”   “自从你跟我描述完他的所作所为后,我就认为他遮遮掩掩的目的是怕你们的感情破裂,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你想起来为止。但现在看来,倒是我大错特错了。”   林疏宽慰他:“说不定他还有后手呢。哎呀,你别太在乎他想什么了,正常人强行跟神经病共情是会发疯的。”   林疏不甚在意道:“况且我说要离婚也不完全是为了逼他说实话,他就算把这些年我换过多少件衣服都说出来,我还是要跟他拜拜的。”   季刑霄迟疑了一下,试探道:“那还要接着查吗?”   “查啊,”林疏惊讶挑眉,“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他越是避之不及我就越要查。”   “你的失忆呢?就这样拖着等它自愈?”   林疏道:“医生现在也摸不清楚病因,诊断都很含糊,一会儿说是神经引起的,一会儿又建议我看心理医生,除了拖着也找不到突破口。”   “这么一看,突破僵局的希望就全在你身上了呀,刑霄。”他故意拉长尾音,揶揄道。   对面猝不及防呼吸声一停,又传来椅子滚轮拉远的声音。   “喂?人呢?你去干什么了?”林疏始终理解不了季刑霄总是一惊一乍的诡异反应,搞得他调侃几句都不行。   他的呼唤仿佛按下了牵引绳的收紧装置,滚轮声由远到近地回来了,季刑霄用闷了不止一倍的声线小心翼翼道:“你现在恢复单身了吗?”   林疏想了想:“应该……不算吧,没拿到离婚证,不过快了。”   季刑霄那边顿了顿,小心伸出试探的触角:“要不要庆祝一下?我请你吃饭。”   “光听说单身派对了,怎么恢复单身也……稍等,有电话进来。”林疏哭笑不得的话停在了半空,陌生号码打进了他的手机。   还是个座机。   林疏手指在接通键上悬空半秒,按下了接听,短暂的沉静过后,一道甜美的女声响起:“请问是林疏林先生吗?”   女声的声线很官方,甚至有点故意端着,林疏皱了皱眉:“是我,请问你是?”   他以为会是什么电信诈骗或者推销服务。   不成想接下来女生便甜美的投下了一颗炸弹:“我是HHI基金的客户经理,负责您名下的基金账户管理。”   “由于系统显示您的个人情况变更,我们需要同步更新基金账户的受益人信息,以确保后续服务正常进行。您可以通过提交相关证明文件,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   女生公事公办地停了停,等待林疏的回复,然而却没有等到,她稍稍抬高声音重复道:“您好?林先生?您在听吗?”   好半天,林疏才道:“基金?我是受益人?”   女生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口气没憋住大大地“嗯?”了一声,不明所以道:“是啊,您是林疏先生吧?您还在我们的机构档案入库了呢。”   “……能问一下这个基金是做什么的吗?”   女生那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敲打声,像是在确认这个电话号码是林疏本人在用没错,迟疑道:“是华跃集团以您的个人名义设立的医疗基金,主要专注于人脑……确切地说,是脑神经损伤修复与认知功能重建方向。主要资助创伤性脑损伤、神经退行性疾病的基础研究和临床转化项目。”   “您……还好吗?”女生颇感不可思议,“您在基金名下的医疗机构还预约了定期检查,怎么会不知道呢?”   钱是公司出的,但实际经营人则是一层层的外包出去,等到了她这里已经距离核心客户很远了,不过是上班时被后台系统提醒说受益人信息发生变动,她确认后重新更改即可,至于什么地方变动了,还有更深一步的利益变动她根本接触不到。   因此她只是单纯疑惑:明明几个月前还在进行检查,怎么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问三不知了?   一来一往之间,林疏明白这个经理只是编外人员,他将手机夹在颈窝,起身打开保险柜,从夹着离婚协议的隔板下摸出那张列着共同财产的纸。那天他没有翻到最后就连同文件一块打包收了起来,既然显示他的信息变更,那么就说这个HHL基金同样是被分割的财产。   还有定期检查……   林疏指尖在纸上一行一行地向下核对,一边平稳道:“我预约了哪方面的检查呢——抱歉,我生了场病,记不太清了。”   ……HHL?全称是什么?   “啊?”女生登时慌了神,觉得自己多嘴这么一句刺探到了客户的隐私——都成为医疗基金的受益人了,怎么可能是个好端端的健全人?她磕磕巴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其实是新上任的……我慢慢说……这项基金成立以来,已与全国多家三级甲等神经专科医院及国家神经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建立了深度合作,同时投资建设了自主运营的医学中心。您、您是在那里预约了……嗯……术后神经功能评估?”   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生怕触到什么不该问的。   林疏的指尖停在一串英文名称上:「Healing Horizons Initiative」。   他读出这三个词,问道:“这是HHL基金的全称?为什么是疗愈?”   “我们同时也在做创伤后应激反应的研究,这块领域在全国都鲜少有人涉足,再加上在研究过程中不可避免会跟国外的实验室对接,综合下来就用了这个名字……我是听同事说的。”   “行,”林疏被她逗笑了,“谢谢你,方便再告诉我一下那个医疗机构的地址吗?我会亲自去改信息的。”   ---   脑科,神经疾病,术后,创伤后应激反应。   四个词加在一起几乎已经昭示出某种不为人知的,发生在林疏身上的可怕的事情。失忆前莫名其妙的头痛似乎也在冥冥中与之产生了关联,林疏调出那个已经许久没有联系的号码,拨了出去。   许海盛,他在哪里当医生呢?   俗里俗气的爱情买卖乐声悠扬,林疏抽搐着嘴角将话筒拿远了些,看了眼时间,工作日的下午三点,许海盛应该拿着手机清醒着。果然,半分钟之后音乐声一断,许海盛的声音哆哆嗦嗦地传出来:“喂、喂?小疏?”   “大海。”林疏听不出喜怒。   许海盛抽了下鼻子,自从上一回在这两口子面前展露出惊人的智商后,他便自觉颜面扫地,尤其是对林疏,眼下突然接到电话堪称战战兢兢道:“怎么啦小疏?”   “你在上班吗?”   “在,在呢。”   “在哪里上班?我想去找你。”   “啊?这……好像有点不太方便,医院人多眼杂的,我腾不出空招待你哈哈哈……”   许海盛像是毫无防备的让人抽了一巴掌,把本就七零八落的语言系统抽得零件满天飞:“呃怎么这么突然呀,是发生了什么吗,你还好吗小疏,有没有想起来点?”   看样子经此两役后,沈缚也果断放弃了这么个猪队友,什么都没告诉他。现在想想,能在微信上知道他不愿意去医院,还能在深夜上门给他输液看诊,明明在医院上班,却舍近求远带林疏去了其他医院。   还扯出什么专家有事来不了,先出片子再说……其实是专家在另一个他就诊的机构吧?   “芸江路406号……”林疏对着导航低声道,“青梧脑科学中心,是这里吗?”   许海盛如遭雷劈,顿时僵硬在原地,支支吾吾,从嗓子里挤出一连串无意义的拟声词:“……我,我我我窝窝……”   “里面好像没什么人,可以随便进吗?我在门口等你。”   过了十来分钟,许海盛穿着白大褂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大门,许久未见的熟人看上去眉眼依旧,穿着轻便的短牛仔裤,双手插兜身体向后微斜,盯着脑科学中心的牌匾发呆,小牛皮包裹的腰带在胯骨上方收紧,勾勒出极细的线条。忽略他现在身处何地,要是再来个举着相机的摄影师,简直是小清新封面拍摄现场,门口站岗的人频频向他投去视线。   许海盛憋着一口气狂奔到目的地,猛地一刹车险些把自己弄岔气,他扶着膝盖冲林疏招手:“林,林疏!”   模特收到了召唤,冲安保人员一笑,从远处慢慢踱步到他面前:“好久不见。”   林疏似笑非笑:“你没给沈缚通风报信吧。”   许海盛快当众给他跪下了:“没有没有,我不敢了,我智商不够再也不乱掺和了。”   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刚想试着旁敲侧击一下林疏是怎么找到这的,就听林疏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的工资是我发的。”   许海盛:“……”   “怪不得你说沈缚能用你的工作威胁你呢,”林疏点点头,“原来不全是玩笑。”   许海盛:“我……”   “好了,说说吧,我预约的术后神经功能检查什么时候做?”   ---   许海盛把他带到了办公室,二十平方的小地方属实算不上大,一张桌子一只凳子外加一条沙发就占得差不多了,许海盛拉开门让林疏进去,自己则跟谍战片一样,反手锁门,再将百叶窗“唰”的全部拉下,隔绝走廊的视线,他还要去拉窗帘,被林疏无奈地拦住了:“我们是要打着手电交谈吗?”   许海盛扯了扯嘴角,拉开办公桌内侧的椅子坐下,十指交握压在桌上,沉痛道:“其实你失忆之后,沈……那个谁说过病例要对你保密的,检查去别的医院做。”   林疏问:“还是‘不这么做你的工作就没了’?”   许海盛闭着眼点点头,慎之又慎地将上下嘴唇合拢。   林疏淡淡一笑:“不用担心丢工作了,现在你的老板只有我一个人。”   许海盛睁开眼:“啥,啥意思?”   “我们离婚了,协议上写着基金归我,”林疏挑眉道,“我对金融一窍不通,但这意思应该是往后由我决定给这家医疗机构拨款多少吧?”   许海盛张大嘴:“你们……啊?!”   “不是,怎么可能呢?真离婚了?沈那个谁同意了?”   林疏托着腮眨眨眼:“嗯。你们不是牢不可破的同盟吗,怎么不知道?”   “不不不,谁跟他是同盟,”许海盛忙不迭摇头,“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他说为了你好我才骗——”   当着受骗人的面承认自己的欺骗行为了,他的脸色一下青白起来,林疏见状宽慰般拍了拍他的手:“没事,现在交代还来得及。”   配上密闭狭小又昏暗的环境,两人隔着一张不大的桌子面对面,配上他们一个松弛一个紧张的表情,场面顿时肖似审讯室问话。   许海盛看了他两秒,缩了缩脖子,开口道:“你知道你前男友,就那个江什么……他……走了吗?”   “知道,他去世了,但我不清楚原因。”   许海盛咽了口口水:“我也不知道。”   林疏:“……”   “但我知道你,”许海盛话锋一转,“你在国外的时候出过一起车祸,我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但你在事故中产生了创伤性脑损伤,需要长期治疗。你最初的病例都在国外的医院,后来因为这个事你的身体状态不太稳定,再加上叔叔也生了病,你就回国了,把你的档案什么的转移到我们这边费了好大的劲。”   许海盛叹了口气:“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普通医院也不是没有脑科神经科,为什么要兴师动众的成立一个基金,建立一个机构呢。”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难治。你的TBI其实很轻,并且除此之外没有开放性损伤。住院闷半个月就能出锅,但问题在于后遗症,出院后你的后遗症随机性很强,小到失眠头痛,大到昏迷惊厥,反反复复确定不了。后来转了几个科室,确定了可能是心因性的应激反应,通俗点说,你就是被车祸吓到了,吃药也没用,只能等着慢慢好。”   “第二,就是积德行善。这应该能囊括所有爱好慈善事业的老板的共同动机,因为难治,外力难以提供帮助就只好寄托于玄学了,没钱的烧香拜佛,有钱的修寺庙,放到医学身上就是这个HHL基金了。除却掏钱研究你的病,就是希望你早点好,就是这样。”   “你的失忆或许也是高烧诱发的后遗症,”许海盛垂下眼,平缓道,“人脑里的病,再高明的医生也不敢说药到病除,何况你的情况还越来越复杂,我能理解那个谁的想法,所以才会帮他。”   “你想啊,人的记忆就跟游戏存档一样,这个档你打出来的结局不好,它就摆在那里,你越想心理越难受,久而久之就不想玩游戏了。失忆就像一键清零,直接卡着系统BUG帮你把记录删除了,你可以存新档上去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当然当然,我不是在给那个谁说好话啊,离婚是你们彼此的私事,”许海盛语毕立刻警觉地给自己找补,“就是单指失忆,之前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不敢劝,既然现在都说开了,那我想劝你,没必要再纠结于怎么样才能全都想起来了,正好离婚之后公司的事也不需要你处理了,结婚也好离婚也罢,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话里话外的暗示跟沈缚的小纸条不谋而合,林疏相信许海盛没有再跟任何人串通,正因如此才会觉得茫然,他到底在车祸中看到了什么惨烈的景象才能硬生生产生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江临光的死恐怕和这起车祸脱不开关系,已经将拼图拼到了这一步,还要接着追求可怕的细节吗?   良久,林疏轻轻抬起手腕,光洁无瑕的小臂肌肉袒露在许海盛眼前:“我的手腕上有不止一道划伤留下的疤,这也是后遗症引起的?”   许海盛闻言低头凑近了看了看,惊讶道:“什么疤?在哪呢?”   “这里,你用力摸就能摸到。”   许海盛听话地伸手按住那块皮肤,用了六分力一搓,瞬间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指腹宽的红痕,他大惊失色:“我刚划出来的不算吧!”   林疏:“……”   难为他方才还觉得许海盛涉及到专业领域有几分符合年纪的精明。   稍显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清,许海盛如愿碰到了隐藏在新长出的皮肤下略显粗糙的凸起,正色道:“抑郁症焦虑症可能会导致自残行为,但也并不局限于这两种病,跟后遗症或许没直接关系,但也有可能作为诱因出现。”   他仔细研究了半天,评价道:“应该划的时候只落下了皮外伤,没有缝针,加上后续保养得好,所以几乎没什么印子,这不能叫疤了。”   “我得过你说的病吗?”   许海盛放开手,接着十指交叉,维持他原来的姿势,诚恳道:“HHL基金建立也才两年不到,在此之前你的情况没人,哦不,就几个人了解,所以……”这还是得问你前夫。   他“所以”了半天也没所以出个所以然,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偏题,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咳,我基本上托盘而出了,能证明是自己人了不?”   林疏问道:“你想说什么?”   “诶呀,就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俩怎么会离婚的,那个谁到底怎么同意的啊。”许海盛好奇道。   “哦,很简单,就是他单方面想跟我做交换,他同意离婚,我不能再去到处问过去发生的事。”   林疏笑了一下,放松绷紧的后背,靠在椅背上:“你这算又痛击了你的前队友吗?哈哈,开玩笑的。”   许海盛脸木了:“……”   许海盛扶额:“这就是那个谁的失误了,跟我没关系。”   紧接着,林疏轻飘飘道:“我还是想知道怎么恢复记忆,你有办法吗?”   ---   从医院回家已经是月明星稀,为了跟沈缚兜圈子,他一周到头想住哪住哪,可以算是居无定所。最后跟许海盛确定治疗方案费了太多时间,一块把吃晚饭的时间耽搁了过去,许海盛说他要节食防止婴儿肥反弹,如果林疏想吃饭可以带他去最近的粥屋,这一朴实无华的提议被林疏婉言谢绝了。   他没胃口。   许海盛大体上已经将他记忆空白时发生的关键节点说了出来,关于江临光的部分虽说没有摆在明面上,然而一个有联想能力的人都能脑补出个因果关系:他会应激到这种地步,恐怕发生车祸的时候,他跟江临光在一起,事故原因且不论,但结局是一死一活,并且他只受到了头部撞击,很有可能是安全气囊弹出导致的。   再之后,就是他一边面对自己身体上的病痛,一边回国照顾父亲,两重压力之下他力不从心,甚至加重了病情,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下滑,迫切需要帮手,沈缚或许就是在这个时间趁虚而入,打开了一个他们若干年后能够再次沟通的口子。   那三幅画以此对应的时间段也就清晰明了了,只是这样想的话,第二幅《玻璃》是他内心最为压抑的时刻,那么排在最后的《雪野》则昭示他状态的回升,他的沈缚的婚姻没有强迫,反倒是婚后他被照顾得越来越好。   ……这算是冤枉沈缚了?   林疏下锅水煮了个溏心荷包蛋,又给自己热了杯鲜牛乳,盯着锅中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乳白出神。   但那个戒指是什么情况,替身理论又是从哪来的,他总不能真的把沈缚当代餐吧……   没人告诉过他牛奶配煮蛋会很腥气,林疏吃了口蛋加奶,顿时口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令人作呕。   嗯,想想也很令人反胃。   所以说,他还是想要恢复记忆。大的谜团得到了解决,可无数小问题还在留白,大的小的共同构成了林疏缺失的人生,是不能说割舍就割舍的,旁人站在第三视角绘声绘色地描述再多也无济于事。   他也是这么跟许海盛说的。   办公室里,许海盛听完他惊世骇俗的要求,严肃地提醒:“两权相害取其轻,失忆对你真的是好事,那个谁说的话你听不进去很正常,但我现在站在医生的角度跟你说:不要再想起来了。”   林疏同样认真:“大海,我都想过了。当时我年纪小,对无法预料的灾祸缺乏应变能力,所以走不出来。你说的一键清空确实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但我不想一辈子逃避下去。没有证据能证明我的失忆是永久的,与其在未来的某一天毫无心理准备地想起来,不如主动引导干预,让我真正面对,接受发生过的一切。”   “其实我也没有你们印象中的那么娇气。”林疏说完,飞快地摸了下脸。   “……唉。”   许海盛道:“目前没有‘一键恢复’记忆的方法,但可以尝试结合药物、记忆训练和心理治疗,可能会付出很久很久的时间精力,也不一定有效果……你愿意试吗?”   ---   形状完美的荷包蛋上被倒了点酱油醋,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林疏用筷子夹着吃了,仔仔细细地漱过口后再去喝他已经变得温热的牛奶。   空了一下午的胃里有了粮食,人便有了精力去做别的,林疏慢慢舔掉嘴边沾上的一圈奶胡子,接着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抹掉嘴边的残渣,最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锁手机打开通讯录,三下五除二地将同一个被他拉黑的人放出了黑名单!   木木:dd   木木:1   木木:离婚这个事可以暂缓一下了,我违约了。   木木:你可以开始高兴了。 第46章 【正文完】   要不要发出这些消息, 林疏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便开始思考。   一怒之下全平台拉黑在当时只是拒绝跟沈缚沟通的权宜之计。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之间还夹杂着无数人和事,总不能全都拜托别人隔空喊话。今天不加回来, 迟早有一天也得加。更何况, 抛开他们的误会不谈,他还有用到沈缚的地方。   林疏又回到了街角的咖啡屋,那离他现在所住的房子最近,方便又僻静。他提前了十分钟到,进去的时候沈缚已经在窗边坐着等他。一杯冒着热气的榛果拿铁和一块黑森林蛋糕切角放在空桌一侧, 而沈缚面前的浓黑咖啡已经见底。   林疏推开门,脚步不停,径直在沈缚对面坐下。满打满算一个半月没见, 不知跟最后一面是不欢而散有没有关系,他竟然感觉对面的人有那么一丝陌生。   沈缚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下颌线愈发清晰, 颧骨的轮廓在窗外的光线下投下一道浅淡的阴影。眼窝比从前深,眼下浮着淡淡的青, 像是很久没睡好。看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 沉默而疲惫。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 面面相觑,相互观察对方最近状态的环节结束,沈缚率先道:“你说的——”   “等一下, ”林疏五指并拢指尖朝上,掌心冲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知道你很想问离婚的事情,但让我先问。”   “首先前情提要,很遗憾, 你想用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为代价让我接受现实,保持失忆的计划失败了。我没有放弃了解真相,并且有人已经把你不愿意说的都说了。”   沈缚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照做。”   林疏皱眉:“欸,别插话呀,让我说完。”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是还是不是就行,不要说别的,也不能不回答,这决定了我要不要收回昨天的话。”   “我在A国出过车祸,造成了脑损伤,后遗症很多,还出现了心理问题,是不是?”   “是。”   “江临光,他在这场车祸中去世的吗?”   “……嗯。”   林疏顿了顿:“他出车祸之前,我跟他分手了吗?你说分了,还是没分。”   “……分手了。”   这倒是大大出乎林疏意料,导致他已经含到嘴边的下一个问题受到了干扰,不得不暂时停下来整理思路。眼瞅着沈缚手指微动,似乎要抓住这个空挡说什么,他迅速将小蛋糕一推,盘子在桌面摩擦出刺啦声,停在了沈缚面前:“你别说话,吃点东西。”   他厌烦道:“再跟我兜圈子咱俩就彻底完了,朋友都没得做,知道不?”   沈缚:“……”   林疏:“知道还是不知道,说呀。”   “……知道了。”   短短几息之间,林疏重新确定好方向,继续道:“分手了为什么还会在一辆车上?”他皱眉,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不,不一定是一辆车,难不成是我跟他互相撞的?”   “是同一辆,”沈缚沉声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你没有提过,我也不会主动提。事发突然,爸妈接到你朋友的电话才知道你出了车祸,我知道的就要更晚了。”   “事故报告上写着,你们是在A国高速发生的意外,后车司机因为吸食毒品产生幻觉,跟你们车发生了剐蹭,由于速度过快引发了连环车祸,这件事发生在四年前的九月十号下午,国内的主流媒体均有转报……我没有骗你。”   林疏碰了碰陶瓷杯的把手,里面的液体太烫,看上去就无法下嘴,他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好。下一个问题:一开始你编谎话骗我,是跟我爸妈商量后决定的吗?”   沈缚痛快道:“是。但是我提出要骗你的,他们只是接受了。”   林疏点点头,试着抿了口杯中的液体,抬首唇瓣上留下一点浅棕色的印。沈缚看到了,下意识从摆在桌上的纸盒中抽出一张,而后才想起他们当前的窘迫的关系,柔软的纸巾也略显窘迫的停在了手中。   林疏用余光发现他要给自己递纸,同样下意识伸手去接,还配合的说了声:“谢谢。”   结果手伸出去了,纸没来,林疏等待中顺便又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头顶缓缓浮出一个问号:“什么意思?你要用?”   沈缚:“……”   他沉默着把那张布满褶皱的餐巾纸放在一边,拿了一张新的给林疏。   “抱歉,走神了。”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林疏已经把黏在嘴巴上的液体用舌尖卷走了,无语的抹了把嘴,“不管你想什么,现在都别想,你编的瞎话让我一个失忆的人都戳破了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水平不行吗?”   几个问题你来我往的回答下来,一切尽在不言中。林疏从来都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偶尔别扭一下但不会一直别扭,有问题就沟通解决。这跟沈缚有什么话都闷着光做不说的性格截然相反。一如当年矛盾产生,他第一反应就是怒气冲冲的坐车跨城跑去质问,而沈缚却想着能抓住仅有的当下才有资格想以后请君入瓮。   又是先斩后奏的提亲,又是囚禁强迫,又是自作主张撒这种“善意的谎言”,种种行为罄竹难书,完全屏蔽了被安排的那个人的意见,看着无比强势,可每件事情的结果却全部弄巧成拙,事与愿违。   归根结底,是因为沈缚比他拥有的权力多,可心理上却始终怀着一种难言的自卑,他期待着经年累月的照顾能使得他在林疏眼里与众不同,同时也在暗中剔除着林疏身边越来越多的爱慕者,担忧他们会成为自己潜在的威胁。然而,控制欲越发增长,林疏对他的反感也水涨船高,这份焦虑便日益剧增,恶性循环下去,最终迫使他放弃与林疏在感情上平等的交流,转而滥用自己的权力。   林疏自认在感情上不算敏锐,奈何他想明白了,好像比他成熟稳重很多的沈缚还困在死胡同里,林疏不想去当这个老师引导沈缚走出来,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知道有个词叫‘善意的谎言’,我也能理解你的出发点,之前就算我误会你了,但还是那句话,你没有资格替我做决定。”   他抬抬下巴:“咱们两个算算账,还是你错的更多,跟我道歉吧。”   沈缚顺从道:“对不起。”配合的微微低头。   “嗯,离婚协议就现在我那里放着吧……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还没说完。”林疏觉得很好笑,虽然脸上并无一丝笑意,“反正该分割的都分好了,要不要去民政局办手续就看你的表现了——”   “我找上你是因为需要你:我要去试着恢复记忆,可能需要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来刺-激,你得帮我。”   “具体要做什么还得看许……医生怎么说,”林疏拖着下巴,开始慢条斯理的吃沈缚一口未动的蛋糕,“你不是还给我建立了基金吗?别辜负这个名字,让我接着去治疗吧。”   ---   一切已成定局,再去问已经发生的事就显得没有意义,沈缚没问林疏是怎么摸去HHL基金的,也没像林疏想的那样劝说他,把许海盛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而是选择了接受,甚至主动邀请林疏现在就上车去看病。   每回来见他的时候,沈缚都会亲自开车,林疏久违的坐在副驾,目光望向窗外,开口道:“忘了问,你那个替身理论是怎么回事?”   他说出“替身”这两个字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   沈缚言简意赅道:“就是字面意思。”   “……那公司里那个江铭生呢……?”   沈缚依旧简洁:“嗯。”   林疏:“……?”   “不可能,我要是还想着他就不会跟你结婚了,”林疏额角抵住窗户,没好气道,“你拿刀架我脖子上都不会。是你自己非要模仿他,然后自己脑补出来的吧。”   沈缚居然反问他:“那戒指?”   林疏:“?”   “我……反正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林疏疲倦的叹了口气,不忘再次抨击沈缚的想法,“所以说,还是要想起来,让人一口气放弃几年的记忆你想的到好,这堆烂摊子怎么办?”   “是这个意思也无所谓,你不用因此有负罪感,”沈缚目视前方,缓声道,“向受你喜欢的正常人学习也是我变好的过程。”   林疏:“.........”   “……那看来你学了几年还是没学成啊。”林疏无话可说的闭上眼。   临近下班时间他们一前一后出现在青梧脑科学中心,差点把失眠了一晚上的许海盛吓得当场猝死,眼睛险些瞪出眶:“你们这是??”   林疏被他夸张的反应吓得后退一步,挑眉道:“怎么了?不是昨天你说需要接触一些熟人让他们配合吗?还有比他更熟的人吗?”   “我那是——不是祖宗,你们到底离婚没啊?”许海盛掌握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完全是个局外人,他想过林疏会带着父母来都没想过会带着前夫来。   林疏不懂他的逻辑:“离婚就不能说话了?我们现在是关系不太好的朋友。”   许海盛:“。”   “好吧,好吧,是我擅自以为你们老死不相往来,不好意思。”   投资的老板跟前老板一块到场了,机构的负责人——许海盛的老师——头发趋近于无的外观值得所有患者信任的一位老专家亲自迎接。   老专家笑盈盈的跟林疏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小疏。”   这就是他失忆前的主治医生,许海盛虽然有自己的小小办公室,但最终能够给林疏治疗方案的还得是他的老师。   他们一行人坐进了比许海盛办公室大N倍的办公室,林疏从老专家熟稔的态度推断自己该是什么态度,笑着点点头:“您好。”   老专家摘下眼镜擦了擦,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治疗方案。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边,显然被翻看过很多次。   “其实这套方案我们三年前就制定过,只不过现在还要考虑到你失忆的情况,我们不能确定是否根治后遗症就能治好你的失忆,所以还需要补充新的治疗手段……”他用圆珠笔点了点其中一页,“目前我决定的是渐进式记忆唤醒,配合小剂量的神经修复药物。”   他看向林疏:“简单来说,你主要负责张嘴吃药,能做到吧?”   林疏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许海盛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以前给你开的药太多,你老不按医嘱吃。”   林疏:“……”   然后看向沈缚,老专家削减了笑意,放慢语速,一下子公式起来:“前不久您通知我说小疏近一段时间内没办法亲自来检查,是为什么?”   许海盛在一旁眼神乱转,林疏找上门来前后间隔的时间太短,又涉及私事,他来不及向上汇报。   沈缚不答,转而望向他,那意思是:你希望我怎么说呢?   老专家跟着他们的视线移动,活到这个岁数早就成精了,见状放下笔,平声道:“哦,不方便就算了,跟方案没有太大关系。”   他将写好的两份单子放在桌面上推过去:“看看,照着单子拿药,还是那个时间过来打针——沈先生您带着他。药物为主、心理刺-激为辅,后者就没有系统的规划了,你们每天睡前聊聊天,空闲的时候多到熟悉的地方走走,上班有困难的话也可以到公司多转转,没问题吧?”老专家耐心地解释着,眼神在林疏和沈缚之间来回扫视,试图捕捉他们的情绪反应。   沈缚不答,转而接着望向林疏,那意思是: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老专家有些困惑:“……二位这是?”   许海盛冷汗直冒,比比划划差点没给自己手指打结:“呃,他们……呃……”   林疏赶在许海盛把自己拧成麻花之前开口道:“没问题。”   沈缚跟着道:“可以。”   老专家:“……”   沿用了之前早就确定好的治疗方案,履行起来十分顺利,也很简单。药开了一小兜子,瓶瓶罐罐有胶囊有粉还有糖浆,林疏望而生畏,顿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不按要求吃。但今时不同往日,情势所迫,他把药交给了沈缚拿着。   沈缚摇身一变,变成了帮他做康复治疗的合作伙伴。他们当然还是不在一块住的,也就没办法履行老专家“睡前聊聊天”的要求,但林疏会每天固定时间去找沈缚见面,见面后的任务就是吃药,然后让沈缚提供给他熟悉的东西,或者带他去他爱去的地方转悠。   比如今天就是空了一半的烟盒,草莓味的爆珠,是比较清淡的女烟。沈缚把长方形的烟盒拿在手里点了点:“你抽烟。”   林疏认真聆听:“嗯嗯。”   “心情不好的那段时间学会的。”   “嗯嗯。”   “这是被我没收的。”   林疏:“……嗯嗯。”   沈缚将那个磨砂黑的烟盒推到他面前,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敲:“刚回国的冬天,你总在凌晨惊醒,跑到洗手间干呕。”   他掀开盒盖,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细支烟,滤嘴处都缠着一条金箔纸。“医生说是因为焦虑引起的胃轻瘫。”沈缚抽出一支,烟身在他指间转了个圈,“尼古丁能暂时缓解,所以我买了这些——焦油量只有0.3mg的定制款。”   林疏注意到烟盒内侧刻着刻度线,像是用药记录。“什么时候觉得难受了给一根。”沈缚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结果你第二天就买了条红万藏在枕头底下,不是多想抽烟,好像就是单纯不想被我管着,但这种成瘾性的东西我不能放任它在你手里,所以才会没收。”   林疏从他手里接过烟盒,左右端详了一会儿,心想怪不得他在视频里会躲到别的楼层的露台去抽,摇头道:“没印象。”   他犹豫了一下,问:“……要不我再抽一根找找感觉?”   沈缚静静地看着他。   林疏莫名心虚:“……我开玩笑的,烟味多难闻。”   像这样从沈缚这边进行的情景记忆引导还有很多,但无一例外的没什么效果,一丝一毫熟悉的感觉都没有。林疏去挨针的时候难掩沮丧,老专家扶着眼镜宽慰他:“在此之前你都吃了好几年的药了,不还是有后遗症吗?这种病就是得厚积薄发嘛,反正不影响你们两口子过日子,慢慢来吧!”   林疏:“……”   除此之外,林疏还在搜寻有关那场车祸的新闻图片。查找范围一再缩小精确,季刑霄海量的工作任务不断减轻,效率也在不断攀升,他很快汇集了关键资料,打包呈现在林疏面前。   季刑霄道:“这起连环车祸涉及近百人,事故现场的照片乃至视频很多,媒体报道主要关注点在吸毒的肇事者身上,为了消减影响保护隐私,对受害人的信息披露极少,我只能依照车牌尽量选出事发时你们所在的那辆车。”   季刑霄停了两秒,低声道:“有些照片我后期做了模糊处理,但是……你做好心理准备。”   林疏点开第一张——一辆银灰色轿车被挤压得几乎对折,车门像被巨力撕开的铁皮,扭曲地挂在框架上。挡风玻璃完全碎裂,蛛网状的裂痕中央,是一个被撞击力撞出的人形凹陷。   他指尖一颤,滑到下一张。柏油路面上,一道暗红色的拖痕从车门一直延伸到几米外,早已干涸的血迹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褐色。拍摄者显然离得很近,甚至能看清血泊里混着的玻璃渣。   还有更多不同角度拍摄的不同车辆,尽管在涉及敏感内容的地方铺着一层厚厚的马赛克,可红色的印记被糊住后反而方便了想象力的发挥。林疏的呼吸滞了一瞬,太阳穴突突直跳,反胃感猛地涌上来。   他死死盯着照片,试图在脑海中重构那一刻——巨大的撞击声,车身猛地旋转,他重重撞在弹开的气囊上,耳边是尖锐的金属变形声。然后呢?驾驶座上的江临光呢?安全带勒进肩膀,气囊却没能完全保护他,方向盘直接——   “砰!”   林疏猛地将平板扣在桌上,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喂?!林疏?!”季刑霄跟他挂着语音通话,被他那边传出的巨响惊动,连忙叫他的名字,“怎么了?没事吧?!”   林疏食指用力压住太阳穴,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一幕幕惨烈的现场,好像这样愈发尖锐的刺痛就能随着画面从他脑中褪去一半。季刑霄越发焦灼的呼唤似乎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扭曲,林疏的视野在摇晃、变形,任凭他怎么睁眼都无法摆脱中央逐渐扩大的黑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晕过去时,屏蔽一切的耳鸣终于消失,他猛然回神!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水中走过一圈般,后背的布料被冷汗浸透。   林疏发现他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浑身攒不出一点力气站起:“……我有事。”   电话那头,季刑霄已经急得要打救护车了,林疏闭着眼平复着紊乱的心跳,等稍微好一点了便抬手将桌沿上的平板拉下来,有气无力道:“你快打电话吧,我得去脑科住院……”   他被火速搬进了科学中心的护理病房,然而什么异常都没查出来。但当晚,他就开始发烧。   护士每隔半个小时进来给他量一次温度,他的体温就像野火燎原,从37℃的低烧缓慢爬升到38℃后,再过半个小时已经达到惊人的40℃!林疏整个人红得像块熟透了的番茄,大脑神经被架在炉子上烤,变成了一团软烂的浆糊,呆呆地睁着眼,直直地注视着天花板上刺目的灯。沈缚去捂他的眼,林疏便乖乖地闭上,等手拿走再睁开。   几次之后沈缚只好退而求其次将灯光调暗,他摸着林疏在枕头上蹭乱的发丝,用手背轻轻贴着他的滚烫的侧脸,轻声呢喃:“那天你也是这样。”   “如果要想起来,最好只记得我……”   病房外人来人往,没人能听得见他这一近乎叹息的低语。林疏也不能。他陷入了更为光怪陆离的世界。   ---   仿佛置身于失重的外太空,无穷无尽的漂浮过后,当视野再度亮起时,林疏发现自己正身处他跟江临光在A国的公寓。   来不及高兴,紧接着下一秒他脚下的木地板就像泥浆一般融化,林疏一脚踩空摔了下去,一屁-股重重坐到了沙发上。接打电话的声音传来,一扭头,他看到了“自己”。   “林疏”躺在沙发上看电影,碟片播放到高-潮部分,画面中的人物相互拥抱着互诉衷肠,乐曲激扬高亢。然而“林疏”却没有在看,专心致志地打电话,眉心紧拧,脸色很臭,他听见自己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自己很伟大?”   “临光,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跟事业,我不会改变我留在这里的想法,你也没必要为了我放弃去C州。你就算这么做了我也不会觉得被重视了,反而会觉得很苦恼。你明白吗?你的人生太重了,我不想你因为一时冲动做选择,若干年后再后悔。”   这就是在分手吗?因为沈缚口中的事业方向上出现分歧,他决定分道扬镳了?   在沙发上屁-股还没坐热,周遭的场景又如奶油般化开,这回林疏有了心理准备,再度从半空中掉落到不同场景。他在不同的地方打电话、发消息、收快递,全部来自江临光,依旧在分手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   好像很不顺利的样子,江临光愿意为他放弃触手可及的一切,迁就他的选择,不接受分手。但问题是林疏不愿意,他不能接受一个人为了一段普通的恋爱搭上光明的前途未来,这个人既不可能是他自己,也不能是爱慕他的人。   电话那头还在持续说着什么,想要尽力争取,但在分歧产生时,他权衡过后就已经认为这段感情没必要继续了。   像在观看不同的电影分镜,林疏的大脑中央被-插入了阻止思考的放映器,深埋其中的记忆变成了胶卷被读取。他只能旁观,却没有实感,浑浑噩噩。   剧情很快来到了尾声——林疏毕业了。美院盛大的毕业典礼上,江临光默不作声地坐在观众席,跟着漫天飞舞的彩带鼓掌、祝贺,看着戴着学士帽的林疏被朋友簇拥着拍照。一直等到人群渐渐散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红了眼眶:“小疏……”   就在“林疏”跟他对视的瞬间,处于灵魂状态的林疏顿时感觉到强大的吸引力,不容抗拒地将他推向了身上落满彩带的自己。天旋地转,他再度脚踏实地时,林疏手心满是温热的眼泪——他正在温柔地拂去江临光两颊的泪水。   俊朗的青年哭得很狼狈,握住林疏的手不放:“不分手好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分手?你不要我放弃C州的机会,那我不放弃,我可以把工作的重心慢慢转移回你身边,这样可以吗?”   “你不喜欢我了吗?小疏,我不明白,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什么都好,我们还要结婚,还要做戒指,到底为什么……”   林疏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说“你别哭了,我再想想吧”,却发不出声音。然后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都是发生过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听见自己说:“我觉得维持这样的恋爱关系有点麻烦。”   “C州离这里很远,没有直达的飞机,坐车坐船要大半天的时间,我们忙起来了也不能天天打视频。而且转移工作也不现实,先不说你还没有正式接触工作内容,那家工作室的老板主营业务不在这里,你要这么做还是会错失很多晋升机会,所以……”   林疏停顿了一下,小声叹了口气:“你就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而已,回去之后冷静下来想想吧。我正是因为想过跟你结婚才会想得这么远,倘若以后我们感情出现问题了,我不想你因‘为什么当初我要为了他放弃自己’抱憾终身,这样我也会难过。”   江临光激动地反驳:“我不会——”   “而且,”林疏补充,“我也有点累了。”   ……漫长的沉默。   许久,就在林疏以为这一段回放即将结束时,江临光颓然地松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沙哑道:“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提出一个请求:“……戒指还在你的画室,如果你不想继续了,可以把它们留给我吗?”   林疏同意了。   意料之中的场景转换没有发生,他脱下了礼服,摘干净肩头发丝间的亮片,就这样一步步带着江临光上了他的车,黑色的奔驰S-Class。   ……这辆车在那些图片里面吗?在车祸中变成什么样子了……是被压扁的那辆……还是被甩飞出护栏的那辆?   第一人称的电影不再是电影。看着自己走向一出惨剧,看着自己要见证身边人的死亡,林疏如坠冰窖,他无声地呐喊着“不要上车”,然而却没有用。他被囿困在躯壳中,拉开车门,坐在了驾驶位。   情绪起伏大的人不适合开车,所以只有林疏能开。跟刚变成前男友、险些变成未婚夫的人共处一个密闭空间,前往回收象征浓情蜜意的对戒,无论怎么故作不在意终究还是会别扭尴尬。就会想要尽可能缩短路途上花费的时间,因此林疏径直转动方向盘,拐上了快捷高速。   江临光发现了,苦涩道:“连最后跟我多待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吗?”   林疏不知道该怎么接,被甩的人心情不好很正常,他体贴地退让:“对不起。”   “……你没有错,是我一直纠缠你,”江临光低下头,自嘲道,“以后不会了。”   “以后还会再见面的,”林疏安慰他,“我们还是同行。”   车速缓缓提升,保持在一个中规中矩的水准,仪表盘的数字稳定下来,林疏的心脏却疯狂跳动,浑身冰冷。视野有限,他没办法用余光观察前后左右的车辆,也就无法预判灾祸何时发生。每一分每一秒都坐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下,等待死神的来临。   他有些悲哀地想: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你不会去C州,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突然,江临光坐直了,偏头盯着后视镜:“……离后面那辆车远一点,它在晃——”   碰!   下一秒,还在摇摆着的车眨眼间便蹿到了侧翼!瞬间爆发的惊人速度刺破空气,尾部掀起极强的气流,狠狠打在奔驰身上!   来了!   高速路上的轻微剐蹭都会被无限放大。电光火石之间,林疏想要扭头再看副驾驶位上的人一眼,可迅速弹起的白色气囊先一步占据了他的视线。可怖的失重感再一次传来,却不是因为幻觉,而是他真真切切地飞了起来,离开座位,又被安全带勒住,猛地弹了回去。   只这一下,他的后脑如同被巨石砸中,连痛苦都来不及产生便直接断了片。   意识无可奈何地被逐渐消弭,灵魂浮出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残破不堪的车辆残骸。不远处的车祸还在继续,撞击声、爆炸声、尖叫声、哭嚎声响成一片,有血喷溅在碎成蛛网的前窗玻璃上,分不清出处。他不敢去看内部的情况,生怕会见到一具破损的尸体。   林疏与泪腺保留了神经链接,手上温热的泪水变成了他自己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会痛苦,哪怕是已经预支了所有剧情的林疏都无法接受,换成真正二十三岁的他怎么能不自责呢?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就是如此惨痛的画面。   似是成心想让他切身体验这一切,接下来的画面再度切换成了上帝视角,同时按下了三倍速。林疏呆滞地看着自己被赶来的医护人员送进医院抢救,生命无忧后被孤零零地推进病房,朋友闻讯赶来哭着通知他的家属,接着便是风尘仆仆颠倒昼夜扑在他身上的林宗嵛和葛秋婉……还有一个人。   林疏瞪大眼,看着沈缚站在门边露出的半个身子。他没有进来,挂着同样的疲惫,视线越过围在床边的林父林母,落在抱着纱布的人的脸上。   从这个时候沈缚就在了?他是跟过来的还是和爸妈一起来的……   冥冥之中似有所感,沈缚忽然抬眸,跟虚空中的林疏对上了眼。   漩涡状的空间再度扭曲,将林疏吞噬进去,消失得一干二净。   跨越时空,四年前的沈缚疑惑地收回目光,抬步走进了病房。最近一班的飞机票早就售空,沈缚的反应竟然是最快的,第一时间动用关系让他们顺利抵达,第一时间看见儿子。   葛秋婉哭了一路,早已肝肠寸断,此时什么都顾不上,林宗嵛尚且能稳住身体,揽着妻子瘫软的身体,让她靠着自己,复杂的看了沈缚一眼,终究没说什么,默许了他的靠近。   沈缚轻声道:“小疏的情况很不稳定,我有朋友投资了这里最好的医院,待会儿就会给他办转院。”   葛秋婉抹着红肿的眼连忙道:“好好好!小缚这次真的谢谢你……”   “应该的,”沈缚轻轻弯了下嘴角,“我可以每天都来看他么?”   ---   另一边,林疏从漫长的黑暗中再次落地,他睁开眼,目之所及皆是熟悉的天花板。林疏悚然一惊,以为自己回到了失忆那天。然而接着,他发现他还是动不了。   一刻钟,两刻钟,他还是一动不动。倘若不是知道自己没有睁着眼睡觉的习惯,林疏简直要怀疑自己睡着了。   接着,门被推开,高大的男人赤着半身坐在床沿,不由分说地托着他的背将他捞起靠在床头:“宝宝,该喝药了。”   林疏想看看是什么药,但做不到,他只能看见沈缚端着玻璃杯的手,那上面空空如也,还没有戒指。   他终于动了,拒绝道:“……不想吃,吃这个脑子会变笨。”   沈缚像是对他的抗拒司空见惯:“吃了就不会难过了。”   他不吭声了,紧闭着嘴躲喂到他唇边的杯子。沈缚试着像给猫喂药那样强行挤开他的两腮,但又不敢用力,折腾了半天也没喂进去。   “那喝点水,要凉了。”沈缚把胶囊放在远处。   林疏勉强喝了三分之一就喝不下去了,他喘了口气:“……爸今天检查结果怎么样?”   “挺好的。他说想你了。”   “……”   “周末我带你回家吧?”   “……不。”   他侧卧了回去,枕着手臂,这个视角正冲着手腕内侧。林疏一哆嗦——几道结痂的伤口横陈在肌肤上,像瓷器上的瑕疵,冷冷地对着他。   那样抽离出去看电影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灵魂被封印的禁锢感日渐式微,林疏逐渐发现他越来越能掌握这具身体的主动权,或者说,越来越和它交融。   他正在经历后遗症最为严重的时期。车祸后压抑的心情被反反复复的惊厥晕眩搅弄得更为崩溃,大部分时间萎靡不振,食欲减退,吃着饭都能睡过去。偶尔会突如其来的焦躁不安,心跳加速,还会出现幻觉。他手腕上的疤就是想要保持清醒时留下的。   他不想让他在意的人看见他这副样子,父母不想,至于朋友,林疏在某次情绪反扑时将通讯录挨个剔除了个干净。   沈缚从国外就开始衣不解带地照顾昏迷的他,到国内静静离开。然而林宗嵛身体查出毛病,恰好撞上林疏身体每况愈下的关键时期,他自顾不暇,父母还需要人照顾,分身乏术之际沈缚又一次及时出现,任劳任怨地承担起女婿的责任。   林疏没力气,也没办法拒绝沈缚悄然靠近的好意,他确实太需要人帮忙了,权当沈缚是在为过去赎罪。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关系竟然又回到了小时候管理与被管理、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因为生病,林疏甚至比小时候更折磨人,眼泪和愤怒都变得难以预测。   只不过这种关系放在两个成年人身上显然无法保持少年时期的纯洁。林疏从抽烟开始追求短暂的感官刺-激,沈缚不让他用刀尖划破皮肤,他就命令沈缚在床上把他用坏,用到他彻底精疲力尽地晕过去,连一丝移动指尖的力气都攒不出来为止。为了达成目的,他还会磕磕绊绊地做对比。   后期他甚至在这种事上上了瘾,常常不分时间、场合地推开书房门,把正在工作的电脑扣上盖子推到一边,也不管身子底下垫的文件有多么重要,不管不顾地抻开身体,像一匹不驯的小马,冒失地要求与之体型相差甚远的人骑上来。   完全无序混乱的生活竟然持续了一年之久。沈缚在对付他上展现出非同一般的耐心和细心,所有工作都搬回了家里,药也研究出了吞咽再灌的方法,医生上门看病,搂着他按在阳台晒太阳,抓住他难能可贵的清醒期让他接着创作。   《雪野》就是来自他持续实现最长的一次稳定期。   同样也是那年冬天,林疏答应了沈缚旁敲侧击的求婚。为了表示诚意,他主动定制了一对戒指,光洁透亮的素圈,不引人注目的存在着,只有摘下来才能看到,戴在手上的人才能刚接到内圈的爱。反复思索后,他还是选用了那串他最熟悉的英文:Forever Yours。   单从字面意思来讲,林疏觉得很符合沈缚控制狂的心理,虽然这种欲望在他身上无法实现,但既然是婚戒,象征意义上满足一下也未尝不可。   当然,最后收到成品的人虽然立刻戴在了手上,但好像没有特别开心,那就是后话了。   林疏渡过这个冬天,又渡过了两个四季。他的病情尽管偶有反复,但生理上的不适已经不会影响他的心情。他有余力重新在国内实现自己的梦想,沈缚尽可能地提供外力上的帮助,让林疏能平顺地渡过跨国后适应不同社会的时期。   于此同时,林疏也在拓展其他领域的知识,好充分利用起结婚时所接受的股份,边学习边实干,很快就成为了公司新晋最受欢迎的领导。   每逢忌日,林疏都会请假到墓园。他在那里买了一块地当作空坟,放上一束精心搭配的花,默默蹲上半天再悄然离开。   斯人已去,他只能做到怀念。   时间一点一点地向后推演,林疏重新经历着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早饭、中饭、晚饭,日子再平常不过地继续着。林疏也在等待着,等待着即是一切开始,也是一切结束的那天来临。   终于,平凡的一天傍晚,他无端发起了烧,温度由低到高地飞涨,吃药不管用,输液也只能暂时起效。   就在沈缚决定将他搬到医院的深夜,林疏缓缓睁开了眼——看到了昏暗的灯光,还有同样看着他的沈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