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不要太好看》作者:猫火虎   简介:   【年下漂亮美人受×集团掌权人心狠手辣攻】   受万人迷属性拉满*年上差八岁*攻对受箭头极粗*超强掌控欲   -   方时勉骑着小电驴遇到连环车祸现场。   无人的环山公路,他从即将爆炸的迈巴赫里拉出一个人。   面容冷峻的男人满身是血。   方时勉来不及犹豫,带着人就开始逃命。   在落日的余晖彻底散尽时,车辆爆发出剧烈的声响,热浪裹挟着碎片袭来。   小电驴被炸坏了。   保命的头盔也给了人家。   可男人依旧昏迷不醒,看起来活不了了。   方时勉跌跌撞撞跑了一大截路去把救护车引上来,救完人后什么也没留下。   跑掉了。   直到不久后,他被那些魁梧的黑衣保镖带到病房。   看到高大英俊的集团总裁坐在病床上平静翻看文件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救了一条人命。   *   小剧场   方时勉顺利拿到驾照之后,打发走了司机,自己开车去接霍仲山下班。   到了恒世集团大厦,前台却说霍仲山在开会,没有预约的话可以去休息室等待。   方时勉去休息室等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点饿,想着霍仲山开会一般都要很长时间,干脆出去找点吃的先垫垫。   在大厦附近的特色美食城里,方时勉乐颠颠地买了一大堆喜欢的小吃往回走。   菠萝汉堡还没吃完,就看到霍仲山带着人从大厦里走出来,男人沉着脸,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方时勉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不健康食品,转身刚走出去几步就被抓住。   “还有其他事?”西装革履的集团总裁平静地接过方时勉手里的零食。   “下次过来直接坐电梯上来,去我办公室等。”   在集团员工的注视下,霍仲山理所当然的把余下的事情吩咐给身旁的下属,提着五颜六色的包装袋,与方时勉一同上车回家。   -   敲重点:   *受会成长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会变得很好   *双洁,攻受身心都只有彼此,   *攻带点属性,掌控欲极强又善于伪装(他们家兄弟三个都是疯子)   *【会出现大量修罗场,受是真万人迷属性】   *【攻是爹系,假绅士,实际上阴暗爬行想搞强制】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励志 万人迷   主角视角:方时勉 霍仲山   配角:霍峻 霍岳 秦柳 祝泽 徐龙 赵佑   其它:万人迷,上位者低头,修罗场   一句话简介:大佬们的眼神很不对劲   立意: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第1章   “8栋1304又跳闸了,那个总闸就是有问题,都说过多少次了,你们物业到底管不管事……”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电话猝然被挂断。   方时勉疲惫地揉了下眼睛,放下漏着杂音的座机电话,抬手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把信息发到工作群里。   封闭的监控室里,数台机器运作发出的噪音中夹杂着时有时无的鼾声。   方时勉稍微往后靠在椅子上,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刚刚发送出去的消息,直到看见工作群里有人发了收到之后,他才缓慢将目光从面前的显示器上挪开。   鼾声越来越响,方时勉喉咙发痒,捂着嘴短促地咳了几声之后,才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起身接水的间隙,抬眸无意间扫到另一台显示器电梯监控分屏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时勉动作稍微停顿,盯着监控再次确认,转头朝那堆嗡嗡作响的消防控制器里喊了一声,“龙哥,杨经理下来了。”   原本愈发激烈的鼾声被打断一刹,登时悄无声息,几秒过后,机器里隐隐约约传来几句带着倦意的骂声,方时勉推开椅子朝旁边走了两步,把保温杯放到一个大的铁皮柜子里。   随着密码解锁的声音,监控室最外面的门被打开,方时勉站回椅子旁边,顺手把桌面上的本子收到一边。   “柯先生放心,我们前段时间专门更新了设备,都是高清监控,保准能看到是谁干的。”   穿着深色物业制服的经理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带进监控室,两人身后跟着几位秩序部的保安,那年轻人的神情带着几分严肃,对经理的话几乎没有回应。   经理看见只有方时勉一个人站在那里,身上套着实习马甲,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问什么,只道:“快去调一下186车位的监控,从昨晚凌晨1点开始看。”   话音刚落,外面就又走进来两个穿着物业管理层制服的人,杨经理往后看了一眼,神情变得更加急切,他瞪了眼方时勉,不耐烦地连声催促,“快啊,还愣着干嘛。”   平时少有外人进入的监控室这会儿变得拥挤起来,原本就不流通的空气此刻更是浑浊,没有说话的声音,视线都集中在方时勉身上。   方时勉手心冒汗,身上有点僵硬,原本只是有点昏沉的大脑此刻就像是搅进水泥里,带着一种令他恐惧的眩晕和失控感。   他转过身,握住鼠标,点出来的几个地下车库监控画面都是其他车位的。   在他快速切换画面的同时,另外两个领导也走到他的身后,杨经理的面容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这小孩才刚来不久……”杨经理带着僵硬的笑容面向身旁聪明着的两位领导,眼神却飘忽不定,最后极轻地落在那位年轻人身上。   终于,地面标有186号码的停车位出现在屏幕里,上面停放的黑车挡风玻璃碎了一地。   镜头拉进一些,是辆奔驰。   方时勉低垂着脑袋,鬓角被汗湿润,只见他半张脸都压进了衣领里,按在鼠标上那只手在显示屏光线的照射下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白。   他调好日期,从凌晨看起,点了四倍数播放。   这时车位上停着的那辆黑车还是完好的,方时勉被经理挤开,那年轻人上前一步,经理急忙把座椅推过去。   “不用。”明柯没坐。   经理悻悻地低头看了一眼磨损严重的旧椅子,默不作声地将它推开,推到方时勉旁边。   没过几分钟,监控画面中走来几个明显带着醉意的青年。   方时勉上前两步把倍数调好,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只见五六个人摇摇晃晃地靠近那辆黑色奔驰,不知道走在最前面的人说了句什么,那几个人忽然就停下脚步,把目光投向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男人,只见那人双手都揣在兜里,背对着监控。   紧接着那几人像是得到了指令,对着奔驰引擎盖又踢又砸。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两分钟,又在深夜的地下室,刚好错开了巡查的保安。   穿白色羽绒服的男人就安静地站着那里看,等到那群人嬉笑打闹着从车上下来,那男人才抬起头左右张望,在被那几个醉汉兴高采烈地搭住肩膀时,他亲昵地倚靠在其中一个人身上,目光正好看向监控。   并不算特别清晰的画质也挡不住那略显张狂的面容。   方时勉把画面定格在这瞬间。   经理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恶狠狠地扫了一眼站在最后面色苍白的秩序领班,转头用一种及其恭敬地语气问,“柯先生,您看需要报警吗?”   在看清楚那人的面庞以及那略带挑衅的目光后,明柯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皱着眉头,思考片刻后说不用,随即向后面走了几步,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个电话。   “霍总,砸车的是……”   站在一旁的两位管理闻言面面相觑,神情变得更加紧张,着急忙慌地跟着明柯往监控室外面走,“柯先生……柯先生!”   方时勉见人都走光了,松了口气,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午饭时间还有半小时。   一旁不断发出噪音的机器里传来响动,身后绝缘地板传来沉闷规律的脚步声,并且越靠越近。   “诶?老杨他们走了?”徐龙扯着件厚外套走出来,瞅了方时勉一眼,低下头边穿边问,“脸怎么那么红,生病啦?”   “没有。”方时勉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对着徐龙的方向摇摇头,缓缓道:“经理他们一会儿还要过来。”   他放下水杯,看徐龙还在低着头扯衣服的拉链。   徐龙身材魁梧,很高也很胖,脸圆肚皮也圆,把深色的制服外套绷得很紧。   见他半天也没搞好,方时勉正弯下腰打算帮徐龙把拉链里卡住的布料扯出来,监控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方时勉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回来,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向大门那边。   这是方时勉第一次看到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经理们露出如此谄媚的笑容和姿态,那身用以区分阶级的定制浅灰制服此刻终于融入服务行业,与他们的主人一同佝偻,卑躬屈膝。   徐龙拉不上拉链,索性把衣服一敞,皱眉看着那边,压着哼道:“不知道哪路神仙来咱监控室显神威了。”   方时勉没吭声,不着痕迹地往徐龙身边靠了一点,暗自收敛了视线,心中默默开始琢磨今天中午是吃食堂还是上外头吃面。   外头物业经理们又迎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那位柯先生引着那人往里头走,方时勉垂着头,却莫名感觉到一道视线,下意识地把脸埋地更低。   因为有徐龙在,方时勉心安理得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站在人群边缘,最不起眼的位置,徐龙站在前面应付杨经理的问话。   在那人重新看过一遍监控录像之后,监控室的氛围明显就低了许多,起先还有一点不明显的杂音,此刻完全寂静下来,机器的轰鸣像是重复扎在耳膜上的利刺。   这架势多半赶不上食堂放饭了,方时勉看了眼时间,关掉手机,庆幸今天是周三。   “祝总……报警吗?”其中一个经理开口,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位恒世集团副总在看了监控之后脸色会变得这么差。   姓祝么,这个姓氏倒还少见,方时勉对着脚下绝缘地板上的黑色划痕有些出神。   短暂窒息般的沉默过后,那人开口,语气倒是温和下去,“视频拷贝一份发给我,其他不用管。”   在场众人皆松了口气,恒世集团这些年迅猛发展,各个领域成果斐然,其中有关芯片智能、生物医疗等方面更是隐有垄断之势,这种庞然大物,好容易有个集团高层结交机会,谁不争相巴结讨好。   徐龙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蠢到去问经理私人拷贝监控视频合不合规矩,他上前去,三两下把视频拷贝好,直接拿了个空U盘储存好递给他。   方时勉从混乱的思绪里回神,又隐约察觉到那道视线,下意识以为是徐龙在找他,于是抬头往徐龙那个方向看过去。   却意外的与另外一道视线相撞。   不是徐龙在看他。   直到这时方时勉才终于看清楚那位最后被迎进来的,祝总的面容。   温润英俊,即使面上还带有些许烦闷,但眉眼中依旧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温柔,平和稳定,一如从前。   待看清对方之后,两人均是一愣。   “小勉?”祝泽尾音抬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在场的几位经理都有点反应不过来,那位刚才还低气压显得高不可攀的祝总,居然会认识他们这里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监控实习生。   看起来交情还不浅的样子。   站在祝泽身旁的明柯则是神情微动,面色如常地打量了一眼方时勉,又快速扫了眼祝泽,随后将目光移至身侧的监控显示器。   杨经理惊疑不定地望向方时勉,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准这情况。   方时勉轻微颤了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祝泽。 第2章   “祝,”方时勉停滞一瞬,藏在领口的半边脸稍微抬起来,声音压得低,略微含混,“祝总。”   此话一出,刚才还有所缓和的氛围再次降至冰点,祝泽眼中原本的激动逐渐褪去,眉头稍皱,指尖在那U盘边缘上轻轻按了按。   见此情形,徐龙硕大的身躯往祝泽面前一挡,正好遮住人群后面的方时勉,圆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倒是不讨人厌,只是他正准备说话时,又一把被身侧的杨经理拉过去。   想来也是不容易,徐龙那体型,杨经理双手拉着他,咬牙切齿满脸涨红,气都没喘匀,汗珠从鬓角滚落,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祝泽这时收拾好情绪,依旧带着温柔笑意看向方时勉,声音中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我们小勉长大了,连哥哥都不愿意叫一声了。”   这语气倒是亲昵得很,徐龙挑眉仰头,把刚才想说的话暂时压下去,十分不耐烦地挥开了杨经理扯住他袖子的手,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监控室桌面的几个显示器背后是一整面的监控墙,最中间最大的显示屏在按照程序轮流放映实时监控,光线时明时暗。   一些零散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快速略过,方时勉此时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也雾蒙蒙的,心跳声逐渐地大过了机器轰鸣。   “祝哥。”方时勉对着祝泽轻轻地笑了笑,又慢吞吞地把头垂下去,隐去眼中的混乱情绪,“好久不见了。”   杨经理看祝泽神色明显好转,立即陪笑两声道:“您看这事搞得,原来时勉认识祝总啊,看这孩子,平时又腼腆……”   方时勉垂眸,一时之间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祝泽。   思虑之间,视线之中就多出来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先是在他脸颊上停留,紧接着就是额头上的一阵冰凉,方时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   “这里有没有温度计?”祝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方时勉被一股非常陌生的香气包裹,有些不适应。   经理手忙脚乱的开始寻找,徐龙也转身去柜子里面翻找,之前有一段时间流感严重,每次交接班都会测体温,不可能没有。   方时勉这时才迟钝的反应过来,朝徐龙的方向走过去,闷声道:“我知道在哪里。”说着便打开铁皮柜的第三层抽屉,拿出那把温度枪对着自己手掌测了一下,上面亮起红色的温度显示。   亮起来之后,方时勉才把温度枪递给祝泽,像是搞不清楚状况那样对着祝泽笑了笑,“还有电。”   祝泽接过去,把方时勉拉到身边,对着他额头扫了一下,看到温度,表情沉了下去。   “39°,小勉,你在生病。”   方时勉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杨经理轻轻推到祝泽面前,半是关心半是埋怨:“你这孩子,发着高烧怎么都不知道请假去看病,要是拖坏了怎么了得,快去吧,今天就不用过来了,我叫秩序那边派人过来顶你的岗,这边就不用担心了啊。”   徐龙浓眉一挑,“也叫人把我的岗顶了,我带勉勉去医院。”   杨经理都不理徐龙,只笑着看祝泽,“时勉这孩子要不就麻烦祝总送一程吧,就是不知道祝总有没有时间?”   方时勉对着杨经理摇头,“不”字还没发出声音就被祝泽不容拒绝地揽到身边。   杨经理把视线移开,只当没看见。   方时勉不会和人起争执,也不可能当着同事领导大吵大闹,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于是便肆无忌惮。   只有徐龙数次想说话,都被另外两位经理带来的保安拦到后面去,方时勉隐约听到一句脏话,又被身旁经理说话的声音掩盖下去。   祝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徐龙,才看向杨经理,轻点了下头,留了张名片给他,“以后时勉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联系。”   杨经理受宠若惊的接过,目光从两人身上滑过,落到方时勉漂亮精致的面容时稍作停留,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祝泽面色平静地亲手帮方时勉脱掉那件旧马甲,真的像一位兄长那样牵着方时勉往监控室外走去。   明柯跟在后面一同出去,礼貌谢绝了经理们地热情相送。   祝泽的车就停在监控室通道外面的空车位上,司机见到祝泽过来就将车开出车位,打开后座车门,帮着把烧的满脸通红的方时勉送进车里,等到祝泽也准备从另一边上车时,明柯伸手拦了一下。   祝泽手搭在车门上,停下来看着明柯,声音平静,“霍总的车我会处理,等我找到贺耀就带他上门赔罪。”   “不。”明柯公式化一笑,“霍总的意思是以后不要让贺先生出现在恒世集团,如果下次再发生此类恶性事件,将会直接采取法律措施。”   祝泽神情一冷,心里大概也明白贺耀这次触及了霍仲山的底线,多半也是想借此机会给他敲个警钟。   不过无所谓,祝泽并不放在心上,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祝泽坐上车就开始给医院联系。   方时勉拘谨地坐在车内,他不喜欢在规律的生活中出现任何的突发状况,但带来这个状况的人是祝泽,这个在孩童和少年时代都曾经带给他温暖的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原来藏在地底下也会遇到熟人,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又在捉弄他,方时勉把外套袖子往下拉了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祝哥,我就在这里下吧,旁边就是二中医院。”   司机在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刚好结束通话的祝泽,只见他很不客气地在那个男孩脑袋上敲了一下,随后吩咐道:“去安和。”   安和是目前全球最顶级的私立医院,顶尖的医疗团队,顶级的环境和个性化医疗服务,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技术,以及最昂贵的价格。   方时勉纵然不太了解这些医院,但也听过安和,救治过许多的名人富翁,名气很大。   “普通感冒发烧而已,我不想去。”方时勉垂着头,贴着车门,秋冬季节,他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黑色外套,外套的商标被洗的残缺不全,尺码也并不合身,穿起来有些宽大,衬得他更加瘦小。   外套的领口没有完全拉到顶,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脖颈,颈间还有根若隐若现的黑色细绳,不知坠着什么饰品,祝泽的视线被外套里面的白色圆领T恤挡住。   “小勉,今天是不想看见我吗,还是不想要别人知道我们认识呢?”祝泽坐到方时勉身边,从旁边拿了瓶水拧松了递给他,“喝点水吧。”   车窗外的景物飞驰而过,车辆畅通无阻的上了城北高速。   方时勉抬眸看着祝泽,心下一阵钝痛,随后又看清男人眼中藏不住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无声叹息之后,接过祝泽手里的水,低声道:“谢谢祝哥。”   “你当初把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删了个干净,我从国外交流回来就再也找不到你……小勉,听方叔叔说,你没有参加高考是真的吗?”   方时勉低着头没答话,手指无意识地在瓶身的文字上扣弄,传来一些细碎的响声。   看到这些祝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俯身抱了方时勉一下,贴地很紧,温热地气息流过耳后和脸颊,“好了,哥哥不问你了,别再去想了。”   方时勉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了。   不习惯,很不习惯。   像是原本生长在阴暗潮湿角落里的草被拉到柏油马路上曝晒,找不到依靠,扎不稳根,还要恐惧飞速行驶的车流将他碾碎成泥水。   祝泽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恐惧,甚至还在想祸福相依,他找了那么久的人竟然会在这种时刻,以这种孤单无助的形式重新回到他的视线,他的怀抱。   车稳稳地停在安和医院,护士带着方时勉去重新测了体温,做了几项检验,在得知他们没吃午餐之后还送了菜单上来,方时勉要了一碗牛肉面,用餐完毕后便在宽敞温馨的休息室等待。   几分钟后,方时勉喝下护士递给他的退烧药,医生拿着检测报告推门进来,告诉他们只是季节性流行感冒引起的发烧,不用担心。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方时勉的体温就已经降下来了。   在护士细致的讲完药物服用剂量之后,方时勉又在祝泽的注视下吃完了那些红红绿绿的小药片,才被允许离开。   知道走出医院坐上车,方时勉才抓着手机问道:“祝哥,没有缴费。”   司机并没有陪着上医院来,祝泽也是全程和他在一起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缴费流程。   无论多贵,无论是否自愿,方时勉都接受,都想自己承担。   祝泽轻笑了声,不以为然道:“免费的,不用担心,你什么时候休假,我带你过来体检,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他也确实没说谎,这些服务的确是免费的,安和医院在恒世集团旗下,恒世的高层在这里都有固定数量的诊疗次数,而且并没有限制必须本人使用。   靠医疗名额来笼络领域资源的高层不在少数,但集团也从不过问,群体利益对换,财富最终的流向与受益者显而易见。   可能是感冒药里有安眠成分,从医院出来之后,方时勉就开始犯困,他看司机是走的刚才那条高速公路回去,以为祝泽打算将他先送回监控室,在昏睡之前还说了声“麻烦了,谢谢。”   结果再睁开眼就是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身上搭着一件白色的羊绒小毯,滑落了一半在黑色的沙发上,方时勉起身将毯子叠好放到边上。   明亮宽阔,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落地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地下室呆久了,方时勉此时站在高处只有置身幻觉的恍惚,他摸出手机一看,下午四点半。   又坐了几分钟,他知道应该原地等待,但是汹涌的尿意让他实在没办法维持平静,办公室有两扇门,方时勉推开靠近走廊的那扇出去。   走廊尽头隐约有水声,方时勉还没走近就听见有人说话。   “你知不知道贺耀被辞退了,人都没来,公司直接给赔偿。”   “辞退了?我还以为他和霍总真的……”   “就是感情纠纷吧,不过不是霍总下命令要他走的,是祝总亲自去通知人事的。”   流水声戛然而止。   “什么,贺耀不是祝总表弟吗?当初他刚来就嚷的人尽皆知,竟然是假消息吗……”   “……”   走廊上空无一人,方时勉本来已经走到门口,但是碍于里面的人正在谈话,索性直接走旁边的消防通道去楼上,这种办公楼的厕所位置一般都是固定的。   所以当他上楼之后推门进去发现里面是茶水间时,内心还是有点崩溃,不过正巧这时有个房间的门被推开,里面第一个出来的人正好方时勉眼熟。   是今天在监控室里那个被称呼为柯先生的人。   方时勉如见救星,正想上前问路,却看见那位柯先生只是推开了门就停下来,眼眸微垂,神色恭谦。   里面阔步走出一位气势极盛的男人,身着裁剪得体的深色西服,身姿挺拔,单看那极具威严的气场就明白此人必定是久居上位。   许是没想到外面有人,那人看到方时勉脚步微顿。   极淡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看不出喜怒,方时勉却无端升起莫名的恐慌,他低着头,明白自己可能闯祸了。   明柯看到方时勉也有一瞬间不太明显的怔愣,接着便迅速上前在男人身侧耳语几句。   方时勉往后退了一点,想从那消防通道下楼去,他想回地下去,这里太高了。   此时那房间里又有人陆续走出来,那些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来,看着站在不远处这位陌生的少年。   明柯刚想上前,就看见从会议室出来的祝泽。 第3章   方时勉也看到祝泽,他看着祝泽朝他走来,死死压抑住眼中不受控制的潮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对不起,我……”   “霍总抱歉,我这弟弟胆子小,可能睡醒看着没人就出来找我。”祝泽看起来倒是一点也没受影响,面色如常,声音虽然带有几分无奈,表情却是纵容宠爱的。   祝泽在恒世集团内部地位超然,他是从霍仲山接管集团事务之初就一直跟随着的,又听说是与霍总一同长大的,堪称‘天子近臣’,如今集团内顽固守旧的老一辈大部分都被霍仲山用铁血手腕清洗出局,革除弊病,恒世日渐强盛,近些来年迅猛发展才有了如今规模。   祝泽带亲属来公司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弟弟这个词倒有些耐人寻味,祝泽的表弟贺耀才因为惹怒霍总被他亲自扫地出门,如今又马不停蹄地带来一个乖巧漂亮的弟弟……   少数几个心思活泛的便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另一旁霍总的态度。   还有些年龄较大的领导还是第一次见到祝泽的这一面,倒也没怀疑什么,还商业性地随口夸赞了两句。   被人群簇拥着的霍仲山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淡然收回落在方时勉身上的视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另一位助理,带着几人离开。   霍仲山一走,刚才停下来的众人也就三三两两的散去。   这走廊采光很好,室内光线也很充足,这对于方时勉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明亮,让他的软弱与羞愧无处遁形。   “对不起祝哥,又给你添麻烦了。”方时勉很是过意不去,眼眶有点湿润,他抬手擦了一下。   祝泽不甚在意,他带着方时勉走到走廊中间的位置去按电梯,开玩笑道:“比起这些小事,还是你称呼我为祝总更让我伤心。”   方时勉点点头,态度很诚恳,“以后不会了。”   祝泽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他笑,“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说完又觉得不妥,他想起方时勉应该不想再提到小时候,于是又道:“刚才是想上来找我吗?”   方时勉如实回答,“想上厕所,但是没看见人。”   祝泽了然,将方时勉重新带进他的那件办公室,里面站着一位女助理正拿着叠好的毯子不知所措,看见两人回来才松了口气。   她就去泡个茶的工夫,回来就没看见人了,吓都要吓死了。   祝泽带方时勉进了自己办公室的休息间,像是酒店里的大套房,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方时勉知道这是祝泽的私人领域,全程目不斜视直奔厕所。   祝泽见方时勉进去了,这才走出来,看向助理,声音没有往常那样温和倒也不算严厉,“下次直接带他睡里面。”   他刚回公司就被通知开会,于是让助理去安置方时勉,没想到助理是带他去睡的沙发,他也心知是自己没说清楚,不能怪到助理头上,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好的祝总。”助理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惶惶不安,幸而祝泽没有多说什么就让她离开了。   方时勉从休息室出来,看见祝泽坐在办公桌那边正在与人通话,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方时勉拿出自己的手机,看见上面有几通未接电话。   点开微信,徐龙的消息是置顶的,红色的消息提示有十二条。   还没等方时勉逐条回复,徐龙的微信电话就拨了过来,方时勉现在不敢再胡乱往外走了,于是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走到办公室里离祝泽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接通了徐龙的电话。   “你电话又不开声音!”徐龙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你今天还回不回来?先说好,你小子要是敢说不回来,你就倒霉了。”   方时勉很轻的笑了声,趁机提要求,“要回来,那今晚去吃米线可以吗?”   那边徐龙很重地哼了一声,不耐烦道:“那个米线爷都要吃吐了,换一个。”   “好吧,那我自己去。”   徐龙骂了一声,“啊呀,吃吃吃!你这小孩太烦人了。”   方时勉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点笑意,正准备继续说话,就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转头一看,正好对上祝泽温和的视线。   说是温和也不太准确,有一瞬间方时勉又回到了总是带着伤痛的童年,在最狼狈无措的时候,把祝泽的怀抱当成救命稻草的时候,祝泽也是这样的神情,温柔悲悯,却又有带着许多他无法理解的复杂。   方时勉挂掉了通话,强迫自己从那些混乱的记忆中抽离。   祝泽伸手在方时勉头上揉了一下,神情看起来有几分落寞,“小勉今晚已经有约了吗?”   方时勉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很不好意思的模样,“这次麻烦祝哥,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吧。”   “真的吗?”祝泽看起来有些意外,他拿出手机点了两下递给方时勉,“给我你现在用的联系方式吧,之前那个号码前几个月就是空号了。”   方时勉输入了号码把手机还给祝泽,走了两步把沙发上的药拿上,正准备组织措辞向祝泽告别,却看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室内的暖气很足,比监控室的空调还温暖很多,但是在这一瞬间,方时勉切实的感受到一股让他头皮发麻的寒意,即使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祝哥,”方时勉不知道什么时候对祝泽开始出现恐惧心理,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空气几乎有一瞬间的静止,方时勉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   祝泽拿起手机屏幕在方时勉面前晃了一下,又是那种很无奈轻笑,语调很慢,“小勉给我的号码,怎么又是拨不通的呢?”   方时勉几乎是立刻摸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上面有一个陌生的未接来电显示,他赶紧将手机递到祝泽面前,开口解释道:“不好意思祝哥,我手机刚才是静音,不是……没有给你错误的号码。”   那种紧绷感瞬间烟消云散,仿佛刚才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只是一场幻觉。   祝泽一笑,“这样啊,我说小勉怎么会骗哥哥呢。电话号码是微信吗?算了,你扫我吧,这样方便一些。”   方时勉添加了祝泽的微信,但此时祝泽却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并没有直接通过,他看着方时勉,似乎是在确认,“今天真的不能和哥哥一起去吃晚餐吗?”   方时勉摇头,笑容有点勉强,“下次吧祝哥,我都已经约好了,不好临时爽约。”   “是吗?好吧。”   祝泽看起来非常平静的接受了,接着他就带着方时勉走出办公室搭乘电梯去往负一层。   期间方时勉很认真地表示自己可以打车或者乘坐地铁公交回家,但祝泽并没有回复他这个问题的打算。   上车之后,祝泽问了方时勉地址,方时勉说的是云锦壹号,自己工作的那个小区,并没有提自己租房的地方,祝泽不意外,看样子也没有细问的打算,这让方时勉着实松了口气。   路程不远,但行至半路时,祝泽忽然开口,“小勉今晚是赴谁的约呢?”   方时勉笑了一下,只说是同事。   祝泽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   车停在小区正门口,方时勉道谢之后也不等司机下车帮他开门,便急匆匆地推门下车。   直到那辆银白色的,方时勉说不出名字的车辆,彻底驶出他的余光之后,他的一颗心才慢慢放松下来,脚下的土地也有了实感。   方时勉没有进小区,而是找了一处花坛坐了下来,他沉默地看着装潢精美奢华的小区正门,浅色大理石与透光砂石结合,两旁的罗马柱上的雕花采用镀金工艺,显得格外奢华庄重。   这个小区其实算得上老旧小区了,二三十年前就修建了,坐落在海城最繁华的黄金地段,当年盛极一时,是当时那个年代极富贵的标志,纵然是到了现在,这里也依旧是天价,甚至根本买不到。   方时勉无端想到监控里那张肆意张扬的脸,难怪第一眼看到会觉得有点眼熟,竟然是贺耀。   风有点大了,吹落了几片树叶下来,方时勉把手里的药塞进口袋里,外套裹紧了些,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给徐龙发了消息。   没过多久,大门口就有了动静,徐龙抱着件厚棉衣,脸色很臭的叼着烟往外走,路过保安那里时还停下来鬼扯了两句,散了两根烟,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徐龙在离方时勉直线距离不到十米的位置停下,非常高傲地假装没看见方时勉。   等方时勉慢吞吞走过去,徐龙又不演了,一把把手里的棉衣裹到方时勉身上,“感冒发烧不吭声,冻成冰棍了还慢悠悠晃呢,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揍!”   方时勉傻笑一声,被徐龙恶狠狠地拍了下背,“我看你就是故意干。”   “龙哥,还有半小时呢,你早退。”方时勉暖和了,脸上也有了血气,一双圆圆的眼睛亮汪汪的看着他,在柔软的月光下漂亮又生动。   徐龙看愣了,刹那间又回过神来,不自在的冷哼一声,“还不是怕你被冷死。”又顿了一下,凶巴巴地挑眉看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早退,你小子消失一天,秩序今天又腾不开人,监控室就我一个人,无聊的要发霉了。”   那家方时勉钟爱的米线店不远,就在小区外围的商铺,离正门不远,没几步功夫就到了。   店里人还不多,他们找到位置坐下来,可能是上一桌客人才刚走,服务员只收了碗筷,桌上的油渍还未清理。   “马哥他们提前来接班了吗?”方时勉坐下扫码点餐,徐龙拿了纸巾擦桌子。   “没有,我叫秩序领班给我顶的。”徐龙把纸丢在桌下的垃圾桶,又去前面直接拿了个大碗过来,倒了满满一碗热茶,“给我点小份的哈。”   “听到没小鬼。”徐龙嚷嚷。   方时勉正犹豫要不要加一个煎蛋,听到徐龙的要求返回去改了一下,没点煎蛋直接下单了。   米线还没上,方时勉先是看到微信请求通过了,紧接着就是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忘了给祝泽打备注。   方时勉稍微犹豫,还是接了电话。   祝泽问方时勉什么时候休息,方时勉老实回答周六,祝泽听后就让方时勉把那天空出来留给他。   方时勉想找理由拒绝,但是祝泽很敏锐的察觉到方时勉话里的含糊,于是问道:“不是说好要请哥哥吃饭吗,小勉?”   声音很轻,也没有什么威胁,但方时勉不自觉的想起下午祝泽盯他的眼神。   即使现在没有被那道视线锁定,方时勉依旧毛骨悚然。   “小勉?” 第4章   方时勉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迟早都要解决的事情,拖久了反而容易出问题。   挂了电话,徐龙用很锐利地目光瞅着方时勉,估计是想问什么,但在嘴里低声骂了几句之后还是没问,苦大仇深的与那碗和他手差不多大小的米线作斗争。   徐龙吃的是清汤牛肉米线,方时勉点的中辣红油,他把盐、味精、醋全部都加了一遍,吃得十分欢快满足。   徐龙先吃完,去拿了隔壁空桌的纸巾,见方时勉抬头,先把纸推到他面前,再把那一大碗茶给他送过去。   茶晾了这许久,早就不烫了,方时勉端起来喝了几口,又继续低头解决自己那碗米线。   等米线吃完,茶刚好见底,方时勉额头出了点薄汗,他抽张纸随手往脸上一擦,起身看着徐龙,“走吧哥。”   米线店每个餐位都有固定灯光,偏暖色一点,少年眼中有被满足后的愉悦,眼角因那热辣的米线而泛红,带着不太明显的水波,清澈明亮,嘴唇更是红肿,像是被欺负过一般,令人无端想要蹂-躏。   小祸害。   看着方时勉的背影,徐龙脑子就循环播放这三个字,察觉到自己有点像神经病,咳了一声之后,自言自语:“再也不来了,一点也不好吃。”   方时勉吃了喜欢的食物,走在路上十分欢乐,他低头踩着叶子,问徐龙,“龙哥,我的消控证好像可以打印了,这个月上完我是不是就能转正了?”   徐龙心不在焉:“可以,到时候把电子版发给我。”   方时勉忽地抬头看徐龙,眼中藏着狡黠,“龙哥,你是不是没吃饱?”   徐龙如临大敌,冷声道:“我不去小吃街,不想吃炸土豆。”   方时勉哦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踩叶子。   二十分钟后,徐龙手里端着半碗麻辣味炸土豆在心里暴揍某个小屁孩。   方时勉看着徐龙很臭的脸色哈哈大笑,他俩又回小区地下室去把车骑出来,方时勉的是辆绿色二手小电驴,徐龙的是灰色摩托。   租房的地方离云锦壹号不是很远,骑车也就半个多钟头,也是一个老旧小区,比云锦还先修建很久,住户比较密集,是早期的一批拆迁安置房。   方时勉的小电驴停在灰色摩托旁边,两人一起上楼,他们住在同一层,面对面。   正当方时勉拿出钥匙准备回家时,徐龙恶狠狠地伸手把方时勉抓到自己门口,“老子没吃饱,给我煮泡面。”   方时勉有点心虚地笑了一声,乖乖去徐龙屋子里帮他煮面。   徐龙一口气吸溜完两包康师傅番茄鸡蛋面,这才长叹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把劳累了一天的方大厨放回对面去。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方时勉脱掉肥大的棉衣,脱力般倒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先是在网上把电子证书下载了发给徐龙,又查询了一下安和门诊费用,在网上杂七杂八地搜索了一通,大致估算了个金额,给祝泽发了一笔转账。   发完就把手机放在客厅充电,去卧室拿了睡衣出来洗澡。   洗完澡方时勉把毛巾随便在头上擦了两下,见没滴水了就把毛巾挂了回去,去冰箱里拿了瓶冰水,一口气喝完大半瓶。   这一天跟做梦似的,方时勉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闹钟是否正常开启,头发又开始滴水,滴到手机上,方时勉拿手随便薅了两下,踩着拖鞋回卧室,钻进被窝里睡觉。   早上七点二十闹钟响起,方时勉把被子在头上蒙了几秒才一把掀开,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睡眼朦胧地去客厅把闹钟关了。   三两下换了衣服,快速地洗漱完成,方时勉拎起起沙发上搭着的棉衣,边穿边往外跑。   楼下的灰色摩托已经开走了,方时勉带好头盔,骑着小电驴严格行驶在非机动车道上。   到了云锦壹号,方时勉把车停到非机动车库,推开监控室大门时低头看了眼时间。   8:55   徐龙很熟练的接过方时勉手机,打开今日相机给方时勉拍照,拍完顺手帮他发在打卡群。   方时勉早起时还张牙舞爪的头发这会已经被头盔压乖顺了,他从身后柜子里拿了文件开始填交接班,徐龙把早餐丢在方时勉面前,打着手机麻将,看也不看他,“吃了写。”   热腾腾的香菇包塞到嘴里,再配上红枣味豆浆,方时勉吃得飞快。   徐龙这局打完,估计是输了豆子,脸色不太好看,他抬头瞄了方时勉一眼,“明天你真要出去啊。”   “嗯,要出去吃个饭。”方时勉把塑料袋收好丢掉,又把兜里的药拿出来数,“可能吃不饱,晚上去你那里煮泡面。”   方时勉租的那个房子是隔出来的,半个客厅加卧室和厕所,没有厨房,不过上任租客留了一个小的电饭煲和电磁炉,方时勉不怎么用,大部分时间都在客厅角落里吃灰。   徐龙哼了一声,又开了一把,起身往后面走,“我去后边了啊。”   监控室里的事很少,一个周大概也就两三次遇到业主下来调监控,平时也就接几个电话,在群里安排人去解决就行。   方时勉把自己的微信登录到电脑上,才看到今天早上群里新发了文件,大概就是因为这次的砸车事件,除了巡逻岗要加强管理力度,监控室这边也要随时注意地下车库的异常。   因为是夜间发生的事故,那天晚上值夜班的巡逻岗和监控岗都被扣了钱。   方时勉在另一台电脑上把186车位的监控调出来,原本只是想看那辆被破坏的黑车有没有被带去处理,却看到实时监控显示黑车被挪走了,那个车位又新停了辆黑色越野。   不过那辆越野正在往外移动,只开出去一截就停了下来,方时勉原本想换监控看的动作停下来。   这车不会又被搞坏了吧。   只见越野上下来了个穿西装戴手套的人,方时勉看到监控画面中又走出来几个人,为首那个……不就是上次去祝泽那里遇到的那个霍总吗。   不过跟着那个霍总的人有点多,方时勉正琢磨着要是全部坐一个车怕是有点挤,转眼就看见跟在霍总身后的那几人训练有素的上了旁边两辆轿车。   方时勉觉得自己纯粹是瞎操心,慢悠悠地换了下一个地下车库镜头来看。   下午七点,另外两个同事过来接班,马凉看见方时勉就激动上前来捏他脸,“臭小子,想你马哥了没?”   徐龙把交接班的表拍到马凉身上,“别弄他,手痒就去捏老张。”   张明杰退了一步,警告地看着马凉,“别来招我啊。”   马凉哈哈大笑,拿起文件夹走开,撇了张明杰一眼,“就你这样,倒贴钱爷都不带碰。”   方时勉和徐龙下班去了趟超市,各自挑选了一大堆零食方便面,结账的时候徐龙又顺手拿了几板AD钙奶。   “明天真不和我一起吃饭啊?我找到一个烧烤自助的团购,你看这店,还不错吧,保准不踩雷。”徐龙把手机递到方时勉脸上,又在方时勉想要拿过来细看时拿远。   方时勉想着烧烤,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不过想到祝泽,还是摇了摇头,“明天不行。”接着又像是小狗那样眼睛发亮地抬头看徐龙,“龙哥,下周吧,下周我们去吃。”   “我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吧龙哥,你一个人吃多没劲。”   “兔崽子,你丫会不会说话!什么就一个人了,我没朋友吗。”   “……”   晚上睡觉之前,微信传来提示信息,祝泽没有收钱,钱原路退回。方时勉没太在意,关了闹钟,照常把手机扔在客厅充电。   第二天睡醒已经是十点半了,方时勉上了个厕所,简单的洗漱之后,去衣柜里找了件加绒卫衣,外面套了件深蓝色夹克。   方时勉对着镜子挠了下脑袋,这样穿应该不会显得敷衍吧。   等收拾的差不多,方时勉才去客厅拿手机,有祝泽的未接电话,在二十多分钟前。   方时勉觉得时间还很早,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才给祝泽回拨过去。   这次祝泽没接,一分钟后在微信上给他发送了一串电话号码,让他把地址告诉司机,十二点的时候司机会准时到达地点去接他。   方时勉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到洗衣机里,手里提着垃圾出门,下楼的时候他给司机打了电话,地点约在云锦壹号。   他去楼下工商银行取了两千现金,在附近小吃摊吃了碗抄手,原本想就着汤把药吃了,但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时勉又把药收起来。   病都好了,再吃就是浪费,况且这药这么金贵,留着下次不舒服再吃。   方时勉回了一趟家,把药仔细找了个地方放好。   在沙发上待了会儿之后,方时勉拿着电动车钥匙下楼。   没到十二点,但司机已经等在那里了,同样的位置同一辆车。   方时勉上车之后看见只有司机一人,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只是等到了目的地祝泽也依旧没出现时,方时勉又紧张起来,他被人带着去餐厅吃了顿简餐,紧接着就被带去剪头发量尺寸。   这次的订单很急,负责服装的老师没有时间为客人设计定制,只能拿各类服装品牌的成衣搭配好之后现改,做一些细节调整。   在造型师给方时勉搭配衣服时,他这才从迷茫中反应过来,特别是在看到造型师笑容中不屑时,方时勉才明白自己或许又变成物品了。   一个能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物品,需要精美的包装。   方时勉原本的衣服被人随便丢在角落的脏衣篓里,外套的口袋里的拉链滑下去了一点,露出里面鲜红的钞票。   方时勉想去拿,起身走过去的时候服装师也跟了过来,看见方时勉蹲在地上给衣服拉拉链,有点不耐烦,“先生,这里没人会动你东西的。”   旁边响起几声笑,方时勉捡出自己的两件衣服,不敢看周围人的眼神,垂着头坐回去。   “把头抬起来,精神点嘛。”造型师觉得满意之后,让化妆师帮他修眉,他看着方时勉的脸,意味不明道:“皮肤这么好,小少爷还是未成年?”   谁都能听出那句小少爷里面的嘲讽,方时勉从始至终都垂着头,没有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他说:“不是少爷,已经成年了。”   造型师倒是怔愣了一瞬,他确实心里有点不舒服,这种年纪,没有父母提前打招呼,也不是什么长期会员,长得那么可口,被私人助理神神秘秘带来,用脚想都知道他是干什么营生的。   原本只是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挣快钱,但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看着这少年乌黑的发顶,造型师心里怪怪的,倒挺不是滋味。   “收拾好了,你底子好就不用化妆了。”造型师叫人拿了装衣服的袋子来,又拍拍方时勉的肩,“头抬起来,背挺直,男孩子畏畏缩缩算什么样子,大大方方的啊。”   方时勉被人带出去,又回到车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心中想,难怪老板这么在意这突然冒出来的弟弟,稍微收拾就这样漂亮,竟比那电影里的明星还好看。   车停在恒世大楼的地下车库,司机下车抽烟,方时勉坐在车里,看着寂静无人的停车场,想着那些令他不安的人和事,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要不然跑掉吧。 第5章   跑掉就不会再有那么多难为情,就不会再陷入人际交往的复杂怪圈让自己难堪,不会恐慌更不会出错。   方时勉把那叠红钞票放到后座,他推开门下车,又停下脚步,把身上穿的衣服一股脑全脱掉,换回自己的衣服。   他关上车门,寻找停车场的出口标识,偶尔有车从他身旁开过,方时勉都心惊肉跳,可走着走着,不仅没有找到出口,反而到了地下二层的下坡。   方时勉停下脚步,迷茫地环顾周围,走得掉吗?   他走到暗处的柱子旁,低头擦掉眼泪,他埋怨自己,当初是自己同意要来的,现在受了恩惠还要跑掉,世界上没有和他一样坏的白眼狼。   面前忽然亮起来,透亮的车灯像是要把他融化,方时勉往后退了一步,车却停在他面前不动了,方时勉隐约看见从副驾下来了个人。   他抬头看,低声道:“柯先生。”   明柯点点头,对方时勉笑得十分温柔,“方先生是迷路了吗?”   方时勉大脑里面一时之间涌出很多想法,最后才缓缓道:“车里闷,我出来转转。”   明柯依旧笑着:“地下车库散步恐怕不是很安全,方先生现在打算回去吗?会议这会也结束了,想必祝总不会让方先生久等。”   方时勉听到祝泽心里有点慌乱,于是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车库路线复杂,我们送您一程吧。”明柯几乎没有给方时勉选择的机会,直接打开了后座车门。   方时勉有点明白了,他想起那天在监控室明柯就和祝泽是一起的,难道明柯是祝泽的下属?看见他跑了,就过来抓他。   车有点高,方时勉没想太多还是坐了上去,却不想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五官深邃,容貌英俊,平静的神色之下却带着让人无路可退的压迫感,是位高权重者绝对掌控的威压。   方时勉一眼就认出他是上次那个霍总,只是上次距离较远看的并不真切,如今近距离一接触,方时勉第一反应就是下车逃走。   这类人是方时勉最不想招惹的,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存在。   但车已经启动了,似乎是察觉到方时勉的不自在,车内灯光悄然熄灭,霍仲山靠在阴影里闭目养神,车内极淡的皮革味混合着某种淡香逐渐将方时勉焦虑的情绪安抚下来,不像刚开始上车那样惊慌失措。   其实方时勉并没有跑出去多远,也就百米不到,直到下车时方时勉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遇到那位霍总,为什么他会这样好心的将他送回来。   会对祝泽产生什么影响吗?方时勉觉得自己又开始不停出错,愚蠢至极。   幸好司机还没有回来,方时勉坐回车里,把衣服重新换好,沉默地看着车窗外发呆。   祝泽在大会议结束之后又单独召开了一场小会确定工作内容,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司机接到消息,去停车场把车开到电梯出口等待。   祝泽上车时看到方时勉眼中有刹那惊艳,设计师给方时勉选的偏休闲的白色西装,头发剪短了些,鬓角边缘修正的很干净,发梢做了点造型,干净漂亮,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蓬勃少年气。   他一直都知道方时勉长得很好,从小时候就知道,那时候方时勉摇摇晃晃路都走不稳时就有很多大院里的孩子争先恐后逗他玩。   身份、样貌、性格,那时的方时勉一个不缺,走到哪里都被孩子们簇拥着,像那天边永远抓不住的星星,只能看他发光耀眼,无法拥有。   祝泽的手不自觉地抚上方时勉颤动地眼眸,喃喃道:“小勉今天很漂亮。”   方时勉把头转向窗外,声音有点僵硬,“祝哥,我们要去哪里?”   窗外不断闪烁模糊的灯光在少年的瓷白的面容上增添了几抹亮色,像是神坛上世人供奉的仙童被人间水墨勾画上烟火尘埃,明艳动人。   祝泽感受着指尖逐渐散去地温热,微微一笑,“去参加一个晚宴,哥哥带你去认识些人,对你有好处。”说完又稍微停顿,语气柔和,“小勉以后多穿亮色衣服吧,很适合。”   方时勉没说话。   他在监控室需要认识什么人,他只需要解决业主需求,保证小区不会发生火灾,他的工作很简单,他喜欢待在昏暗空气流通不好的地下室,不想认识什么人,不想去背负谁的期望,不想再度被压力摧毁。   他不想,可他连反驳都不敢对祝泽说出口,要是徐龙在就好了,他很高大很壮实,不会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他们都一样简单。   方时勉把口袋里的一叠红钞票递给祝泽,“谢谢祝哥上次带我去医院。”   祝泽扫了眼,望向窗外即将到达的灯光璀璨的晚宴场所,笑意不达眼底,“要和哥哥这样生分吗?”   “只有两千,应该不够吧?我不知道,祝哥,让我少欠你些吧,不然我实在不安心。”方时勉说的认真,眼中透露出诚恳,不似作伪。   祝泽看着方时勉,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寻出一点蛛丝马迹,车行至暗处,黑暗将他的面容隐去。   良久,车停下来。   方时勉拿钱的手被带着凉意的柔软触感包裹,男人温和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响起,“好,哥哥收下了。”   只是还没等方时勉松口气,祝泽的手就重新抚摸上他的脸颊,“不用不安,也不要防备哥哥,无论如何,我总不会害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方时勉低头的瞬间,祝泽的眼中涌现出某种病态的痴迷,又被迅速的压制下去,变幻成兄长姿态的宽容与温和。   这次晚宴是为了庆祝海市茂舒集团,沈家大少爷沈江长女的周岁宴。   茂舒集团虽然比不上恒世规模,但在海市也算得上是排行前几的领头企业,如今又因为沈江与霍仲山交好,搭上了恒世这条大船,在新能源领域做的风生水起。   这场晚宴明面上是周岁宴,实则是茂舒集团权力交接的讯号,海市有头有脸的名流人士基本上都会赴宴贺喜。   祝泽在恒世地位不低,又是一个经常代替霍仲山露脸的角色,他一入场倒是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再说他不带女伴已是惯例,这次却带个从未听说过的弟弟,只是又见祝泽神色坦然落落大方,众人也就相视一笑,不甚在意。   这种宴会从不缺少俊男靓女,即使不看那些主家特意寻来作陪的美人,单看那些谈笑风生的少爷小姐们也有不少容貌极好的,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容貌只是身份与财力之下可有可无的玩意。   方时勉进场之后就安静跟在祝泽身后,听那些人对祝泽说上一些恭维谄媚的话,也听了不少祝泽对别人的虚情假意。   觥筹交错之间方时勉像是格格不入的旁观者,不会说漂亮话,也应付不来他人的热情,是个只会傻笑的木头,不聪明,学不会。   他觉得无趣,觉得年少时那个在他哭泣时给予他怀抱的哥哥早已被这些酒水笑颜吞噬殆尽,一些隐秘的小小幻想不出意外的再度破碎。   “祝总这弟弟倒是眼生。”   方时勉抬眼便看到面前站了位身材修长的男人,面容英俊不凡,眼含春风,隐约之间还带有几分眼熟。   祝泽看见他过来,一改刚才的游刃有余,多了几分疏离防备,他先举杯喝了酒,然后才笑道:“三少没见过,之前意外断了联系,我也是才把这孩子找回来。”   “哦?”霍峻微微扬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目光流连在方时勉身上,漫不经心道:“那我该说是祝叔风流呢,还是祝总风流呢?”   碍于基本社交礼仪,基本上没有人会在这种宴会上说这种失礼的话。   但是霍峻不用在意这些,不说他其他身份背景,单就说他是霍仲山堂弟这一条就足够让他不用在这种社交场合顾及他人眼色。   社交晚宴是他人挤破头皮的名利场,却是他霍三少的游戏人间的娱乐场罢了。   祝泽看见霍峻出现就早有预料,他转头看向方时勉,“小勉先去那边坐会儿,不要乱跑,哥哥稍后过来陪你。”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避开霍峻,霍峻眼中反而染上几分玩味,笑道:“祝总对这弟弟倒是护得紧,多看一眼都不成了,这么没见你对贺耀这样?”   方时勉早就想跑了,听了这话几乎是立刻就退出去,眨眼间就融进人群里。   晚宴地方很大,方时勉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环顾一圈知道没有人关注自己,便去拿了些甜点饮料来吃。   没过一会儿方时勉就听见另一头有些喧嚣,他心头一紧,本以为是祝泽那里出了什么事,结果起身只看到远处被人群围绕簇拥的霍仲山,众星拱月一般,没人敢离他太近,却也都不想离他太远。   方时勉身边也有人议论。   “霍总竟然来了,还以为三少出面霍总就不会来了。”   “我也说呢,这霍家两位爷同时现身的宴会倒是罕见。”   那些人说着就朝前面去了,方时勉待的这处地方人又少了大半。   方时勉对这些人事都不感兴趣,只觉得这些精致漂亮的小蛋糕味道非常不错,气泡水也好喝,他折腾这一天真饿了,也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一口气吃了不少。   只是顾及着祝泽的颜面,方时勉拿东西都选在人少的时候,像偷偷搬运粮食的小仓鼠。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浑然不知那两位霍家的少爷此时早已位居高处,被主家请至贵席,悠然闲适地将他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第6章   霍峻单手支着头,目光停留在方时勉仔细认真挑选饮品的脸上,懒洋洋地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这孩子是以前大院里,方家那个吧。”   穿白西装的少年躲藏在人少的角落,低着头只顾吃,像是一只被忽然丢进大型猛兽围猎场所的兔子,浑然不觉周围人蠢蠢欲动地目光,还在那里天真无邪地挑选食物。   当在场的人们完成必要社交之后,宴会自然就会多出一些其他功能。   没有权势傍身,漂亮惹眼就是罪孽。   侍者为霍峻送来酒水任他挑选,霍峻随手挑了一支香槟,转过身坐到霍仲山对面,“你说这祝泽安的什么心?”   霍仲山双腿交叠靠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眸透着慵懒倦怠,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枚古董银币,桌上酒水一滴没沾。   直到楼下那只雪白的兔子从灯光璀璨处离开,回到暗处进食。霍仲山表情平静,不紧不慢道:“提前给所有物打上自己标记而已。”   霍峻哼笑一声,点了根烟,白色烟雾向上浮起,如同萧瑟深秋忽地绕出几缕春色艳红,把人心搅动得不安分。   “蠢货,这会放出来,平白招人惦记。”   花纹繁复的银币在灯光下有着柔软的色泽,霍仲山手边的酒水被侍者悄无声息的撤下,换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祝泽近期在走离职程序,他与周氏合资那家互联网公司发展的还不错。”   “难怪。”霍峻想起祝泽对他不客气的警告,略显烦躁地把烟熄灭,端起杯子喝了口香槟,目光又往楼下看,心不在焉道:“那么干净的兔子落到他那伪君子手里当真可惜。”   闻言,霍仲山抬眸扫了霍峻一眼。   霍峻沉默片刻,将话题转移,提起公司最近与其他集团的新项目。   方时勉吃饱喝足,心情畅快多了,他看了一眼宴会中心,见到一对年轻夫妇正牵着孩子在与人交谈。   那孩子穿着大红色的漂亮衣裳,应该是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想要到处跑,那对夫妇被围在人群之中一时之间脱不开身,立刻就有两位保姆上前将孩子牵引到一边。   方时勉气泡水喝的有点多,这次去卫生间有专门的侍者引路,方时勉解决完出来,没有看到祝泽的身影,准备再去拿两个小点心吃。   正当他在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甜点里纠结时,声旁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方时勉循声看去,只见刚才还在宴会中心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这边。   其中一个年龄大点的保姆正低声哄着孩子,“小姐不去啊,那里危险,我们就在这里看好不好啊?”   另一个保姆从厨房拿来了小孩子容易消化的小点心,那些点心都做的很精致,各种动物形象栩栩如生,甚至还有当下最火的卡通人物。   方时勉盯着那盘糕点,原本脑袋里还在想这里会有什么危险,此刻却只有,这些点心肯定很好吃,比刚才那些好吃一百倍。   一千倍,一万倍。   那个年纪大点的保姆松开小孩子,起身去拿另外一个保姆手里的糕点,“小姐吃这个,你最喜欢的……小姐!小姐快回来!”   方时勉原本还在状况之外,听到保姆的尖叫才看到那小孩竟然跌跌撞撞地,像个小牛犊一样冲向那高高叠起用于装饰的香槟塔,或许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竟然一把扯下了香槟塔下面垫的织物。   保姆撕心裂肺地大叫。   方时勉愣愣地抬头看着摇摇欲坠,即将轰然倒塌的香槟塔,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过去将那孩子死死护在身下。   酒杯砸在方时勉头上,背上,冷藏后冰凉的酒水将他后背湿透,部分摔碎的酒杯溅起玻璃,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呼喊,怀里的孩子也被吓得嚎啕大哭。   直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停止,人群一拥而上,怀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年轻的夫妻抱在怀里柔声安抚,连带着方才宴会开始时讲话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与老伴也得了消息急忙赶过来,满脸心痛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   方时勉迷茫地望着那样温馨的场景,他也迅速被人围起来,帮他擦拭打湿的头发,以及劝说他去换上一套干净衣服。   可他好像忽然就听不见耳边那些声音了,只觉得有种铺天盖地的难过将他淹没,即将窒息。   “小勉?”祝泽抬起方时勉的脸,强迫他望向自己,“哪里难受?”   方时勉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周围聚拢的人群,只庆幸酒水把眼泪覆盖,顿时头晕目眩,立即道:“我没事,不要紧,不用管我。”   这是沈家的老爷子与大少爷沈江也走过来,沈江看到方时勉手上的伤口正在出血,连忙把家庭医生叫过来,眼中带着感激与歉意,“先生去楼上吧,让医生检测一下有没有其他伤口。”   方时勉其实只想快点跑路,可祝泽已经答应下来,他对着沈江点了点头,“麻烦沈总了。”   方时勉不得已,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拥护着上楼。   他先是去套房浴室里洗了头和澡,洗干净才知道,原来手上和脚踝这些位置都有几处出血,只是不深,也不算严重。   沈老爷子被佣人扶回房间休息,沈江和祝泽还有两位家庭医生在套间外面的客厅等待方时勉。   沈江在知道方时勉是祝泽今天特意带来的弟弟之后,又是一阵道谢感激,脸上十分羞愧,听到祝泽提起方时勉现在并没有正式工作时,更是立刻提出邀请让方时勉进入茂舒集团任职。   正好这时方时勉清理完从浴室出来,他原本的那套衣服被沈江的助理带走,根据尺码,临时让品牌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样式有点改变,其他也与之前差异不大。   有佣人等在浴室门外,见方时勉出来就为他烘干头发,仔细为他做头部按摩,方时勉极度不适应,按摩时老往旁边躲,佣人便停止了这项流程,等头发烘干就把方时勉带出去。   沈江起身,两位医生立即上前替方时勉检查和处理其他伤口,方时勉连连摆手:“我看过了,没什么伤口,不用处理。”   “方先生叫他们检查一下吧,这次实在是我们的疏忽,您对小女有恩,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沈家能办的,尽管提就是。”   沈江确实是感谢方时勉,宴会上那些人也有不少沈家至亲,但各自都为自己筹谋,没有人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保护一个孩子。   那些锋利的玻璃无眼,但只划破手脚都是幸运的,要是在没有衣服包裹的脸上和脖颈划过……越是站得高,就越能明白君子不立于危墙。   祝泽看方时勉手足无措地连声拒绝沈江的好意,于是对沈江道:“我这弟弟性格腼腆,平时也不爱见人,要是说错话,江少爷莫怪。”   “祝总说些什么话,感谢都来不及跟别说其他……”   方时勉听了祝泽的话,眼中尽是茫然,他重新把脑袋垂下去,任由两位医生将他带到旁边房间处理伤口。   “只有这几处了,其他地方真的没有。”方时勉按住自己的裤脚,不让医生撩起来检查,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到别人,“我看过的,其他地方都是好的。”   两位医生对视一眼,倒也不再坚持,毕竟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方时勉不太想回祝泽在的那个房间,于是等两位医生收拾完工具,立即问:“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过去可以吗?不会乱跑。”   医生对他笑,“先生是自由的。”   方时勉点点头,将两位医生送走,然后关上房门。   他没有去污染宽阔房间里那一尘不染的沙发,而是走向房间外面的大露台,外面没有开灯,很黑。   方时勉独自摸索着开了一盏小灯,他蹲坐在小灯旁边,拿出手机,给徐龙打电话。   徐龙秒接,很不耐烦的语气,“干嘛?”   “龙哥,我吃饱了,今天不去你家煮泡面了。”方时勉把头埋在膝间,声音发闷。   徐龙停顿几秒时间,“不知道少吃点啊,笨。”   “……还是来吧,我今天都吃的甜的,想吃辣的。”方时勉慢吞吞站起来,走到露台边缘,手肘撑到护栏边缘,把头伸出去,底下是树林,风把叶子吹的哗哗作响。   “你吃那么多肉都长我身上来了。”徐龙听起来有点郁闷。   方时勉听到耳畔传来打火机的声音,语气轻快起来,踮起脚,半个身子探出露台,笑道:“少抽烟就不会变胖。”   “什么啊,我今天没抽,你小子冤枉我。”   方时勉笑起来,风把他的衣摆吹起,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腰肢。   大风像是要把那些烦闷全部吹跑,“哈哈,你骗人,我都闻到烟……味了。”   “傻了吧你。”徐龙以为方时勉逗他玩,骂骂咧咧挂了电话。   不太对,手机对面抽烟他这里怎么会有味道?   方时勉脑袋宕机一瞬,他甚至在小台灯的微弱光源下看到了白雾,下意识地循着白雾源头看去。   隔壁黑暗的露台中央,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一动不动在彰显存在感。   很显然,隔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人,只是那边一直没开灯,连房间里的灯都没开,实在很难注意到。   这边露台的小台灯,加上那烟头,方时勉隐约能看到一个高大身影的黑色轮廓,时而显现,时而又融入黑暗。   像是蛰伏于暗处的凶兽,悠闲懒散地注视着灯光下的猎物是否乖巧。 第7章   方时勉从露台栏杆上跳下来,尴尬地脸都烧红了,他着急忙慌地去关台灯,结果好死不死的越点越亮。   大风呼啸,他似乎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一点细微声响,却根本不敢回头看那人是谁。   终于灯被关掉,露台区域又重回寂静,方时勉目不斜视,勉强装镇定地回了卧室,窗帘拉上的瞬间,他抱头蹲在地上,神情颇为懊恼尴尬。   没事去打什么电话吹什么风……   想回地下,想念监控室不流通的空气。   蹲了几分钟,方时勉转念一想,其实那人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不一定就在看他,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大,灯也开的不亮。   精美的雕花大门传来规律地敲击声,方时勉薅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起身去开门。   “方先生,祝先生问您是想留在这边休息还是回去?”女佣的声音柔和甜美。   方时勉走出去,“我要回家。”   方时勉被带过来时,祝泽也停止了与沈江的谈话,两人的交谈看起来很愉悦,他们看着方时勉都带着笑意。   临走时沈江再三道谢,还说让他们留下休息好再回去,祝泽找了理由谢绝,因为前头晚宴还有项目,佣人带着两人从侧门花园那条路离去。   在园中行走时,方时勉想到露台的事,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三楼位置正中偏左的一个大露台正亮着光,屋内房间也都亮堂着。   “看什么?”祝泽摸了下方时勉的头,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方时勉又把头低下去,随口说:“随便看看……这楼修的很漂亮。”   祝泽难得见到方时勉对什么东西表达好感,问道:“小勉喜欢这种风格吗?”   这栋小楼是偏向于西方古建筑,纹饰雕花都比较复古,外立面材料都是石材堆砌,属于是长辈那代热衷的审美。   方时勉自然是瞎说的,天黑成这样,他在里面也尽顾着吃去了,不过那些雕刻确实精美,有些纹饰很漂亮,方时勉印象很深。   车开过来,方时勉自己飞快跑去另一边拉开门上车,司机便去给祝泽开门。   “你今天的举动太危险了。”祝泽放松下来,靠在座位上,疲惫地揉了下额角,“下次还是不要离我太远。”   方时勉这会儿才察觉到祝泽身上的酒气,他看着窗外,朦胧夜色下,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个被父母抱在怀里柔声细语哄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   “一些杯子而已,又不是石头。”方时勉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得轻松一些。   祝泽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把眼睛闭上,他显然是不认同方时勉的观点,但是并不想在此事上与他争论出对错,于是道:“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因祸得福,沈江是个有能力的,茂舒现在发展得很不错,明年应该能拿到更多政策资源,你现在过去,他们必然也不会亏待你。”   方时勉没吭声,低着头发愣。   沉默就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祝泽睁眼看他,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声音显出几分严厉,“你真就打算在那地下室待一辈子?”   车内又是一片死寂。   司机接着镜子往后瞄了一眼,祝泽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了。   “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方时勉不敢看祝泽的表情。   祝泽揉额角的手忽然放下去,方时勉下意识地朝车窗的方向躲了一下,回过神来又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   原本一肚子火气看到这一幕,祝泽也只剩无奈与怜惜,只当这孩子以前被束缚紧了,没长大的贪玩心性。   “不愿意就以后再说吧,哥哥又不会逼你,想玩就玩吧,过阵子想通了告诉我。”   方时勉不觉得他在监控室上班是玩,虽然事情少,但是却是个很重要的职位,及时发现火情,救下的可不是一两个人。   “伤口还痛吗?”   方时勉摇头,“没什么伤,就是那套衣服坏了,我把这套衣服还回去可以吗。”   祝泽更头痛了,却又觉得这孩子更多了几分可爱之处,缓慢道:“衣服不用还回去,都是送的,也别再给我钱了,过意不去就当是江家给的。”   司机还是将方时勉送到云锦,方时勉和今晚值夜的保安打了个招呼,去地下室把自己的小电驴开了出来。   回家之后方时勉看了眼时间,还是没有去打扰徐龙。   明天要转班,下午六点才去上班,方时勉把早上的闹钟都关掉了。   监控室分为白班和夜班,夜班时间长一些下午六点到第二天早上九点,不过监控室的机器背后有个隐秘的行军床,晚上两个人可以轮换着睡会,倒也还不错。   白班和夜班正常情况是半个月轮换一次,有时候也可以和同事商量一个月轮换一次。   方时勉一觉睡醒,只觉得甜品不顶饿,肚子咕咕叫,快速洗漱之后,提着两袋泡椒牛肉面直奔徐龙那边,徐龙像是早有预料,大门都没关。   徐龙大爷似的翘着腿,嘴里含着烟,正在客厅里开麦打游戏。   方时勉跑进厨房,把水烧开下了四袋方便面,又在头顶空空如也的橱柜里拿了两铁盆把双倍调料下下去。   面煮好,方时勉把铁盆端到客厅茶几上,徐龙游戏还没打完,拿了那碗海鲜味的哼哧哼哧地吸溜,骂人也稍微暂停了。   方时勉边吃面边刷视频,徐龙看了眼方时勉,把茶几下面的一件矿泉水踢出来,拿了瓶放在方时勉面前,方时勉下一秒就打开喝上了,辣的直吸气。   徐龙打游戏的时候喜欢把声音开很大,方时勉听不清视频里面的内容,于是准备把饭盆端远点,刚点了暂停,还没开始行动,徐龙就主动把游戏的声音关小了一点。   方时勉十分满意的继续吃面,刷到一个视频,里面的人大声说,“快划走,这个方法我谁也……”   徐龙抬头去看,看到方时勉果真非常快速的将视频划走,一秒都不带停留,差点笑死。   有时候对某类人群而言,反向营销纯纯作死。   两人水足面饱,徐龙不情不愿地拿着两大铁盆去洗,方时勉坐在沙发上一脸轻松地打开游戏,并且邀请了徐龙,又在徐龙放在茶几上地手机上面点了同意。   等徐龙洗碗出来,两人已经在匹配了。   他把手里的水擦干,看着嘴被辣肿的方时勉,“先说好,玩输了也不准和我生气啊。”   “嗯嗯,知道。”方时勉头也不抬。   峡谷激烈厮杀两钟头后,两人成功掉段。   方时勉退出游戏,盯着手机发愣。   “又自闭,你要不还是卸载吧我说。”徐龙伸了个懒腰,“昨天怎么没来?”   “回来太晚了,你都睡了。”方时勉打开视频软件潜心学习游戏技巧。   徐龙不太高兴,大声嚷嚷,“你都没来敲门怎么知道我睡了。”   方时勉哼哼了两声敷衍他,全神贯注看视频。   两人下午去吃了那家自助烧烤,徐龙觉得一般,方时勉吃得很多。   吃完就坐徐龙的摩托一起去上班,两人在六栋楼下的非机动车库摘了头盔,徐龙低头玩手机没看路,方时勉抓着他手臂领路,让他不至于哐哐撞墙。   一辆越野与两人擦肩而过,不过速度比较慢,没有引起徐龙注意,只有方时勉往那边看了一眼,也并没有当回事。   监控室过了七点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方时勉拿了个文件夹,把凳子抬到大机器面前,操作了两下,调出今天的消防警报记录,坐得端端正正开始誊抄。   徐龙在机器背后呼呼大睡。   他睡上半夜,方时勉睡下半夜。   方时勉抄完把文件放回去,又拿了值班表记录表来放到身边,每隔半小时填写一次。   这监控室上班的几个人里,只有方时勉是老老实实的半小时记录一次,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一口气写完,就算倒霉被逮到罚款,也就几十块钱,大家拿钱省事。   方时勉拿了张纸在监控操作台上画画。   监控室也有监控,只有一个,正好对着操作台这里,因为是背对着,显示屏挡不到,工作人员不能长时间玩手机,两个人值班,操作台必须有一个人守着。   不过徐龙从来不管这些规章制度的,马凉他们也不太在意,除了操作台必须有人值守是严格执行,玩手机什么的,全看总部抽查时,谁值班谁就是那个被扣工资的倒霉蛋。   目前为止,这些规章制度就只有方时勉听进去并且执行,实习这两个多月以来,从来没被逮住错处,连总部的抽查人员都对方时勉印象深刻,经常派经理告诫另外几个老油条不准乱教。   九点过十点的时候,两个夜班保安来监控室找徐龙和方时勉唠嗑。   夜班巡逻岗年龄都是比较大点的叔叔,年轻的都是上白班撑门面,他们没有配休息室,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保安亭有监控不好串门,只有监控室这里可以供他们歇口气。   况且这几天市里降温,夜里愈发冷了,监控室为了保证里面的器械正常运转,是24小时恒温空调,对比起外面刺骨的寒风,这里可谓是避风港一般的存在。   徐龙爬起来和他们玩了几盘手机麻将,方时勉放下纸笔,从柜子里拿了些花生瓜子出来,满脸认真地站在后面看。   歇了半个小时左右,两个保安就走了,这几天因为砸车的事,上面管的更严了,他们每隔半小时就要实时打卡巡逻记录。   徐龙看了眼时间,问方时勉要不要上厕所,方时勉不去,他就自己穿衣服去上了。   小区的公共厕所在楼上物业中心旁边,离监控室有一段距离,监控员上厕所都是换着来。   人都走了,方时勉又开始埋头画画。   他对图案图腾这类东西比较喜欢,他把那天晚宴里印象比较深的图案画在纸上,自己琢磨着改动了排布和线条粗细,又根据这些重新描绘整体纹路,加入自己的审美考量。   画完之后,他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微信里面,备注叫赵佑的联系人。   赵佑:【又上夜班了?】   方时勉:【嗯嗯】   赵佑:【过两天休假来我家吧】   赵佑:【爷爷这段时间老念叨你】   方时勉发了个OK的表情包,刚想退出去就看到祝泽还有一条未读信息。   祝泽:【周三晚上一起吃饭,给你请了假,司机五点接你。】   方时勉把消息直接删掉,关掉手机,又拿了张白纸出来画小人。 第8章   周三清晨,方时勉刚下班就看到杨经理的私信,告诉他今天晚班不用去了,安排了夜班秩序岗来顶班。   方时勉觉得心里不舒服,却又不太能形容自己究竟哪里难受,好像有很多很多都压着他,感官也麻木了,搞不清楚是哪件事在令他不断产生痛苦。   他和徐龙一起回了小区,徐龙上楼补觉,方时勉则是骑着小电驴买了点枸杞,牛奶和水果,提着他这段时间在监控室里画出来的‘灵感’,骑过几条小巷,和安保人员简单核对身份之后,进了一个老旧居民小区。   这小区虽然旧,但与方时勉租的那个鱼龙混杂的万人小区不同,这里住户少,绿化也多,安保也很严,外来人员进来除了要打电话和住户确认,还要填写访客登记。   小区楼下有个老年活动中心,大厅里围了几个大爷在下象棋,中心花园里也坐了几个老人,遛狗遛鸟的都有。   方时勉的小电驴停在了外面的棚子里,刚刚穿过中心花园,就听到有人在喊他名字。   他回头去看,看到活动大厅外面有个穿马甲的寸头小伙在给他招手,并且快速朝他跑过来。   方时勉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东西就都被那小伙接过去。   小伙面庞黝黑,体格匀称,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对着方时勉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得很腼腆,“方时勉先生对吧,赵爷爷在下棋,要你等会和他一起上去。”   方时勉赶紧点头,去拿小伙手里的东西,被小伙非常灵活的躲开,他看着方时勉,依旧是笑容满面,“我是新来的小张,您去陪老先生们就是,这些小事交给我就好。”   旁边正好走过一个遛狗的老奶奶,她把老花镜向上一推,看着方时勉,“叫你去就去嘛,年轻人风风火火的嘛,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子啦。”   白色小狗围着方时勉闻了闻,毛茸茸的尾巴摇得异常欢快。   方时勉也不好再多说,老老实实跟着小张走到老年活动室大厅。   赵老爷子得意洋洋拿着保温杯,挺胸抬头地坐在小凳上看着抓耳挠腮的对手,看见方时勉来,赶忙招呼他来看。   “哟,小方来啦。”围着的几个老爷子也都认识方时勉,乐呵呵地给方时勉腾出一个观战席。   “怎么样小方,你觉着老周还有没有机会翻盘?”其中一位穿着大花袄的老爷子大着嗓门问方时勉。   赵爷爷把保温杯一盖,两眼一瞪,目光如炬,他看着方时勉,“观棋不语啊观棋不语!”   大花袄爷爷哈哈大笑,“老赵啊,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别翻旧账啊。”赵爷爷直接伸手把方时勉从一堆老头里拉到自己身边,“不许给他们出谋划策。”   方时勉点头,他年纪小,唇红齿白,笑起来乖巧极了。   “小方下棋厉害,干脆回去给我当孙女婿。”穿着旧款军大衣的老爷子瞧着方时勉笑得一脸慈祥。   这句话又引来周围人的哄笑,“我说王哥,你家小王那俩不都是小子嘛,你要小方给谁做女婿?哈哈哈哈哈。”   王老爷子闷了会,“那就来给我当孙子吧,两个也是养,三个也是养。”   “将,军!”赵老爷子一子定胜负,他站起来,抬着下巴,十分高傲地看向众老头,中气十足,“小方是我家的孩子,你想来要,哼!俩字儿送你们,没门。”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的反驳,拉起方时勉的手,“走,咱回家!”   小张提着东西跟在后面,方时勉往后看了两眼,赵爷爷停下来,对小张道:“你把东西给他吧,这孩子心实,不爱给别人添麻烦。”   方时勉接过东西道了谢,小张便转身离开了。   一老一少上了电梯,门大开着,屋里面冒出阵阵香气。   赵老爷子和方时勉坐在屋外换鞋,赵奶奶穿着围裙,听到声音小跑过来看,看见方时勉就抱了他一下,“来得正好,今天这些菜刚好都是你爱吃的。”   仔姜鸭,水煮牛肉,甜南瓜汤,还有几样小菜,方时勉一一看去,全是自己当时在这里补习时最爱吃的,老师一家其实不太喜欢重油重辣的菜,是因为他喜欢,这些菜才逐渐出现在他们一家的餐桌上。   方时勉几乎都能想到,赵奶奶知道他今天要来,早早张罗这桌饭菜,却又只说是碰巧。   方时勉想到自己因为没参加高考,一直不敢联系老师,连带着让两位老人家为他担心,他强忍泪意,又抱住赵奶奶,缓了一下才问:“奶奶,顺哥去哪了?”   赵奶奶抬手摸摸方时勉眼睛,笑意盈盈:“在楼下呢,你去,把他们叫上来吃饭了。”   两层楼没有上下打通,方时勉没等电梯,直接从楼梯下去。   楼下也没关门,方时勉进去就看见赵顺窝在客厅大沙发里睡觉。   赵顺比方时勉高大些,长得白白胖胖,圆溜溜的光头被太阳光照得亮堂堂,像是被埋在沙发里的蘑菇。   赵顺的胖与徐龙不同,徐龙身上的肥肉必要时会变成打人的助力,而且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与赵顺身上明显是因为缺乏运动和阳光照射形成的虚胖有很大区别。   方时勉走过去,把落在旁边的棕色小熊帽给赵顺带上,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赵顺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方时勉,大脑都还没反应过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就往下流,方时勉赶紧去抱住他,红着眼眶低声安慰,“顺哥别哭,别哭了。”   他哭,方时勉也有点憋不住流眼泪,原本在楼上就忍得辛苦。   正哄着,里面卧室门‘砰’一声推开,赵顺被吓得一抖,方时勉赶紧安抚。   赵佑走出来,靠着客厅与卧室的隔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   看到赵佑,赵顺自己擦掉眼泪,把方时勉慢慢放开,只是神色有点可怜,像是被丢掉的小狗,失落地放下正在摇晃的尾巴。   方时勉没想到周三赵佑还在家里,卧室里隐约传来游戏击杀的音效,他疑惑道:“小佑,你们今天不上课?”   赵佑不说话,看他一眼,转身就回了卧室,游戏声音变得更大。   方时勉知道又给惹气了,只能回头揉揉躲在他背后偷偷抹眼泪的赵顺,“顺哥快不哭了,我今天陪你和小佑玩,哪也不去。”   赵顺看弟弟不在,牵住方时勉的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才松开他,乖乖坐在沙发里。   方时勉从沙发旁边的收纳箱里拿了只灰白色的小熊,赵顺看了就向他伸出手,接过去玩。   卧室门没关,里面的击杀音效非常好,显示屏也足够大足够清晰,爆头时血肉横飞的场景像是面对面发生的。   方时勉把卧室门关好,坐到赵佑身边的位置,安静认真地看完这局游戏。   到了结算画面,方时勉真心实意地叹息:“刚才那个人你都从倍镜里瞄准了,好可惜。”   “……”   赵佑一脸无可奈何,他也装不去,丢开鼠标,“你进来是找我说这个的?”   “哦,不是。”方时勉这才想起来,对他一笑,“小佑,你今天是不是逃课了?”   赵佑:“……”   “方时勉。”赵佑脸都气白了,一字一顿,“你真的看不出我在生气吗?现在问这个,你觉得时机合适吗?”   方时勉只觉得闹别扭的赵佑很可爱,他眉眼弯弯,“小佑不可以乱和哥哥发脾气。”   赵佑再次被打断施法,心中郁气却也荡然无存,他投降似的往方时勉身上一靠,脑袋搭在方时勉肩上,低声道:“没逃课,奶奶给我请假,刚回来没多久。”   方时勉点点头,“吃完饭就回学校吗?”   “不。”赵佑支起身子,冷眼盯着方时勉,“我也在生气,为什么你不哄哄我呢?”   果然还是小孩子,方时勉觉得自己是个已经工作的大人,对赵佑应该更好一点。   “吃了饭休息会,我送你去上学。”方时勉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在述说着什么伟大提议,“然后去超市买零食,你带去学校吃。”   赵佑原本眼睛还盯在他脸上,却又在方时勉说完话看他时,一下子视线飘忽,声音低低地说了声‘好’。   俩人一同开门出卧室,赵顺光着脚,一只手拿着布熊,站在自己卧室门口往赵佑这边看。   方时勉朝赵顺伸出手,赵顺虽然有些惧怕弟弟,但还是跑过来握住方时勉的手。   赵佑松开方时勉,站在客厅门口,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方时勉带着赵顺坐到沙发上,从地上找到被扯掉的袜子,给他把鞋穿好,这才带着两兄弟上楼吃饭。   “老二知道你今天要来,无论如何都要回家,谁都劝不住,这孩子。”赵奶奶给方时勉夹菜,“只是你老师他们今天赶不回来,外出学习去了,估摸着下个星期才能回家。”   方时勉埋头吃饭,赵奶奶看得心痛,“自己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看你啊,都瘦了。”   赵佑看着一直没抬头的方时勉,放下筷子,“一会儿勉哥送我去学校。”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赵爷爷看向认真吃饭的赵顺,欲言又止。   赵佑没看他们,冷着脸补充下一句,“带赵顺一起。”   餐桌上的氛围这才轻松起来,方时勉这时也抬起头,笑着地为两位老人布菜。   吃完饭,方时勉和赵佑一起把碗洗了。   厨房倒是有洗碗机,老人不爱这些机器,觉得费水费电,买来就用了一次。   赵老爷子先是把方时勉带的稿子看了,他挑出一张细看,看完之后抬眼问道:“这个要卖掉吗?”   方时勉点头。   “稍微改改,做个小玩意还不错,等过段时间有空找人来看看。”   方时勉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爷爷’。   赵老爷子叹了口气,“没事就多来这里待着,把这里当家。”   赵佑的学校离小区不远,原本方时勉是打算骑小电驴带他上学的,但是因为赵顺的加入,赵爷爷还是安排了人来接送。   对于两兄弟,方时勉一碗水端平,所有零食物品一式两份,不给谁优待,也不让谁委屈。   赵佑拎着东西进了学校,并且非常要面子,头也不回。   赵顺很乖,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是也认真对弟弟挥手告别,方时勉笑着去摸他脑袋,赵顺就把头低下来,脸颊上笑出浅浅的酒窝。   “这不是方先生吗?”陌生的嗓音自背后响起,方时勉回头一看。   阳光之下,霍峻正拎着西装外套,懒洋洋地对他笑,“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   方时勉也客气地笑了笑,“霍先生。”   赵顺站在方时勉身后,眼中有对陌生人的好奇。   霍峻居高临下端详着少年故作镇定的面容,眼眸微动,低笑道:“方先生晚宴舍己救人,当真令霍某印象深刻。”   “不知能否邀请方先生共进晚餐呢?” 第9章   方时勉看到正往这边走来的赵家司机,牵着赵顺的手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对霍峻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   “霍先生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了。”说完便领着赵顺离开。   看着方时勉消失的背影,霍峻不甚在意的轻笑。   海市这段时间温度骤降,即使今天天气不错,方时勉没让赵顺在外面玩太久,两人沿着滨江花园散了会步就回去了。   赵顺不太愿意上车,方时勉从那堆零食里拿了盒酸奶,给插上吸管之后递给赵顺,“顺哥,我们回去玩游戏好不好?”   赵顺接过酸奶,坐进车里,又在方时勉脸上亲了一口。   两人回赵家时,两位老人都在午休,方时勉没去打扰,带着赵顺去楼下客厅玩游戏。   游戏机连在电视屏幕上,方时勉把蓝色的手柄递给赵顺,自己拿了红色,游戏机里只有一个很简单的闯关小游戏,可以单人也支持多人。   赵顺很认真的划拉着手柄,像模像样的按着那些按钮。   然而他的人物连通道都没走出来,只是无意义的沿着障碍物反复上下游走。   方时勉带着他连着过了几关,肩膀忽然一沉,方时勉小心取出赵顺手里的手柄。   午后阳光很好,两人都窝在柔软的沙发上睡觉,赵顺体型比较大,像只护崽的棕熊,把方时勉抱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乌黑的发顶。   可能是因为值了夜班,方时勉这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太阳光都暗沉下去,他把赵顺的手挪开一点,揉着眼睛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打开手机,已经下午四点过了,赵顺还在睡,睡容憨甜,嘴角微微弯着,不知道沉浸在什么样的美梦中。   赵顺是他老师第一个孩子,来得很不容易。   当初方时勉因为学习进度跟不上被父母强塞到老师家里单独补习,他第一次看见赵顺的时候,是赵奶奶在给赵顺喂饭,赵顺吃的不专心,赵奶奶就指天上飞的鸽子,楼下跑的小狗给赵顺看,用一种方时勉从来没见过的耐心和爱意,对赵顺呵护备至。   那时的方时勉不喜欢说话,碰巧赵顺也不说话,赵顺喜欢和方时勉待在一起,方时勉则是带着一种观察与试探的情绪与赵顺相处。   年幼的方时勉只想明白一件事,如何才能像赵顺那样,得到那么多的爱。   直到在老师家里的时间久了,方时勉才有所察觉,最后从哭泣的赵佑口中明白了赵顺的特殊,先天性的心脏病加上智力障碍,让赵顺在未来的人生中,无法带着思考去探索世界,只能拥有最基础的自理能力。   在幼年时差点因为保姆的疏忽差点死去,远在外地养老的爷爷奶奶亲自过来照顾,所有人都觉得愧对这个孩子。   先天残缺,换来加倍的关爱与耐心。   方时勉找到了答案,却依旧懵懂。   离开老师家时,已经是过了五点,方时勉手里提着赵奶奶给他打包好的饭菜,接到了祝泽的电话。   “小勉,司机说没有接到你。”   方时勉把菜挂到小电驴上面,“我今天有事……”   “现在在哪里?”   方时勉捏了捏小电驴上的挡风被,最终妥协,“可以让司机再等我半小时吗?”   “可以,不过要尽快,哥哥还在等你。”   祝泽挂掉电话。   方时勉到云锦时,看到司机正靠在车门旁抽烟。   他先是把从赵家带回的饭菜放到大门那里的储物柜里,再走出来时,司机已经等候在后排车门那里。   路上,司机忽然说:“祝总喜欢守时的人,方先生下次如果有事要更改时间,记得提前告诉祝总。”   方时勉抬眸,通过后视镜看了司机一眼,并没有接话。   到了地方,是海市以奢华著名的私人会所,街边清一色的顶级豪车。   方时勉不用看就知道这才肯定又不是单纯的吃饭,他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厌烦,抬脚就往旁边走,却一个不注意差点撞到向他走来的接引人员。   正当方时勉都做好道歉准备时,肩膀忽然被人扶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时勉总觉得被人往后带了一下,导致他根本没来得及站稳就往后倒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淡香混合着烟草味,不刺鼻,方时勉下意识地又闻了闻,总觉得这烟草味有些熟悉,不像平时徐龙身上闻到的。   只是那若隐若现的淡香对他有些干扰,以至于没办法准确识别。   “好闻吗?”那嗓音里带着点点笑意,方时勉甚至可以感受到男人发音时胸膛的轻微震动。   方时勉像是受到惊吓的动物,飞快退开一步,转身警惕地看向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   身着制服的接迎人员左看右看,显然是没遇到这种情况,在判断不出两位贵宾是否是敌对关系之前都不敢贸然开口。   霍仲山身后跟着数位黑衣保镖,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凌厉的气势似乎被收敛了些,他带着极轻的笑意看向方时勉,“不该向我道谢吗?”   迎面走来的管理人员在位于两人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脚步,几位接引人员则退到更后面的位置。   方时勉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低着头,“谢谢霍先生。”   该道谢的,好像还不止这一次。   霍仲山目光停留在少年藏在浓密黑发里通红的耳尖。   直到霍仲山离开,方时勉浑身的肌肉与骨骼才缓慢地放松下来,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更加轻快与凉爽。   只可惜还没等方时勉完全放松,余光中就出现了一抹他现在十分不想见到的身影。   “小勉。”祝泽看起来情绪有点不好,“你的手机又没有开声音吗?”   方时勉以笑容掩饰烦闷,“可能因为现在是工作时间,我忘记了。”   祝泽神情微顿,似乎有点拿方时勉没办法,他不轻不重地在方时勉脸上捏了一下,“走吧小勉,这次这些人你都认识,他们好久没见到你,很想看看你。”   这话一处,方时勉立即停下脚步,脸上写满抗拒。   他知道祝泽说的是哪些人。   祝泽心里明白方时勉的想法,他看着方时勉,然后抱住他,“就这一次,哥哥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他们见到你。”   方时勉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轻轻推开祝泽,心里一片荒凉死寂。   “就这一次。”方时勉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祝泽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想去听。   无助与恐惧混合着血泪咽进喉咙里。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敢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敢对着祝泽的眼睛说,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做不喜欢的事,可不可以不要逼我?   明明已经够小心,明明已经开始幸福了。   方时勉像个失去生气的木偶,跟着祝泽进入了一个半封闭的房间里,里面坐了几位年轻公子哥,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相貌生的也都端正,只不过到底年轻,表面伪装的谦逊隐藏不了眼中的志得意满。   见祝泽把方时勉带进来,几人都站起来,惊讶好奇的打量着方时勉。   “祝哥果然厉害,竟然真的把时勉找到了。”说罢又兴奋的过来拉方时勉的手,“快过来给哥哥们瞧瞧,咱们小勉越长越帅了啊。”   “我只当我最早搬出大院,是与兄弟们最疏远的那一个,结果居然是我们小勉,一言不发地就把我们都删了,闷声干大事呢。”   周围笑闹起来,大家确实很久没聚在一起,对方时勉也没有恶意。   只是,方时勉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面容,那些他们侃侃而谈的大院回忆,那些童年趣事,都变成穿胸刺骨的利刃,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记忆无法篡改,那些令他恐惧的回忆不是噩梦,都是现实。   方时勉喝了很多酒,因为那些哥哥们说他需要为当初让他们伤心赔罪,祝泽阻拦几次,却挡不住方时勉自己要喝。   朦胧间,方时勉自己爬上沙发,有人给自己盖了件衣服。   有人说,“他醉了,让他睡会。”   “哈哈哈,小勉还是孩子呢。”   房间里大家畅所欲言,有人问祝泽,“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今天邀这些人,都是这些年家里混得开的,只是听说你家如今还在为霍家办事,当初大院里真正混得开的那两位小爷,你怎么不给兄弟们邀过来?”   听到这话,大家纷纷附和,想见见当初可爱可怜的小弟是真,想与霍家现任掌舵者结交更是头等大事。   方时勉耳朵像是被泡在了水里,听他们说话雾蒙蒙的,只是看着他们的笑容,看他们的脸,就好像又回到了大院里,那段让他不敢回忆,不敢触摸的时光。   那些被烧毁的书籍燃烧的火光,那通在梦里无论如何也打不通的报警电话,那些越学越差考试成绩,还有不断落到身上疼痛,以及父母失望怨恨的眼神。   方时勉缩在角落里,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可房间里浓烈的烟酒让他恶心。   几位少爷嬉笑着,举杯共饮,似真似假地述说着自己被家族委以重任,以至于在大学时期就有极重的负担,不能与同龄人一同享受愉悦的大学时光。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像是要吃人,方时勉站起身,搭在身上的衣服眼见着要往下滑落,方时勉弯腰把它抓上来,下意识地给自己披到身上去。   他靠着墙慢慢走,走累了就歇下来蹲会。   因为行动的很慢,方时勉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屋里几位兴头上的少爷们注意。   直到眼前通透明亮,方时勉才觉得空气可以轻松被吸进肺里,他走路有点摇晃,因为大地也在摇晃,让他站不稳。   走廊的尽头是个很大的露台,方时勉有些艰难地走到那里,冷风呼啸。   方时勉把衣服裹紧,他看着夜色下的万家灯火,自言自语,“请不要吹,有点冷。”   但是风不会听话。   夜幕下的海市灯火辉煌,繁华依旧,人的情绪影响不了城市,方时勉看不到喧嚣,于是只听到寂静。   大脑空白之后,就会想起很多很多的片段,被刻意压抑下去的,难堪狼狈,被摧毁的自尊心。   方时勉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些扑面而来的负面情绪,他迷茫无助,不明所以。   露台的边缘是大理石的栏杆,摸起来很凉,手碰到之后还会变得湿润。   方时勉踩在边缘的大理石上,熟练地想要往上爬,这是无意识的举动,他只是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风吹起来。   就像童话里那些很善良的人,会有河神海神现身显灵,被各种神灵救赎,方时勉此时坚信自己会看到风神。   只是还没有完全爬上去,就被人揽着腰从背后抓下栏杆。   方时勉本来反应就不快,此时被酒精麻痹更是迟钝,他感觉自己悬浮起来,于是轻轻地晃晃手,像是在游泳一样划拉几下。   只是还没等他想清楚是不是遇到了风神,就听到一声脆响,屁股上狠狠挨了一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下着实不轻。   方时勉转着毛茸茸的脑袋低头找了一圈,茫然地去捂住自己身上传来疼痛的地方。   他转头望向抱住自己的男人,还有点状况之外的困惑,慢吞吞说话。   “你好。”   “好像着火了。” 第10章   “没着火。”   高大英俊的男人沉着脸,眉目冷峻,嗓音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霍仲山把方时勉放到露台的藤椅上,自己站在旁边点了根烟,就那样隔着一小段距离,安静地看着他,烟雾遮住男人眼中情绪,喜怒不辨,叫人看不真切。   只是露台暖色灯光将他深邃眉眼间的冷寂消融,染上几分柔情,倒比平时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情味。   藤椅上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透着醉酒后的绯红,眼眸里透着盈盈水光,鼻尖也泛着红,低敛着眉眼,看起来万分可怜。   方时勉喝懵了脑袋,坐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指着那藤椅,面对着霍仲山,表情有点委屈,眼中甚至还带了点水光,“它好烫。”   霍仲山拿烟的手一顿,然后微微俯身,垂手将烟熄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坐到方时勉对面的藤椅上,平静凝视着对面不知死活的家伙,风平浪静道:“还能更烫。”   黑衣保镖接过侍者捧来的黑色大衣,刚向方时勉的方向走近一步,方时勉就跌跌撞撞站起来扑到他身上,语气焦急声音含混:“又要尿尿了,找一下厕所,不去会议室。”   在醉鬼眼里的小小声,在今夜寂静的露台就是很大声。   保镖对于扑面而来酒气表现得很淡定,他先是推开一点方时勉,又拉着他的衣服保证他不会垂直摔倒,对雇主道:“方先生要解决生理需求。”   霍仲山沉默两秒,轻轻抬了下手,两位保镖一左一右将方时勉搀扶进卫生间。   等方时勉再出来时,披着刚才保镖手里拿的黑色大衣,身上原本那件祝泽的外套早已不知所踪。   这会儿的方时勉脸上还滴着水珠,走路也没要保镖搀扶,看起来清醒了些。   他被保镖带到霍仲山面前,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辨认,语速很慢地问,“你好,我家在哪里?”   方时勉这会脸上有些潮红,双眼湿漉漉地看着霍仲山,显得无辜又可怜。   让人很想……很想欺负一下。   霍仲山抬手看了眼时间,桌上一口未动的热茶早已在寒风中凉透,他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起身缓步走到方时勉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住方时勉下巴,没怎么用力地抬起他的脸。   指尖被染上一抹潮湿,从少年漂亮动人的额头上滑落下来的水珠沾到男人粗糙的指腹,练枪留下的厚茧阻隔掉了这滴温水的触感,却在清醒者心中无意间撩拨了一下。   很轻,像细雨落入山间奔腾的清泉。   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言不发,仅是面无表情地凝视,压迫感就如同深海之下的未知领域,不知喜怒,令人恐惧。   迟钝麻木的醉鬼潜意识里也察觉到不安,迷迷糊糊地抓开霍仲山的手,却在觉出那丝没有表露出来的不悦情绪之后,如同动物翻开肚子表示臣服那般,用滚烫的脸颊在霍仲山的手掌上蹭了一下。   霍仲山神色微动,深邃的眼眸依旧维持着表面平静。   像是被逮住的猎物在祈求怜悯,也像犯错的幼崽在请求宽恕。   那一触即分的柔软触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下一秒,方时勉便松开霍仲山的手,转头去够桌上那杯冰凉的茶水,保镖眼疾手快将茶挪开。   醉鬼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霍仲山静静站立几秒,有人递上湿巾。   男人眼眸微垂,在慢条斯理将双手都擦拭之后,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去。   风呼啸而过,将会所旁边栽种的梧桐叶子吹落了几片到露台,走廊的装饰性壁灯内的烛火也忽明忽暗。   包厢里的烟酒味更浓烈了。   祝泽方才一时不察被几人灌了几杯烈酒,他酒量不算好,即使后期刻意训练过也没多少成效,只是他随身携带解酒药,这会已经缓和多了。   他看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到方时勉睡觉的角落去叫人时才赫然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他伸手去摸那沙发,没有丝毫温度。   祝泽心头一紧,连最后的酒意都彻底消散,他也不管房间里喝的东倒西歪的几人,快步走出包厢,却看到外面等候多时的霍家保镖。   那件他搭在方时勉身上的衣服被原封不动的交还到他手里,还没等他问话,保镖先开口,“祝总,方先生已经被带去楼上休息,会所安排了专人保证客户安全,您不必担心。”   “另外,霍总让我们带话。”保镖面无表情。   “连最基础的安全问题都无法保障,就不要炫耀。”   祝泽双手攥紧,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难堪至极。   只是保镖们说完之后也并未离开,直到祝泽勉强撑起一抹笑容,“请转告霍总。祝某明白,霍总对属下用心良苦,实在…感激。”   “好的,必定转达。”保镖们尽数离去,只余下祝泽面对空无一人的走廊发泄心中满腔怒火。   他倒是不担心霍仲山会对方时勉有想法,也不担心会有安全问题,这私人会所就是以安保严密出名的,他只是无法接受心中的那些阴暗心思被一语道破,还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   正巧这时有人打来电话,祝泽心头一热,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看就慌乱接起,可惜那边却传来一道祝泽极其厌恶的声音。   “表哥,开除我的指令真的是霍总下的吗……我,我妈不信,非要叫我来问问。”   祝泽靠在会所走廊的墙壁上,听着贺耀颠三倒四的话,心中甚至滋生出一点恨意,恨这些不作为,只知道吸血的亲戚,恨自己不能像那些真正的富家子那样出生就拥有一切。   “霍总不想再看见你,我按上司指令行事,还有问题吗?”祝泽双目无神地看着壁灯里摇晃的烛火。   贺耀似乎没想到霍仲山会对他这样狠,他本以为这只是祝泽觉得丢脸给他的教训。   他声音有点急,“不过就是一辆奔驰,霍仲山丢在云锦地下室吃灰那么久,他根本就不会在意那个,他连云锦那套房都拿给我住过,肯定不是我砸车的原因。”   祝泽此刻异常冷静,冷声问:“贺耀,你觉得霍仲山对你有意思,他告诉你的吗?”   贺耀那边传来砸东西的声响,“他连云锦都拿给我住过,秘书说过,霍仲山从来不会带外人去他的私人区域!”   “云锦壹号的六栋,只有六层,那一整栋都是他的,一层二层本来就是他用来待客的区域,拿给外人住并不稀奇。”   “况且,”祝泽缓了口气,“你是假装喝醉强找过去的,那天霍仲山人都不在云锦,招待你的是云锦的管家,没把你没皮没脸的撵出去是他们这些人的教养,不是看上你的信号。”   贺耀那边传来的更激烈的打砸声,手机里忽然传来一个沙哑带着哭腔的女声。   “泽哥儿啊,你帮帮你弟弟吧,那个大人物不喜欢他就算了,你让他重新回恒世工作吧,舅妈知道你最近又带了一个孩子去公司,说他是你弟弟,但是你要知道,耀儿才是你的亲弟弟啊,他才是有血脉的亲人啊,以后你要是遭了难,还是要指着他帮你才是啊。”   祝泽都不用想是谁把方时勉的消息告诉她的,他冷笑道:“不指望贺耀捞我一把,别害我就是了。”   电话里的人似乎没想到一直好说话的祝泽忽然这样绝情,顿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地哭喊。   若是往常,祝泽早就挂断电话,可现在他就是不想挂,心中恶气未消,自然要一个没有威胁的出气筒。   怨恨对象的尖叫哭喊,比那些无趣的音乐会有意思多了。   “表哥,那你告诉我,霍仲山有没有看到地下车库那段视频。”贺耀的声音这次显得虚弱很多。   祝泽如实告知,“这些事不需要他亲自处理,那辆车对他来说确实不重要,只是找到了合适的处理你的理由而已。”   霍仲山对他放任贺耀对他起心思不满,派他去处理这件事也是对他,对祝家的警告。   可惜这个家里只有他察觉到了霍家新任领头人发起的疏远讯号,其他人依旧沉浸在飘渺的美梦里不愿清醒。   “那我们一起长大,那些情分都是假的吗?”贺耀闹够了,并且呵斥了哭嚎的母亲。   祝泽几乎要笑出声来,“你说情分?”   “贺耀,是不是在外面谎话编多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你小时候总共就跟着我背后见过他三次,就说过一次话,进了集团你也没能见他几次吧,他没追究你胡乱散播谣言都是看在祝家的面子,你算个什么。”   “哦,他现在应该对你有印象了,你有种,连他的车都敢叫人来砸!我爸那点情分也被你这混账用光了!”祝泽忍不住低吼,吼完却又笑了两声,“和那种冷血动物谈情分,你没脑子吗贺耀。”   “以后别再来找我,你爸妈惯着你,不代表我也会对你客气。”   祝泽挂断电话,给方时勉拨了过去,不出意外没人接。   他重新整理了衣服,叫来服务人员,把几位少爷完完整整地送回各家司机手中。   后半夜的时候海市落起小雨来,等到第二天清晨雨更大了,温度又降了些下去,早起上班的打工人无精打采,被这天气搞得没脾气。   酒店落地窗上沾着一层薄雾,将冷空气隔绝在外,厚厚的窗帘更是让原本就阴沉的天空透不进一点光线。   方时勉醒来时先是一阵宿醉带来的头痛,他捂着头在柔软的大床里缓了会,成功地再次将自己哄睡。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酣睡,方时勉的宿醉问题已经减轻了许多,他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爬出来,地毯也是柔软的。   方时勉先去洗了个澡,洗完之后又钻回被窝里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浮出脑海的第一件事是,赵奶奶给他的饭菜还没拿,虽然最近温度低,也不知道放坏没有。   然后他才开始回忆昨天。   遗憾的是,方时勉有点断片,他的记忆在自己手脚并用的爬出包厢后戛然而止。   但是也不难想象出后续发展,祝泽看到醉成一滩烂泥的自己,又问不出他的秘密出租房,于是将自己安置在酒店。   方时勉伸出手拿起床头的手机,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时勉感觉到臀部有点不太明显的刺痛。   难道昨天晚上祝泽扶不住,把他摔了?但摔跤应该不会那么轻吧。   方时勉倒也没细想,只是看到昨晚和今天早上都有祝泽的未接来电有点疑惑。   方时勉拨过去,祝泽几乎是立刻就接通。   “祝哥不好意思,昨天我喝醉了,又给你添麻烦了。”方时勉说是这样说,但关于这次事件,他并不觉得自己很错。   祝泽带他去和那些人喝酒,难道没想过他会被灌吗?好吧,虽然他确实也有顺水推舟,借酒逃避的嫌疑。   “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祝泽声音有一丝缓慢,“小勉不记得昨天喝醉之后的事了吗?”   “喝的太多,记不清了。”方时勉如实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换上的睡衣和放在旁边已经清洁好的衣物,方时勉由衷感谢,“谢谢祝哥把我送到酒店,还愿意照顾我。”   祝泽那边又是几秒停顿。   “没什么……这是哥哥应该做的。” 第11章   那天过后,祝泽似乎放弃了让方时勉融入他的社交圈,也没有再提起重新给方时勉安排工作的事。   方时勉的生活重归平静,只有徐龙对于那天方时勉的夜不归宿耿耿于怀,觉得自家这颗出落得愈发水灵的小白菜岌岌可危。   “龙哥,没水了,我去上面接水。”方时勉把饮水机上面的小水桶拿下来,又去操作台抽屉里拿了员工水卡。   徐龙翘着二郎腿在后面打游戏,闻言慢悠悠地晃过来坐到前面的椅子上,“衣服穿上,快去快回啊。”   方时勉从柜子里拿出棉衣,随口答应一声,提着空水桶出了监控室。   前几天方时勉签了转正合同,公司里今天早上来了人给他量尺码,并且告诉他转正后的第一个月工资会被扣除五百块钱,用于制服费用抵押,如果在公司干满三年就会把五百退回。   不过制服定制还有一段时间,方时勉现在工作时间还是需要穿着那件传承数代的蓝色小马甲。   等电梯的时候方时勉旁边还站了位男性业主,那人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直到电梯到达,两人一同进入电梯时,那人才把手机收起来。   “物业人员也能坐电梯吗?”   方时勉正准备按一楼的手顿时僵住,规章制度里并没有他们不能乘坐小区电梯,可是方时勉并不确定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没看到。   那人很客气按住开门键,只是在借着电梯里的灯光看清方时勉长相时,又忽然松开按钮,按了自己的楼层之后,用一种古怪地语气问他,“去几楼?”   方时勉在电梯即将合上的一瞬间伸手挡住,开门之后走出去,面色平静,“不用了,谢谢先生。”   其实负一楼到一楼爬楼梯也不费力,楼道里发着绿光的逃生指示牌不知道被谁踢破了,方时勉拍了照片发在群里,并且标明了楼栋与位置。   身后响起脚步声,方时勉没太在意,低头看群消息。   但是脚步声并没有继续往上,而是在经过他时忽然停住,方时勉关了手机抬头看。   是刚才那个男业主。   那人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很怪异,让方时勉有点不舒服,他问:“有什么事吗业主?”   “前段时间,沈家的宴会……你也在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方时勉听他的声音有点颤抖,直觉告诉他不太妙,于是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很自然地问:“什么宴会?我每天上班很累,没有时间做其他。”   那人紧紧地跟在方时勉后面,又突然跑了两步到方时勉前面去看他的表情,离方时勉很近的距离问,“真的吗?救人那个不是你吗?”   前路被堵住,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与青黑的眼圈在光线并不好的楼道里显出几分惊悚,像是电影里突脸的鬼片。   方时勉知道自己演技很差,于是忽然捂住脸,不让那人再看他,“业主,我的实习工资只有四千一,租房都要去二千,我的生活过的很艰难,我也不喜欢男人,我不该乘坐电梯,真的很抱歉,请您不要投诉我。”   那人有点被说糊涂了,他怔怔地退开两步,慢慢走下楼梯。   是啊,能受邀去那种宴会的人,不可能是个物业员工,他可能是真的疯了。   方时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继续上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他走出楼栋到小区宽敞的绿化道路上,直到被夜间的湿润的凉意包裹住时,才惊觉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   接水的机器在楼栋不远处的公示栏旁边,方时勉刷了卡,把水桶放进机器里。   小区球场和水池的大灯都关掉了,只有道路旁的路灯,偶尔有人也是步履匆匆。   水接满了,方时勉把水桶盖上,他没有立刻回监控室,而是坐到了公示栏旁边的长凳上。   短暂的恐慌过后,方时勉便冷静下来,没有受到致死或是致残的伤害,对他而言其实也不算大事。   草丛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方时勉把马甲撩起来一点,稍显笨拙地从棉衣里掏出一个自封袋。   自封袋里装着半袋猫粮,方时勉弯腰倒了点在地上,一只肚子很大的白猫从灌木里钻出来,例行公事般在方时勉脚边蹭了下,警惕环顾四周之后,便开始埋头吃粮,边吃嘴里还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方时勉不知道这是在护食还是在说好吃,等它吃完,方时勉就把自封袋里剩下的全部倒在地上。   但是这次它只吃了两口就跑开了,方时勉低着头玩自封袋,等到几分钟后灌木里又钻出一只灰白色的小猫,可能是因为白天下过雨,小猫身上有点脏,边缘的绒毛上裹了些泥。   不过这次小猫也没有吃很多,可能是小区里有人投喂过了,方时勉知道小区里有几位老奶奶家里养了猫,天冷的时候会出来给流浪猫喂罐头吃。   在小猫也离开之后,方时勉打开手机的电筒,把地上散落的小半猫粮一颗颗重新捡回自封袋。   寒意顺着冷风从领口灌进身体,天空又细细密密下起小雨,方时勉把自封袋重新放回口袋,弯腰抱起水桶往楼栋里面走,在电梯和楼梯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楼梯。   不过刚才那件事可能或多或少还是给他留了一点阴影,方时勉下楼的速度很快,直到进入温暖的监控室,方时勉才松了口气。   水晶破裂的声音之后是巨大的失败语音播报。   “哟,我还说您又打算不回来了呢。”徐龙把腿从凳子上放下来,嘀咕道:“这块地克我,在这里打就没赢过。”   方时勉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小的干脆面,酱香牛肉口味。   他把里面的面饼压碎,表情非常虔诚地开始摇晃,然后才慢慢撕开,坐在操作台那里吃。   “诶,那新来的,会不会来事儿啊,好东西不知道先孝敬孝敬爷爷我吗?”徐龙今天不想睡,坐在后面的机器旁边玩手机。   方时勉眼睛都没抬一下,一本正经的说:“龙哥,你的体型不适合额外加餐。”   “嘿,我今天就非要吃了。”徐龙骂骂咧咧。   “好吧。”方时勉向胖势力屈服,给徐龙挑了一包烧鸡味的。   徐龙也不挑,撕开两口就吃完了,拍拍手道:“去睡吧,小孩子还是少熬夜。”   机器背后的那种行军床对方时勉来说,很有安全感,周围两面都是高高的机器,另外两面是墙,唯一的缺口还被柜子遮挡,比出租屋还好睡。   方时勉把自己的黑色外套垫在枕头上,把厚厚的棉衣当作被子盖在身上,机器规律的噪音也变成了某种助眠音。   方时勉睡觉很安静,而且固定一个姿势之后也不会怎么挪动。   说实话,徐龙长这么大没见过睡觉不打呼的男人。   刚把方时勉捡回来的时候,徐龙第一次带他值夜班,方时勉在后头一点动静也没有,最开始徐龙还以为是机器的噪音给他压住了,但机器安静的时候方时勉还是没有声音。   联想到当时方时勉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和骨瘦如柴的身体状态,徐龙那晚起码去后面看了不下十趟,生怕这小孩子一不注意死了。   早上徐龙看了电脑上的时间,登了微信,把系统软件上面的未处理的信息表整理了发给前台,然后关掉手机,稍微活动了下筋骨,去后面把方时勉喊醒。   方时勉睡眼朦胧地爬起来,穿好外套,又把棉衣也裹上,坐在床边发愣。   九点还没到,监控室的大门被推开,马凉今天先到,他脱掉沾着寒气的外套,扯了扯制服大衣,叫徐龙帮他拍打卡照片。   方时勉这时才从机器里面走出来,揉着眼睛,喊了声马哥。   两人出了监控室,徐龙拎着俩头盔,方时勉走到非机动车库外就停下了,徐龙把手里的其中一个头盔盖到方时勉脑袋上,自己去里面骑车。   过了会徐龙出来,隔着头盔对方时勉道:“发工资了。”   方时勉瞬间困意全无,喜滋滋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余额,果然多了几千入账,他立刻就转了一半的钱到另一个专门存钱的账户。   徐龙不用看都能想到背后那个家伙此时的财迷模样。   方时勉晚上睡饱了,这会又发了工资,买了些水果奶粉,兴高采烈地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去赵家了。   这次是突然造访,赵佑不在,方时勉陪着赵顺玩了一上午。   等到下午回去,方时勉又去超市买了零食给赵佑送去,他拿黑口袋装了两袋放在保安室,他怕保安看到是零食会给赵佑没收,于是还是给赵佑微信发了个消息。   赵佑没回,可能是在上课,方时勉叫他晚上放学拿,自己慢悠悠骑车走了。   离上班时间还早,按照习性徐龙这个时候还在补觉,方时勉骑着车瞎转悠了一会,最后停在了海市的湿地公园。   工作日这里人很少,公园有骑行绿道,偶尔能看到几个组队骑车的快速路过,方时勉在这种环境里显得很放松。   他慢悠悠地走到僻静无人的湖岸旁边,周围的花草都长得很深,方时勉坐在一块石头上,捡了些小石头往湖里扔着玩。   这里是他上个月找到的秘密基地,连徐龙都没有分享,这里只有一条被树木掩藏起来的小路能过来,很少有人能发现。   然而就在方时勉低头找石子的间隙,背后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点动静,还隐约有说话声。   不知怎的,明明没有犯错,但随着声音的越靠越近,方时勉只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种角落,这种地方,不会被他遇到杀人犯的抛尸现场吧。   就在方时勉僵直身体不知所措的时候,树林里的动静停止了,看来他们并没有来湖边的打算,刚才方时勉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是被追杀的话,自己游到湖对岸会不会能够更快的被发现。   方时勉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一动不动降低存在感,希望不要被看见,也希望可以离开。   “要我教你狗该怎么爬吗?”   一道低沉的男音在方时勉背后响起,不算很大声,却刚好又是他那个位置可以听清的程度。   方时勉一片空白,只感觉平地一声惊雷,炸的他魂飞魄散体无完肤。   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跪好。”   绝对安静的空间,男人的嗓音格外冷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时勉震惊慌乱过后,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   像是在哪里听过……   一声脆响过后,方时勉隐约听到一声呜咽。   树丛的鸟类猛地飞起,又引得一阵压抑在喉间的闷哼。   “禁声。” 第12章   是因为罪孽深重,所以才会遇到这种都不能用尴尬来形容的绝望局面吗?   方时勉捂着耳朵,两眼放空的盯着平静的湖面。   要不然先死一下吧。   可是买墓地的钱还没存够,万一下辈子还是很倒霉怎么办。   有骑行者随身携带的音响,当红男星的热门歌曲由远及近,声音很大。   好机会!   方时勉鼓足勇气,慢慢从石头上爬下去,他们不会到湖边来,只要他离开这片危险区域,就能沿湖绕到另外一边的出口回家了。   就在这时,后面林子里又传来细碎地哭泣,还伴随着低低地求饶声。   “求……饶了我,再也不敢……”   方时勉蹲着艰难挪动,只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好艰难。   “别动。”这是一声呵斥,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方时勉几乎魂飞魄散,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他投降似的举起颤抖的双手,想要告诉那两人,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呜……”   “狗会说人话吗。”貌似温和的询问,却是早已定罪的残忍。   没被发现,没被发现!   “汪……呜呜。”   呜咽变成低低地小狗叫声,紧接着又转化为变调地呻/吟。   方时勉冷汗往外冒,这会其实已经离刚才那块石头有点距离了,如果他现在跑起来,就算被发现,那人肯定也不敢追来。   正想着,脚边一块松动的石块咕噜噜从岸边滚下去,而这块湖岸地势稍高,石块飞快砸进水中,发出‘咚’一声闷响。   平静的湖面泛起巨大的涟漪。   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瞬,连树林里都是死寂无声,鸟叫声都消失了。   死了。   已经被发现的恐惧让方时勉也顾不得其他了,慌不择路往前狂奔,却不知道是蹲久了还是腿软,差点滚到湖里去。   方时勉从地上爬起来地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到就在他刚刚坐的那块石头旁边,赫然站着一位穿着西服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人背着光站,方时勉匆匆一眼并没有看清男人的容貌,只听到他的声音。   轻松愉悦,带着安抚之意。   “流浪狗而已,别担心。”   方时勉不要命的跑了一截路,肾上腺素飙升,直到看到前方隐约出现游客才放慢了速度。   那种如影随形的惊恐在离开湿地公园,骑着小电驴回了出租屋之后才逐渐消散,方时勉把沙发上的半瓶水喝光,这会才觉出心脏的剧烈跳动以及喉间的一点血腥味。   他平复了一会心情之后去洗了个热水澡,把在弄脏的裤子一股脑丢进洗衣机里,衣服没洗,只是用打湿的帕子简单的擦了一下。   当做完这一切,方时勉瘫倒在沙发上重新思考,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太大了,那两人要来公共场合干这种事又没有给他发过通知,他怎么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不是他的错,他当时为什么要怕,应该直接地,光明正大地起身走掉。   或许还可以假装接个电话缓解尴尬。   童年时动辄打骂的经历让方时勉在遇到陌生事物时总会保持高度的恐惧与慌张,第一反应就是寻找自己的错处,直到脱离那种充满压迫的环境之后,他才知道,这已经变成了他的某种性格缺陷。   他会努力改变,方时勉想,他应该是在变好。   也许吧,其实他也不知道,即使是走到现在,他也依旧充满迷茫。   房屋外面又刮起风来,方时勉把客厅的窗户关上,但这窗户老旧,全部关完也会有一道细小的缝隙,坐在沙发上可以听到风的声音。   晚上去接班的时候,徐龙给方时勉拍了打卡照片就开始激情麻将,中途接了个电话,指派了方时勉出去帮他拿外卖。   监控室在楼栋下面比较隐蔽的地方,外卖员找不到,方时勉拿着手机去楼栋入口的主干道旁边等。   因为已经打过电话,只有几分钟时间,方时勉就没有穿棉衣出来,薄毛衣加上一件洗旧的蓝灰色连帽卫衣。   方时勉站的位置旁边就是侧门出口,冷气从那里灌进地下室,单薄的卫衣根本无法御寒,冻得方时勉有点打哆嗦。   他也不管蠢不蠢了,带上卫衣的帽子,开始原地跺脚活动。   所幸外卖员很快就赶到了,核对姓名和电话号码时,方时勉缩着脑袋,正接过外卖查看时,身旁低速通过了一辆车,车窗半开着的,里面飘散出的烟味让方时勉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却只看到黑色宾利的车尾,以及缓慢关闭的车窗。   又是一阵寒意袭来,方时勉回过神向外卖员道了谢,提着一大包东西回监控室去。   温暖的汤泡饭是驱赶寒凉的强劲武器,方时勉捧着餐盒边缘把手捂暖。   “这么冷的天你穿这出去,要是再着凉,你又好让你那便宜哥哥给你请假啊。”徐龙开着手里菜盒,眉头皱得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方时勉看着冒香气的小炒黄牛肉,咽了口口水,还是决定坦白:“其实我下楼吃了馄饨。”   “我说那份给你吃了啊?爷一个人吃两份。”徐龙作势要拿走方时勉手里餐盒。   方时勉有点可怜地松开盒子的边缘,眼巴巴地看着,“我敲了门,你在睡觉,不然我都来煮泡面了。”   徐龙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开餐盒,“发工资了,咱哥俩这段时间换换口味,都算我请你的,我又不存钱……老吃泡面有点恶心。”   “好像出了新口味,只是超市没卖,叫什么……”方时勉正准备看自己的收藏视频。   徐龙举起一只手,手掌对着方时勉,“好了,可以了,住嘴。”   “好的。”方时勉从善如流,继续捧着面前那碗汤泡饭,他已经闻到了金汤肥牛那酸酸辣辣的香气。   正好这时巡逻岗执勤的两位大哥进来监控室休息,徐龙便招呼他们过来一起吃,那两人笑着摆手拒绝,坐在后面的监控死角点了烟抽。   方时勉又想起刚才拿外卖时闻到的那种烟味,是很特殊的味道,没寻常香烟那么刺鼻,有淡淡的木质香,附带着一种温和的甘甜。   消防报警器响了一声,接着传来记录小票打印的轻微响声,方时勉拿起手机,在一个机器面前点了两下,拿出手机在群里报点位,然后艾特了两位巡逻岗的执勤保安。   那两人在群里回了收到,等烟抽完了又歇了几分钟,其中一人才抓了钥匙往外走。   这种消防警报很敏感,稍微一点烟雾都会被触发,误触概率很大,一百次里面有九十九次都是空响,但每一次监控室都必须要通知人现场查看并记录。   没过一会儿,值班群里发了警报器位置的现场照片,并艾特了方时勉,标明已解决。   方时勉回了收到。   监控室里的保安休息了会儿,也推门出去了,并告诉方时勉下半夜如果有事先打电话再往群里发消息。   方时勉正埋头吃着饭,闻言比了个OK手势,那保安大哥低头看着手机,咬着烟,哼着小调出去了。   徐龙吃了就去后头睡觉,没一会儿就传出鼾声。   方时勉把操作台收拾干净,又简单地把地扫了,将垃圾提出去扔了。   回来的时候,方时勉看见自己挂在电脑上的微信有消息提示,是杨经理的,还没看清楚内容,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机屏幕就亮起来。   是杨经理的电话。   “小方啊,今晚你和徐龙值夜班吗?”   “对的经理。”方时勉这时已经看完了杨经理微信上给他发的内容,问道:“我看到您微信发的信息了,是我把视频拷贝好之后拿给巡逻岗给业主带上去吗?”   杨经理那边声音忽大忽小,“巡逻岗这会在给大门侧门顶班,你拷贝完叫徐龙看着,你给业主送上去,尽快。”   电话被急匆匆挂断。   方时勉又看向那条微信消息。   【把六栋入户门口景观和大路的监控视频调出来,从今天白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全部拷贝下来,送到六栋业主那里,态度要很好。】   云锦的六栋住宅方时勉有点印象,那里虽说是在云锦小区内,但几乎可以说是独立出去的,那块地方位于小区边缘地带,却是占据了临江处,视野最好的地段,那边开了个侧门,专供六栋住户使用,出门就是海市最繁华的商圈,可谓是奢华至极。   可是杨经理只说送六栋,一栋楼那么多人,他怎么知道送给谁去。   方时勉等待视频拷贝的时候,发信息去问了杨经理。   杨经理发了条语音。   “你从小区主通道那里过去,就一条路,六栋入口有人守着,你拿去交给他们就行了。”   语音听完,视频也拷贝完成,方时勉拔了U盘,把徐龙叫起来。   “六栋门口的监控?”徐龙没睡醒,脾气这会大得很,“那边连小区保安巡逻都不让进,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的,监控点位就留了俩,还全都在外围,鬼影子都瞅不到的犄角旮旯,大半夜还要让人亲自送去。”   徐龙坐在椅子上,看见方时勉已经穿好大衣准备往外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微妙的不对劲。   “不行,你不许去。” 第13章   方时勉只以为是徐龙在发起床气,心中还纳闷这次气性还有点大,可能是正好在做什么美梦被打断了。   徐龙却表现得很认真,他没解释为什么,只是伸手拦住方时勉,另一只手给杨经理打电话。   “大半夜让监控中心去送什么资料?监控不出外勤不知道吗,秩序岗有人不用,你们这些管理脑袋给驴踢了吗!”   “十点怎么不是半夜,十点就是半夜!”   不知道杨经理那边说了什么,徐龙更加火大,“这个时间点巡逻岗也就换换大门侧门上厕所,那些人等等怎么了?而且,监控中心的视频,连业主录像都是不允许的,上次给了就算了,这次还要亲自送过去,六栋住的财神吗,值得你们这样供着。”   方时勉听到了杨经理异常尖锐地怒吼,他赶紧捏了下徐龙手臂,“就去送个视频,很快就回来,没关系的。”   不知道杨经理还说了什么,方时勉听不清楚,只是看到徐龙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徐龙一把挂掉电话,扔到操作台上,起身看着方时勉,伸出手,“U盘拿来,不是指名要监控中心去吗,老子去看他们搞什么鬼!”   方时勉却觉得徐龙这个状态可能要闯祸,于是赶紧拉他坐下来,飞快跑去自己装零食的柜子里找了瓶肥宅快乐水,递到徐龙手里,“龙哥,稍安勿躁,你先喝。”   监控室的灯不是很亮,但少年的眼神里有很纯粹的担忧,看起来还有点懵,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一件小事能爆发出这样剧烈的争吵。   徐龙深吸一口气,接过饮料,咕噜噜,一口气喝干净了。   “我去送了就立刻回来,杨经理给我说了的,交给六栋门口守着的人就可以,很简单的。”   徐龙有点发愣,把水瓶扔到桌下的垃圾桶里,“他说送门口就行了?”   方时勉拍胸脯保证,“我也只送到门口,那视频我都大致看过了,没什么异常的。”   徐龙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他看着方时勉,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双手捂在脸上,有种老父亲般的疲惫,“滚吧,送到门口就麻溜回来。”   监控室里的机器又开始了新一轮轰鸣,方时勉往外走了几步,似乎听到徐龙又自顾自念叨了几句什么,但是被噪音覆盖住,他没听清。   方时勉爬楼梯到一楼,这会小区里面倒还有零星的几个业主,不像凌晨之后那样死气沉沉。   只是这个时间段,那几盏很亮的大灯也关了的,水池边上的没关,在流水的映衬下显出粼粼波光,周围的景观造景里都有小灯照亮。   今晚没什么风,也没飘雨,很静,方时勉路过公示栏时,那只大白猫跑出来,尾巴翘地高高的,跟着方时勉走了一截。   方时勉一停下,那白猫就侧躺下来,肚皮鼓鼓囊囊的,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可能就要生了,他听那个很爱猫的奶奶说过,等她生完就要带白猫去做绝育,流浪的母猫很可怜,要是不做绝育就会一直生一直生。   往兜里摸自封袋时,方时勉才发现自己忘记把实习马甲穿出来了,如果被经理发现,是要扣工资的。   但是都走到这里了,方时勉有点犯懒,不想回去了,于是便把昨天剩下的猫粮全倒出来,白猫看样子有点饿,吃的比昨天凶一点,三两下吃完就又跟在方时勉后面。   方时勉一边走着,一边把自封袋拿出来抖了两下,“没有了,等会再来喂你,别跟着了。”   那猫像是能听懂一般,也不继续往前走了,坐下来舔舔爪子,钻进草丛就消失不见了。   再往前走,依然是笔直的大道,周围就只有修剪精美的树木,其实东边这块区域除了六栋,还有两处独栋别墅,当时审批的早还允许少量修建,如今就不能在市区修建别墅了。   方时勉路过那两处别墅时,里面都是黑漆漆的,像是很久没人居住,在这夜色下看起来有点瘆人。   脑袋里无缘无故出现了许多鬼片里的经典场景,甚至连那个在楼道上遇见的那个怪人也很清晰的想起来。   方时勉前半段还能唱着红歌看手机,勉强控制自己的脚步,当步伐开始逐渐加快时,身后就出现了那种被未知生物追赶的错觉。   从跑第一步开始,方时勉就维持不住镇静,连踩到树枝发出的声响都会让他加快速度,像只进入应激状态的野猫。   早知道就叫徐龙来了,方时勉心中暗暗叫苦,徐龙不信这些,他个子大,又壮实,鬼来了都能一拳抡飞。   在看到六栋标志时,方时勉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小区的面积竟然这么大,快要跑死他了,今天的运动量简直过于超标。   方时勉往标志提示的地方走,正疑惑这里居然还修了围墙时,围墙的阴影之下忽然出来一个人将他拦住。   方时勉险些吓死,以为自己真撞鬼了。   那个拦他的保镖一言不发盯着他,方时勉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恐惧,想到这大概就是杨经理说的,在六栋门口守着的人。   只是,方时勉抬头看着高大的围墙与修剪的光秃秃的树林,这里离六栋门口差十万八千里吧,公共土地可以这样私人占有吗?   方时勉把手心摊开朝向,里面小小U盘泛着银色光泽,“六栋业主要的监控视频,具体哪户我也不知道,可能一会要来找你们要,麻烦转交一下,谢谢。”   说完,方时勉转身就打算走,低着头打开视频软件开始搜索红歌。   结果没走出两步又被拦住。   方时勉回头看看那个还站在原地盯着他的保镖,又看看自己面前这个,毛骨悚然。   这个人又是哪里窜出来的!   不会真见鬼了吧,方时勉当机立断地去点手机的手电筒,却一把被人捂住,是他面前的保镖。   但是为什么这人手这么冷,一想到后面还有一个,方时勉牙齿都有点打哆嗦,“你…是活人吗?”   那人按掉了他的手电,把手机递给他,“方时勉先生是吗?”   方时勉觉得这人应该不是鬼,但是这种阴森森的地方谁说得准,又想起视频号上面说,如果被鬼叫了名字,千万不能答应。   于是他鼓起勇气,不回答也不去看,撞开他就想走。   可惜的是不仅没撞开,还被抓到了更里面的位置,问他,“是方时勉先生吗?”   方时勉狐疑地盯着黑漆漆的两人,没再往前走,但也不说话。   其实他这会已经从见鬼的恐惧中清醒了一点,但是这两人有点怪,守门的为什么要反复问他名字?   三人僵持几秒,方时勉看见其中一人手动了下,下意识地握拳道:“你问名字干什么?”   那人手放回原位。   另一个说:“我们需要核对送视频的工作人员,工作职责,请配合。”   早说啊,搞这么吓人。   方时勉放松下来,“是,我是方时勉,杨经理叫我送来的。”   问话那个人在耳朵上摸了一下。   在绝对安静的黑暗之中,方时勉听到一个低沉的男音在轻微的电流声中响起。   “带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方时勉拔腿就跑。   但结果可想而知,里面那两个人动都没动,方时勉还在心中感叹自己反应快时,就迎面撞上一人,三两下扣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回压。   很痛,很恐惧,很委屈,很后悔。   方时勉本来就有点泪失禁体制,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情绪上头之后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他不明白,他明明是很认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那么害怕也还是送过来了,结果还被吓,被骗,也不知道会不会死,要是被害死的话,肯定不会给他一座好的坟墓。   方时勉从一脑袋鬼鬼神神变成了,电诈割腰子水牢虐待,还有电击。   过了安检门被带进灯火通明的六栋时,方时勉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没注意周围奢侈至极的铺装和一齐涌过来的人。   “诶卧槽,怎么搞哭了!快放开快放开,你要死啊,怎么搞的啊!”   方时勉耳边传来非常聒噪的声音,强行打断他的低落。   “我就抓回来的时候扣了一下,力都没用。”   “进来就是客,蠢猪,怎么交差,我问你,怎么交差!”   方时勉擦了下脸上的眼泪,抬头看,两个穿黑衣服的人正在干架,看起来又有点像单方面殴打。   看起来也不是很坏的样子,他又环顾四周,很宽阔,一些区域是被挡住的,有佣人在打扫卫生,装修也很华丽的样子。   不太像拐卖人口的地方,也不像割腰子的地方,也没有打电话的地方。   那黑衣服的人过来之后表情有点僵硬也没和方时勉说话,将他带进电梯,按了二楼,只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把他交接给了另外一个人,说完就火速离开。   二层的光线明显没有一层设计的那么亮堂,更多的点缀灯光,只让你看见主人愿意让你看到的,无法看出这里完整的布局。   沉默地侍者将方时勉引至二层最走廊的倒数第三个房间。   房间的门没关,里面透出光来,把走廊也照亮一点,方时勉低头看着脚下柔软的地毯,图案被透出的照亮一点边缘,大部分都隐匿在黑暗中,看起来很神秘的样子。   侍者忽然在门上敲了几下。   “进。”   方时勉一动不动,侍者并未多言,甚至连看方时勉一眼也没有,直接就转头走了。   他在门口犹豫踌躇,手机被一楼的保镖收走,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个什么状况。   正想着,面前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光一下子铺满了门前的走廊区域,那地毯上的图案也得以在光芒之下显现全貌。   是古代某个西方部落献祭恶魔与神灵做交易时的图腾,荆棘缠绕的环状中间是太阳神的标志,而正中头尾相连鲜红色的蛇形则是魔鬼头颅放置的位置。   身披日月的萨迦带着族人吟唱古老的祝辞。   砍杀的是神灵还是鬼怪?   供台之上的是救赎还是杀戮?   柔软的地毯吞噬脚步,高大的影子将方时勉的身形完全覆盖。   是无处可逃的猎物与从容不迫的猎人。 第14章   方时勉抬起头,脸颊上的泪痕尚未干透。   他看见了霍峻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六栋居然霍家人在住。   “好可怜的模样。”霍峻盯着方时勉,漆黑的眼眸里潜伏着不可告人的欲望,他露出绅士儒雅的笑容,“又见面了,方先生。”   至少是认识的人,方时勉微微松了口气。   原本他并没有觉得走廊很暗,可屋内光芒太盛,衬得那两边深不见底的走廊阴沉如同深渊,方时勉没抵挡住本性里的趋利避害,他小心绕开地毯上的图案,跟着霍峻往里走。   房间里面很大,一进去就是会客室,更里面被黑色的布帘遮住,像是有往下走的台阶,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会客室里,霍仲山姿态从容地靠坐在主位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翻看,桌边的热茶还剩小半。   见方时勉进来,他便将文件合上放到手边的小桌上,抬眸的瞬间目光便落到方时勉脸上,脸色微沉,侧头看向霍峻的目光颇有些严厉,“霍峻。”   没等霍峻说话,方时勉便反应过来,狠狠在脸上擦了几下,着急忙慌回答:“不是他。”   霍仲山却并没有看方时勉,面色冷峻,眉眼淡淡压下来,带着一种懒散的,无意识的压迫感。   很显然,方时勉意识到自己的解释并没有什么用,而且造成了反效果,他攥着衣角,有点抱歉地看着霍峻。   虽然方时勉对霍峻的印象不是很好,甚至带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排斥,但是这并不代表看到霍峻因为他的问题而被骂可以无动于衷。   霍峻倒是偏头看了方时勉一眼,眼里的笑容也真实了几分,慢悠悠地嘱咐:“霍总问话呢,小朋友可不能插嘴。”   说完便对着霍仲山那头挺直腰板,气势如虹,“不是我干的啊,一进门就这可怜样儿了,你发脾气对着你那群木桩子保镖发去,别吓坏了屋里这只兔子。”   闻言,霍仲山淡定地喝了口茶,平静道;“哦?是吗。”   霍峻明白自己二哥的意思,四平八稳地往沙发上一靠,冷哼一声,“凡事讲究你情我愿,我可不干那强买强卖的事儿。”   方时勉云里雾里,看屋内氛围也缓和下来,鼓起勇气问:“您好,U盘已经给楼下穿黑衣服的人了。我现在可以离开吗?”   “为什么哭。”霍仲山放下茶杯,这次问话的对象换成了方时勉。   方时勉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挺起脊背,像是回答课堂上的老师问话,一板一眼,“我没来过这边,刚才在楼下以为见鬼了,我…激动地时候就会流眼泪,没有其他原因。”   霍峻要被方时勉逗死了,原本以为是楼下保镖动作粗鲁,没想到理由居然这么好笑。   方时勉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只是霍峻笑得格外大声,让他有点尴尬,背也挺不直了,慢慢弯下来,耷拉着脑袋,看起来蔫巴巴的。   霍仲山其实也有一瞬间怔愣,反应过来时眼中也沾了笑意,不过又很快掩去,“这边确实没什么人,害怕也是正常的。”   霍峻挑眉瞧了霍仲山一眼,哼笑一声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方时勉道:“不用给他家养那几个木桩子打掩护,我叫他们把你带上来,估计是抓上来的吧?”   方时勉瞪了霍峻一眼,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要杀人一般的冰凉语气,又在那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差点给他吓死。   方时勉在心里正骂着,面前的桌子上赫然出现一份协议,还没等他看清楚,霍峻就突然凑过来,很不满地啧了一声,手挡在那协议上,对着霍仲山蹙眉道:“着什么急,我再逗逗他。”   霍仲山平静地抬眸看他一眼。   方时勉侧头看着霍峻,一头雾水,逗谁?他不是上来交监控的吗?   霍峻表情有点烦躁,不过也按捺下去,坐回自己的位置。   “保密协议。”霍仲山语调很淡,随手拿了只笔放到方时勉面前。   保密?   他有什么要保密的?   “今天早上海市湿地公园。”霍仲山平静的像是在讨论今天的晚餐。   湿地公园。   方时勉脑袋嗡地一声,像是在大脑里面放的定时炸弹忽然爆炸,原本打算遗忘在记忆深处地那些声音和场景全部涌出,他大脑空白一瞬,然后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红充血。   方时勉带着惊恐 ,三观都像是被打碎了一般,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伪装的人模人样的禽兽,哽着嗓子道:“那个人……是,是你?”   霍仲山神情微顿,不带表情地扫了眼方时勉身旁坐着的霍峻,往后一坐,显然不想多说。   方时勉福至心灵,立马转头,看向霍峻,牙关紧咬,“是…是你!”   霍峻似乎早已预料到方时勉的反应,索性破罐子破摔,无所谓地点点头,满不在乎,“嗯,是我。”   什么你情我愿的游戏,什么个人喜好都是天生的诸如此类,霍峻看着方时勉愤恨地表情也不乐意解释,不耐烦地挥手道;“签吧,留个卡号,留个卡号就可以走了。”   方时勉红着眼睛瞪他。   “你……为什么骂我流浪狗。”   方时勉其实心里一直有点生气,又不是他想偷听,他明明都跑了的,又没故意打扰,也没嚷得人尽皆知,都这样了临走还被骂成流浪狗。   流浪狗是没有家的狗。   这对方时勉来说真的是会让他感到难过的词。   霍峻微微发愣,慢悠悠从沙发里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瞧着方时勉,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为这这个生气?”   方时勉很严肃地点头,眼睛里不自觉地又开始泛酸,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其实已经打算忘了的……   会不会太计较了。   “我以为你听不见了,不好意思,当时那种情况我需要给……一些安抚,随口说的,不是骂你。”   这话说得倒也不像胡说,方时勉很少有这种被人道歉解释的经历。   圆滚滚地小水滴落到裤子上,方时勉一把抹掉,装模作样地绷了一会,低着头左看右看,含糊道;“那算了,原谅你。”   霍峻喉结滚动,在头上薅了一把之后,不再盯着方时勉看,转过头把领带扯松了些。   方时勉拿了文件,大致扫了一眼,直接翻到最后,把自己大名签上,签完递给霍仲山。   “不看就签,”霍仲山略一停顿,语气稍缓,“习惯不好。”   方时勉低低地哦了一声,揉了下酸涩的眼睛,站起来,“我要走了。”   霍峻问:“卡号。”   方时勉只当没听到,但也还是提了个要求,“我能不能从六栋这边的侧门出去,我想去买点东西再回监控室。”   霍峻站起来,从沙发扶手上拎起自己的衣服,“买什么,我送你。”   没什么要买的,只是现在腿很酸,不想再去那漆黑无人的林子里跑个两公里,方时勉保持自己冷酷的面部表情。   “我叫人送他回去。”霍仲山收起那份文件,放到手边的圆桌上,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对着霍峻道:“你在这等着。”   霍峻撇开眼,坐回去。   霍仲山起身带方时勉往外走。   方时勉老实跟在霍仲山身后,发觉这层楼晃眼一看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连刚才守在电梯那里的侍者都不见了。   刚才在那间房门口看见的图案是一套的,被后世学者译名为献祭。不知道这些柔软的地毯上会不会还有其他古怪的花纹。   结果一个没留神,往霍仲山背上撞了一下。   “霍总对不起!”方时勉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天都要塌了,只觉得今天倒霉透了,像是中了什么邪术。   霍仲山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怕我。”   方时勉低着头,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你和祝泽现在什么关系?”   方时勉猛然抬头,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像是很正常的询问。   “祝哥…就是一个哥哥,很早就认识的。”   其实方时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祝泽的关系,说是好兄弟也不是,说是好朋友好哥们也不算,高中那年祝泽搬走后,两人之间也就是微信上聊聊天,偶尔视频也是极少数情况,就算是现在重逢,祝泽把方时勉带出去两次之后,不知道是工作繁忙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两人又恢复成之前那种微信聊天。   总之,不算很亲近,但也在方时勉比较熟悉的社交范围里。   言尽于此,霍仲山也没再多问,电梯打开时里面的保镖已经等候多时,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带着方时勉离开,而是对霍仲山汇报,“外面有一位姓徐的先生在找方先生。”   霍仲山轻点了下头,看向方时勉,“还需要派人送你吗?”   方时勉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电梯门关上,保镖沉默一会道:“方先生,我为我刚才在外面的不礼貌道歉,对不起。”   这是他今天收到的第二个道歉,方时勉觉得有点神奇,因为大多数情况都是他在不断犯错,然后不断道歉。   由于当时天色暗,又哭得惨,方时勉并不记得这是哪一个保镖,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没关系,这没什么的,我只是有点被那条路吓到了。”   电梯门打开,保镖安静了,把手机交还给方时勉,带着他往外走。   徐龙面前拦着两个黑衣保镖,他块头大,骂人也狠,俩保镖虽说没动手,但看那氛围还是很不妙。   “龙哥!”方时勉大声喊,赶紧跑出去把徐龙拉远一点,那拦人的保镖便重新隐匿于黑暗。   “怎么那么久,不是说送到外面就回来吗?”   “这条路一个人太吓人了,我刚就去里面上了个厕所。”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急死人了兔崽子。”   “我喜欢静音嘛,你知道的。”   “……”   再说,霍峻这边,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也觉出点不对劲,原本他先是觉得自己又惹到这阎王了,后面仔细一想,霍仲山叫人送方时勉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干嘛要亲自出去说。   正打算出去看看。   烦,阎王回来了。 第15章   方时勉早上和马凉他们交班时,从他们的问话中才知道,徐龙昨天晚上挨了罚款,因为擅自离岗,扣了两百。   两百算是很罚款里最高的了,平时被抓到也就几十块。   徐龙没空和马凉胡扯,直接忽视两位同事八卦的眼神,打着哈欠把方时勉带出监控室。   方时勉看过了群里徐龙被通报罚款的消息,心里很过意不去,正准备在支支宝里偷偷给徐龙转两百过去,脑袋上就被狠狠拍了一下。   他捂着头看徐龙,徐龙眉头皱起老高,给他脑袋上套了个头盔,很不解气地又拍了几下,像拍皮球那样拍的砰砰响。   方时勉脑袋越缩越低,感觉自己要被徐龙锤到地里去了。   “老子缺你那两百吗?自己留着买点补心眼的喝。”徐龙坐上摩托,插上钥匙,嘴里还在骂,“下次这种情况再不开声音,手机给你撇了。”   “听到了没?”   方时勉捂着头盔点头,小心观察到他没有继续生气之后才乖乖爬上徐龙的后座。   徐龙心情不好就会开得很快,路上看见交警才减速。   市里是不允许骑摩托的,徐龙被拦了下来,不过很快就被放走。   方时勉以前搭徐龙的车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当时还问他为什么不被扣分罚款,徐龙说他的车牌是老的,可以骑,新办的车牌往这边骑就会被抓。   到了楼下,两人抱着头盔上楼,徐龙有点意外,问:“怎么今天不出去玩?”   因为夜班方时勉睡的是下半夜,两点过可以睡到九点,下了班马上回家睡也睡不着,一般都会去外面溜溜再回家的。   方时勉从兜里拿了两个橙黄色的小面包递给徐龙,自己又拿出来一个撕开吃,慢吞吞地说:“今天不出去了,手机上说过会要下雨。”   徐龙瞧他一眼,哼笑一声没说话。   两人到了楼层,各自开门回去休息。   转眼十月的最后几天就溜过去,十一月份海市温度又降了些,方时勉和徐龙要转白班,在一号的时候休了假。   其实监控员是不允许同时休假的,因为正常情况是只休一个人,然后项目上安排秩序岗来灵活顶班,不过徐龙一向任性,他不想和方时勉时间错开,也不乐意和别人一起上班。   于是在他们都休假时,一般就是一个特勤加秩序来顶监控岗,那个特勤本来也是云锦的监控领班升上去的,和徐龙关系不错,对监控工作也很熟悉。   既然能够正常运转,公司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他们。   方时勉洗了澡,把生活阳台上晾干的衣服收进房间,其实摸着还有点润,不过冬天本来也不好晾衣服,特别是这段时间,老是下雨。   窝在被窝里打游戏的时候,祝泽的电话打过来,方时勉顺手接听,点了免提。   “小勉?”   祝泽对方时勉接到电话这件事稍显意外,他笑:“难得小勉愿意接电话。”   “祝哥,有什么事吗?”   方时勉盯着手机,一阵炫酷操作,送了个人头。   屏幕灰下来。   “我听你们经理说你今天休假,晚上和哥哥一起去吃饭吧。”祝泽那边传来导航语音的声音。   方时勉抿唇,手上动作没停,这次顺利配合队友拿下人头,残血在塔下回城。   “这次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俩,咱哥俩好好吃顿饭,前段时间哥哥太心急,没顾虑你的感受,这段饭就当是哥哥给你赔罪怎样?”   “没事,我上次也玩得很好……没什么其他感受,祝哥不要说这种话。”方时勉有点心不在焉,祝泽的话总是让他感到压力。   “那小勉陪哥哥吃顿饭吧,前段时间太忙,好久没看到小勉了。”   哪里好久没看到,明明也就才半个月时间……方时勉的人物再一次死掉,屏幕又灰下来,他划拉了下屏幕,拒绝地话像是被大脑禁止的程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只能道:“祝哥晚上把定位发给我吧,我自己过来,不用麻烦司机师傅了。”   祝泽那边很快说了声好。   电话挂掉,方时勉和队友们一起推掉敌方水晶,不等胜利标志显现,方时勉便退出游戏,把头捂进枕头里。   天气预报说得很准,中午点的时候外面就开始飘雨,从出租屋里看出去,街道都是朦胧的,因为雨小,又是刚开始下,行人大多数都还没打伞,带着帽子,或是随手拿个东西往脑袋上遮一下。   等到一点过雨就下大了,卧室的窗户被打湿,雨水斜斜打在上面,就像一块立起来的湖面,把窗外的天空树影都模糊掉,一切事务都不再被边框束缚,颜色冒出来,歪歪扭扭,像是一扇去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方时勉从把扔在床头柜的棉衣套在身上,里面还是短袖短裤,打着哆嗦去堵客厅窗户的那条缝隙。   纸壳子堵不住,会被打湿,软塌塌的弄在老旧窗户地缝隙里会很不好清理,上次方时勉就因为这个手上被划了条口子,不过伤口不深,也没有流很多血。   这次他学聪明了,拿网购的特价毛巾来堵,他站在凳子上,十来条毛巾堆起来,只有最上面一点堵不到,下面都是严严实实的。   方时勉去厕所拿了拖把,把客厅里飘进来的水弄干,又拿了一张毛巾把窗台下面瓷砖上的水渍擦干净。   干完这些,方时勉进了卧室关了门,把棉衣重新塞到床头柜上,钻进被子里捂着。   卧室没开灯,外面天色昏暗,伴随着雨水砸在楼下雨篷咚咚答答的响声,方时勉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下午的时候徐龙过来敲门,方时勉裹了棉衣去开门。   徐龙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后脑勺那块头发全都睡成了冲天炮,他倚着门,问方时勉晚上吃什么。   方时勉这才想起忘记告诉徐龙今晚自己又有约了,看着徐龙还带着困倦的眼睛,他毅然决然地去茶几上拿起头盔带上,走到徐龙面前,声音被头盔捂得有些闷:“龙哥,我今天要出去吃。”   “脑子睡出毛病啦。”徐龙道:“我知道今天要出去吃,我说你想吃什么,我找找有没有没吃过的店。”   方时勉提起缩起脑袋,像是上课回答问题那样举起一只手,“我的意思是,今晚要和别人一起吃。”   徐龙抱起手,冷冷地看着方时勉的头盔,本来想问他要和谁去吃,又觉得方时勉虽然年龄小点,但也成年了,况且大家都是男人,管太多有点奇怪。   于是他伸手摘下方时勉的头盔,在方时勉讨好地笑容下,给了他一个爆栗。   晚点的时候祝泽发了地址来,是一家火锅店。   店名很熟悉,位置也很熟悉,就在他的高中旁边。   方时勉高中过得不是很好,在那段极度压抑的时光里,他很迷恋重辣重盐的食物,祝泽那时候还和他有联系,偶尔会来学校看他,方时勉就会请求去吃火锅或者川菜。   祝泽不喜欢吃那些的。   方时勉在微信上问祝泽,要不要换一家店。   祝泽却发给方时勉一张图片,他已经到了。   有点远,方时勉打了个车去,就算是用了优惠卷也花了好几十。   他想,有时候人也不用太倔强。   这家火锅店不是什么大品牌的连锁,来的人也基本上就是海市实验中学的学生与附近上班的打工人。   方时勉到的时候红锅这边的热油正在冒泡沸腾,祝泽往清汤锅里烫了些素菜,见方时勉来了,“我点了些你以前爱吃的,现在也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想吃什么自己点。”   祝泽今天没穿西装,头发也没做造型,是很休闲的打扮,藏青色的大衣被放置在单独的位置上,被店家用袋子装起来的。   周围有几桌学生,大概是在聚餐,穿着熟悉的那身校服,正望着祝泽和方时勉他们这桌低声讨论着什么,笑容明亮灿烂,无忧无虑。   恍惚间时间回到以前,祝泽是对他很好的邻家哥哥,是周围人口中成绩好又明事理,将来一定有一番大作为的孩子。   方时勉坐到位置上,店里有空调,他把棉衣脱下来,有服务员过来帮忙存放。   他那个软绵绵的棉衣也被包上印着店名的袋子,同祝泽那件品质很好的大衣放在一起。   他手里还提了一袋衣服,是上次沈家换给他的衣服,他原本想见面就拿给祝泽的,可看着祝泽很放松的笑容,方时勉默不作声地把袋子放到了一旁。   祝泽是不爱吃这些的,基本上都是方时勉在低头吃,祝泽只挑着吃了两口,碟子都是方时勉给他打的。   吃到中途,方时勉看着清汤锅里被融化掉的蔬菜,以及低着头翻阅手机的祝泽,很有眼力地提前结束掉了这次用餐。   他借着去上厕所结了账。   祝泽被店员告知这个消息时,很无奈地看了方时勉一眼,像是在包容一个不太听话的孩子。   方时勉对祝泽笑了一下。   “时间还早,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天吧。”祝泽今天没带司机,他给方时勉开了副驾的车门。   方时勉以为祝泽会选择咖啡厅,没想到他把车熟门熟路地开到一家清吧。   “要喝酒吗?”方时勉想提醒祝泽没有司机。   侍者过来引路,祝泽带他进去,“你喝气泡水或者,牛奶吧。”   两人刚坐下,酒还没来,附近就有几桌蠢蠢欲动,祝泽随手把手边绿色的小圆柱调为醒目的红色。   轻缓的音乐里,方时勉听到遗憾地唏嘘声。   方时勉脸嫩,又是第一次来,还被酒保查验了身份证。   祝泽手机一直都有消息,正好方时勉也不爱说话,两人时不时聊个一两句,倒也还算惬意。   方时勉扫码给祝泽点了份意面。   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祝泽很惊讶,方时勉却并没有看他,只盯着杯子里晃动的冰块看。   “只点了一份?”祝泽笑着问方时勉。   方时勉依旧没看他,只是低着头摸摸自己肚子,“吃不下其他了。”   祝泽目光变得柔软,一直不停响动的手机被放到一边,他低着头吃面。   淡蓝色的液体在冰块里很好看,不过方时勉觉得这个名字乱七八糟的饮料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喝,总觉得有点肥皂的味道。   “祝泽?”   有人从方时勉背后过来。   方时勉抬头看,居然是霍峻。   霍峻这会也看清祝泽对面是方时勉,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他看着祝泽,“你带他来这里?” 第16章   祝泽面色平静地将餐盘推开,拿了纸擦嘴,淡定道:“这里环境很好。”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酒吧里灯光暧昧,不少人有意无意往这边看过来,霍峻此刻脸色几乎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黑沉沉的,那双薄情的眼眸此刻像是利刃。   祝泽面不改色,甚至略带玩味地挑眉,“不是所有人来这里都会往地下走。”   他看着霍峻,又看着站在霍峻背后不远处,带着黑色鸭舌帽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带着体面地微笑,目光重新落到霍峻身上,“这样说,三少能听懂吧。”   那戴帽子的男人稍微抬了下头,方时勉正好在抬头望向霍峻的方向,下意识地与那人对视一眼,紧接着那人就伸手把帽檐压得更低。   霍峻笑了一下,眼神冰冷,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在看到方时勉之后改变主意,片刻沉默之后露出绅士的笑容,“行吧,玩得愉快。”   说完就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一起离开了。   方时勉看到酒吧里有人从暗处走出来引路。   祝泽喝了口酒,对方时勉解释,“这酒吧地下还有一层……享乐的地方,不太干净。”   都是成年人,这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节奏轻缓的音乐,温馨洁净的装饰,方时勉有点无法想象这里居然还藏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祝泽看出方时勉的不安,轻笑一声,“不用担心。”   “这上面只是一个休闲聊天的地方,酒水不错,环境很好。”祝泽又喝了口酒,“至少这里很干净。”   方时勉也喝了口自己面前的蓝色肥皂水,环顾四周轻松开阔的环境,没说话。   祝泽之所以选在这里,确实是因为这里是为数不多的,能够让他时刻紧绷的神经放松的地方。   他喜欢这里。   在干净与肮脏的交界处,在秩序与罪恶的暧昧地带,这种混乱刺激的心理可以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情绪养料。   祝泽前面的人生里都与霍家捆绑在一起,他被当作霍仲山的臂膀培养,就像是古代为太子选拔的伴读那样,读书、社交,圈层大部分都是重合的,但人人都只知道这不过是为霍家肝脑涂地的走狗,必要时赶走就是。   狐假虎威,徒有虚名。   人人都在透过他去揣测霍家的意图,尊敬奉承是给霍家看的表演。   真正看见他行走在这世间的,只有方时勉。   方时勉会看见他的喜怒哀乐,感知属于祝泽这个人的情绪。   雨过后的城市是潮湿的,树木上的灰尘被雨水洗去,熠熠生辉的绿色宛若新生,那些说不出的压抑烦闷似乎也被洗去,城市在呼吸。   等方时勉和祝泽从酒吧出来时,司机已经等候在外。   方时勉的小电驴不在云锦,于是这次告诉了司机自己租房小区的地址。   祝泽原本还在看手机上助理发来的汇报,听到方时勉说的新地址微微蹙眉,“你不住云锦?”   方时勉有点疑惑地望向祝泽,不知道自己哪点让他有了穷鬼能够住得起云锦的错觉,“我只在那里上班。”   祝泽错愕,脱口而出,“方院长真就什么都不管了?”   其实这个问题方时勉并不想作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今天的祝泽有一点说不出的心软,于是道:“我成年了,也具备养活自己的能力。”   “怎么说你也是他的独子……”祝泽似乎真的有些震惊,“我只知道他们……那你母亲呢?”   方时勉没什么表情的摇摇头,觉得自己心好像又硬起来,并不想回答一些对他来说很排斥的问题。   正好这时已经到了小区门口,祝泽大概是还想说什么,方时勉说了谢谢,毫不犹豫推门下车。   小区的路面不太平整,即使物业已经在很尽责的修补,但只要下雨,路面就会多出许多小水洼,那些排列整齐的方砖也是不敢踩的,一不小心就是一裤子稀泥。   两旁的灯也是昏黄的,虽然不太亮,但也照得见前方的路。   回到出租屋里,方时勉先把毛巾扯了放在水盆里,正打算定个闹钟就去洗漱睡觉,结果发现银行卡里有一条进账通知。   然后是赵佑的语音。   方时勉点开,是赵爷爷的声音,他告诉方时勉稿子卖出去了,这次不是卖给珠宝商,而是在谈价的时候被一个最近很红的明星截胡,直接一口价买断。   再点开银行发来的短信提示,方时勉愣住。   十二万。   方时勉高中就有陆续卖过稿子,都是赵爷爷帮他交给人生的设计公司去谈价,最开始一百来块到后面最高也就五千,那还是运气好被大品牌看上。   人的直觉在有些时候是极其敏锐的,几乎是一瞬间,方时勉就想到了霍峻提及的封口费。   方时勉问赵佑,是哪个明星。   他等了一会儿,赵佑才慢悠悠发了个名字。   【周御】   方时勉打开视频软件去搜,跳出来很多,话题也很多,他随手点开一个。   是一个照片合集,热度很高,前面的照片方时勉都快速看过,直到一张周御带着鸭舌帽从机场出来的照片,他按了暂停。   照片拍的很清楚,虽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遮住了大半俊美面容,但方时勉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天跟着霍峻出现在酒吧的人。   怪不得。   方时勉吐出一口气,他就说嘛,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只是这种天降横财着实容易让人冲昏头脑。   不过霍家确实恐怖,连这种给钱渠道都能找出来,而且理由也编的像模像样,明星们财大气粗的形象深入人心,连赵爷爷都没怀疑,要不是给的太多,方时勉还真以为自己改运了。   不过这样折腾一圈,方时勉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收就显得有点不识抬举了。   而且那些人嘛,疑心重是通病,出了封口费估计才会真安心。   方时勉想到这里也不再犹豫,喜滋滋地把钱全部转进自己存钱那张卡,看着余额,眼见着离自己的目标又前进了一大步。   翌日闹钟响起,久违的美好日光透过玻璃照进卧室时,方时勉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上白班,不用颠倒作息,白天也有正经工作可以忙碌,不用像个幽魂一样到处给自己找事情来获得充实。   十一月份的海市温度愈发低了,方时勉拿到了公司定制的冬季制服,衬衣领带和黑色大衣。   长方形的小工牌写着方时勉大名,徐龙帮方时勉把工牌别在新大衣上时,方时勉正在试衬衣,转过来刚好看见别针穿过大衣领口的一瞬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也瘪下去,好一阵心痛。   徐龙被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笑话方时勉,“质量这么差的衣服也值得心痛,你小子可真是。”   方时勉被笑得不好意思,摸着脑袋又继续去系领带。   徐龙原本都站起来准备帮他系了,结果没想到方时勉在这方面竟然熟练得很,系的又快又好,动作干净又利索,像是早已重复过成千上万次。   这倒是奇怪,徐龙又坐回去,心中虽然暗自觉得怪异,却也转眼抛到脑后不想那么多。   方时勉把裤子换上,很是开心地接过徐龙手里的大衣穿在身上,仔细整理好之后,很臭屁的转到徐龙面前给他看。   “怎么样龙哥,我现在是不是很成熟。”方时勉装模作样的在徐龙面前摸了下领带,眼角眉梢都是少年人隐藏不住的笑意。   少年身形消瘦,按理来说穿这种大衣是撑不起来的,只是耐不住那张极为出众的俊脸,那点尚未完全消失的孩子气竟然硬生生把这套死板的制服穿出来了另一种不同的味道。   眼底细碎的亮光,阳光开朗的少年气与成熟稳重的交叠,能轻松勾起他人的探索欲。   即使在这暗无天日,灰扑扑的地下,有人依旧能亮眼璀璨。   徐龙看了半天,最后只叹:“人和人还是有点不平等的。”   方时勉到处找镜子,闻言回头看他,“什么?”   “没什么,说你穿着好看。”徐龙又看了眼方时勉放在操作台上那件绿灰色肥大的卫衣,再看那脱色的加绒厚棉裤,虽说孩子有保暖意识是好的,只是这衣品……   “以后把你身上那些丑衣服都丢掉吧。”   方时勉嘿嘿一笑。   周六休假,方时勉一反常态没有提前关闭闹钟,还是早早起了床洗漱。   他骑着小电驴到路边非机动车停靠点停好车,又走了一小截到车站,买了票候车。   候车的时候方时勉在通讯录里找出那个电话拨出去。   那边接通了,声音嘈杂得很,一个中年男音大着嗓门喊,“喂,弟弟你现在就要来看啊。”   “对,我可能还有两个小时到。”方时勉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发车时刻表,收拾了东西往检票口去。   “两个小时啊,要得要得,搞得赢,你来就是,到了给我打电话嘛。”   “好的。”方时勉挂了电话,把票拿给乘务员,扫脸进站之后找到自己的大巴,寻了后面靠窗的座位坐好。   两小时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只是对比起大巴里疲惫的绝大部分乘客来说,方时勉这会完全处在一种很亢奋的状态,他一直看着窗外。   从繁华城市逐渐到零星小城,最后一段路是山水环绕的田园景色。   大巴开进小客运站,方时勉拿着手机打电话,跟随着人流排队下了车。   电话还没接通,方时勉就看到客运站外面一个穿着棕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举着手机给他挥手,“这这这,这边!”   方时勉小跑过去,“麻烦叔叔了,我今天看完就交订金。”   那人带着方时勉坐上他的拖货三轮,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中年男人点了根拿在手上,仰着头道:“我这地可抢手得很,看你这小伙人好才给你留的。”   方时勉深以为然,赶紧点头。   那人瞄了方时勉一样,笑了一声,又从烟盒里磕了根烟出来,“这会也该成年了吧,来一根么?”   方时勉摇摇头,“我不会抽。”   中年男人把烟盒往挡风玻璃前一丢,过弯的时候也踩油门,得意洋洋,“不会抽就学嘛,我家那臭小子几岁就知道把烟往嘴里含了,白酒也敢喝呢,皮实得很。”   山间公路都是循环往复的弯弯绕绕,等柏油公路结束,三轮就往继续上山的小路上开,索性这几天都没下雨,路不泥泞也不打滑。   林间空气好,方时勉握着座位旁边的小扶手,感受着微风拂过他的脸颊,手腕,他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灵,那掌管这块山林的风神一定是很温柔的。   最后一段路三轮上不去了,两人下车走,中年男人去车厢里抽了把镰刀出来,很少人走的小路杂草丛生,几个月的时间草木就把路覆盖住,他一边在前开路一边念叨,“我们这山的土肥得很,种什么都能活,风水宝地呢,真的,不是叔框你,好得很。”   方时勉紧紧跟在后面,眼睛却一直看着前面某处,低声念,“我知道,我知道的。”   到了地方,方时勉走到前面去,那中年男人反而停下脚步往山下望去,又拿了根烟咬在嘴里,没点火。   目的地是修的很阔气的两座连在一起的坟墓,上面的照片是两位老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   方时勉从包里拿了瓶白酒倒在墓碑前,又放了些糖果,他的目光在照片上流连许久,露出一种哀伤的神情。   那中年男人朝这边看了几眼,走过来,蹲到方时勉旁边,“这风水好得很,你爷爷奶奶这会肯定享福呢,活着多受罪啊。”   方时勉点点头,其实慢慢走到那两方坟墓的旁边一块地,用脚轻轻踩踩那松软的泥土,“我先付十万订金给你,不要把这里卖给其他人好吗?”   那中年人忙不迭点头,“那必须的,到时候我给你拟个条子,哦,合同,就按你爷爷奶奶那样的,给你复印一份,你签了就妥了。”   两人重新坐上三轮回到山下,方时勉给男人转了帐,签了合同按了手印。   回程的时候依旧是大巴,不过这次车上东西多一些,车座上全是蔬菜鸡蛋一袋袋水果那些,把缝隙铺的满满当当。   骑着小电驴回家时,方时勉哼着歌莫名想兜兜风,于是他改变路线,往人少那条路慢慢开。   这条路车流不算很多,是条新路,之前这边都是厂区,如今大部分工厂都被拆除,这边冷清得很,可能等之后那边机场修建好才会热闹起来。   就在这时,公路上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轰鸣,几乎就在一瞬间,几辆车高速飙过弯道,方时勉眼睁睁看着其中一辆车打滑直接飞出护栏撞在石壁上,冒出滚滚浓烟。   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大的撞击声,方时勉骑车转过弯道,看到两辆车撞在一起,全部都冲到对向车道上去了。   在血红的夕阳下,这一切像是亡命徒的末日狂欢。   方时勉手脚冰凉,直觉告诉他不要去管闲事,他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他一路以最快速度往前开,开到看不到那几辆车的地方,才停下车,打救护车和警察的电话。   打完电话之后方时勉心中莫名恐慌,他又骑上车往前开,结果前面居然还有一辆撞在石壁上冒着浓浓黑烟的车。   那不断冒出的黑色机油像是浓稠的血液。   方时勉压下心里的恐惧,绕开那车准备赶紧跑路,结果就在经过那车时,从破碎的车窗和变形的车门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霍仲山!   方时勉本来都咬着牙开过去了,又看那滚滚浓烟,把车一停,摘了头盔就往回跑。   驾驶室已经和引擎一起被压缩到石壁上,方时勉逼迫自己忽视掉从驾驶室门缝里流出的混合物。   后座的车门明显就已经是经过了不止一次的剧烈撞击,车窗玻璃上面的弹孔更是让方时勉心惊。   里面的男人这会双眼紧闭,车厢内无声的黑暗吞没掉霍仲山此刻的表情,不知生死,方时勉看到他垂在一侧的手上满是鲜血。   方时勉用尽全力去掰那车门,可那车门变形的厉害,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分毫,浓烟带来的是灼热滚烫的气息,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方时勉浑身一颤,他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可他也知道,这辆车也要爆炸了。   他的坟墓还没付尾款,他们肯定不会把他安葬在那里。   他真的,真的还不想死去。   方时勉哽咽着,他满脸是泪的松开车门,被烫死的话会很痛很痛,他知道,他看过医疗纪录片里哀嚎的人。   里面的人万一已经死掉了呢?方时勉颤抖着劝慰自己,不过是一个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而已……   可就他打算放弃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那只被霞光照亮的手忽然攥紧,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还清晰可见。   还活着,可他还活着。   方时勉崩溃哭泣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公路显得格外凄楚,他捡起石壁被撞碎下来的石块,狠狠地往那被卡住的地方砸,他放声哭出来,他想,要是爆炸就是命。   是坏命,上天不会怜悯方时勉,或许被炸死之后连灵魂都会被恶鬼分食。   他不会遇到山林里温柔的风神,也不会被埋进那土地。   耳畔又传来几声爆炸巨响,就在方时勉满手是血,万念俱灰时,门忽然松动了些,他赶紧丢掉石头去拉门。   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门竟然真的开了,此时车内温度已经很高了,方时勉躬身进入车内,用尽全力地拉住那只手往外拽。   刚往外挪动一点。   手忽然被很轻地握了一下,方时勉泪眼朦胧地抬眼看去,霍仲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他的目光依旧是那样平静,不知道看了多久,漆黑的眼眸如同寂静的深海。   漆黑滚烫的车厢内,他轻声说。   “快走吧。”   “别哭了。” 第17章   方时勉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跑走,他尽力把人拖出来,幸好霍仲山此时清醒着,能够配合方时勉的动作往外挪动。   此刻晚霞已经消失,天色暗下来,温度也越来越低。   方时勉把人扶出来,借着手机上的亮光,他才看到霍仲山肩胛和腹部都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血,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像是马上就会死去。   方时勉用尽浑身解数把人拉到电动车上,把头盔二话不说给霍仲山戴到头上,把车调成他从来没尝试过的最高挡位就开跑。   风把衣袖吹的呼呼作响,然而爆炸还是发生了,那样汹涌的焰火腾空而起,伴随着气流与零件残骸四散开来,热浪裹挟着巨大冲击。   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散,持续的爆炸在凌冽的寒风中扭曲,像是这场末日之下死去之人魂魄的哀鸣。   方时勉虽然已经跑出一截路,但还是在巨大冲击下摔了车,不严重,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护住了脑袋,没摔到要害。   他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地跑到霍仲山面前,只见男人一动不动,只有胸口还有轻微起伏,他急忙给他摘掉头盔,霍仲山此时却早已陷入昏迷。   头盔上有几道很深的划痕。   方时勉摸着男人冰凉的体温,眼中是近乎绝望的恐惧。   他浑身发抖地把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给霍仲山裹到身上,又把手按在霍仲山的伤口上,一时间手足无措。   眼泪滚滚滑落,他毫无所觉。   方时勉抬头看到有测速和监控探头,他不知道救援还有多久来,也不知道这台监控背后会不会也是24小时有人看着。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他明明都去救了,明明都成功了,可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忍,要他眼睁睁看着一条,他拼命救的,鲜活生命在他面前消失。   就在这时,方时勉听到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像是地狱深渊中突如其来的救赎。   可声音却没有继续靠近。   方时勉想到前面还有两处现场,这辆车离那两处车祸位置都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不知道,不知道这里还有人活着!   他呜咽着,心一狠,一把抹掉眼泪,把身上的卫衣脱下来,缠绕在霍仲山腹部的伤口上扎紧。   然后扶起自己的电动车,直接以最快速度逆向行驶往警笛声靠近。   洁白无暇的救护车在这昏暗的天地里此刻犹如神兵,方时勉不禁庆幸自己当时还拨打了救援电话。   看见有人骑车过来,有警员过来阻拦询问,方时勉看着救护车,手指向前面,用全身最大力气吼出来,“有人啊,前面有人还没死,快救救他!快啊!”   这种车祸下居然还有幸存者。   围上来的警员们神色一凝,二话不说直接把方时勉带上车,带着一辆救护车飞快往前开去。   直到看见霍仲山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开始急救,方时勉才放松下来,他走过去捡起地上沾着血迹的卫衣,只觉得一股难言的疲惫涌上心间。   警察询问后了解到他是第一个报警的人,也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先是让医生为方时勉检查有没有受伤,去医院拍了片子,又把几处擦伤做了处理包扎之后,确定没有其他问题,才带他回警局做笔录。   电动车也被拖回警局。   原本警察在他救人的问题上问的很细,问了很久,结果负责询问的警察中途忽然被人叫了出去,回来之后又重新问了几个问题,都有意识避开了霍仲山,方时勉老实回答完之后就被带了出去,登记了一些基础信息便被放走了。   只是方时勉那件棉衣被拿到救护车上去了,这个天气穿件卫衣出门实在难受。   方时勉的行为完全称得上见义勇为,值班的警察看他年纪又不大的样子,原本打算通知方时勉亲人来接,但方时勉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于是警察小哥给了他一件羽绒服先穿着回家。   方时勉道过谢后便开着自己被拖回来的满身伤痕的小电驴慢吞吞地骑回家。   而他不知道的是,霍仲山并没有被送往海市第一医院,因为医护人员在发现霍仲山身上的伤口竟然是枪伤之后就立刻告知了随行警察,但警察却接到上级通知安排交接。   霍家的保镖在路口直接拦停救护车。   安和医院的救护人员早已就位,医生团队也已经在距离最近的分院等待,霍仲山被迅速送往分院直接进入手术抢救。   今夜海市注定是不平静的,延山公路的特大车祸和现场爆炸残骸火光视频引爆热搜。   少有车辆的公路居然发生这种惨烈的车祸,网友的猜测基本上都是海市富二代飙车没收住,少部分觉得不简单的评论很快都被压下去。   方时勉把小电驴放到小区外面买电动车的地方去修理检查,自己一个人走回小区楼下的花坛上坐着,心中其实还有点惊魂未定,只是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霍仲山无论生死也与他再无关系了。   他去小区公共厕所洗了把脸,又坐回花坛那里闷闷地发了会呆,接着打电话给徐龙,叫他下来一起去吃饭。   小区人多,这个时间点虽然广场舞已经收工,但还有小孩子在路灯下面打羽毛球,家长门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补习班和最新的高考政策,以及哪个学校好,哪个学校差……   楼栋的感应灯下面还有几个中年人在打手搓麻将,周围围了一圈看客,都是小区里的人,时不时聊两句有的没的,要么就开始激烈复盘上把哪张牌不该打。   其实方时勉很喜欢这里,虽然有时候不知道是楼上还是楼下的邻居会吵架,会砸东西,半夜也不得安宁,但他就是喜欢。   他很喜欢现在这样的场景,喜欢早上出门上班时看到邻居奶奶结伴买菜回来时的笑语,喜欢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聚在楼道补作业的嬉笑,喜欢年轻的男女在雨中依偎述说对未来的期望……   很多时候方时勉都觉得活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很多时候,他也感觉生活并没有那么悲观,不被欲、望裹挟,活着也并不艰难。   “怎么不等饿死了再喊我?”徐龙的脸在路灯下格外幽怨。   方时勉揉了下有点发胀的眼睛,随手摘了片叶子递给徐龙,“先垫一下吧,饿死了不好投胎。”   徐龙冷静接过那片树叶,直接化身暴龙,追着方时勉跑了一截。   方时勉这会还有点腿软,跑两步差点滚到花坛里,赶紧停下告饶,“龙大爷别生气,今天你想吃什么,我来请客。”   “哟,你小子出去一趟发财啦。”徐龙看着手机,在一众美食团购卷里难以抉择,于是递到方时勉面前,“想吃哪个?”   方时勉更是看花了眼,看了半天之后原封不动还给徐龙,抛出答案,“我随便。”   徐龙险些又要变身,方时勉看脸色行事,赶紧点了一个递到徐龙面前,“要不就这个吧。”   龙大爷看一眼导航,有点远,于是两人又折回去骑摩托。   在餐厅的灯光照射下,方时勉的狼狈才被徐龙发现,羽绒服是警察的,没什么破损倒还好,就是裤子和鞋子,上面都是血迹,手上也包了创可贴和纱布。   方时勉这才想起来,应该回去收拾一下在把徐龙叫下来的。   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方时勉在徐龙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只能简短地说了一下自己见义勇为的经过,隐去了大部分危险场景,只挑了些大概来说。   “你说你看见撞车了,然后把人救出来之后就走了?”徐龙满头问号,“雷锋转世吗?时勉弟弟,你看看你这一身伤,连点医药费都不收点吗?”   方时勉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想起自己摔得破破烂烂的小绿,以及不知所踪的头盔,“就算提前收过了吧。”   “什么意思?你救得是认识的人?”徐龙一头雾水,把披萨拿在手里,“而且照你说的,车都爆炸了,这会应该有新闻了吧。”   方时勉不太关注那些,于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徐龙一口吃掉手里的披萨,拿纸巾擦了手,拿出手机,低头看了几秒,然后愣住。   半晌,他瞳孔地震地举起手机,放到方时勉面前,“你见义勇为的,不会是这场车祸吧。”   方时勉看了一下地点与照片,点点头,“嗯,是这里。”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徐龙闭着眼睛吸了口气,拿回手机,又仔细把那文章通读一遍,结合评论区,咬牙切齿,“那群不要命的玩咖富二代也值得你拿命去救?该不会是上次来监控室认你那什么哥吧?”   方时勉觉得那车祸不像是飙车引起的,可看徐龙笃定的神情他又不太确定,于是只能回答,“不是祝哥,是其他人。”   “你还能认识这种疯子?”   霍仲山……不是疯子吧。   方时勉思考一会儿,拿起一块菠萝包,“不算认识,见过……两面吧。”   徐龙服气了,“您可真是个人物,见过两面的神经也敢去救就算了,救了还跑了,就算是人没就回来,你也该让他家人知道知道……方时勉,哥佩服你,真的,是个爷们。”   “没救回来?”方时勉愣愣地看着徐龙,呼吸有点急促,“没救回来吗?”   徐龙低头吃披萨,没注意到方时勉的反常,随口道:“你在现场不比我清楚么。”   “报道里说,这场车祸没有幸存者。” 第18章   万籁俱寂,方时勉看到徐龙又抬起头在与他说话,他麻木地点头摇头,然后埋头去咬菠萝包。   吃着吃着,方时勉忽然就开始反胃,冲进厕所剧烈地呕吐。   吐到什么都吐不出,脑袋一阵阵胀痛,像是有人用刀在切割那些神经。   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都开始像漩涡一样轮转。   徐龙和店员都在旁边,店员脸都吓白了,赶紧给老板打电话,说店里有客人吃出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也就一瞬间,耳边才重新响起声音,徐龙焦急地扶住他大喊,方时勉才从那种混乱地情绪中抽离出来。   那些爆炸声,那变形的车门,那沾着他血液的石块,那人苍白的脸以及起伏微弱的胸口,警车救护车的鸣笛……   一个在车祸后,救治无果死去的陌生人罢了。   就在方时勉情绪抽离出去的一瞬间,那些记忆好像也被裹了层雾,没有任何缘故的变得朦胧起来,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那些细节全部都被模糊掉,像是掉进了下雨天卧室的那扇窗子里。   “没事的,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恶心,吐了就好了。”方时勉说完又缓了几秒,按下冲水键,接过徐龙递来的帕子擦嘴,看到徐龙和店员犹豫的目光,找了个理由。   “我晕车,今天坐了太久的大巴,可能还有点感冒,就会想吐,正常的,不用担心。”   徐龙觉得和方时勉在一起,很容易被吓死,他平复好心情,“你刚刚那张脸,白得像瓷砖,魂都给老子吓掉了,你该不会也被撞了吧,医院给你做过检查了吗?”   方时勉点头,安慰道:“拍了片的,我很好,真的不用担心。”   “你小子真的。”徐龙摆摆手,这会披萨也吃不下了,就带着方时勉洗了脸往外面走。   走的时候听见店员又在打电话,喜极而泣,“老板不用来了,是的你有救了,是晕车,他们已经走了,嗯嗯,你不用赔钱。”   “……”   徐龙没吃饱,去小区楼下吃了碗抄手。   这店面很小,大部分桌椅都是摆在外面的,价格很便宜,小区里很多人都爱来吃,晚上生意也很好。   方时勉已经完全没有进食欲望,好像迟钝的大脑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经历一场极其惨烈的车祸现场。   他点开视频软件,不知道是不是监听到了他和徐龙的对话,刷出来的第一条视频就是延山公路那场车祸。   方时勉赶紧点了暂停,长按之后,点击了不感兴趣,软件立刻自动播放下一条视频,并且弹出一条小字。   【已减少此类视频推荐。】   方时勉却目光空洞地盯着重新刷出来的一条养身科普发愣。   徐龙两口吃完,把桌上丢的纸巾扫进垃圾桶里,站起来扫码付了钱,“走吧,早点回去睡觉,明天又要上班了。”   方时勉赶紧收起手机点头。   徐龙把摩托停好之后扫视一圈,回头问方时勉,“你那小绿呢?”   “刚才摔了一下,我骑到卖电动车那去检查了,他说转向和显示屏那里有点小问题,配件到了明天就能修好。”   徐龙声音下意识放大,“车也摔了?这你都自己担着,你吃他家米了还是偷他家菜了,小屁孩心地那么好呢。”   “他……给过我钱,很多。”方时勉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觉得脑袋又开始变得钝痛。   徐龙想起方时勉始终不愿意透露的过往,心里猜测可能是小时候给过方时勉救助的有钱人,于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最后也变成短短地叹息。   算了算了,都是小事。   怎么说见义勇为也是好事,虽然处在现在这个被欲望吞噬的社会,徐龙并不提倡,但也还是硬着头皮夸了两句,“怎么说也是做了件好事,开心点,明天中午不吃食堂,哥请你吃饭。”   方时勉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徐龙知道方时勉信那些鬼鬼神神的东西,于是拿出终极法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着方时勉猛地抬起来的眼睛,继续说:“不是老说好人有好报嘛,你以后肯定就顺了,相信哥。”   方时勉这才点点头,头好像都不痛了,非常认真地看着徐龙,“哥,你说得对。”   回了出租房方时勉还在琢磨徐龙的话。   救人一命,可是他没救活,也能有功德吗,方时勉倒在床上,看着卧室那扇窗户,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很多,那些画面不断浮现,没有逻辑地到处跳转,有时是童年看到的花,有时候又是他想象中的未来,接着又是那烧的焦黑的石壁与驾驶室不断往外流出的深色液体。   最后是染红了那片寂静的火光。   闹钟响起,一切又都重新沉没下去,回忆像是积盖着厚厚灰尘的照片,将那些激动和尖锐全部掩盖直至生命消散的那一刻。   十一月中旬,方时勉和徐龙休假一天,换晚班。   徐龙把腿翘到操作台上被上厕所回来的方时勉搬下去,他刷着手机,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江洲集团宣布破产了。”   “云锦不就是江洲的嘛。”方时勉拿了干脆面在吃,“公司破产了,我们是不是也要重新找工作?”   徐龙看傻子一样地看他,“地产公司破产管我们物业公司什么事,启合又不是江洲的子公司,如果云锦发生大爆炸才关我们的事。”   方时勉似懂非懂地点头,“爆炸我们会被辞退。”   “不。”徐龙玩着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们会进局子。”   “哦,那我不会让云锦发生爆炸的。”方时勉吃着干脆面,又问:“但是万一爆炸那天不是我们值班呢?”   “马凉他们进局子呗。”徐龙皱眉,“江洲这怕不是偷税漏税太多了被查了吧,怎么抓这么多人,见鬼的营销号,写也不写清楚。”   徐龙又琢磨了一会,“可能还是有点影响,江洲要是被收购,地产检查可能会换人换规则,不过应该也还好,查查监控走过场的事,最多扣点钱。”   云锦监控室每个月都会有地产公司来检查,不过一般都是调取秩序岗位和客服岗位那边的值班视频,没有大错处也不会被扣分。   至于监控室这边的视频是在物业公司高层可以直接通过软件24小时查看的,不过那边基本上都不会去查,一但不幸被逮到脱岗就通报扣钱。   上次徐龙被扣的两百就是被这样查处的,玩手机倒是管得不严。   监控室扣钱基本上都是物业公司的品质部门来检查,随机抽取一个时段来查,查到谁谁倒霉。   没过几天,海市某政府高层锒铛入狱的消息又在网络上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波,因为贪污受贿的金额巨大,且人是在机场被抓获的,激起了一波舆论。   评论里面有人联想到近期江洲破产清算和那场特大事故延山车祸,只是刚发出来就被群嘲,说他脑洞太大,什么都能连在一起想。   这些都被徐龙当成八卦说给方时勉听,方时勉倒也没联想什么,只是心中觉得奇怪,霍仲山不是恒世里面最核心的人物吗?   怎么死掉之后连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这些天发生那么多事,霍家竟然能完全隐身。   上夜班这半个月,方时勉有时候睡饱了就会去赵家陪陪赵顺和赵佑。   他没有再画稿子拿去卖钱,偶尔画了些觉得有趣的也只是丢在监控室的草稿盒子里。   祝泽这段时间也好像变得更忙碌了,有一次约了方时勉吃饭也因为有事不得不把日期往后推延,方时勉表示理解,并且很礼貌地关心了一下祝泽的身体。   挂掉电话就高高兴兴去徐龙的房间煮泡面。   在这期间祝泽还询问过方时勉要不要和他一起住,方时勉隔着屏幕大惊失色,组织许久措辞委婉拒绝。   祝泽表现得不太高兴。   等到十二月转白班的时候,方时勉上网查了一下,小猫怀孕通常情况下只有两个多月,那只白猫多半这两天就要生崽了,他嘱托马凉晚上的时候如果看到就去帮他去喂一下。   白天上班的时候方时勉也会让徐龙多看会,他就在小区里面溜达找猫。   “恒世居然把江洲收购了。”徐龙啧啧两声,“了不得,果然是搞医疗板块的,财大气粗。”   方时勉正在被客服部的姐姐投喂果冻,闻言看向徐龙,“那以后来地产检查是恒世的人吗?”   这个徐龙也不太清楚,犹豫道:“谁知道呢,这些小部门变动都比较小,多半还是原来那些人吧,只不过名头变了。”   方时勉上白班的时候,监控室来的人变得多起来。   客服部和秩序部的哥哥姐姐们都格外照顾他,他们喜欢给方时勉带零食吃,然后逗方时勉喊人。   但方时勉目前最出名的一次事件是上个月的白班,有个晚上喝醉的业主手机和钱包都掉在出租车里了。   下来调监控想要看看车牌,结果被极其温柔的方时勉搞的不好意思,调了大半天监控,最后提出了加微信的请求,并且大大方方询问方时勉有没有对象。   在方时勉支支吾吾不好意思的时候,徐龙一大坨忽然走出来,给人脸都吓白了,原本以为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原来一直都有第三人在场。   徐龙当天就被业主投诉上班时间睡觉,扣了两百大洋。   在徐龙的怒骂声中,云锦壹号监控室有个小哥很帅的消息迅速传播,物业公司本来就管理很多小区,听到这消息,甚至有其他区域的经理想把方时勉借调过去当形象岗。   只是这些全部被徐龙按住,统统都拒绝掉,形象岗说的好听,全程站立不说还要干伺候人的活计,根本不是好去处。   自此之后,云锦壹号物业凡是正式的要拍露脸的视频的活动,方时勉基本都跑不掉,有时候甚至会被秩序部拉去拍宣传视频,大家一致认为,穿秩序制服的小方也很带劲。   方时勉屡次拒绝无果,最后都在同事们的热情攻势下节节败退,被迫加入那些他颇为抗拒的活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云锦物业的视频号运营的很差,公司舍不得买流量,有点粉丝也都是公司自己人和只会点赞的人机,评论区基本上零个人说话,播放量也少,很大程度上减少了方时勉的尴尬和不自在。   徐龙还是会给方时勉筛选掉很多没必要的拍摄,非要让方时勉去的话,徐龙就会直接致电经理要他们给方时勉加钱,于是方时勉大部分时间都还是能待在监控室里玩。   这天方时勉上了厕所没直接回监控室,正在小区溜达找猫呢,结果被秩序岗的大哥火急火燎带去物业中心的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里杨经理正在和人喝茶,看见方时勉被带过来,连忙牵着他进到办公室里,对另外喝茶的几人介绍,“这就是方时勉,年纪小,干工作踏实得很,我们这上上下下都喜欢。”   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很少露面的片区经理也在,听到杨经理介绍之后不着痕迹地看了方时勉一眼,也跟着附和几句,满脸笑意。   众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在那几张和善的陌生面孔里,方时勉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明柯。 第19章   “方先生。”明柯上前一步对方时勉伸出手。   方时勉不明所以,却还是赶紧握上去,“您好,柯先生。”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带方先生离开了,麻烦杨经理了。”明柯看着杨经理,点了点头头,露出客气地笑容。   杨经理往脑袋上擦一下,连忙去看了一眼旁边陪笑的片区经理,也跟着笑,“不麻烦不麻烦,我送送几位吧。”   “经理留步。”走在几人最后的黑西装伸手拦了一下,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两位经理都不约而同的停下,等人走之后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市场上规模大点的地产公司都会有专门的子公司负责物业这一块。   江洲原本也是有的,只是当时发生了一件事。   下水道排检时,物业方并没有盯着施工单位架围挡,一个在附近玩耍的幼童不慎坠落,尽管那幼童的家人即使发现并且采取救援,依旧导致那孩子右腿残疾。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当时能够住在云锦的都是有权势的人家,不惜代价把物业和施工单位都告了,不要赔偿,就要负责人进去。   后来云锦业主集体要求更换物业公司,江洲集团也头痛,启合当时是业主内部推荐的,于是一拍即合。   启合物业公司是独立经营,专注服务,在物业这一块确实还不错,发展到现在规模也不算小。   如今江洲倒台,本来也对他们物业影响不大,但众人只关注到恒世收购江洲,却不知道恒世顺带着在启合也有注资。   而资方第一次来人,不是为了检查,而是带走一个默默无闻的监控员。   海市这段时间几乎都是晴天,虽然还是很冷,但外出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大抵是年关将至,那些特产店的生意也火爆起来,从街边路过时偶尔还能看见排队。   坐在车里的方时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找猫的路上忽然被请到办公室又被带上车,就像他晚上做的那些梦一样莫名其妙。   车里三个人,他,明柯,和司机。   车内空间很大,方时勉却非常拘束。   司机完全不说话,像个执行程序的机器人,明柯坐在副驾,也不会主动说话,只有在方时勉问他问题时转过头来解答,并且笑吟吟地看着方时勉。   方时勉被这样的表情看几次就不好意思开口了,他只是觉得会不会是霍家忽然想起霍仲山临死前还与人有过接触,要问问他遗言之类的……   可是他大概帮不了什么忙,因为霍仲山后面都是昏迷状态,和他并没有交流。   看起来那样强大的人,也会被这样轻易的夺走生命。   方时勉自认为不是悲观的人,可还是会为世事无常叹气。   现在再次提及那次车祸和死亡,方时勉已经不会出现在披萨店时那样的过激反应。   连同当时那种激烈痛楚和崩溃失声的情绪也变得模糊,回想起来也无法感同身受,更像是旁观者视角。   方时勉觉得自己也许是一个非常冷酷的人,有一颗很硬的心脏,所以连这样的事情也能很快接受。   那他这种人,如果被埋进那片山林里,那位温柔的神灵会不会轻轻托起他的灵魂,把他带到爷爷奶奶身边去呢?   会不会因为那些冷漠而坠入地狱深渊,再也见不到那些想见的人呢。   不知道,不清楚,他总是有很多搞不明白的事情。   车开到恒世大厦,明柯带着方时勉上到42层,将他带进一间格外宽敞的办公室里等候。   “方先生喜欢喝什么?”明柯问。   闻言,方时勉抬头看明柯,有点不习惯被人这样专注地看,他也不敢去看明柯的眼睛,于是低下头假装被地面吸引,“给我一杯温水就可以了,谢谢。”   “这是我的职责,方先生不必道谢。”   直到余光里的人影消失不见,方时勉才从那种局促紧张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他环顾四周布局,其实和祝泽那间办公室有点像,只是比那更大,看起来更阔气。   等明柯再次进来,不仅有温水,还提了一袋零食,零食上面印着恒世的标志,写了零食补充袋。   方时勉眼睛立刻落到那包零食上面,有他喜欢吃的那个口味的薯片,还有辣卤的鸭脖,那个牌子他知道,说是很好吃,但是有点贵,方时勉还没舍得下手。   明柯大概是看出方时勉的不自在,他贴心的拆开完整礼包,放了东西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方时勉握着那杯温水喝了两口,不知道是不是有钱滤镜产生的错觉,他觉得这水竟然能尝出点甜味来。   又过了几分钟,方时勉抿抿唇,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刚才明柯开袋子时落出来的果冻上面。   里面的果肉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这个牌子的果冻他还没吃过。   方时勉最后还是伸手把那颗果冻拿在手里,左右看了一会儿,又轻轻捏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回刚才掉出来的位置,还特意摆了一下方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方时勉摆果冻的手一颤,那个小玩意就顺着桌面咕噜噜地滚到地下,砸出一点响声。   “小绵羊,好久不见。”霍峻把手里的文件毫不在意地丢在办公桌上,径自走向沙发,大大咧咧坐在方时勉旁边。   方时勉尴尬地弯腰捡起那颗果冻,小心放在桌上,然后蜷起手指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低声道:“霍先生,我叫方时勉。”   霍峻低笑一声,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支着脑袋看方时勉,“我们之间就不用这样见外了吧,你叫我霍先生,叫我哥什么呢?”   这个问题……方时勉略一思考,沉稳作答:“也许,应该没有机会再叫了吧。”   “什么意思?”霍峻有点疑惑,“你不打算再见他了?”   听到这话,方时勉猛地抬起头看向霍峻,“他还活着?”   霍峻更是惊讶,不过仔细一想就立刻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他笑,“你从哪里看到恒世总裁死讯了吗?”   方时勉摇头,他一般不关注这些,对外界的信息来源基本上都是靠徐龙念叨。   “多亏你搭救及时,霍仲山现在活得好着呢。”霍峻翘起腿,语气散漫,“只是前段时间要清扫一些蛀虫,比较麻烦,不好联系你,现下基本问题都解决了,我呢,又实在想你,只好先请你过来小叙一番。”   前段时间霍家把霍仲山遇袭这件事严严实实地压下去,引得江洲那边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这次江洲是真的抱着鱼死网破的打算,出动百十来号人,全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雇佣兵,甚至还有全球通缉令上的亡命徒,在市区里就动手了,霍仲山已经足够谨慎,中途几次金蝉脱壳换车都被反复追踪上,可见对方决心。   而霍仲山换掉的那辆改装车事后也在引擎盖内检查出了还未来得及引爆的定时炸弹。   说实话,这种一看就是策划许久的周密谋杀,狙击手都逮住两个,霍仲山这都能不死,还是被眼前这人畜无害的小东西救下的,霍峻再有旁的心思也歇了。   真就是命。   之前那些亡命徒没处理完,不好联系方时勉,怕那些人注意到他,把这无辜的家伙牵扯进来就不好了。   霍家把报警人的信息都全部封存起来,把当时车祸现场痕迹都清扫过,方时勉身边这几天都有保镖便装保护着。   倒是这兔子惹了麻烦还浑然不知,还敢骑着那电瓶车满世界到处跑,连内*裤颜色都快被摸清楚了还毫无察觉。   真是迟钝得……让人心痒。   霍峻盯着方时勉,是真的看不出来,这家伙救人时胆子那么大。   当天的监控视频他从霍仲山那瞧见一点,离那车爆炸前后就只差几分钟,两人再慢一点都是双双殒命的结局。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霍仲山自清醒之后就在忙着最后的清算。   倒是让他钻了空子,霍家的保镖当然不会对他有所防范。   “你说说,要是当时在车里的人是我的话,你救不救?”霍峻说这话虽然是玩笑语气,目光却深沉地看着方时勉。   方时勉也不用思索,毫不犹豫点头,“是你我也会救。”   毕竟那十二万是霍家给的,对于方时勉来说,救的人是霍仲山还是霍峻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其实当时那车里面无论是哪一个人,只要是能在记忆中找出来的,还活着的,方时勉觉得自己应该都无法直接骑车离开。   霍峻得到令自己极为舒适的答复,此刻的心情美妙得简直无法言喻。   方时勉琢磨怎么开口让霍峻放自己回去,拼命救下来的人只要知道他活着就够了,他并不想与之有什么其他交集。   “你救人这事儿和祝泽说过吗?”霍峻又问。   方时勉摇头,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值得宣扬的事,方时勉想要的是隐匿于人海的安全感,这种会引起讨论并且容易被人注意到的事情,他一向是敬而远之。   霍峻伸手拿起桌上那颗孤零零的果冻,“那以后也别告诉他。”   方时勉点头,并没有追问为什么,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向那包装精致的乳酸菌果冻。   只见那只手轻松打开了果冻的盖子,又慢悠悠撕下果冻上最后那层塑封,接着把果冻放到一边,从那盖子里取出独立包装的小勺撕开。   方时勉看得入神,却只见那拆好的果冻忽然被推到了自己眼前,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对上霍峻充满笑意的双眼。   “吃吧。”霍峻又退回去,瞧着方时勉,意味不明地笑着,“你喊那祝泽声哥,也喊我声霍哥来听听?”   方时勉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诱惑,拿起勺子开始吃。   “就只听到前一句是吧。”霍峻哼笑一声,眯着眼睛瞧方时勉,“你这小孩,我是真挺喜欢的,可惜……”霍峻啧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就在此时,明柯忽然敲门进来,对着两人微微一笑,“三少,方先生。”   “霍总派来接方先生的人已经到了,不知道现在能否动身呢?” 第20章   明柯话音刚落,身后就走过来几名身材魁梧的黑西装大汉,站在最前面的看起来年轻一点,对着方时勉点点头,几人虽气质内敛,但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狠角色。   方时勉想起那天在云锦六栋抓他的保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点。   霍峻挑眉,只道霍仲山那老狐狸竟是片刻也等不得了,对祝泽不管不顾,对他这弟弟倒是严防死守。   他瞧着明柯,半笑不笑地冷哼一声,双手环抱,长腿随意交叠着,靠在一边隔岸观火。   明柯注意到方时勉的不安,立刻让那几人退开,目光非常柔和地看着方时勉,“霍总想见见您,这些人不会对您造成伤害,请方先生放心,我会与您一同前往。”   方时勉低头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冻,有点紧张地捏着边缘,“霍先生现在身体状况还好吗?”   这个问题其实比较敏感,霍仲山遇袭这件事毕竟闹这么大,网络舆论能够按下来,但恒世高层以及霍家那些手握实权的族亲都是瞒不住的。   单看霍仲山的父亲霍柏明明已经开始放权,还忽然从京城回来坐镇,雷厉风行处置了几位冒头的旁系,以铁血手腕镇压,足以窥见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这段时间问这个问题的人很多,但是绝大部分都得不到答案,方时勉比较特殊,应该是极少数那部分可以得到真实答案的,但明柯还是委婉道:“方先生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方时勉垂着头,拇指在蜷起食指的软肉上轻轻掐着,表情有点焦虑。   “我就不去看了吧……”   知道那人活着就够了,方时勉救人是为了安心,并不想这后续种种,陌生的人和事都让他觉得不舒服,更不自在。   不去?   霍峻心中顿感意外,暗道这孩子竟这般不开窍,大好的邀功机会也不去,只是面上却不显,对明柯笑眯眯道:“方先生不想去呢,他可能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二哥有什么话告诉我就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帮着转达就是了。”   若是其他人,霍仲山要见,愿意就毕恭毕敬请过去,不愿意就绑过去,只是这人指定是不能用强制手段带走的……这趟差事难办。   站在明柯后面的黑衣青年听到这里,上前半步,对着方时勉略一躬身,脸上挂了点笑,“不知道方先生有没有印象,我们见过。”   这青年五官端正,在他的一众黑衣同僚里显得异常慈眉善目。   方时勉抬起头,快速看了一眼,没印象,但是他和这类人的交集就只有一次,答案呼之欲出,于是小声试探,“我去六栋送东西那次吗?”   那人笑意更深,索性直接走到方时勉面前,“上次他们太过粗鲁,让先生受了惊吓,恐怕对我们这些人也有了戒心,我现在就算再为上次那件事道歉也是无用。可霍总这段时间很是挂念方先生的安全,一直想要亲自见面表达感激,方先生要是不喜欢我们,之后我们便绝不出现在您面前。”   “方先生菩萨心肠,就当是给我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吧,之前那几个人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们没融入过社会,只会执行命令,不会与人相处,下次我一定再带他们来向您道歉。”   “不用了……”   这一通话下来,方时勉还有什么能说的,他看着眼前这青年,感觉应该与他的年岁也相差不大,于是道:“没有不喜欢,你们听命行事,我也有上司……我都明白的。”   闻言那青年眼中的笑变得真实了些。   方时勉救下霍仲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救下他们,虽然当天出外勤的不是他们这组人,还是他们身为霍家养的保镖,连雇主安全都无法保障,即使霍家不找他们麻烦,以后想在这条混出名堂的心也可以彻底绝灭了。   “方先生善解人意,我等实在感激。”   好一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霍峻叹为观止,重新打量他二哥派来这几人,他还真是第一次知道霍仲山那堆木头疙瘩里居然还藏了个能言善辩的人精,深藏不露。   “三少要一起吗?”那青年恭顺地问道。   这个时候一起?他去了找死不成。   霍峻再没眼色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去惹他二哥不快,起身坐回自己的办公椅,拿起那成堆的文件,颇为不耐烦,大手一挥,“滚吧滚吧。”   明柯往后一瞥,走廊上听信的人便悄无声息地下去通知司机与远程安保就位。   又重新坐上了霍家的车,从地面路过恒世大厦时,方时勉才忽然察觉到其恢宏。   占据城市中心位置的高耸建筑如同破空的利刃直入云霄,他想起在那办公室里望向地面时,整个城市繁华一览无余,好像也能成为手心玩物那样。   人命在这庞然大物面前也不过是尘埃一粟。   方时勉想,他现在因为那次意外与霍家交好,可他这木讷蠢笨的性格得罪人也就在不经意之间,万一以后行差踏错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   此时此刻那种想快快逃离的情绪又占了上风,和霍仲山见面这件事更让方时勉焦虑不安。   车辆停在安和地下室,明柯带着方时勉绕过一片景色极美的花园,那黑衣青年带着几人远远地走在后面,一行人穿过连廊,进入到其中一栋造型精致古典的小楼内,过了两道安检,所有电子设备尽数被没收。   一层大厅右边是电梯,守在那里的保镖与那黑衣青年核对过之后才刷开电梯,到达三层,几人走出去,边上都有保镖在巡视,小楼里极为安静,唯一一点声响就是外面偶尔的鸟叫。   走廊上路过的医护人员也无声无息。   方时勉原本在来的路上还在脑子里想了一些想说的话,结果被这里的严密阵仗吓的呼吸声都降低了,眼睛都不敢乱看,他只能跟紧明柯,生怕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那黑衣青年把人带到走廊的其中一个病房,站正之后规律地在门上敲了几声,低声道:“霍总,方先生到了。”   病房外面还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方时勉看到一位身着正装,气质干练的女性拿着文件夹从里面出来,看见方时勉后点点头,露出笑容,“方先生请进。”   说完便带着走廊外等候的几人快步离开。   明柯和黑衣青年也相视一眼,各自带了人适时退下。   门被轻轻合上,发出一点轻响。   第一眼看过去并不是病房,而是装潢精美的小型待客室,沙发茶具等物一应俱全,右边的门随意敞开着,隐约能看到病床一角。   方时勉看到沙发上堆放的文件,不好一个人在这里多待,只好放轻脚步往里面房间走。   房间里很宽阔。   坐在病床上的高大男人此时正垂眸,审阅着邮箱里下属发来的汇报。   他面容沉静,电子产品照射出的冷光让这人看起来更加不好接近,似乎对文件内容有所不满,英挺锋利的相貌在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冷淡,压迫感极强。   看起来像是要削人的架势。   这哪里还像个病人,那病号服下露出的那截极具力量感的手臂,像是能一拳把他揍回地下室的样子。   他看起来很健康,和当时奄奄一息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方时勉控制不住地乱想一通分散注意力。   方时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间变得很大声,他小心翼翼走进霍仲山的视线范围,在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停下。   原本满脑子的话此刻就像是被强制刷机过,只剩下生物直觉所带给他的惧怕。   霍仲山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那双漆黑的眸子此刻将视线转移到站在角落的方时勉身上。   刚才那种萦绕着的令人浑身发寒的气势在男人眼中柔和下来的笑意里消散。   “过来坐。”   男人的语调很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是久居上位者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势。   不知道为什么,在走近霍仲山身边时,方时勉脑袋里忽然就想起一些本该被快速遗忘的细节。   黑暗的车厢,令人窒息的烟雾,不断蔓延的滚烫热浪,绝望崩溃甚至心生退意的他,在死亡阴影笼罩下的那句。   “别哭了。”   这三个字属实勾起了他一些回忆。   方时勉坐到霍仲山病床旁边的位置,看到了病床旁边放着的他那件旧棉衣,叠得很规整,上面已经没有血迹了。   居然还在,没有被随意丢掉。   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又倏地烟消云散,他第一次那样真切的感受到,与他一同经历过那次生死劫难的人,还活着。   他垂着头,没看霍仲山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低声说出心里一句憋了很久的话。   “以后就……别去飙车了吧。”   “飙车?”男人抬眸,高挺眉骨下的眼睛异常深邃。   微微扬起的语调在慵懒中透出透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第21章   直到现在, 方时勉依旧对徐龙那天在披萨点告诉他的讯息深信不疑。   他确实亲眼看见那些车辆因为超速失控发生剧烈碰撞,甚至直接飞向对向车道,耳边刺耳的引擎轰鸣和刹车声犹在, 方时勉甚至能回忆起那阵把他差点吹离路线的劲风。   只不过话在说出口时,方时勉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乱麻,居然还敢口出狂言去教训一个权势地位均在自己之上的人,也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方时勉垂头装死。   霍仲山在瞬间的错愕过后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个玩笑。   高大成熟的男人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他淡然一笑, 轻微点头,维护孩子的自尊,“好, 听你的,这项活动不会再出现在我的日程。”   方时勉抬头看他, 表情惊讶,抓着单人椅扶手的手慢慢松开, 在后脑勺上摸了一下, 很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不懂这些,我的话你可以不用管。”   少年背靠着明媚阳光,室内柔和地光线将男孩脸上的青涩懵懂明晃晃地照映出来, 那身挂着工牌的物业制服无端给这漂亮少年添上几抹禁欲气息,比起他那晚的白西装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小楼外风景如画的院子里又传来阵阵鸟类的悠扬鸣叫。   “那件衣服我可以拿走吗?”方时勉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视线便一直有意无意地徘徊在那件衣服附近, 警察给的羽绒服他已经还回去了,他正愁还要花钱去重新购买厚衣服……   “当然。”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又笑了笑,“那本来就是你的。”   方时勉看起来松了口气。   霍仲山想起那段延山公路的监控视频里, 狂风裹挟熊熊燃起的烈焰,在漫天尘灰里,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他身边,惊慌无助地按压着伤口,近乎绝望的看向监控求助的画面。   滚烫的热泪像是要将人的心烫穿。   那几段监控他在夜深人静时反复看了很多遍,从总结疏忽分析问题,到最后目光总是为那个哭泣的少年长久停留。   霍仲山看着方时勉低垂的眼眸和轻微颤动的眼睫,放轻声音问他,“为什么救我?”   这哪里还需要问为什么,方时勉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就拿那十二万当作挡箭牌?但直觉告诉他还是换一个听上去美好一点的答案。   “可能当时觉得,你这样的人要是死了……会很可惜。”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方时勉的真心话。   他知道这样大的集团企业会缴纳数额庞大的税收,会为许多人提供赖以生存的工作岗位,每年也会捐出许多钱用作慈善,更别说恒世旗下那些医疗产品还有公益性的。   霍仲山又或者说恒世掌权人的存在对于这个国家,对于普通百姓的存在是有益处的。   方时勉低着头把手指捏过去捏过来,大概是觉得说这种话可能不太礼貌,于是又道:“我们不是见过吗,我当时认出了你,要是就这样跑了,往后可能良心都不安了。”   这也是实话。   方时勉抬起头,对霍仲山露出一个很笨拙的笑容。   明明可以居功自傲,就算是大摇大摆对他颐指气使,霍仲山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甚至十分愿意去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可是这孩子又偏偏以这种态度来面对他。   实在是……   霍仲山眸光渐深,心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些少年时代的久远记忆缓慢浮现,如同流沙之下的植物根茎,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方时勉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坐立难安,于是左顾右盼低声说:“霍先生,其实我现在应该在上班……”   并且已经知道你非常健康了…至少看起来是健康的。   方时勉其实还是想亲口问一声霍仲山的恢复情况,但他知道霍仲山的健康状态应该是需要保密的事情,他从当时办公室里明柯微不可见的那一秒迟疑里敏感地探听到了危险讯号。   “不急。”霍仲山眼睛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那天也受了伤,恢复得如何?”   方时勉把手掌摊开给霍仲山看,擦伤的地方早就结痂,有些地方能看出是新肉,与其他地方比起来要粉嫩些,“早就好了,我只是擦伤,不严重。”   正说着,方时勉抬眼看到霍仲山平静听他讲话的样子,又觉得压力倍增,慢慢缩回手,脸上只有想尽快溜走这一件事。   少年颇具不安与怨念的神色在霍仲山众多交谈对象里是史无前例的,于是男人饶有兴致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个问题就像是方时勉小时候在小学图书角看过童话故事,困在宝瓶里的恶魔要实现他人愿望,如果霍仲山是那个恶魔的话,方时勉一定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唯一想要满足的愿望。   但霍仲山不是,他的愿望是人类无法满足的,就连说出来都是很可笑的。   于是方时勉闷声道:“你们已经提前给过我报酬了。”   霍仲山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愈发局促的少年。   “您不记得了吗?就是……就是那十二万。”方时勉涨红了脸,索性直接挑明。   “那是上一次的事。”霍仲山神色淡下来一些,转开视线望向窗外万里晴空,意味不明地说:“与这次无关。”   窗外清风浮动树梢,光线也漂浮起来,被枝头的阴影打碎成斑驳形状,碎落下来,铺在那浅色条纹的病床上。   方时勉被霍仲山轻描淡写地语气噎住,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现在想不出来没关系,有答案了再告诉我好吗?”霍仲山的嗓音低沉,又带了些循循善诱的意味,听起来十分温和。   一个可以储存的愿望。   方时勉立刻就点点头答应下来,脑袋里想起那天霍仲山苍白冰凉地模样,想说点什么,又压制下去,他警告自己少说话才是正确的。   接着又是一阵安静。   “去吧,外面有人会将你带回工作岗位。”霍仲山收回目光,重新撩起身侧的电脑查看刚才没看完的文件,神情似乎也在机械屏幕的冷光下重新变得冷淡。   方时勉站起来,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您……恢复的还好吧。”趁着霍仲山还没回答,又低声补充一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可以再签一份保密协议。”   霍仲山手上的动作稍顿,眼中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变化,指尖无意识在电脑上轻轻敲击,语调平稳,“恢复得很好,没什么大碍。”   他身上最严重的其实就是两处枪伤,但幸运的是都没有打重要害,抢救也及时,安和的医疗团队对这类伤势得心应手,再加上霍仲山一直保持健身运动,身体素质好,恢复速度也很乐观。   “那就好,呃,霍先生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方时勉一双手无处安放,想要插在兜里却又一下没找准位置,尴尬地满脸通红。   霍仲山点了下头,似乎并没有发现少年人的窘迫,又继续看文件,不再多言。   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方时勉很小心地走出去,开门时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门外果然如霍仲山所说的那样,有两个高大的便衣保镖在安静等候。   直到重新出了这栋小楼,方时勉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就一家分院的住院中心,这造景也是极精巧的,院子中间这股只用作装饰的溪流竟是引的活水,旁边的亭台楼阁更是不必说,雕梁画栋精致巧妙,有好些图案方时勉都没见过。   方时勉想到云锦六栋走廊的地毯,那个命名为献祭的图案正对那间屋子,毕竟是与杀戮有关联,很多人都觉得这种图案不详,连装饰都很少会采用这种,霍仲山他们是不知道还是刻意为之?   重新进入云锦大门时,方时勉和门口站岗的秩序打了声招呼,却意外看到坐在保安室里看手机的杨经理。   杨经理也看到了方时勉,收了手机走出来,跟着方时勉走了一截路,两人一直没说话,方时勉是觉得奇怪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杨经理只是问题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先问哪个比较合适。   “时勉啊,”杨经理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监控员,颇为艰难地开口,“叔想问你点事儿,但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方时勉被杨经理那声肉麻的时勉搞得浑身不自在,“经理,您还是叫我小方吧。”   杨经理咳了一声,有点尴尬,问他,“你给杨叔一句准话,你到底是哪家少爷?我们心里有底才好过安生日子嘛,叔这工作来得不容易,你也体谅体谅。”   “我不是什么少爷。”方时勉低头戳弄脚下的小石子,“祝泽先生以前和我家做过邻居,那会比较熟悉,现在也生疏了,都是那天之后才开始联系的,经理不用想太多……我也,没什么文化,也能熬夜,现在考了证就想留在这里好好干。”   “哦哦,这样啊,你干得很好,我们都是很看好你的。你不主动提出要走,没人会叫你走的,放心。”   杨经理虽然还有点半信半疑,但话倒是不假,他们物业的基层岗位人员流动性很大,监控室空气不流通,又要通宵熬夜,出了问题还要背锅,经常都是刚刚上手就离职跑路,干满半年都能算是老员工范畴,从来没有公司主动劝退一说。   方时勉点点头,他其实很怕杨经理觉得他时常请假,是个干不长久的员工,此时也把心放回肚子里,高高兴兴下楼回监控室了。   徐龙这会正准备点外卖,看见方时勉回来冷哼一声,没好气儿地放下手机,“你这厕所一上就是一上午,我在这下面无聊得要发霉了。”   方时勉看了眼时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坐到操作台旁边,“下午你只管去后面睡觉,前面我一个人解决。”   徐龙扬起嘴角,得意洋洋,“算你小子识相。”又打开手机,有点纠结,“吃什么,食堂还是外卖?”   “今天星期三,食堂要炒苦瓜,我想去吃面。”方时勉坐在操作台上查看今天的软件信息。   方时勉最讨厌的食物里,苦瓜绝对是位居首位,无论是多喜欢的食材,只要和苦瓜沾边,在方时勉眼里立刻就与毒药无异。   而非常恰巧的是,星期三,云锦小区外面的一家连锁面店会打折,方时勉爱吃的那几种经典款面都是五折优惠,几块钱就能吃到,很划算。   “那面也就你吃不腻。”徐龙见方时勉已经决定好,自己点了外卖,恶狠狠警告,“我吃汉堡,你上去吃面吧,这次要是又消失半天,你小子就要完蛋了。”   于是接到指令的方时勉又爬楼梯回到地面上,那家连锁面店在小区大门旁边,方时勉又需要从小区大门出去,因为不久前才说了话,他不好意思再和秩序打招呼,自己慢慢溜达过去。   余光里好像瞄到一个熟悉的车,不过方时勉并没有留意,目标明确直奔面店。   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人拦下来。   方时勉被迫停下脚步,抬头一看。   深色风衣,风度翩翩,英俊温和的面容,以及略显疲倦的眼神。   竟然好一段时间没看见的祝泽。   “祝哥,你怎么过来了。”方时勉有点惊讶。   祝泽站定看着他,脸色不是很好,一时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两人外形都比较出众,站在那样显眼的位置,方时勉看着周围人频频投来的目光,再看保安亭里同事们嬉笑着探出的头,只能尴尬地问,“祝哥……你想吃面吗?”   工作日正门这里人流不算多,但也对面花坛上也零零散散坐了些出来晒太阳的老年人,也朝他们这边直勾勾地看。   方时勉稀里糊涂地把祝泽带进面店,他们刚坐下隔壁就来了一桌客人。   祝泽的状态不是特别好。   看着男人眼下的青黑,方时勉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问:“祝哥,你是不是很久没休息了?”   祝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方时勉,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担心祝泽不习惯这种人来人往地喧闹用餐环境,方时勉立刻说:“如果你不想吃面可以去隔壁那家私房菜,我有同事去吃过,他们说味道还不错。”   “不用。”祝泽扫了码随便点了首页推荐的两碗面,他放下手机,看了眼服务员先上的热汤,神情难辨地淡声开口,“听人说你今天上午去了恒世?”   方时勉一怔,倏然想起祝泽在恒世上班,可能上午看到他也说不定,于是点点头,含糊道:“嗯……去处理点事。”   祝泽盯着他,语气有些冷,“你在恒世能有什么事?”   “一点小事……”方时勉不想如实相告,也不想说假话去糊弄祝泽,他从旁边的取筷机里拿了筷子递给祝泽,“祝哥,这家的面很好吃。”   面对方时勉小心翼翼地讨好,祝泽的脸色却逐渐阴沉下去,他没有去接递到面前的筷子,只说:“我知道,你在霍峻办公室待了一段时间。”   “……他有点事问我。”方时勉把筷子放到祝泽的汤碗上。   祝泽笑了一下,也没说自己信没信。   面好了,服务员端过来,两碗都是一样牛肉面,方时勉看祝泽一直没动静,就把自己这碗的香菜全部挑掉,弄干净之后换到祝泽面前,“祝哥试试吧,好吃的,不过你要是下次再点这个可以直接拿一份不要香…”   “你们什么时候有联系的?”祝泽打断方时勉,他这句话问得很慢,语气里有股狠劲。   方时勉其实不太明白祝泽为什么要执着这个问题,虽然他现在很饿,但是好言好语地笑脸相迎对祝泽毫无用处,他把筷子放下,“我与那位霍先生没有联系,和任何人都没什么联系,你问这些没有意义。”   祝泽盯着方时勉看了一会,将信将疑,“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霍峻的办公室。”   方时勉有点生气,低着头不看人,“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   他知道霍峻的那种爱好,祝泽显然也是知情者,他这副高高在上已经定罪的神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问,就算再迟钝也明白祝泽在疑心什么,方时勉更多的不是生气,而是伤心与屈辱。   其实他原本也根本不想去认识什么霍家李家,包括祝泽他都不太想有交集,是祝泽把他搅进这权势的浑水里,如今反而要指责他去胡乱结交。   他喜欢的是按部就班的监控室生活,可事情发展从来不会如他的愿。   祝泽没想到方时勉有朝一日会用这种话来违逆他,在他的印象里,方时勉最大的武器就是沉默和哭泣。   方时勉看着面都要凉了,于是也不管祝泽吃不吃,自己重新拿起筷子开始挑面。   “小勉长大了。”   祝泽确实被愤怒冲昏头脑,现在冷静下来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行为可能有点伤人,“哥哥是相信小勉的,只是太着急了。”   方时勉吃着面,对祝泽的态度转变波动不是很大,语气罕见的带了几分冷漠,“这没什么。”   “小勉。”祝泽对方时勉这种态度弄得有些不安,“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哥哥只是怕你误入歧途……”   方时勉两口吃完,把面碗轻轻推到一侧,“祝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吃好了就不陪你了,今天耽误了一上午,下午不能再请假了。”   祝泽似乎不想让方时勉在话没说清楚的时候离开,于是忽然对方时勉伸出手,方时勉躲开的时候余光里隔壁桌的客人忽然站起来,几秒后安静地结账出去了。   “祝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方时勉声音很低,和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去做什么改变。”   少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说出这番话也并没有斩钉截铁地去承诺或是表达什么。   祝泽却听懂了,看着方时勉离去的背影,死死压制着那些见不得光的恶劣想法,心底隐隐作痛,连日以来的通宵达旦的疲倦似乎在这瞬间一齐涌了上来。   小区的道路很寂静,冬天的阳光并没有什么温度,照的人心底发寒。   方时勉其实也没第一时间回监控室,他心里还是惦记着那只怀孕的白猫,给徐龙打过招呼之后就在小区里转悠,直到碰见那个喂猫的老奶奶,她带着方时勉走到二栋背面的空调外机下面。   “可能是昨天晚上生咧,生了四个嘛,有个遭那娃儿些拿去弄死了,她就挪窝了。”老奶□□发花白,往回走时嘴里念,“等这小猫满月,我就拿这大猫去绝育了。”   方时勉把她送回原处继续晒太阳,自己又钻进那灌木里,蹲下去果然看见空调外机下面的白猫和三只小猫,白猫没什么精神地样子,懒懒地给眼睛都没睁开地小猫舔毛。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方时勉把猫粮全部倒在白猫面前,喃喃道:“别伤心,我去网上给你买罐头,买三文鱼口味的,很好吃应该。”   说着就立刻去网上下了单。   又看了一会儿,方时勉才慢悠悠站起来,只是蹲久了脚麻,缓了口气才拍拍手从灌木里走出来。   回监控室时徐龙正打游戏,瞧见方时勉进门就自觉去后头睡觉。   方时勉把徐龙吃的外卖收拾了,把垃圾拿出去扔了,从大铁柜里拿出最后一个黑色垃圾袋套上。   “龙哥,垃圾袋没有了。”   “昂,一会儿你碰见保洁阿姨的时候说两句好听的就给你了。”徐龙游戏正激烈,随口敷衍。   之前都是马凉去找保洁部的阿姨要垃圾袋,当时还没有方时勉,监控室这几个大老爷们就他嘴甜会哄人,只不过前些日子马凉大嘴巴,把阿姨给他讲的八卦拿去和保安们说,导致两位领班爆发激烈争吵,马凉现在两方都不太受待见。   方时勉觉得不是难事,因为对他而言同事年龄都比较大,大家都和他相处的很好,那几位负责这块片区的保洁阿姨他都是熟悉的。   没过一会,方时勉正好看到监控里有阿姨正在监控室外面的车库打扫,于是推门出去。   徐龙听见动静乐呵呵地从单人床上爬起来,准备看热闹。   摆马凉所赐,保洁部现在第一讨厌的就是八卦中心监控室这几个人。   结果方时勉当真拎了十来把垃圾袋进来,看见徐龙还捧着那一手拿不完的袋子傻笑呢。   “妈的,脸能当饭吃。”徐龙对这看脸的世界很失望,直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觉睡到下班。   隔天上班的时候方时勉和马凉就被通知下个月中旬要去另一个刚接房的项目借调两天。   徐龙有点不乐意,但这次是高层那边直接选派的名单,方时勉的名字都在工作群里露过面了,不好再改动,不过这才马凉也在,两个人好结伴,徐龙倒是不担心方时勉被人欺负。   这个刚接房的新项目是恒世集团旗下的地产公司明恒近期比较大的动作,虽然地址比较偏远,但是位于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和第二人们医院搬迁点位之间,北边临山的位置还有一所正在修建的大型康养医院。   最重要的是,听说安和也会在这里建造分院,虽然没有完全定下来,听说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在大型医院附近的房子,不管是从居住还是投资角度来看,都不差。   而负责这个小区的物业其实也是明恒旗下的物业公司,只是现在恒世对启合注资,资方不过要调几个人去用用,这边高层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十二月份白班要交的表变多了,这一年积压的信息也被要求立刻处理,徐龙做起来很快,方时勉就坐在旁边看,偶尔会帮徐龙用计算器加一下,或者在群里催一下完成情况,做些协助工作。   这些天又是接连降温,骑车上下班都很冷,徐龙宁可冻死也不愿意给摩托上安装挡风的东西,方时勉坐在后面还好,手能揣兜里,徐龙每次下车一双手都冻得通红,好一会儿都没知觉。   方时勉在视频软件购买了一副看起来质量很不错的防风手套,可惜徐龙收下了却不用,说是太厚了影响他捏刹车,于是方时勉经过千挑万选,又斥巨资买了一副可以露出手指的手套,第二天徐龙就用了。   要去项目支援的前一天马凉休假,徐龙专门给马凉打了十来分钟电话,叫他不准一个人溜了把活全给方时勉干。   隔天一早,方时勉和马凉打完卡就和秩序部的同事一起坐上公司的车去支援,马凉昨天是休假,今天倒也还有点精神,一路上就和方时勉东拉西扯聊公司里那些八卦。   等到了地方,因为制服是不同的,他们这批派遣人员就都是去干后勤打杂的活计,给业主按按电梯,检查红地毯,搬点东西……   方时勉和马凉倒是得了个轻松活,他俩干老本行。   因为监控室是不用见人的,工作内容也相差不大,况且着新楼接房第一天也不会有业主的装修水电问题,只需要看着电梯监控有没有正常运行,如果发生困人事件能第一时间接到电梯紧急通话。   方时勉和马凉接受简单交接之后就闲下来,这里比云锦还闲,只有一个问题,就是监控室没有接网,地下室的流量基本上也用不了,没信号。   而且这里因为是新装修的,空气又不流通,有很重的甲醛味,这也是原本守在这里的监控员不愿意待在这下面的原因。   马凉手机玩不了就去找床来睡,结果恒世管的比启合严,监控室是不允许放床的,马凉头都大了,在监控室又蹦又跳发了一通疯。   不过没一会马凉就找到了消遣,他开始和方时勉吹牛,方时勉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听得很入神,每个细节都记得,有时候问得马凉接不上话。   “知道爷这名怎么来的么?神仙给我爸妈托梦呢,说我是马家的神仙转世,以后要当官的命!我们整个村都知道,小时候我走到哪里都他们都对我好,等我当官就挨个给他们发钱。”   方时勉立即投去羡慕的眼光,“整个村,所有人都对你很好吗?”   马凉脑袋都要仰到天上去了,“那可不。”   监控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有个穿制服的年轻小哥把脑袋探进来,“监控室是这儿吧。”   方时勉赶紧站起来,“对,就是。”   “哦哦,你们快去吃饭吧,我来这看着,放饭的地方就在大门旁边,你们走过去就找得到。”   马凉这才拿出手机看时间,“我说怎么有点饿,走吧走吧。”说着就拉着方时勉往外走,回头对那个小哥喊了声,“那我们就先走了哈,麻烦咯。”   两人找大门都找了一会,马凉看着大门那里站的保安,刚想上去问就看到那人很不耐烦地往旁边还没装修的门店一指。   果然,不远处一间清水门面里穿着两种物业制服的人都在里边吃着,里面摆了几排塑料凳,有人坐在凳子上面刨盒饭,有人则是把凳当桌,蹲在旁边吃。   门边贴了白底黑字,不允许外带。   “怕我们端出去吃不好看,丢他们脸呢。”马凉看了那字低声吐槽。   方时勉发表自己的意见,“也可能是担心接房的业主看了觉得不好。”   盒饭被白色大塑料袋装着,一叠叠放在入口的桌子上,垒得很高,旁边还有空纸碗和一桶热汤,地上厚厚的灰尘随着来往人的步伐漂浮起来,在汤的热气里盘旋,屋子里面有一股很重的灰尘味。   盒饭两荤两素,方时勉看到有自己喜欢的小炒肉和土豆丝,乐呵呵地对着冻僵的手哈气,眼睛都亮了。   马凉先动手蒯汤,他打了两碗,先端到里面去找凳子,方时勉跟在后面就拿了两盒盒饭,正在找筷子的时候,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管理人员忽然走过来,上下打量方时勉一番,冷声道:“一人只能先拿一份,全吃完才能过来拿两份,不要浪费粮食!”   “我……”方时勉刚准备开口就被严厉地训斥打断。   “你什么你,你这样子吃得完两盒吗?怕是一会儿拿去只挑菜来吃,剩一堆饭来丢吧。”主管语气笃定,表情很凶,带着蔑视。   一屋子吃饭的人都看过来,这里大部分都是明恒物业的人,听见这边的说话声不自觉地就朝门口围了几步。   马凉看见魂都要吓丢了,放了汤就往回跑,把围起来的人一个个用力推开,一猛子钻到方时勉面前,脸色很难看地对着那主管陪笑,大声解释,“我们一起的,我刚拿汤去了,他帮我拿呢。”   方时勉抱着怀里的盒饭点点头。   这时启合这边的人也围上来,大家本就对明恒看不起人的做派感到厌烦,更别说他们大老远跑过来就干点打杂的活计。   亏得启合经理还专门挑长得端正的过来帮忙,多拿一份盒饭都要被说三道四的,更别说拿饭的还是他们这趟年龄最小的一个,恒明这帮子势利眼简直恶心透了。   “小方,要吃就拿,我们都在呢,这么大个公司连多吃口饭都要计较,真有意思。”穿着秩序制服的大哥冷讽。   明恒自然也听不得有人说自己不好的,“哟,你们主子没给你们调/、教明白就送过来丢人现眼呢,也不看看自己多寒酸,跟没吃过饭的饿死鬼那样。”   随着人群里几声脏话叫嚣,眼见着气氛越来越紧张,最开始说方时勉多拿饭的主管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回过头赶紧怒吼一声,“干嘛呢干嘛呢!”   “行了,都是误会,吵吵什么。”主管看了眼在马凉身后低着头的方时勉,凭借多年的直觉立刻抓到人群里的软柿子。   “启合的兄弟们都是好的,今天帮了大忙。这小伙也是,帮人拿了饭连话也不说一句,硬是搞出点动静,以后别来了,明天叫你经理换一个会说话的过来。”   一番话把自己冤枉人的错处撇得干干净净,又把启合其他人夸了,那几个本就不愿意闹事的立刻就消停了,回去凳子上默默吃饭,只有最开始开口那个大哥还想说话,被其他同事按了下去。   这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方时勉又是新来没多久的,谁都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何况秩序白班这拨人和监控中心也不算太亲近,只有和徐龙关系铁些,想到这,大家也都尽数安静了。   这趟外派还有一天一百的外勤补助呢。   那主管见目的达成,也就没再多话,回到门边继续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人也尽数散去,只有少部分人还在看方时勉。   马凉原本还陪笑呢,听那主管直接让方时勉别来了,立刻脸色就变了,可骂人的话在嘴里把牙都打碎了也喊不出来,他沮丧的拉住方时勉,表情很是愧疚。   他是真的需要这份工作,不然早翻脸了。   方时勉此刻却已经从恐惧情绪里面走出来,因为听到主管只是叫他明天不要来了,心里反而还有几分轻松,他不喜欢在这种不熟悉的环境工作。   他碰了下马凉垂落手腕,“马哥,汤你端哪去了?好饿,我们吃饭吧。”   马凉选的位置在比较里面靠近墙角,因为拿了汤,两人就都把盒饭和汤放在凳子上吃。   有喜欢吃的东西,方时勉的进食速度会稍微慢一点,他会把爱吃的菜按照一定比例堆到一起放在米饭上,然后一口吃掉,然后才继续制作下一口。   马凉看方时勉吃得认真,忽然凑过去,“小方,你放心,哥以后当官了给你报仇。”   方时勉嘴里还包了饭,听了马凉的话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咽干净之后才说:“哥不用给我报仇,还是当个好官要紧。”   马凉略一思索,悄声说:“那到时候哥给你点私房钱。”他始终觉得没给好兄弟出头很对不住。   方时勉边嚼边摇头,含糊道:“让我明天不来,我高兴呢。”   这边很无聊,没有在云锦监控室有意思,只是得不到外派补贴会比较难过,但他也并不太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门口又是一阵嘈杂,马凉以为又干起来了,正跃跃欲试要浑水摸鱼给那主管下点黑拳。   结果只听那主管和刚才和他说话的几位穿制服的管理微微弯着腰,笑容明媚,夹着声音一句比一句谄媚。   “要找哪位?这里我都是认识的。”   “总经理今天来看了的,只是他们不在这边吃的,在办公室呢,我给您带路吧……”   “对的,今天有启合那边过来支援的……应该都在这了。”   “这里面灰重,您说个名字,我给您找就是。”   马凉观战半天,正冷眼看那主管拍马屁,忽然就有点僵硬,又过了几秒,倏然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正吃得认真的方时勉。   “小方、小方不对劲啊,我怎么瞧着他往咱这来了。”   这屋子没装修,自然是没灯的,里面又深,光靠那点自然光线看着也是模糊的,方时勉和马凉又在最里面的角落蹲着,特别是方时勉,埋头吃饭时脑袋都被汤碗挡了一半,整个人都在阴影里。   方时勉完全置身事外,他正好完成自己组装好的最后一大口米饭,脸颊鼓动着,正仔细清扫番茄炒蛋的残余,含糊不清问:“昂?谁来了?”   “不是吧,卧槽,他看着你走过来了卧槽。”马凉看着逐渐靠近的人群,冷汗直流,赶紧去扯方时勉衣袖,“快先别吃了哥!”   方时勉反应不是很大,咽下嘴里的饭菜,慢吞吞地抬起脸。   明柯正好带人走到方时勉面前,他逆光而立,身姿笔挺,对着方时勉点了点头,露出温和亲近的笑容。   “方先生,您在这里啊。”   这样客气的语调……   一旁主管的脸瞬间白的像死人。   所有人都看向这边来。   世界像是经历了宇宙爆炸那般寂静无声。 第22章   方时勉机械地嚼着饭菜, 有点迷茫。   明柯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方时勉脑海里慢慢对着笑意盈盈的明柯浮现出这个问题。   四周的目光带着羡慕与探究,或轻或重,如有实质。   保镖把方时勉面前的凳子挪开, 把上面吃干净的餐盒拿去入口的垃圾桶里丢掉。   方时勉大脑混沌,被马凉咋咋呼呼地往外推出去,他也不太能想起自己是怎么跟着明柯走出那间用餐门面了,等到阳光重新落到自己身上,卡顿的大脑好像才开始重新运作。   明柯刚才带走他用的理由是什么来着?   “方先生, 这边有点事需要麻烦您处理一下。”   这种感觉就像是正在上课的学生忽然被同学火急火燎的叫去办公室, 明明觉得没有做错事也还是胆颤心惊。   方时勉饭后一口汤还没喝,这会觉得嗓子有点发紧,他看着明柯从容的背影, “柯先生,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明柯并没有绕弯子, 开门见山,“霍总听说您被派来这边协助, 想见见您。”   见他?见他干什么。   方时勉手心里有些湿润, 不自觉放慢脚步, 开始闷不吭声地琢磨用什么理由来溜走。   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抬起头刚想和明柯说话就看见被簇拥在人群中的霍仲山。   霍仲山周围的人看似很多,但能站在他身旁的也就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年龄比较大的老先生在毕恭毕敬地对他讲话, 像是在汇报什么,男人可有可无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似乎对话里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的视线落在向这边走来的方时勉身上。   “霍总,方先生来了。”明柯的声音不大不小, 却刚好能让众人听清。   霍仲山旁边讲话的人也停下来,微微皱起眉头,看向眼前这个被霍仲山助理亲自带来的,穿着物业制服的年轻男孩。   方时勉从明柯说话的那一瞬间就停下脚步,这会儿离霍仲山还有一段距离,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霍仲山把自己叫过来是干嘛的。   “过来,站那么远干什么。”   男人语气很轻,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气势。   方时勉抬起头看到霍仲山正看着他,虽然他脸上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霍仲山此时应该是比刚才要愉悦一些。   周围人的眼神在不同程度上都发生了点变化,他们都是明恒地产的高管,今天霍仲山会过来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因为这位的行踪是最难猜测的,而且霍仲山对地产这一块很少插手,这种能直接见到本人的机会非常珍贵。   方时勉硬着头皮走到霍仲山身边,低声喊了声,“霍总。”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在那干净整洁的制服上停留一瞬,伸手在少年头上揉了揉。   霍仲山旁边那个中年男人此时早已露出和蔼的笑容,立刻道:“仲山少有过来,这边有家海鲜做的不错的店,方先生忙了一上午应该还没吃东西吧。”   方时勉被问到时有过片刻的僵硬,他刚刚才吃了……刚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霍仲山就忽然开口,“走吧。”   那中年人马上就笑起来,立刻叫人去准备。   方时勉稀里糊涂地被霍仲山带上车,明柯不在,副驾是空着的,方时勉和霍仲山都在后座。   “霍总,其实我吃过了。”方时勉手在裤子上扣着,抿着嘴唇,表情很不安。   “已经吃过了吗。”霍仲山似乎是真的没想到,他关掉手机,转头看方时勉,淡声问,“吃的什么?”   方时勉坐的端正,眼睛却看向窗外,“盒饭…都吃完了。”   霍仲山下巴微抬,看着快要和车门融为一体的方时勉,表情不变,风平浪静道:“坐过来点,这么怕我干什么。”   方时勉在心里尴尬和害怕是一回事,但被直接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他镇定地往里挪了一点,低声给自己找补:“员工怕老板,是正常情况。”   霍仲山隐约低笑了一声,他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语调慵懒带着一点沾染笑意地疑惑,“是吗,那你是我的员工吗?”   语气中似有若无的调侃让封闭的车内空间多出几分暧昧氛围。   方时勉张了张口,顿了一下,他想表达的老板和员工是指社会地位身份,不是特指上下级关系,只是他一时间脑袋卡机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小声说,“不是。”   车辆平稳驶入隧道,车厢内的光线暗下来,这种适度的黑暗让方时勉感到些许的放松,他这才察觉到绷直的脊背传来阵阵酸痛,于是趁着黑暗,偷偷往后靠了靠,找了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姿势。   其实这辆车内部空间很大,即使霍仲山坐的比较靠里,但两人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   “盒饭好吃吗?”   不太明亮的光线里,男人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富有磁性。   方时勉听见霍仲山的声音就下意识的挺直脊背,反应过来之后又渐渐松懈下去,他觉得霍仲山这个问题奇怪,于是转头看他。   这是车辆驶出隧道,光线从车窗外透进来。   霍仲山似乎在回消息,男人高挺的鼻梁落下一点阴影,他靠在座椅上,手轻轻搭在中间的扶手箱上,做工精致的袖扣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没有得到回答的霍仲山抬起头,正好撞上方时勉颤动的目光,十分平静地又问了一遍,“盒饭好吃吗。”   方时勉尴尬地转过头,随口道:“还不错。”   “一上午都在监控室?”霍仲山发送完消息就把手机彻底放到一边,视线落到一脸僵硬的少年脸上,看样子是准备认真和方时勉说话了。   方时勉挺直脊背,顿感压力倍增。   “嗯,对。”漂亮白净的少年左顾右盼,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点干巴,于是补充,“这边的监控室好大。”   少年湿润的黑眸在室外光线的照射下显得纯净异常,那身做工并不精良的制服在他身上却是那样的妥帖好看,有种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致命吸引力,十分性感。   霍仲山紧紧侧眸看了一会儿,看出他的紧张,觉得逗孩子有趣,问,“那要来这边工作吗?”   方时勉赶紧摇头,也不敢看人,“还,还是不了霍总,我比较熟悉那边的环境。”   “换个称呼吧。”霍仲山动作从容地在扶手箱上轻轻一点,扶手箱缓慢隐藏到后座的座椅里,他看着方时勉,说:“我比你年长,叫声哥不过分吧。”   方时勉脑袋发闷,没吭声。   他再蠢也知道霍仲山这个位置的人,和他称兄道弟应该是什么级别,可以是任何人,但不会是他这个胆小怕事的监控员。   “时勉。”霍仲山忽然开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那语气里根本就没有丝毫征求意见的意思,更像是一种委婉地通知。   方时勉尴尬地点了下头,脸上发热,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从霍仲山口中念出来,这么变得这样奇怪,可能是这车内光线太暗了,空调温度太高了。   “那是什么。”霍仲山视线落在方时勉肩颈那一块,眉头微蹙。   “啊?什么?”方时勉急忙顺着霍仲山的视线去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困惑地望着霍仲山。   车厢内寂静片刻。   霍仲山表情不变,视线从方时勉肩颈转移到方时勉脸颊,语气淡定,“沾了点灰,坐过来我帮你处理。”   方时勉想起他们吃午餐时,那间门店里漂浮在阳光下的灰尘。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可能吃饭的时候蹭到墙壁了,因为担心弄脏霍仲山的车,慌慌张张打算脱掉制服大衣,“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我一会儿拿出去拍掉就是……”   “过来。”霍仲山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字说得有点重,音色偏冷,不似刚才那般随意,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不怒自威。   方时勉紧张地看着霍仲山,那人表情平静,根本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他慢吞吞靠过去,在心里估摸着距离应该差不多了,刚准备停下就被一只大手直接抓过去,方时勉重心不稳一下子撞到霍仲山身上。   “一点也不听话。”不轻不重的斥责在头顶响起,因为距离很近,方时勉又闻到那股极淡的香味,没有混合烟草味的淡香。   方时勉感觉后颈下面一点的位置被轻轻拍了几下,很轻很轻,像是一种柔缓地抚摸,方时勉身上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明明那只手没有接触到任何一块皮肤,后颈那一块也并不算敏感,但就是让人颤栗。   “好了,干净了。”那只手很绅士地收回去。   方时勉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坐好,脸红的能滴血,“谢谢,谢谢霍总。”   “霍总?”霍仲山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平静发问,“时勉记性很差吗。”   明明连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但车内的气氛瞬间就冻结起来,上位者的威严自然是不容忤逆。   方时勉那里是霍仲山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搞得晕头转向,一双手不断变换位置,低声道:“霍……霍哥。”   “乖孩子。”霍仲山这才满意,暂时放过手底下的小羊羔,“下次不要忘了。”   直到下车,方时勉脸上都还在发麻。   那老先生拿着一叠文件和一个青年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看见霍仲山之后立即上前来交谈,方时勉站在霍仲山身边,隐约听到那人说什么家宴。   霍仲山微微颔首,身边的保镖就上前将那些文件接过,老先生顿时笑容满面。   这家店的门头做的十分简约,被侍者带进里面时才发现竟是别有洞天,照壁过后是非常有韵味的小桥流水,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溪石上能看到快速游动的鱼群。   进入包厢之后非常安静,里面很温暖,几位训练有素的侍者上前接过客人的外衣,有序退出。   包厢里一共四个人,霍仲山落座之后,那个中年人也笑容满面地在霍仲山旁边坐下,方时勉下意识的坐到霍仲山身边的位置,却在即将坐下时察觉到不妥,于是立马站起来想让那个青年过来,但那青年已经坐到那个中年人旁边的位置去了。   方时勉只能坐下来,脑袋里乱七八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吃着盒饭,怎么突然触发了这么多事情,就像是游戏里面做支线任务,不管你要不要点击开始战斗,最终都会出现在战斗上。   方时勉正想得入神,却只见正在和人谈话的霍仲山忽然漫不经心朝他看了一眼,伸手过来,把方时勉衬衫领口松掉的扣子扣好。   那动作很快,等方时勉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收回手,继续和老先生交谈着,方时勉只看到他平静的侧颜,似乎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   并没有被他本人放在心上。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方时勉在那颗纽扣之下的皮肤发起烫来,一种从来没感受过的情绪从心间流淌而过。   好奇怪,扣个扣子而已。 第23章   菜上齐了, 有侍者上来给客人倒酒。   那老先生笑容满面地挥退了给霍仲山倒酒的服务人员,自己起身给他倒了酒,又把自己杯子里倒满, 旁边的青年人见状也端着酒杯跟着起身。   霍仲山波澜不惊地坐着,在老先生领着儿子敬酒时才略略抬起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在老先生笑容可掬,明显探究的目光中,霍仲山才慢悠悠地放了酒杯,云淡风轻地开口:“方时勉, 我弟弟。”   老先生和那青年人俱是一愣。   “这位是明恒总裁霍林先生。”霍仲山目光看向方时勉, 简单介绍。   方时勉来不及说话,霍林就赶紧对霍仲山笑起来,“都说是简单家宴, 何必说那些虚的,时勉是吗, 好名字,都是一家人, 叫我一声林叔就是。”   “……林叔。”方时勉被一家人这三个字晃了下神, 顺着话喊了一声。   这个在霍仲山面前低眉顺目的老先生竟然是明恒总裁, 而且听他这个说法,这个人应该是霍仲山的叔叔了。   霍林看着方时勉,大方介绍起自己身旁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 “这是我儿子,霍崇肖,今年大学毕业, 也在明恒上班,前段时间我丢他去销售部,这孩子你看他平时不爱说话, 没想到还谈了几个大客户……”   霍林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方时勉不知道霍林为什么要事无巨细地给他说这些,但有人给他讲话他都放下碗筷认真听,只是那菜都没怎么动,他看着有点可惜。   “先吃菜吧。”霍仲山淡声打断霍林的发言,拿起公筷给方时勉夹了块鱼肉。   方时勉眼睛微微瞪大,他刚才最想吃的就是这个,因为他笃定包厢里弥漫的香味就来自于这鱼上淋的料汁,那几道清蒸的海鲜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霍林赔笑,观察了眼霍仲山的脸色,在坐下之前又笑着补了一句,“时勉看着小,还在上大学吧?我家这小子应该比你大点,你喊他声崇哥就是,你们年龄也相仿,可以加个联系方式,以后一起约出去玩有伴。”   方时勉正吃着鱼,抬起头正想如何礼貌回答时,霍仲山不冷不热开口,“吃鱼的时候不要说话。”   吃鱼不说话是因为有刺,可这种海鱼的刺早就被厨师处理了,那骨架不过在餐盘里起个装饰作用。   霍林脸色一僵,知道自己怕是用力过猛引人不快了,于是立即顺着霍仲山的意思找补,“对对对,吃鱼就是不要说话,还是仲山细心,我这当叔叔的还没想到。”   方时勉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倒是安下心来。   那盒饭确实不顶饿,方时勉吃完碗里的鱼又夹了几次菜,不过他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还在车上说已经吃过了,现在又开始吃,会不会显得他吃得很多,而且很不老实。   于是夹菜的手一顿,又慢慢放了回去。   霍仲山抬眸看他,也跟着放了筷子,拿了旁边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随口问,“不合口味?”   正低声交谈着什么的霍林父子闻言看过来,看起来有些紧张。   方时勉立即摇头,小声回答,“我吃饱了。”   少年唇红齿白,一双亮汪汪的眼睛一点事情也藏不住。   霍仲山的视线向下在方时勉纤细的腰间略一停留,若无其事地转头处理掉那用过的湿巾,“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   说完又拿起公筷给方时勉夹菜。   看着碗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方时勉咽了口唾沫,心道自己还是不要浪费粮食,又埋头吃起来。   霍仲山见方时勉又开始自己夹菜才放下公筷,有一句没一句的挑着回答霍林一些公务上的问题。   霍林一直都在留心观察,看得叹为观止,说是弟弟,在这餐桌上,只有他儿子霍崇肖才是霍仲山正儿八经的弟弟,有血缘同姓的兄弟,可霍仲山从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给过他儿子。   他其实心里其实不太舒服,但还是试图与方时勉搭话,给他推荐近期稳赚不赔的几只股票,还有部分高额回报的投资……   只是方时勉表现得都不太感兴趣,看少年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霍林有些拿不准。   霍家繁荣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家族里人丁兴旺,可无论人多人少,资源只有那么多,有能力被族里看到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霍林这一脉是早就衰落了,在他之前一直都是霍家的边缘角色,当年他为了争房地产这块肥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废了多少力才得了个露脸的机会,索性也没辜负,一点资源也能让他绝地翻盘。   他不想儿子走自己的老路,他们一家日后兴衰与否,也就是眼前这位年轻掌权者一句话的事。   霍林想把方时勉当做突破口,却发现这孩子十分谨慎,一点也不上套,很难办。   殊不知方时勉只是沉溺于美食诱惑,况且对于霍林所说的投资并没有什么概念,更没钱参与,所以一直都表现得淡淡的,不太感兴趣的模样,对霍林有意无意下的诱惑也完全视若无睹。   他没注意餐桌上的暗流涌动,只是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个霍崇肖忽然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来。   “弟弟在哪里读书?”霍崇肖坐得端正,看方时勉放下筷子便开口问。   方时勉拿了纸巾擦嘴,很慢地说:“没读书了,在工作。”   霍崇肖若有所思地点头,换了个问题,“想出去看看吗?这家店设计的挺有意思。”   方时勉想起进来时看到的那些景物,虽然精致但也不是很有创意,只是霍崇肖话都说到这里了,方时勉知道自己是这里唯一的外人,也不是很想一直待在包厢里面,于是说:“走吧。”   方时勉和霍崇肖一起和餐桌上的另外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出去了。   外面的景色确实不错,侍者把外衣送到他们手边,霍崇肖领着方时勉转了一圈,停在包厢外面的吸烟区说话。   不过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话题,方时勉本来就不爱说话,霍崇肖也是个闷葫芦,但一直不说话又不想那么回事,只能尴尬地不断找话题。   直到提到以后的规划。   方时勉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就想当好监控员,让小区不要发生火灾,我也不要去坐牢。”   霍崇肖似乎讶异他的坦诚,他抬起头盯着方时勉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一下,“我其实不想从商,可有些东西我没办法决定。”   “你是不是想当兵?”方时勉问。   霍崇肖一愣,“为什么这样说?”   “不知道,感觉吧,你的气质就很像军事频道里拍的那样,像树那样……很□□的感觉。”   确实是一种莫名的直觉,从方时勉看到他的第一眼,他看得出霍崇肖对阿谀奉承的抗拒,也看得到他对父亲的妥协。   霍崇肖的眼神是很特别的,带着一种坚毅,而且从他的行走和坐姿都能看出一点训练痕迹,再结合他说不愿意从商,答案显而易见。   霍崇肖这次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盯着方时勉看,“你觉得我愚蠢吗?”   方时勉摇头,很认真,“你有自己的理想,就算是迫不得已没走这条路也不能用愚蠢来概括……我这样的,得过且过,过不了就算了的人才叫愚蠢。”   “你不是,你很好。”   霍崇肖拿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下次带你出去玩。”   方时勉不知道怎么这么突然,他拿出手机给霍崇肖扫码,“我工作很忙,你还是不要约我。”   霍崇肖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偶尔找你聊天可以吗?”   方时勉这次倒是点了下头,“但是我回消息很慢。”   “没关系,我也不经常和人聊天,你可以不回复。”   正说着,方时勉一抬头就看见霍仲山和霍林正站在包厢外面说话,离他们不是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方时勉抬头的时候正巧装上霍仲山的视线,只一瞬间,男人就面无表情地把视线移开了。   霍崇肖也注意到,站起来朝那边走过去,方时勉跟着他后面。   几人出了餐厅,霍林神色不如一开始那样志得意满了,他恭敬地道别之后,很有眼色地带着儿子离开了。   坐上车,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人说话。   方时勉才迟钝地察觉到霍仲山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他猜测可能是生意上的事情,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缓解这种诡异的气氛。   半晌。   “我今天出来,好像没请假。”方时勉忽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霍仲山没回答,只是过了一会儿才看着方时勉,很平静地问,“你和霍林儿子聊的很好?”   方时勉思绪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句打断,回忆起那绞尽脑汁找话题的半小时,微微蹙眉,抓了下头发,给了个万金油回答,“不好不坏吧……主要是我们都不爱说话。”   霍仲山笑了一下,脸上没什么温度,说:“哦?是吗?”   “我出来看见你们在加联系方式,以为你们聊得很好。”   方时勉对这个事情其实也存在一点疑问,他真心实意道:“可能是他父亲要他加的。”   霍仲山漆黑的眼眸凝视方时勉,过了好一会儿才悠然点头道:“应该是吧。”   车厢内气氛逐渐放松下来。   方时勉把今天的所有事情连续的想了一遍,又想起之前为数不多的接触,内心里觉得霍仲山这个人其实很好,没有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还很细心。   于是方时勉往霍仲山那边坐近一点,低声问:“今天这顿饭是报答吗?”   霍仲山看着自己靠过来的方时勉,很温和地问他,“你觉得呢?”   方时勉却无端感到几分寒意,他往空调出风口那看了一眼,很谨慎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都叫我一声哥了,哥哥带弟弟去吃饭不正常吗?”霍仲山表情坦然。   兄弟这个称呼用在他和霍仲山身上实在奇怪,只是方时勉一时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进展。   方时勉想起祝泽,其实祝泽……对他也挺好的,只是祝泽的好总是会让方时勉付出惨痛的代价,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   那霍仲山呢,他对他的那些好,又要他付出什么代价来偿还呢?   “下次,我请吧。”方时勉又把头低下去,“只是我能力有限,可能请不起很贵的地方。”   霍仲山未置可否,表情很平淡,只问:“怎么联系我呢。”   方时勉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没有霍仲山的任何联系方式,于是递上自己的手机,“手机号或是加个微信吧,您应该很忙,我下次休假提前联系您。”   霍仲山神态悠然往手机里输入自己的号码,很平静地挑出方时勉话语中的某些字加以品味,“您?” 第24章   方时勉怔愣一瞬,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霍仲山指的是刚才自己话里的那个“您”字。   饭也吃了,哥也喊了,联系方式也加了, 这种时候还说敬语确实有点奇怪,像是在阴阳怪气……   方时勉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说顺口了,随即解释:“我不太习惯。”   霍仲山操作完,把手机递还给方时勉, 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微微勾起唇角,“时间长了就好了。”   方时勉点点头,脑海里又浮现出霍仲山给他扣扣子的那一幕, 再次在心里认可霍仲山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方时勉忽然抓到心里一直萦绕的那丝古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霍仲山:“问吧。”   “我…我这样的人, 和你……”方时勉不知道怎么表达,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问题, 有点着急。   “我之前也住过一段时间部队大院, 在你家对面那栋楼, 你小时候就叫过我哥哥。”霍仲山不轻不重地揉了下少年的脑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我们也算是, 重逢吧。”   闻言方时勉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答案,只觉得刚才一切风平浪静都是假象, 只是为了将他摧毁的假象,童年那些痛苦和压抑如洪水猛兽要将他击溃。   “多久…才到监控室。”方时勉声音发着抖,手都要捏烂了才控制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心里那一点侥幸彻底被碾碎。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可怜。   手忽然被握住,暖流通过皮肤传递,方时勉却觉得痛苦,耳边传来霍仲山的声音,“那么冰。”   双手都被人抓在手里,方时勉听到霍仲山的叹息,“怎么小时候那么可爱,长大了还不爱说话了。”   方时勉噙着泪,听了这话忽然抬头去看霍仲山,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他身边,那英俊的面庞似乎是真的带着疑惑,“我离开那里的时候你还很小,幼儿园吧,对我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幼儿园?”滚烫的眼泪随着内心防线的松懈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方时勉想抽出手来擦眼泪,却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替他将那些将那咸湿的泪水温柔抹去。   “你小时候跟在我后面跑,乖乖喊哥哥的样子让人很难忘。”霍仲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柔和的笑意。   方时勉看着霍仲山,逐渐平静下来,他想,原来他没见过,原来不是怜悯。   “有一次你还摔倒了,阿姨手里提着水果都不管了,赶紧抱着你哄,苹果滚了一地。”霍仲山松开方时勉恢复温度的手,索性将人抱在怀里。   方时勉直愣愣的看着他,眼神是空洞的迷茫,缓了两秒后放松下来靠在霍仲山温暖坚实的怀抱,低声说:“是,是吗?”   之后方时勉就开始小幅度的颤抖和抽泣,他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有些细不可闻的哽咽。   霍仲山把柔软的丝质手帕放到方时勉手中,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抚少年的脊背。   等彻底缓过来之后,方时勉抓着皱成一团的帕子,慢慢坐起来,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特别是在看到霍仲山面色平静地处理被自己弄湿的衬衫时,羞耻感达到巅峰。   “我…给你弄脏了,对不起。”方时勉说这话的说话还带了点鼻音,眼眶也是红肿的,看起来很脆弱的样子。   霍仲山表现得淡然,“不影响。”   他问:“外派是两天时间吗?”   方时勉毫不设防地点头,“对,今天和明天。”   已经快要到目的地了。   霍仲山很轻地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扫了一眼之后说:“一会儿送你到小区门口,有人带你去物业经理办公室,你下午去帮忙整理文件吧。”   那监控室不就缺人了?方时勉脑袋里虽然闪过这个疑惑,却也还是答应下来,本来就是过来支援打杂的,干什么都差不多,而且新小区连入住都没有,监控室确实不需要两个人。   到小区门口时,方时勉在司机开门之前,忽然鼓起勇气开口问,“我…我小时候还有什么事吗?就是,你刚才说那种……”   被父母爱护的那些小事。   霍仲山此时正在看特助发来地信息,他不意外方时勉会问这个,反而有些意外他能忍这么久,他还以为自己有些猜测方向错误了。   “明天中午告诉你吧。”霍仲山回完讯息,关了手机放在一边,抬眸看着方时勉,嘱咐,“明天中午等我消息,不要吃盒饭。”   方时勉迅速答应下来,眼中充满期待,下车之后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车辆离开还有点魂不守舍。   “方先生?”   一声轻柔的女音将方时勉从走神状态唤醒。   方时勉转头看到一位穿着明恒物业制服的人微笑着看他,他倏地想起霍仲山说得会有人带他去办公室整理文件,赶紧走上前,“不好意思久等了。”   “方先生客气,我也是刚到。”那女生笑起来,发丝被微风扬起,很利落地自我介绍道:“我姓周,是李经理的秘书,我带您去办公室吧。”   方时勉点头后跟上去,犹豫几秒后还是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启合物业调过来支援的监控员,我什么都可以干。”   周秘书笑着点头,“好的,我知道了方先生。”   两人走到办公室,里面打扫的很洁净,窗户大开着,能看到物业中心外面漂亮的绿化,文件也都是归纳好锁在柜子里的,桌上只有几个散落的空文件夹。   周秘书过去把几个空文件夹整理好放在一边,像是随口说笑一般,“今天李经理不在项目上,他被派到其他项目学习去了,原本是想来接您的,实在没办法才派了我来。”   方时勉觉得这话奇怪,但也只当是担心他们外派过来的员工找不到路浪费时间,没想太多,“其实我自己问问路就可以找到,不用接都可以,上午我和我的同事都是自己找的监控室。”   周秘书没接这个话,只笑着说:“今天下午就麻烦方先生在这里帮忙看着这办公室了,文件都是整理好的,您只需要坐在这里就好,如果有人走错办公室,或者有业主闯进来,您就帮忙解释一下,让人出去就是了。”   这个工作比监控室还清闲,因为外面牌子上明明白白写了经理办公室,谁还会不识字地往里闯呢?   方时勉坐着有点无聊,想和马凉打电话问问他下午被安排到哪里去了,结果语音提示该号码不在服务区。   那应该还是在监控室了。   微信上有马凉在两个小时之前发来的一个偷偷观察的表情包,方时勉简单回复之后,就关了手机。   午后的阳光很好,办公室又安静,只有偶尔一两只鸟儿的叫声,一直没人进来,方时勉坐了一会儿就泛起困来,他靠在柔软舒适的办公椅上,脑袋里还想着霍仲山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不多时竟然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他飘荡在曾经生活过的大院里,飘着飘着就忽然变成一个孩子,他故意滚到地上,接着就被抱起来,母亲的脸是模糊的,哄他的话也是听不清楚的,他流着眼泪,却怎么也无法回抱回去,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全部变成了流淌的灰色苹果。   睡醒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方时勉揉着眼睛站起来,看着窗外的静谧,觉得这次外派的工资拿着有点烫手,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干。   方时勉又站了会儿,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出去找了保洁阿姨要了帕子和扫把,把办公室简单打扫了一下,折腾完就坐在窗边发呆。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方时勉看到马凉乐颠颠地走进来,眼睛里冒着精光,嘴里开始叭叭叭说个不停。   “靠啊,你今天走了没看见,那个叫你明天别来的那个人,记得吧,那大个子,脸都白了,吓得站都站不住,搁那到处打听你是谁呢。”马凉坐到方时勉对面的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得意道:“还来拐弯抹角的问我,我直接送他四个字儿,无可奉告!”   “怎样?哥硬气吧!”   “而且,那个人也就是个保安领班,刚从保安里提上来的,还在实习期呢,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角色,还要直接喊我们经理换人,靠着一身腱子肉耍横,多大脸呢。”   方时勉不知道后面还有这些事,“他们没找你麻烦吧。”   “呵,你被那当官的毕恭毕敬地请出去的,谁敢来找我不痛快,都巴结我呢,一个个给我递烟,推都推不掉,你走之后明恒他们对我们这边的人都客气多了,之前拿鼻孔看人呢,现在都知道说声谢谢了。”马凉从兜里掏了支皱巴巴的散烟拿出来闻,“好东西咧。”   “话说你怎么认识那些当官的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要是早知道你有这关系,我当时就跑出去报信儿了。”马凉把烟放在桌上滚了两圈,又揣回兜里,“走吧,我们过来支援的员工可以提前半小时下班,这边有点偏,不知道好不好打车。”   “他们今天叫你去干什么呀,午休时间都不给你留。”   方时勉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去,不知道该怎么说,含糊道:“没干什么,说了点事就回来了。”   “我就说嘛,他们有人说看到你和恒世大老板站一块,我说不可能是你,你要是认识那档子人还能为着两盒盒饭被保安骂?”马凉开门往外走。   “不过今天来找你那个到底是什么人,好气派的样子,肯定是大官。”   方时勉点开打车软件,问:“马哥,你到哪里?”   “回云锦呗,我车还在那呢。”   下单没多久就有司机接单,方时勉有点意外,他以为会像马凉说得那样等很久,“这里还挺好打车。”   “哦对,这里一院都开始运营了,肯定有人打车来这边,咱们又是要去市中心,肯定有人接单。”马凉凑过来看方时勉手机页面,忽然大声道:“我靠抢人啊,一百多的车费!公司报销吗?”   方时勉摇头,“不知道,应该会报销吧,下午又没有大巴接送。”   “等会儿,你先取消,我再找俩人过来,不然太亏了。”   正说着,两人面前开过来一辆商务奔驰,方时勉看打车软件上是辆白车,于是便拉着马凉往旁边走,马凉还在打电话凑人,讲话声音很大。   结果那车又往前开了一点,下来一个司机,走到方时勉面前给他开门,恭敬道:“方先生,霍总让我来送您回去。”   “不用了,这里很好打车。”   司机依旧微笑,“这边偏僻,路又远,霍总实在放心不下。”   方时勉被某个字词晃了下神,迟疑片刻,看了正在竭力邀人的马凉,问:“那……可以再加一个人吗?”   司机一笑,“当然。”   方时勉把马凉拉上车时他还在给对面的人说车费的事,直到车都往前开了马凉才忽然反应过来挂了电话,低声在方时勉耳边说:“怎么不等我,我还有老六他们没问呢,两个人出五十,四个人出二十五就回去了,笨啊你。”   方时勉也低声说,“没关系,我刚刚得了张券……免费了。”   马凉震惊之余又有些窃喜,左右打量这车,才发现这内部空间宽阔豪华,忍不住在方时勉肩上撞了一下,“你小子居然打豪华车型。”   方时勉尴尬地关掉手机,“可能没注意点错了。”   “我拍点视频,那司机不会笑我吧,我也是有点当官的待遇了,给我乡亲们看看。”马凉开始拿出手机自拍。   到了地方,马凉意犹未尽地下了车,还拍了一张车的外观照片,得意洋洋,“这奔驰车居然还有长这种模样的,以后我有钱也搞个这个。”   两人正走着,刚和站岗的保安打过招呼,马凉就在后面爆发出一阵尖叫,“靠啊,那车一百多万!”   方时勉走路一顿,他觉得霍仲山应该知道他的情况,不会搞得那么高调,坚信马凉搞错了。   马凉拿出识图结果给方时勉看,“巴菲特S,这还有标价两百万的。”   方时勉依旧镇静,“你就拍了侧面,识图不靠谱,上次我拍了只流浪小狗,它非说是狐狸,这市区里哪有狐狸。”   马凉听着倒是觉得靠谱,于是点头,“也有可能,那种车怎么可能拉出来接客。”   两人下去监控室,徐龙面前,马凉反而不怎么说话了,坐了两分钟就收拾东西走了,这很反常,因为正常情况他会逮着徐龙先唠嗑,把今天的八卦全部掰扯一通。   马凉走后,徐龙问方时勉:“那家伙今天打架跑路了?”   “没有,可能是没休息好。”   徐龙压根不信,冷哼一声,没说话。   夜里,方时勉难得失眠,翻来覆去都在想霍仲山说的关于他小时候的话,他人生中第一次痛恨自己记忆力差,不能清楚地记得自己被爱的那段时光。   而且可能是霍仲山那句话描述得太有画面感,方时勉竟然真的觉得有点印象,被家人高高抱起,被哄,就像是那天聚会里被家人围绕起来的孩子。   他心脏砰砰跳起来,忽然有了一股很强烈的冲动。   想给妈妈打个电话。   就问一句话,问她过得好不好。   方时勉爬起来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半,妈妈应该还没睡。   他把窗户打开,在客厅徘徊了很久,霍仲山说得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他站定,终于把烂熟于心地那串号码拨出去。   响了很久,方时勉头慢慢垂落下去。   在最后一秒,忽然接通了,那头传来一点电流的声音,一个雄厚的男音问,“谁?”   方时勉惊慌失措地看了一眼号码,嗓子就像是被水泥堵塞住,他艰难开口,“我…我找张主任。”   那边嗤笑一声,短暂杂音过后,电话里终于响起方时勉熟悉的声音。   “喂?”   方时勉一声妈妈还没说出口,那边就不耐烦:“要钱找你爸要去,你判给他了,以后别打给我。”   通话挂断的声音像是一把来自现实的利刃,将方时勉好不容易捂热的一颗心重新搅烂。   其实早有预料的。   风从窗户吹进来,方时勉放下电话,这才察觉到寒冷,血都像是凉透了一般,廉价的眼泪汇聚在下巴往下滴落。   他木着身子重新回到卧室,脸颊碰上枕头时窜起一股寒凉,方时勉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闭上眼睛哽咽抽泣。   听见闹钟声音的时候,方时勉觉得头很重,很口渴,呼吸时鼻腔里也是刺痛的,他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来,在桌子上拿了一瓶水咕噜咕噜灌下去,走到客厅那里拿了手机回卧室。   一看时间,居然已经九点过了,上面有一个杨经理的未接来电,方时勉拨过去。   “今天他们点名的时候你不在,车都走了,你自己打车过去吗?”   方时勉倒在床上,大脑有点昏昏沉沉,他说:“您好,我可不可以请一天假,下周不休假补回来。”   那边很快就准了,并且还关心了两句,方时勉没听清说得是什么,嗯了两声手机的电话就滑落在枕头上。   睡意再次袭来,方时勉觉得身上发冷,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时勉在睡梦中听到一直不断地敲击声,像是古老佛寺中小和尚敲木鱼的声音,时而急促如飓风,时而慢如朦朦细雨,方时勉想起来很多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事。   那天是月考成绩公布,他去老师家写作业时一直都在流泪,因为他又没有考好,老师安慰他,说已经给他父母提前沟通过这次试题很难,赵顺坐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也在偷偷抹眼泪。   赵佑那时候还很别扭,他很凶地盯着方时勉,趁着老师走后就骂方时勉是笨蛋,只知道哭,讨人厌!   方时勉不敢把作业弄脏,只能不停用袖子擦眼泪,脸都擦红了,赵佑很生气地往桌上丢了包纸跑开了。   那天赵爷爷正好在家,他等方时勉写完作业,就领着他去看自己书房里珍藏的稀奇古怪的图案书,方时勉很喜欢看,因为赵爷爷很有耐心,会给他讲那些图案线条背后的故事。   到了要离开的时间,方时勉哭着央求老师让他今晚留下来,可是在看到老师为难的表情时,方时勉又立刻说没关系,爸爸妈妈会原谅他,叫老师不要担心。   回家之后他的书包被翻了个底朝天,一本带着繁复图案的画册被搜出来。   是赵爷爷送他的。   方时勉哭着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会考好,但愤怒的父母并不会在意一个劣质小孩的承诺和恐惧。   而且,爸爸在一张草稿纸上找到了一些稚嫩,充斥着童趣想象的图画。   与学习无关,是他成绩再次下滑的铁证。   一腔怒火终于找到合理的发泄渠道,极具羞辱地责骂一股脑地砸在惊恐地孩童身上,一顿哭泣求饶的疼痛过后,孩子的懦弱是点燃神经的最后一根引线,方时勉一瘸一拐的被父母拉到楼下。   “不想读书就不要读了!”   当保存良好的书本被熊熊火光吞噬时,方时勉尖叫着要去扑灭,他哀嚎求饶,但是小小的身躯甚至冲不破爸爸的臂弯,方时勉试图低头咬人时,脸上头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又让他陷入绝望地恐惧。   他看到赤红的火焰,看到父母冷漠严厉的眼睛,看到院子里很多熟悉的同学、朋友、叔叔阿姨在低声讨论。   邻居见惯方时勉挨打,但这样惨烈的局面对一个孩子来说伤害太大,虽说他们不愿意去参与这些家务事,但也还是上前阻止了这场几乎要杀死方时勉的暴行。   当家里重新恢复平静,方时勉被允许回到房间睡觉,他却一晚上都不敢闭眼,他害怕那吃人的焰火会带着那些书本的冤魂来烧死他。   害怕真的不能读书。   害怕爸爸眼睛里的冷漠,以及妈妈失望的表情。   第二天他在极度忐忑中被妈妈叫去上学,书包里是祝泽的旧书。   他走出家门,看到祝泽关心的神情,祝泽还是给他拥抱,问他还痛不痛,一切都恢复原来的样子,可他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画面再一转,是一通打不进去的电话。   嘟-嘟-嘟-嘟-   梦里那敲击的声音忽然停下来,火焰带来的燥热也被消解下去,方时勉却倏然惊醒,他睁开眼睛,正对上霍仲山平静的目光。   视线还有些迷蒙,方时勉眨了眨眼睛。   霍仲山没和他讲话,侧过头与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低声交流。   方时勉这才看到他这狭小的卧室里还站了两位医生,他想坐起来,身上却没有力气,他朝霍仲山看去,有话想问也想要感谢,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是一阵无法抵挡的困倦,他想先闭一下眼睛再问,但刚闭上眼睛就重新陷入虚无的黑暗。   而此时正在与医生交谈的霍仲山在看到这一幕时,心里那点因为这孩子不爱惜身体而燃起的火气倏然被熄灭。   被子里困倦的少年,眼眶红肿着从梦中醒来,无声无息地用那样依赖缱绻的目光看着他,再沉沉睡去。   心脏上流过一股细微的电流,酥麻的刺激感瞬间流往全身,在情感空间的某处也柔软下去。   两位医生交代好一切就退出去,霍仲山安静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床上睡得不太安稳地少年,偏白的皮肤上有细密的汗珠,他轻轻皱着眉,嘴唇会轻轻颤动,是很能让人怜爱的模样。   霍仲山关了卧室的灯,却没出去,反而站在暗处看了很久,男人目光深沉,沉默威严,像是在做出某种抉择,眼底晦暗不明。   方时勉这次并没有睡很久,他出了一身汗,这会吃了特效药,身上虽然还是酸痛,但也重新恢复了精神,他打开手机回复了徐龙的消息,却还意外看见祝泽发来的讯息,问他感觉怎样,说开完会就来看他。   浑浑噩噩的坐起来,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却不太能记起来。   卧室没开灯,尽管这里采光不算好,但下午的阳光还是能照亮屋内一小片,方时勉爬起来坐了一会儿,重新去衣柜里抓了件无袖T恤,开了卧室门钻进狭窄走廊斜对面的卫生间洗澡。   方时勉这次洗的很快,因为洗到一半就感觉到脚下有点飘飘然,头重脚轻,对于这种情况他已经有了经验,当机立断,推开卫生间那扇很薄的木门,让冷空气灌进来,新鲜空气涌入鼻腔,让浑浊的大脑清醒,不至于摔倒在里面。   他随手套上那件长长的旧T恤往外走,原本想蹲在厕所旁边的墙壁上靠一下,恢复一会儿再去卧室拿衣服,却忽然瞄到客厅里坐了人。   那一刻,方时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一件宽大的,并不合身的旧T恤。   连……都没穿。   而此时,坐在沙发上垂眸回复邮件的霍仲山显然也看到了他。   那样威严沉默的视线,上位者从容不迫的姿态,如同一团烈火将人烧了个透彻。 第25章   霍仲山把电脑放到一边, 大步走过去,看着已经吓楞住的方时勉,一时不知是气是笑。   “你是在给我演示, 是怎样把自己折腾到高烧不退的?”   男人的视线异常深邃,声音里带着不轻不重的训斥意味,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他把一动不动的少年一把从潮湿的墙边捞起来,精壮的手臂很绅士的避开隐私部位。   方时勉被人提起来放回柔软的床上时才蓦然回神, 面红耳赤地缩回被子里, 很混乱地问出第一个问题:“你好,为什么你会在我家?”   “你好?”霍仲山很缓慢地重复这两个字,语调拉长, 似笑非笑。   方时勉从混乱中恢复神智,尴尬道:“霍……霍哥, 你怎么来了。”   霍仲山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生病会放大人的情绪, 方时勉看着霍仲山冷硬的背影忽然生出几分委屈难过。   半睡半醒时那段记忆早就被大脑当作梦境抹掉, 此时却冷不丁又想起来一些片段。   他给他找了医生治病。   而自己,洗完澡不穿裤子就走出来,霍仲山会不会以为自己故意的, 是个很不知廉耻,习惯很差,很放荡的人。   方时勉在某一段时间特别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后来因为父母的一些教育方式,他从崩溃痛苦到习以为常,精神上变得迟钝, 他还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了。   可能是这段时间脱离了那种没有自尊的环境,他居然又去在意起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   卧室门又倏然被推开,霍仲山手里提了一个的袋子进来,他随手开了灯,坐到方时勉床边的凳子上,把东西拿出来,两盒肉粥和一些做工精致的点心。   食物冒着热气,把屋子里那藏起来的委屈和难过都融化在白色的淡雾里。   “先吃哪个?”霍仲山很平静地问。   方时勉看了霍仲山片刻,把脸在枕头上蹭了一下,翻了个身趴着支起身子去看床头柜上的食物,看准那几只晶莹剔透地肉饺之后准备伸手去拿,却被霍仲山拦下来,他不解地仰头去看。   “你只需要回答问题。”男人语气不重,却有着不容置喙的绝对威慑力。   方时勉慢吞吞收回手,自己拿是一回事,自己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这对他来说很奇怪,也很艰难,因为在他的意识与十八年形成的经验记忆中,麻烦别人的事情是不可以随便开口的,于是方时勉缩回被子里,沉默下来。   霍仲山却像是将他看透,语气又变得温和,循循善诱,“不可以告诉我吗?你生病我也不能帮助你?”   方时勉忽视掉心里头一瞬间的怪异感,只觉得身上发痒,他使劲往自己手心里掐了一把,挣扎了几息,很缓慢地说:“我,想吃饺子……”   饺子被喂到唇边,方时勉闻到肉香,咽了口唾沫,大脑还没同意,嘴巴就先张开了。   皮薄肉厚的饺子被顺利送进嘴里,鲜嫩肉汁在口腔里爆开时,方时勉觉得霍仲山虽然有时候表现得很强势,但在他心里,也是和徐龙一样,很好很好的人。   几个饺子吃完,方时勉有点意犹未尽,他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冒着热气的瘦肉粥,感觉胃里还是有点空虚,他过头,正好看见霍仲山眼中不太明显的笑意。   霍仲山没说话,依旧很安静地看他。   方时勉在被单上摸来摸去,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霍哥,我还想吃瘦肉粥。”   那粥份量很足,很大一碗。   前几口粥被喂到嘴边时方时勉还有点不习惯,说了两次可以自己来,但霍仲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手里的投喂工作。   等吃到后面,方时勉脑袋越抬越高,霍仲山粥都还没送上来,方时勉的嘴已经张好了,眼睛很亮地等着霍仲山。   像是熟悉后彻底放下防备的猫崽,急不可耐地等着主人投喂。   一碗粥见底,方时勉很自然的看向床头柜,他觉得自己会不会吃得有点多,但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忍不住,“那个包子,看起来有点好吃……”   霍仲山心里觉得有趣,面上却不显,只伸手拿了装包子的餐盒过来打开,用刚才喂饺子的筷子来继续投喂。   一轮下来,床头柜上的东西竟然也吃的差不多,就剩下盒子里绿油油的蔬菜饼,方时勉悄悄在被子里摸摸肚子,很满足地翻过身躺下。   吃饱了方时勉就又有点犯困,霍仲山把餐盒收拾了,提到脚边放好,单手支在膝盖上,低头看手机。   “霍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方时勉迷迷糊糊地问,带着一种很困倦地鼻音,像是棉花那般柔软无害。   霍仲山依旧盯着手机屏幕,漫不经心道:“你救了我的命,不对你好对谁好?”   原来是这样。   方时勉困扰的问题得到解答,他虽然不聪明,但也不完全相信霍仲山那天在车上说的,如果仅是年少的一点交集,根本没有资格走到霍仲山眼前,他是很了解他们那一类人的。   如今听霍仲山亲口说出自己心底的答案,方时勉是很轻松的,因为这很符合他的逻辑,必须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他人的温柔。   他又想起,霍仲山还没有告诉他小时候的事情,只是昨天那个电话让他实在难过,方时勉不想再问了。   父母皆已经获得自由,只有他还在傻傻地想要寻找被爱的证据。   等床上的少年呼吸平稳之后,霍仲山才站起身理了下西装,提着那袋垃圾走出卧室,关了门。   客厅的电脑已经熄屏,霍仲山重新输入密码,把刚才的邮件发送出去,又与特助核对晚上要开的视频会议时间。   霍仲山打开大门,守在门口的黑衣保镖立刻靠过来,用词很严谨地告诉雇主这里鱼龙混杂,如果出现意外安保难度很大,最好是减少停留时间。   正说着,守在门旁的另一个保镖忽然道:“祝泽先生进小区了,带了两个人。”   霍仲山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道:“不用拦,让他上来。”   不一会儿,空荡的走廊就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暗处盯梢的保镖也显露出来几个,站在走廊尽头的位置严阵以待。   祝泽还穿着出席会议室时很正式的西装,他出了电梯,转弯时倏然看到方时勉家门口安静站立的霍仲山。   原本温和英俊的面容有过一瞬间的冷凝。   一向行踪成谜的恒世集团现任掌权者,竟然有朝一日会现在出现在这破旧的万人小区,出现在这狭小的,掺杂着各种气味的走廊里。   并且不是在慈善摆拍,没有记者,只有肃穆警惕的保镖群体。   祝泽心头迅速划过百般念头,却依旧步履稳健,很坦然地走到霍仲山面前,低着头笑了一下,“霍总,别来无恙。”   霍仲山没什么情绪地扫了风尘仆仆的祝泽一样,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当作回应,人却丝毫没有从门口让开的意思。   祝泽当下立刻就有了某种猜测,只是还不能完全确定,手攥成拳之后又松开,继续摆出笑脸,“霍总来这里找小勉吗?”   是很无脑的问题,霍仲山知道祝泽想问什么,只是并不愿意耗费时间与他绕圈子,“他生病了,你不知道?”   祝泽一怔,杨经理早上就给他发了信息,但他公司如今刚步入正规,大大小小的会议都需要他出面,这空出来的两个小时都是挤压的晚上的睡眠时间。   “经理发了消息我就赶过来了,他现在好些了吗?”祝泽做出着急担心的样子,抬脚就要往里走。   霍仲山身旁的黑衣保镖很客气地伸手拦了一下。   祝泽表情就有点不好看了,他挤出时间来不是为了耗在这门口和前上司说闲话的。   但他也忌惮惹怒霍仲山,他父亲的确为霍家立下汗马功劳,但这些年不多不少的消耗与掌权者的更换,恩情成了变味的要挟。   霍仲山这人就像是捂不热的石头,冷心冷情,像个权力机器,接触的越久就越对他的手段感到恐惧,祝泽并不敢拿家族和未来开玩笑。   只是峰回路转,祝泽听到屋内传来轻微响动,方时勉揉着眼睛出现在客厅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祝泽低着头,当机立断,“霍总,我只想进去看看我弟弟。”   霍仲山怎么可能没听见后面有响动,他对这种小把戏是司空见惯的,只是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玩这些,他斜睨祝泽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听说祝先生与沈家二小姐订婚,好事将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祝泽耳边一阵轰鸣,脸刹时就白了。   他确实与沈家二小姐定下婚约,原本是攀不上的,但方时勉救人这件事成为了他与沈家结交的契机,得知她们家二小姐的心上人也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祝泽便当即与沈江说明愿意接受这种开放式关系,婚后各不打扰,可以签协议。   他知道方时勉对新闻资讯从不感兴趣,更不会关注那些财经八卦,所以当时就打定主意不让方时勉知道,他自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也有手段瞒住。   可没想到在这里出了漏子。   方时勉听到他们在说话,但没认真听,他拿着矿泉水走过来,看见祝泽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这些人要查他住址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他当时为了拿到公司的租房补贴,连租房合同都拍给公司了。   外面两人都没显露出来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方时勉探出头看见门口还站了几个保镖,觉得氛围有点诡异。   于是他把手里的矿泉水两口喝完,丢到垃圾桶,扫视了一眼面前算得上整洁的客厅,摸了下鼻子,犹豫道:“要不然……进来说吧。” 第26章   霍仲山对门口保镖眼神示意之后转身走进客厅, 气定神闲地坐回刚才办公的位置。   祝泽也被保镖放进来,只是脸色不算好看。   方时勉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招待的,现在出去买也不现实, 揉着眼睛从箱子里拿出两瓶水,一人面前摆一瓶。   放的端端正正。   出租房的客厅不大,沙发只有两张。   一张横着的长沙发,一张单人沙发,因为霍仲山坐的是那个宽大的长沙发, 祝泽就只能被迫选择了那个又小又旧的单人沙发。   他倒也没有为此感到窘迫, 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霍仲山拉住晃来晃去的方时勉,摸了下他身上那件已经棉花结块的黑色棉衣,“去换件厚的。”   方时勉从卧室里换了羽绒服走出来, 看了一眼就坐到了霍仲山旁边,还是很一副很困倦的模样, 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   客厅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祝泽先开了口, “杨经理说你发烧, 现在好些了吗?”   方时勉还没来得及说话, 视线里就多出一瓶褐色的药剂,瓶身的白色标签上写的是外文,他侧头去看身旁正垂眸开药盒的霍仲山, 只听男人不冷不热道:“先吃药。”   方时勉下意识地拿起面前那瓶药剂一口气喝下去,倒是不苦,但有股说不出的怪味, 残留在口腔里有点恶心,方时勉脸都皱起来,有点想去厕所漱下口。   霍仲山把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推到方时勉面前, 又用食指指尖按住医用无菌纸,把上面几颗大小不一的白色药片推到方时勉面前。   方时勉先灌了几口水,等喉间那股怪味消散之后才伸手去把无菌纸上的药品捡起来放到嘴里,含了口水咕噜一声吞下去。   祝泽看到霍仲山这种不打算遮掩的态度,心头那不可思议的猜测迅速落实,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对眼前两人生出浓烈的怨恨情绪。   他恨霍仲山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来抢走他心心念念的唯一,恨他优越的家世和他一帆风顺的人生。   恨方时勉不知廉耻撒谎骗人,恨他的视线总是会被旁人吸引。   他甚至恨毒了方时勉那副漂亮的皮囊,从小到大不知道引来了多少觊觎者,连分离了几年的人都会在聚会上问一嘴方时勉的近况,要是长得普通一点,他就可以悄悄地将他藏起来,没人会发现……   那就是,完完全全,他一个人的。   方时勉把药丸吞了,又是几口水下肚,拧紧瓶盖,等那种怪味稍微缓解,才对祝泽笑了一下,“早就已经好了,给你发消息那会就没事了,没想到你还是过来了。”   方时勉在脸上揉了一下,看了眼霍仲山,“麻烦你们大老远跑一趟了。”   只是发个烧而已,方时勉不觉得有什么。   他生命力非常顽强,一般情况下是不容易死掉的。   听了这话,祝泽却忽然泄了口气,懒懒地笑了一下,靠在沙发上没说话。   霍仲山关掉电脑,不紧不慢地收进旁边的黑色电脑包里。   狭小的客厅里,破旧的沙发,木制茶几的边角还有上任租客留下的胶带痕迹,而屋子里这两个西装革履的意外来客,俱是身高腿长,英俊挺拔,唯独屋主人还因为发热而一脸潮红,困倦茫然地抵抗瞌睡。   “霍总,你若是对这种类型感兴趣,我这里有更合适的人选。”祝泽很突然地开口说话,眼中是混乱复杂的情绪,“我弟弟涉世未深,不适合你们的游戏规则。”   霍仲山波澜不惊,“我遵循自愿原则。”   “哄骗不是自愿,想必你也调查过他,方院长虽然已经退下来了,但绝对不代表他会允许他唯一的儿子变成你们这些人的……”祝泽隐去某个不堪的形容词,目光中带有实质的怒火。   方时勉最开始还昏昏欲睡,听到方院长之后睁了下眼睛,奈何那服下的药物含有安眠成分,羽绒服又暖烘烘地包着他,挣扎一瞬还是闭眼睡去。   客厅里一阵死寂。   霍仲山侧头看了一眼仰靠在沙发上已经睡得很沉的方时勉,过来一会儿才转过来,饶有兴致地抬眸凝视祝泽,“哦?我说过我要把他当什么吗?你当他是弟弟,我也当他是弟弟,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祝泽咬牙切齿,“这里只有我们,霍总不用装糊涂,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客厅里泛黄的圆灯短暂的闪烁两下,茶几上的小半瓶矿泉水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投影落在黑色的电脑包上映射出水纹。   霍仲山表情很淡,似乎对祝泽的话题没什么兴趣,他从黑包里摸出一个方形盒子,带有薄茧的指腹向上一推,擒了根香烟在手里把玩。   “我的确替霍爷监视过你,但我从来都是如实禀报,这些年我本人也不存在其他越矩行为,你觉得我告密是对你的背叛。”祝泽恶狠狠地看着霍仲山,眉眼之间的温润化成尖锐的戾气。   “就算当年霍爷派的不是我跟着你,是其他人,都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个时候,我只能选择对一个人忠诚,我选择你,那我爸冒死从霍爷那得到的情谊从此荡然无存,祝家就彻底完了。”   霍仲山终于抬眼看向祝泽。   “而且,我离开之后,我的那个位置也会永远存在,接替我的人霍爷那里必定也早有人选,他会帮你隐瞒方时勉的存在吗?霍爷要的是完美继承人,你的瑕疵都会被他销毁,你要用你的一时兴起来换方时勉的小命吗?”   祝泽双眼血红,强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只盯着霍仲山,愤恨地问,“你这种人有真实的感情吗?你拦得住你父亲吗?”   霍仲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无动于衷,是一种堪称漠视般的平淡,他将手里的烟随手丢进脚下的垃圾桶里,平静看向祝泽,“说完了吗?”   祝泽心头生出一点悔意,刚才被嫉妒和恨意冲昏头脑,有些话也不该说出口的。   “你什么时候退婚,我什么时候重新考虑与他的关系,现在的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谈论他。”说完,霍仲山悠然起身,冷淡道:“我会留人在这里照顾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霍仲山推开虚掩的大门直接离开,保镖进来提走电脑包,检查无误之后也跟随雇主离去。   外面的门没有关,祝泽知道肯定还守着霍仲山的人。   方时勉还浑然不知地昏睡着,脸颊被劣质粗糙的沙发印出红痕,脑袋不自觉地往下垂落,很温驯的模样,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得到。   此时此刻,他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祝泽走到方时勉面前,单膝跪在沙发上,俯身上前,离他很近很近,近到耳边只有少年人平静绵长的呼吸声。   他盯着方时勉看了很久,那样极近距离的观看,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占有,用拥抱将他唤醒,在血泪交融中述说心意,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许久,祝泽低下头,目光虔诚地用额头在方时勉耳边碰了一下。   他明白自己的低劣下作,知晓自己的不择手段引人厌恶,也清楚这副温润外表下翻涌的恶念与不堪。   可他……   手机铃声倏然打断发散的思绪,祝泽按成静音,没有接,只是在方时勉身边坐了一会儿,莫名笑了一下,低声道:“这么能睡。”   几分钟后祝泽正打算把方时勉抱进卧室,霍仲山的保镖就如同幽灵一般出现,面无表情,“方先生交给我们就好。”   祝泽气的眼前发黑,喉咙涌起一股腥甜。   保镖仔细替方时勉脱了衣服盖好被子。   祝泽冷着脸跟在后面,待人走了之后才打量了一圈这简陋的卧室。   这时铃声再次响起,锲而不舍,再看一旁虎视眈眈的保镖,祝泽只能接起电话往外走。   他带来的两人还被保镖拦在楼道口,此刻正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霍仲山留下来的几个人,按下电梯离开了。   方时勉是被食物的味道勾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睡眠时长严重超标,方时勉一直在做梦。   不是往常那种黑暗恐慌的梦,是那种很轻的美梦,是冬日下舞动的青草,透亮却不刺眼的光,是编织起来的树藤浸泡在浅浅的溪水里,黑色鳞片的鱼儿在缓缓摆尾,掀起涟漪。   方时勉睁开眼时,以为自己即将要做一个关于美食的好梦。   这个出租房没有餐桌,方时勉走出卧室时,两个黑衣壮汉正半蹲在矮矮的茶几面前把打包袋里的食物一一摆放出来,那鼓起的肌肉线条和冷漠的表情,方时勉合理推测他们并不是自愿接下这份差事。   “方先生,午餐放到这里可以吗?”   方时勉忙不迭地点头,眼睛盯着桌上的各式食物,小声说:“麻烦你们了,一起吃点吗?”   “不了。”保镖表情异常严肃,指了茶几上一个小药箱,“药物放在这里,饭后半小时食用,晚上会有医生过来复查,我们在外面,方先生有事叫我们就是。”   走到门口,保镖忽然停下,转头提了一下玄关柜上的钥匙,“方先生,这是您家的钥匙,记得更换。”   方时勉此时已经坐到沙发上,闻言瞪大眼睛走过去,提起那串钥匙又看看自己的大门,早上再次看到霍仲山时就觉得自己有事情忘记了,原来是这个。   他就说霍仲山哪里来的钥匙,原来是直接换了锁。   方时勉放下钥匙,蹲在沙发边,开始美滋滋地享受热腾腾的美食。   有点多,方时勉心想晚上还能再吃一顿。   下午五点过医生就来了,他给方时勉测量了体温,又做了一些配套检测,完事之后先给保镖看了复查记录与诊断结果,接着才取下听诊器,微笑着告诉方时勉已经不发烧了,晚上的药可以少一剂,只是还有点轻微的感冒症状,今晚再吃一次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什么问题了。   方时勉点点头,询问他外出看诊的费用。   医生很短暂的停顿一下,迟疑道:“霍总……,他叫我们过来……比较优惠,你给…五百吧。”   “优惠了多少?”   医生移开目光,“系统定的,我们哪能知道……”   救死扶伤这类行业在方时勉的世界观里是最纯洁最不会骗人的一类人,他非常相信地点点头,叫医生拿二维码出来扫一下。   医生欲言又止,过了半天才摸出手机出去,点出收款码,嘱咐,“多一分钱都不行啊,入不了帐。”   方时勉顿了一下,默默把原来的金额删掉,规规矩矩地发了五百过去。   医生手机亮了一下,带着随行的两个小护士匆匆离开。   不久,保镖也在得到雇主指示后离开小区。   晚些时候下了小雨,温度愈发低了,霍仲山靠坐在窗边,翻看着手里的就诊记录,沉默良久。 第27章   晚餐也是保镖准备好的。   中午那顿在方时勉配合医生检查的时候, 被保镖们收走扔掉了。   为此方时勉可惜了好久,那个老鸭汤真的好喝,还剩一半没喝完呢。   这次晚餐方时勉特意留了两个菜放到一边, 他给徐龙打了电话也发了消息。   徐龙今天比较忙,要整理这一年的建渣出库照片,还要把地上、地下停车费归总,还有业主问题信息分类,维修、返修、咨询这三个大类下面还有各部门处理事件的次数。   一般情况下秩序部和环境部事情比较多, 其次就是环境部, 记录最少的是客服部,但这个部门直面业主,大部分冲突都没有记录, 为了看起来好看,有些事情还要自己添加美化一下。   方时勉吃过晚饭之后把医生重新改过的药拿出来吃掉。   这次倒是没有那么重的困意了, 但鼻子还是有点堵,看着茶几上一堆小山的纸巾, 方时勉默默打开了视频软件, 开始寻找搜索一毛钱抢特价纸巾的直播间。   徐龙去饭店买了两块钱的米饭, 看见方时勉给他留的是一盒酥肉汤和鱼香肉丝,索性直接将米饭全部倒进汤里吸溜起来。   吃过饭两人歪在沙发上玩了会儿游戏,徐龙玩困了才回自己屋子睡觉。   之后的一段日子, 来自祝泽的邀约忽然变多了,并且态度格外强硬,很多时候都是他自己亲自来方时勉的出租房抓人。   他也没找什么必要的理由, 就算是让方时勉去办公室看他工作,也一定要方时勉的空闲时间都待在他身边。   方时勉最开始还各种找借口拒绝,但祝泽总能以各种方式让方时勉妥协, 他几乎是看着方时勉长大,看着他性格转变,看着他痛苦挣扎,看着他小心翼翼,他太了解他了。   没有任何人比他还了解方时勉。   祝泽很清楚,方时勉永远不会真正拒绝他,就单凭少年时相拥的柔情,他也不可能对他狠心。   更不可能,被那种怪物抢去。   *   一月下旬,年关将至。   海市一下子就空了许多,小区里更是看不到几个人了,以前上夜班偶尔还有零星的几个电话,现在上夜班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做,偶尔一个电话打来都是投诉邻居吵闹。   云锦修建的早,隔音不算很好,而且户型很多,独栋别墅有,平层也有,高层密集住宅也有一栋,他们监控室就在这唯一的高层住宅下面。   方时勉一月份没有休假,他是排班之前就和特勤打过招呼的,因为过年这段时间大家都想在年关那几天休假,只是他们这种基层岗位是离不开人的,过年那几天值班也没有加班费,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在这几天多排班,纷纷都在找理由请假。   方时勉想着自己反正也不需要回家过年,也无家可归,还不如让同事们多和家里人待几天。   同事们对待方时勉更是和气,打心里喜欢这个不争不抢的乖小孩。   年前,公司组织年会,下午六点开始,当天不值夜班的工作人员都要参加,值班人员则是给两百奖金当作补偿。   方时勉和徐龙是白班,马凉他们提早一个钟头就过来接班,徐龙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去,除了方时勉,大家似乎都不觉得意外。   “龙哥,你真的不去吗,御雯大酒楼,他们说很好吃……”   徐龙冷着一张脸,骂骂咧咧把方时勉塞进车里,“说了不去了,废什么话…吃完早点回来。”   车里两个保安大哥笑起来。   徐龙朝里面看,对着其中一人道:“你们几个不许哄他喝酒啊。”   那人点头,在方时勉肩上拍了几下,调侃道:“听见了没,咱龙哥可发了话的,一会儿可别怪哥哥们不带你玩啊。”   车内几人笑得更大声,方时勉也跟着傻乐。   徐龙哼笑一声,关了车门。   年会的表演是公司专门请的舞蹈团,看久了有些乏味。   方时勉座位旁放着两瓶大饮料,他专心致志吃东西,同事们在开红酒,三两个的闲聊着。   吃到一半,隔壁项目的周经理带着一个人过来给大家敬酒,众人猝不及防,纷纷起身,方时勉也端着自己的可乐,规规矩矩地跟着大家的节奏喝了一口。   只是那两人喝完酒之后却还没走,反而是绕到方时勉身边,又抬起酒杯,那位周经理先笑着开口,对着他身旁那人道:“还不快点给时勉好好解释一下,愣着干嘛。”   那人顶着众人目光走上前来,方时勉这时才看清他的面孔,是那天外派遇到的主管。   “那天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和那些大人物有来往,可你当时为什么不早点……”   “说什么呢你。”周经理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又对着方时勉笑,“这是我弟,说话一贯是不过脑子的,但他也没什么坏心,之前和你有点小误会,现在也得了教训,过来道个歉,以后大家也都是兄弟……”   那天的事后不久,这位主管毫无例外的重新被发配成了保安,甚至还是夜班保安,好不容易找了关系,砸钱和这经理当上了“兄弟”,才有机会在方时勉面前露个面。   只是余下的话还来不及说,一句不高不低的男声就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谁和你俩是兄弟了?”   方时勉转头看,看到满脸不耐烦的徐龙。   徐龙皱紧眉头扯松领带,抬着下巴,恶声恶气,“你那什么堂弟说过什么话,干过什么事我可一清二楚,我还没找他算账,你还敢把他带到这来兴风作浪,还原谅?凭什么原谅,当初冤枉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嘴上积德,调查清楚再说话呢,现在要原谅,就凭你俩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混过去了?”   周经理脸色瞬间就黑下去,他完全没想到徐龙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格外恼怒。   这人从来不来年会的,偏偏这次就撞上了。   “诶,你怎么说话呢,给你脸了是吧!”那位主管哪里被人这样下过面子,登时就火气了,一个监控员还嘚瑟,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经理着急忙慌地按下去。   周经理下意识地看向方时勉,想要他赶紧表个态,把这事糊弄过去就算了,“小方,你说说……”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方时勉不想在这种时候当好人打圆场,他低着头,拉住徐龙,把他拉到自己的座位上。   徐龙很不客气的坐下去,招呼过来这酒店的服务员,指着周经理二人,“这两不在年会的邀请里面,把人给我送出去。”   周经理气得发抖,却又被另外几个闻声赶来的片区经理劝出去。   徐龙是启合物业老板没发家时和前妻生的儿子,一直养在外地,前几年大学毕业才给接回来,他在公司里的地位很特殊,因为公司是有个公认的太子爷的,可那位精心培育的继承人在半年前玩跳伞出意外。   高位截瘫了。   老板倒还有个女儿,今年也不过十岁。   徐龙的地位从可有可无的透明人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他在监控室混日子,老板说过几次,完全说不通,也就由着他,说到底还是有所亏欠。   这场闹剧很快被翻过,同事们见徐龙心情不好,大家也默契地没有问这件事。   年会上老板带着夫人上来发言,徐龙吃饱喝足翘着腿,事不关己地低头玩手机。   方时勉看着台上的夫妻,有点出神。   “你看那女的是不是长得很温柔?”   徐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玩手机了,凑到方时勉身旁和他一起注视着台上。   方时勉不解其意,徐龙笑起来,“那是我后妈,小时候给我喂猪饲料,你要是敢说她温柔我就揍你。”   方时勉的嘴角的弧度瞬间就消失了,他微微瞪着眼,“饲料?”   “对啊。”徐龙又靠回座位,把手放在方时勉头上玩他的头发,“我小时候和你一样瘦,我爸看了不喜欢,我就吃了一段时间畜牲用的增肥饲料,哈哈哈哈哈,这俩狗东西也是干得出来。”   方时勉鼻子一酸,低着头忍了片刻,忽然转头抱住徐龙。   徐龙愣了两秒,笑容渐渐的从脸上消失,沉默下来,在方时勉头上揉了揉。   “没事的,这也能哭……逗你玩呢。”   一旁的同事看过来,“怎么回事,小方喝醉了?”   “没喝醉。”   方时勉觉得不好意思,慢慢坐起来,抬手擦了下眼睛,对徐龙道:“龙哥,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徐龙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转头对隔壁的同事,很不正经地道:“一会儿如果有人过来找我,就说我吃饲料吃死了。”   同事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为是徐龙的又一个离谱借口,纷纷忍不住笑。   回去的路上方时勉提议说要请徐龙吃烧烤。   徐龙哪里不知道方时勉心里在想什么,此时只觉得心软,却仍然假装浑不在意地笑道:“哪能让你请,你龙哥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吃东西的时候,方时勉并没有刻意去提起那件事,只在有些时刻,会很认真地看着徐龙,眼睛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直没开口。   徐龙被看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粗声粗气吓唬人,“看什么看,再看揍你。”   方时勉听话地侧过头去,却慢慢笑起来。   月色下,少年眉眼弯弯,眸中闪着细碎微光,亮如繁星。   似乎带着无尽温柔。   手上一阵冰凉湿润,徐龙回过神低头一看,塑料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捏得变形,里面的褐色饮料流了他一手。   粘腻着。   指间干涸掉的印记,如同直接凝固到他心中某处柔软之地,随着脉搏起伏刺激他的神经。 第28章   春节的海市很空, 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家过年了,留下一部分死气沉沉的打工人被困在这里,除了手机的通话记录增加, 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过年,也就那样了。   除夕夜。   方时勉一个人在监控室值班,徐龙被领导强制休假回家过年,不休假还要倒扣他钱。   徐龙知道这些见风使舵的经理打的什么主意,哪能真就让那些人如愿, 前脚休假, 后脚就在群里发回乡下的视频。   他的确回家了,回老家给离世的老母亲烧钱去了。   徐龙发视频的时候杨经理正在监控室签字,看到这些视频脸都黑了, 方时勉看着领导咬牙切齿,像是被人喂了狗屎的模样, 心里对徐龙的敬佩简直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人怎么能这样勇敢?   晚上值班保安给方时勉带了一个公司发的新年小礼盒,里面有些小零食, 花生瓜子……   以及最重要的, 两百元现金红包。   这是除夕夜夜班的唯一优待, 方时勉拿着那两百左看右看,心里觉得高兴,这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过年钱。   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是他自己用劳动换来的。   方时勉心里开心,却找不到地方倾诉,想起徐龙传授他的解闷小游戏, 大着胆子,在监控下面打开手机,搜了一个运动视频跟着做。   监控室本来就闷, 没一会儿就开始出汗,他直接脱掉卫衣,穿着那件不太合身的老头衫继续做。   徐龙和他说过,过年这几天值班,只要不离开岗位太久,没有高层领导会去平台看监控,就算看了也不会在这两天去找员工晦气。   那老头衫对方时勉来所有点大,少年人身材消瘦纤细,弯腰或者做幅度比较大的运动时,那衣服都是歪歪扭扭的,处在要掉不掉的中间。   方时勉本来还想换裤子的,厚实的棉裤着实影响他的发挥,但想到过会可能有夜班保安要进来休息,就还是保守了一下,只当加大运动强度了。   在折腾了一身汗之后,方时勉总算把心里的一些情绪和躁动摆平,坐在椅子上歪着歇了口气,扯了点纸巾来擦汗。   方时勉歇了好一阵,觉得身上有点发冷了才慢悠悠把衣服套上,看了眼时间,都要十一点了保安还没下来休息聊天,有点反常。   等到时间接近十二点,两个夜间巡逻的保安大叔才姗姗来迟,两人说着话走进来,和方时勉打了个招呼。   “徐龙回去过年啦?”   方时勉把操作台上的纸巾丢在垃圾桶,拧开水杯开始喝水,“嗯,龙哥今晚休假,只有我一个,后半夜可能要麻烦你们下来一趟换我上厕所。”   “没问题没问题。”   两个保安到后面坐下,开始抽烟聊天,他们兜里揣了花生瓜子,说着就热情邀请方时勉过去吃。   方时勉其实还没有怎么和大叔们单独相处过,有点小小的局促,他连忙指了下旁边铁柜上的手提袋,“我也有的,不吃不吃。”   可惜叔叔非常热情,看他过年还孤零零一个人值班心里怜惜,方时勉手上最后还是被塞了一把,他垫了张纸剥瓜子,随口问,“今天怎么下来这么晚,有事耽搁吗?”   “哎,别提了。”其中一个大叔抖抖烟灰,把帽子也拿下来,挠着脑袋,“早就说要下来的,还不是东区那边好几年没住人别墅,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有人找到保安亭来说跳闸,非要去我们巡逻岗去看一下。”   方时勉想起那天去送U盘看到的黑漆漆的别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六栋旁边的别墅吗?”   另一个大叔用手背往腿上狠狠一拍,给方时勉吓一激灵。   “嗨!就是那里,我在云锦干了也有一年多了吧,第一次知道那屋子居然是住人的。”   “没住人吧。”那大叔皱着眉,看向旁边的大叔,“咱俩都没能进去那别墅里面,我拿手电往窗户里照过的,他妈的全是拿白布罩着的,别说人,老子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跳闸,跳鬼差不多。”   “难怪,我问那个人用了什么电器之后跳闸的,他给我说就开了个灯,我当时还觉得纳闷,觉得这人满嘴跑火车……啧,那人看着不像是什么老板,会不会是贼啊?”   “不会吧,贼敢来保安亭喊人?还非得要两个一起去,连我们公司的规定都知道,而且还在这除夕夜档口,你说那人是个鬼都比贼靠谱。”   “不太对吧,一会儿还是去那边再转转。”   听到这里,方时勉早就不剥瓜子了,他都要被吓死了,之前在那条路就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这会听到这话,什么白布,什么鬼啊的,看监控室都觉得有点恐怖。   偏偏那两位大哥还在说个不停,“东边那边人少,阴气重着呢,我之前一个人去巡逻晚上都不去那边,就是担心遇到脏东西。”   方时勉如遇知音,深有同感,默默举起手,“我也觉得那边好吓人。”   可能是方时勉的表情太逗人了,把两个吹牛的保安看乐了,又随口逗了方时勉几句,把小孩说得一愣一愣的。   还是其中一个大叔看时间差不多,招呼着另一个抽完烟赶紧走了。   只留下一屋子二手烟和发懵的方时勉。   四周安静得可怕。   方时勉环顾监控室一圈,默默拿操作台上的电脑放大悲咒,还把自己刚剥出来的瓜子拿到一边,又去柜子里拿了俩沙糖桔放到一起,心想自己也是上供了的,可千万不要来吓他。   没过好一会儿,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方时勉一看,居然是祝泽打来的。   他接起来,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很嘈杂,祝泽问他是不是在云锦值夜班,得到肯定答案之后,祝泽就挂了电话。   半小时过后,祝泽的电话再次打来,叫方时勉打开监控室的大门。   方时勉握着电话走出去,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时勉,不让哥哥进去吗?”祝泽摆脱司机的搀扶,笑了笑。   方时勉站了好一会儿才说:“喝杯水就走吧,这里有监控的。”   祝泽盯着他,“你害怕我?”   方时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头往里走。   祝泽跟着方时勉走进监控室,在方时勉为他擦凳子时忽然俯身抱住他,很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这是祝泽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正式的对他说这三个字。   这让方时勉感到恐惧,可转念一想,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于是扶祝泽坐下,问:“什么对不起?”   祝泽好像确实喝多了,他死死看着方时勉,像是做了很痛苦地抉择,慢慢说:“时勉……如果有天我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说这话时,祝泽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不愿意错过方时勉的任何表情,像只躲在暗处吐信子的蛇类。   会怎么办?   这算是什么问题。   方时勉有点疑惑,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为什么祝泽脸上会出现这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他歪了下头,真心实意,“那肯定要恭喜祝哥啊。”   “恭喜?”   “恭喜。”   祝泽倏地红了眼眶,低低地笑起来,然后又忽然伸手抓着方时勉的衣领把他扯到自己面前,“你是想着有霍仲山,所以有没有我都无所谓吗?”   “是吧?我没猜错吧。”   方时勉觉得醉酒的人真的很可怕,可明明他喝醉是浑身无力的困倦,祝泽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来抓他,“你喝多了……”   祝泽却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这些天我把你栓到身边来,你永远都是心不在焉!你的注意力从来不会落在我身上,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年多的时间而已,你的眼睛为什么不看我了?”   “为什么,不看我?”   这句话听得方时勉毛骨悚然。   “你以为霍仲山是什么好人吗?他就是个实打实的怪物!他家里人都把他当成怪物,只有你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把他当成神仙来捧着!”   “他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的?明明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怪物!就该被杀死!”   说实话,听到这里时,方时勉还疑心祝泽是因为奥特曼看多了有点分不清现实和影视作品。   “霍仲山根本就不是霍夫人生的!没有人会喜欢他!他是实验室里搞出来的怪物!是个没有感情的疯子。”   “他有那么多人追捧,我只有你一个。”祝泽的手缓缓落在方时勉脆弱的脖颈上,“为什么不看我了,时勉?”   方时勉满脸震惊地推开祝泽。   纵然他并不愿意听这些豪门秘闻,但和他称兄道弟的人如果是非人类的话,还是有点太过炸裂,以至于让方时勉觉得祝泽有点疯了,“实验室?”   *   此时此刻,霍家老宅。   高大的男人无声靠坐在黑暗露台的藤椅上。   手机屏幕亮着,似乎被随意丢在桌面,里面传来的声音虽然混着电流,但也足够清晰。   一声轻响,手机提示电量即将耗尽的声响,几秒过后,屏幕骤然熄灭。   嘈杂吵闹的嘶吼声戛然而止,黑暗如同深渊将这片区域笼罩。   男人手边缠绕着白色雾气,脚下是灯火璀璨,是大团圆的欢乐场景,霍家能力出众的子孙受邀齐聚于此。   像是古代时期的邦国朝拜,各个领域出类拔萃的大佬人物来这里都只有一个目的。   对霍家的新任掌权者,表明自己的忠诚与能力。   想要得到家族更多的资源与青睐。   得到见一面的机会。 第29章   祝泽脱力一般瘫倒在椅背上, “霍夫人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而霍爷不想破坏他认为的最完美的婚姻,又想要得到一个没有缺点的继承人, 霍仲山是他从哪个情人那里抱回来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方时勉愣愣地看着祝泽。   “那霍峻……”   “霍峻可不是霍仲山的亲兄弟,他和大少爷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才是上任霍家族长的儿子,是正经的嫡系少爷, 霍仲山和他们只是堂兄弟……侥幸当上族长, 不过就是霍家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已。”   “你知道前些年被爆出来的海博士吗?”祝泽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带着某种抑制不住的狂躁,“因为人类基因编辑实验方案泄露被捕入狱的那个, 他之前一直都在霍家的医疗实验室工作,当初他的构想就是霍爷暗中支持鼓动的。”   “霍仲山就是他实验成品, 二十多个实验体,最后就活了他一个, 你说, 这种东西是不是怪物?”   方时勉虽然对这个事情感到错愕, 对那种实验感到恶心反感,但却不觉得霍仲山本身有什么问题。   他深知与醉鬼没什么道理可讲,并且十分反感祝泽一口一个怪物, 于是反问:“编辑了基因,他会变身吗?像是绿巨人钢铁侠那样,或者是狼人?”   祝泽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摇头。   方时勉看着他,声音很低地说:“那他也是个正常的普通人啊,没有三头六臂, 吃菠菜也不会变成大力士,为什么要用怪物来形容一个受害人。”   而且电影里那些会变身的,有超能力的人,只要不坏就能当英雄。   方时勉觉得霍仲山不坏,坏的人应该是进行这些实验的人和支持这些实验的人,非要选出个怪物来的话,他们才应该被叫做怪物。   被创造出来的人并没有选择权,就像他,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来到这个世界,只会告诉他,被生出来,被养育长大,要努力要知足,要学会报答,要听话,不要让家人失望。   好像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从无法满足期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有罪过的。   祝泽没有听清方时勉的话,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对这件事的反应并不像他原本预计的那样激烈。   很奇怪,他在方时勉的眼睛里看不到他所熟悉的厌恶和惊慌。   人在对不熟悉,或者是类人异类这方面应该都是排斥的,有自然瑕疵的人,不应该对这种怪物产生抵触心理吗?   “他是没有感情的,没有同理心,什么也没有,小学游泳课,同学淹死在他旁边他都能若无其事的继续游泳计时,拉一把都不愿意,连老师都说是他害死的,他连表情都没变,这种人,你敢和他相处吗?”   这次方时勉没说话了,只看着操作台前的监控墙出神。   祝泽借着酒劲将这些话说出口,本来是想让方时勉打消对霍仲山的念想,对他产生恐惧心理,但他不知道,方时勉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与霍仲山有什么关系,甚至从来没想过要和男人有关系,所以不仅没能领会祝泽的意思,反而催生出一种与霍仲山同病相怜的感觉。   同样在期待中出生,又同样不被喜欢。   而且祝泽的话方时勉并不全信,那个基因编辑的博士被抓时,确实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那个时候方时勉还在上高中,他没有被允许拥有智能手机,所以都是听班上的同学讨论。   他们提起了删除某种疾病的基因,也在聊天胡侃时十分夸张地提到筛选性别、身体素质、甚至是智商,却从来没说过可以删除掉人类与生俱来的感情。   有点离谱。   像是因为嫉妒扭曲真相之后的胡说八道。   方时勉觉得,删除感情是神明与鬼怪才能做到的事情,人应该做不到,连修仙修炼无情道都要经历那么多磨难,人要是改改基因就可以做到,岂不是可以随便造神了……   在跳脱的思维继续往玄学方向发展时,祝泽冷着脸,“你和他走近,哪天他一时兴起杀了你,也不过就是几句话一点钱就打发的小事,不要老是做异想天开的美梦!”   方时勉:“?”   “他杀过很多人吗?”方时勉问得很认真。   祝泽冒着寒气,这种事情他无法造谣,但他知道,霍仲山现在坐的那个位置,本来就是踩着权力斗争失败者的骨血生长出来的。   监控室很闷,而且时不时还有机器的轰鸣,祝泽不知道是因为环境还是因为愚蠢的方时勉,原本只是喝了一小杯酒的,酒味都是从衣服上上散发出来。   可他现在真的有点头痛。   “我的司机在外面,你送我出去吧。”祝泽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冷静的空间。   即将上车时,祝泽垂眸问:“方时勉,你真的有那么喜欢霍仲山吗?”   方时勉表现出很讶异的神情,他好像有点明白祝泽的指的是哪种喜欢,但他不明白祝泽为什么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他对霍仲山其实感激居多,而且两人并不熟悉,见面和交流也是在他救人之后……   他对霍仲山,原本只觉得他人好,虽然有时候比较强势,但可以理解,他小时候也接触过一些职位很高的人,表面维持得再有风度,骨子里都是独断专行的,包括他的爸爸。   不过现在他对霍仲山又多了一层情感,原来他们都是很倒霉的人。   祝泽没听到答案,也不算意外,沉默着拍拍袖口,上车走了。   方时勉回了监控室,把刚才惊惧之下上供的瓜子仁和橘子拿过来吃了,祝泽过来折腾这一通,倒是把他的恐惧情绪消除了一大半。   满脑子都是什么狼人、吸血鬼一类的。   可能需要找个地方净化一下……   方时勉下个月能休十多天,初二过后就是四天的连休,他不想去祝泽那里,于是从微信列表里找到一个备注为安果师兄的人,点进他的朋友圈,填了问卷报名,报完名把截图页面发给那个人,发了几个双手合十的表情。   两人的最后一条信息是1000块没收的转账。   很快那人就显示正在输入。   安果师兄:【不可以】   方时勉:【身份证照片.jpg】   安果师兄:【……】   安果师兄:【到了给我发消息】   安果师兄:【莲花随喜赞叹.jpg】   方时勉又发了几个双手合十的表情过去。   海市在大年初一下了雪,没有持续很久,只能从屋檐看见一层薄薄的白,朋友圈里很多人都在发路灯下飘雪的视频。   初二晚上八点,徐龙和方时勉从出租车上下来,看着眼前高大的山门,两人都不自觉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出租车不能开上山吗?”徐龙缩着肩膀,打量着四周,满眼都是好奇。   方时勉低着头发消息,把背包往上扯了一下,“可以上山啊。”   徐龙:“那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   方时勉:“因为师兄说在这里来接我们。”   徐龙:……   昨天徐龙听见方时勉这次连休的几天都不在家,非常坚定要和方时勉一起去,并且在听说目的地以后更加下定决心要一起,再三保证不会添乱。   可惜那时候义工名额已经满了,徐龙退而求其次,订了寺庙里面香客禅院的客房来住。   不一会儿,远处走来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棉帽的男生,步伐轻盈向他们走来,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给瑟瑟发抖地方时勉和徐龙来了个短暂失明功效。   “两位师兄跟我来吧。”安果对着两人略略低头,笑意盈盈。   上山的路还是有一段距离,又全是上坡,徐龙背了个很大的登山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方时勉背的书包,里面就装了点换洗的内裤袜子,一件T恤和毛巾等洗漱用品。   两人先前还有点冷,爬了一段路后,这会儿还出了点薄汗。   山上不像城市,没有那么多路灯,上山这一段只有月光和安果的手电来看清周遭景物,只见两边道路上都种满了油菜花,路上堆了雪,不是很厚,被脚印踩实了,有点滑,时不时还有山上下来的香客信众打着手电讨论这寺庙的灵验。   再往上走,徐龙看到山道左边围墙里有几栋围合起来的小楼,里面有些房间的窗户亮着灯,隐约能见到人影。   “我们是住那里面吗?”徐龙问。   安果往那边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慢慢解释,“那边是佛学院,那些师兄是提前过来的。”   过了佛学院,油菜花就消失了,从平缓的上坡路变成比较陡峭的步梯,两旁的景物也成了大小形制不一廊桥古佛殿,楼梯旁偶尔还有供香客歇脚的凉亭。   安果引着两人穿过天王殿,到大雄宝殿的左边的厢房里,里面还有两个师兄在写明天要挂上树的福条,见他们过来就停下笔,双双交了身份证,问了情况后给两人安排入住。   徐龙这才知道方时勉要住义工宿舍,就在这排厢房的下面,而他要去香客茶室那边单独住,脸上就有点不太高兴。   方时勉倒是开心,拿着钥匙就没心没肺地跟着安果去看房间放东西了,徐龙跟在后面,看着方时勉分到的很小的双人间,而且得知今晚他并没有室友之后,非常果断的与安果商议今晚他就住这里,不去住那边的单间了。   安果想了想,短暂犹豫之后还是同意了。   两人去库房领了洗干净的床上用品,方时勉拿了件大号的义工马甲和被单放在一起,回宿舍简单收拾之后,安果就离开忙其他事情了。   这宿舍是上下铺,方时勉脱了鞋去上铺把床铺好,又顺带着帮徐龙铺了下铺,折腾这会儿,两人都有点饿。   方时勉带着徐龙去小卖部买泡面,吃饱了洗漱完,方时勉订好闹钟倒头就睡。   凌晨五点过,徐龙被和尚们吟诵早课的声音吵醒,本想捂了头继续睡,却在刚要睡着时,被方时勉的闹钟吓一激灵,正好这时上铺也传来响动,方时勉从床上坐起来,关掉闹钟。   “你这破闹钟搞那么诡异干嘛,唱歌前还哈哈哈笑几声。”徐龙边穿衣服边骂。   方时勉这会脑袋还不大清醒,闭着眼睛在冷冰冰的墙壁上缓了缓,才往身上套衣服,“那首歌就是这样,前奏里面有笑声。”   “你选后半段当闹钟不就行了么,笨!”徐龙收拾好了,打开灯找到手机,一看时间才五点半,不可置信,“五点?!”   他当监控员就是因为喜欢熬夜和不喜欢早起,他高中都没有五点起过床。   方时勉点点头,拿着牙刷毛巾往外走,“六点吃早饭,过时不候,你吃了再回来睡吧。”   两人刚出门就被双双冻回来,默默往身上加衣服。   水龙头是在宿舍外面,可以开热水,但这会儿温度低,热水放出来也是温的,洗漱完之后凉风一吹,方时勉嘶了一声,拿毛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净。   徐龙:“你一会儿不回来补觉?”   方时勉点点头,“义工很忙的,要积福。”   徐龙盯着方时勉沉默一会儿,圆润的脑袋里有一万分的不理解,“你好不容易放个假上山来干活儿?”   “山上清净。”   “……”   早餐是在斋堂排队打的,门口红字标语写了堂内静止说话,杜绝浪费。   两人拿了馒头,铁碗里面是些小菜,豆腐,油菜,腌菜等。   里面不能说话,但是外面的坝子里可以,徐龙也确实饿了,三个大白馒头下肚还把小菜吃干净了,拿着碗又进去,结果每两分钟就灰溜溜的出来,烦躁道:“毛都没有了。”   方时勉掰了半个馒头递到徐龙手里,慢慢说:“我给你说了嘛,不要拿多,但是也不要拿少了……等中午吧。”   “我还能抢你的。”徐龙把馒头推给方时勉,自己坐到一边出神,琢磨事,“你这几天就都在这了?”   方时勉点头。   徐龙在鸡窝头上狠狠抓了两下。   去斋堂后面放了碗,徐龙就回寝室了,方时勉休息了一会儿就跟着其他穿着马甲的义工一起集合喊了口号,各自被分散去扫地,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区域,方时勉和安果分到后山那一块,需要重复的上坡下坡,正扫着,天上就下起雪来。   他们扫的这一段路,在台阶与斜坡相接的一个小平台上,有个很古老的石亭,下面是一口被封起来的小井,上面有尊送子观音的塑像,外面还有尊香炉。   据说这里很灵验,修建的时间无法考据,只知道已经存在很久,相传这观音下的井水很有功效,以前千里迢迢过来喝水的人不计其数,只是后来有个孩子差点坠落下去,这井就被和尚们封住,不让人取饮。   安果扫的差不多,就带着方时勉放了扫把去前面的财神殿值殿,准确的说是安果值殿,方时勉与另外一个义工师兄站在殿外引导香客文明上香。   因为是过年,香客很多,再加上宝隐寺在海市知名度很高,其中财神殿的名气很大,还愿的信众还给寺里捐了座很高的塔。   一上午方时勉嘴没停过,不是指路就是引导游客有序上香,劝阻不文明行为,还找到个和父母走失的孩子。   等中午方时勉回到寝室,徐龙早就收拾干净东西跑路了,方时勉点开手机微信。   徐龙:【你龙哥暂时不打算减肥,勿念。】   方时勉自己去吃了午餐,因为是一个人,他就在斋堂里面吃的,宝隐寺的大师父们都有自己的专属座位,吃饭之前会双手合十念一段祝祷词,方时勉坐在大师父后面也悄悄的学了一下。   就像是吹蛋糕许愿那样,感谢寺院给过他一段温情。   吃完饭方时勉就被安排去洗碗,小山一般的碗,四五个义工一起洗,方时勉没带手套,双手被泡的发白肿胀。   洗完碗差不多一点过,方时勉回寝室眯了一会儿,两点就重新回到财神殿外举牌子。   这会雪已经停了,出了太阳,日光照在屋檐上很漂亮。   五点,方时勉和另一位师兄准备收拾东西回寝室休息时,方时勉忽然在人群中看到几位非常眼熟的黑衣保镖,那不是跟在霍仲山身边的人吗,难道他也来了这里?   方时勉有点惊讶,因为霍仲山看起来不像是对神佛有信仰的样子。   那些保镖拿了香,学着那些香客像模像样的在大殿外的香炉里插好,有保镖在一旁拍照,没拍人,对着那些燃烧的香拍的,其中一人抬头,好像是看到方时勉,稍微停顿一下,对方时勉隔着人群点了点头,离开了。   霍仲山自始至终没出现,方时勉忽然想到自从发烧那次之后,他与霍仲山就没什么联系了,好像已经淡出他的生命之外。   就像是以前的很多人,方时勉习惯了被动接受,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他照单全收,讨厌他的人在辱骂挑衅之后觉得没意思,对他抱有好感的人在长期主动之后也觉得受不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一但对方终止联系,方时勉就又是一个人。   自己的性格很有问题,他是知道的,却不太想去改变,因为这样可以让他少受到很多的伤害。   方时勉捏着有些酸痛的手臂,和安果师兄打完招呼之后,慢吞吞地往义工宿舍走。   斋堂六点开饭,方时勉回去的路上游客看见他的义工马甲会找他询问这座庙宇的信息,一路上走走停停,其中一位游客希望能见一见庙里的大师傅,说是家里有病人,想供药师佛菩萨。   方时勉看那香客孤身一人,拿着手机,满脸着急,说自己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已经花了很多钱,很不容易。   “有去医院看过吗?”方时勉带着那位香客往大雄宝殿旁边的接待处去。   那人低头抹泪,“治了,中医西医都治了,那些有名气的大医院都跑高了,之前还有些医院敢收,现在那些医院住院都不给办了,都叫我接回家,做好准备……我以前是不信这些的。”   方时勉把包里的纸巾递给那香客,垂眸沉默良久,“菩萨会保佑的。”   之前也并不觉得这台阶有多高,也没发现这路有多远,只是到了这一刻,脚下的青砖好似都变成了人间的苦难,每一步都是走投无路者的哀鸣。   不见阳光明媚的未来,只有六道轮回的泥沼。   到了接待处,里面的师兄抬了凳子来,扶着那香客坐下,那香客诉说自己的坎坷,说到孩子被医院拒之门外时,几乎也没有盼头,心存死志,她掩面痛哭,两位师兄凝神认真听着,不时低声安慰。   方时勉不忍心听,自己蹲坐在厢房廊下,对着面前古朴巍峨的大雄宝殿默默出神。   香火笼罩这座佛寺。   供台之下,蒲团之上,是百姓被苦难抽走的脊梁。   不知道满目慈悲的神佛,会不会向下看看这人间。   不多时,一行人竟然从大雄宝殿的偏殿走出来,那里是住持日常诵经授课的地方,一般是不接待外人的。   方时勉抬眼看去,只见霍仲山与面目慈和的住持站在一起谈话,旁边还有两人,穿着黑色行政夹克,身姿挺拔。   刚才他见到的那群保镖这会都不近不远地围聚在两人身边。   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高处,似乎看到了他,却又好像没有看到,平静的目光在短暂地相交之后,冷淡地转移到其他地方。   几人似乎交谈完毕,住持回了偏殿,霍仲山被另一位僧人引着往山下去,一群人从方时勉面前经过。   霍仲山被人群簇拥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两位似乎正在与他交谈,方时勉睁大眼睛站起来,男人却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方时勉一点。   那个青年保镖站在队伍末尾,对方时勉眨了下眼。   香客里不少人都在朝这边看,方时勉听到有人在说文旅局。   他没想过是霍仲山故意不理他,只猜测霍仲山可能没有看到他,于是往前走了两步,喊了声霍总。   霍仲山毫无反应,倒是前面带路的僧人回头看了一眼。   话喊出口方时勉才察觉喊错了,两人有一段日子没见,方时勉立即纠正自己,说了声,“霍哥。”   这次说得小声,人都走出去一截了,方时勉并不觉得霍仲山能听到,于是重新转头回到厢房那,找了根柱子靠着。   里面的人还在哭,方时勉听见两位师兄说,让她供奉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并不是只管地狱往生,祂还掌管人间,帮助众人度过苦难,也掌管山川大地,保护众生健□□长,掌管消灾解难与福报,被视为救苦救难的代表。   方时勉虽是背对着,却也听得入迷,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截台阶,心想他离开的时候也要在地藏王菩萨面前点燃一盏长明灯。   还没听完,视线中就多出了一双黑色皮鞋,深灰色西装裤上一尘不染。   方时勉下意识抬头,视线相对,霍仲山漆黑的眼眸深邃沉稳,却没有上次面对方时勉时的柔和,反而是没什么表情,很冷峻的模样。 第30章   “霍哥。”方时勉眼睛亮了一下, 又喊了一声,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泛着点点水光。   有一种格外让人怜惜的无辜感。   霍仲山察觉到周遭不断投来的视线,淡淡地问:“我去茶室那边休息, 你来吗?”   廊外又开始飘雪,方时勉听到相机拍摄的声音,霍仲山站在阶梯下很平静地凝视方时勉,他的头发上沾了几片小小的雪花又迅速融化掉。   厢房里面的哭泣声和劝勉声也渐渐停止了,方时勉确实有话想对霍仲山说, 于是毫不犹豫点头, “走吧。”   保镖想过来撑伞,被上次那个在霍峻面前叫走方时勉的青年保镖拦住。   方时勉与霍仲山并排走着,雪下的很小, 地面上有些湿润,方时勉这时才发现之前为霍仲山一行人引路的僧人早已不知所踪。   “你原来也会相信这些啊。”方时勉低声道, 他想起那天在云锦六栋那个漆黑的走廊里看见的图案,这种图案大大咧咧运用在装修上面, 按理来说屋主人应该是不会相信什么凶吉一说……至少不太像信佛的香客能干出来的事。   “我不信。”霍仲山语调很平淡, “只是过来谈事情。”   方时勉想起霍仲山从不离身的保镖团在财神殿外上香还认真拍照的那一幕, 还有他和住持认真交谈的画面,觉得霍仲山有时候还有点嘴硬。   不是很诚实的样子。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茶室,守在茶室的师兄将他们引至二楼区域, 方时勉穿着义工制服,差点还被拦下来,说了是一起的之后才被放进去。   二楼的茶室都是独立雅间, 虽说是木头和竹子打造的古风装修,但中间都是拿墙壁隔开的,门关上后隔音效果很不错。   两人进入雅间之后, 有师兄端了两杯茶过来,方时勉双手接过,认认真真说了声:“谢谢师兄。”   等人走后,霍仲山才转了下茶盏,漫不经心地问:“你皈依了?”   方时勉摇头,“只是来做几天义工,我还要下山赚点钱才行。”   霍仲山抬眸:“那为什么叫师兄?”   “哦!你说这个啊。”方时勉笑起来,认真解释,“我们来这里都是互相称呼师兄,不管长□□女。”   霍仲山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视线落在窗外。   这里的景色确实很漂亮,小雪落在古朴的佛殿之上,带着岁月痕迹的瓦片被浸染覆盖上雪白,威风凛凛的脊兽仰着头,似乎在替殿里的神佛观察这人间百态。   不知道为什么,方时勉觉得此时此刻的霍仲山看起来有点落寞,和之前每一次见面给他的感觉都不太一样,他无端想起那晚祝泽在监控室大吵大嚷的那些话。   不管是不是他的主观意愿,他和祝泽始终是在背后议论过眼前这人的痛苦。   “霍哥,我……”方时勉踟蹰半天不知道这么开口讲这个事,掐了半天手指头,最后垂着头道:“我小时候有很多痛苦没办法自己化解,因为别人总是说我有错我不对……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件事,受害者不应该是永久承担伤害的人,不要太为别人说的话和眼光痛苦,那不值得。”   “你没有什么错,你是最好的,我直觉很准,你是最好的。”   方时勉知道自己最笨,翻来覆去也说不出几句好听的漂亮话,可这就是他想说的,什么实验不实验,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样健康优秀的长大,承载那么多人的期望,明明会有喜怒哀乐,却被人称作怪物。   方时勉都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是霍仲山,被丧心病狂的父亲制造出来,做的那么好,还是被厌恶,被当成工具,该有多绝望多痛苦,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课本里明明写了明天会更好,他却从来不希望明天的到来。   可能方时勉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天生共情能力强,他说这些话时眼睛里面的心痛和哀伤都要溢出来了,而且丝毫不懂隐瞒,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还写着,不要担心,我们都一样,我会保护你。   霍仲山的眼神深处逐渐柔软下来,心底的不安被彻底抚平,他垂眸一笑,淡声说:“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其实基因编辑,又可以换个更妥帖的称呼‘设计婴儿’,这项技术在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特别是在他本身就属于是特权阶级。   近些年他也听过一些好友去国外做这种类似的后代基因改良筛选,只是在二十多年前,连智能手机都没能普及的时代,科技造人是不符合上一辈人的认知的,他们无法接受非自然孕育的孩子。   更没办法接受在那个博士胡乱鼓吹下,所谓的“完美人类”,他其实只能做到最基础的消除遗传病,降低一些疾病风险,修改CCR5基因增加对HIV的抵抗力等,但那个博士为了讨取霍柏的欢心,获得足够的实验经费和支持,非要说自己可以改变胎儿的身高样貌,甚至是性格……   而这番操作在霍仲山两岁时就被上一任族长,霍柏的亲哥,霍桥延查出来,并且动用了很大的关系才将这件事按死,直到前几年那博士逃出霍家,又开始骗人支持他实验才被抓到判刑。   霍家其实是不太认可霍仲山的,但他确实优秀,这一代霍家子孙里,他实在耀眼。   违背人伦的实验果实,连母亲都不知道是谁的霍家新任年轻族长,可笑又可怜。   大家敬他、怕他、恨他、厌恶他、依靠他。   那天被变形的车门困在即将爆炸的车厢里时,霍仲山其实在想,死了也好,让那些人知道,怪物也是血肉之身。   也会因为高温、窒息、失血而死亡,让那些吸血虫亲眼目睹大厦崩塌,让那千疮百孔的恒世集团彻底衰败!   可惜在火光与热浪中,有个哭泣的少年竟然在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会在探听到那些连霍仲山自己都觉得不堪的过去时,用眼睛告诉他,他心痛他,会保护他。   方时勉的眼睛澄澈明亮,好像无论经历过怎样的黑暗,他依旧柔软,依旧保持悲悯,依旧拥有爱人的能力。   霍仲山想,救苦救难的菩萨原来不仅会出现在香火供奉的大殿之上,还会落到他面前,救他一次又一次。   要是当初……   废纸叠成的纸飞机从高楼坠落,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寂静的深夜无人拾起,大概也随着雨雪融进那花草泥土里。   “你经常来这座寺庙吗?”霍仲山视线落在正在安静喝茶的少年身上。   说是喝茶,方时勉更像是在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两个茶盏在面前,两杯都倒上,却又只倒一半,然后观察哪杯多,就喝掉一点,这杯一点那杯一点,一壶茶被他喝来竟然不剩什么。   方时勉见霍仲山终于没有继续出神,推开面前的小茶盏,“这是第二次,以前……这里的师兄们人很好。”   霍仲山看着方时勉面前的两杯茶,平静地问:“喜欢喝绿茶?”   方时勉支吾半天,眼神躲闪,最后垂头丧气:“有点饿,斋堂六点开饭,我都错过了。”   寺庙里吃素,虽然那些小菜确实很好吃,连油菜都很甜,但素菜实在不顶饿,方时勉正是能吃的年龄,再加上这一天都在干活,就等着下午那顿,虽然都是中午的剩菜,但也比饿肚子好过。   闻言,霍仲山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唇角弯起来,“是我忘记了,你们义工晚上还有工作安排吗?”   方时勉捧着灌饱水的肚子摇头,“五点之后没有活动,倒是有师父们带着做晚课,只是我年纪比较小,他们不太愿意让我跟进去。”   寺庙里早晚都有师父领着信众在大雄宝殿诵经的时段,那段时间的大雄宝殿正殿是关起来的,不对外开放。   霍仲山:“我带你下山去吃东西,吃饱了送你上来,就当我耽误你的晚餐赔罪如何?”   方时勉有点心动,却觉得有点麻烦人,这山不高,但地方已经在海市的远郊了,“算了,小卖部有泡面卖,我吃那个吧,红烧牛肉味……也是好久没吃过的经典口味了,还有点想念哈哈。”   “这庙里还有小卖部?”   “当然有啊!”方时勉一口糯米白牙,俊美灵动,双眸微微弯着,笑容里带着点点少年的娇憨,漂亮又惹眼。   霍仲山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几秒,寒潭般的眼眸中似乎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却又像是那融化的雪花那样消失不见,化成无法察觉的柔情。   男人将方时勉面前的茶杯移开,轻轻点头,慢声道:“今天别去小卖部吧。”   “就当是,我想让你陪我好不好?”   方时勉愣了愣,莫名紧张起来,有点无所适从。   霍仲山起身推开门,守在外面的保镖上前听吩咐,其他保镖也从对面没关门的雅间走出来。   “时勉。”霍仲山回头看他。   方时勉如梦初醒,愣头愣脑地跟上去。   茶室的师兄领着一行人从后院出去,方时勉在师兄的友善建议下暂时脱掉了义工马甲,乖乖抱在手上,从后门出去后,方时勉才知道,原来车居然能开到山顶上来。   时隔多日,他又和霍仲山坐上了同一辆车。   方时勉其实还有点没太反应过来,脑袋里还是很迟钝,怎么就被保镖们直接带上了车,特别是那个青年保镖,一直对他笑,让他都不好意思说话。   “你的伤都好完了吗?”方时勉被霍仲山要求坐近一点,大腿稍微放松就会贴到一起,搞得他坐姿都有点局促。   本意是想缓和这种微妙的氛围。   谁知霍仲山面不改色,语调平缓,“我也不知道,你要看一下吗?” 第31章   方时勉正襟危坐, 表情非常认真:“看就……不看了吧,你还痛不痛?”   车内有很淡的薰香,是之前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霍仲山似乎颇为遗憾, 慢悠悠道:“心情好就不会痛。”   “啊?哦……”   什么伤口会根据情绪来决定痛不痛?只听说过胃是情绪器官啊。   方时勉隐约察觉到霍仲山对他的态度有了改变,两人之前的氛围好像更加轻松了,却又不确定。   “心情不好就痛的话……那不是还没治好吗?安和的医生很厉害,你让他们再给你检查一下吧。”   少年一脸正色,明显是觉得有点离谱但又担心确有其事的样子让人看得心痒。   霍仲山神色微动, 指尖轻轻摩挲:“你下次休假陪我去复查吧, 你帮我看着,盯着他们检查仔细。”   方时勉思考一瞬,眼中充满疑惑:“他们连大老板都敢不尽心?”   正常情况, 不管是什么岗位,只有老板来视察或者体验的时候, 服务才是最周到全面的吧,敷衍顾客是常有的, 敷衍老板就有点不符合常理了。   不过这话要是被安和的医务人员听到了才是要吐血喊冤, 安和工资是行业内最高, 但要求也不是一般的苛刻,除了特殊病房,其他地方基本上是监控全覆盖, 而且内部还有严密的举报机制,根本不可能对任何患者有敷衍行为。   正好这时霍仲山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音。   男人姿态从容地拿起手机回消息,不对方时勉的问题做回答。   下山的路弯弯绕绕, 两人手臂和大腿都靠在一起,很暖和,车里的暖气又开得很足, 一天劳累下来又困又饿,方时勉最开始还能支撑着看看沿路风景,到后半程直接就睡过去。   只是他在察觉到自己快要睡着时,很小心的往旁边挪开一点,脑袋也是往另一边倒,尽量不碰到别人。   严于律己的方先生在睡着之后也是很有分寸感的。   霍仲山等身旁人完全陷入熟睡,才关了手机丢到一旁,伸手把人揽到身上来睡。   摸着少年软乎乎的脸蛋,等睡着的小东西皱着眉有点不高兴了,才轻笑一声,转而去揉那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   方时勉好像也终于找到足够舒适的睡姿,很自觉地把脑袋靠到霍仲山肩膀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车辆一个非常急速的转弯时,方时勉猛地被惊醒。   他听见司机表情严肃正在说话,很冷静的朝对讲器里报出一串数字,车辆从一辆小道中驶出,汇入主路。   方时勉从霍仲山身上爬起来,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建设,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转头看向霍仲山,又顺着男人的视线下滑,落到自己撑在他胸口的手掌上,默默挪开,强装镇定问,“刚才怎么了?”   霍仲山看向窗外,语气平缓,“原本那条路封了,我们换条路走。”   “哦。”方时勉本来就是刚睡醒的状态,这会儿半懵半困,也没太怀疑霍仲山的话,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出自己目前比较关心的事:“我们去吃什么?”   霍仲山看着方时勉,既喜欢方时勉凡事不多问的乖觉,又担心这家伙太好骗,别人一勾手,给点好吃的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我不是馋。”方时勉睁大眼睛为自己发声:“我这几天住庙里,不好吃肉,感觉不太礼貌。”   霍仲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问:“庙里的红烧牛肉面,没有肉吗?”   方时勉有点混乱:“我觉得……菜包里面的那几颗黑块块,不太像是肉吧。”   海市确实有几家素食餐厅做的很好,很多菜吃起来口感味道都不输肉类,每道菜都可以在店内的平板上查到食材,如果觉得疑惑可以有厨师来专门讲解。   这种餐厅菜量小,摆盘精致,连米饭也是小小一碗,方时勉两口就解决一碗,加米饭次数多了也尴尬。   不过两个人在包厢用餐,倒也不用顾及他人眼光,霍仲山原本对这种菜不是很有兴趣,但方时勉埋头哼哧干饭地小模样确实能让旁人也胃口大增,几筷子下去,感觉味道确实还确实不错。   像一些冬笋,被浓汤浸泡入味之后还保留了自身清甜,清脆可口,汤汁快速在口腔中化开,留下很轻的甘甜。   霍仲山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擦干净手,观察着方时勉的喜欢的几个菜,叫人又加了些上来。   这里的菜品会根据时节变化更新菜单,每天的供应量也有数,平常预约大概要等上一个月左右,平台上发布的活动名额也是出了名的难抢。   这家店,也是集团旗下的产业,营收还不错,这些年人们越来越注重健康饮食,这个品牌在不少城市都稳住了脚跟。   两人吃得差不多,结账的服务员没来,这家店的负责人过来了。   这人也是霍家旁支,年龄有些大,看着霍仲山之后表现得很激动。   今年霍家老宅的晚宴他这一脉都没资格受到邀请,只去了霍家南部的庄园上参加家族聚会。   今天听到负责这家店的主管说霍仲山带人过来,他本来还在和几个要好的供应商喝酒,听到这话马不停蹄就赶过来,生怕错过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   方时勉看着周围人争相上前搭话,言语之谄媚,目光之艳羡,似乎都在透过皮囊,窥探其喜怒之下的权势。   黑衣保镖靠近,将部分人拦开。   霍仲山却好似司空见惯,神情没有很大波动,略略应付几句,带着方时勉离开了。   方时勉其实到目前为止也就知道霍仲山是恒世总裁,祝泽几年前和方时勉吃火锅时提起过,恒世高层派系众多,管理很乱,集团董事会的几个顽固派很不好办,恒世总裁这个位置更是烫手,很多权力都是形同虚设,没办法施展和改变,还要承担常人无法忍受的巨大压力。   方时勉当初听也只当是祝泽的抱怨,不太在意,如今想来,霍仲山能风光的站在人前,不知道背后吃了多少苦头。   上车时,安保团队的建议是他们单独派人送方时勉回去,不过这份计划都没去到霍仲山面前就被那个青年保镖先行否决。   那青年似乎在这群保镖中的地位超然,他做出决定之后其他人也没有半句不甘,快速去安排路线和沿途警戒。   不过方时勉倒是主动提出他自己打车上山就好,霍仲山未置可否,只是直接将人抓上车。   方时勉这会有精神,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想到:“今天没有看到柯先生和你一起。”   霍仲山:“休假。”   方时勉这才想起来,这会还是过年呢,他们这种大公司应该都是要放年假的,于是点点头,继续问:“祝哥不在恒世上班了吗?”   话音刚落,霍仲山便抬眼看他,目光颇具威严,“你问他做什么。”   方时勉摸了下眼睛,“上次我去他办公室,好像不在恒世大厦了……你们吵架了吗?”   方时勉想起祝泽那天在监控室里发酒疯,很可能就是因为和霍仲山吵架,所以特意跑来他面前撒气,说霍仲山坏话。   霍仲山表情松动了些,言简意赅:“利益冲突。”   “你要在宝隐寺待几天?”   车里空调温度高,方时勉穿的厚,又吃得有点撑,这会觉得有点闷,“还要住三天,这段时间香客多,山上缺人。”   霍仲山:“你很喜欢这里。”   方时勉愣了一会儿,似乎陷入一些往事,好半天才轻声说:“以前来住过几天……感觉,很好。”   山里夜间温度低,这会儿还在下雪,宝隐寺的山道政府出资修建,作为文旅宣传的一大重点,路修的宽,沿途植物茂盛,雪压在植物上,不时有动物在树丛中穿梭,发出响动,引得高大树冠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车直接停在之前那个茶室后面,那小门留了条细缝,透出一丝昏黄的亮光来。   方时勉下了车,和霍仲山告别后轻手轻脚地推开小木门。   安果正拿着一本书在门后的小木凳上看,见方时勉回来,合上书,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下次下山提前和我说一声。”   “知道了师兄。”方时勉和安果并肩往里走,笑着问,“师兄,你是不是专门等我。”   安果点头,“我不太放心。”   这会儿晚课诵经时间已经过了,夜间的寺庙是很寂静的,大殿里亮着灯,外面香炉里的长明灯由专门的师兄看护着,在雪夜里闪着明亮的火光,如同点灯之人心中永不熄灭的愿想。   下山这天,方时勉花了999在地藏殿外点燃了一盏长明灯,认真写下自己名字,安果给他手腕上系了一条在佛前诵经开过光的红绳。   临走时,方时勉给庙里又捐了两千块钱,又熟门熟路地跑到安果的单人寝室,放了一千块现金在他床边的桌子上。   徐龙很拉风的骑着他的大摩托上山来接方时勉回家。   只是路上风大,到小区时两人都冻得不轻,在徐龙家的电烤炉面前烤的都有糊味才缓过来。   方时勉结束游戏之后,关了电烤炉查看哪里烤焦了,找半天,低头一看才发现徐龙的鞋都烤变色了。   第二天上班徐龙请假没来,原因是脚上被烫出两大水泡。   恰巧今天秩序部也有人请假,没人下来替徐龙的岗,方时勉就只能一个人上班。   徐龙虽然人没来,但远程让白班的巡逻岗到监控室来顶方时勉出去吃早餐,那些人也乐意,白班都是些年轻小伙子,乐得在监控室躲清闲,摸出手机玩游戏,叫方时勉晚点回来,多吃点。   方时勉买了包子豆浆就回小区里的公示栏旁边坐着吃,那只灰白色小猫跑出来,在方时勉脚边蹭了两下,发出小小呼噜声。   小家伙长大一点,很瘦,身上干干净净的。   方时勉掰开肉包子,摸了张纸垫在地上,把半个包子放在纸上,肉馅掉出来一点。   小猫先吃了馅,包子皮有点厚,它咬了几口就抬头望着方时勉手里的另外半个包子。   方时勉蹲在地上把包子馅倒在纸上,自己两口把皮吃掉。   小猫吃完舔了舔爪子,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往一个方向看去。   方时勉把手环抱在膝盖前,也顺着那个方向看。   不远处有个抱着婴儿在哄的阿姨,她温柔摇晃着怀抱里的孩子,给孩子指阳光下的花朵,让稚嫩的小手去触摸自然世界。   霍仲山被物业高层带着过来参观视察时,远远地就看到方时勉的身影。   穿着制服的少年和幼猫安静地蹲在一起,被公示栏的阴影覆盖着,猫和人一动不动,都在看同一个方向,是位在冬日暖阳下抱着孩子的母亲。 第32章   连霍仲山自己本人都很难说清楚此刻内心地感受, 像是心脏被发酸的温水浸泡,柔软酸涩,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疼和痒。   等人群走近时, 方时勉依旧毫无察觉,只是他的目光已经不在那位阳光下的母亲身上,而是落在身旁的小猫身上。   他似乎有点出神,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流露出了很多东西……   沉默、落寞……温柔。   复杂却又那样简单, 能够一眼看穿。   霍仲山旁边的物业高层看到员工偷懒其实是想呵斥的, 毕竟自己前一秒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的管理非常严格。   只是在他刚要说话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末尾跟着的杨经理,只见杨经理夸张的瞪着眼, 那人就马上反应过来不太对。   他及时闭上嘴,面色紧张地观察着霍仲山的态度。   “时勉。”霍仲山在距离方时勉两步的位置站定。   杨经理一愣。   那物业高层更是抹了把头上的虚汗, 只庆幸自己这些年练就的察言观色在关键时刻起了不小作用。   方时勉抬头一看,赶紧站起来, 方才的情绪被驱散, 这会有点手足无措, 发懵道:“霍哥。”   “你怎么……”   脚下的小猫在霍仲山说话的那一秒就一溜烟跑掉了,跑路时还不忘把地上沾着肉沫子的半块包子皮叼走。   方时勉下意识伸手去捞了一下,没捞到, 默默捡起地上的纸巾。   霍仲山走到方时勉身边,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声音温和, “走吧,带我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太阳光有些刺眼,方时勉抬头看去, 霍仲山背着光站,男人五官深邃,高挺的眉骨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具有很强的侵略性。   方时勉低下头拍拍手,站起来,把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霍仲山将他肩上的落叶碎屑随手摘掉。   几位高层面面相觑。   刚走出去两步,方时勉忽然注意到到一旁的明柯,转头笑了一下,“柯先生休假结束了。”   明柯脚步一顿,也笑着点点头,又不着痕迹地抬头扫了眼大老板挺拔的背影,终于知道这尊神两天为什么这样难伺候了。   这小心眼。   临到监控室门前时,方时勉猛地想起里面打游戏的同事,于是大步上前,走到最前面开了监控室大门,小跑进去,咳了一声,低喊:“涛哥,经理来了。”   那年轻保安原本还翘着二郎腿打游戏,闻言直接收了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方时勉眨眼睛。   霍仲山和其他高层走进来,那保安一看这阵仗,连忙对方时勉道:“你回来了我就去巡逻了,值日表还没签呢。”说完就从另外一道门飞快溜走了。   杨经理走出来,指着霍仲山后面跟着的几人,对方时勉和声细语地介绍,“这是我们以后的要对接的地产检查,你熟悉一下,以后就是月初和月末检查了。”   然后又看了眼霍仲山,笑道:“小勉既然和霍总认识,我就不在这里介绍了。”   方时勉点点头,也朝霍仲山看了一眼,总觉得他会出现在这里有点新奇,以前都是他束手束脚的去霍仲山的领地,这次是霍仲山来到他熟悉的地下室。   地产那边新来的人倒是认真调取了几个随机时间段执勤保安、客服中心、大门、侧面这些地方的监控录像,都没有什么问题,双方俱都放心下来。   那几个物业高层笑起来,说着就邀请霍仲山这行人去海市某个著名酒楼吃饭,明柯这时候发挥作用,三言两语便妥善拒绝,一席话滴水不漏,也没有让对方难堪。   物业高层便想着霍仲山请不到也属于正常情况,转而邀请那几位地产检查,再拒绝就不太好了,那几人不敢看霍仲山,于是抬头去看明柯的意思,明柯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那几人也松了口,同意下来。   监控室里一片和睦,经理们达到目的,很有眼力见的带着其他人离开,连明柯都去外面等。   方时勉看人都陆续离开,只有霍仲山还在老神在在地打量着这间不算宽阔的监控室。   “霍哥,你不和他们走吗?”方时勉手里还握着鼠标,仰头看着霍仲山。   霍仲山很自然地抬了凳子坐到方时勉旁边,视线落到操作台上的显示屏上,漫不经心道:“今天没什么事,陪你待会儿。”   只有明柯在监控室门外盯着明后两天排满标红精确到分钟的日程,陷入一阵痛苦思考。   “值班打卡群?”   穿着深灰西装的男人闲适地坐在老旧的办公椅上,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很感兴趣。   方时勉这才发现显示屏上登着自己的微信,上面除了置顶的徐龙,其他都是工作相关的。   “我们每天上班都要拍照打卡,用今日相机那个实时水印。”方时勉认真解释,却没有点进去,只是拿着鼠标慢慢滑动。   霍仲山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太在意地继续问:“你置顶的那个是经理吗?”   “不是,”方时勉回答的非常干脆,“是同事,很照顾我的好哥们。”   霍仲山轻轻笑了一下,“同事的消息置顶干什么?”   方时勉脾气真的很好,被问这一通也没觉得不耐烦,仍旧笑着解释,“我不喜欢开声音,他的消息经常被工作群顶下去,就说了我几次,现在置顶了就能看到没回的消息了。”   “听起来不是很好相处。”   方时勉赶紧澄清,“好相处的,龙哥特别好,很好很好。”   霍仲山眉目微动,摸出手机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操作台上的电脑传来两声滴滴的提示音。   “哦,要做今天的表了,差点忘记。”方时勉喃喃道。   他点开前台那边发过来的临停收费单,很简单的两个数字,分为地上和地下,缩小界面之后又点开桌面上的另外一个文件,方时勉把那两个数字填到另一个表上之后,以很慢的速度反复核对了很多遍。   明明是很简单两个数字,一个三位数,一个两位数,他起码核对了十遍,核对的时候,他左手食指不断的在拇指的指甲上摩擦,整个人在那一瞬间显得格外焦虑不安,这是他本人都没有发现的。   第三排表格是两个数字的总数。   能够一口算出来的简单加减,他机械性地用计算器加了三遍,期间还是在不断的核对那两个数字,期间一直在用拇指掐其他手指的指腹,一掐就是一道深深的印子。   霍仲山微微蹙眉,倏然开口:“是对的,不用再算了。”   方时勉握着鼠标的手像是触电一般松开,然后看向霍仲山,有点空洞茫然:“对了吗?”   霍仲山神情缓和下来,站起来走到方时勉身旁,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柔声道:“是正确的,不相信我吗?”   方时勉缓了缓,似乎从那种极度不安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长舒口气,微微一笑,“算对啦,那就好。”   做完这个表格,方时勉又继续做下一个,其他的表都简单,像是电梯报修记录表,今天没有发生电梯故障就只需要把日期往下加一格就行,都不需要动脑。   方时勉慢慢把其他几个表格做完,复制之后用电脑上登录的微信发送在每日表格群里。   做完这一切方时勉的状态都很正常,好像刚才的焦虑不安都没发生过,这甚至不是在对霍仲山刻意的伪装逞强,是他本人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不正常。   “每天都要做这几个表吗?”霍仲山垂眸,指尖轻轻落到少年雪白的后颈。   方时勉缩了下脖子,浑不在意道:“只有上白班要发这表,夜班不管,白班……龙哥在的时候都是他来做,他说我新来,做的慢。”   霍仲山微不可见地点头,心里有数了,他松开方时勉,重新坐回去,看着自己面前播放着监控的显示屏,上半身往后靠了些,随意道:“六栋的监控调出来看看。”   控制那个显示屏的鼠标和键盘都在霍仲山面前,方时勉把椅子拖过去一点,凑到霍仲山面前那块地方,鼠标点了两下之后在数据库里输入了六栋那边监控的编码,不一会就跳出几个画面。   “看哪个?”方时勉转头看霍仲山,蓦然发现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霍仲山。   霍仲山目光沉沉,岿然不动,很平静的模样。   方时勉一下子缩回去,耳朵慢慢变红,自以为别看不出,面上还在很镇定地说:“看哪个自己点一下放大看就是。”   其实这几个视角什么都记录不到,全部都对着六栋外围圈死的角落,霍仲山还是握着鼠标随便点开一个,还慢悠悠地去点了录像回放,拖着进度条看了十多秒。   录像里只有偶尔晃动的树影,其他什么都看不到,霍仲山退出来关掉页面。   方时勉坐了会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攥了一手汗,他松开手低头看了几秒。   他慢腾腾地起身,在后面的大铁柜上抽了一张纸,去饮水机那里很小心地打湿一点,慢慢地擦拭掌心和每一根手指。   白色的纸巾被饮用水透湿之后,在俊美少年的白皙修长的指尖滑过,留下点点的水渍,又很快消失。   这个动作在日常生活也不算罕见,霍仲山自己也有经常擦手的习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在此时此刻,在方时勉手里做出来就十分引人遐想。   方时勉把纸团起来丢进脚下的垃圾桶,问:“霍哥你要不要喝水?”   霍仲山深深看了方时勉一眼,声音比平常稍微低些,“水杯在哪里?”   方时勉没回答,自己蹲到饮水机面前,打开下面的储物箱,拿开上面的两个水杯,取出下面两个给霍仲山接水,“霍哥,你喝冷水还是温水。”   “冷水吧。”   霍仲山移开视线,去看操作台前的监控屏幕。   除了中间定时更换的大屏之外,其他一圈屏幕上都是九宫格,电梯、大厅、小区游乐场、道路这些屏幕都很小,观察起来很费眼。   霍仲山只看了几秒那些监控,视线像是被蛊惑般,又不受控制地落到方时勉拿水杯的手上。   往上,是少年干净漂亮的脸,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以及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在看他。 第33章   方时勉把水递到霍仲山手里, 自己回去把纸杯放回饮水机下的储物箱。   清澈的饮用水在纸杯中晃荡,像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在脑海中沉浮。   霍仲山还没来得及抬起杯子,监控室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诶, 外面那道门没锁呀。”   说着,方时勉就要上前去看,霍仲山将水一口饮尽,把杯子放下,拿了手机, 不疾不徐地跟在方时勉后面慢慢走。   方时勉打开门, 是明柯一脸抱歉地模样,“打扰了方先生。”   然后他把目光落到霍仲山身上,露出标准微笑, “霍总,十点整和黄总约好了面谈, 需要给您推掉重新安排时间吗?”   方时勉听闻赶紧让出路来,小幅度地轻轻推了霍仲山一下, 嘴里嘟囔, “那你快去快去。”   霍仲短暂沉默片刻, 临走时在方时勉脸上捏了一下,指尖有意无意地从那潮湿朱红的唇瓣滑过,“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方时勉忙不迭点头。   “我刚刚说什么?”霍仲山停下脚步。   “有事可以给你打电话。”方时勉一五一十地重复。   他认真回答问题, 看着男人的眼睛,眉尖微微蹙起,精致漂亮的五官让少年在这暗沉的空间里熠熠生辉。   对视的那一刻, 霍仲山心里头有一瞬间的酥麻感,似有轻微电流通向四肢百骸。   久久无法平息。   等人上车离开之后,方时勉才关上监控室大门, 慢吞吞坐回自己工作岗位。   晚上回去的时候,方时勉打包了两份螺蛳粉去徐龙那边吃,徐龙光着俩大脚丫子躺在沙发上,抱着那碗没有辣椒的吸溜的满头汗。   方时勉喝着可乐,再吸一口满是红油的螺蛳粉,辣的嘶哈嘶哈,徐龙看他嘴肿成香肠,笑起来:“你小子该不会搞的特辣吧?”   “中辣。”方时勉埋头继续奋斗,过了会儿受不了了,去自己出租房里拿了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走到徐龙面前嘀咕:“怎么这次的中辣这么厉害,舌头都给我辣麻了。”   方时勉眼睛很亮,泛着水汽,咧着嘴,唇瓣上莹润朱红,漂亮惹眼。   徐龙头一仰,哈哈大笑,险些被呛到。   两人吃完粉,缓了会儿,方时勉好奇地去看徐龙脚上的大水泡,亮堂堂地反着光。   方时勉默默看完坐回来,安静了会儿,评价道:“龙哥,你脚有点臭。”   徐龙大怒,奈何那大水泡太有存在感,不然都开踹了,“你!你那螺蛳粉臭还敢诬陷爷的脚,大胆!逆子!以后吃这种有味儿的去你那边吃,不准端我这来了!”   这次轮到方时勉哈哈笑,笑完问,“龙哥,你明天还请假吗?”   徐龙没好气地瞪方时勉一眼,“要不是你,老子这次休半个月!还说我脚臭,岂有此理!再说了,哪个男人脚没点味……”   方时勉真诚举手,“我不臭,我天天洗袜子,真不臭,你不信你闻。”   “兔崽子!”徐龙把手边的枕头直接砸方时勉身上,龇牙咧嘴,“现在,立刻,马上,滚!”   方时勉被骂也不恼,乐颠颠地跑回屋洗澡睡觉。   转眼一月就过半,上完今天的白班休两天就要转夜班了。   今天的临停费发过来都下午四点了,徐龙听着视频号大谈特谈近期愈发紧张的国际形式,一边三下五除二把表格做完发出去。   方时勉坐在徐龙旁边,目不斜视盯着徐龙扔在操作台上的手机,看得聚精会神。   “盯着我的看干嘛,有人给你打电话来了。”徐龙朝方时勉面前亮起的手机屏幕抬了抬下巴。   方时勉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赵老师的电话,他有点紧张的站起来,滑向接听。   激情澎湃的演讲戛然而止,徐龙暂停了视频,关了声音打麻将。   “小勉啊,你顺哥不见了,我们附近找遍了……你去你那周围找找呢,看看他是不是来找你了。”是师母的声音,泣不成声,很绝望。   方时勉拿手机的手有点发抖:“好,我现在就去找……你和老师不要担心,顺哥肯定不会有事。”   挂掉电话,方时勉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徐龙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快去吧,我上午睡饱了。”   “羽绒服穿上!”   方时勉从柜子里扯出羽绒服,边穿边往非机动车库跑,他骑着小电驴沿着之前带赵顺去过的滨江花园,一路找一路看。   赵顺是不被允许单独出门的,他身体状况特殊,受不了太大刺激,在赵顺生存的空间里,很大声的讲话都是不可以的……在这外出这一方面,赵家从小就对赵顺做过教育,他出门也只会和熟悉喜欢的人出去,从来都没尝试过自己往外跑。   方时勉不知道赵顺是怎么跑出去的,他不会使用电梯,就算是下了楼,小区门口的警卫看见了也会立刻通知赵家人来接他回去。   他骑着车在赵顺的生活轨迹沿途找了很久。   寒风像是要把骨头都冻裂开,方时勉手和脸都被风吹的麻木,靠近大桥时,又是强风吹来,幸好头盔能挡住部分寒风,不然眼睛都睁不开。   上桥之后,方时勉看见大桥对面的人行道围了一堆人,这桥很宽,看不清楚也听不到对面发生了什么,本来没太在意,却在呼啸凌冽的风声中听到吵嚷和骂声,他完全听不清在骂什么,只是在往对面看去时,似乎心有所感,耳膜里面是很大声的心跳。   桥上没有车辆掉头的地方,去桥下转要绕很大一圈,方时勉把车骑下桥,放到路旁树下,周围没有人行道,方时勉看准路口红灯车少时一下子冲过去翻越围栏,耳边传来激烈的鸣笛和司机的破口大骂,方时勉知道自己做错,心中惶恐抱歉,却还是义无反顾跑到对面,往大桥上冲。   越是靠近,方时勉心中的预感就越是强烈,他听到人群里面有人在尖叫,在大声喊打出血了。   有人骂:“那是个疯子!”   方时勉腿上一软,一个不留神‘砰’的往前跪扑在地上。   他抬起头,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赵顺蜷缩在几人脚下惊慌失措地表情,额头流出的鲜血和乌黑发紫的嘴唇。   方时勉爆发出一阵短暂崩溃的嘶吼,他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恶狠狠地撞开面前挡路的人群。   他看清楚围着赵顺殴打的是几个十分壮硕的中年男人,方时勉攥紧拳头不要命开始攻击其中一个正在往赵顺头上踢的人。   原本坐在桥上的小男孩也瞪大眼睛看着冲出来的方时勉。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方时勉打不过,更像是要抓人同归于尽,他逮着人就往大桥上的车流里撞。   “又来一个疯子!”   “不准碰他!”方时勉眼睛血红地抬起头,“我不是!他也不是!”   “诶,这个会说话……”   “走走走,有点不对。”   人群里面悉悉索索传来交谈,有些人觉得危险,走远了些,有部分人开始举起手机录像。   那几个围着赵顺的男人退开一点距离,皱眉看着方时勉,“你认识这疯子?”   方时勉恢复了点理智,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并且非常熟练的扯出赵顺脖子上挂的药瓶,倒出几颗在手心,掰开赵顺的嘴巴把药送进去。   “大哥,不对劲,那疯子好像有病……”   “那么大个子,踹两脚难不成就能死了?”   “对啊,是他先吓那小孩的。”   赵顺这会还有意识,他看着方时勉,很委屈,很茫然,他伸手轻轻抓住方时勉细瘦的手臂,一直不停地流泪。   方时勉听到警车的声音,那个几个壮汉这会儿低声商量着要走,方时勉抓着其中一个被其他人称作大哥的人的裤子,恨声问,“为什么,打他?”   那汉子却一副蒙冤受辱的样子,“这疯子一直围着那小孩打转,把那孩子都要吓得跳桥了!”   “就是就是,我们要是不出手,那孩子都跳下去了。”   “而且这疯子撵不走,也不说话,那么大个子,万一打我们怎么办?”   “走吧走吧,警察来了没有我们的事了……”   “快走快走,一会耽误事。”   方时勉听着越来越近的特殊鸣笛声,握着赵顺的手不自觉地发抖,“你们既然没有错,见义勇为为什么要跑!我哥根本不是疯子,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恐吓小孩子,你们打了人就想跑?等警察来了查清楚再走不迟!”   “桥上有监控,叫警察调监控。”   “欸对,等警察来了说清楚好一点。”   “就算见义勇为也不该把那人打成那样啊……”   或许是那几人的试图逃离引起众人怀疑,方时勉的一番话更是带动了周围那些不明所以的围观者情绪,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有人吼着谁也不准离开。   而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坐在桥上的小男孩脸上却也变得异常慌张,听着人们一口一句查清楚,又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以及已经上桥的警车,心一横,也不吵嚷了,竟是直接往后倒去。   高桥下是宽阔的江面,还有暗流和漩涡,别说是个孩子,就算是会水的大人从这里掉下去也不好救,更别说冬天衣服穿的厚,水一泡就像是秤砣一样附在身上,江水又这样冷,多半都是无力回天的结局。   那男孩往下倒时,人群里连叫喊声都还没发出,方时勉却如同早有预料一般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小孩的书包背带,在惊呼声排山倒海袭来时,那小孩已经被抓着从大桥护栏上丢到桥面上来了。   围观众人的目光落在救人的俊秀少年身上。   穿着制服的警察迈出警车的那一刻,人群安静下来,只有那孩子看着自己磨破的手掌后哇哇大哭起来。   那几个打人的男人脸上都有些慌乱,想要趁着这乱子跑掉,结果被眼尖的群众看见,大声告诉警察那几个人围殴了躺地上的疯子。   方时勉对周围的事情感知力疯狂下降,他眼睛耳朵都像是被泡到水里,雾蒙蒙的。   他俯身抱住已经不流泪也不睁眼的赵顺,颤抖着嘴唇呢喃,“救救他,来人救救他啊,他没有伤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明明都知道报警,却不愿意打急救,他明明在流血……”   这会儿下班高峰,警察联系了这个片区的交警过去协助救护车开道。   那几个男人被警察带上车先走,留下两个警察在现场继续处理,人群被快速疏散开,救护车到达时,医护人员和警察过来帮着方时勉把赵顺抬上担架,方时勉这次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赵顺毫无生气地被插上氧气,车里的机器开始发出警报……   警察问:“你是他的家属吗?”   “我不是。”方时勉神色木然地摸出手机给赵老师打电话。   纵然是那边早有预料,但得知赵顺此时生死未卜时,电话那头的夫妻俩皆是泣不成声,方时勉告诉了他们医院,问起缘由,大致情况方时勉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没证实,便只说警察还在调查。   车到了医院,在赵老师夫妻的痛哭哀嚎中,赵顺直接被推进抢救室。   又来了两名警察,想带方时勉回去做笔录,不过由于方时勉自己身上还带着伤,本人也不愿意离开医院,于是警察便和医院商量,找了间空病房做笔录。   问完基础信息之后,谈话就严肃起来。   “你为什么要和李五几人在江北大桥人行道斗殴?”   “他们当时……正在打顺哥,赵顺。”方时勉低着头,落下两滴泪来。   警察对视一眼,接着问道:“你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为什么能那么快速地救下那个打算跳桥小男孩,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孩要跳?”   方时勉垂头,用拇指按在裤子上被泪水浸湿的圆点上,“顺哥想救他,一直都在看那个孩子,我就帮顺哥拉他一把。”   赵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在示意方时勉去看那个坐在桥上的孩子,方时勉和赵顺相处那么久,自然知道赵顺什么意思,他在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方时勉,那个小孩子坐在那里很危险。   他在告诉方时勉,去救救他,救救那个小孩子。   “报警电话是你打的吗?”   方时勉说:“不是。”   “你说赵顺是想救那个孩子?”   “是。”   “你的意思是他一开始出现在那个孩子周围不断走动也是想救人吗。”   “是。”   “但是监控表明你当时并不在现场,是赵顺受到袭击之后才出现,你怎么能确定他之前的行为是不是想伤人呢。”   方时勉蓦然抬头,眼眶红肿,“顺哥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攻击行为,他是有自闭症,但只有在很紧张的时候才会出现反复的机械运动,你们可以联系他的治疗师,就知道他当时的行为有没有攻击性了。”   “我真的,没有骗人。”   警察看出方时勉的伤心,也庆幸他把那小男孩及时救下来,问话的语气整体都还算温和,又问了几个细节上的小问题,就让方时勉出去了,只叫他要随时保证通讯畅通。   方时勉独自走回抢救室,他是走的消防通道,走得很慢,边走边抹眼泪。   要是再去早一点,要是早点想到顺哥会往江北走就好了,明明赵佑的高中就在那个方向,他还带他去过一次,怎么会想不到。   怎么会忘掉……   方时勉走得慢脚步又轻,等他上到赵顺的抢救室,楼梯间方才亮起的灯早已熄灭,直到恍惚中闻到一股熟悉的烟草味,他抬起头,恰时楼道里的灯倏然亮起。   霍仲山英挺的面容在医院偏冷的白炽灯下格外冷峻,他脸上表情很淡,神色漠然倦怠,眉目微垂,手上的烟燃到一半,白色烟气缓缓散开。   光线明亮起来时,男人已经将视线落到了方时勉身上,周身的凌厉的气势逐渐温和下来。   方时勉把脸上的泪痕擦去,声音还有些哽咽,“霍哥。”   少年的泣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迷茫悲伤。   明明救人的时候那样英勇,那副不要命豁出去的架势,连霍仲山也是第一次发觉这孩子竟然还有这一面。   “来。”霍仲山把烟熄灭,朝方时勉伸出手。   男人身上的上位者气势令他即使表现得温和优雅,也会让人产生出高不可攀的敬畏感。   方时勉站在原地没动,瞪大眼睛望着居高临下的男人,像是做错事,恐惧责骂的孩子。   “过来,怕什么,你救了赵顺,做得很好,没有谁比你更勇敢。”   霍仲山此刻的视线异常柔和。   灯灭掉之后,又随着方时勉慢慢往上的步伐重新亮起来。   方时勉其实是很能忍耐的人,他跌跌撞撞走到现在,吃了很多苦。   有些疼痛承受不了,大脑就帮他忘记,他努力让自己变好起来,把年少时丢失掉的自尊心也偷偷摸摸的缝补起来。   他不断自责自己在赵顺这件事情上犯下的错误,害怕走到那间抢救室门口听到那些很不好的消息。   身上的擦伤还在火辣辣的痛,这些他都能在沉默里消化掉,他以为他都可以忍受的。   可是霍仲山对他说,你没有错。   烟草味与昂贵西装上沾染的木质薰香混合成一种特殊的味道,这种淡香很熟悉,莫名带来一种安心。   方时勉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抱住霍仲山,头垂下来,呜咽着失声痛哭,断断续续地问:“顺哥出来了吗?他还好吗?我…我不敢,不敢去看。”   他带赵顺坐上救护车时,赵顺面容惨白,手脚冰凉,仪器不断地发出尖锐警报。   只记得那些人说,那些人说,病人没有生命体征了……   霍仲山摸着方时勉垂下去的脑袋,语气很轻,像是在哄一个脆弱的孩童,“还在抢救,不要担心,我带了心脏方面很厉害的医生过来,等他情况稍微好转,就带他去安和治疗,用最先进的设备和疗效最好的药物,他不会死的,赵家把他养的很好,很健康。”   “你救了他,很及时,勉勉做的很好。”   “是吗?”方时勉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向霍仲山。   这一眼实在可怜,像是被丢弃之后忽然又被主人找回去的小狗,尾巴耷拉着,只敢远远地跟在人身后,委屈迷茫,不敢确定。   “相信我,你救了他,很及时。”霍仲山抚摸着少年不断颤抖的脊背,像是在抚平那颗不安的心,“赵顺一定不会死。”   “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第一次见面的晚宴,无人的盘山公路,还有这次的高架桥。   这样一个看似脆弱、不堪一击的小家伙,却永远都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就像是一颗有着固定轨道的小行星,不会超出自己的领域范围,却会在自己的轨道上坚毅不屈地前行。   方时勉慢慢停止哽咽,偷偷擦掉眼泪。   两人重新走到抢救室外的走廊时,那手术室门口的红灯还亮着。   赵老师夫妻两人平时感情很好,从没红过脸的人此刻却在相互埋怨对方。   方时勉把周围看了一圈,却没看到赵佑的影子,赵爷爷和赵奶奶也不在。   师母看见方时勉,一把抱住他哭了好久,赵老师赶紧过来把她扶到旁边的座位上。   “打电话让爸妈来一趟吧!”师母脱力地坐在长椅上,雪白的墙壁将她的脸也照得雪白,只有眼睛,眼球上的出血连成一片,格外可怖。   赵老师站在长椅旁边,颓然地靠在墙上,摇摇头,“不行,爸妈他们受不了这个……”   赵顺姨父姨母也纷纷点头,想宽慰点什么,却说不出口。   师母把双手撑在膝上,捂着脸又哭起来,“万一…万一顺顺,有什么好歹,他们疼了他这么多年,岂不是……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赵老师摘掉眼镜,在额头上狠狠抓了几下,转头看到方时勉和霍仲山,勉强提起精神,对着方时勉道:“小勉,这次多谢你,你帮我们找到顺顺,还让霍先生找专家来帮忙,要是顺顺这次能过了这关,老师真的……往后赵家说得上话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这句话的承诺是很重的,赵家虽然近些年看着落寞了,但赵老爷子还在,他是最讨厌什么特权,却不代表赵家没有,只要他们想,赵老师根本就不会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机关小学老师。   他们这些人的一句话,在某些方面,比那些真金白银还要管用!   方时勉听了却并不好过,他掩下心头一闪而过的酸涩,抬头问:“老师,顺哥今天怎么会突然跑出来?”   赵老师叹了口气,“都是老二不好,和我们吵架,那浑小子一个不乐意就摔门跑了,顺顺一听到他说再也不回家,急得满屋子乱转,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是哄好了的,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是打定主意要去找老二。”   方时勉疑惑,“他怎么出来的?”   “他自己走楼梯下去,小区警卫今天又恰好换了新人,他虽然知道我们家情况,但是对不上脸,顺顺平常看起来又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把他放出去了……”   这样的巧合。   就像是上天在故意开玩笑。   师母在一旁听着这些话,似乎要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干,她甚至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换给赵顺,好让他顺利从手术室出来,继续无忧无虑的长大。   走廊里还有一个从始至终没说话的黑衣便服,短短的寸头,后脑勺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霍仲山先带方时勉去处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原本霍仲山是想跟进去,但方时勉非常坚决的拒绝,霍仲山表面上没说什么,等方时勉从房间出来之后便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方时勉脑袋里琢磨事没注意,回去之后还一直和赵老师说话,霍仲山在旁边站半天,最后无可奈何,不轻不重地在他后颈上捏了下。   少年下意识仰头,轻轻颤了一下。   被触摸过的那片肌肤慢慢发红,那抹红一路烧到少年耳朵上。   霍仲山盯着看了会儿,缓缓收回手。   明柯走过来,与方时勉点头示意之后就把手里的iPad递给自家老板。   霍仲山接过后看到待办事项里十几分钟后的线上会议,见方时勉状态还好,便先去开会。   他其实想把方时勉带在身边,开完会再一起回来,只不过方时勉很不愿意,并且表示自己现在很良好,什么结局都能接受,还是决定陪着赵老师他们一起等待。   又等了一个多钟头,赵顺还是没出来,只有医生带着护士又出来下了一次病危通知。   师母几乎要晕死过去,赵老师这会儿也忍不住暗自垂泪,赵顺的姨父姨母神态沉重的低声安慰着。   “没事的没事的,顺顺是有福分的……”   而就在这种氛围里,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出现了。   又或是,一个最不该此时出现的人,出现了。   赵佑。   他穿着单薄的校服,袖口上有些暗红色的血迹,手握着拳攥得很紧,步伐很慢,纵然平时表现得叛逆无畏,面对这种事情时,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惶恐。 第34章   只是赵佑内心的慌张并没有被父母注意到。   师母不愿意看他, 呼吸急促,发着抖把脸扭到一边。   赵老师甚至没像平时那样责怪,只是咬着牙, 指着他来的地方,“你走吧,不是不喜欢我们家吗?你走吧,走。”   “永远都别回来了!”   这种话,比大声的斥责更加震耳欲聋。   赵佑眼中原本是有点水光的, 只是在万籁俱寂中彻底干涸泯灭, 与他那颗反复挣扎的心一同坠入怨恨的深渊。   方时勉看得心惊,立刻想要出来打圆场,却不料赵佑像是早有预料般的扫了他一眼, 声音沙哑,“勉哥, 你不要说话。”   他站在原地,面对着父母, 脊背挺得笔直, 冷笑着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赵顺就算是死了, 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就像是彻底击垮赵老师夫妻理智的闷棍,他们看向幼子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竟是带着恨意的,那些无处发泄的怒火和自责好像在这一瞬间都找到了可以肆意攻击的对象。   师母歇斯底里地哭喊:“怎么没关系, 他是为了找你啊!你害死你哥哥了!”   这边动静太大,有护士皱着眉头过来指了下走廊上禁止喧哗的牌子。   那个寸头小哥站直身子,走到护士旁边, 低声耳语几句,那护士又朝这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走了。   赵佑像是生锈的机器那样抬起头,极缓慢道:“我让他出来找我了吗?如果是因为我,我把他害死,那警察为什么不来抓我?为什么要放过我!”   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   赵佑一步步走近,像是地狱里爬出来恶鬼,他脸上甚至还带着笑,眼中却是刺骨的恨。   “对,全是我的错,我都认,你们叫警察把我抓走!杀了剐了!给你们好儿子偿命啊!”   “为什么还不动手?你们在怕什么?怕我死不瞑目会找你们最爱的顺顺索命?”   赵老师手里拿的眼镜一下子坠落到地上,他上前抓着赵佑的衣领狠狠一耳光,斯文儒雅的面庞满是泪水,浑身颤抖,“你这个,畜生……”   师母像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头倒下去从椅子上滑落,赵顺的姨父姨母赶紧喊叫着去扶,去叫医生过来。   赵佑垂着手,冷冷地看着,像是在看别人家的闹剧。   赵老师显然被儿子的无动于衷气狠了,抬起手又要打,却忽然被方时勉拉住,拉扯几下都没成功,他面带难堪,口不择言道:“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你走开!”   “我以后不会再管,但今天不行。”   方时勉咬着牙,没去看赵佑的神情,只盯着赵老师,“赵顺的意外和赵佑没有关系,你们不能把这件事算到他头上!”   “警察办事都要讲证据,孩子和家里闹脾气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就因为顺哥出事,小佑就不可饶恕了吗?”   “他就算有错也只是吵架离开家,想让你们多注意他,顺哥出事,不是小佑的错。”   “你和师母总说赵佑脾气坏,但你们能记得顺哥睡觉之前多吃了几口什么菜,却记不住小佑生日,也记不住他家长会时间,连他对茄科过敏都不知道。”   方时勉把赵老师的手轻轻拿开,慢慢站过去,把赵佑护在自己死死身后,神情哀恸。   “他也是,你们的孩子,不是吗?”   赵老师手颤抖着捂住脸,像是不堪重负那般弯下了脊梁。   “健康,不是他的错。”   方时勉拉住赵佑,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赵佑先是甩开,又立刻攥住方时勉那只手,攥得很紧。   “他要是不担心顺哥,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过来。他穿着这身衣服消失那么久,身上还有血,这些你们都看不到吗?”   “老师,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只告诉我顺哥找不到了……”方时勉声音颤抖,另一只手摸着赵佑单薄的秋季校服,后面的话被哽咽吞没。   赵老师垂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和妻子长久以来对小儿子的忽视,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赵佑,喃喃道:“小佑……”   赵佑脊背挺直,垂眸看着方时勉与自己牵在一起的手,没说话。   这段破碎的家庭关系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无法挽回,赵顺太过特殊又惹人怜爱,全家的注意力都会不自觉的落在有先天残缺的赵顺身上。   赵佑的出生,其实也是意外,吃了药没流掉,赵爷爷和赵奶奶便执意要留下他,这与夫妻俩的意愿背离,生下赵佑后更觉得对不起懵懂的大儿子,只能更用心补偿他……   恶性循环。   “时勉。”   方时勉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看去,霍仲山正大步走来,看着走廊上复杂的局面,微微蹙眉。   师母被姨父姨母送去急诊做检查了,走廊上方时勉像是护崽那般把赵佑护在身后,面对着神色颓然的赵老师。   赵老师平时最好颜面,如今见有真正的外人过来,心里那些话便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慢慢坐到刚才妻子坐的那金属长椅上,双手支在膝盖上,看着医院雪白的地面瓷砖出神。   方时勉下意识松开赵佑,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住,方时勉被捏得有点痛,却还是轻轻反握回去,似乎在给予安抚。   他对霍仲山道:“霍哥,你可以找人送一件厚衣服过来吗?”   这种事情自然不需要霍仲山开口,明柯没过几分钟就联系了人送来衣服,并且很迅速地搭在赵佑肩上,方时勉抬起的手又放下,说了声:“谢谢柯先生。”   明柯笑容短暂僵住,“不敢不敢。”   方时勉侧身去看赵佑神色,见他虽冷着脸,眼神却不再偏激时,悬起来的心逐渐放下里,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手术中那盏红灯忽然熄灭。   门被推开,走出两个医生。   “手术很成功,患者情况也比较稳定,具备转院条件。”   赵佑抓着方时勉的手倏然放松。   接下来的一切像是按下快进键,赵顺顺利转院去了安和,赵老师夫妻跟着医院的车一同走的,等到赵顺情况完全稳定,彻底脱离生命危险,赵爷爷和赵奶奶才得到消息赶往安和。   那几个殴打赵顺的男人被正式拘留,只是警察告诉方时勉,那几个人也确实没什么坏心,他们是周围工地上的工人,看到有个小孩子坐在桥上,而赵顺又在不远处机械重复的行走,他们以为是赵顺在吓唬那孩子,所以才动手伤人,而赵顺又不说话,行为诡异,那些人干力气活的手上没轻重,这才把赵顺头打破。   他们也不知道,赵顺也是好心,也不知道他患有心脏病。   最重要的是,那个想寻死的小孩,其实最开始只是坐在上面玩,赵顺被打之前,那几个人其实询问过那个男孩,可恨的是他居然全部默认,这才导致这场惨剧发生。   问其原因,居然只是好玩,最后看事情闹大要跳桥也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他认为他会游泳,掉下去也可以跑掉。   这个男孩,被不轻不重教育几句之后,早已被父母带回家,与这件事彻底撇清干系。   这案子实在麻烦,警察是希望赵老师一家可以接受调节,开具谅解书。   只是赵顺这会儿一直都还没清醒,赵家人心里都还恼怒着,不太愿意见那些人的家属。   结果没过两天,这件事就在网上发酵,掀起巨大的社会舆论,起因是其中一个工人的女儿气不过,在网络上发布了一段视频,述说她父亲见义勇为,现在却要面临判刑。   工人、见义勇为、疯子、被殴打的疯子是某功勋后裔……   网络上的言论像是能压死人的大山,赵老师夫妻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些,对着那些铺天盖地的攻击性言论措手不及。   不过这个消息被快速压下来,这方面的信息在这几天集中被列为敏感信息,热度起不来,自然会被淡忘。   赵老师浑浑噩噩去签了谅解书,在上面的指令下,赵顺这件事被快速解决,网络上的人被封住眼睛,他们夫妻也被堵住嘴巴,只能对着昏睡的儿子流泪。   方时勉动作敏捷救下那小男孩的那一段视频被人剪辑之后放到网上,官方给了很大流量,被拿出来作为正面素材掩盖其中的弯弯绕绕。   那段视频很糊,救人时都只看的一个后脑勺,只有最后几秒,方时勉转过头露出一点侧颜,视频就结束掉。   这种模糊不清的帅和戛然而止让人意犹未尽,倒是引起了一小波讨论。   海市政府和启合物业都象征性的发了奖金,领奖视频方时勉的脸都被打了码,正常情况下这种正面人物是不需要打码的,网友万分疑惑,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方先生不愿露面。   但方先生本人对此并不知情。   总共拿了八万,还有五千的现金奖励,是启合公司在员工表彰会上给的。   方时勉原本是打算把这笔钱给赵家送去的,赵顺大脑受了损伤,到现在也还没清醒。   只是方时勉坐在赵顺床边,刚提了个话头就差点被赵爷爷用拐棍抽,倒是赵奶奶,抱着方时勉好一顿哭。   法院是判了赔偿的,但那些人没钱给,赵家也没去要,医保报销一部分,治个孩子总是拿得出钱的。   方时勉这些天上夜班,白天都会抽一个小时出来到医院陪陪赵顺,他从医院出来,到楼下的长凳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看卡里的余额,看了很久很久,转了十万去另一个账户。   没过一会儿电话打来,那人告诉方时勉,尾款他收到了,叫方时勉有时间过去把合同重新签一下。   方时勉问他现在可不可以签,那人很爽快地说可以,而且他现在就在城里,他给方时勉发了个商场的定位,两人约好在那里见面。   *   一切似乎都很快。   签完合同走出那家商场时,方时勉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茫然,日光把商场外的那片大草坪照晒得暖洋洋,有几家人搭着小布在晒太阳。   方时勉也慢慢走过去,挑了块位置,仰头直愣愣地躺在上面,阳光很刺眼,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那光线。   他把羽绒服的帽子盖下来,遮住半边脸,光线被遮挡住,身边偶尔会有人走过,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响声,脑袋里又开始播放一些很零碎的画面,他已经有了归宿,地藏殿外的长明灯也有一盏是他的。   人生好像没有什么其他追求或是遗憾了。   要是能这样没有痛苦的,很温暖地在这冬日的午后死去,埋在自己的墓地里,他的卡里甚至还剩了两万多,足够买一个普通的骨灰盒,结束他这普通的一生。   爷爷奶奶应该会来接他,会抱抱他,会摸摸他的脸,夸他是最棒的小孩。   或许会帮他骂一下爸爸妈妈。   那他就会说没关系,因为他已经长大了。   遮挡阳光的帽子被人扯开之后,方时勉因为强光睁不开眼,只能看到模糊的两个人影,一个蹲在他身边,一个站在他面前。   “抓到只懒兔子。”   男人醇厚的嗓音带着点点调侃的笑意。   是霍峻的声音。   方时勉撑着柔软的草地慢腾腾地坐起来,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霍家两兄弟,一时半会没回过神。   阳光下的少年眼神略显疲倦,表情是毫不设防的疑惑,天真脆弱,穿的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旧衣服,呆愣愣地坐在草地里,一头黑发被风轻轻吹动,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摊着肚皮的小狗,乌黑湿润的眼睛看着你,困惑你为什么不摸摸它。   “晒傻了?”霍峻心里痒痒,抬起手去遮方时勉的眼睛。   方时勉视线被遮住,很是疑惑的抬头想看,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被手遮住眼睛的方时勉显得白皙羸弱,原本就已经够让人沉迷,他却还不知死活地抬起头来,对着两位侵略者露出脆弱的脖颈,那喉结微微颤动楚楚动人,让人想要狠狠咬上一口。   听他哭泣,让他求饶……   黑暗中,方时勉只听到极冷淡的嗓音,带有警告意味的说了一声,“霍峻。”   霍峻回过神,一下子收回手,脸上那玩笑的表情也淡下去,站起来走到霍仲山旁边。   方时勉被霍仲山从草地上拉起来,没头没脑地跟着兄弟俩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霍仲山也停下脚步,沉默一瞬,抬眸往大草坪正对面看了一眼。   方时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高大的恒世大厦气势恢宏,幕墙洁净反射着耀眼的日光,马路对面还能看到人在打卡拍照,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型商业综合体。   “哈,好巧。”方时勉笑了一下。   霍峻也跟着笑,“哈,不巧,我们专门下来抓你的。”   方时勉:“?”   霍仲山带着方时勉上自己的车,并且很善解人意地将霍峻拒之门外。   “睡会吧,你晚上还要上班。”霍仲山摸着方时勉的脑袋,摸完也不收回手,而是慢慢地沿着太阳穴开始按揉。   方时勉被按得很舒服,眼睛果然闭起来,很轻地叹息:“死在现在也很好。”   车内很安静,霍仲山听清楚了,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惩罚似的重重按了一下,“不许胡说。”   方时勉被按得轻哼一声,对霍仲山严肃的警告并不在意,他把头往霍仲山的方向轻轻斜了点,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霍仲山被方时勉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搞得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不安。   人类的直觉这种东西是很奇怪的,有时候不需要什么证据就会得到强烈的预感,他能感觉到方时勉好像有点更迟钝了,而且有一种很缥缈的感觉,如果以前的方时勉像是柔软的薄纱,那现在的他就是阳光下那层薄纱投下来的影子。   抓不住了。   如同在某个瞬间忽然就与世界斩断了联系,隐隐的,期待着终点的降临。   这种感觉让霍仲山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和烦躁,像是原本手上紧握着的东西,忽然摸空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会在某天毫无征兆的彻底消失。   他在害怕。   霍仲山神色暗下来,修长的手从方时勉后脑勺滑下去,停留在少年白皙的后颈,他抚摸着,然后张开手将那脆弱的脖颈握住,像是要彻底将人掌控在手里,他半垂着眼眸,掩盖住其中的狠意,如情人之间耳畔呢喃,“时勉,乖一点。”   他不喜欢任何脱离他掌控之外的事情,人也不例外。   况且,他已经给过方时勉一次逃脱的机会,是他自己,重新跌跌撞撞闯进来的。   *   目的地是安和在海市近郊的分院,人少,僻静。   今天是霍家兄弟俩预约的体检日期,但体检名单里一开始就有方时勉,霍峻只淡淡看了一眼,冷冷地笑了笑,心里就有数了。   方时勉睡得正香,忽然就被霍家兄弟盯着一起去做检查,脑袋还发懵。   原本有些检查方时勉是三个人里面最后一个做,但是由于不太配合,不是心甘情愿,被霍仲山提到第一个做。   这导致方时勉不得不听从医生吩咐加快节奏,因为他如果磨蹭不愿意,霍峻会敲门大声说他要进来看方时勉做检查,说他一点也不听话。   倒不是怕他看,大家都是男人,看看也没什么,但这种如同操心老父亲和叛逆孩子的对话让方时勉格外尬尴。   其中有一项检查耗时最久,医生大大方方说是心理健康方面的医生,这检查也是例行询问,走走流程,叫方时勉不用担心,也不用对他有抵触,填填问卷,当是朋友聊天就可以。   方时勉检查完出来之后,原本疑心只有自己做了这项心理检查,但又看见旁边两个诊疗室大门紧闭,又放下心来。   大概真的只是例行检查吧。   一套流程走完,有部分体检报告就已经交到了霍仲山手上。   方时勉这些天都是夜班,有些指标不在正常范围,而且偏瘦,有点轻微的营养不良,血检和CT检查是两小时左右直接发送到手机上。   关于营养不良,医生在询问过方时勉的饮食之后,提出尝试改变饮食结构的建议,并且必须改变把零食当正餐,正餐大部分时间是方便面这种情况。   在身体发育期间得不到足够营养,容易导致发育迟缓,方时勉听得马马虎虎,身后两个男人越听脸越黑。   方时勉上车之后脑袋一靠又开始睡,霍仲山拿着手机正阅览着什么,沉着脸给人发信息。   等方时勉再次醒来,是在一个装修风格很简洁的房间,床很柔软,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熏香,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困倦的味道,窗帘是拉上的,房间里开了盏小灯。   方时勉掀开被子坐起来,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有个未接来电。   但更紧急的事情是,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班打卡了。   他着急忙慌地穿了衣服走出去,外面是客厅,霍仲山正坐在沙发上看下属发来的汇报,见方时勉出来,他把iPad放到一边,随口道:“刚才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   “呃…是。”方时勉被霍仲山一问,只好又把手机拿出来看,点开那个未接来电,竟然是房东打来的。   不过这会儿方时勉还是想着要上班,刚想把手机收回去,就听见霍仲山坐在沙发上,瞧着他慢悠悠道:“不用打过去吗?”   方时勉大脑还没太反应过来,房东的电话就又打进来,这次他只能接起来。   房东那边很安静,“小,小方是吗,诶呀,你住那套房子租不了了,我儿子读大学回来要在海市待一段时间……”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方时勉沉默听完,垂着头低声问:“您手底下还有附近其他的房子出租吗?”   那边传来点烟的声音:“啊,抱歉啊小方,没有了。”   “我要多久搬走呢?”方时勉头埋得更低,慢慢蹲下去。   “越快越好吧,违约金我马上打给你…诶呀不说了不说了,叔有事先挂了啊。”   方时勉看着黑掉的手机,死后的家有着落,活着的家没有了。   霍仲山等了几秒,方时勉一直不对自己开口,于是从沙发上起来,把方时勉拉到自己身边坐,“房子出问题了?”   方时勉点点头,打算明天早上就把东西清空,先把东西放在徐龙那里,幸好这几天上夜班,他可以下班之后找中介看房子。   “你看我这怎么样?”霍仲山靠在沙发上,视线落在方时勉捏紧发白的手上,心平气和道:“这个套间和你之间住的地方差不多,离你工作的地方近,房租和你上一套一样就行。”   方时勉摇摇头。   “这里我本来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就像酒店,只是他们过来住都是免费的,现在我想用它盈利,可惜都没人租,你来住一段时间,就当是帮我忙,看看哪里有问题。”   方时勉怀疑的看着霍仲山,只是这会脑袋发木,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去说。   “时勉不相信我吗?”霍仲山表情居然有点伤心。   “相信的。”   方时勉低着头,不去看霍仲山的表情。   “那可以帮忙吗?”   方时勉这次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在霍仲山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时点了头。   脸被人轻轻捏着下巴抬起来,视线里多出一纸合同,男人低沉的声线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引诱,“签吧。”   方时勉拿起笔,没怎么看内容,扫了一眼标题就开始签字,写名字比看合同还认真。   霍仲山静静看着,眸色极暗,不知喜怒。   签完合同方时勉抬起头看霍仲山,“签好了霍哥,房租打在卡上还是发微信?”   霍仲山拿起合同看,头也不抬:“你有我微信吗?”   方时勉识相点开扫一扫,“霍哥,我加你吧。”   微信添加成功,霍仲山看了眼时间,对方时勉道:“下了班会有人来接你,以后都直接回这里。”   方时勉正点头,下巴忽然被男人抬起来,他不得不望向霍仲山的眼睛。   “以后签合同必须把所有条款阅读清楚,有不明白的地方直接找我,可以做到吗?”   这句话语气很重,极具威严,没有商量的余地。   方时勉喉咙发紧,“可以,可以做到。”   霍仲山听到答复之后才放开他,起身走出去打开门,简单吩咐两句之后就让那人进来领着方时勉出去了。   方时勉出去之后才发觉这里居然就是云锦六栋那个二层走廊,难怪霍仲山说离他工作的地方近呢,原来就在一个小区。   走廊很黑,他看见隔壁一间没关紧的房门里隐隐透出亮光,这表示这里今天还住了其他人,确实如霍仲山所言,这里是供人休息的地方。   方时勉忍不住想,如果这里是专门招待客人休息的地方,为什么要把光线搞得那么暗,不会很不方面吗?这样黑的走廊,两个人就算面对面走都看不清对方容貌。   而且……云锦这样的地段会有租不出去的房子吗?   保镖是直接从六栋负一层特殊通道开车出去直达监控室的,方时勉甚至还提前四分钟到达工作岗位。   与此同时,方时勉近段时间的出行记录和资金流向全部都被整理成私密文档,发送到了霍仲山手里。   男人安静坐在书房真皮座椅里,电脑屏幕上两笔十万转账被标红放大,另一台电脑上的线上会议还在进行。   几位集团高管正在讨论改革措施,心里却都在暗暗打鼓,上司保持沉默,不知道谁要倒霉。 第35章   方时勉到监控室的时候徐龙已经在了, 他看起来非常烦躁,见了方时勉之后猛地站起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皱眉问, “你最近是不是惹到谁了?”   这个问题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在徐龙的印象里方时勉是最怂的人,最怕与他人发生冲突,总是当那个挨欺负的老好人。   好像全世界的人欺负他、对不起他都能被他无所谓的原谅。   这种人怎么可能惹事?   徐龙脑袋想破了都想不出来方时勉会和什么人有矛盾, 还把人得罪了, 房子都不让他租。   方时勉把手里的两份饭递给徐龙一份,坐下来,边吃边想, 慢吞吞地说:“可能是因为上次在桥上,我打了人。”   他没有问徐龙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种问题, 只是按部就班的老实回答。   徐龙眼睛一下子就瞪大,大骂一声脏话, 万分诧异, 不可置信, “你?”   他指着方时勉,“你说你还打人?”   “你龙哥虽然吃过猪饲料,但你也不能真把我当猪吧?你这小身板去打人!”   徐龙很牵强的笑了两下, 非常想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方时勉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很认真地在点头。   徐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慢慢笑不出来了。   肯定在外面受欺负了。   方时勉打架这件事对徐龙的内心世界造成了巨大的震颤。   就像是平时弱的要死,稍微一松手就要被风吹走的纸片, 忽然在某一天告诉你他是个拯救世界的灭霸。   还很大方的炫耀自己的肌肉。   徐龙无言地看着方时勉,臭小子没事人一样吃完米饭又喝牛奶,“你那天不是去救人吗?怎么还和人干上了?”   方时勉低着头, 手摆弄着吸管,过了会才抬头说:“因为有误会吧。”   徐龙听得火起,本来想骂方时勉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讲话不讲完的臭毛病,可是转念一想,好人好事那么多,偏生方时勉这次宣传方式特别,完整的监控视频没有,官方账号转发的都是一个路人的简短拍摄,而且报道也是极简短的……   “你,一个人和几个人打?”   徐龙坐下来,看着方时勉尚且完好的四肢,叹气,“怎么不知道叫上我,你不知道你龙哥最擅长的就是干架了吗。”   “哥学这几年散打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拳头,“看见没,哥可不是假把式。”   方时勉把喝完的牛奶盒子捏扁顺手扔进垃圾桶,很认真地思考之后回答:“当时比较急,来不及打电话给你。”   徐龙半信半疑,慢悠悠拿起方时勉孝敬他的晚餐,提起来一看。   呵,还是一品楼的外带。   “房子你不用操心,我给你找。”   “这段时间先去我那睡吧,我太肥了,只能你去睡沙发。”   方时勉把操作台收拾了一下,把袋子系好放在垃圾桶旁边,想起自己签好的合同,还没给霍仲山转房租。   “我有住处了。”   徐龙眼睛瞪得超大,像夜间大货车的远光灯一样亮,“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这个小区,房东是我认识的人,他说他那里租不出去,合同都签好了。”   “这个小区?云锦?租不出去?”徐龙像个被点燃的爆炸大声嚷嚷,“不行,不对,有鬼!你和我一起住。”   “但我签合同了。”   徐龙问;“签了多久?”   方时勉低着头在操作台上摸来摸去。   “你又不看合同!”徐龙服了,“房租多少?”   方时勉这会也觉出不对来,“和之前一样。”   徐龙骂骂咧咧,“不安好心啊不安好心……你不许去住,和我住一起,你住沙发,下班我去给你买个床帘把那块罩起来,你就当那是你房间了。”   方时勉很顺从的点头。   徐龙本来还有邪火,看方时勉如此配合,像是被浇了盆水,一下子就冷静了,“行,就这样定了,爷要去睡觉了。”   监控墙上有一面显示屏在昨晚夜间电路检修时,因为检修过程中的突然断电被烧坏了,导致地下车库的出入口和入户大厅的实时监控不能在监控墙上播放。   方时勉把这个报修信息标红,希望能快一点更换显示屏,不然监控室无法及时注意车库是否发生拥堵,很容易被业主打电话骂。   处理了几个业主的问题之后都十点过了,方时勉突然看到电脑登录的微信上面有一个小时前祝泽的消息。   祝泽:【你和霍仲山他们去安和体检?】   祝泽:【为什么我说带你去,你就不愿意。】   方时勉手搭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会儿,把页面关掉。   下半夜徐龙换方时勉睡觉,方时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一直在不停的想问题,想的头都痛了,可他控制不了。   闭上眼睛就是一些很不好的画面。   熬到早上七点过才稍微有点睡意,手机还没来得及熄屏,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电话打进来。   方时勉没打备注,却对这个号码倒背如流。   他心脏砰砰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夜和情绪激动,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手一直在抖,接起电话,“爸……”   熟悉的声音从电流里传出来变得陌生,“到绿洲湾来一趟,有事和你说。”   方时勉坐起来,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现在吗?”   “不然呢?见你还要预约?”   电话猝不及防挂断,方时勉拿着手机发了很久的神,原本已经熟悉的机器轰鸣此刻却让他没由来的感到心慌。   方国鸿那日的话语似乎依旧在耳边盘旋,他说方时勉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与方家有关,更是直言断绝父子关系、永不再见。   方时勉虽然不知道父亲的意图,内心却是极度忐忑,他知道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绿洲湾那套房子装修的很好,方时勉去过一次,那时还满心欢喜以为那是他的家……   徐龙原本打算的买床帘计划暂时被搁置,方时勉要去他爸那里一趟,只能下午再去买,其实他听方时勉说他还有个爹的时候心里更是震惊,他最开始还以为方时勉是个孤儿,是个勉强读完高中就没着落的可怜孩子。   只是徐龙对别人的家事向来敬而远之,听方时勉说完之后便打算先行回去睡觉。   方时勉担心是有什么急事,和经理打了招呼提前半小时下班。   绿洲湾属于是海市郊区,很僻静,有一大片树林来隔绝城市喧闹,当时购买这里还要有购买资格,表面上说是提供给附近学校老师的福利性住房,其实就是明码标价的权贵交易,因为海市的高新区极有可能规划在这片区域。   方时勉到小区门口,是住家保姆下来接的他,保姆看起来很慈祥的样子,虽然没怎么说话,但第一时间接过方时勉手里的水果和花,叫他不用太拘束。   保姆打开房门领着方时勉进去的时候,方时勉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客厅里喜笑颜开俯身逗孩子的方国鸿。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见木头一样立在玄关的大儿子,皱眉咳了一声,表情不是很自然。   沙发上坐着的女子也适时转过头来,笑容明艳动人,说:“小勉来啦,快来坐。”   方时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那个挥舞着手脚的婴儿,心中死寂一片。   父母离婚满打满算八个月,眼前这个孩子定然是方国鸿婚内就有的,难怪要那么着急的退休,难怪那么喜欢都不敢声张,难怪那样决绝的说出永不再见这种话。   “过来,我有事给你讲。”方国鸿最擅长对付自己这个懦弱的大儿子,他站起来,语气听起来极严肃。   方时勉几乎是下意识的走到方国鸿面前,所有感官都是麻木的。   客厅朝着落地窗那一面是个开放式的茶室,方国鸿站在那里给自己倒了杯慢慢喝着,甚至懒得和方时勉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听人说,你这些天和霍家那些人走得很近,有没有这回事儿?”   方时勉慢慢说:“见过几面,不熟。”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方时勉,不要在我面前撒谎,下场你是知道的。”   方国鸿盯着面前被吓得不敢抬头的大儿子,内心厌恶更甚,“我知道你和霍家那少爷交好,你周姨有个亲兄弟,今年研究生毕业,想去安和医院任职,你去帮忙打个招呼,一会儿我把那孩子电话号码给你,谈成之后叫他去上班就是。”   方时勉没答话。   “对了,最好就在海市这里,去总院最好。”方国鸿放下茶杯,“行了,其他没什么事,你走吧。”   周姨在那边搭腔,“诶,要不留下来吃顿饭吧。”   “我不答应。”方时勉忽然道:“我不,我没有能力,做不到。”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方国鸿完全没想到这个儿子会有违逆自己意愿的一天,等他理解到那几个字的意思,身体反应甚至比大脑思考来得更快。   “砰!”方时勉偏过头,耳边炸开一声巨响,脸上先是发麻接着才是剧烈的疼痛,像是被人淋了盆热油,下颌和耳朵也在牵扯着一阵阵的尖锐刺痛。   嘴里慢慢涌出血腥味,很久没有挨过这样的打,方时勉以为自己应该都已经忘记这种恐惧的滋味了,原来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但方时勉看向方国鸿的眼神里没有求饶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漠然。   他半边脸痛到发麻发痒,还是说:“我不去。”   客厅的婴孩被吓得哭起来,周姨赶紧抱紧孩子,埋怨地看了方国鸿一眼,转身抱着孩子进了里面的卧室。   方国鸿在自己最看不起的儿子面前丢了身为男人的脸面,一时间恨不得打死这个不孝子,怒声吼:“我养你这么多年,读书读不好,现在办件小事也办不好!生你有什么用!”   方时勉把血水吞进肚子,一如既往垂着头,“养我没用。”   “这事儿,你到底办不办!就一句话的事!”方国鸿抓起方时勉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的漠然击溃,露出以往的懦弱和惧怕。   方时勉也看着他,目光落到他胸口,缓慢僵硬地摇摇头。   他不怕。   怎么会不怕?   意识到这一点的方国鸿像是只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先是狠狠踹了几脚,又捡起阿姨放在落地窗旁边的扫把,疯狂往方时勉身上抽打。   方时勉几乎是习惯性地往后退,不小心被小玩偶绊倒,摔在地上。   他脸上并没有出现伤心和失望,是麻木和漠然,虽然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往下流,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方国鸿在外名声很好,当初抓贪污即使被殃及池鱼也有惊无险的度过,但他对方时勉从来都是没有什么耐性的。   他厌恶那段婚姻,厌恶妻子带给他的负面言论,厌恶外界对他施加的诸多压力。   方时勉的蠢笨、没有主见,不管他优不优秀,性格好不好,方国鸿总是能找到足够多的理由,把所有坏脾气发泄在他的身上,可以尽情施展自己暴戾的一面。   很多时候,他可以不是父亲,甚至可以不是个人。   即使在很多时候,他也会在某个瞬间察觉到自己残忍,但习惯已经养成,他保持着作为父亲的高傲尊严,不愿意回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过错。   他始终觉得,方时勉会原谅他。   但现在,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他看着方时勉缓慢地站起来,目不斜视地看向茶桌的方向。   目光的尽头,是一把巴掌大小的美工刀。   方时勉一步步走过去,直到他拿起刀的一刹那,方国鸿颤抖震撼的视线才真真切切地落到方时勉的脸上,“你,你想干什么!”   亮着寒光的刀刃悬在眼前,少年呼吸不畅,鬓角的汗珠顺着还未干涸的泪痕滚落下来,他眼中死寂一片,连方国鸿都在恍惚中想到,自己的报应终于到来的。   可他却说,“杀了我。”   那个最懦弱,最怕痛的儿子,拿着刀在对他说。   “那么讨厌我,就杀了我啊。”   是很平淡的语气,没有一点撕心裂肺的痕迹。   “让我死,很简单。”   刀柄被塞到手里,方国鸿低下头来,却只看到儿子因为疼痛颤抖的双手。   “我们从此就,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   方国鸿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是方时勉说出来的话?   他丢掉手里的刀和棍子,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一头。   “你,你胡说些什么……”   他是不喜欢这个儿子,却也不愿意真的要他死。   十八年时间,总还是留了些温情记忆的。   方国鸿从院长位置上退下来之后,虽然被返聘回去当了个大学老师,但说话基本上都不太管用了。   真正算起来,新婚妻子的工资都比他高,这让他有时候很不是滋味,好不容易妻子开口让他办件事,正找不到合适的关系,就听人说他儿子倒是和霍家那些权贵走得近,这才起了心思。   也是他笃定这个非常崇拜他的儿子,永远不会拒绝他。   “不杀我,好。”方时勉垂眸看着那刀,自顾自擦掉嘴巴里淌出来的血水,“那事情…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是问句,又不是。   这对父子之间的链接,从来都是方时勉单向在维护,如今方时勉彻底对亲情死心,他自己将链接斩断,从此不再抱有期待。   方国鸿似有所感,他心头涌起不安,下意识道:“我这有跌打损伤的药膏……”   方时勉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离开时他看见他拿来的那些水果鲜花被阿姨与门口的生活垃圾放在一起,根本没有拿进屋子里。   其实早就不会对这些伤心了。   他一向很能忍受。   天空暗沉沉的,绵绵细雨透着刺骨的寒意,方时勉走在陌生的小区里,身上到处都在痛,却又痛不死他,只是单纯给他折磨。   脖子上传来痒意,他伸手摸了一下,湿润粘腻的触感,摊开手一看,指尖沾了血,血被雨水晕染从指缝流走,方时勉随手在裤子上擦干。   走出小区也还有很长一截人烟稀少的公路,打车没有人接单,只庆幸腿没被打断,不然可能连绿洲湾都走不出去,方时勉觉得背上很痛,每往前走一步,每一口呼吸好像都会牵扯到,连内脏都在跟着痛。   一个没有用的人,活着就会很痛。   深色超跑从方时勉身边快速驶过,却又在前面不远处的弯道减速,溜了一截路直接靠边停了。   方时勉刻意往更里面走,这条公路就只有一条路,路上又只有他一个人在走,他不愿意被人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只能走得更慢,让走路姿势看起来不要那么怪异。   只是天不遂人愿,方时勉从那车旁边经过时忽然被叫住,车里的人看他脚步不停还按了下喇叭。   方时勉只当没听到。   车里的周御蹙眉,他讨厌不听话的一切生物,单手慵懒地搭在方向盘上,下雨天他更不愿意花时间下车去拉一头倔驴。   索性用手机放大拍了几张照片,甚至贴心录了一段长达五秒的视频,发送定位给那不靠谱的老板之后,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方时勉在车辆驶离之后才松了口气,放慢行走速度,雨越下越大,幸好已经走出了绿洲湾最偏僻的范围,疼痛越来越明显,呼吸也会产生巨大疼痛。   可能是要死了。   方时勉这样想着,索性更改了出租车的目的地。   等周御放心不下再回头找人时,那条路早就空了。   -   雨雾对高速行驶的车辆造成巨大困扰,手机里的天气预报发出特大暴雨警告,电闪雷鸣之下是瓢泼大雨,城市道路里还能时不时看到躲在屋檐下躲雨的行人,没人想到这场雨会来得这样的猛烈。   “怎么会找不到人!”霍峻难得在下属面前表现得那么生气,但其实他真正想发火的目标并不是办事不力的无辜下属,而是坐在主位上面容冷峻的霍仲山。   等那些人都出去之后,霍峻才烦躁地往椅子上一仰,冷声问:“为什么不给他装定位。”   无人回应。   “我在问你,为什么不给他装定位器?!”   霍仲山对方时勉的兴趣表现得那么浓厚,竟然没有对他进行绝对监控,霍峻不能理解,并且第一次对这位敬仰的二哥生出强烈的不满情绪。   连个人都看不好……方时勉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要是有定位装置,马上就能把那只受伤的兔子抓回来,哪还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等人查监控。   有拍到方淮勉上车的监控,但是暴雨天外加那段路人烟稀少,监控也是老设备,人和车又离得远,根本识别不了。   要知道他当时看见周御发来的视频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等他派人过去绿洲湾早就不见人影,他还派了人去方时勉的出租房和云锦监控室找人,无一例外都不在,医院也没有任何就诊挂号信息。   周御不是个好东西,看到人也不知道给他接回来,亏他脖子上还带着方时勉设计的吊坠!   总裁办公室的门没关,青年保镖面无表情推门走进来,“出租车往南边去的,10:11上的高速,停在杨柳镇。”   “吾松山。”霍仲山微微蹙眉,他目光冷凝,眉目低沉,起身阔步往外走。   霍峻见霍仲山语气如此肯定,赶紧跟上去,面带疑惑,“山?你说方时勉在这大雨天背着一身伤去爬山?”   三辆黑色越野从恒世地下车库里飞速驶出,发动机的轰鸣如同要击破雨幕的利箭,在咆哮的雷鸣中撕裂大地。   霍家兄弟俩难得坐到一个车厢,霍峻有太多疑问,没有人会在这种鬼天气上山,他怕找错地方会流失大量时间经历,一路上他不断询问,反复试探,可惜霍仲山本来就性格冷漠,现在更是面如寒霜,始终贯彻惜字如金的原则,并不愿与他多言。   大雨击打在车窗上,车开到杨柳镇,第一辆越野停在路边,两分钟后上了一个穿着大红色雨衣的中年汉子。   霍家兄弟在第二辆车,霍峻看到前面保镖的车上人,下意识看了眼自家二哥,不可置信,“你还请了导游?”   霍仲山把脸往窗外看,眉目冷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显然并不想与霍峻交流。   车开始上山,越野车型较大,山路修的狭窄,下雨柏油路上原本干涸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很考验司机技术,然而越往上山路越不好行驶,后面一截路没有打水泥,暴雨之后泥泞不堪,越野高底盘优势也体现出来,路途还算顺利。   前车在一个弯道停下。   保镖下车说最后一段路车上不去,要下来步行,并且建议雇主换鞋。   霍峻兴致缺缺,低头摆弄着手机,叫属下重新去查方时勉的消费记录,试图重新联系那个司机了解情况。   霍仲山丢了双运动鞋在霍峻面前,冷着脸扫他一眼,终于说出了上山以来的第一句话。   “方时勉在这山上买了块墓地。”   墓地,给谁买的?   方淮勉父母离异均已再婚,根本就没什么关系近的家人。   思及此,霍峻猛地抬起头,电光火石之间瞬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霍仲山这时却早已关上车门跟随保镖们上山。   路很不好走,草深泥多,稍不注意就容易打滑,这种山坡滑下去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有很大的视野盲区,幸好小路沿途栽种了许多树木,时不时能给予支撑。   霍峻头发被打湿,满手满脚都是泥,这辈子还没如此狼狈过,他想,如果方淮勉真的跑到这里来,他一定会被霍仲山打爆屁股。   实在可恶,叫人如此牵肠挂肚的担心。   就算霍仲山能忍着不出手,他也要找机会叫那蠢兔子好看。   笨家伙。   那红雨衣的汉子爬在最前面,大雨把他的碎碎念浇盖地模糊不清。   “有出息,年纪轻轻拿得出二十万呢。”   “可怜,他说他爷爷奶奶爱他……可惜死了。”   “这么大雨天,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嘛。”   “不过我倒是听到说有人今天用三轮拉了个人上来,得了两百块。”   “年纪小哦,可能是孤儿,喊我给他收尸,安葬费都给我了一万块……我说年轻人把这些挂在嘴边不吉利哦,他说……”   “这里风水好,下辈子投胎么,肯定不得一个人了。”   霍家两兄弟却是越听越沉默,越听脸色越不好看。   这样大的雨,这片山林里却没刮什么风,雨水从任何地方滴落,顺着树干,顺着树叶,滴落到这片滋养万物的土地上,嘈杂的雨声在这里竟多出几分空灵。   “到了,那边,你们过去看嘛。”   那中年大汉走到一个矮坎上就不愿意往前了,他拢紧身上的雨衣指了一个方向,拱起身子抬着手掌点了根烟,朝山下看。   保镖顺着所指的方向走在前面,只是他们翻过一个小土坡之后停住不动了,转头看向已经走到面前的雇主,眼神颇有些复杂凝重,欲言又止。   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内心会毫无波动。   寂静。   两座相邻的坟墓旁边,紧挨着一个没有立碑的小土包。   简陋的土包中间微微凹陷,上面铺了几片大芭蕉叶,脸色惨白的少年安静地蜷缩在那几片叶子中间,臃肿老旧的羽绒服把他的下颚遮住一截,全身上下裹满了泥。   土包旁边有一滩被雨冲开的泥浆。   他也许试图给自己挖坟,但是没有力气了,所以躺在这里睡着了。   坟茔周围的树是被砍掉的,那样大的雨水就这样直愣愣的砸在方时勉的身上,他双手怀抱在膝前,是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温暖、安全。   他一步步走到这里,不是求生欲,而是毫不动摇的求死意志。   不知道这样寒冷恶劣的天气里,他一个人怎么跑上来的,不知道他摔了多少跟头,吃了多少苦头。   不知道他孤零零一个孩子,在这里待了多久。 第36章   霍仲山一步步上前, 鞋子踏着积水的泥坑发出轻响,他把方时勉轻柔地抱起,像是面对世间最罕见的宝物那样珍重对待。   太轻了, 似乎这山间的风都能把他带走。   霍仲山下意识地将人抱紧,又立刻反应过来,放松下来。   怀抱里少年那样脆弱,脆弱到面前这两个雷厉风行的大男人不敢第一时间去探查他的呼吸,只是一个劲往前, 阔步往山下去。   可能只是爬山太累, 不想醒。   “我的妈呀!这祖宗真跑上来啊,我的个老天爷,作孽哦!”中年男人熄灭了烟跑上前来, 以眼耳不及迅雷之势抓着方时勉软绵绵的手腕摸了一下,急吼吼道:“还有气还有气, 快点下山找医院!”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隐隐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在可怜方时勉, 这会雨势渐渐小了些。   随行待命的医护人员在车里给方时勉做基础的急救处理, 并且与医院等待的医生不间断报告患者情况。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谨慎些, 但霍家培养这些司机都是部队里出来,俱都身经百战,车开的又快又稳, 很快就冲下山,以极快速度赶往医院。   霍仲山把方时勉完全湿透的羽绒服剪开,又小心脱掉鞋袜, 盖上车里的毛毯,将冰凉湿润的脚握在手心,他看着少年颈间被雨水泡白的伤口, 面若寒霜。   “这他妈谁下的狠手。”霍峻看着方淮勉青紫的半边脸颊,神情冷凝。   霍仲山沉着脸时不怒自威,缓慢道:“方国鸿。”   “时勉他爸?那人是不是有病,小时候就那么打,不把小孩当人看,长大了还这样,老不死的。”   霍峻把雨水打湿的外套随手丢开,有点烦躁,“这家伙也是个蠢东西,挨打也不反抗也不跑,不知道脑袋长到哪里去了。”   霍仲山垂眸沉默片刻,说:“不要在时勉面前提他小时候,也别让他知道我们看见过。”   “说了也没什么吧,就见过一次,咱们都不怎么回去,不过要是早知道这家伙这么心实,以前就该想法子给他带走了,亏那祝泽守那么紧,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霍仲山沉默不语。   方时勉小时候经常被父母暴力体罚,长期居住在院子里的孩子都知道他。   最开始其实还有很多邻居会去劝,结果被说是多管闲事,久而久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大家都当看不到。   而且大部分家长也禁止自家孩子与方时勉玩闹,一是担心这种状态下成长的小孩会极端偏激,二来…父母教训孩子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必然是有些他们不知道的问题。   小孩子是最敏感不过的,他们会组成团体,排斥不合群的人。   从人人喜欢变成人尽可欺,其实只需要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可以做到。   孩子们是天真又残忍的,他们的善恶观念还没有形成时,发现一个孩子连他的父母都不爱他时,他们也会快速学会该用什么方式来对待他。   所以到后来,方时勉在院子里几乎没有朋友。   霍峻少年时被他父亲养在另外的房子里,很少过来这边,偶尔一次也待不久,但就这样的短短几次,他都撞见过方时勉被惩罚的场景。   那个时候是夏天,方时勉应该在读小学,很小的一个蹲在花坛边上一个人玩,穿着天蓝色背带裤和白色T恤,很可爱。   霍峻当时在楼上看着,刚想问对面坐着的二哥下面那小孩子是谁家的,就看着楼上下来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   当着其他所有小朋友的面,提起方时勉就狠狠揍了几下,小时勉当时就哭起来,把手摊开给爸爸看,哭着说自己没有弄脏,这才被放过。   远处天空又是几声闷雷。   安和医院正门打开,越野车直接开进特殊通道,方时勉被医护人员接手,急救人员立即进行初步检查,紧接着就被带去拍片。   “患者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肋骨折,疑似脾脏破裂……”   手术要签字,霍家兄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通知谁,霍仲山本来打算直接让医院走紧急审批流程,却听有护士跑出来说,“患者醒了!”   医生面色一松,正打算回去让患者尽快签字,结果护士焦头烂额说:“患者要放弃治疗。”   霍仲山面色一沉,压抑着某种愤怒,与不易察觉的慌张,“麻烦转告患者,再耽误治疗,吾松山顶要变成儿童游乐场了。”   掌权者向来言出必行,霍峻看了霍仲山一眼,没说话。   这话想来还是颇具威力,没一会就亮起手术中的红灯。   外面的两人都松了口气,霍峻问:“需要通知方时勉父母吗?”   “通知?”霍仲山接过保镖递过来的调查,眼中一片寒凉,“把方国鸿带过来。”   他倒是要听听看,方时勉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值得这位一向大度儒雅的方院长这样大动干戈,要把亲生儿子赶尽杀绝!   保镖从绿洲湾找到方国鸿家中时,方国鸿正在哄哭闹不止的小儿子,听说是霍仲山要见他,意外又惊喜。   他没想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挨了打还愿意给他办事,在妻子欢喜的目光中走出家门时,方国鸿甚至有点埋怨方时勉不开窍。   愿意办事就一口答应就是了,非要口头上逞强,被打成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不说,还让他在妻子面前落了好大的面子,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算了,以后还是对他好点,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方国鸿在车上时都还端着院长威仪,只是车刚启动,激动愉悦的心冷却下来之后,他就觉得有点奇怪,这种安排人进医院的小事,还需要堂堂恒世集团总裁与他亲自面谈才能定下来?   但有机会与恒世掌权人见面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方国鸿虽然疑心,却也架不住这诱惑大,原本听人说方时勉与霍家走得近他还不太信,如今竟然是十有八九的事了……   既然如此,方时勉这孩子还是要拿在手里,日后也好为他办事。   直到车辆行驶进安和医院,方国鸿心中有点忐忑,谁谈事会在医院来谈?难不成…难不成方时勉真被打出什么好歹来了。   但应该不至于,那孩子皮实得很,最是抗揍,不可能长大了还比小时候脆弱吧。   被保镖们半强制地带到抢救室门口时,方国鸿的表情就很复杂了。   因为抢救室门口不止霍家人,还有许久未见的前妻。   霍仲山看着被保镖带到自己面前的方国鸿,居高临下睥睨着,语气冰凉,“时勉下班之后不知道被谁打了,现在伤势颇重,我们打算报警处理,您怎么看?”   明明语气不重,方国鸿却不寒而栗。   他心中慌乱,这会儿才开始懊恼自己下手没分寸,竟然到了要抢救的地步,他面上不显,只道:“报警就不必了……他今天来看我,意见不合吵了两句,我也没怎么动手,他自己吓到摔了一跤,当时也没喊痛,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倒是我疏忽了。”   “哦?是吗。”霍仲山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平静问道:“时勉性格一向很好,是因为什么事才吵起来的呢?”   方国鸿说起这个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这倒是个好时机,他儿子不愿意开口,那他借着这个机会开口岂不是一样能把这事办成?   “说起来,”方国鸿做出一副难为情的姿态,笑起来,“就是一件小事,我那老婆的亲弟弟,研究生毕业,这会环境不好,找工作也艰难,他一直都想进安和工作……”   确实是小事。   霍仲山心中泛起尖锐的刺痛,他没想到居然还与他有关,想也不用想,方时勉必定是拒绝了,不然绝不会闹到这地步。   这样一件小事,差点让那孩子丢掉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疯狂生长的暴戾情绪,看着正在观察他神色的方国鸿,问,“然后呢?”   于是方国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又……我又听人说时勉与霍总您认识,我想这不是顺手的事吗?何必搞外人那套,考来考去,面试那么多轮,那孩子踏实,会做人,读书又好,自己人也用着放心不是?明天一起吃个饭,您见了就知道,一定喜欢的。”   自己的亲生骨肉舍得下毒手打,不相干的亲戚倒是一口一个好。   霍峻听完冷笑一声,眸中暗流涌动,目光不屑地低声骂了一句。   “谁告诉你的。”霍仲山淡淡开口。   方国鸿一愣,“什么?”   “我说,”霍仲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我和方时勉认识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方国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说得,他不甚在意道:“祝泽啊,你肯定认识吧,你们两家关系不是很近吗,那孩子现在也有出息,开公司呢自己,当初住我们家隔壁的时候我就说过,这孩子长大错不了……”   祝泽这小人。   “你配当爹吗?”霍峻实在按捺不住,“你tm还是个人吗?说你是畜生,都算爷抬举……算了,跟你这种玩意说话老子嫌恶心。”   方国鸿被这样粗俗直白的辱骂唬得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想骂回去又顾忌着他是霍家人,于是把目光落到霍仲山身上。   霍仲山波澜不惊,从容与他对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霍峻的失礼。   摆明了要袒护自家人。   方国鸿没办法,只能拼老命挤出张笑脸来,“时勉真的是自己摔的,他现在在里面抢救,我肯定也心痛啊。”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霍峻冷笑一声,十分不屑。   要不是方时勉,他这种人想见他,连他公司大门都进不去。   方国鸿白着脸低声解释。   霍峻却丝毫听不下去,转身找了远点的位置坐下,看着那盏手术中的灯牌发怔。   这些话说完,霍仲山朝一旁忍耐已久的张婵点点头,退开一步礼貌让出距离。   方国鸿这时才注意到张婵,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心虚。   张婵大步走到方国鸿面前,哐哐就是两耳光,把方国鸿直接扇懵在原地,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当众扇过耳光的,这算的他人生中最屈辱的时刻,他难堪地朝霍仲山看了一眼,见男人并没有朝这边看的意思才低声骂,“你疯啦!”   “你才疯了!”张婵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了那三儿,把我儿子打进医院抢救,以前你不要我去工作,把我逼疯,现在你都和时勉断绝关系了,还找他给你办事!方国鸿,你怎么那么恶心那么贱!”   张婵现在已经摆脱了那段黑暗的过去,有了健康的生活、工作、感情。   她的确不希望方时勉和前夫来打扰她的新生,可她也见不得方国鸿这畜生为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把孩子害成这样。   方国鸿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气得话都讲不出来,心里得龌龊被明晃晃地摆出来,他何时被人这样侮辱过,但此时他又确实有愧,不占理,只能恨声道:“你打他打得少了吗!啊?”   “我是因为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让我丢了工作,只能仰仗你鼻息过日子,你让那些人给我泼脏水,让我不敢出去见人,天天说时勉不聪明给你丢人,我能怎么办!你要是不在外面胡搞,我会发疯?隔壁那女人天天明嘲暗讽,你为我说过一句话吗?孩子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吗!”张婵本来就是极要强的个性,越说越恨,双手猛地掐在方国鸿脖子上,“老畜生,杀了你!”   方国鸿被掐的眼冒金星,推搡半天,一把推开张婵,“闹够了没,疯子!”   张婵确实又发病了,她从包里哆哆嗦嗦抓了一把药塞进嘴里。   她恨毒了方国鸿,毁了她的前半生,大脑变得混沌,她爬起来,想起抢救室里的人还留着那畜生一半的血,顿觉恶心,恨不得父子一起死干净了才好,她恨所有打扰她新生的人。   “全部都去死。”张婵把药丢进包里,拢了下头发,转身走了,她有她的人生,她再也不会陷在泥地里去了。   她不想一直都当疯子。   方国鸿这会儿气息不稳,心里其实大概已经知道事情办不成了,却还是重新挂了笑脸,“霍总见笑,那女人有精神病,之前就查出来的,说得话都是臆想出来的疯话。”   霍仲山毫无波动地看完这场闹剧,眉宇间是捉摸不透的幽深,他轻描淡写地问:“听说方院长还在大学就职?”   听不出情绪的问句却覆盖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看不出喜怒的男人散发出令人发怵的气场。   方国鸿不解其意,却没由来的胆寒。 第37章   身上很重, 似乎一直都在往下坠落,时而会忽然停住。   胸口被塞满了透明的云,每一口呼吸都很费力, 他索性就憋着气,耳边朦胧地传来尖锐的报警。   好吵,吵得耳朵很痛,身上也痛,到处都在痛。   为什么会那么痛?   是关不紧的门, 空荡荡的锁, 是旧伤叠新伤,是泪水和哀求,是惊醒的噩梦与无尽的恐惧。   变成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埋藏在梦魇深处。   在某个瞬间,方时勉感觉自己彻底停止了坠落。   他坐起来, 看见自己蹲在那个小土包上,于是坐在原地开始挖土, 很勤恳很认真地挖。   土壤挖开, 他看见自己在地藏殿的长明灯被风雨吹的明明灭灭, 安果师兄顶着雨走近,护住了那飘渺的火苗。   他又继续往下挖,看见很多白衣服的人在围着他, 对他伸手,一直在说话,他认真去听却听不清楚。   他摊开手, 看见自己的手掌变成没有边缘的,像是出租屋的窗户里面的世界,他变成了模糊的人。   外面的颜色都渗透进他的身体。   他挖到一层水, 水把他身上浇的冰凉,霍仲山很凶的从水里出来,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诉他,“我会把这里变成游乐场。”   方时勉哭得说不出话,抽抽嗒嗒地颤栗,他想说:“不要。”   想说:“求求你,这是我的家,我想有个家。”   “你说过我可以对你许愿。”   “我只想有个家。”   可是很奇怪,发不出声音,说话的功能好像丧失了,似乎他从来都不会说话,只会哭,只会发抖求饶。   他看着霍仲山,有点委屈,想叫他不要对他很凶,因为他害怕。   他想流眼泪,想和他求饶,叫他放过他,因为他们或许是好朋友。   可是他还没说话,霍仲山就狠狠抱住他,怀抱里的温度是他很熟悉的,宽大修长的手掌在他脊背上轻轻拍着,用低低的嗓音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别哭,不要哭。”   方时勉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停止哭泣,他听见霍仲山在和他讲话,很温柔地帮他把衣服上的扣子扣好,他说:“不要害怕我,我会保护你。”   “离我近一点吧。”   刹那间,身上传来的疼感突然就清晰起来。   眼前似乎有一团白光,他想伸手去摸却抬不动手,白光越来越弱了,方时勉很着急,于是很用力地去看那到底是什么。   眼睛睁开的那瞬间,白光消失了。   视线聚焦,是霍仲山沉静的面孔。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片刻后沉默起身按了病床前面的呼叫器。   方时勉在看见霍仲山时,混乱的记忆被剥离开,脉络变得清晰起来,给他一种无法言喻的很微妙的感觉。   他在大火里把霍仲山救出来,而霍仲山又在那寒冷的雨天把他重新带回人间。   医生和护士进来,把被子掀开看了伤口愈合情况,又做了许多检查,他们一直在说话,方时勉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确实没死成。   还活着,在活人的世界活着。   医生出去之后,霍峻走到方时勉身边慢悠悠坐下,手支在病床上,不怀好意地吓唬人:“蠢兔子,你惨了。”   方时勉歪了下头,表情困惑。   霍峻倏然坐直,表情有些不自然,“别以为用这种眼神看我就能平安无事。”   方时勉张开嘴巴,身上很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声音沙哑,“可以……帮我请个病假吗?”   人没死成,生活就还要继续,他没参加高考,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很不好找工作。   霍峻被打工人的意志震慑,不知道是无语还是佩服,一时半会没说话。   方时勉慢吞吞地说:“无故旷工,扣三天工资,会被离职。”   霍峻一噎,无言以对。   方时勉就越过他往病房里其他地方看,正寻找着,霍峻慢悠悠地开口,“这会儿还敢找我二哥?果然是不怕死的家伙,胆子比天大。”   “谢谢你们救我。”方时勉嘴里说着感谢的话,眼睛里却明晃晃地流露出失落和遗憾。   是没死成的遗憾。   “给你们添麻烦了。”   霍峻听得心里一紧,莫名不是滋味。   “霍峻,你今天没其他事了?”   冷冰冰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霍峻很识相地站起来,为自己尊贵无双的二哥让出王座,并且在识别到这人心情并不美妙时,悠悠叹气道:“有事,怎么会没事呢,公司下午还有个会,先走了。”   说完便拿起床边的西装外套,对着方时勉嘱咐,“好好养病,哥空了再来看你。”   病房的门被关上。   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方时勉和霍仲山两人。   霍仲山把文件随手放到病床旁的矮木柜上,俯身再次检查了方时勉输液的手有没有肿胀,把刚才医生检查时掀开过的被子重新整理平整,这才慢条斯理地坐下,拿过床头柜上的温水,插了吸管递到方时勉唇边。   “你睡了三天,先喝点水,晚点进食。”   按理来说,应该是睡不了那么久的,麻醉师这三天来来回回看过好多遍。   如果不是仪器显示一切正常,伤口也在快速恢复,这位经验丰富的麻醉师真的会以为自己遭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职业危机。   方时勉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慢慢喝,最开始喝还不觉得渴,温水滑过喉咙滋润过五脏之后才感觉到体内的干涸,只是喝到一半,霍仲山就把吸管从方时勉嘴里抽出来。   吸管里面的水滴了些出来,流到少年白皙的下颚,又顺着脖颈滚落进南白的病号服里不见踪影。   “歇会,别喝太急。”霍仲山很自然地拿纸巾给方时勉擦,从柔软的嘴唇到领口,很细致,动作也很轻柔,似乎怕把他弄痛。   “已经,干净了。”方时勉有点痒,所以往后缩了一下。   霍仲山神态自若地收回手,将纸丢进垃圾桶。   方时勉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看了霍仲山一眼又一眼,直到男人放下文件抬眸看他,方时勉立刻弯着眉眼,很小声地说,“我歇好了。”   吸管再次被送到嘴边,方时勉这才的吞咽速度比上次要快些,直到把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吸干,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吸管,满足地轻哼一声。   霍仲山把杯子放到一边,也没再看文件,视线落在方时勉的脸上,静静凝视片刻才风轻云淡地丢出一句话。   “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叫我名字。”   方时勉明显地愣了一下。   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表情从平淡悠然转变成那种带着一点严肃,很执着的神情,问,“梦到了什么?”   方时勉这会其实不太能记清那些零零散散的梦境,对于霍仲山指出的事实也无法辩驳,因为他确实梦到了霍仲山,于是努力回想一会儿之后才慢慢说:“我好像在挖土,然后你就来了,还说……要在我的坟墓上修游乐场。”   霍仲山往后靠了一些,稍微调整坐姿,表情没什么变化,很冷静地问,“然后呢?”   方时勉小心翼翼观察着霍仲山的表情,继续道:“然后你安慰我了,说,说绝对不会在上面修游乐场……”   男人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表情不安的少年,片刻后定下结论,眼眸深处略带笑意,不紧不慢道:“撒谎。”   方时勉立刻闭上眼睛把头转到另外一边,不说话了。   霍仲山也不着急,视线落在少年放在被子外面那只漂亮白皙的手上面,那指尖微微红润,蜷缩着,随着少年均匀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直到那只手慢吞吞地往被子里缩回去,霍仲山才从容不迫地继续拿过床头的文件来看,中途秘书还敲门进来送了几分新文件。   过了一会儿,方时勉忍不住了,又把头转回来,低声说:“霍哥,我还没请假。”   霍仲山抬头瞧他一眼,“怕没工作?”   方时勉赶紧点头。   “这世界原来还有你担心害怕的事。”男人语调不紧不慢,表情也不严厉,却莫名听得人心里发虚,多出几分惧怕。   那不是因为没死成才会被这些困住吗,要是一了百了他当然天不怕地不怕了,只是这话现在是断不敢说出口的。   方时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什么都怕……”   短短的几个字,好像涵盖了很多。   这次轮到霍仲山沉默,冷峻的面容逐渐柔和下来,无奈地在方时勉脑袋上揉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看你一点也不怕,胆子大得很。”   方时勉低垂着眼眸。   “你爸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霍仲山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方时勉头上轻轻揉着,“你想让他如愿吗?”   “他找你了?”方时勉瞪大眼睛,在霍仲山平静地目光中有些无地自容,他眼睛聚了些水汽,低落道:“请不要帮他,我和他没有关系了,他不是我爸。”   霍仲山十分欣慰方时勉能说出这番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只是相比起欣慰,心痛更占上风。   他知道这方时勉是个怎样的人,更深知他那颗柔软的心脏,他有世界上最洁白干净的魂魄,如果不是因为彻底失望死心,是断然不会说出没有关系这种话。   霍仲山曾经有过一段及其黑暗的少年时光也是在那个大院里度过的。   那时他一个人在断电的书房枯坐,除了每天定点送来的饭食,他一无所有,包括自由。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对面楼栋的楼道和其中一家人的阳台。   那家人经常打孩子,疼痛难忍的孩子下意识寻求最亲近的父母的怀抱,却被更压力的疼痛呵退,畏惧胆怯。   那小孩子时常哭得很大声,被愤怒的父母拖到楼道去罚站,这时候小孩就会因为楼道上来往的邻居而自动降低哭泣的音量,只敢悄悄把脸朝向楼道外,不停地用满是红痕的小手来抹眼泪。   他真的很爱哭,像是水做的,总是在哭。   因为小朋友的孤立,因为训斥,因为疼痛,因为委屈,因为感受不到爱……   明明没有人会因为眼泪心痛他。   霍仲山当时觉得这孩子肯定恨死他的父母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足以支撑他遭受那些严厉的惩罚,明眼人都知道,那只是那对无良父母无厘头的宣泄。   可是那个小孩子真的很笨,他不知道,他明明没有得到过什么爱,却还是会本能对父母好。   小小的他会站在凳子上兴奋地帮爸爸系领带,会在夏天繁花盛开时给妈妈摘一束小小的鲜花。   即使爸爸对他打的领带总不满意,即使妈妈会因为考试成绩不如愿,愤怒地把花丢进垃圾桶。   只知道害怕,却不懂得用强烈的恨来将自己的心武装的坚硬一点。   那小孩好像天生就会爱人,却总学不会好好爱自己。   是个很奇怪的孩子。   他完全不理解,甚至恨铁不成钢,却没办法不动容。   谁不想要这样的纯粹到完美的爱?   自以为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早就成了磐石,直到重新遇见方时勉。   晚宴里那完全陌生的身影,装着依旧澄澈干净的灵魂,他似乎从未变过。   霍仲山那时候才发觉,原来他漆黑的世界深处,还遗落了一处柔软。 第38章   “听你的, 那就不让他如愿。”霍仲山眼眸深处柔软一片,他低头看着方时勉,之前心中积攒的怒火在少年湿漉漉的一双眼睛里也尽消了。   闻言, 方时勉一颗心放下了。   他不愿意答应方国鸿的要求原因很多,但是就算没有那些因素的存在,方时勉也不可能答应,他知道安和的招人要求很高,而且安和是行医救人的地方, 若是走关系进去, 随便发生什么,都是与人命相关。   方时勉不愿意害人,更不愿意霍仲山因为他而背负骂名。   “时勉。”霍仲山的目光很静, 漆黑深邃的眼眸里似乎包含了许多方时勉不能读懂的感情。   他用哄孩子的语气缓慢地讲,“这些不过都是些小事, 不管你想不想帮忙,以后一律都应承下来, 想不想帮都可以告诉我, 一切都可以交给我解决。”   “只有一点, 不要像这次一样,傻乎乎硬抗,也不知道跑, 平白挨了重打……受伤了也不知道求救,自己跑去那荒山上,若是再慢一步……”后面的话霍仲山说不下去了, 原本平息的火气复又燃气,但很快被更多的心痛与懊悔覆盖。   倘若再慢一步,他和霍峻上去也真的只能去收尸了。   一想到明明是这样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 竟然差点害得他要永远的失去眼前这个鲜活的少年……   霍仲山只觉得心脏一阵钝痛。   方时勉的表情则有些意外,他居然能从霍仲山的沉默中感知到他的愤怒与不安。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差点死去,所以难过。   方时勉下意识的伸出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速度缓慢地摸到自己头顶上那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没事的,没事的霍哥。”   他有点不太明白,霍仲山为什么会因为他难过,为什么会这样担心他,甚至…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明明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霍仲山摩挲着方时勉递到他掌心里的那只手,没再说话。   “霍哥,我要多久才可以下床?”方时勉被摸了会,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收回去。   霍仲山似乎笑了一下,也收回手,“至少一个月。”   方时勉顿时泄气,开始到处摸手机。   霍仲山:“找什么?”   “手机。”方淮勉有点难过,却还是认真解释,“监控员这份工作是不能长时间不到岗的,因为24小时都要人值守,一个人不到岗就必须要项目调人过来顶班,很麻烦,而且会打乱所有人固定的休假时间。”   “所以你打算辞职吗?”霍仲山把床头柜拉开,拿出里面有些磨损的手机递交给方时勉。   “嗯。”方时勉点点头。   霍仲山看着他,“你要是舍不得,我可以帮你留住这份工作。”   “还是不了。”方淮勉摇头,他很不喜欢给人惹麻烦,一个月才能下床,太久了,这么久不招新人来顶替他,经理会很难办,同事也很难办。   霍仲山点点头,倒也没继续劝阻,毕竟他确实也不太赞成方时勉的那份工作,长期熬夜,饮食作息混乱,而且一直在地下室面对业主的负面情绪,基本上不与人交流,基本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对于方时勉的心理健康状况而言,是很危险的事情。   方淮勉一点开手机,猝不及防的就是写满字的备忘录,标题是大大的两个字——【遗书】   霍仲山距离方时勉很近,那万分显眼的两个字当然也毋庸置疑的落入他的眼眸,他遵循尊重他人隐私的原则并没有翻阅过方时勉的手机,倒也错过了这样大的‘惊喜’。   方时勉尴尬地头皮发麻,立刻就要退出删除,却毫无防备地被面色不善的男人不容抗拒地抽走手机。   “霍哥,你怎么能……”方时勉满肚子话在霍仲山越来越差的脸色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霍仲山看起来会那么生气。   方淮勉的遗书内容很简单,刚好占满备忘录的一页。   【你们好,我户籍在海市,叫方时勉,18岁,是自杀,与他人无关。   如果是警察叔叔先发现我的尸体,请拨打123******92这个电话为我处理后事,谢谢!   我是去找我的爷爷奶奶,我和他们埋在一起!   我如果还有剩下的钱,请全部捐给宝隐寺,我出租屋的抽屉里有一个新手机,请拿给寺里的安果师兄。   请不要告诉我父母我的死讯,如果给你们带来麻烦也请谅解我吧,因为我已经死了,对不起!】   号码是那天领路那个农夫的。   这世界上仿佛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任何事情,简单干脆的就要奔赴死亡。   如此,决绝。   霍仲山拿着那只手机看了很久,从最开始的生气到后面慢慢地沉寂,整个人如同一滩死水,再也无法被激起波澜。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的意识和感官如此敏锐。   方时勉心里没有他,没有任何人。   霍仲山知道自己这副皮囊下隐藏着怎样的怪物,如果方时勉真的没办法对他产生感情,他会怎么做?   他救下方时勉,是想要他从此就没有痛苦,能够快乐,自由,享受往后的人生。   那自己能给他的,是束缚还是自由呢?   手机重新拿回手里,那篇遗书已经被霍仲山删除了,方时勉给经理打电话离职时,霍仲山不声不响地出去了。   和经理说完,方时勉才慢慢翻看这些天的未接来电和信息,徐龙最多,祝泽也打了两个,他看了一会,给徐龙回拨过去。   “方大爷,您老总算想起看手机了啊,生什么病能连续请三天假啊,爷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徐龙大嗓门从手机里透出来,“快回来上班了,我要无聊的发霉了,你不知道这几天给你顶班的是秩序那边来的新人,不愿意接电话,也不和我说话,就搁后面打游戏,气死我了快。”   方时勉拿着手机,手捏着白色被单,耐心听徐龙说完话,才说:“龙哥,我辞职了。”   徐龙那边顿时没了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生什么病了?”   “没什么,就是摔到骨头了,要养一段时间,很麻烦,就干脆辞职了。”   “啧嗨,我当是什么呢,没事,你尽管请假就是,大不了我一个人上几个月的班呗,我叫他们不许招人就是。”   方时勉摸着手机上的划痕,耷拉着脑袋,“不了龙哥,我给经理说了离职了……我有证,下一份工作应该也是监控员,等我好全了我还是云锦附近的小区,或者就找启合物业,到时候我说不定可以调回来,咱们还能一起。”   徐龙那边估计是不太高兴了,哼了一声,估计是想耍点脾气又怕方时勉挂电话,于是问,“你在哪里住院,发个定位,我来看你。”   “好。”方时勉把电话挂掉,给徐龙发定位。   徐龙:“……”   忘了方时勉只有挂了电话才会用手机其他功能了。   他真的不知道,明明是网瘾少年的大好年纪,方时勉就跟戒过毒一样对智能手机始终保持理智,完全不沉溺。   徐龙还没到,病房里先来了位阿姨。   方时勉最开始还以为是霍仲山进来了,心中还在琢磨他是不是因为遗书的事情在对他生气,解释的措辞还没构思好就被阿姨的热情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姨手里提着一些粥和小菜,风风火火拿了张小桌放在方时勉的病床上摆好,“诶呀,好几天没吃东西,先不吃油腻了,咱吃点粥暖暖肠胃。”   “这次把我喊过来时间太急了,不然我肯定自己熬粥带过来,这外面的外卖什么,一点都不卫生,没有自己做的材料好,他们用的肉都是歪肉……”   方时勉坐在那里还有点发愣。   阿姨收拾完自己带来的一通用品,正弯着腰在检查床底下的卫生,抬起头看见方时勉还没吃,于是大声说:“那么大的弟弟还要喂啊?”说完就径自跑去把手洗了,雷厉风行地抓起粥和勺子,对着方时勉抬起手,“来哇,张嘴。”   阿姨一边喂一边笑着说话,“我们老板重视你哦,我本来在家里煮着饭呢,亲自打两个电话叫我过来好好照顾你,说你虚弱得很。”   “看你年龄很小的样子,成年没有哦?”   方时勉尽管很努力吞快一点,但是阿姨喂得更快,他没有回答的机会,只是点头摇头,或是含糊的应答一下。   阿姨喂完东西就把小桌板撤下去,拿了床头的大杯子去外面接热水,接完水回来又开始说话,“不要用这里面饮水机,他的水没有100℃没有烧开,病菌杀不死……”   过了会儿,阿姨坐过来给方时勉削苹果。   “阿姨。”方时勉终于有机会问问题,“霍哥明天还会来吗?”   “我老板啊?”阿姨想了想,抬手给方时勉喂了块苹果,“要来吧,但是他那个人你也知道,把不准……”   过了会徐龙打电话过来问楼层和病房号,阿姨马上把手机上记录的递给方时勉看。   等徐龙提着东西到了,阿姨就出去了。   “你这不像是普通摔了一跤吧。”徐龙围着方时勉转了一圈,坐下之后开始吃阿姨切好的果盘,“你摔跤能把脸摔青了?”   方时勉没吭声,低着头,情绪也不是太好的样子。   徐龙啧了一声,“诶,问问还不行了,狗崽子。”他凑近一点,说:“辞职也好,看监控也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生病住得起安和VIP病房的,非富即贵,徐龙以前其实就猜测过方时勉应该是哪家离家出走的少爷,从那天那个姓祝的要和方时勉相认时,他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只是不知道分道扬镳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   “监控员是好工作,可以保护业主生命安全,还可以帮……”   “停停停停!”徐龙听见方时勉又要开始他的工作伟大论,随口道:“你这性子适合去当警察,除暴安良,不仅保护业主,还保护人民呢。”   方时勉躺在床上,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我就是喜欢当监控员。”   徐龙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方时勉的时候,少年一个人坐在云锦大门外面的花坛上,脚下放了两个塑料袋装的衣服,瘦得像是得了病,是门口站岗的保安看见的,把他拍了发在群里,问要不要撵走。   当时徐龙看到这条消息时正好出去买烟,抬头就看见照片里的少年睁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又立刻低下头,自顾自拿着厚得像板砖的旧手机摆弄。   徐龙走过去,“你再不走,他们要拿棍子来撵你了。”   少年在那一刻显得异常惊慌,赶紧把手机收好,提着两袋衣服就要走。   衣服从塑料袋里掉出来一件,他急忙蹲下去捡。   不知道为什么,徐龙本来是最不爱管闲事的人,却在那一刻心软下来,忽然开口,“诶,那谁,站着。”   少年很听话地停下来,转过头看徐龙。   徐龙这才看到他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蓄了一包眼泪,摇摇欲坠,像是担心真的会被用棍子撵,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有点后悔不该说那句话,徐龙咳了一声,“你……找不找工作?”   那少年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他放下两袋衣服,手忙脚乱的抹掉眼泪,“要找工作。”   徐龙本来想摸烟,却没摸到,“监控员干不干?”   少年忙不迭点头,“要干,我…知道这个,我刷到过。”   徐龙皱眉,“刷到什么?”   “视频里说的,我的青春也可以值六千那个……”少年打开手机,试图翻找到那个视频。   小屁孩还有点幽默。   “……”徐龙无言,走过去提起一袋衣服,不冷不热道:“你没证,只值三千。”   “嗯嗯,知道了。”   和方时勉相处的时间越长,对他就忍不住更疼爱,乖的让人心痛,徐龙是真的把他当自己人了,比兄弟还亲的感情。   徐龙在方时勉脸上淤青的地方摸了一下,低声道:“好容易脸上有点肉了,这会又没了。”   有点腻歪了,他抽回手,咳了一声,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有事给我打电话,别的不说,至少打架我是最擅长的,你看哥这大体格子,一拳给他抡天花板上去。”   “还有啊,我床帘也买好了,要是哪天又想跑出来,朝我那跑就是,钥匙我现在都扔楼道的消防栓里,你来住多久都行,哥也不嫌你。”   方时勉喃喃,“龙哥……”   “行了行了,别这样看着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诶,要上班了,走了。”徐龙站起来,“电话不喜欢开声音就不开,但是看见我的电话必须打回来,听见没?”   方时勉点点头。   徐龙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方时勉想上厕所,但是又不好意思叫阿姨,于是打算起来自己上,谁知道阿姨看见直接拿过来一个壶,并且非常很坚决的不许方时勉下床。   方时勉憋得不行,正哀求着,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抬头一看。   是霍峻,后面还跟着带着鸭舌帽的周御。   “老板,你来得正好,小孩脸皮薄,害羞呢。” 第39章   面对着霍峻与周御二人明晃晃望过来的视线, 方时勉尴尬得想钻回自己的地下室里。   原本伤口源源不断的疼痛也在一瞬间没了存在感,他装作很忙地左顾右盼半天,最后皱着脸很艰难地低声问, “阿姨,你说的老板是霍峻吗?”   阿姨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啊,霍老板啊,我昨天不是说嘛, 他还要带人来看你, 你看,着不是带了大明星过来给你加油嘛。”   说完她又把盆放近,试图把方时勉腿稍微分开一点, “乖乖不要害羞,阿姨这个年龄伺候过那么多人, 什么没见过……”   “对啊,别害羞。”霍峻幸灾乐祸地抱着手, 好整以暇地站在方时勉病床边瞧着。   周御这会也摘了帽子和口罩, 慢慢活动手腕, 走过来打量着病床上的少年。   方时勉憋得泪花都出来了,他捂住关键部位,“算了, 不,不想尿了。”   阿姨说:“没事的,男孩子嘛, 方便的很,按住了不会弄到床上。”   “别憋坏了,哥哥可要心痛的。”霍峻坏心道:“等会要是尿床上, 以后就不给你穿衣服了。”   霍峻转头,笑着看周御,“周少爷,我这建议这么样?”   方时勉憋得满脸通红。   周御眉目清冷,冷眼瞥了下霍峻,又看了眼方时勉,接着目光开始游移,不太走心的配合:“嗯,不错。”   方时勉顿时瞪大眼睛,他看着阿姨又看霍峻。   “行了行了,别吓唬他,小孩子胆子小。”霍峻总算愿意当个人,推了下周御往外走,“愣着干嘛,你真看呢,想得美。”   病房外面还有个客厅,阿姨看方时勉表情确实为难,把手里的纸巾塞到他手里,笑道:“好乖乖,那我等两分钟再进来,我去外面等会。”   方时勉强忍羞耻解决完,阿姨马上就进来把壶拿走去冲洗,洗干净还拿湿巾来给他细细地擦手,看他脸上还有点红,立刻道:“这没什么的,人嘛,会生病也会老,你要是介意这个,阿姨下次注意一点,不打紧哈,这种小小的事不要往心里去。”   她这一生,大半辈子都在做伺候人的事,上层圈子其实并不太把她们这些佣人当独立有思想的人看待,所以并不在意一些事情,当着一屋子佣人发情的雇主她也不是没见过,所以遇到方时勉这种乖巧腼腆,脸皮薄的孩子心里还是疼爱的。   方时勉看着阿姨鬓边的白发,又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阿姨,你以后会一直在霍先生家里工作吗?”   “我这个月做完就不工作了,老了,要休息。”阿姨给方时勉按摩着手臂,“孙女刚出生呢,我儿子他们说要请人来带,我说那么小小的孩子交给外人哪里放心,我就是最会照顾人的,交给我就好了,以前年轻的时候就给人带孩子……”   没一会儿霍峻和周御就推门进来,阿姨乐呵呵地去隔壁客厅看电视。   “怎么样,感觉好些没?”霍峻在方时勉头上摸了一下,转头给他介绍,“周御,我公司的摇钱树,建深集团的叛逆出逃大少爷,这次也幸亏他看见你,不然等我们发现你失踪再去找,估计你都在那泥里生根了。”   方时勉想起那天迟迟不走的跑车,心中疑惑这才解开,怪不得那么快,他在土包上睡觉时,还有一点意识,他就是感觉自己才刚刚睡下去,想着挖不动先歇会儿,结果转头就在医院的手术室里被威胁着签字。   他此刻真是有苦难言,却还是很乖顺地说了声,“谢谢。”   “谢他干什么,他可担不起你这声谢,不过是个冷漠无情的自私鬼。”霍峻忽然俯下/身靠近方时勉,笑嘻嘻地盯着他,“实在要谢就谢哥哥我吧,那天我都快急出毛病了。”   于是方时勉又很老实的向霍峻道谢。   霍峻的笑容稍微含蓄了些,“一家人就不用说谢谢了。”   方时勉:“……”   “正式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时勉,之前投身于消防安保事业,获得过海市最佳好市民,新闻也上过的,时间的时,嘉勉的勉。”   “最佳好市民?”周御蹙眉,慢慢把这个荣誉称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霍峻挑眉,“昂,我颁的,怎么?”   周御翻了个白眼,却也只是懒懒的“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漫不经心道:“那坠子设计的还行。”   方时勉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有点懵。   “就你叫赵家帮你卖的设计稿,他买的。”霍峻好脾气的解释一句,又似笑非笑地朝周御看了一样,意味不明道:“咱们时勉生的好看,果然是人见人爱。”   周御愣了一下,手懒散地插在兜里,没去理会他。   霍峻眼中带了点幸灾乐祸,转头看着方时勉病床旁放的一堆东西,挑起其中的一大包零食,问,“今天还有其他人来过?”   方时勉点头,“龙哥…我同事来看我,是很好的兄弟。”   霍峻点点头,“看来咱们时勉有很多好兄弟。”   “不是,就他一个……”   霍峻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挑眉一笑,“祝泽呢?你不也是叫祝哥吗?”   方时勉听到这个名字目光有一瞬间的黯淡。   “还有霍仲山呢,还有我呢?”霍峻忽然凑近,俊朗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出几分薄凉,漆黑的瞳孔透露着似乎能望穿人心的审视,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期待,语速很慢,“我们兄弟,你难道一个都不喜欢吗?”   空气似乎静止在了这一刹那。   周御看方时勉僵硬的神情,不太耐烦地啧了一声,“霍三,你差不多得了。”   霍峻这才又靠回座椅上,慢慢笑起来,看着方时勉,“这么不禁吓,还能把霍仲山几次三番惹毛,也不怕被他收拾。”   方时勉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却一下子抓住重点,“霍哥生我的气?”   霍峻没急着回答方时勉的问题,只是懒懒地交叠起长腿,不冷不热道:“你叫他霍哥,叫我霍先生?”   男人似笑非笑,眼睛微微眯起,“厚此薄彼,时勉,这有点不太公平吧。”   方时勉大脑这会混乱得很,只记得霍峻喊霍仲山二哥,本来就迟钝,被霍峻一恐吓直接宕机,完全是下意识地叫了声,“弟弟?”   “……”   周御修行多年的演技与克制在这一瞬间破功,他忍俊不禁,不免对方时勉多了几分敬意。   简直出乎意料的招人喜欢。   霍峻的脸色此刻堪称精彩,他忍了又忍,忍到最后竟然也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简直有点不知道该拿这小家伙怎么办才好。   他伸出手,方时勉以为要挨打,立刻朝被子里缩了一下,谁知霍峻只是恶狠狠地轻轻捏了下他的脸,“这会又知道躲了,挨揍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躲?笨!”   方时勉不知道这种问题该怎样回答,索性低着头不说话。   霍峻松开手,低声恐吓,“我看你就是欠教训。”   “你怎么老吓唬他。”周御站在那里,冷眼瞧着霍峻,看起来有点不满。   “哟?”霍峻抬起头,大爷似的打量周御一眼,哼笑,“这就心疼上了?之前看人一瘸一拐走路上的时候怎么不多点耐心?刚才不还高高在上爱答不理吗,演员果然善变。对你顶头上司翻白眼,表情管理学狗肚子里了?”   周御压根懒得搭理他,走到对面的家属陪护病床那里坐下刷手机。   方时勉这时看着霍峻,又问了一次,“霍哥在生我的气吗?”   不知道为什么,方时勉有点在意这个事情,因为那天霍仲山看到自己手机时那种表情,令他很不安,他觉得他或许应该解释一些事情,可他又确实不明白霍仲山生气的点在哪里。   “你那么在意他生没生气干什么?”霍峻懒洋洋地问,眼神却很锋利,像是割人的刀子,“别说他生气不生气,就算他生或者死,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方时勉茫然一瞬,对啊,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霍仲山的情绪,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在他面前表现过脆弱的一面,就觉得自己也该保护他,也该在乎他吗。   不是这样……方时勉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许多画面,关于霍仲山的一幕幕回忆,那次车祸公路上的熊熊火光,到这次他从梦境里睁开眼,霍仲山看他的眼神。   是压抑着,带着庆幸与后怕的神情。   霍仲山或许不希望他死掉,方时勉想。   可是为什么呢?他就像着大千世界里最不起眼的小石子,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也可以消失泯灭在任意角落,不应该有人会觉得,这颗石子是需要一直存在的。   方时勉不觉得自己自卑,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理由,所以他把所有对生活的热情都寄托在下辈子,或者说是那个未知的,死者的世界。   过了很久,方时勉才说:“我不知道。”   他看着霍峻,眼中透着迷茫,有些语无伦次,“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死的,可是没有。我被你们救活了,我很感谢你们,真的……霍哥他,明明说一切都可以交给他,可是他看过遗书就走了,我,我想我可能做错了,因为他在生气,我不知道。”   听到这里霍峻似乎是有话想说,却又没有。   “我不想要他生气,他对我很好很好,我知道,我只想要他好,不想让他难过……”   “我只是觉得自己要死了,想写一点东西来证明,要死了,电视里不都会写遗书吗?”方时勉眼睛很红,像是内核已经损坏的机器人,说话乱七八糟,听得人心痛。   霍峻拿来纸巾给方时勉擦眼泪,声音柔和下来,“好了好了,别哭了,又是寻死又是写遗书的,还把自己搞得那么委屈,以后谁给你苦头吃就过来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好好活着,喜欢你爱你的人多的是,做什么想不开呢,再寻死屁股给打烂信不信?”   方时勉抽噎着,很温顺地把脸抬起来给霍峻擦。   霍峻轻轻隔着薄纸按在方时勉的右眼,半垂着眼眸,低声道:“霍仲山好着呢,没生气,我逗你的,这两天公司事多,他忙完这阵子肯定要过来看你,你作天作地都可以,只要别再寻死觅活,他不会和你真生气的。”   说完,那张纸就从方时勉的眼睛上轻飘飘地离开。   方时勉似懂非懂地点头,嗓音里带着一点哽咽的尾音,“没有生气?”   霍峻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抬手遮住方时勉的眼睛,不轻不重地在他眉骨上按了一下,语气平稳,“嗯,没有生气。”   晚点的时候,周御的助理上门来找他,两人出去待了几分钟,周御已经戴上帽子和口罩,进来就给霍峻说要走了,霍峻什么也没说,起身给客厅里的阿姨打了声招呼,和周御离开了。   后面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姨陪着方时勉,她的话很多,做事情很急,却是最认真仔细。   她很像方时勉在梦里幻想出来母亲形象,会在方时勉伤口痛得睡不好觉时,一遍又一遍去询问医护人员,这是不是正常现象,能不能让他少痛一点。   会在方时勉偷吃零食的时候把零食悄悄藏起来,告诉他垃圾食品吃了要生病。会在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给方时勉按摩,给他讲很多故事,不是童话,是她自己的故事,还有她听别人讲的故事。   二月中旬的海市虽然温度还是比较低,但一连几天都在出太阳,早晨阿姨会把窗帘拉开,让清晨柔软的阳光落到方时勉的被子上。   “你这孩子能吃是能吃,就是不长肉,怎么看着还在掉秤啊。”阿姨喂完方时勉就开始发愁,眉毛紧紧皱起来,左思右想,看着人都有点老了。   方时勉这些天已经可以试着下床,只是阿姨一般不同意,他今天不用输液,听了阿姨的话就把手放在被子上摸来摸去,停在肚子那块位置,很认真地与阿姨探讨:“可能是伤口要吸收我的营养,所以就会让我吃很多,但其实我也不是很能吃。”   “诶哟,能吃是好事呢,干什么不好意思。”阿姨笑起来,忧愁也不见了。   方时勉这下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装作很忙地样子去锻炼自己双腿,躺了这些天腿上都没力,只是刚把腿弯起来,还没来得及给阿姨说话,就听见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阿姨看见来人,喊了声“霍先生”出去了。   方时勉被弯起来的腿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想放下去又不知道扯到哪里,痛得他闷哼一声,只能把脑袋探出去看。   霍仲山和明柯交代完事情,转头就看到有些家伙从高高拱起的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漂亮水灵的大眼睛,干净澄清,像一层薄薄的清泉,完全掩饰不住心里的想法。   方时勉没想到霍仲山会过来,他有点怀疑霍峻那天的话,却又忍不住小小的开心,“霍哥。”   “嗯,”霍仲山应了一声,走过来把鼓起的被子掀开一角,嘴角微微扬起,看向满脸尴尬的少年,问,“放不回去了?”   方时勉看他笑,也莫名跟着笑了一下。   霍仲山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冷肃的面容也显出几分柔情,“问你话呢,傻笑什么。”   “能放回去。”方时勉有点害臊。   “嗯?”霍仲山没说话,只带着微微地笑意注视着他。   方时勉被看得心虚,老实交代,“放回去有点痛。”   霍仲山十分欣慰,觉得方时勉的状态比之前竟然好了许多,于是问,“那该说什么?”   方时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手在被单上摸来摸去,低声道:“霍哥,帮帮我吧。”   “好孩子。”   霍仲山把被子向上掀开,只露出一双弯曲的腿来,宽大的病服裤子被被子全部蹭到大腿上堆叠着,那双细长白皙的腿晃得人移不开眼。   修长宽厚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捏住那只漂亮的脚踝,手指上的薄茧有意无意的从嫩滑的肌肤上滑过,引起小腿上的肌肉紧绷起来。   “放松。”男人的嗓音低沉浑厚。   方时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就赶紧听话的放松身体,还认真地告诉霍仲山,“我已经放松了。”   两只腿都被很轻柔的放下来,被子也重新被盖上,方时勉看着霍仲山,直接问,“那天,你是不是生气了霍哥。”   再不问,他担心霍仲山又忽然一言不发的走掉,然后消失很久,让他一直都为这件事悬着心。   “是生气。”霍仲山坐下来,看着方时勉,平静道:“气你不爱惜你自己,很不听话。”   方时勉心想果然,他蔫头搭尾地靠坐在病床上,像是一下子就没什么精神了,看着可怜兮兮的,亮汪汪的眼睛观察着霍仲山的神情,很低落地慢慢说,“我会听话,你不要生气。”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要软下心肠,霍仲山极轻地叹了口气,“不需要你很听话,但以后不要伤害自己可以做到吗?”   其实霍仲山这些天并没有生方时勉的气,他只是开始重新衡量自己应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方时勉,他需要冷静下来思考,自己能够给方时勉带来什么,又会让他失去什么,有些事情应不应该做,有没有必要做。   他需要想清楚,才能避免给脆弱的方时勉带去伤害。   方时勉本身也是怕痛的人,他知道霍仲山想听什么,于是说:“我不会再去自杀。”   那天他会直接上山等死,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了那么剧烈的疼痛,是最逼近死亡的时候,干脆就去死了算了,不然这次花钱治好了,下次要死的时候还要再痛一次,很不划算。   只是他千算万算,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救,还是霍仲山他们。   还不如早早去医院看看,白白痛那么一遭。   “出院之后直接住云锦,有意见吗?”霍仲山很平静地问。   霍仲山说这话的时候是纯粹的征询方时勉的意见,并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但他在没什么表情时说出这类话时,本身就蕴含着极大压迫气息。   方时勉自然乖乖摇头说没意见。   脑袋上被人用力的揉了一下,男人西装外套上的那种很淡的烟草气息在鼻尖萦绕,片刻后那只大手就离开了,方时勉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好像依旧能从病房的消毒水味里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   霍仲山叫来了方时勉的主治医师去外面的小客厅了解情况,双方交谈了十来分钟,医生还与云锦的餐食营养师做了一次简单的线上沟通,交代的差不多,医生才带着两名助手出了病房。   之后霍仲山也一直在客厅进行线上会议,明柯轻手轻脚地进出了几次,都在在交接资料。   客厅的门并没有关严实。   方时勉听见霍仲山沉稳训人的声音,只是简单几句话,听得人胆颤心惊,即使没发火也很有威慑力。   方时勉默默收回露在外面的脚丫子,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心想霍仲山应该是没生自己气的,不然他应该没有现在这么好过。   空气里又只剩下单调的消毒水味,哦不,还有阿姨亲自洗过,洗的很香的病号服,是清新的皂香,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变成很绵软的香气。   没想到一不留神竟然就睡过去。   再睁眼醒来,是阿姨在饭盒里搅弄炖的软烂的排骨,病房里飘荡着浓郁的肉香,方时勉揉了下眼睛,睡眼惺忪地问阿姨,“霍哥已经走了吗?”   “走了,刚走呢。”阿姨又把另外的餐盒打开,“霍总开完会过来看你,看了好久,也不说话,可能是看你睡得太香了,就先走了,还嘱咐我监督你好好吃饭呢。我就说啊,勉勉乖得很,哪里还用监督,一到饭点就听话得很,吃饭是最不操心的……”   方时勉听到后面有点局促,很小声地嘀咕,“阿姨,其实有时候不用说得那么详细。”   阿姨把桌子端上来,夹了块剔了骨的排骨,“快,鲜得很。”   方时勉张嘴吃掉,刚想说话下一口又来了,过了会就把脑袋里东西抛得一干二净,完全沉寂在美食诱惑中。   “阿姨,排骨蘸点小米辣的料碟肯定更好吃。”   “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吃辣,重油重盐都不行。”   “蒜香排骨不辣。”   “那个是油炸的。”   “哦,酸汤肥牛不是油炸。”   “那也不行,等你完全好了才能吃。”   “好吧……” 第40章   二月末方时勉快要出院的时候, 赵老师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看方时勉。   方时勉和赵顺虽然都在安和住院,但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 隔了好几个小时车程。   赵老师沧桑了许多,表情和状态都很不好,握着方时勉的手,好半天都说不出什么话。   一问才知道,赵顺还是没醒来, 大脑损伤, 很大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赵爷爷和赵奶奶这些天都住在医院守着赵顺,两位老人精神状况也越来越不好了,所以赵老师得知方时勉也受伤住院时压根不敢和两位老人说, 生怕他们再受刺激。   赵佑临近高考,只从医院那次之后, 和任何人都切断了联系,周天休息也不回家, 家里人了解他的消息都要从班主任那里打听。   师母目前也完全没办法正常工作上班, 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下意识地要去找赵顺。   经常愣愣站在赵顺出事的桥边看, 好几次被警察带回来,现在只能关在家里,还不能提起赵顺昏迷不醒的事情, 一提起就会情绪激动,哭得昏死过去。   原本看似完整和美的一个家瞬间就分崩离析。   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有错, 每个人都在承受苦楚,背后都是吞咽不下伤痛。   *   三月初,方时勉在医护人员的一系列周密严格的检查之后, 顺利得到出院批准。   当他站在住院部楼栋外面呼吸到第一口完全不掺杂消毒水味的空气时,宛如新生,好像阳光都更加温暖,鸟类鸣叫也显得婉转动听。   霍仲山正严肃认真地在和他的主治医生说话,旁边还站了两个人,一个明柯,另一个方时勉没见过。   那是个长的特别好看的男人,像是混血很好看,鼻梁很高,眉眼深邃,会时不时与医生交流两句,还会在察觉到方时勉的目光后对他回以微笑。   方时勉有种很奇怪的错觉。   好像这次自杀之后,世界忽然就对他变得很友好。   医生每次查房都会夸他恢复的很快,说他做得很好。   阿姨会给他讲故事,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霍峻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总是给方时勉带他喜欢吃的零食,也不会吝啬夸奖。   霍仲山更是,温柔细致,即使很忙,来医院的时间大部分都是方时勉已经入睡的夜晚。   这不像是现实世界,倒像是一场幻想出来的美梦。   身边的人都变成很柔软的,毛茸茸的,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上去,不用担心被刺痛,不会受伤。   会不会……他其实已经死了,爷爷奶奶看他受苦,所以给他打造了这个温暖的梦境,让他不要带着难过和孤独离开人间。   “你好。”   很温润的男声将方时勉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   方时勉抬头看去,是刚才站在霍仲山旁边的那个人,他沐浴着阳光,笑意盈盈,“我叫秦柳,可以认识你吗?”   说完,他就很认真地朝方时勉伸出手。   “你好你好,我叫方时勉。”方时勉很少遇到这样郑重和他社交的人,赶紧伸手握了上去。   “你长得真好看。”秦柳由衷夸赞,“我们坐一辆车回云锦怎样?”   方时勉有点紧张,他下意识地朝霍仲山看去,却正好对上男人的视线。   秦柳见了一笑,直接对霍仲山说:“霍总,我可以和时勉一辆车回云锦吗?”   霍仲山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稍微点了点头,就转过头继续听医生说话。   方时勉却一下子懵了,像是被主人弄丢的小狗,茫然无措地看着霍仲山冷峻的侧颜,很小声地说:“不。”   可是他又说不清必须要和霍仲山一辆车的理由,他只是现在才突然察觉到霍仲山对他的态度隐隐发生了某种变化。   方时勉像是即将沉溺时被人稳稳抱在怀里,认真呵护之后,在他愿意伸手回抱时发现,那个怀抱突然变得很滑,依旧是温暖的,可是随时都会消失。   就在方时勉垂着头不吭声时,霍仲山低沉的嗓音忽然在头顶响起,“这次就算了,下次吧。”   方时勉抬头,刚好看见秦柳富有深意的笑容,然后摊开手做出十分遗憾的表情,“好吧,那就等回云锦之后再慢慢聊吧。”   “走吧。”霍仲山很自然地握住方时勉手腕,“慢点,不要着急。”   方时勉担心霍仲山觉得他麻烦,嘴上还是憋不住说:“我想和你坐一个车。”   霍仲山看了他一眼,眉目间多了些柔软,像是很没有办法地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黑色劳斯莱斯停在住院部侧门,霍仲山亲自给方时勉打开车门,手掌护在少年头上,非常耐心绅士。   背对着男人上车的时候,方时勉能感觉被靠近,被沉默地凝视,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霍仲山的温度以及他身上的熏香。   那视线带着灼热的温度,他以为霍仲山会从后面抱住他,但是没有,他退了回去,不声不响地注视着方时勉慢慢调整好姿势坐好,然后利落地关上门。   “砰。”   方时勉坐在宽敞的位置上,听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稳,有些稚嫩的情感还未破土就遭遇干涸迅速沉寂下去。   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太复杂,方时勉绝大部分时候都处于一种茫然状态,他不懂得,也不明白。   凭着小兽般的直觉生存在光怪陆离的法则里,懵懵懂懂给自己弄了一身伤痕,却也因为迟钝被套上一层保护罩,让他得以继续生存。   回到云锦,方时勉住到了上次那个套房,保镖三餐都会送上门,他只需要乖乖吃药,听话养伤。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存在,方时勉虽然行动还不是很方便,但也具备了基本的自理能力,只有他一个人的空间,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原本出租屋里的东西也原封不动的收拾了过来。   这两天方时勉偶尔和徐龙聊天,赵佑还有几个月高考,手机估计是上交了,没发过消息。   霍崇肖倒是时不时会发消息,但是可能他也不知道聊什么,发的消息都是什么早安晚安一类,很没营养,方时勉觉得有点像两个机器人在对话。   其中消息发的最多的其实是祝泽,他每天都发,反复问方时勉在哪里,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徐龙说祝泽甚至去监控室找过他。   祝泽发消息说方国鸿被学校劝退了,离职那天腿还摔断了,他直言是霍仲山派人去做的,叫方时勉离霍家人远些。   方时勉没有回过祝泽的信息,只是拉黑拒接了祝泽的所有来电。   第三天早上方时勉想要出门,但是被一楼大门口的保镖拒绝,原因是医生说他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他只好回到那间卧室,卧室连接着一个大阳台,面对着楼栋背后的独立小花园。   这个阳台的独立性很强,不会出现隔壁房间能看到他在做什么的情况。   方时勉轻车熟路的爬上护栏,双手撑在两侧,安静坐在上面。   听风吹过树林,看阳光落在土地里,飘在树叶上。   少年身形单薄,白皙修长的双腿轻轻晃动,望向远处的面容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眉眼平和,是一种非常温和的淡漠感,与世无争,无欲无求,风撩起他的衣角,光斑落到他身上,像是下一秒就会消散。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沉稳平和的脚步声。   方时勉转头看,看到霍仲山停在卧室与阳台的交界处,一张脸沉默在背光的阴影里,收敛着气息,光线模糊,看不清男人的面部表情。   “下来。”   声音很沉,是不带任何商量的语气。   方时勉微微发怔,转过头去闷了几秒,不太愿意,却还是慢慢从护栏上跳下来,平稳落到阳台上。   霍仲山这时才走上前靠近他,阴影里的那张脸被阳台的光线照射,表情很淡,眉眼间带着冷凛与肃然。   “这很危险,时勉。”   这句话霍仲山说得很慢,他上前,握住方时勉的手臂,半强硬地将他带回卧室。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霍仲山坐到床边,将方时勉拉到他身前,微微抬眸,凝视着有些迟钝的少年,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应该对生命有所敬畏,对吗?”   方时勉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危险,他慢慢摇头,目光有些警惕。   男人身形高大,即使是坐着,气魄也丝毫不落下风,方时勉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霍仲山却在这时松开对他的禁锢,冷静地开口:“我可以管你吗?”   明明是个问句,却让人颇感压力。   “如果你拒绝,我会离开,并且不再干涉你的任何行为。”   方时勉眼眶不自主的微微泛红,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狠狠瞪了霍仲山一眼,转头就要走,却一把被拉回去。   男人眉目低沉,“回答问题。”   少年低下头,两滴泪水挂在眼角摇摇欲坠,喉咙无论如何的也发不出声音。   片刻后,霍仲山伸手把人抱在怀里,他感觉到少年急促的呼吸与肩膀上的一小块湿润。   他确实心软了。   方时勉觉得霍仲山无理取闹,刚平复好情绪想起身就被男人不轻不重的按住脊背,他起不来,不得不双手环抱住霍仲山保持平衡。   问题还没问出口,清脆的砰砰声响起,臀上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泪水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方时勉懵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好痛,你干什么!”   男人的禁锢纹丝不动,只是问,“下次还去爬护栏吗?”   方时勉哽了一下,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警告,“想清楚再说话。”   这句话如同清醒药剂,把方时勉已经逐渐模糊迟钝的感官唤醒一部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方时勉最清楚怎样让自己少挨打了。   “我不去爬了,我没有想怎么样……那上面很宽,我看过的,不会掉下去。”方时勉慢慢说:“不爬栏杆了,真的。”   霍仲山松开方时勉,凝神看他几秒,命令道:“浴室里有把浴刷,拿过来。”   这时候拿这种工具,其目的不言而喻。   方时勉本能察觉到危险,他哽咽着擦掉眼泪,一边往后退一边摇头,“不,不要,我不去。”   霍仲山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一半,方时勉就跑过来,跑到他面前拦住路,从正面抱住他,神色慌张,“霍哥,我知道错了,我不做危险的事情,不要……不要这样,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良久,方时勉只听到一声很低很轻的叹息,男人重新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等他平静下来。   “没有想用那个罚你。”男人的语气里装满了无可奈何。   方时勉不信,因为刚才霍仲山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只是他确实误会了,因为霍仲山真的没打算用那个揍他。   巴掌拍两下长长记性,叫他那浴刷是想往自己手臂上抽几下,让小东西看看威力,震慑住方时勉,但没想到光是听到就把孩子吓成这样。   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方时勉太脆弱了。   霍仲山其实下手揍的那几下也完全没用力,怀里的人抖成那样,再是强大冷硬的心脏也无法忍受。   原本是下不了手的,但方时勉身体已经有了自毁倾向,不断脱离安全区域就成为了刺激大脑的手段,甚至连他自己本人都没有察觉那是危险的,是不应该做的。   最棘手的是,方时勉有些排斥心理医生,不是讳疾忌医,而是这孩子压根不觉得自己心理出现问题了,住院期间霍仲山安排的两个医生都没取得什么效果。   那就他来当坏人,用恐惧来唤醒他对死亡的界限。   可是不忍心。   太宝贵的东西是不容有一丁点闪失的。   霍仲山问:“真的不敢了?”   方时勉心头一紧,哭得可怜,“我保证,我以后会注意,真的。”   “再爬栏杆怎么办?”   再爬……就再保证?   不过方时勉不敢说,他擦着泪,“真的不会了……”   “好了,不哭了。”   霍仲山轻轻叹气,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手足无措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复杂情绪,他抱着方时勉,“是我不好,不要伤心……我太担心了,时勉。”   方时勉这会儿其实已经从恐惧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了,他把眼泪擦在霍仲山价格昂贵的高定西装上,抬起眼睛观察了几秒才顺着男人的话问,“担心什么?”   “担心你的安危,担心……”霍仲山话没说完,像是想起什么,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痛楚与后怕。   方时勉默然,心中像是被什么触动,推开霍仲山,自己站到一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以后会小心,不,不用担心我。”   霍仲山看着他,“还痛吗?”   就几下巴掌哪里会痛到哪里去,方时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摇摇头,表情有点尴尬。   霍仲山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神情柔和许多,也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方时勉的房间门在非用餐时间被敲响,他以为是霍仲山,结果开门去看,居然是秦柳。   方时勉有点没反应过来。   “很惊讶吗?我以为你知道呢。”秦柳把手里的拼图放到客厅的地毯上,他伸手朝隔壁指了一下,“我住你旁边哦。”   方时勉才知道自己居然一直还有个邻居。   秦柳似乎非常自来熟,他盘起腿直接坐到那地毯上,把那盒拼图摆出来,对着方时勉笑了一下,发出邀请,“可以帮我一起拼吗?我弟弟买的,可他只喜欢成品,我一个人拼起来太无聊了。”   方时勉虽然有一点紧张,但还是坐到秦柳对面,看他撕开拼图盒子外层的塑料封装,然后把里面的拼图一股脑的倒出来,拿出图纸递给方时勉,凑到他身边问,“你觉得这个难不难?”   这图案对方时勉来说确实不算复杂,或者说,任何图案类的东西,对于方时勉来说都是特殊有趣味性的,大脑并不会生成复杂或者不复杂的选项。   “应该可以。”方时勉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谨慎的回答。   秦柳表现得非常愉悦,带着方时勉拼了几块边角之后就开始坐在一旁刷手机。   方时勉则表现得很投入,因为这种益智类玩具他大概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玩过,那种完全不会留下记忆年龄。   很多觉得很困难,过不下去的时间里,他自己擦掉眼泪,会盯着客厅置物架上那些积木拼图,试图想起一点温馨的幼年记忆来支撑自己度过痛苦。   一天时间,除了吃饭上厕所,方时勉都在忙活拼图,最开始他很慢,因为犹豫。   拼图有许多干扰项,在没有线条的地方,就需要看颜色,一些大块面相近的颜色非常难以区分,像是天空,云朵,草地。   寻常人可能会把颜色差不多的先拼,边拼边试错,但方时勉不敢,他在那些犹豫的地方,来来回回的反复纠结,无论如何也不敢先拼上去试,只是在边上比划。   忽然一只手把方时勉紧紧握住的几块天蓝色拼图抽走,随手拿出一块摁上去。   颜色对不上,是错的,那块颜色要深一点,没有过渡,很生硬,是错的。   方时勉觉得自己胸口开始发闷,呼吸也很不顺畅。   可是秦柳却一直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方时勉忍不住抬头看他。   秦柳懒洋洋地卧在毯子上,手里把玩着那几块拼图,盯着方时勉的反应,慢慢笑起来,“拼错了吗?”   方时勉被秦柳轻松愉悦的态度软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一点。   秦柳似乎懒得动弹,于是看着方时勉,“你可以帮我摘下来吗?”   方时勉立刻就把那块错位的拼图拿下来,乖乖递给秦柳。   “把这个拼上去试试。”秦柳随便丢出手里另一块蓝色拼图。   一块小小的蓝色拼图烫得方时勉几乎握不住,他想拿给秦柳自己拼,但秦柳完全不理他,只是头也不抬地盯着那块空缺。   方时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按上去。   又错了。   方时勉身体变得僵硬,他攥紧拳头,又松开,立刻就要去把那块位置错误的拼图扣走,可是手忽然被秦柳按住。   他犯错了,但没有修正。   “是错的。”方时勉双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秦柳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温和地看着方时勉,语气非常冷静,“我知道,是错的。”   “要拿掉,是错的。”方时勉开始无意识重复,“放错了,不对。”   秦柳轻轻捏着方时勉的手,有规律地按揉,看向他的目光柔和又坚定。   一些混沌的理智从外界带来的触感被拉扯回现实世界。   “拼图放错了不正常吗?”秦柳很轻松地笑起来,缓慢松开方时勉的手,“就像你说的,放错了,拿掉就可以。”   方时勉没有了阻碍,很顺利摘掉那块错误的拼图,他拿在手里,愣愣地看着秦柳。   秦柳把手摊开,“这里一共有七块差不多的拼图,我们已经成功排除掉两块,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近了。”他看着方时勉,“错误是可以更正的,错误只是过程,不是结果。”   “时勉,你可以帮我找找正确答案吗?”   方时勉接过那五块拼图,低着头看了很久,终于拿起其中一块,慢慢放上去。   又错了。   方时勉心里一紧,手还没伸出去,就听见秦柳很愉快地说:“宝贝真厉害,又成功排除一个错误选项,奖励你晚上陪我一起看电影。”   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松缓下来,方时勉懵懂地抬起头,“奖励?”   做错了还有奖励吗。   “对啊,”秦柳笑意盈盈,“再排除一个错误选项还有其他奖励。”   方时勉放慢速度扣掉那个拼图放在身边,认真从手里又选了一个放上去。   这次对了。   漂亮的蓝色天空面积扩大了一点。   方时勉抬头去看秦柳,只见他笑着从地毯上坐起来,伸手把方时勉揽到怀里狠狠抱了一下,“真聪明啊,那么快就找到正确答案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开始在慢慢发生改变,只是方时勉还来不及细想就看到秦柳站起来,拿着手机伸了个懒腰,“继续拼着不许偷懒,我去那边影音室看看晚上有没有人预约使用。”   “这里可以就可以看电影吗?”方时勉问。   秦柳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何止,这栋楼什么都不缺。”   当最后一块拼图被方时勉以非常神圣严肃的神情放下去时,房间门再次被敲响。   方时勉小跑过去开门,秦柳手里提着零食饮料,“走吧,看电影。”   二层的走廊还是很黑,只有方时勉和秦柳的房间没有关门,所以透出灯光,他抱着两瓶大饮料问,“霍哥也住这里吗?”   霍仲山从送他到云锦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方时勉问过一次送餐的保镖,那人告诉他霍仲山的行程是保密的,他们只听从安排,不能探听雇主任何信息。   方时勉有时候会点出手机上霍仲山的微信页面发愣,想发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霍仲山住处很多,应该不经常来这边。”   秦柳带着方时勉绕开楼层中间的屏风,和值守的保镖打过招呼之后就往另一边走,“而且他也不住二层,云锦一二层都是给客人使用的,他住顶楼上呢,一般是见不到这尊神的。”   方时勉低低地“哦”了一声,眼睛又开始盯着走廊的地毯看。   这一边是上次来送U盘的时候到过的地方,这边的地毯应该都是有图案的,屏风后面的休息住宿区域就是纯色地毯,没有花纹。   可惜还是很黑,走廊上光线微弱的壁灯根本照不清晰,反而让那些线条模糊朦胧,更加激起方时勉的探索欲/望。   影音室的门被打开,里面的灯自动亮起来。   翠绿色的藤蔓紧紧缠绕在破碎的山羊头骨上,淡黄色的花朵图案在羊骨漆黑的眼眶里盛放,妖冶美丽。   噬秽。   是那个小国子民在家里有孩子降生时在家中悬挂的,守岁驱邪,他们信奉神灵,也信奉自然的力量,他们希望生命轮回可以得到大自然的祝福,吞噬掉前世的肮脏,迎接彻底的新生。   “快进来,傻站着干什么。”   影音室很大,里面是一个巨大的下沉空间,屏幕与天花融为一体仿佛没有边界,竟比外面的电影院还气派。   秦柳坐在暗处的控制台上选片子,他看着方时勉,“快来看看,想看什么类型的,有没有感兴趣的?”   方时勉有点紧张,“我来选吗?”   秦柳笑,昏暗灯光下男人的面容显出某种带有暗示的蛊惑性,“都说了是奖励,当然是由你选择。”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缓慢踱步到方时勉背后,将他推到控制台前,低声笑,“只要是上传到网络上的影片这里都有,无论什么类型。”   温热的气息忽然靠近耳边,带着浓浓的笑意,语速极慢,“任君挑选。”   几分钟后。   方时勉选好自己想看的影片,秦柳已经在宽大的座椅上半躺着喝饮料了。   当哥斯拉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方时勉感觉周边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了几度。   他其实看见这个大屏幕时脑袋里就已经开始幻想出哥斯拉和金刚激烈的打斗场景了。   这部电影放映时他在读高中,身边的同学们那段时间总是讨论这个,也会拿这个电影里面的事情来开玩笑,方时勉没看过,却也悄悄通过同学们的只言片语有过幻想。   很厉害的怪兽,被保护的,拯救世界的孩子。   方时勉喝着饮料,看得十分认真忘我,看到精彩剧情时还会立刻从松软的座位里坐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激动。   一旁的男人则是用大部分时间,隐匿在黑暗之中安静注视着眼睛亮晶晶的漂亮少年。   影片结束。   方时勉意犹未尽,跟着秦柳往外走时还有点恋恋不舍,他问,“秦柳,你弟弟还有其他拼图要拼吗?”   秦柳转头看了方时勉一眼,“没大没小,叫秦哥。”   方时勉:“秦哥,明天还拼拼图吗?”   “不拼。”   “哦,好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方时勉梦里也和金刚成为朋友,并且和他一起找了一晚上哥斯拉的踪迹。   早上方时勉吃完早餐就去洗澡,从浴室出来时看见秦柳又坐在地毯上玩手机,方时勉意识到什么,立刻去换好衣服出来,满眼期待地喊了声“秦哥”。   秦柳看他滴水的脑袋,手微微动了下,却还是只抬了抬下巴,“吹干头发再出来。”   方时勉二话不说就回卧室吹头。   很老实,非常听话。   秦柳很满意。   等方时勉重新坐回地毯上时,面前多一盒特殊积木模型,没有任何商标,很精致,看起来像是私人订制版。   “今天拼我的。”秦柳对方时勉微微一笑,把零件全倒出来,拿出最底层一本厚厚的图纸,翻给方时勉看,“这堆零件每一个都刻有数字编号,你要根据图纸上指定的编号零件,拼到指定部位上,可以做到吗?”   方时勉觉得有点麻烦,但还是点点头。   秦柳和昨天一样,带着方时勉拼了几个基础零件就在旁边干自己的事了。   方时勉在秦柳的注意力从模型上离开后其实就已经有点陷入焦虑,他看着那些毫无规律的数字,反复核对反复寻找。   他嘴里不停的重复下一个零件的数字,却又会在找寻几秒之后不相信自己嘴里说得那串数字,又去翻看,机械地重复这种无用的过程。   当方时勉再次回头看说明书时,秦柳忽然把书抽走,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是对的,你的数字没有错。”   方时勉却垂下头,“我记不清了,忘记了。”   正当秦柳还打算继续说什么,没闭合的房间门被黑衣保镖推开,霍仲山身着正装走进来,看了一眼地毯上的方时勉,很顺手地在他头上摸了一下,“玩积木?”   方时勉看着几天未见的霍仲山,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微妙的情绪,却又迅速消散,他小声说:“我拼不好……”   秦柳手里拿着两块积木把玩,他微微挑眉看向已经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满脸兴致盎然的玩味。   霍仲山看向秦柳的视线则是带有警告意味,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沙发上的木质扶手,慵懒地靠坐在上面,云淡风轻道:“我过来坐会儿,你们玩,不用管我。”   秦柳莞尔一笑,看向方时勉,语气愈发温柔,“他说不管他。你继续拼,我帮你看着,如果错了我就告诉你,拼错了都算在我头上。”   方时勉的目光在积木和霍仲山之间反复游移,最后被秦柳很不客气地揪了下耳朵,“拼完好看电影,不要管其他无关的人。”   大脑捕捉到某个关键词,方时勉的视线最后成功定格在手里的积木上,他被秦柳只允许看一次编号,所以注意力高度集中,生怕记岔了。   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说错了编号秦柳也会提醒他,所以找零件的时候就没有那么不安和焦虑。   只要秦柳没说话,他就是对的。   他是对的。   其实细心观察的话,方时勉对数字是敏感的,四位数到七位数之间的无规律数字,一整个上午,那么多积木,方时勉一个都没有出错。   中午送餐食是厨师亲自过来送的,客厅旁的餐桌上摆的非常丰盛,照顾到了每个人的口味,不过因为方时勉的营养需求,他的那份是用醒目的蓝色餐盘单独放置的。   厨师和保镖出去之后,霍仲山简单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几分文件和纸质资料,不紧不慢地走向地毯旁边。   秦柳也稍微规整了下散落的到处都是的积木零件,刚起身想把方时勉拉起来,就被霍仲山抢了先。   方时勉被提起来的时候大脑还沉浸在积木的数字里,知道坐上餐桌,他才回过神来,对面坐着霍仲山,旁边是秦柳。   方时勉端起自己的专属蓝色盘子就想跑,霍仲山眼皮都没抬,声音十分平静。   “去哪?”   方时勉正襟危坐,表情有点不安,“霍哥,我可以去茶几上吃吗?”   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很不礼貌的要求,但方时勉在正式的餐桌上无法正常进食。   不是因为霍仲山和秦柳之间的奇怪氛围,而是他对家庭环境里的餐桌、书房这些地方产生过巨大的阴影,因为这些地方往往就是他痛苦和磨难的开始……   他不想对他人倾述自己的痛苦和惨烈,更不想成为人群里格格不入的异类,他极力隐藏那些心理上的伤口,不想看到他人同情悲悯的目光。   在他人生的前十八年,他实在看得够多。   方时勉看起来很紧张,无意识地咬着嘴唇。   不太对,这不像是小孩子耍脾气任性。   霍仲山意识到什么,视线迅速与秦柳相对,秦柳皱着眉,微不可见地朝霍仲山点了下头。   “去吧,认真吃。”霍仲山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柔和许多。   方时勉如蒙大赦,端着碗去茶几边盘腿坐着,没有开电视或者玩手机,确实在很认真地吃饭。   秦柳和霍仲山几乎是同步放下手中的餐具,秦柳轻声道:“特定环境引发的严重心理阴影,与这个场景内发生的创伤事件、长期压力、负面记忆有关。”   “可以使用渐进暴//露疗法,或是行为认知疗法,但是针对他目前的心理状况,我不建议现在就采取措施。”   霍仲山看见方时勉吃饱了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往这边走,平静道:“按你的节奏来。”   两位达成共识。   方时勉放下盘子,刚想回去继续拼积木,却一眼看见餐桌上两个大男人几乎没动的食物,疑惑地慢慢坐回去,“你们为什么不认真吃饭?”   霍仲山和秦柳表情顿时僵住,无言对视一眼之后,各自沉默地拿起餐具开始进食。   果然刚才没认真吃。   还教训他呢。   不省心。   方时勉莫名察觉自己身负重任,慢慢挺直腰板。   连带着这餐桌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了。 第41章   方时勉恪尽职守地盯着两个身形高大的成熟男人吃完饭, 这才满意地坐回毯子上,默默欣赏自己用了一整个上午才拼完三分之一的小模型。   漂亮精致,方时勉小心把玩, 虽然还是半成品但也颇有成就感。   直到秦柳在自己面前坐定,方时勉才继续开始漫长的寻找和搭建的过程。   其间秦柳对方时勉一直都在反复告诉他。   “你是对的。”   “没有问题。”   “很准确。”   “拼的很好。”   心中的紧张逐渐被抚平,就算是出现失误也没有再出现强烈的负罪感和恐惧感。   午餐之后没多久,霍仲山就离开了。   下午的模型进度要快很多,方时勉越来越熟练, 直到拼完最后一个玻璃罩, 他把一架银灰色战斗机模型放到地毯正中间,正打算抬头邀功,就发现地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只有他一个人。   秦柳此时正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翘着腿看肥皂剧。   方时勉怔愣片刻, 意识到自己在没有人为他纠错的情况下拼完了最后的模型。   地毯上没有多出什么零件,模型也没有什么缺失。   他根据数字编号拼完了一个小飞机。   方时勉跪坐起来, 拿起飞机模型,走到秦柳面前, 放在茶几上, 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拼好了。”方时勉带着某种暗示的目光看着秦柳。   秦柳慢悠悠地坐起来, 拿着那只飞机模型把玩了一会儿,笑道:“今天的奖励给你两个选择。”   方时勉睁大眼睛。   “第一个选择就是和昨天一样去看电影,第二个选择嘛, ”秦柳摇晃了下手里格外精致的模型,“这个送你。”   方时勉犹豫起来,他呆愣愣地盯着那个模型, “你不,不要它了吗?”   秦柳笑笑,语气很随便, “这是买东西送的,我对这些又不感兴趣,不然为什么要拿过来叫你拼呢。”   闻言方时勉赶紧对秦柳伸出两个手指头,表示自己选二,他真心实意,“我一定好好爱惜它。”   秦柳毫不意外,笑起来。   倒不是他小气不让方时勉看电影,只是有些人不乐意了而已。   之后时间里,方时勉虽然没被允许出门,但都和秦柳一起玩各种游戏,期间霍峻也来过几次,不过他好像和秦柳不太对付,不想让方时勉和秦柳待在一起,老是打断他们的游戏,后来秦柳不耐烦,单独和他谈了一次,霍峻就不怎么找事了。   秦柳的游戏慢慢变得有竞争性,到后面方时勉甚至可以和秦柳比赛扫雷或是数独,而且基本上都是他赢。   他本身就对数字敏感。   只是因为小时候数学试卷上的疏忽漏看,被父母反复因为那几道错题责打训斥,逼迫他反省,在他极度恐慌时不断否定,导致方时勉的数学成绩一直都只能算勉强,因为他很慢,要重复算很久,确认准确无误才敢开始下一道题。   周末,方时勉一觉睡醒发现秦柳不在,于是去隔壁敲门,没有得到回应的方时勉很不习惯,就像是这段时间的生活规律忽然被打破,让他有点困惑。   不喜欢突然消失。   方时勉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秦柳的联系方式,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客厅里的数独本拿出来写。   下午四点过的时候,方时勉听到窗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他往下看,正好看到明柯一个人站在车旁,似乎在等待什么。   明柯肯定知道秦柳的联系方式!   方时勉急匆匆地坐电梯下楼,目标明确地小跑到明柯面前,在明柯不可思议地目光中,朗声问,“柯先生,你有没有秦柳的联系方式?”   看明柯表情怪异还不说话,他赶紧道:“就是住我旁边的客人,也是个男生,比我大……”   “方先生。”明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勉强保持微笑,看向方时勉身后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艰难开口,“要不然,您问问霍总试试呢?”   方时勉转头,对上霍仲山黑沉沉的目光。   “霍,霍哥。”方时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妙的危险气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虚,他还是很明智的没有把某些问题问出口。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霍仲山漆黑的眼眸里酝酿着风暴,片刻后他对明柯道:“今晚他和我一起,带他去换身衣服。”   明柯点头,路过时很轻地拉了一下还在状况之外的方时勉,低声道:“方先生,跟我走吧。”   直至方时勉换好衣服坐上霍仲山的车,他大脑里的疑问已经多到要装不下了。   “霍哥,二楼里有个房间里的衣服我居然都能穿。”方时勉觉得神奇,那尺寸都不能说是简单的能穿,完全是量身定制,连内衬的收腰都恰到好处。   霍仲山没说话,慢条斯理地翻看着iPad上的特助整理好发过来的最新经济政策调整重点。   方时勉凑过去瞧他,很慢很谨慎地在男人垂落的西服袖口摸了一下,试图引起注意,“霍哥,云锦的保镖大哥不让我出去,说你没同意……”   男人靠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将文件翻到下一页,“伤都没好全,你想去哪?”   见霍仲山终于开口说话,方时勉立刻精神起来,“我好全了,前几天医生都来检查过了,他说会把结果告诉你。”   但之后方时勉等了好几天,保镖还是说没有得到允许。   “为什么要出去?”霍仲山定定地看他几秒,淡淡道:“和秦柳玩的不开心吗?”   方时勉把头垂下去,没有正面回答,声音有点闷,“我上班时候在小区里喂的那只猫崽,它不会打架,我想去看看它好不好……”   霍仲山未置可否,只安静地看他,目光很淡威慑力却很强。   “我想找工作。”方时勉说出实话,他已经没有什么存款了,而且,“赵老师说顺哥还没醒,我想去看看他。”   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方时勉隐约意识到自己对霍仲山不同寻常的依赖,他希望见到霍仲山又不太希望,因为霍仲山对他实在很好,如果是所谓的报答救命之恩,那这次自己也被他救下,早就扯平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霍仲山对他的好,他担心自己越陷越深,会重新陷入未知的痛苦轮回。   一时间车内的两人都没说话。   霍仲山眼中暗流涌动,眉头微蹙,看向身旁少年的神情非常复杂,半晌,他关掉iPad放到一边,略显疲惫地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车辆平稳驶入霍家老宅。   通过层层关卡核实,方时勉原以为那栋造型古朴大气的现代楼栋就是目的地,没想到那只是个大门。   车在宽阔的道路上又行驶了小半个钟头,路上方时勉看见平整的草坪上坐落的古老祠堂,沿着中轴线上还有许多栋建筑,最后是一栋巨大的古堡。   夜幕缓缓降临,颇具年代感的古堡里灯光璀璨,来往宾客盛装出席,人们品尝美酒,谈论着经济政治,人心浮动,利益交织,却都是不约而同的心不在焉。   宴会的主人公并未登场,就算有好戏也要等待时机。   宾客里其实已经有年长者开始在心中不满,只是脸上堆砌的笑容不减,面上依旧慈祥和蔼。   这是一场霍家的小型例行聚会,能受邀参加的,都是在家族里掌握一定的权力和资源,与族群捆绑很深,有话语权的人。   灯光将礼堂内价值连城的古董照的熠熠生辉,却照不清人们美丽瞳孔之下的贪嗔痴。   方时勉坐在小楼露台里喝着果汁,默默看着不远处的古堡出神。   霍仲山遣人把方时勉安置在了古堡后院的小楼里,临走时他告诉方时勉,他也许会很晚,如果想先离开的话,可以直接叫小楼里的佣人去通知管家安排车。   “回去之后,我会解除你的限制。”霍仲山说这句话的说话并没有看他,声音很低,像是在做出某种重要决定,他目光落在暗处,只道:“希望你以后,开心一些。”   方时勉看着他带着人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去理解男人口中所谓的开心。   他不太明白。   忽然有了远远逃开的荒谬念头,可是他的墓地在这里,在海市。   原来困住他的不止来处,还有归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方时勉从露台往下眺望,路灯延伸至视野尽头,庞然大物般的古堡像是吃人的野兽,吞下去的人类无穷增长的欲/望,吐出来的是不见血肉的森森白骨。   血脉变成看不见的枷锁,把这里的每个人都变成跪拜在权力之下的傀儡。   方时勉慢吞吞地喝完第二杯果汁,起身往外走。   刚打开门出去,还没找到佣人,转过楼梯就迎面撞上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正气,脸颊轮廓清晰,相貌极为英俊,穿着闲适的长裤衬衣,气势极盛,与霍仲山带给人的感觉很像,让人无形之间颇具压力。   那人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方时勉,片刻之后才问,“找谁?”   方时勉垂下头,往后退开半步给人让出通道,“我想找管家安排车送我回去。”   男人这才隐约想起佣人说过今天小楼有位尊贵的客人,再开口时声音也不似方才冷硬,“仲山带你来这里的?”   方时勉点了下头。   结合近日了解到的一些讯息,霍岳看着无精打采的少年,目光微凝,“方家的孩子?”   方时勉这才抬起头,表情有些讶异,一般能说出这句话的,都是……   “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霍岳这会有些疲倦,没太注意方时勉的神情,他随手往楼下一挥,“小楼里的佣人我都遣出去了,你去外面找守门的安保,叫他们拿我的车送你回去。”   方时勉却一动不动,他看着转头欲走的霍岳,低声问,“你们之前,一直都住在大院吗?”   霍岳停下脚步,见方时勉脸色不好也没细想,只当是小孩脸皮薄,随口道:“以前那些事情别太在意,往后看才是你的人生。”   这句话一出,方时勉就明白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的。”   霍岳看他脸色惨白,下楼的背影也摇摇晃晃,原本都走到房间门口又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给霍仲山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到第三声接通。   “大哥。”男人声音沉静,背景的杂音从喧嚣到静谧。   霍岳打开房间门,“方家那孩子你带到小楼来了?”   “他还在吗?”   房间的灯光亮起来,霍岳坐到沙发上,将茶几上冰镇好的纯水饮尽,略一停顿,看向大门的方向,“现在应该走了。”   “你们碰到了。”   “嗯,说了两句话,我看他状态不对,特意告知你一声。”   那边呼吸一沉,声音明显低下去许多,“说了什么?”   霍岳回想两人简短的对话内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甚在意道:“哄孩子的心灵鸡汤吧。”   片刻沉默之后,那边回答,“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   小楼的旋转楼梯看得人眼花,方时勉走得慢,怕自己要是又从这里滚落下去,不仅死不成,欠别人的就更多,更说不清了。   他想,原来霍仲山也会骗人。   他没想到,并且毫无怀疑,因为两人的差距如此大。   人类何必去骗小猫小狗呢?   何必要骗他没见过那时的自己呢,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霍仲山面前的形象就算很一般,但也是个有骨气有尊严的人,没想到他早就看过自己最不堪,最狼狈的一面。   人向来不喜欢对外展示自己的残缺,所以方时勉觉得与霍家兄弟、徐龙,包括秦柳,相处起来都觉得轻松,因为他们不知道,不知道他的痛苦,他的过去。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结果没想到,自己被撕裂打碎的时候,毫无自尊地求饶哭泣时,那些暗处围观的视线,也有他们的参与。   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戳穿的小丑,台下都是看笑话的猎奇者,而自己一无所知还在滑稽的表演。   试图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认真的生存。   当信任彻底破裂,方时勉甚至疑心徐龙也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何必对自己那样包容。   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人对没用的物件施舍真心。   方时勉走出小楼,告诉警卫自己要离开。   司机开车过来还要一会儿,警卫建议方时勉去小楼里等,方时勉却执意在外面等。   小楼外面是古堡的后花园,很大很漂亮,方时勉避开那些照亮植物与道路的灯光,找了个边缘的角落,安静等待送他离开的车辆出现。   眼泪一直在往下掉,方时勉擦都擦不完,擦烦躁了,恼怒地往自己眼睛上抽了两下,结果因为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下手没轻重,打痛了,眼泪流的更凶。   正当方时勉暗自垂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时,耳边隐约响起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像是两个年轻人,醉醺醺的讨论着产业发展,其中夹杂着股票和乱七八糟的投资。   “知道有什么用,又不放权给我们,空留个名头,什么活都要干,那些钱能干什么。”其中一个语气烦闷,“老头子前段时间还把外面生的野种带回来给我妈养,现在说得好听,谁知道以后他什么打算。”   另一个笑起来,满不在乎,“你都说是野种了,放在家里玩玩,是个蠢货就留着看乐子,要是有点心思的……他也长不大。”   两人笑起来。   方时勉有一瞬间别说哭,连呼吸都暂停了。   他告诉自己,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那人又说:“霍二现在确实威风,手里握着实权果真是不一样,那些老骨头再不满也得看他眼色行事,投胎真就是技术活,咱们是羡慕不来的。”   “切,那怪物是人造的,冷血冷情的权力机器。”那人嗤笑一声,“投胎是人,怪物哪里需要投胎。”   方时勉三两下抹干眼泪,皱起眉头。   “霍岳是真可惜,我以为霍家族长必然是他了,没想到他竟然不争,亏得我家老头子做那么多准备,他就这样拱手让了,现在倒是轻松,以后他那一脉想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另外一人阴阳怪气,“霍仲山自己都是个改造产物,能不能有后代都不好说,不然你以为‘太上皇’能甘心放权给个怪物,不给自己亲儿子?你见过哪任族长敢放权给侄子的?”   “说的也是,让这种人把产业壮大,之后要是没有后代,还不是就老老实实把权力交回去了,啧,这有益处,但风险也高。”那人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是说得夸张,以前真的有那么逆天的技术?就是现在地下的基因改造不也就是遗传病吗。”   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过后,“那谁知道,我又没参与实验,谁知道他被改造了些什么。不过我倒是好奇,都说那怪物样样都好……不知道,那玩意能不能用,你见过机器人干那事儿么?”   两人又开始笑起来,说出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很是恶毒。   在这暗不见底的权利深渊里,人们习惯相信扭曲的事实来慰籍自己的平庸。   方时勉听他们一口一个怪物的叫着,原本不想管,也不愿意听,自己这会儿衣袖上的眼泪都还没干,才因为发现被霍仲山欺骗伤心难过,要是现在还去跑出去给他出气,惹那些惹不起的大少爷,简直有点太愚蠢了。   可是听着那两人不怀好意地诋毁也着实让人心头不好过。   霍仲山是骗他,可是他一直对他好,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方时勉扯着自己衣袖,攥得死紧。   他不是那些人嘴里没有感情的怪物!   漂亮的紫藤花长廊里,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手里还优雅地端着酒杯,他们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正交谈着什么,很恣意的模样。   方时勉原本缩在长廊下边的矮树后头,那长廊占据视线高点,是要走石梯上去的。   方时勉被愤怒冲昏头脑时是打算爬上去,但是有点高,而且对面是两个人,自己要是爬着出现,有点太没气势,还容易被一脚踹下去。   等方时勉怒气冲冲走到那两人面前,他们的话题便立即停止,其中一人甚至立即放下酒杯,过来与他攀谈,热情地叫他弟弟,装作很熟悉的模样,问他是不是也出来透气。   方时勉忍着恶心走到两人身边,眼疾手快地拿过那杯葡萄酒横着泼到两人脸上,捏着拳头准备挨打。   那两人显然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被泼之后也只是皱起眉,迅速冷静,并没有责骂方时勉,而是又问了一次,“弟弟有点顽皮啊,我们哪里得罪过你吗?你父亲是谁,我们也好去赔罪。”   另一个也快速用丝巾把脸擦了,甚至对方时勉笑了一下,“是林伯父家的弟弟吗?”   方时勉愣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可花廊下就只有这两人,根本不可能认错。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方时勉反胃恶心,怎么这样会装,这里住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到底谁才是怪物?   “我才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方时勉大喊一声,趁着两人愣神之际举起拳头往两人嘴上砸,一人狠狠砸一下,“你才是怪物!你才是!叫你们乱骂人!坏家伙。”   那两人从未遭遇过这种粗鲁对待,不可置信地捂着嘴,恨得眼睛都绿了。   “你简直胡说八道,含血喷人!”   “你们俩别想唬我,那么说霍仲山坏话,还说他那里不行,我在下面听得一清二楚,你们这些坏东西。”方时勉其实已经有点害怕了,毕竟这里是别人家的地盘,他捏着拳头,“这就是你们背后说人坏话的报应。”   方时勉看那两人果然面露凶光,他知道这下子肯定要挨打,但他已经想好脱身之法,不远处公路上送他走的已经停靠好了,他往两人背后一指,装作十分惊讶的表情,又是一声大喊,“霍仲山。”   可那两人却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看起来十分可怖。   不妙,不接招。   方时勉觉得这两人简直绝顶聪明,心态过于强大,背后说人坏话也不心虚,听到被讨论人的名字还能无动于衷。   心里忽然咯噔一声,不会是打算直接杀了他吧。   方时勉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两步,见那两人像是被打傻了一样也不来追他,心下一松,那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转身就跑。   谁知刚转过头还没跑两步,脚下的路都还被看清就被人一把揽住腰捞起来。   方时勉双脚离地的瞬间心都死了,他说那两个人怎么不追他,原来早就在背后布下埋伏,根本不怕他跑。   要是死在这些人手里,必定是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他丢海里或者是随便埋了,他的墓白花钱了!   方时勉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劲儿挣扎,但抓他的人臂力实在可怖,竟然一点也挣扎不开,那人被踹了两脚之后,方时勉身后不轻不重地挨了一掌。   “别动。”   诶,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方时勉停止剧烈挣扎之后才被人放到地上,他抬头一看。   正对上男人沉静深邃眼眸。   好家伙,不是霍仲山是谁。   而且还不止一个霍仲山,还有他在小楼里遇到的陌生男人。   那人站在霍仲山旁边,眼中带着隐隐笑意,微微挑眉,“小朋友,勇气可嘉。”   霍仲山抬手把方时勉揽到身边,认真检查,摸了下方时勉发红的眼睛,以及额头上隐约的指印,声音里几乎是带着一种肃杀,“他们干的?” 第42章   青天大老爷, 这个是真的冤枉!   天大一口黑锅从天而降,那两人几乎是同时从嘴里又吐出两口血,西装上都弄得到处都是, 看起来不像是嘴里被打破皮,倒像是被砍了头一样惨烈。   “不是他们。”   方时勉赶紧解释,他不知道自己往脸上抽那两下居然还留了印子。   但现在说出来也是一件很丢脸且招笑的事情,于是在霍仲山冷厉的目光下试图蒙混过关,含糊其辞, “就是不小心弄的, 这个真不是他们。”   霍仲山盯着方时勉看了两秒,也没继续追问,懒得再搭理那两个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的青年, 他转头看了一眼霍岳,“这两人交给你处理, 我带他先走了。”   霍岳丝毫不意外,轻点了下头, 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目光转向那两个几乎要往下跪的青年时, 显得有些不满。   方时勉坐上车,发现霍仲山也上车时表情有点意外,“霍哥, 你也要回去?”   他转头看向灯光依旧的古堡,他还以为霍仲山的那句‘带他先走’的意思是他上车回家,霍仲山继续参加晚宴, 没想到竟然真的就要一起走了。   “你在小楼里碰到的人是我堂哥,霍岳,是霍峻的亲哥。”霍仲山解释, “我们三个现在都不怎么回老宅,我不知道今晚他会回来,吓到你没有?”   霍岳和霍峻都是霍家上一任族长,霍仲山大伯的孩子,只是按照家族传统,嫡系血脉的孩子都是共同排序,所以霍仲山虽然没有亲兄弟姐妹,在家族里依旧被称为二少爷。   方时勉摇摇头,霍岳对他还挺客气的。   霍仲山看着方时勉,眼眸深处流淌着柔软的微光,他先问,“有没有哪里痛?”   方时勉一根寒毛都没被那两人摸到,于是摇摇头。   “回去我们谈一谈。”霍仲山说完之后停顿片刻,面上不显,只平静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一句话瞬间就勾起方时勉之前打架一股脑抛下的记忆,他低垂着头,摸摸自己依旧湿润的袖口,说:“好。”   方时勉不知道霍仲山会对自己说什么,只是默默在心里下定主意,今天过完之后就去找工作租房,海市不好找工作就去外地,以后要死了再回来埋,一样的。   打定主意之后,方时勉心里陡然轻松下来,其实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还是或多或少有点遗憾,毕竟也算是救过命的交情了。   方时勉又想起刚才那件事,其实他还有点佩服那两个人,临危不惧,也不多做狡辩,直接就认了,说实话,他犯了错也绝对做不到这样。   “那两个人为什么不辩解一下呢?”方时勉自己琢磨着,有点想不通。   “辩解?”霍仲山目光淡淡的,“辩解有用那是因为有人愿意听,愿意去袒护,如果他们触怒的人已经有了明显的偏向,再多做辩解就是找死。”   方时勉把这话反复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蹭到霍仲山面前,很郑重地看着他,“我没有撒谎,我真的听到他们骂你,所以才上去的。”   “我知道。”霍仲山眼中的冷意迅速消融,转变为淡淡地歉意,他抬手摸了下方时勉泛红的额头,“你为我出头,替我鸣不平,我看到了。”   他从宴会脱身出来找人,保镖说方时勉在后花园等车,他走到公路边,看到小楼外面正在向值守保镖询问情况的霍岳,两人带着保镖一同进入后花园找人。   其实当时就隐约听到花廊那边有人说话,霍仲山耳力极佳,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他并不在乎,也没放在心上,当他们看见方时勉飞快跑上花廊并跟上去时,方时勉已经泼完酒在打人了。   说内心毫无触动肯定是假的,霍家人惯会伪装,他们希望霍仲山将家族带向更高的台阶,又以他是实验室产物来极尽贬低侮辱,所有人都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找回平衡。   有不如他的地方,那些人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人哪能和那种东西比。”   “不过是个怪物。”   即使实验资料就明晃晃的摆在那里,那位博士的水平只能在遗传病上做研究,可惜那些人都不愿意相信,连他的父亲,这项实验的直接推动人,也只信那个博士口中的完美人类,永不生病,智商顶尖。   从来没有人会为这些司空见惯的风言风语分散精力,连霍仲山自己都习以为常。   可方时勉没有,他甚至才因为被隐瞒和欺骗伤了心,那样一个小心翼翼地人,为了他挥动了拳头,在自己孤立无援之时也坚定维护他。   当初看他为赵顺撕心裂肺要于施暴者同归于尽时,他心痛之余,嫉妒得快要疯掉,甚至对赵家人感到反感,自己的家事处理不好,白白让方时勉陷入危险还掉那么多眼泪。   可这次方时勉维护的对象变成他,霍仲山原本的理智瞬间化成飞灰。   这样一个人,要他怎么放得下。   放不下。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辈子都放不开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快不快乐。   霍家人的血脉里天生就有掠夺基因,很遗憾,那个博士没有给他消除掉。   方时勉被霍仲山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搞得他好像个小孩子在邀功一样,“你只要知道我没有冤枉人就行……”   霍仲山摩挲着少年额头和眼睛上的红痕,过了不知道多久,方时勉都要睡着了才听见男人微不可见地叹息,“以后别再受伤了。”   车径直开到云锦地下室,路过监控室时,方时勉一直盯着看,这会儿三月上半月,徐龙应该是在上白班。   车停在他熟悉的186车位对面,自从那次的砸车事件之后,方时勉每天上班都要把这个车位的监控专门调出来看一眼才能安心。   这还是第一次,他走到186车位,站在车位上看监控,方时勉觉得有点新奇,他瞧着那个监控摄像头,想象中说不定马哥正好看到,然后……   然后方时勉被霍仲山拉走了。   方时勉这会注意力在其他地方,没太注意霍仲山牵住他的手,他环顾周围空荡的停车场,疑惑,“这边的车位还剩那么多?”   云锦这个黄金地段,它的地下室车位被炒的很高,除了第二层划出了一处专门的临停区域,其他车位是全部售罄的,每天车都停的很满,方时勉还是第一次知道云锦还有那么大片的空缺车位没有停。   而且居然只有186那一块有监控,另外一大片空旷的地方,竟然根本没有监控。   直到被牵上电梯,方时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保镖都没上来,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他低下头,看到了霍仲山与他牵在一起的手。   他轻轻往外抽了一下,不出意外地没抽出来,霍仲山反而抓的更紧,方时勉看他霍仲山手上鼓起的青筋,他的手心是温热的,有点点湿润。   方时勉忽然有种感觉,他感觉霍仲山好像在紧张。   电梯打开,方时勉被牵着走出去,他发现地面不再是熟悉的地毯,这才抬起头,看到了寂静的夜空与天上的一轮圆月。   方时勉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霍仲山要和他谈话。   这里是个天台,修的很有趣,大片的草坪,有三分之一的地方盖上了木板,木板上搭建了一个木屋,像是方时勉看的那种野外生存节目里,那些嘉宾就地取材,用圆木搭建起的庇护所。   草坪上有一个大帐篷,帐篷里面有点亮光,看不清晰。   方时勉被霍仲山从电梯的里带出去,踩着木板,一路走进那木屋里,木屋里面布置的很温馨,也铺了厚厚的地毯,还有冒着火光的壁炉,方时勉被霍仲山拉着,坐到了柔软的深棕色的皮沙发里。   像是童话世界。   “时勉。”   方时勉脸上还带着浓浓地好奇和探索欲,他一双水润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霍仲山,不自觉地弯起眼睛,“霍哥?”   漂亮少年身上的孩子气让成熟稳重的男人移不开眼,霍仲山失笑,“喜欢这里?”   方时勉忙不迭点头,“像是我小时候想象的秘密基地的最高级版本。”   “那我把这里送给你。”霍仲山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评价今晚的月色。   方时勉却一下子坐直身子,他看霍仲山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赶紧摇头,甚至试图抽回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可惜没成功。   “你知道我想对你说的话吗?”霍仲山静静地凝视他。   方时勉心里其实隐约有点感觉,但他大脑开始变得奇怪,有点飘忽,像是缺氧一样发胀,不痛,那只怪异的眩晕感甚至有点让人上瘾。   得不到答案的霍仲山没有显得很着急,他把方时勉拉得更近,另外一只手将人揽进自己的怀抱,带着安抚意味地轻揉着少年的肩膀。   “一点也猜不到吗,勉勉?”   男人嗓音低哑,带着蛊惑和刻意的引诱。   方时勉坐姿有点僵硬,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霍仲山抱在怀里,却是第一次产生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霍哥……”   “勉勉。”霍仲山再次抚摸少年白皙额头上的红印,低声道:“我的确很早以前就和见过你,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方时勉抬头看他,眼睛里充满迷茫。   “我在大院只居住过一小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好,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书房反省,那时候我也没什么求生意志,就像是他们说的,那时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因为我一直都没死。”   方时勉不自觉地把另外一只手搭在霍仲山手背上。   “有天我突发奇想,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死,于是在一个晚上爬上书房的窗台,”霍仲山稍微停顿,似乎陷入回忆,“就在我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哭,像猫崽叫唤一样小声,我找了半天,才看到你,很小一个,蹲在花坛旁哭。”   “你一直哭,我就一直看,我当时就想,小孩子的眼泪真多,能哭那么久,一定是遇到了很难过的事情,我要是再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岂不是要把你吓坏了。”   “我等啊等,后来我就从窗台爬下来,去书桌上摸了张纸,想了很久,才写了三个字,然后折成飞机往你那里飞。”   霍仲山眼中慢慢染上一点柔软的笑意,却又带着小小的遗憾,“可惜飞机没折好,纸太软了,半路就落到了其他地方,你没看到。”   方时勉似乎想起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是泪,他呜呜地低声哭着,湿漉漉地眼睛就那样看着霍仲山。   看起来很委屈也很可怜。   让人想要狠狠地抱在怀里,咬一口,恨骨血不能相融。   霍仲山盯着方时勉看了好一会儿,恶狠狠地收紧了揽住少年的手臂,紧紧地箍着他,缓慢问,“你知道那三个字是什么吗?”   答案却在霍仲山意料之外。   方时勉因为哭泣所以说得很含糊,但霍仲山还是听见他说,“我知道。”   霍仲山有一瞬间的怔愣。   “你写的别哭了。”方时勉说这句话的时候哭得很凶,泣不成声,霍仲山都怕他眼睛哭坏了,于是松开他们握住的那只手,一边拿纸给他擦眼泪,一边轻哄,“对,就是写得这个,别哭了宝贝。”   方时勉自己也拿衣袖去擦眼睛,但是被霍仲山不着痕迹地挡开。   “那个纸飞机我捡到了,我当时还以为是受伤的小鸟,它落到了灌木丛里面,天太黑,我看不清,我钻进去找了好久好久,真的好难找,身上都弄脏了才找到。”   方时勉看起来真的很委屈,眼泪流不尽一般,“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来找我,天都亮了,我看有阿姨出来买菜,他们也不来找我。”   “我,没有跑远,我就在楼下,他们都没有下楼,呜……”   那是年幼的方时勉第一次试图离家出走,也是最后一次。   没有人在乎的离家出走是被抛弃。   方时勉害怕被抛弃,比挨打还害怕,所以他不再尝试,但那张写着【别哭了】的纸飞机是他的意外收获,也是他的秘密。   那时候的方时勉坚定的认为,那是神仙给他的小惊喜,要他坚强一点。   “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霍仲山眼眸微垂,为哭泣的少年拭泪,他撬动着少年已经松动的心房,目光充满柔情,“我现在还有话想告诉你,这次不折成纸飞机让你找不到了,我亲口告诉你,可以吗?”   方时勉哭泣渐缓,忽然伸手摸了一下霍仲山的脸,指尖在男人的唇角滑过,他的动作很慢又很轻,像是一种试探,又像是某种默许。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时勉。”霍仲山俯身抱住方时勉,安静的木屋里有柴火燃烧的轻微响声,紧紧相拥的两人互换心跳。   他说永远。   在一起。   片刻后,方时勉把霍仲山轻轻推开一点,问,“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想和我在一起吗?”   “不止是喜欢。”   霍仲山坐到这个位置,经历过目睹过许多真真假假的海誓山盟,在重新遇到方时勉之前,他对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向来嗤之以鼻。   因为人的一生实在漫长,变数无法预计,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和财富才是真实的,可以给人带来欢愉的东西,所以他只相信自己能绝对掌控的东西。   人心却又是最难掌控的,所以他排斥,甚至于感到厌恶。   可方时勉对他来讲实在是太特殊了,特殊到他确信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撼动方时勉在他心中的绝对地位,是无法割舍的,比生命还要贵重的,是独一无二,比权力和财富还要可贵的东西。   他的眼泪,让他重新感知自己也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会被少年的喜怒哀乐时时牵引着,或快或慢。   “是爱吧。”霍仲山听见自己说,“我真的很爱你,勉勉。”   怪物也想爱你。   也妄想拥有美好的全部。 第43章   爱这个字, 似乎很容易被说出口。   “爸爸妈妈也说他们爱我。”方时勉放松下来,重新贴到霍仲山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他们也说他们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霍仲山,我不知道。”   方时勉不明白父母给予的爱为什么会那么沉重, 那样令他痛苦。   妈妈抱着他哭的时候,他想抬头去安慰妈妈,看到的却是一双满含痛恨的眼睛。   以至于他很多时候并不能分清楚爱和恨的分界线在哪里,书里写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就像方时勉爱爸爸妈妈的时候, 并不愿意看到他们难过的表情。   他很痛的时候总是告诉自己, 严厉也是爱的一种表达,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厌恶的表达也可以是严厉。   霍仲山抱着方时勉, 心中翻涌着许多情感,他想让方时勉彻底打消对父母的所有幻想。   就和他一样, 不在乎就不会疼痛,可是那句‘他们根本不爱你’这句话却像是烧红的烙铁, 让他根本没办法对方时勉说出口。   即使这就是一个,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当一对父母把失败的婚姻和生活的压力全部归结与懵懂无知的孩子身上, 那他们后知后觉的感情根本就不算是爱,而是在对孩子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之后的愧疚。   更别说,方时勉的父母对他根本就是怨恨, 连愧疚都是稀缺的。   霍仲山只恨自己年少时的身不由己,也恨当时的冷漠偏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给方时勉什么, 只有一句,“我会给你,你想拥有的一切, 不要害怕。”   无论什么话,说出来简单,霍仲山一向不愿意说,只用行动证明。   “你骗了我。”方时勉忽然道。   霍仲山微微一顿,立刻说:“对不起,霍哥给你道歉赔罪,勉勉可以原谅我吗?”   方时勉低着头想了想,伸手在霍仲山胸口上摸了一下,“原谅你,以后可以不要骗我吗?”   “永远不骗你。”   方时勉又说:“为什么一直关着我?”   霍仲山沉默片刻,“怕你搬走,舍不得你。”   “很舍不得。”   “可是你很少来看我,是因为最近特别忙吗?”方时勉把头蹭到霍仲山颈边,像个小动物一样到处探索。   霍仲山这次沉默更久,才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忍不住去控制你,我怕你不喜欢,怕自己对你造成伤害。”   “控制?”方时勉自己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看霍仲山,歪着头问,“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吗?”   霍仲山这次没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方时勉。   方时勉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儿,觉得霍仲山和他其实是一样的,很可怜,于是他试探性的在男人脸上亲了一下,“那你控制我吧。”   “要一直带手铐吗?”方时勉把双手举起来晃晃,看电视剧里面犯罪嫌疑人就是这样被控制的。   霍仲山凝着他,呼吸很重,眼神却很冷静,“你确定吗?勉勉,不能做到的事情不可以随便许诺。”   “确定啊。”方时勉又缩回霍仲山的肩膀上,慢慢说:“我会对你好。”   “我不会骗人。”   “会工作赚很多钱,给你很多的爱,很多很多安全感。”   “真的。”   男人无声地弯起了唇,温柔地抬起方时勉的脸,俯身亲吻他泛红的额头。   又去吻那双白皙漂亮的手,从指尖到手掌,很虔诚很沉迷的样子。   方时勉今天哭累了,听着木头燃烧的声音,被霍仲山抱在怀里很踏实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方时勉醒来发现眼睛上凉凉的,还带着一点点药味,他把手放在眼睛上摸来摸去,还没摸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就被人从手里抽掉。   在柔软昏暗的光线中,方时勉看到霍仲山英俊的面容,以及那双含笑的眼睛。   “早上好。”方时勉大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有点不适应。   但他看见霍仲山离他那么近,很自然地就往男人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伸手抱住他,闭上眼睛又要睡。   霍仲山俯下/身去亲吻少年光洁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男人捏着方时勉的后颈,问,“勉勉,我是你的什么?”   方时勉闭着眼睛往霍仲山温暖的胸口上贴,想了想,嘟囔,“重要的人,是男朋友。”   “乖孩子。”霍仲山满意地摸了下方时勉毛茸茸的脑袋,“我去公司上班,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方时勉睁开眼睛,想了想,说:“我可能要去找工作。”   霍仲山看着方时勉不说话。   方时勉觉得霍仲山有点黏人,但又莫名觉得可爱,只能慢慢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好吧,和你一起去。”   屋内的窗帘自动打开,阳光照射进来,室内的灯光也一盏盏开启。   方时勉这才看清楚这个卧室,很大,但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连生活气息都没有。   霍仲山带着方时勉洗漱完,两人推门走出卧室,外面的空间是一整块完整的,很宽阔,承重柱被用来当作装饰隐藏的很好,巨大的环形沙发围绕着墙体上的黑色屏幕。   很空旷,方时勉很想在那大片的空地上打滚。   衣帽间就像是直接搬了个服装店在家里,休闲、商务分好类别,每种饰品都有专门的分区,因为昨天出现了太多意外,霍仲山还没来得及让人把方时勉的衣服放上来,他看着方时勉,有点想让他穿自己的衣服。   但两人体型差距有点大,霍仲山一米九,方时勉还差一厘米一米八,不过方时勉才十八以后把身子补好肯定还要往上冒一头,以后总有机会。   服装是生活助理根据今日行程搭配好的。   霍仲山穿好衣服,随手拿了条领带系上,方时勉原本还在电梯口拿佣人送上来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回来,转头看到霍仲山领带都打好了,一下子就不笑了。   俊美秀气的少年捧着一堆衣服,一个人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可爱至极。   霍仲山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领带扯掉丢到一旁,表情平静:“这条不好看,时勉帮哥哥挑一条。”   方时勉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跑到放领带的地方,很仔细地选择了一条暗红色刺绣的领带,拿到霍仲山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霍仲山忍不住笑了一下,把头低下来,方便小家伙大展身手。   方时勉手法熟练地打完领带,觉得这次发挥地很好,左看右看都觉得很不错,应该不会被嫌弃,于是又抬头看霍仲山。   男人看起来果然很满意,他俯身在方时勉额头上亲了一下,“宝贝真棒。”   方时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跟着霍仲山身后走了一会,在霍仲山帮他穿衣服的时候忽然环住男人的腰,紧紧地抱了一下,红着脸慢吞吞地说:“那以后我天天给你打领带吧。”   少年脸红耳朵也红,他纯情的地方总是出现在霍仲山意料之外的点上,显得新奇又格外有趣味性,令人爱不释手,越陷越深。   霍仲山低笑出声,说:“好啊。”   两人进了电梯,方时勉看见他们现在在第六层,电梯上还有个七层,方时勉指着那个⑦的按钮问,“这里是秘密基地吗?”   “对。”   电梯达到负一层,霍仲山牵着方时勉往外走,不过这次有保镖看着,明柯也在,他对着方时勉点了点头,方时勉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想抽出自己的手,当然也是没成功的。   到了公司,方时勉跟着霍仲山上专属电梯,才知道这栋楼居然有45层,而员工使用的电梯上面的按钮最高才43层。   霍仲山上班的时候很专注,一整个上午,都是连续不断的重要会议,一些重要决策需要讨论很久,要是形成争论,可能还需要进行第二轮会议。   在霍仲山开会期间,方时勉坐在沙发上吃零食看影片,他眼看着明柯和另外两位助理不断地送来文件,空荡荡的办公桌上都堆起一个小山包了。   方时勉先找安果师兄又怒花999给霍仲山点了一盏长命灯供在地藏殿前。   接着,方时勉开始在手机上搜索恒世集团,慢慢地浏览了一会儿,明柯进来询问方时勉要不要去楼下的室内运动场玩一会儿。   因为上午的最后一个会时间延长了,午餐时间可能会推后一点。   冗长文字介绍的网页被关掉,方时勉对明柯摇了摇头,说自己想睡一会儿,然后进了霍仲山的专属休息室。   方时勉没去床上睡,他脱了鞋睡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事情。   半小时后,他睁开眼睛,从包里摸出手机,以非常缓慢纠结的速度删除掉了三个招聘软件,删完之后又闭上眼睛琢磨了几分钟,把游戏和短视频软件也全部删除。   霍仲山进来找人的时候,方时勉正对着自己空荡的手机屏幕发呆,直到脑袋上被人揉了一下,他才放下手机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看着霍仲山,下意识地扣着手。   霍仲山也没说话,就站在方时勉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少年的脑袋,等他开口说话。   “霍哥,”方时勉扣着手,表情很艰难又很纠结,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还能参加今年的高考吗?”   这对霍仲山来说当然不是难事,但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有人进我办公室和你说了什么吗?”   方时勉赶紧摇头,霍仲山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看着那只被掐的满是印子的手轻轻揉了揉,“可以参加明年的,压力没那么大。”   现在都已经三月份,霍仲山看过方时勉高三模拟考的成绩单,五百一二,走统招高考渠道国内好点的本科基本没希望,再加上他还有大半年时间完全没学,三个月时间要拿起来还是有点困难。   “我想试试。”方时勉看着霍仲山,“我以前最差的一科就是数学,主要是算的慢,但是这几天我在手机上做了些题,速度……还可以。”   闻言,霍仲山也再不废话,要是成绩不理想大不了就出国,只是两人的相处时间就会少很多……   “不去学校,我给你找老师,就在这层楼上课,可以接受吗?”霍仲山带着方时勉坐电梯下楼。   方时勉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朝霍仲山靠近一步,满眼好奇地问:“霍哥,你怎么还不控制我?”   他很想要给霍仲山足够的安全感。   在高大英俊的男人难以言喻地目光中,漂亮天真的小少年歪了下头,眉眼弯弯,纯真无暇。 第44章   方时勉少时被管控极严, 不允许使用电子产品,初高中时期又长期遭受孤立排挤,每天三点一线, 大多数逸闻轶事都是从同学玩闹时的只言片语中获取。   所以方时勉更习惯倾听,不爱说话。   他的世界单调又单纯。   即使到了现在,方时勉短视频里的推荐内容都是一些玄学与健康养身居多,他对于人类欲/望的探索,基本上还处于白纸一张的阶段。   他并不能很清晰的理解霍仲山口中控制的具体含义, 但他希望自己的男朋友能够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愿意全力配合。   这是方时勉表达爱的方式,希望自己所爱之人能够保持幸福。   霍仲山当然能够理解方时勉表达的意思,却仍然控制不住地想到其他地方。   精力在高度集中过后, 部分人会感到疲惫需要休息,而有一部分人则是需要寻找一些刺激来达到释放压抑的神经。   霍仲山显然属于后者。   他在进行了一上午高强度决策之后, 其实一开始只是想看看方时勉,后面演变成希望方时勉陪在他身边。   但是现在, 此时此刻, 霍仲山很想让方时勉乖乖躺在床上, 蒙上眼罩,带着手铐哭得很可怜。   电梯门打开。   霍仲山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方时勉耳垂,轻笑, “坏孩子。”   像只刚化成人形的小狐狸,装作天真无知的样子出来勾人。   方时勉茫然看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 还在傻乎乎地讨好,“我不坏,我想对你好。”   霍仲山哑口无言, 眉宇间的凌厉不复存在,余下十足的柔软。   命运怜惜他,终是给他暗如深渊的人生投来一束光。   下午人事筛选完简历之后,明柯开始对这些海市口碑比较好的补习老师面试,里面包括一些公立学校名气比较大的老教师,二轮面试,明柯那里看一遍,霍仲山还要亲自过一遍。   六科老师加上一个全科课后辅导,明柯脸都笑僵了。   说实话,这是他职业生涯以来干过的最没挑战性的工作。   自以为圆满完成任务,结果他精挑细选的三十多个优中选优的老教师,霍大总裁专门抽出三个小时,挑挑拣拣,只留下一个待定。   一根独苗就不说了,还是待定。   明柯痛定思痛,在第二场面试全程观看下来,终于摸清楚喜怒无常的大老板想要什么人才了。   不要严师出高徒,说话风格强硬一点的都不要,连长相过于严肃都不行。   可是老师不凶一点哪里管得住学生,特别是在海市这种地方,水平高的老教师,哪个没点脾气。   霍仲山就像是新时代最不讲道理,最让人头痛的那一类家长。   送孩子上学还不愿意让小孩吃苦头,学习上还要享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搁古代就是个实打实昏君,丝毫不管他人死活。   奈何霍仲山经济实力强悍,只要进入二轮面试的老师都给一笔不低的辛苦费,要是成功入选酬劳更是丰厚,更别说要是考上之后的奖励金。   一时间倒是在海市的教师圈子掀起不小的热议,连外省都有教师专程赶来参与面试。   霍仲山抽时间面试,连着一个周时间,终于敲定了四位老师。   原本打算找七个老师各自负责各自学科,但是霍仲山又担心方时勉短时间内接触那么多陌生老师会不舒服,而面试的老师们基本上都是几个科目都能教。   在百万奖励金不变的情况下,老师越少,分红就越多,被霍仲山定下来的老师们为了多教一科心眼都耍尽了。   方时勉对此浑然不知,在老师没确定好的这一个星期,他早上给霍仲山打完领带就继续睡觉,睡醒了,先去二楼找秦柳,秦柳不在就去监控室找徐龙。   小区里大猫下的猫崽被老奶奶拿去送亲戚养了。   徐龙在方时勉养伤那段时间,把小区里那两只猫收养了,叫大方和小石头。   方时勉心安之余,又有点隐秘的失落。   他之前不是没动过把那两只猫带回家的念头,但他那时浑噩着,摇摇欲坠,实在担不起两条生命的重量。   徐龙索性请了假,带方时勉回去看猫。   他换了一套更大的房子,离云锦更近,是个高档小区。   三居室,有一间改成了电竞房,还有一间客卧空着,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徐龙看着被两只猫包围着的少年,清了清嗓子,给他递过去一杯温水。   “这只小的黏人得很。”   “一会儿出去把大门的指纹录了,密码是654321,你小子记性那么差,这密码简单,你别忘了。这间屋子以后就是你的了,有空的时候……就多来看看猫吧。”   “它们都很喜欢你。”   *   中午被司机接去和霍仲山吃饭,下午方时勉去医院陪赵顺,霍仲山下班就过来接他回去。   日子倒也平静。   不过在第三天下午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他在医院遇到了祝泽,准确的说,不是遇到,是被祝泽逮到。   这家医院恰巧就是两人在监控室初遇时,祝泽带他去的那家安和分院。   祝泽在恒世工作了那么久,医院里自然不可能没有熟人,方时勉第一天去医院看赵顺祝泽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他当时在国外出差,不能立即回来抓人,好容易等今天腾出手来,自然做足了准备不会扑空。   因为祝泽直接去的赵顺病房,方时勉当时正在看赵奶奶打毛线,看见祝泽的那一刹脑袋都懵了下。   “小勉,我们聊聊吧。”祝泽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对赵奶奶很客气,甚至还关心了一下赵顺的情况。   方时勉在赵奶奶的催促声中走出病房。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祝泽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二话不说就抓着方时勉的手朝医院外面走。   方时勉挣了几下没挣脱,刚想叫祝泽冷静一点就看见他黑着一张脸,回头盯着他,“小勉要在这里闹脾气吗?”   他眉梢压得低低的,手也冰凉,目光更是瘆人。   来来往往的病人及其家属微微侧目,方时勉迟疑片刻,低下头,和祝泽走了。   但是眼看着要被带去负一楼,方时勉眼疾手快的按了一层,他看着祝泽,不再退让,“要说就光明正大去外头说,一楼有花园,那里人也少,其他地方我不去。”   祝泽看了方时勉几秒,忽然笑了,面带冷意,正好这时一楼电梯打开,方时勉被祝泽带着怒火的猛拉险些摔倒,踉跄几步堪堪站稳就继续被扯着走。   方时勉看着一楼办理手续的病患略带探究的目光,只能小跑着跟上祝泽的步伐,等到了人少的花园,祝泽才松开方时勉。   “电话拉黑,信息不回,方时勉,我是什么垃圾吗?你说不要就又不要了。”祝泽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带着愤恨,却又隐含着一丝不可见的哀怨。   见方时勉不说话,祝泽又开口,“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误会不说出来,你就直接判我死刑吗?我知道方伯父前段时间找了你,你是不是又挨打了?那之后你就不联系我了,肯定是有人在你面前说和我有关对吗?”   方时勉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真的和你没关系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祝泽,是想给二人留出最后一点体面,却没想到被祝泽理解成他不确定,在心虚徘徊。   祝泽忽然上前搂住方时勉的肩膀,“时勉,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是不是霍仲山和你说了什么?”   方时勉叹了口气,却只觉得疲惫异常,他很不喜欢与别人争论,并且一直都在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他很恐惧与熟悉的人发生冲突,那会使他在冲突过后陷入持续的崩溃与自责。   更别说,这个人的确是在某一个时段带给过他温暖的人。   他试图理解,也已经原谅了的。   “没有人和我说过什么。”方时勉抬头看着祝泽,“可我什么都知道……这件事就此翻篇了好吗?”   那句‘什么都知道’让祝泽心头一跳,仔细看了方时勉一会儿,又完全看不出异样。   “你知道什么?”祝泽问。   方时勉又不说话了,只低声说了句,“祝哥,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祝泽低低地笑出声来,额头上青筋鼓起,将他温润好看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方时勉,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又对不起你了!”   “你知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吧?你肯定知道,没有人不知道。”   祝泽忽然上前,伸手掐着方时勉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眼中充斥着求而不得的疯狂,他低语,“是霍仲山那个怪物把你变坏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你这样伤哥哥的心,要我以后怎么保护你?”   方时勉却用力推了祝泽一把,眼眶倏然红了,“霍仲山不是怪物,我也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祝泽像是一头受到刺激的野狼,疯了一样不顾方时勉的挣扎,死命地抱住他,“你变了时勉,你为什么变了,你变得哥哥都不认识你了。”   方时勉低头狠狠咬他一口,祝泽不仅没放开还抱得更紧,他甚至笑起来,“咬我,把肉咬开,去咬里面的骨头,咬碎咬烂,那样我就算是死,骨头里都有你的痕迹!”   这话说出来,方时勉背后一阵冷汗,他松开祝泽,木着声音道:“放过我吧,祝泽,求你放过我,我从来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祝泽低头,眼睛里是痛到发恨的欲望,“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方时勉安静下来,听到自己急促恐惧的心跳。   他松开挣扎的手,慢慢说:“小学的随堂测验,你在路上看到我把卷子藏在语文书皮里,我央求你不要告诉我妈妈,可是回去之后我还是挨了打,其实那天我听见了,祝阿姨特地叫我妈妈要检查语文书。”   祝泽一愣,松开方时勉,嘴巴张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那天他记得,因为那天很奇怪,那天的拍打声没有第一时间混合着哭声传出来,而是在尖锐的几声谩骂之后,倏然爆发出地凄厉的哀嚎。   听的他心头一颤,慌张得站不稳。   “初中有一段时间我偷偷和赵爷爷学画画,去他那里看书,他送给我了一本画册,你翻我书包的时候看到了,隔了没多久,我的书就被翻出来烧了,所有书,当时你和你妈妈也下来看了吧,就在楼下烧的,之后我上学还是用的你的旧书,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因为那天你特意等我,抱了我很久。”   “还有一次,就是我被打得很惨,离家出走那次,其实我听到了,你和我妈妈讲,小学又统一考试了,题目很简单,九十分以下的都是没认真听的,可是那次考试班上都没有几个人上九十,你不怕被戳穿,因为你知道妈妈不会相信我。”   方时勉说得很认真,很平静,看起来像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他没有颤抖的话。   祝泽终于意识到方时勉说得那句“可我什么都知道”不是假话。   “时勉……”祝泽喃喃道。   如果他都知道,从小学就知道,那他是以什么心态来接受他的那些安抚呢?   恨他吗?为什么不直接杀死他。   为什么不杀死他!   方时勉转头,刚绕开一颗大树就听见祝泽在后面喊他。   烦。   正准备直接跑掉,就看到道路交叉的地方,穿着黑色大衣的霍仲山,以及几位身材魁梧的保镖。   男人气势非凡,眼眸半垂,隔远看去不能不知喜怒。   周围人纷纷退避三舍。   方时勉却是眼睛一亮,飞快跑到霍仲山身边,“霍哥,快走吧,我肚子好饿。”   霍仲山没动,垂眸看着方时勉,方时勉又拉了一下霍仲山的手臂,“走吧,哥哥。”   方时勉不觉得霍仲山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此时此刻,他只想离开。   良久,霍仲山才说了声,“好。”   男人眉目微沉,在方时勉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转身的时候,抬眸看了祝泽一眼。   有时候,只一个眼神也能叫人如坠冰窟。   祝泽失神一瞬,神情逐渐阴冷地看着他们离去,当彻底看不见人影之后,他慢慢坐到地上。   失魂落魄。   原来他都知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祝泽开始回忆,明明最开始,他是最心痛方时勉受伤的。   他会抱住哭泣的小时勉,暗自发誓以后要带他离开。   是那次吧,方时勉因为没考好被责骂,门没关,他被打的无法忍受,冲出来一下子扑到当时路过的他的怀里。   方时勉的眼睛那样的漂亮,看向他的眼神如同救世主降临,全身心的依赖,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好像那时候的方时勉就是他一个人的。   后来……他避开母亲激动的视线,在某种偏激的心理下,说方时勉那个小学的试题是没有难度的。   一次又一次。   他自以为伪装的很好,却全然没想过,当时方时勉身边就只有他一个朋友,那些小小的秘密,也只有他知道。   他只痴迷于那混合着无尽泪水的拥抱。   全然忘记那单薄衣衫下不断颤抖满是伤痕的身躯。   也有意识的忽略掉了那濒临崩溃的脆弱灵魂。   他无法料到方时勉会放弃高考,更没想到昔日的模范夫妻会如此果决的离婚。   一个家庭的分崩离析竟然如此平静。   他想要得到方时勉,迫切想要成为拯救者的角色。   可当时他手里的能力根本无法将他拉出泥潭,于是便任由自己放任孩童时代残忍又恶劣的天性,让方时勉陷入更大的痛苦和恐惧。   用最低成本完成拯救。   又或许……在身份低微的父母面前,在霍仲山的全方位碾压之后,他的灵魂早就变得恶臭。   他早就恨透了很早以前方时勉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明明他才是对他最好的。   只有他才是在时勉变成“坏孩子”之后还愿意永远陪他的。   为什么,他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就该是他的。   明明他才是最早保护时勉的人。   他这一辈子说过无数谎,只有爱方时勉这件事,他从无半字虚言。   想把心挖出来,上面用刀刻着方时勉的名字,叫人寄到他的手里。   他刚刚其实只是想道歉,他做错了,他想说对不起。 第45章   方时勉第一次见新老师是在顶层总裁办公室对面的会议室里。   这间会议室显然是重新布置过的, 除了智能教学系统之外,为了满足其中一位老师的教学方式还专门安装了一块黑板。   “老师们都很好相处,不用紧张。”   霍仲山说这句话的时候, 方时勉正在低头摆弄自己手腕上的黑色小手环。   手环只有拇指宽,很薄,外面是皮革材质,上面烫压着不显眼的暗纹,扣紧之后刚好契合方时勉手腕。   他觉得很好看, 很酷。   这是遇到祝泽那天晚上, 霍仲山亲手给方时勉带上的,说是能够检测心率,监控运行轨迹等, 功能很多。   当时方时勉看霍仲山整个下午都不太高兴的样子,还打算晚上想办法哄哄他。   没想到只是同意带个手饰就把人哄好了, 而且霍仲山看起来还十分满意,温柔得要命, 抬着他的手亲了好久。   从指尖到手掌, 方时勉觉得痒, 悄悄往回收,结果被男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被带去洗手时,霍仲山看着那圆润指尖上的红印, 克制了好久才忍住,没有让那印子再深一点。   要温柔。   方时勉自顾自玩着泡沫,完全无所察觉, 还在心中认为霍仲山很让人怜爱。   虽然有时候爱生气,但实在有点太好哄了。   他需要更负责任一点,做好男朋友的职责。   *   短促的敲门声响起。   办公室大门被推开。   四位老师一起被明柯领进来时, 方时勉还是表现得有点紧张,霍仲山带着他站起来,一一介绍了几位老师的姓氏与教学科目。   方时勉站的端正,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老师们确实很和蔼,方时勉认真回答问题的同时慢慢放松下来。   霍仲山坐在一旁没怎么说话,他的视线落在少年轻轻扬起的嘴角上,安静地看了很久。   简单的交谈下来,老师们对这个尊贵的学生心里还是满意的。   至少看起来不是让人头痛那种类型的。   四位老师都简单认识之后,有两位今天没课的老师就先行离开,而方时勉也要开始正式进入备考状态。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开始上课之后,方时勉情绪一直都非常稳定。   并没有专业医生原本预想的排斥行为。   老师们耐心细致,简单的摸底测试之后都制定了针对性的补习计划,也都在根据方时勉的性格兴趣改变上课的模式和节奏。   相比起方时勉的不断进步,明柯看着会议时也要用平板实时监控上课情况的大老板,深刻认为他才是对上课和老师应激的人。   之前恒世因为被牵扯进基因编辑的丑闻股票暴跌,舆论压力铺天盖地杀过来,这人就像集团的定海神针,眉头都没皱一下,丝毫不被外界影响,稳如泰山。   这段时间却像极了某种护崽的大型动物,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如临大敌。   所有关于那位方先生的事物都要亲自把关,这种惊人的掌控欲简直令人发指。   会议进程加快。   明柯在递文件时快速瞄了一眼屏幕里认真上课的少年。   其实……好吧,说实话,他能理解。   *   进行完摸底考试之后,方时勉一直都在忐忑地等待自己的成绩单,但是老师告诉他,他只要认认真真把自己学会的答案写上去,那就是满分。   其他的事情该是老师考虑的,学生本人并不需要为此操心。   方时勉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   之后的学习和小测验老师们对他也主要以鼓励教育为主。   几位授课老师不约而同的发现,方时勉并不笨,而是不自信,有答案也不敢写,会犹豫很久,特别是选择题,反反复复改来改去。   比起一成不变的学习课程知识,这位乖巧听话的学生或许更需要学会认同自己。   一对一教学同样会留作业。   霍仲山晚上的时候会在书房办公。   方时勉最开始不敢进去,他不太喜欢那种环境,但是他也不喜欢一个人在客厅写作业。   霍仲山家太大了,他一个人在外面空荡荡的,有点吓人。   也很寂寞。   但霍仲山真的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公务没完成之前,绝对不会踏出书房。   方时勉在那扇厚重的书房门前徘徊过好几次。   终于在某个刮风打雷的雨夜,他抱着自己的书本,背着黄色的皮卡丘书包,鼓起勇气敲响了霍仲山的书房大门。   霍仲山早有预料地打开书房大门,穿着与方时勉同款的黑色家居服,显得高大又英俊。   他将人带到沙发上,抱着狠狠揉捏了一会。   方时勉被连绵不断的吻弄得喘不上气,他手摸上男人的脸,将人推开一点,可怜兮兮,“我作业没有写完。”   霍仲山适当表现出惊讶,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点点笑意,“还没写完吗?我还以为宝宝困了,要哥哥陪你睡觉。”   方时勉不好意思的点头,“智能系统好像坏了,客厅的窗帘一直显示不能关闭,黑漆漆的,我有点害怕。”   “是吗,勉勉吓坏了吧?”   方时勉摇摇头,抱住霍仲山,“没有吓坏,你不是还在这里吗。”   “我可以进来写作业吗?霍哥,我不想一个人在外面了,我想和你一起。”   少年的爱意时而含蓄时而直白。   霍仲山一怔,差点演不下去。   他紧紧抱住方时勉,假模假样地思考片刻。   在少年期许的目光中,似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方时勉的入驻,并且把他安置在了自己旁边准备已久的新书桌上。   “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现在位置已经腾出来了,明天雨停了也要在这里写作业,能接受吗?”   少年愉快地点点头,眼睛雪亮,抱着霍仲山,万分依赖。   温度适中的热牛奶被放到面前,与男人深褐色书桌上的咖啡一同冒着热气。   书房的光线很柔和,霍仲山认真办公的身影很让人安心。   方时勉喝完牛奶,打开练习册,摘掉笔盖,低头写题。   *   方时勉有时候写作业的时间会长一点,霍仲山处理完公务也不会打扰他,就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看,有时候喝点茶,看看书,写写字。   日子过得恣意极了。   有时候方时勉会让霍仲山听他背诵课文,还有英语作文。   霍仲山看着少年红润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哪里还有心思去听那些。   总是会刻意找点小错处出来。   要么就要让方时勉给他背诗词下面不太重要的注释,要么就去纠正方时勉的英语口语。   找了错处就要让方时勉乖乖喊他老师,坐到他身上给一点小小的惩罚,为懵懂空白的少年讲解人类的生理知识。   方时勉被整过几次,终于聪明一点,会在霍仲山故意挑刺的时候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没有错。   霍仲山叫他背的那些犄角旮旯里的注释根本就不会考。   高大健壮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听少年抱怨完,直接不演了,满不在乎地丢开书,把方时勉抓到身上,上下揉弄一番,这才满意,抱着方时勉去洗手洗脸。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高考之前方时勉要去挂靠学籍的学校集合,去跟着班级参加高考统一体检。   方时勉这才知道,自己的学籍竟然还在海市实验中学,甚至连班级都没变,只是带班老师换了,是他不认识的老师。   其实上高中之后方时勉一开始并没有被霸凌排挤,甚至高一还有一个走得比较近的同桌。   是高二的时候,父亲因为卷入贪污风波,被抓走关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里,学校同学把方时勉的个人信息扒出来。   当时什么流言都有,高中时代本就是极为乏味的,一点小事都能掀起巨大讨论,更别说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学生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方时勉变成了无恶不作的纨绔,同桌也主动向老师要求调座位。   高二高三,方时勉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一个人坐。   没有朋友,也没有和人说话交流的机会。   如同青春剧场的观影人,方时勉看着同学们热烈演绎少年时代,他独自一个人,平静又封闭的度过自己的高中生涯。   体检流程很快,脱鞋量身高的时候,方时勉看医生给自己填的180cm,心里暗自高兴了一会儿,看来霍仲山说得没有错,早上锻炼真的可以长高。   这段时间霍仲山都是六点就把方时勉从被窝里抓起来,陪他去四楼锻炼,霍仲山有时候游泳,有时候跑步,方时勉就只愿意跑步,因为他只要脱完衣服就根本走不出更衣室。   被惨无人道地磋磨一番后,霍仲山还会在看完时间之后,一边温柔亲吻少年眼睛的湿润,一边说他是祸国殃民的小狐狸。   方时勉年龄小,现在学习任务又比较重。   霍仲山体谅他,两人还没真枪实弹的干过。   但压抑欲望的男人其他手段也不少,经常弄得方时勉可怜兮兮地求饶,时不时就要给霍仲山做保证。   霍仲山是个很小气的人,方时勉惹到他之后他并不会当场生气,而是每次都会到这种时候让方时勉还债。   连很早以前的事情都要翻出来说,就像很早之前方时勉外派出去,霍仲山中午带他去吃饭那一回,方时勉就犯了两个大错误。   第一个就是没有经过霍仲山允许就和其他男人单独出去。   更罪加一等的是还聊得那么投入加了微信。   方时勉在这个问题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让霍仲山消气。   其实他根本都忘干净了,霍仲山还老是不依不饶的拿出来说,直到他主动要求删除了霍崇肖的微信,男人才消停下来,变回事事温柔的情人。   体检结束,方时勉和老师打了声招呼,先提前走了。   离开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悄悄打量方时勉,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高高瘦瘦的少年,五官精致俊朗,穿着简单干净,温柔又很有礼貌,在一众咋咋呼呼的男高中生里十分引人注目,一眼看过去视线中心绝对会落到他身上。   方时勉走出体检医院的大门,路边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保镖迎面走过来,护着方时勉上车。   霍仲山今天有个重要会议,所以没来接他,车里放着方时勉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和焦糖布丁。   甜品温度适宜,带着点点冷雾。   车开进恒世大楼,方时勉坐电梯上楼,今天上午没有安排课程,他就去隔壁会议室自己刷题。   霍峻大大咧咧推门进来,看方时勉还在勤勤恳恳对答案,他拉了椅子在方时勉身边坐了一会儿,懒洋洋支着头安静观察。   见小东西对答案的时候,在正确的题目上面画很大的勾,错误的题目上面就画很小的叉,远远一看像是全对。   有点心眼,但不多。   实在可爱,怎么会这样招人喜欢。   霍峻看得好笑,有心要逗方时勉,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试卷,“瞧你这改的什么题,来来,哥哥帮你改啊。”   霍峻大笔一挥。   方时勉愣愣地看着自己试卷上龙飞凤舞地被画上两个大红×,心都要碎了。   眼见着又是一道错题,他一把握住霍峻手臂,蔫头耷脑地看着他,“画小一点吧,你画得太大了。”   这张卷子他正确率还不错,还想拿给老师和霍仲山看呢。   霍峻坏笑着捏方时勉脸蛋,“叫声哥哥来听,我考虑一下。”   方时勉认真思考两秒,觉得没有陷阱,喊他,“哥哥,让我自己改吧。”   霍峻舒心了,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瞧了方时勉一会儿,这才开恩似的把红笔和试卷物归原主,“算你小子识相。”   办公室门被推开。   霍仲山眉目冷淡,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他刚开完会上来带方时勉去吃饭,看见霍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还礼貌性地问了一声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霍峻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口找了理由拒绝。   最近风声紧,有祝泽的例子在前,他可不想被有些人盯上。   他这二哥最擅长装大度,暗地里下狠手时可不讲什么兄弟情义。   *   下午方时勉把试卷给老师看,老师先是表扬鼓励,之后给方时勉讲了错题,顺便延申了几道同类题型。   晚上写完作业,方时勉又献宝似的把试卷拿给霍仲山。   霍仲山长腿交叠靠在椅子上,拿着慢慢看了一会儿,似乎看到了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好半天没动静。   方时勉以为霍仲山有题看不懂,兴高采烈地凑到男人身边。   摩拳擦掌准备为其讲解一番,于是弯腰去看霍仲山在看哪道题。   谁知男人伸手直接把他抓到怀里,一边慢条斯理地给他脱衣服,一边不紧不慢地问,“谁是你哥哥,霍峻吗?”   方时勉顿时瞪大眼睛,这才像只被逮到的兔子,被猎人抓着耳朵提到手里才知道大祸临头,呜咽着求饶。   汹涌的海浪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骤然停止。   方时勉哪里经得住这个,哭得十分可怜,话都说不清楚了。   霍仲山这时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愣头愣脑的小东西,轻轻弹了一下,问,“哥哥再给你戴个项链好不好?”   方时勉被弹得一抖,下意识想去捂,却被紧箍着双手动弹不得。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温柔亲吻他的霍仲山,在逐渐急促的呼吸声中点头。   “宝宝,回答问题的时候是不是要说话。”男人语气温和斯文。   “哥哥平时怎么教你的?”   方时勉下意识闭紧双腿,却又被无情打开,他打着颤,哭得万分可怜。   男人低下头,动作轻柔地舔掉少年脸上滚落的泪珠。   “呜,哥哥,要……要戴。”   “乖孩子。” 第46章   黑色的皮质项/圈被男人扣在颈上时, 方时勉有点不习惯地仰了仰头。   少年歪歪头,“我感觉有点不能呼吸了哥哥,是不是太紧了?”   雪白的脖颈上的一圈黑色异常显眼, 霍仲山抬手抚摸,掌心下是鼓动的脉搏。   像是在附和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方时勉抬起手去摸,手腕上的黑色手环与颈上的皮质环圈带来了更大的视觉刺激。   霍仲山眸色渐深,“紧吗?”   方时勉点点头, “不舒服, 贴着我脖子了。”   男人笑了笑,俯身亲亲少年脸颊,解锁之后将那圈子放松一些。   “这个项链好短啊。”方时勉小声嘀咕。   这个戴出去, 衣服遮不住呀。   霍仲山怎么喜欢这种款式。   男人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儿,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暗沉, 最后还是伸手将那物件解开。   轻轻笑了一下,“不戴这个。”   真正的项链被戴到颈上, 方时勉终于没那么僵硬, 他这时才看到霍仲山被他弄脏的黑色睡裤, 瞬间,耳朵连着整张脸都烧得通红。   尴尬地移开目光不敢看。   偏生男人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宝宝很兴奋吧,出来这么多。”霍仲山嗓音低沉醇厚, 十分性感。   方时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伸手胡乱抹了两下,眼睫还湿润着, 含糊其辞,“也不,不是很多。”   男人低低地笑了两声, 方时勉靠在他胸膛上,目光里带了一点点不明显的控诉,“不要笑我。”   “好好,不笑。”霍仲山心痒难耐,忍不住亲吻少年发烫的脸颊,“宝宝太可爱了,哥哥好爱你。”   那只刚才掌控着方时勉的大手,在重新进行简单的清洁之后,把刚才被粗暴对待过的,同样挂着泪珠子的小东西温柔擦拭干净,妥贴细致的放回原处。   趁着霍仲山出去换衣服的间隙,方时勉终于有时间看看自己脖子上新挂上的饰品。   链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银色的,有个方形的花纹繁复的底座,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小吊坠。   霍仲山换了衣服回来,拿了毛巾给方时勉擦脸擦手。   看小家伙一直垂着头看那项链,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喜欢?”   方时勉抬头看他,点点头,短暂愣了一秒,飞快说:“喜欢。”   穿着深蓝色休闲居家服的男人笑了下,把少年重新抱在身上。   霍仲山说,这个里面也有定位器,还有些其他功能,他暂时不会开启。   方时勉其实并不在乎里面还有什么其他功能。   他很珍惜的抚摸着那条项链,靠在霍仲山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静了很久很久。   “有它在,不管你遇到什么危险,哥哥都能及时赶到。”   方时勉呼吸平稳,抬起头看霍仲山,“那它就是我的护身符。”   男人眉眼微动,骨节分明的大手摩挲着少年泛红的眼尾,“嗯,就当它是。”   方时勉主动在霍仲山脸上亲了一下,眉眼弯弯,“谢谢哥哥。”   霍仲山微微一怔,心中叹息。   这样的宝藏,怎么舍得放出去。   霍仲山有时候醋劲很大,方时勉对这方面不太敏感,为此吃了不少亏。   不过目前为止,他只希望不要再“偶遇”霍峻,因为他已经因为霍峻挨了很多教训了。   说是教训,其实霍仲山每次都会让方时勉很舒服,就是过程……比较难熬。   这让方时勉有时候分不清楚自己是期待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   不对,应该是爱多一点。   日子过得飞快,方时勉再一次走向考场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在快要考试的前两天时间里,霍仲山没去公司,陪着方时勉住在考场附近恒世旗下的酒店备考。   几位老师住在同一层,随叫随到。   到了考试这一天。   考场大门近在咫尺,身旁是正在为他检查考试用品的霍仲山,成熟稳重的大男人像是对待工作那样严肃认真。   依照着清单一一清点,最后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考试顺利,哥哥在外面等你。”   踏入考场大门那一刻,有种时光错乱的恍惚感。   去年参加高考的那天他一直在犹豫挣扎,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弃考,长期累积的痛苦和恐惧驱赶他往考场外走。   他想反抗,想鼓起勇气。   结果还是在最后十分钟疯了一样往回跑。   可惜生活就是如此戏剧,不会给赌徒后悔的机会。   他被闯红灯的外卖小哥撞出去几米远,等被人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保安关闭考场大门。   老天为他做出了选择。   而一年之后,此处依旧阳光明媚。   方时勉回头,在场外众多目光期盼的家长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束光。   万籁俱寂。   考场教室里的时钟无声旋转。   方时勉面色沉静地坐在考场,认真答完每一道题目。   曾经令他惶恐不安的考试,如今却通过那工整排列的字迹,带着少年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勇敢奔向光明璀璨的理想前程。   未来有风有雨,有崎岖荆棘。   向上,往前,沐光而行。   *   考试结束后没多久,方时勉迎来了自己的十九岁生日。   霍仲山带着方时勉去海市近郊的别墅,没有邀请其他人,就他们两,厨师和佣人在准备好晚餐之后都被遣走。   这些日子方时勉已经对餐桌、书房这些特定空间不是特别抗拒了,所以晚餐还是很正式的摆在餐桌上。   食物摆盘精致,鲜花娇嫩欲滴。   方时勉吃得不是很多,因为下午他偷偷吃了好多零食。   灯光落在酒杯里,将那杯中色泽透亮的液体照得格外鲜甜。   看起来异常吸引人。   霍仲山不让他喝酒,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违抗大家长的意愿。   于是趁着霍仲山给他拿果汁的时候,打着胆子,把男人杯子里的红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绵长的余味从舌尖渗透。   怎么说呢……   有点不好喝其实。   这一通毫无章法的牛饮过后,方时勉又开始心虚。   霍仲山有时候……还是有点凶。   他小心翼翼把酒瓶上的木塞拔掉,又原封不动地给霍仲山的杯子里倒上。   倒好之后,方时勉看差不多,自己抱着冰凉的酒瓶子坐回去,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满意,于是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咕噜咕噜喝完。   嘿,有点来劲了。   方时勉不喜欢酒的味道,但还挺喜欢那种像是要升天一样的感觉。   他举起瓶子晃了晃,感觉没剩多少了,正准备一鼓作气,干脆全部喝光时,那瓶子被人从手里抽走了。   头被轻轻敲了一下。   “不听话。”   霍仲山看着喝得昏昏沉沉的俊美少年,心里暗自觉得好笑,捏了下醉鬼的红鼻子。   “欠教训。”   方时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泪登时就流出来,两只手慌乱的举起来抓他衣袖,仰着头,很可怜地说:“我听话。”   “我最听话。”   看来是真醉了。   霍仲山无奈放下瓶子,把哭得很可怜的家伙抱起来,给他擦眼泪,低声哄,“听话听话,不哭了,明天眼睛又要肿了。”   方时勉把头蹭到男人肩膀上,摸着男人的大手放到自己屁股上,抽泣道:“摸摸我吧。”   “方时勉。”男人咬牙。   霍仲山怀疑方时勉是故意整他,迫于没有证据,暂时无法给这小狐狸定罪。   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可以在醉酒之后理所当然的说出这种话。   其实方时勉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让霍仲山像平时那样给他拍拍背,好好安慰一下。   但是酒精让他对方向的把控不是很到位。   于是可怜的方时勉不仅没有获得温柔的抚摸,还挨了两下大巴掌,哭得更惨烈了。   霍仲山把哭泣的醉鬼抱到大沙发,给他拍背,很无奈地开始哄孩子。   方时勉如愿以偿,不哭了。   就在霍仲山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方时勉忽然抬起头亲了他一下,并且用头去蹭他的脖子,很慢很细碎地亲吻。   勾的人心痒。   只想把人一辈子锁在身边,一步也不许远离。   霍仲山不轻不重地抚摸着方时勉的后颈,呼吸逐渐沉重。   “我没参加高考……”方时勉的眼泪滴落在霍仲山刚才被轻吻过的脖颈,“我被撞得好痛,手上流血了,你看。”   方时勉很着急的把手举给男人看,他在自己的手上摸来摸去,茫然地问,“哥哥,我的血呢?”   “有很多血,你看到了吗?为什么我找不到了?”   霍仲山心中一痛,握住方时勉的白皙的手臂,低头很虔诚地吻了一下,“不流血了,你看,已经好了,都过去了。”   方时勉放下手,轻轻啜泣,“爸爸妈妈因为我不参加高考离婚,我不听话,他们不要我了……我好饿,阿姨说寺庙里的菜很好吃。”混乱的话语被哽咽打断。   “嗯,然后呢?”霍仲山问。   过了一会,醉酒的少年才慢慢止住哽咽,“没有满十八岁,不让我当义工,没有饭吃…不可以白吃。”   方时勉乖觉地仰着脸,等着霍仲山给自己擦眼泪,“安果师兄给我吃饭,给我手机,还给我找衣服……”   每年都会有信众给庙里捐东西,柴米油盐,旧衣服鞋子生活用品,安果给方时勉在旧衣服里找了几套差不多能穿的,拿了两个特大塑料袋子装好,又给了他500块钱。   方时勉来庙里的时候穿着短袖长裤,手臂上、腿上全部是被抽出来的血口子,脸上也被打的肿起来,瘦的只剩骨头。   安果问方时勉需不需要报警,方时勉说,不报警,没有用。   当方时勉得知自己不能当义工换饭吃时,失望之余,正打算离开。   面容清俊的小师傅却忽然叫住他,很温和地说:“先住几天吧,我的上铺空着,收拾一下就可以住。”   救苦救难,还讲什么规矩。   霍仲山想起当时在宝隐寺里,方时勉在地藏殿外引导游客时,偶尔人少就会去找大殿里面坐着的年轻和尚说话,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方时勉还主动去帮忙拿水拿笔,原来是早就认识。   怪不得。   只恨年少时身不由己,恨没有早些相遇。   平白让他受了那么多苦。   “后来怎么去云锦当监控员了?”霍仲山此时耐心格外好,打算听听他和徐龙的故事。   没有得到回答,小醉鬼此时的呼吸均匀,看起来入梦已久,就是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十分可怜。   坏孩子。   霍仲山给方时勉洗漱好,自己去冲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看着床头放着的套子和润滑,打开抽屉丢进去,自己转身又回了浴室。   大半个钟头后浴室再次响起水声。   再出来时霍仲山已经穿好家居服,他半跪在床上,捏着方时勉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看了一会儿,抬手扯过床头的链子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后拿起链子尾端用黄金打的铐子拷在方时勉细瘦的手腕上。   动作很轻,没有惊醒熟睡的少年。   英俊的男人侧躺着,慵懒地支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轻不重地把玩着方时勉被铐住的手。   手铐的内部是皮革,里面还细细的垫了一层绒毛,很柔软。   睡梦中的少年下意识靠近他。   完全的信任,完全的依赖。   完全的爱。   霍仲山眼眸黑沉,视线落到少年每一寸肌肤,炽热深情。   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恋。   时间尚早,霍仲山拿起床边的平板,保存了方时勉辛苦打出来的游戏进度,退出后点开书架,随意点开一本书阅读。   空出一只手则把方时勉的手紧紧握着。   关灯时,霍仲山解开方时勉手上的束缚,把那铐子从床头解开,拉开抽屉,随手扔了进去。   俯身亲吻那依旧光洁白皙的手腕,灼热的气息扑在那片肌肤上。   方时勉指尖微动,半梦半醒地睁开眼,摸摸男人微凉的耳朵,含糊嘟囔,“睡了,哥哥,困。”   男人失笑,“睡吧,哥哥知道了。”   *   转眼就是出成绩的日子,方时勉坐在电脑面前,一开始只有一点紧张,他握着霍仲山的手,慢慢点开查分的网站。   输入好准考证号和身份信息之后,方时勉迟迟不敢按下查询,这下子才开始真正的紧张。   霍仲山没有打扰他,安静看着,等他鼓起勇气。   鼓起勇气点开之后,方时勉还来不及像是视频里那样遮住一点点地看,分数直接就全部显示出来,一点缓冲空间都没有。   家里的网速有点太快了。   总分572。   霍仲山看着哇哇大叫的方时勉顿时笑起来,抱住他狠狠亲了一下。   这个成绩对于方时勉来说已经算是很棒了,学习非一日之功,三个月的集中训练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老师们还没来得及询问成绩,奖金就已经被打到卡上。   接下来的志愿填报霍仲山并没有插手干预,而是给方时勉找好专门负责填报志愿的老师。   霍仲山私心里想要困住方时勉,可又希望他永远都是自由的。   能够无拘无束,做喜欢的事,享受人生。   志愿填报的时候,方时勉看着老师列出的几个大学,默默出了会儿神。   他原本想要问问霍仲山,但是当时给他找志愿填报的老师时,霍仲山就说过,志愿填报要选自己喜欢的,老师也只是参考,不用管任何人的意愿。   自己喜欢的专业,自己喜欢的大学,不用管其他任何问题,带着兴趣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毕业后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他来托底,让方时勉可以尽情享受人生的快乐。   方时勉指着老师列出的大学中的一个,“第一志愿,填这个吧。”   老师觉得方时勉的分数其实可以冲一下更好的大学的冷门专业。   但是雇主特意吩咐过不许干预学生的选择,于是老师把那个大学的资料找出来,告诉他根据去年的收分标准,是完全没问题的。   志愿填好之后,方时勉在霍仲山身边转来转去,就等着霍仲山问他,结果那人居然也真的忍得下来,完全不谈这件事。   方时勉转悠半天觉得无趣,转念一想,干脆拿到通知书再给霍仲山一个大大的惊喜。   等中午吃完饭就高高兴兴去和赵佑出门了。   赵佑高考考得很好,围绕在赵家头上的愁云终于消散了一点,连师母的病情都大有好转,生活好像都回到正轨。   只有一直没醒过来的赵顺,是赵家心头一直不敢触碰的创伤。   但有一点比较好的是,赵顺的主治医师说他的情况和各项指标都有在好转,恢复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赵佑的志愿是赵老师亲自给他填的,填的是京城的某所国内顶尖大学的王牌专业。   赵佑高考完就一直要方时勉来陪他,在得知方时勉也参加了这次高考之后更是兴奋,只是在出分数之前,霍仲山把方时勉看得很紧,分数出来之后才不拘着他。   两人一起去吃火锅,赵佑多数时候都在听方时勉讲话,然后给他夹菜,递水。   方时勉的话变得比以前多,眼睛里不再有那么重的忧郁。   也不再时时刻刻都低垂着脑袋,恨不得永远待在地下室的怯弱感了。   赵佑听方时勉讲话的时候,一直挂着淡淡地笑意,能看来眼中的惊喜和欣慰,只是那单薄沉默的身影莫名有些寂寥。   他欣喜方时勉的改变,却失落这改变没有自己的参与。   他也想有机会站着方时勉身前,为他据理力争,为他抵挡一切伤害。   可他连自己都没料理好。   火锅吃完,离别的时候赵佑抱住方时勉,说:“勉哥,下次见面,你等等我吧。”   “你走得太快,我要跟不上了。”   方时勉摸了下赵佑的脑袋,笑着说:“笨,那就慢慢走啊,我又不会跑掉。”   等方时勉的手拿开,赵佑才把头抬起来 ,轻轻扬起嘴角。   “嗯,知道了。” 第47章   录取通知书发过来那一天, 是下午,地址填的云锦。   方时勉很激动地去拿了快递,喜滋滋跑到霍仲山书房,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那没拆封的快递看了好久。   霍仲山去临市开会还没有回来,他撕开快递,把录取通知书展开,端端正正地摆在大书桌正中间。   左看右看, 满意极了。   等男人开门回家时, 方时勉立刻就贴上去,原本打算等霍仲山自己发现,但是等真的见到人时, 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他抓着霍仲山的手把他牵到书房。   “你认真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方时勉此刻就像是一直等待主人抚摸的傲娇小猫咪, 脑袋抬得高,尾巴也翘的高, 动人得很。   霍仲山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很不经意的走到自己书桌上坐下, 再很不经意地抬头,纵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看到录取通知书上的立体小建筑和上面的学校时, 还是有过些许的怔愣。   海市警察学院。   刑事科学技术。   一些往事还未完全在脑海里展开,方时勉就把毛茸茸的小脑袋贴上来,小动物一样到处蹭, “哥哥,我要当全世界最厉害的警察!”   “我这几天看了这个方向的课程,有很多关于图像的, 还要教模拟画像,可以把嫌疑人画下来!”   “我会抓很多坏人,破案!”   “我会保护好你,还要保护所有人,保护小孩,还有大人!”   方时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很吸引人,像是在发光。   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方时勉这个选择是霍仲山最不希望他走的一条路,有很多危险,而且按照正常的警察培养体系,刚毕业一般都要去基础轮岗。   他担心基层警察枯燥乏味的工作会消磨掉方时勉对这一行的热爱。   不过霍仲山还是伸手抱住很开心的少年,想象着小家伙穿着制服认真工作的模样,轻轻笑起来,“是吗,我们时勉真了不起。”   “那今天真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对吗宝贝?”   “对!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方时勉正沉浸在被录取的喜悦中,全然不知危险来临。   被洗干净□□的扔在床上时,方时勉还在滚来滚去地傻乐。   很快乐的样子。   直到被抓住抬起来,方时勉才把头从枕头里抬起来,还没看清楚,眼睛就被领带蒙上,刚嬉笑着打算去扯,男人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   “敢扯就把手捆起来。”   语气有点凶,不似玩笑。   方时勉这些天也深刻了解到了男人的言出必行,此刻便默默把手缩回去,小小声喊,“哥哥?”   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挨了一巴掌,男人平静地声音传来,“该叫什么?”   方时勉察觉到危险往后缩,很不出意外地又挨了几掌,接着被握着膝盖狠狠抓了回去,递到男人结实的大腿上。   “说话。”这次带着很浓重的命令口吻。   方时勉感觉前面被人握住把玩,脑袋忍不住摆动了一些下,有些受不住地喊了声,“老公……”   有些话说出口,比药还管用三分。   “分开。”   不知道哪里被摸到,方时勉浑身一颤,呜咽一声,摇摇头。   “自己分开。”   “听话宝宝,哥哥奖励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着,在这种氛围离显得格外性感。   听到奖励,方时勉在一片黑蒙蒙中眨了下眼睛,想了想,还是听话照做。   被蒙住眼睛的少年紧张又困惑,浑然不知危险来临,还在小声问:“什么奖励?”   结果下一秒……   方时勉呜咽着往上退,结果被攥着脚踝扯回来。   男人力气很大,方时勉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就多了几个鲜红的巴掌印,他伸手去摸,双手也被按在头顶上禁锢起来。   “不许跑。”男人俯身亲吻少年的脸颊,“敢跑就挨揍。”   “说,以后再也不跑了。”男人循循善诱。   “不跑了。”方时勉的眼泪浸湿了蒙眼的领带,委委屈屈,“屁股好烫啊,有点疼。”   “说你爱哥哥。”   方时勉毫不犹豫,“我最爱你了。”   男人动作稍微柔和下来,他亲吻少年汗湿润的短发。   “哥哥也最爱勉勉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时勉忽然想到当时那两个说霍仲山坏话的人,说他这方面不行,简直是胡编乱造!   方时勉的短暂走神被男人发现,又狠狠被拍了两下。   拉灯。   次日,方时勉艰爬起来,眼睛很酸涩,微微发胀。   他做梦了,梦见自己还在上高中,一个人坐在单独的座位上,刷题听课。   改错题,在看见试卷上鲜红的大红叉之后被吓醒。   看窗外炽热的阳光,窗帘已经拉开了,光落在被子上,身旁空荡荡的。   他以为霍仲山去上班了。   想去书房把录取通知拿来再好好看一看。   昨天时间太紧,还没看够,他老以为自己在做梦。   太美好,太不真实了。   谁知脚还没沾地就被人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方时勉这会看到霍仲山立马就抱住他,乖乖喊了声,“哥哥。”   霍仲山捏了下少年红红的耳朵,“把药擦了再洗漱。”   方时勉重新躺好,看男人俯下/身给他抹药,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他忽然把霍仲山的眼睛捂住,“还是先不要看吧,我有点害羞。”   霍仲山:“……”   当然,最后又被恶劣的男人狠狠欺负了一通,大早上就又把泪珠子挂在睫毛上了。   霍仲山这一天都在家里办公,照顾方时勉的事全都亲力亲为,并且方时勉发现,霍仲山很喜欢给他喂东西,喂食物,喂水,即使方时勉再三强调,自己的手很有力气也无济于事。   下午的时候,方时勉的手机铃声响起,但他本人还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完全无动于衷。   因为这是方时勉新换的手机,霍仲山说是给他考好成绩的奖励,方时勉才接受的,他只记得插了电话卡,忘了关闭铃声。   以致于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甚至还从沙发上伸出脑袋看着霍仲山,脸微微皱起,有点不开心一直响个不停铃声打扰他沉浸式的观影体验。   霍仲山无奈,对正在汇报的下属说了句“稍等”,暂停了视频会议,起身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来,递给窝在沙发里的小祖宗。   方时勉傻了一下,接过之后看着手机里赵老师的来电,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安。   他接起来,赵老师声音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问方时勉报的哪所学校。   不是想象中的噩耗,方时勉顿时松了口气,语气轻松,“老师,我报的海市警察学院,已经拿到通知书了。”   “好孩子……老师知道你可以的。”   没等他回答,赵老师好像又说了一句什么,方时勉还没听清电话就被快速挂断。   后来方时勉去照顾赵顺的时候,问过一次赵奶奶,赵奶奶沉沉地叹了口气,摸了下方时勉的脑袋,什么都没说。   直到新生开学报道这天。   警校要住校,并且实行军事化管理,很严格,报道这天霍仲山亲自送方时勉进学校,大家统一领了被装,穿着便衣的保镖把行李和床铺给方时勉整理好就退出去等。   六人寝室,方时勉看着室友们陆陆续续进来,猛然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带家属来的,霍仲山给另外五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希望他们能在日后的大学生活稍微照顾方时勉一下。   几人也不扭捏,纷纷收下,直言既然住在一起,就都是好兄弟。   下午家属就要离开,方时勉舍不得,把头抵在霍仲山肩膀上,情绪有些低落。   “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算了,要是觉得累了,哥哥给你想办法,路有很多条,没什么能困住你的。”   霍仲山摸着他的头,“随时给我打电话,每天吃了什么拍照发给我,周末我会来接你。”   “少吃零食,一日三餐认真吃。”   方时勉神情一动,没吭声。   “听见了没?”   耳朵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不听话就等着挨罚。”   “知道了。”方时勉用脑袋往霍仲山身上撞了一下,“我只吃一点,不多吃。”   “没交手机的情况下,每天吃了什么拍照发给我。”霍仲山揉揉方时勉的圆脑袋,“在学校里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哥哥担心。”   家属离开之后,下午有个简短的新生欢迎仪式。   方时勉那个时候才恍然大悟,赵老师那天为什么会忽然打电话来重复询问他的高考志愿。   赵佑毫无征兆地把赵老师给他精心填写的志愿改了,报的和他一样的大学,海市警察学院。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赵佑毫无疑问的成为了他们这一届报考这个学校的最高分,新生入学,他被邀请作为代表上台演讲。   方时勉在讲台上看到赵佑时,大脑被炸的空白一片。   难怪,难怪那天吃火锅,赵佑问了几次,他是不是一定会报考这所大学。   方时勉到这个时候才理解了赵佑话语中的执拗,可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不知道赵老师他们会不会恨他,忽然去参加高考,把他们二儿子的光明前程毁了。   方时勉感觉得到,赵佑一直在看自己,因为那道视线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他一直低着头,直到赵佑演讲完下台。   旁边有同学在低声议论。   赵佑选的专业是这个学校收分最高的刑事科学技术,属于含金量很高的王牌专业,虽然还是浪费了二三十分,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等解散之后,赵佑很快就在人流中抓住准备溜走的方时勉,刚才还意气风发站在讲台上的新生代表,此刻眉眼低垂,问他,“勉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方时勉一愣,下意识呢喃,“怎么会……”   “就算今年你不参加高考,我同样也会删掉他给我填报的志愿,他们的眼睛里从来都看不见,我不需要听话,更不会被控制。”赵佑低声说:“我也没有要报复他们的意思,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路想走,他们管不了我,但是你可以,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我立刻就退学复读。”   少年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期望。   此时此刻,方时勉还能说什么,看向赵佑的眼神也只有心痛了。   赵家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佑是在父母的忽视与不公平中成长起来的,他看着哥哥受到的百般宠爱,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长大。   长期得不到关注养成的古怪敏感的性格,让他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里从未快乐过。   他没有被嫉妒扭曲本性,没有被怨恨烧掉理智,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要是赵老师真的要怪他,那就怪吧。   至少要这个从来都不开心的少年,往后的人生不要那么难过。   “太好了,我们是校友。”方时勉上前两步,一下子抱住赵佑,带着一点笑意说:“我听学长说这里体能训练抓的很严,你可要做好准备。”   赵佑很轻微地松了口气,笑,“我不怕。”   这时方时勉寝室里面的另外几个人凑上来,其中一个伸手就想把方时勉搂过去,赵佑不着痕迹地拉着方时勉避开。   那人没太注意到,反而是很热情地与赵佑打招呼,得知两人认识之后便十分自来熟,用一副不太好意思又实在很想知道的表情问,“嘿哥们,你这分数全国警校随便选啊,怎么来这了。”   “家在海市,不想走远了。”赵佑言简意赅,表情淡淡的,眼睛只看着方时勉。   “牛,哥们太牛了,学霸果然不一样。”   几人闲聊着往食堂去,咋咋呼呼开始讨论警训的事。   中途赵佑被同学叫走,说是导员有事找他。   海市警校的警训有两个月,分两次进行,一次就是即将开始的夏训,第二次在12月份到1月份的冬训。   晚上的时候学校老师在群里统计了同学的身高、体重、胸围等基础数据,寝室里面的人兴奋的讨论着,言辞之间都是对那身代表公正制服的向往。   方时勉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每个人说话的说话他都会非常专注地看,会在被忽然的勾肩搭背感到惊讶。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被一个集体包容进去。   谈过往,谈未来,也会谈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被室友开玩笑时脸红,他们也讨论霍仲山,说他有气场,也会说方时勉是小富哥,给的见面礼都是大名牌……   好像被善意包容着,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有着共同的目标与憧憬。   宿舍里其中一个室友读过武校,其他人起哄叫他打一套拳,那人也爽快,翻身下床,看了看宿舍觉得施展不开,直接推开门去走廊上打了一套醉拳,动作干净利索,其他寝室也出来看。   霍仲山这时发来信息,方时勉点开。   霍仲山:【在干什么?】   方时勉:【看室友打拳,很帅。】   霍仲山没回复,方时勉思考了一会儿,又发。   方时勉:【你要看吗?我去问问他可不可以拍照,真的很帅。】   霍仲山:【以后有空就给我打电话。】   方时勉看室友已经打完拳,众人都回了宿舍,他有点想继续听他们聊天,又想给霍仲山打电话。   想了想,还是走到走廊尽头的生活阳台上,给霍仲山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到最后一秒才接通。   霍仲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高兴。   方时勉哄了半个多小时,一张脸通红,一再保证绝对不说其他男生帅才被放过。   警校只有周末和节假日可以外出,第一个星期有很多琐事,要交一些资料,听很多的讲座,办理水卡、饭卡,还有统一理发。   方时勉以前为了节约理发的钱,也是找的出租房小区里面的十元快剪理发,剃得也很短,和现在的长度差不多,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甚至比长发时更加吸引人,是两种不同的风格,方时勉五官立体精致,少了头发的遮掩,更显出几分少年的英气,有种勃发旺盛的生命力,帅气不减反增。   其他室友倒是哀怨了两天,他们知道会剪短,但没想到会那么短,都可以说是光头了,对着手机左看右看都看不习惯。   等到辅导员通知各班集合去教学楼领服装时,大家的情绪又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   下午他们拿了衣服回来,不用多言,各自都开始闷不吭声地装配饰,换衣服,方时勉最先换的常服,自己对着相机照了半天,觉得很帅,于是二话不说打视频给霍仲山。   霍仲山很快就接起,看着方时勉穿着藏青色制服,警徽闪着光泽,袖线笔直锋利,旁边放崭新的帽子,英姿飒爽的少年目光雪亮,如同穿破重重云雾的日光,照的人心底发烫。   “哥哥,你看,我好帅。”方时勉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白牙齿,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对着镜头走来走去。   “嗯,帅。”镜头里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溢满柔情。   方时勉被鼓舞到,很小心地把衣服脱干净,开始换其他制服套装。   霍仲山看了一会,忽然听到说话的声音,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时勉,你们宿舍人都在吗?”   方时勉正好换完执勤服,闻言抬头看霍仲山,很茫然地说:“非周末时间我们都不能出校门的,只能在宿舍。”   霍仲山沉默片刻,很克制地说:“好了,很帅,不用继续换了。”   方时勉立即瞪大眼睛,很着急地说:“还有作训服没看,我很快!”   说着,方时勉又把自己扒干净开始换。   霍仲山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当然,这次是被气的。   霍仲山:“明天早上七点,我来接你。”   方时勉乐颠颠地点点头说:“好。”   这个周末结束之后,他们就要开始长达37天的警训。   赵佑晚点的时候也约方时勉周末出去爬山,方时勉拒绝了,约到军训之后,等天气稍微凉快一点。   周六早上,方时勉出了校门,保镖站在车边,看见方时勉就朝他走过来。   打开车门上车,方时勉猛地扑进霍仲山怀里,吸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淡香,方时勉握着霍仲山的大手往自己头上放,笑嘻嘻地问:“哥哥,扎不扎手?”   方时勉的后脑勺圆乎乎的,很饱满,显得眼睛更大了,五官也更加立体,瓷白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红润,带着浓郁的少年气,漂亮又惹眼。   霍仲山低头在少年头上亲了一口,把他抱在身上,“不扎手。”   “哥哥还有个会,要先去公司一趟,中午我们就回家,时勉愿意等哥哥吗?”   方时勉靠着霍仲山,毫不犹豫,“要等的。”   霍仲山确实很忙,都没来得及回办公室就直接去楼下会议室了。   方时勉正专心致志地挑选霍仲山办公室里放的零食,就有人敲门进来,方时勉抬起头,霍峻已经走到他面前了,伸手在他头上狠狠摸了几把,“变成小和尚了。”   方时勉警惕地看着他,生怕这人又提出什么要求让他上当。   谁知霍峻只是把他抓到沙发上和他一起坐下,一副打算促膝长谈地样子,方时勉更加紧张,背都绷直了。   霍峻看得又想逗他,只是按捺下来,问,“你去读警校了?”   方时勉眨巴着眼睛,点头。   “真是……”霍峻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了一下,“霍仲山支持你吗?”   方时勉毫不犹豫继续点头。   “你小子。”霍峻又伸手去揉方时勉的圆脑袋,揉着揉着,目光就复杂起来,他收回手,“怎么想到干这个。”   方时勉想了想,说:“喜欢。”   霍峻琢磨了一会儿,问,“霍仲山带你见过大哥没?”   方时勉想起上次去霍家老宅的事,“见过。”   霍峻慢悠悠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   “你再喊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个秘密。”霍峻看着方时勉,带着一点微不可见地笑意,“关于霍仲山的。”   方时勉很心动,左右为难,把手扣来扣去,最后泄气,“那还是算了。”   不是害怕霍仲山知道以后要收拾他,而是他知道霍仲山不喜欢。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吗?”方时勉提出自己的想法,并真诚地看着霍峻,“我真的很想知道,以后我会报答你。”   霍峻笑着笑着,看着少年人真挚漂亮的眼睛,慢慢就不笑了。   他是真的有点嫉妒了。   霍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谁真正无辜,霍仲山更是尤其心狠,凭什么他可以得到这么干净的爱。   不公平,霍峻想。   “你们做过吗?”   方时勉愣愣地看着霍峻,脸瞬间烧得血红,霍峻半笑不笑地点点头,问:“你看过霍仲山的身体吗?”   方时勉都准备点头了,却忽然想起,好像真的没有看过。   他自己倒是被看了个精光。   霍仲山给他洗澡的时候都是穿着衣服的。   那个的时候,自己的眼睛又是从头到尾都被蒙上的,甚至连早上游泳,霍仲山的泳衣也非常保守,只露了手和脚,所以在更衣室那天……霍仲山一直在弄他,他自己被扒得干干净净,霍仲山却从始至终都穿戴整齐。   方时勉睁大眼睛。   霍峻了然。   他仔细盯着方时勉地表情,很认真地说:“其实以前霍仲山是我们三个里面心思最缜密,也是最厌恶这个家族的。”   “为此,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策划了一场逃脱,可惜计划都没来得及进行,就有人向霍柏告密,霍仲山递交上去的飞行员申请当天就被送到他父亲的办公室里。”   霍峻笑了一下,“在霍家,没有权力还不听话,就不配被当人看待,霍仲山被他父亲打昏了送去给实验室做活体解刨,让实验室把他的脑子取出来研究,争取下一个解冻的胚胎可以消除自我意识,那个时候……他也就15岁左右吧。”   “其实大家都知道那只是借口,霍柏只是对霍仲山不满意,想要让他消失掉,重新培养一个小的。”   方淮勉只觉得浑身上下一下子就冷了下去,恐惧和愤怒纠缠着,脸都白了,牙关紧咬,气得发抖。   “不过霍仲山也是狠,居然跑出来了,不仅一把火烧了实验室,还抢了车,径直开回家,开到他父亲霍柏面前,你知道他回去是干什么吗?他去认错了,据说他拿热水把自己浇熟了才得到原谅,你说这种人可不可怕?”   方时勉摇摇头,第一次没有在情绪极端激动时落泪,心脏传来钝痛,大脑变得十分空洞,不知道是过度愤怒还是悲痛。   霍峻无奈,方时勉完全没听出来自己的意思。   他当然不是要方时勉去心痛霍仲山的遭遇。   而是想让他知道,霍仲山在拿他当牲畜的实验室里跑出来,明明知道是自己亲生父亲的授意,却还是能在那种时候保持理智,甚至第一时间驱车回家获取原谅。   一步步经营算计,从最没希望的嫡系,到现在逐渐把霍家分散的权力逐渐掌握,架空霍柏,连霍峻的父亲,上一任族长霍桥延现在都要顾忌霍仲山手里的权力。   上次霍仲山遇袭,霍柏急急忙忙从京城赶回来,以为自己即将重新进入权力中心,却没想到霍仲山早就算到这一步,拿他当饵,把霍柏手底下那些暗桩全部一网打尽。   到现在,霍仲山几乎已经可以不把霍柏放在眼里了。   这种极端理智的人,自控能力堪称恐怖,会有真感情吗?   就在霍峻拉过方时勉,打算直白把这些梳理给他的时候,霍仲山推门进入办公室。   霍仲山身形高大,西装笔挺,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霍峻,一言未发,压迫感极强。   冰冷的怒气与暴怒时的恐怖,同样拥有最顶级的威慑力。   霍峻微微挑眉,松开拉住方时勉的手,耸耸肩。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没干什么。”   方时勉在看到霍仲山的一瞬间,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冲到霍仲山怀里,紧紧抱住他,哭得伤心极了。   霍峻看得心里都要滴酸水了。   明明是他先注意到的。   霍仲山伸手给方时勉拍背,又拿丝巾给他擦眼泪,语气颇有些无奈,“好了宝贝,怎么那么多眼泪,别哭了。”   霍峻看了半天,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到两人面前时忽然不动了,他歪着头笑了一下。   霍仲山神情未变,很平静地伸手捂住方时勉耳朵,从容不迫地抬眼看向霍峻,目光颇具威严。   霍峻的面容和霍仲山有几分相似,但他眼中的轻佻看起来更像个衣冠楚楚的变态,那张时常挂着笑的脸,此刻却带着不算友好的挑衅,慢条斯理道:“兄弟之间共享伴侣的情况也有吧?二哥,你大度一点吧。”   “你这样古板没什么趣味,让勉勉也换个口味试试?”   霍仲山怒极反笑,淡声道:“这段时间把尾巴藏好,被我抓到你就不好过了。”   看这反应倒也不像是随便玩玩,霍峻心里大概有了数,看着被捂着耳朵也不反抗的方时勉,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估计当初在沈家宴会上看见方时勉的时候霍仲山就把人盯上了,下手那么快,完全不给别人留机会。   斯文败类。   这么干净的孩子也下得去手,坏到骨头里去了。   封建的老东西。   霍峻一想到自己的挑拨多半是要变成两人的感情升温剂,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情,一脸烦躁地走了。   霍峻走之后,霍仲山才放松对方时勉的禁锢,这会人倒是没哭了,就是一个劲盯着他看,水润过的双眼亮晶晶的,眼看着眸子里的水又蓄起来,霍仲山干脆把方时勉抱进自己的休息室里,随手把门一锁。   “霍峻给你说什么了?”   方时勉仰躺在休息室柔软的大床上,霍仲山就坐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方时勉软乎乎地肚皮上摸。   方时勉流着眼泪,一五一十地说了。   霍仲山沉默不语,正思考如何开口讲述才能让这件事听起来不那么惨烈时,方时勉忽然爬起来,主动坐进面色冷峻的男人怀里,很慢地请求,“给我看一下吧哥哥,你是不是受了很多伤?”   方时勉流着泪,忽然跪坐起来很小心地把高大英俊的男人抱进自己怀里,他也摸着霍仲山的头,很愧疚地说:“对不起哥哥,我都不知道。”   “你一定很痛。”   “不给我看也没关系,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   “真的,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方时勉擦掉眼泪,“要是我在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我带你逃跑,我很勤快,我们不会挨饿。” 第48章   霍仲山很慢很轻地帮方时勉抹掉眼泪。   心底深处那最冷硬的坚冰此刻也融化成一汪水, 浇得灵魂都在嘶鸣。   对眼前这个孩子的爱更是多的没办法再多。   好像根本没有办法不爱他。   这样的人太美好,柔软洁净的灵魂,热烈赤诚的一颗心。   那双被泪浸湿的眼睛, 这样的望着他,这世界上大抵没有人能拒绝他。   霍仲山褪去上衣,胸口到腹部,有一片蜿蜒的,很大片面积的烧伤, 红色的增生, 看起来十分可怖。   如同火山上流淌的,一条永不沉寂的岩浆,持之以恒的沸腾着, 直至今日。   男人低头看着,说:“很丑。”   竟又要伸出手去捂方时勉的眼睛。   伸出的手在半途中就被人握住, 捧起来。   透过指尖的触感,他感受到那双捧起他手的少年正在颤抖。   被爱, 被心痛, 被在乎。   此时终于从虚无缥缈变得具象化。   原来他也真正拥有了这些。   方时勉流着泪, 慢慢用指尖摸索那凹凸不平的红色。   那不是什么丑恶的见不得人的疤痕,那是霍仲山的血肉,是他的疼痛。   “好痛啊哥哥。”方时勉用头抵住那些伤口, 哭得声音很低,却足够撕心裂肺。   原来世界上有很多不被爱的小孩。   那些暗沉惨烈的过往,此时慢慢浮现出来, 千疮百孔的神魂紧紧依偎,发出无声的哀鸣。   “没事的,都过去了, 哥哥有你,早就不痛了。”   霍仲山摸着方时勉的头,手上沾染的,少年人湿润的泪水却比那天的沸水还要滚烫。   像是能直接燃烧进他心里的烈火,经久不息。   霍仲山那天逃回家之后,拿着一把沾着干涸血液的手术刀重新出现在霍柏面前时。   霍柏正在书房里和霍夫人说话,两人看见他出现,霍柏的第一反应是拿枪。   但是霍仲山直接丢掉那把手术刀,非常冷静地说:“我是霍家人,永远不会改变。”   霍柏迟疑一瞬,松开手里的枪,装腔作势地重新拿了文件在手里看,半分眼神也没给他。   依旧是那副毫无动容,高高在上的姿态。   霍夫人则是以一种审视的眼神,如同打量货物是否合格那般,评估他、考虑他。   很显然,他们不再愿意接受叛逆者的回归。   上好的金丝楠木书桌上,摆着精美昂贵的茶具。   泡茶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将之前十余年伪装出的情亲煮烂,露出腐烂的骸骨,是这个权利游戏原本的面目。   不听话,就会被摧毁。   他从未真正拥有什么。   也从来没有被当成一个人,如果没有权力傍身,等待他的绝对不会是温情。   霍仲山在这种氛围中,抬头扫视过父母,做出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他迅速冲向书桌,霍父猛地站起来退开一步将手里的枪上膛。   保镖和管家立刻开门,冲进来。   却不料霍仲山竟然直接提起那壶烧的沸腾的水,毫不犹豫的就往自己身上浇下去。   管家的表情瞬间崩裂,惊叫一声便冲上前扬翻了那壶水。   原本应该泼到脸上的水偏离了航道,尽数落到了胸口和腰侧。   “来人!”霍父表情难辨,放下手中的枪械。   他似乎这时才看清楚霍仲山脸上的极端的冷漠与理性,十五岁少年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痛苦的迹象。   而短暂震惊过后,他感到无与伦比的满意,像是最疯狂的人找到了绝佳的契合者。   集团的继承者,生存的裁决者,自该有这样的魄力。   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拥有霍家族长的位置,才配获得权力。   这是这些年来,霍柏头一次感到畅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仔细观察着霍仲山的表情。   如果他敢流露出一点软弱,那等待他就是毫不留情的抹杀。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用,留下来就太危险了。   霍夫人站的近一些,没避开,手上也被烫伤,她拿着佣人递上来的冰块,气的发抖,“疯子!”   随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霍仲山一言不发任由那些人着急忙慌地扯下沾湿了滚水的衣物,表情极其冷漠。   之后,霍仲山被缩进暗无天日的书房。   霍柏当然不会允许霍仲山得到治疗,这是他叛逆需要付出的代价,他坚信那个博士所说的,霍仲山是不可能生病死去的,一点小小的烫伤,疤痕和疼痛都是他给出的警告。   狗嘛,只有痛了才学得会忠诚。   之后保镖定时送去一日三餐,前两天他把饭菜全部拿去卫生间倒掉,根本吃不进去东西。   伤口反复发炎溃烂,霍仲山痛的生不如死,持续高烧让他连倒饭的力气都没有。   第三天霍岳和保镖一起来送的饭,霍岳冷脸遣走保镖,丢了一小袋子药给霍仲山。   “我知道你挺得过来,这些药能让你好受。”   霍仲山躺在床上,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霍岳。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不会和你争。”霍岳目光十分冷漠,用谈判的语气,“这药你用不用都无所谓,出来以后,不要把我和霍峻当敌人。”   霍仲山闭上眼睛,“可以。”   门再度被关上锁死,霍仲山一把丢开那袋药,慢慢坐起来,沉默地看向书房的窗台。   夜幕还未降临,孩童凄厉的哭嚎响起,却又在片刻之后压抑住。   又被撵去外面站了。   他看见告密者极尽温柔的将那个孩子抱住,而有趣的是,那孩子颤抖的更厉害了。   天彻底的黑了,那孩子还是没有被允许进入家门,小家伙一个人趴在通道尽头,默默地抹着眼泪,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他在看哪一颗呢。   是在等在救世主从天而降吗?   什么也没有。   霍仲山安静地看了很久,很久很久,觉得他很愚蠢。   自己也愚蠢。   再过一会儿,他借着月色,捡起那袋药品,把烫伤膏涂了一层,躺在床上睡了。   那天晚上霍仲山罕见的做了许多梦,梦里总有那个哭泣的孩子的身影。   “呜呜……”   倒也与现在哭泣的少年能够完美的重叠起来。   当年两个身不由己伤痕累累的少年,如今紧密相拥着,相互为对方舔舐伤口。   时间带走了距离。   指引他找到这蒙尘的宝物。   夺人所爱也好,秉性恶劣也罢,抢夺占有本就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学会的生存之道。   “是不小心泼到的,当时就去治疗了,安和的医疗水平你不是知道吗?他们的镇痛药物很有用,我都没感觉到痛就好全了。”   “真的吗?”   “嗯,真的,霍峻十句话九句都是假的,往后他说什么别太相信。”   说完又哄了好久,才让少年的情绪稍微好些。   “别哭了,没事了。”霍仲山再一次说,他把方时勉抱起来,轻轻地吻他,低叹,“总有那么多眼泪,时勉哭得哥哥心都碎了。”   方时勉哽咽一下,用手臂把眼睛遮住,很委屈地样子,“可我控制不住,它总是要流……”   霍仲山想到那天方时勉脸上的红印,摸着方时勉圆滚滚的后脑勺,拇指轻轻按住少年潮湿的眼尾,“那就哭吧,没关系,哥哥知道时勉是最坚强的好孩子。”   方时勉得到认可,很热情地去亲吻男人的嘴唇,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眼睛里荡着水光,纯与欲交织,性感至极。   霍仲山呼吸渐重,双手刚刚滑落到少年纤细的腰间,方时勉就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用漂亮的,刚亲吻过他的嘴唇,说:“哥哥。”   “我好饿,想吃公司楼下那家巧克力雪糕可以吗?”   霍仲山:“……”   有时候欲望被挑起和摧毁真的就是一句话的功夫。   方时勉以为霍仲山又不同意他吃垃圾食品,于是道:“这个周末结束之后就要警训了,周末也不能出来,我一个月都吃不到了。”   霍仲山听了这话,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还是妥协,“先陪我吃点,才能去吃那些。”   方时勉赶紧点头,从霍仲山身上跳下去洗脸。   吃过食之无味的粗粮饭之后,方时勉总算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雪糕。   因为读书时不喜欢在餐桌上吃饭,导致发育时期的方时勉长期都吃零食充饥,逐渐的就不太喜欢吃正餐米饭了,只是后来没钱,食不果腹,在寺庙里那几天,把方时勉不爱吃米饭的毛病给改过来。   前些日子体检,医生又说方时勉的胃不太好,霍仲山对方时勉的饮食管得格外精细,基本上餐餐都要过问,方时勉的零食也只能饭后才能吃。   但这个星期在学校的食堂,方时勉沉溺于酸辣米线与小火锅套餐无法自拔,自然对周末的清淡饮食提不起兴趣。   说起来,方时勉在食物上还是很能花钱,他的零食放在柜子里,有一个单独的储物箱。   方时勉的学费是霍仲山负责,生活费是他自己的钱,代价就是等方时勉工作后需要上交自己的工资卡,一分钱也不许私藏。   这是两人协商之后的结果,最开始,霍仲山的目标很明确,直接收掉方时勉所有的银行卡,以后所有开销用他的。   可惜方时勉并不愿意,甚至有点排斥,导致霍仲山不得不重新修改方案,两个人各自做出让步,最后解决问题。   只是因为这点小小的倔强,方时勉那天晚上又吃了不少苦头,第二天睡到中午才爬起来喊肚子饿。   方时勉吃完雪糕就去霍仲山的休息室睡觉,下午被叫起床的时候还没睡醒,不想起床,霍仲山这会耐心倒好,伺候他穿衣服洗脸。   知道霍仲山晚上是约了秦柳一起吃饭,方时勉的大脑才开始重新运行,他睁开眼,一下子就精神了。   自从那次秦柳忽然消失以后,他一直都没在云锦看到过秦柳了,问保镖,都说不知道,问明柯,他老是岔开话题,从来都不回答。   问霍仲山,更别提了,一问晚上就要遭殃,关键也得不到答案。   他甚至都已经默认秦柳可能是个通缉犯了,所以大家讳莫如深,都不敢提及。   霍仲山看他瞬间精神抖擞,微微一笑,“清醒了?”   方时勉刚刚点完头,就被按在男人腿上,屁股上就挨了两个火辣辣地大巴掌,他转头看着霍仲山,一脸茫然。   “赖床不该挨收拾?”霍仲山不紧不慢地问。   方时勉不知道哪里多出来的规矩,只好往男人怀里钻,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说:“哥哥,还困。”   霍仲山表情慢慢缓和下来,不轻不重地假装训斥两句,又开始任劳任怨地给打瞌睡的少年穿衣服和鞋袜。   走近饭店包厢,看到秦柳的那一刻,方时勉眼睛都亮了一下,赶紧给他招手。   不知道为什么,方时勉觉得自己看到秦柳就觉得亲近,可能是之前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觉得和秦柳在一起很放松。   当然,最大的可能也许是秦柳陪他看完了一整部哥斯拉大战金刚。   吃饭的时候霍仲山正式向方时勉介绍了秦柳。   M国科亚亿集团的唯一接班人,不过因为安全问题一直没有公开,是霍仲山国外留学期间社交圈的核心成员之一。   秦柳是混血,是科亚亿集团董事长最小的儿子,原本并不受重视,只是那老头子前几个子女因为各种意外离世,死的就只剩下秦柳这一个独苗,这两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再有闪失,六七十岁的年纪就算是再生也来不及了。   这段时间科亚亿集团内不安稳,老头子也被搞怕了,立刻就把秦柳送到这边避难,形式稍微好点就二话不说立刻就要把人接走。   霍仲山刻意隐瞒了秦柳在外留学时主攻心理学,对创伤性心理问题有过不少研究,成绩斐然,若是不去当集团继承人,这两年早就被他招纳到安和任职了。   “时勉要当警察啊。”秦柳似乎也没想到方时勉居然会选择这样一条路,有点麻烦,正式工作之后,出入境还要向上级申请打报告,以后还不好随便把人带走。   更别说科亚亿涉黑,最大头的利润还在军火生意上。   难办。   “对啊。”方时勉很肯定地点点头。   霍仲山给方时勉夹菜,闻言笑了一下,没说话。   “上次你直接走了,我都不知道。”方时勉看着秦柳,“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秦柳笑起来,赶紧举杯给生气的小时勉赔罪,笑道:“所以这次不是专门过来向你道别吗。”   方时勉楞了一下,问:“秦哥,你又要走啊?”   “诶,也不是很想走的。”秦柳看了一眼方时勉身旁不说话的男人,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只是我在这可不受人待见,等哥回去拿点东西,到时候见面给你送点好玩的。”   方时勉想了想,“不要什么礼物,你注意安全就好。”说完他就低头吃饭,霍仲山不知不觉给他夹了好多青菜,甚至还有两块苦瓜,方时勉一口吃下去,脸都皱起来。   他看着霍仲山,又看着碗里的另外一片苦瓜,往男人身边靠了一下,小声说:“哥哥,我不喜欢吃苦瓜。”   “就吃两块,乖一点。”说完,霍仲山抬眼对着正盯着这边的秦柳礼貌地笑了一下。   秦柳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噙了口酒。   一顿饭很快吃完,门外立刻就有金发碧眼的雇佣兵来敲门催促。   秦柳在告别之际快速地把方时勉拉到身上抱了一下,又在霍仲山烫死人的视线里迅速放开,“小时勉,下次见。”   方时勉没太注意两个人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还在傻乎乎地给秦柳挥手说再见。   很快,回家之后,被冷着脸的大男人按在大沙发里教训的时候,方时勉又开始认真保证,可是霍仲山很喜欢翻旧账,这一个星期惹到他的事情多了去了,方时勉被一点点的回忆起来,苦不堪言。   最后无论怎么求饶,方时勉都没被允许泄出来,还不可以自己摸,方时勉甚至在洗澡的时候主动去抱霍仲山,主动亲他,又很乖地保证再也不会,霍仲山温温柔柔地笑着把小家伙地主动照单全收,可是一点都不动摇最开始的打算。   方时勉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霍仲山的言出必行,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睡男人怀里,自己缩到边上去睡,很生气的样子。   霍仲山看得好笑,把人抓过来哄了好一会儿。   方时勉用的霍仲山的沐浴露,身上香香的,连脑袋上都是同一个味道。   因为方时勉觉得现在自己没有头发,所以脑袋上也抹的沐浴露,在浴室的时候,霍仲山不说还好,一说他干得更起劲,看得男人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方时勉很好哄,答应下次让他舒服之后立刻就乖了,乖乖窝在霍仲山怀里,很温顺的样子,睡觉之前会睡眼朦胧地给霍仲山说:“哥哥晚安。”   月色很静,屋内的恒温系统将室内温度调节在最适合睡眠的温度。   半夜,霍仲山抱着方时勉的臂弯忽然空了,他睁开眼,一摸枕头,还是温热的。   正想起床找人,腹部压着什么东西,温热的,稍微有点沉。   霍仲山打开床边的小灯,借着温暖的光线,看清楚了少年脸上的凝固的泪痕。   被子和上衣都被撩开了,沉睡中的方时勉还在轻轻地抽噎着,他脸枕在那块被烫伤的皮肤上,随着男人的呼吸有规律的起伏。   方时勉的大脑保护机制会让他在极度悲伤时模糊痛苦来源,从而切断过度崩溃的情绪。   但他爱人的本能又会让他在深夜里延续白天的感受,无知无觉地哭泣,在梦中也会感到痛苦。   他对霍仲山的心痛,已经突破了这种保护自我保护机制。   真挚的,近乎完美的爱。   霍仲山在一室寂静中无声的闭了闭眼。   年少时那壶滚烫的热水带给他那难以愈合的伤痕,似乎在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难以言喻的疼痛。   痛极了,让他这样的人也想流泪。   也觉得鼻酸。   他恍然,原来那些压抑岁月,不止有彻骨的恨,还有痛。   被人捧在手心里,原来会痛。   满腹怨恨心酸的人,可以横眉冷对所有不公苦楚,却听不得一句突如其来的关心。   灯光很暗,男人眼眸低垂,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熟睡中的少年,他的神情看不清晰,只是动作非常温柔地把方时勉抱到身边,重新枕进他的臂弯。   少年时他抬起头与趴在楼道边的方时勉共同寻找的那颗星星,如今终于坠入他的怀里。   眼角残余的湿润被人很珍惜的亲吻掉。   少年无知无觉,却下意识抱紧身旁的人。   小灯被熄灭。   屋外被窗帘遮挡住的月色星光落到花园的瓷砖上,将那冷硬的物件也照的柔软。 第49章   周天下午就要回学校, 要换衣服集合,有晚点名。   霍仲山把方时勉送到学校门口时,看到赵家那二儿子从学校里走出来, 伸手帮方时勉提东西。   两个年龄差不多,身量也差不多的少年站在一起说话。   方时勉回头对他挥手,赵佑也抬起头看过来,目光不算友善。   等两人进了学校,霍仲山才不疾不徐收回视线, 吩咐司机离开。   没什么威胁, 还太嫩了点。   *   在这之后便是长达一个多月的警训。   警训期间要上交手机,每天六点下训之后才能去小队长那里领手机。   方时勉时常和霍仲山通着话就睡着了,等早上起床一看, 手机早就关机了。   烈日下暴晒站军姿,各项体能训练, 学战术、团队合作,学擒拿格斗, 学队列, 不断地的左转右转齐步走。   重复, 枯燥,无味。   他们方队的教官是一线的在职警官,平常不怎么说话, 每次开始说话就有人要遭殃。   他时常说,“警察队伍的荣耀高于生命,选择这条路就不要怕吃苦, 更不允许退缩。”   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中得到优待。   寝室里六个人,方时勉是最消瘦的,看起来也是最脆弱的。   原本室友们都已经分配好要是他突然晕倒, 谁来背他百米冲刺。   警训的前几天方时勉偶尔也会被班里同学们开这种玩笑。   他脾气很好,也不生气,大家笑,他也跟着笑,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有些言语中隐藏的恶意与妒忌。   这样的坦然大度,倒是令有些心怀鬼胎者无地自容。   不过话说回来,方时勉确实没有伪装什么,是真的完全没有发现。   人对长得好看的同类明显更加的宽容,方时勉本就帅的十分突出显眼,更别说这人又有这样的好脾气,没两天就迅速融入大集体,和周围人打成一片。   很多时候,方时勉或许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但他绝对是最坚韧,最能吃苦的那一个。   没有人听过方时勉的抱怨,他只会在偶尔闲暇休整时,队里中二少年跳出来振臂高呼“我要成为共和国利剑”时,在大家的哄然大笑中,露出非常柔软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是极惹眼的,那种教养良好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笑容,温柔得似乎可以包容一切。   休息的时候,方时勉身边永远都围着人。   对他好奇的,邀他玩游戏的,想要联系方式的,源源不断。   晚上没有训练任务时,教官们会把大家围起来表演才艺,也有时候是几个队伍一起拉歌。   夜间凉风徐徐的大操场上,穿着深色作训服的少年们面容都看不清晰,帽子上的银色的警徽闪着光芒。   他们围成一圈,聚精会神听教官用并不怎么生动的语调,讲述他在基层遇到的警情。   “不要总是盯着上面看,只有低下头,弯下腰,才听得见看得见,你出的每一次警,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   “不要因为那些繁琐遮住了眼睛,不要辜负人民对我们的信任。”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又格外生动起来。   方时勉那双眼睛更是尤其亮。   警训进程到一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方时勉不仅没有掉过队,反而因为姿势标准被教官拿出来当队伍里拿旗的标兵。   不是教官偏爱,是他的动作利落漂亮,大家心服口服。   方时勉一直是默默的,他习惯遵守所有规则,在体力极限的边缘完成属于自己的蜕变。   这下子队伍里更多人都对方时勉抱有好感,拿身娇体弱这个梗来开方时勉玩笑的事也彻底绝迹了,玩笑少了,尊重多了。   一个月时间,大家头发也长了出来些,有些人嫌麻烦又去剃光,方时勉宿舍里只有一个叫许树的去剃了光头。   方时勉倒是打算再留一段时间再去,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毛栗子,寝室里面的人就自己买了推子来剃两边的鬓角。   方时勉是最后一个被推的,他觉得很不错,自己在镜子面前傻乐了半天,晚上拿到手机还拍了照片发给霍仲山。   警训结束的最后一天是大汇演,方时勉其实还是有点紧张,一个方阵有三个标兵领头,方时勉是中间扛旗子的,要是走不好会非常明显。   排练演习的期间,他摸着色彩鲜亮的旗帜,忽然很想给霍仲山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总是要听到那熟悉的嗓音才会觉得安心。   当然,现在打电话肯定是不可能的。   彩排结束,大家就各自就位,坐在最中心观众席上的几排领导被台上的主持一一介绍,方时勉的方阵在第二排,他站的笔直,只是在目光落到台上其中一位领导时,很明显地楞了一下。   这张脸……怎么有点眼熟?   很快,那个人就被主持介绍到。   最年轻的一级警督,海市平叙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海市警察学院-经济犯罪侦察学院主任——霍岳。   那人稳坐高位,穿着制式浅蓝色衬衣,带着一级警督肩章,成熟英俊的男人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利落敬礼,表情肃然。   方时勉听到了周围极小声的议论。   真是他,没看错。   介绍完之后,第一排的几位领导简单讲了几句话,汇演就正式拉开序幕。   前面几个拿徽章和旗帜的小方阵过去之后,依次轮到方时勉他们的队伍在跑道上预备。   当迈出第一步时,很多情绪都被抛到脑后。   方时勉穿着自己向往的这身衣服,拿着他们队伍旗帜,步伐稳健,威风凛凛,走得非常有气魄,无人机和摄影都关注到这支队伍。   大屏幕里的少年俊美英武,身姿笔挺,虽然转瞬即逝,但也足够引人注目。   这些人里当然也包括台上的霍岳。   方时勉报读警校这件事是霍峻告诉他的。   霍岳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霍家后辈每年进入公安体系的多如牛毛,只要霍仲山没有亲自开口向他说这件事,他就只当不知道。   只是这小朋友看起来非常虔诚的样子,目光那样的亮,那样的自豪与喜悦,不像是为了树大好乘凉,更像是真正对这个职业的喜欢。   掷地有声,无声的沸腾着,靠近理想的每一步,都让这个少年熠熠生辉。   太挺拔,太漂亮了。   足够吸引人。   自己第一次踏入警校大门时,目光也曾这样坚毅吗?   太久了,已经记不清楚了。   方时勉领着队伍下跑道之后,严肃的教官这会儿也终于对大家露了个笑脸,破天荒地说两句表现不错。   他没有特别表扬谁,但大家都能看出来他对方时勉的满意。   警训结束之后,方时勉得到了一张十佳标兵的奖状。   拿回家的当天,霍仲山就叫人把那奖状裱起来,原本是打算放在客厅。   可客厅空荡荡的挂起来不好看,想了想,他把方时勉带去三楼。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三楼的灯就全部亮起来。   是个展厅,一整层楼全是积木拼的飞机模型。   那种积木方时勉很熟悉,就是上次秦柳让他拼的那种,像是私人定制,没有商标的精细零件。   方时勉到处看,对每一架飞机都很喜欢,有很多种类型,有那种大型客机,最多的是战斗机,都很漂亮,难以想象主人花了多少时间在这里。   看着还有很多空位的展柜,方时勉心下一动,刚转过头想说什么,霍仲山就拿出方时勉当时拼的小飞机模型,轻笑,“找一个喜欢的展柜放吧。”   “哥,这些都是你拼的吗?”方时勉一边问,一边认真挑选自己的展柜。   “嗯。”霍仲山声音比较淡,“用来打发时间。”   方时勉放好自己的小模型,一下子抱住霍仲山,眼睛发亮,“下次我们一起拼吧,我找零件最快了,我们把这一层楼的展柜全部拼满。”   霍仲山微微发怔,笑了一下,摸着方时勉的脑袋说了声,“好。”   晚上的时候,方时勉翻找起保镖们从出租屋给他打包回来的行李,一个人趴在地上找半天,终于在衣服里找到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袋子打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片,一些干枯碎裂的花朵,方时勉很小心地从那些纸片里面静心挑选出一张残缺的纸。   纸很旧了,很软。   纸上有很淡的折痕,上面的英文字迹还算清晰,边缘有点褐色的印记,上面写了字,写了不许哭,不准哭,又被毫无章法的胡乱划掉,还写了快回家,又被划掉,还有些被黑色马克笔涂抹掉,完全看不清楚的墨团。   只剩下,边缘处的三个字幸存。   上面写着,   别哭了。   最后一个字写的很轻,间隔也远一点,像是快速写完前两个字之后加上去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为什么加上最后一个字?是想要缓和两个字的命令口吻吗?   方时勉其实一直都留着这张纸,也一直留着这个疑问。   上次霍仲山说起时就想拿给他看,但是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有点像变态,把别人随手写的一张纸当成宝贝守了那么多年。   离开家时就拿了这一个小黑袋子,揣在裤兜里,跟着他漂泊受苦,如今竟然也有物归原主的一天。   霍仲山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方时勉躺在床上,很宝贝的拿着一张纸摸来摸去,很可爱,像一只主人不在家,自己乖乖玩毛线球的小猫。   当方时勉献宝似地把纸送到他手里,霍仲山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怔愣了好久。   时光里那些遗憾,似乎正在被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平。   感动与惊喜碰撞开来,命运的伏笔振聋发聩。   少年时唯一一次软下心肠,在楼宇间的缝隙中,缠绕住了他的挚爱。   仿佛一切注定,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   警校大一是最难挨的,方时勉又听到他们学院有人退学复读了。   大家嘴上总是说每天六点起床还不如回高中,也哀怨自己的大学生活不似网络上的精彩,不能随时随地说走就走,连谈恋爱也要偷偷摸摸,甚至晚上玩手机聊天都要格外小心。   但穿上那身衣服时,脸上的自豪感总是遮掩不住的。   方时勉的体能在他们寝室里不算好,赵佑知道以后就和他约定,每天晚上跑步,五公里跑不下来就从一千米慢慢增加,有时候两人还练练擒拿格斗,累了就坐在操场边聊聊天。   偶尔方时勉寝室里的人会跟着一起来加练,但出场频率最高的还是一个很黑很廋的大个子。   大个子叫许树,沉默寡言,是他们系体能考试排名前几的尖子,和方时勉走得近,有他在的时候,赵佑的情绪就不高。   像是谈心聊天这种项目,许树一向是不参与的,他不喜欢说话,只闷头学习和做事。   说是聊天,大多数时候,方时勉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觉得幸福的时刻,大部分时刻都是和霍仲山在一起的,只是赵佑不喜欢听他说霍仲山的事。   只要一提起,他就会表现出不高兴。   像个孩子一样,方时勉其实觉得很可爱。   因为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在赵家看见赵佑时,他也是嘴硬心软,喜欢闹点小脾气。   很多时候,方时勉都在听赵佑说话。   赵佑现在很受学校重视,高考分数占一点原因,最重要的是,赵佑家是有功勋的,学校当然是重点培养,赵佑来者不拒,似乎也非常愿意表现,很多重大活动,都有赵佑的影子。   他在学院里的风评也很好,系领导都赞他做事沉稳有头脑,人缘也不错,大家对他的评价高,说他温柔好说话,但也有人说他孤僻,觉得这个人很冷漠,实际上一点也不好相处。   赵佑会给他说很多学院里的事情,哪些人好相处,哪些人最好不要接近,他说很多,偶尔说着说着就沉默了,直愣愣地盯着方时勉看。   那种目光很陌生。   他似乎把自己隐藏起来了一部分。   方时勉有时候也不是很明白赵佑的想法,从赵顺的意外之后,赵佑就不是那么好懂了,奶奶说他从来没有去看过赵顺,说他还恨他哥哥。   但方时勉却总认为,赵佑只是在害怕,或者是愧疚。   他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只是他们好像都看不到,只看到他用来掩饰敏感的尖锐外表。   赵佑其实偶尔也会说起赵家人,他躺在操场上,双手枕着头,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买一样的东西,但他们总是会选择不同的品牌样式,让赵顺先选。我知道,其实都差不多没什么不同,但我不想要剩下的,勉哥,这种要求很过分吗?”   “我的东西是他挑剩下的。”   “我这个人也一直是被挑剩下的。”   “我不需要他们喜欢,一点也不需要。”   方时勉的情感触觉一向迟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把作训服口袋里藏的水果糖撕开塞到赵佑嘴里。   人类的感情总是很复杂,像很多缠绕起来的线,看不到源头,也找不到结尾。   *   冬训结束之后,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方时勉刚出校门行李箱就被保镖接过,停靠在树荫下的黑色迈巴赫吸引来不少视线,保镖打开车门,方时勉飞快钻进去,抱住霍仲山,说:“哥哥,我好想你!”   霍仲山定定地看他一眼,似不经意地问起,“早上吃的什么?”   方时勉思索一秒,“稀饭包子。”   “那你发给我的图片为什么是番茄鸡蛋面。”霍仲山平静地看着面前明显心虚的家伙。   方时勉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想从霍仲山身上下去,却被那双布满青筋的手牢牢扣住腰身。   “……昨天吃的包子稀饭。”   少年顶着被辣的红肿的嘴唇和身上飘着的火锅香气,很心虚地低着头。   霍仲山捏着少年的下巴,抬起那张愈发精致漂亮的脸,不怒自威:“重新说。”   方时勉想抱霍仲山,那双捏他下巴的手便顺势卡住他的脖颈,不让他靠近,男人这会脸上没什么表情,方时勉老实了,“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今天早上吃的火锅套餐。”   说完,他又用双手握住霍仲山的手臂,很乖的亲了一下男人的手,亲完之后抬眸看他反应。   可惜男人心硬如铁,改变不为所动,冷着脸继续问:“只有这一次吗?”   被抓到端倪就一点也别想隐瞒。   方时勉这次不回答了,只是低头把长裤撩起来,露出冬训时练格斗被磕伤的膝盖,看着霍仲山,“哥哥,这里好痛。”   屁股上被狠狠揪了一下,方时勉猝不及防,差点叫出声音,他捂着很痛的地方,表情很无辜地看着霍仲山。   “下不为例,再犯就扒了裤子挨揍。”   没听到回答,男人沉下声音问,“听清楚了吗?”   方时勉用头在霍仲山身上撞了一下,闭着眼睛哼哼,“听清楚了。”   男人冷着脸,低着头去看方时勉青紫的膝盖,大手在边缘的地方按揉了几下,侧身拿出车里的医疗箱,找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水倒在手里,搓热之后才用掌心覆盖在那膝盖上,动作十分小心。   方时勉觉得舒服,眉头舒展开,晃了两下脚,安心靠在男人怀里打瞌睡。   *   过年的前一天晚上,方国鸿给方时勉打电话,要他绿洲湾吃年夜饭。   彼时方时勉正和霍仲山正在云锦楼顶的帐篷里拼积木,外面下着小雪,草地被白色覆盖住,帐篷里垫着厚厚的毯子,一旁的木柴燃烧的很旺盛。   小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霍仲山把零件找好之后依次放在方时勉手边,坐起来给他煮最新口味的方便面。   “我不去。”方时勉把手机放在地毯上,声音外放,自己趴在地毯上拼直升机的螺旋桨。   “我知道你考上警校了,爸爸还没有给你庆祝,等过了年爸爸带你去拜访你爷爷的老战友,他们……”   “我不去。”   那头声音大起来,“方时勉,你以为你……”   电话被倏然挂断。   方时勉抬起头看见霍仲山已经摆好了小桌,热腾腾地泡面端上来。   男人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他的手机,说:“吃吧,吃完不许再闹了。”   “我才没闹,我只是肚子饿。”方时勉小声嘀咕,迫不及待地拿了筷子吃起来。   霍仲山把方时勉的手机放到原来的位置,又开始低头找零件。   海市今年下了好几天雪,方时勉在院子里的楼梯上堆了一个小雪人。   由于没戴手套,手冻成胡萝卜,挨了好一通训,被抓到屋子里抹了防止冻伤的药膏大男人的脸色才好看些。   后面一段时间他就失去了穿衣自由权,每次出门都要给霍仲山检查,包的很严实才可以出门。   跨年夜的时候方时勉又被霍仲山带到小楼。   男人遣开上前来的佣人,自己动手给方时勉脱外套。   小楼管家低着头,只当看不到。   古堡链接小楼的后花园被保镖封住,小楼里只有佣人和管家。   方时勉喝完果汁之后试探性的向佣人讨要零食,没想到并未被拒绝,两个人抬了两箱子零食上来。   大部分零食都是外文的,方时勉随便选了盒巧克力来吃,吃完甜食就很想吃辣。   当方时勉蹲在箱子旁边,寻宝似的找到一包火鸡面,差点兴奋地跳起来。   女佣有点为难的拿着拿包泡面,楼下的餐食都要备齐了,很显然屋主人请这位客人来不是吃面的。   但她并没有犹豫多久,因为她看到了少年西装袖扣上印着霍家家族图案的一抹金色。   很快火鸡面就被佣人摆到方时勉面前,方时勉猛吸一大口冰镇橙汁,刚把一大口面含到嘴里,耳边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刚刚还站在自己面前的佣人对着来人弯了下腰,立刻离去。   方时勉想都不用想是谁来了,他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火鸡面万分可惜,刚想先把嘴里的吞下去再说话,男人的声音就从头顶响起。   “别急,慢慢吃,不要呛到。”耳朵被冰凉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方时勉把面吞进去,常温的纯水递到嘴边,方时勉两口喝完,眼睛被辣出一点水光。   面被佣人拿走,方时勉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不吭声。   霍仲山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身上还带着一缕室外带进来的寒气,领口随意松开两个扣子,伸手拿了桌上的湿纸巾给方时勉擦嘴。   “还有点辣。”方时勉张开嘴吐气,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边才喝一半的冰镇果汁。   常温纯水被送到嘴边时,方时勉脸都皱起来,他推开男人的手,“不要这个。”   “只有这个。”霍仲山又捏了下方时勉的脸,“吃辣再喝凉的你会拉肚子,乖一点。”   方时勉只好又喝了两口水,这才被霍仲山带下楼,他问:“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吗?”   霍仲山站在楼梯下面,等方时勉下完楼再牵住他,“吃完饭再回去。”   这小楼的装饰很复古,富丽堂皇,正门客厅的一套木质家具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方时勉一路跟着霍仲山到小楼的餐厅,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   沉默不语的霍岳,低头看手机的霍峻。   兄弟二人皆是英俊贵气,同样的西装革履,穿得很正式,多半也是刚从古堡的宴会里脱身。   霍仲山坐到主位,方时勉就在霍仲山左边的空位落座。   霍峻坐在方时勉斜侧面,对着他笑了一下,霍岳则是没什么表情的点了下头。   吃饭的时候兄弟三人很随意的说话,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方时勉倒是觉得奇怪,明明这么大一个家族,看起来却又那么空荡。   吃的差不多,霍岳靠在椅背上,随口告诫霍峻:“今年换届,老爷子的关键时刻,你这里别出岔子,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入那些地方,更不要带人回家,被拍到就不好了。”   “不是,我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去过?”霍峻被自家大哥这一闷棍敲得晕头转向,“还有,我这两年什么时候玩了,你问问二哥,成嘉这两年给他赚了多少。”   被点到的霍仲山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隔岸观火没说话。   只有霍岳很轻地笑了笑,“善意提醒而已,别太激动。”   霍峻冷哼一声,不着痕迹的看了方时勉一眼,看起来有点烦躁。   都是些老鬼。   惯会暗中害人的。   回去的路上,方时勉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他问霍仲山,“霍峻的父亲和亲哥都是走的政治这条路,霍峻为什么会选择在你手底下经商呢?”   “霍峻有‘病’被发现了,霍桥延担心自己的仕途被影响,一直都把他放到外面养的,都打算不要了的,但看他资质尚佳,丢了又觉得可惜,就让他跟着我们经商。”   其实霍峻没彻底摆烂之前,还是一把笼络人心的好手,在少年时代就以笑面阎罗的称号在霍家后辈中闻名。   人前交际滴水不漏,背后撂刀子也绝不心慈手软。   比起当初满怀理想主义不开窍的霍岳而言,霍峻显然更适合当这种玩弄人心的领导者。   当时霍家内部不少人都在霍峻身上压了宝。   要是他真的走另外一条路,不见得比他大哥差。   只是老一辈过于谨慎,不愿意为后代承担风险,霍峻年少得志不知收敛,肆意妄为游戏人生,出局也是迟早的事。   “病?”方时勉睁大眼睛,什么病会影响到的父辈的仕途,难道就是之前他碰见过的,那种事情?   霍仲山摸着方时勉额前的黑色碎发,漫不经心地说:“他需要强刺激才能兴奋,所以滋生出一些不能示人的爱好,其实霍家人大部分都有‘病’,只是霍峻属于是被检查出来,身份又特殊,需要被格外关注的那一类。”   霍家哪里有什么正常人,只看“疯”的明不明显,藏得好不好罢了。   方时勉靠在霍仲山身上,好长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50章   警校的大一时光转瞬即逝。   大二下期, 方时勉以优异的体能成绩,又成功通过理论考核,与许树一起, 一共五名同学,代表班级参加国家举办的警校联赛大比武的初轮选拔。   这种联赛的奖章含金量很高,对于警校生而言是无比荣誉的,对于之后的评优评奖更是大有益处。   第一轮选拔是基础体能,校内选拔, 四百米障碍, 武装五公里,随机组队接力赛。   前五十能够有代表学校出去比赛的资格。   为保证公平,这三项都是机器计时。   方时勉的强项是长跑, 他很有耐力,这两年时间几乎每天都跑步, 大二上册还参加过一次海市马拉松,虽然是半程, 但成绩也很不错。   早上集合领完号码牌, 在大操场由各领队教官分批带队活动热身。   这会儿阳光不算刺眼, 但温度正持续攀升。   四百米障碍方时勉练得不是很多,许树这段时间都在陪他练习,赵佑有空了也会过来, 多数时间都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看。   正式比赛时,许树的号码排在方时勉后面。   “平衡木不要太紧张,也不要一直低头, 余光把准方向,速度快,脚步稳一点, 好过。”   “低姿匍匐的时候重心压低,这里用的铁丝,注意不要受伤,慢一点没关系,其他优势项目补回来。”   许树站在方时勉后面,想到一个说一个,也不管前面的人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清。   倒是排在方时勉前面的同学精着耳朵听半天,探出个脑袋往后望他,“哥们,你现在才给他临时讲要点,来不及了吧,秒表一掐,谁记得住那些啊,都靠肌肉记忆了。”   方时勉立刻道:“有用有用,我都没注意是铁丝的,之前爬的都是网。”   “哦这样啊,那你朋友还挺贴心。”   许树木着张脸,不说话了。   正式比赛方时勉表现得还可以,但这个项目不算他的优势项目,成绩排在八十多名上。   武装五公里的时候,方时勉和许树不在同一批队伍,大家在等候区统一穿戴装具。   黑色的防弹背心,水壶,模型枪,防爆头盔……穿上又闷又热。   但很帅。   武装带一收紧,个个身材高挑,宽肩窄腰,站在一起极度赏心悦目。   其中方时勉就更别提多惹眼了,黑色头盔下面露出的半张脸,下颚线清晰,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特别是唇间那似有若无,势在必得的笑意。   挽起的袖子,露出的那截小臂肌肉线条匀称流畅,那双修长的手此刻真紧握着斜挎在肩上的仿真95自动步枪。   看不清阴影下的那双眼睛,更令人遐想了。   大一过来加学分的志愿者们,目光都忍不住朝他看。   白就不说了,还这样帅,配上这身武装制服堪称一绝。   开跑指令发出后,方时勉步伐平稳,并没有排在很靠前的位置,一直都游走在中位往上一点。   等到最后两圈时,场上观赛的人以为分数差不多固定时,方时勉才开始提速。   “欸不是,那帅哥什么时候跑到第四个去的?”   “他后半程一直都没降低速度,二公里的时候就开始在超人了。”   “第三了!他后程爆发这么强,太牛了。”   最后一千米,方时勉犹如一匹杀出重围的黑马,干净利落的冲到第一位。   冲线之后,他小喘着气,边走边解头盔,有志愿者拿了篮子过来收装具,方时勉这会儿脸上泛着红,是运动之后产生的。   防弹背心脱下之后,身上松快一大截,他头上被汗湿,正低头找纸,视线里就多出一包还未开封过的纸巾。   他抬头看,是收装具的志愿者,留着短寸的学弟笑容灿烂,浓眉大眼,“学长,你可真厉害。”   方时勉傻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有点不适应,又有点慌乱,自己抬起手把汗一抹,“也不是很厉害……你,你下午多练习一下,长跑成绩很容易上去的。”   “我就是每天下午都加练,有用,但是要坚持。”方时勉手忙脚乱地给学弟分享自己的经验。   “哦,嗯,好的,我会的学长。”男孩说完忍不住笑了一声,“学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   又帅又可爱,太带劲了!   “有。”方时勉这下子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摸着脑袋笑了一下,“我爱人有时候会这样说。”   相顾无言。   学弟拖着篮子走掉了。   许树的那一轮还没开始,方时勉高高兴兴去小超市买了纸巾和水,坐在旁边的阶梯上等许树。   最后一轮团队接力在下午,现在是上课时间,比完赛也不能回寝室。   等到许树下场,他给他拿了纸和水过去,时间也不多该吃午饭了,两人就往食堂慢慢走过去。   迎面碰到风尘仆仆赶过来的赵佑,他穿着常服短衬,看见两人满头大汗,脚步一顿,“结束了吗?”   说完他就笑了一下,自言自语,“我又迟了。”   “什么迟不迟的,通知上说的是一点半才结束,我和许树只是运气好,排的比较靠前而已。”方时勉上前一步拍拍赵佑的肩膀,又看他被汗水透湿的后背。   “你来得正好,去食堂吧,咱们去点个干锅吃吧!三个人吃着不浪费。”   “下午我和你们一起。”   赵佑看了一眼许树,那人在看其他地方,全然无所谓的模样,他微微放下心来,又继续盯着方时勉。   他看着方时勉忽然举起手,刚想问他怎么了,结果脑袋突然被敲了一下,赵佑愣住。   “逃课不学好,谁教你的?”方时勉唬着脸,却又一秒破功,摸摸刚刚敲过的地方,“认真上课啊,笨蛋。”   斑驳细碎的阳光落在方时勉脸上,穿着警用作训服的少年神采飞扬,黑色短发边缘湿润着,漂亮精致的五官添上一层英气,有一块规则的方形光斑落在他的耳朵上,很白,赵佑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细微的绒毛。   他对他笑着,笑容那样好看,他很想亲吻他的耳尖。   但他迟了,支撑他度过那些被压抑岁月的神灵,已经心有所属。   赵佑直勾勾地看着方时勉,过了一会儿撇开目光,低着头很慢很慢地说:“知道了,你才是笨蛋。”   下午组队赛方时勉和许树依旧不在一个组,但两人成绩都还可以。   具体排名要第二天才出,晚上九点半,他俩就收到了比赛带队老师的□□好友申请。   寝室里清一色的卧槽声。   “我去,晚上加练果然出奇迹。”   “下次带我一个。”   “我也去。”   “太牛了兄弟们,替咱们出去见见世面。”   “这比赛有没有奖金?”   “人家拿的是荣誉,荣誉懂不懂?俗,太俗了。”   第二天清早成绩就出了,方时勉排在第四十三,许树在二十九。   “我们这学校有少数特招生,他们有些就是专业运动员,专门招来给学校拿奖的,你不要,不要沮丧,已经很厉害了。”许树在寝室没有人的时候忽然开口说话。   方时勉正在阳台洗漱,被背后幽幽传来的声音吓一激灵,水呛鼻子里,咳惨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许树,“我没事啊,能去都是运气好了。”   眼前的人眼眶还泛着红,许树沉默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真的做得很好了。”   “啊?”方时勉满头问号。   许树一副头很痛的表情离开了。   方时勉不解挠头,转过去继续洗漱。   晚上,霍仲山视频电话打过来。   方时勉把视频对着行李箱,一样一样说自己准备的东西,往常都是霍仲山帮他收拾外出用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方时勉在恋爱后第一次自己打包行李。   “毛巾和浴巾拿收纳袋单独放,你的那个黄色大箱子侧边有个袋子,里面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还有旅行包装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旁边还有个白色条纹袋子打开,里面有现金,拿一沓出来放在包里备用。”   方时勉按照霍仲山说的完成,给他检查一遍无误后,把镜头翻转过来,离屏幕很近,很小声说:“哥哥,我现在其实开始紧张了。”   每天早上五点就要在校门口集合出发了。   “只有紧张吗?”   方时勉琢磨一会儿,试探,“还很想你。”   霍仲山那边有一段短暂的沉默,他又问,“哥哥也想你,还有呢?”   方时勉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摇摇头,“没有了,我就是紧张和想你。”   “宝贝,你已经做到了最好,哥哥很为你骄傲,知道吗?”   方时勉脸红了一下,左顾右盼然后点点头,“嗯,知道。”   霍仲山那边笑了一声,开始说一些很肉麻的情话,方时勉闹了个大红脸,手乱点一通,却始终舍不得挂掉视频。   最后是霍仲山叫方时勉自己数三二一,两人一起挂断,但三二一数完,两人都没挂。   “挂掉吧,明天好好比,全力以赴,不是说想去学骑马吗?哥哥找人给你选了几匹好的,养在牧场那边熟悉环境,到时候你挑喜欢的喂养,增进感情,它们等你呢,哥哥也等你。”   方时勉早忘了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闷头想了一会儿,实在没印象,但还是低下头亲在镜头上,“谢谢哥哥。”   清晨坐着学校大巴上高速,下午一点过才到达比赛场地。   快速射击,解救人质,追捕突击。   第一项和最后一项都算比较常规,只有第二项,采取的团队淘汰制。   解救人质分为攻守双方,半小时以内,如果救出人质,攻方获胜,若是超过时间,守方获胜。   第一轮快速射击算是方时勉的劣势,他认真完成,在高手云集的比赛场上,成绩也不算亮眼。   他下场交号码马甲时,迎面走来一位金色卷发的大高个,那人瞳色很浅,对他笑了笑,吹了声口哨,“小甜心。”   这三个字说得歪歪扭扭,不太像是本国人。   那人看着他笑,那种眼神看得人有些不舒服,只听他又开口,“漂亮男孩,下次见。”   说完就和另外几个同样金发碧眼的大个子勾肩搭背嬉笑着离开了。   许树不知道从哪里急匆匆走过来,看方时勉没有生气的表情,才说:“国外的警察学校也会参与,他们的射击有优势。”   方时勉点点头,没太放在心上,心里想着食堂的炸鸡。   结果没成想第二轮就与那群人狭路相逢。   站在外围等候比赛时,那对外国小队的目光一直都有意无意的往方时勉这边看。   同校学生自行组队,十人一组,方时勉那对的小队长抽签抽到进攻方。   故意做旧的废弃小楼里,十个人分为三,五,二,行动,只分两路,一路佯攻,一路主力抄家。   方时勉被安排在佯攻的三人小队,转移注意力,吸引火力,速战速决。   他们猫着脚步,紧握着手里的枪支,耳麦里队长正在指挥他们检查二楼情况。   二楼两个房间,第一个房间无人,靠近第二间的时候,方时勉忽然抬起手,把重心往下压了一点。   队友暂停脚步,握着枪对方时勉点点头。   方时勉把枪稍微往上抬了一点。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木门应声而倒,方时勉翻滚一圈,抬起头一眼就看到半蹲在墙角猫着的大个子。   方时勉迅速朝那个方向射击,但他背后也有人,在他刚打出一发,腰腹处一痛,身上的防弹背心就立刻冒了一小股白烟。   他吸引了火力,配合两位队友完成清扫,迅速排除可疑位置,人质虽然不在这里,但一换二也是划算的。   “死亡”人员原地等候清算。   方时勉刚放下枪靠在墙边,另外一个已经“死亡”的大个子就凑过来。   很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原地,等待。”方时勉字正腔圆,微微蹙眉。   那人看了旁边伙伴一眼,两人莫名笑起来,他又看向方时勉,拿枪口戳他膝盖,用很不流利的口语说:“小甜心,交个朋友。”   不尊重人。   方时勉不喜欢,收起膝盖微微抬腿,一脚将那黑洞洞的枪口踹开,“演习已经结束了,不要拿枪口对人,你们老师不教吗?”   那人似乎觉得在朋友面前没面子了,脸色一红,丢开枪就往方时勉身上扑。   负责维持秩序的教官到达二楼那间房时,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面对体型力量明显在自己之上的对手,黑发少年毫不胆怯,有时候是毫无章法的乱锤,有时候又是用上格斗擒拿的路数来。   正常来说,没有经过长期针对训练,这种近身格斗,对手的拳头即将落到脸上时,常人的反应都是闭眼靠直觉躲闪。   方时勉却不同,拳头过来时,他注意力最集中,睁得很大,眼神雪亮,对手根本不能把拳头揍到他头上。   这还得多亏那段惨烈的童年,方国鸿打人时从来是不管不顾,气狠了棍子拳头全是往脑袋上招呼的,幼年时顽强的求生欲让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挨揍不闭眼。   在拳头砸过来时还能保持思考。   方时勉骑在那面红耳赤的大个子身上,手肘顶住那人脖子,垂眸看他,语调平缓,“小甜心?”   那人顿时愣住,表情慢慢发生变化。   尘土飞扬,空荡的房间响起一阵严厉的训斥。   教官和老师过来把人分开,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墙角的无死角监控。   大致了解情况之后,海市警察学院的带队老师看了一眼站姿笔挺的自家孩子,又看旁边鼻青脸肿,靠着墙魂不守舍的老外,嘴角扬了一下,又死死压住。   “情况我也知道了,打架参赛资格取消我们也认,但我们小孩受委屈受欺负,还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他们挑衅?我们是来堂堂正正比赛,不是来当怂包!你们赛方不给一个交代,这件事我不会罢休的!”   这件事报到赛方监管高层上时,霍岳正与其他几位同僚查看当时的监控。   “还是年轻有活力。”林集笑叹一声,该说不说,没给学校丢脸。   霍岳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抬眼看着大屏上显示的比赛分数,垂眸将手中的笔盖重新盖上。   林集又看了一会儿,依旧兴致勃勃,他状似不经意地转头,随口问,“那小子是你家崽吧?”   男人藏蓝制服上的警督肩章泛着权利光泽,林集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出乎意料的是,霍岳并没有否认,他将笔拿到一旁,姿态放松地十指交叠,极具上位者的压迫感。   “是我家的,待会叫他过来打个招呼。”   林集眼睛稍微瞪大了些,莞尔一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人我照看着就是,别的不说,肯定不让他受委屈。”   “多谢。”   林集受宠若惊,笑容满面,“为人师的本职工作罢了,霍局客气。”   闻言,霍岳轻轻点了下头,不再多言。   他和林集本就是代表海市警察学院出席,有偏向也是人之常情。   其他高层各自思量,也不愿事情闹大。   最终这件事没有上通告,只是各带队老师口头教育,外国团队犯事的那名学院被遣返回国了。   方时勉虽然也没能顺利完赛,但还是拿到了半决赛的参与奖电子证书。   *   大学时光转瞬即逝,转眼他们这届公安联考一批岗笔试报名时间就出来了。   寝室里的氛围也变得很紧张,大家都开始认真学习。   海市警察学院能够留在海市本地的岗位比起其他警校要多,但是也只有前三分之一能留在海市,在市里的岗位竞争是最大的,要排名很靠前的才有机会。   方时勉想离霍仲山近一点,这段时间更加勤勉,大四课少,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看网课学习刷题,周末也不出去了,霍仲山倒也没说什么,只要求他学习的时候和他开视频。   开视频的时候要背景完整,脸也要全部露出来,很不公平的是,霍仲山那边就只看得到一只手。   不过也好,方时勉觉得如果霍仲山本人一直在镜头里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他学习。   大概是太过于紧张,考试的前几天方时勉一直都睡不安稳,担心自己要是没有考上海市的岗位,就要离霍仲山很远,这让他感到焦虑。   考试是在本校教学楼,笔试那天,是元旦后的第一个周末,考完最后一科机考,方时勉走出校门,上车之后,一头倒在霍仲山身上睡得昏天黑地。   虽然还没得到笔试成绩,但方时勉直觉自己考得应该还不错,接下来就是体测和面试。   体测方时勉一点也不担心,只有面试,方时勉还是有点无法想象那种,自己一个人面对着好几个老师答题的场景,为此很是悬心。   于是思来想去,方时勉打算报班,精挑细选下,他在一个视频下面的评论里找个了价格比较合适的面试班。   去上面试课的第一天,方时勉发现自己的嘴巴好像一下子不会说话了,坐到那个单独的座位上,看着面前的几位略显凶狠的陌生老师,大脑一下子就空白了。   老师给他的分数很低,是全班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没成绩,因为那人在压力面试的时候紧张得昏倒了。   方时勉拿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一个人在教室里面坐了好久。   下午霍仲山自己开车来机构接他,方时勉上车之后也说不出话,手里拿着那张成绩单一直看。   三年时间,方时勉脸上的稚气消退,面容愈发英气俊美,他身形挺拔,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单从外表来看,已经完全是个健康漂亮的青年了。   可现在坐在副驾驶上,垂头丧气地捏着成绩单的漂亮青年,似乎又与几年前没什么变化,或许是很久都未曾遭到成绩上的打击,整个人都显得很沮丧。   霍仲山打了转向灯,一手掌着方向,另一只手懒散搭在方向盘边缘,车平稳驶入快速通道,高大英俊的男人朝情绪低落的青年看了一眼,眼中带着微不可见地笑意,“怎么,被老师说了?”   方时勉把那张成绩单折起来放到兜里,声音闷闷的,“哥,万一我选不到市里的岗位怎么办?”   等红绿灯的间隙,男人的大掌放到方时勉头顶上揉了两下,又顺着面颊摸到他的下巴上,轻轻地刮蹭,温和的,漫不经心。   方时勉忽地低下头,下半张脸都埋进了那只手掌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淡淡木质香气里,他闻到了一点,硝烟的气息。   干燥的掌心因为少年鼻间的温热气息而变得些许湿润。   霍仲山手指倏然收紧,将青年的面颊捏起,那双漂亮浓郁的大眼睛茫然看向他,含含糊糊喊了一声,“哥。”   那双大手这才意犹未尽地缓慢松开,带着薄茧的食指从青年唇瓣滑过,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绿灯亮起,霍仲山把手放回方向盘,目光仍然很静。   车辆继续行驶。   “岗位在哪里都没关系,就算分到乡下也能修路修房,位置不错的话就弄个庄子,到时候按你的喜好来装修,正好把你那两匹马也运过来。”男人的声音很平和,似乎真的没把这个事情太当回事。   方时勉:“不行,我想离你近一点,我会考好的,会选前十……前五十的岗位!”   霍仲山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速降下来,目视前方,不紧不慢地问:“面试的分占比很高吗?”   “嗯,占一半呢。”方时勉有点没精神,脑袋靠在座椅上,手无意识地摆弄着安全带。   “想考好?”男人看着前方平坦的直道,语调漫不经心。   “想。”   霍仲山放在方向盘上那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片刻后说:“别去那个机构了,我找人给你特训。”   方时勉以为霍仲山是要给他重新报班,刚想拒绝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红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口。   前一个月,方时勉并没有再去模拟那种压力面试,而是跟着霍仲山给他找的老师,专门学习不同题型的答题思维,也背了一些很有感染力的词句。   一对一的时候,方时勉完全能做到滔滔不绝输出自己的观点,几种题型都能很流畅的应对,后来听他解题变成两个老师,他也能很轻松。   临到面试的最后几天,霍仲山口中的特训才姗姗来迟。   方时勉没想到,所谓的面试特训,居然是找霍岳他们亲自来给他模拟面试场景。   方时勉被霍仲山带进特意布置过的面试房间时,看清里面的情形之后,站在门口半天迈不开脚步。   只是在方时勉没注意的地方,霍仲山看清里面坐得一群人也是脚步一顿,眼睛也十分危险地半眯起来,他面色如常并未开口说什么,依旧从容不迫地走进去,坐到了主考官的位置。   已经顺利升至三级警监的霍岳穿着深棕色的休闲外套,正端坐着,看到方时勉来,收了手机,神情肃然,显然是打算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   霍峻也在,很愉悦地模样,他旁边坐的是穿着正装的周御。   周御的西装外套随意挂在椅背上,格纹马甲里叠穿着禁欲的白衬衣,他这次没带帽子,精致英俊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比电影里还帅,看起来斯文优雅。   最让方时勉没想到的是秦柳,随着这两年科亚亿集团董事长身体越来越差,秦柳便成为那些人眼里最大的钉子,屡遭暗害,行踪愈发隐秘,待在国内的时间屈指可数。   秦柳手里把玩着计时器,对着方时勉露出一个他极为熟悉的笑容。   考官席上还有两个方时勉不认识的男人,同样着装考究,通身气势凛然,不似常人,看着方时勉神情略显惊讶,笑容明媚。   七个人,说实话,此刻方时勉连门都不想进。   当硬着头皮走到考生的单独座位旁边时,方时勉脑袋上就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只敢把目光落到主考官席位上的霍仲山身上。   秦柳显然是下了功夫了解过考试流程的,等方时勉老老实实鞠完躬说出:“各位考官大家好”时,秦柳很上道地走流程,字正腔圆地说出:“考生请坐。”   混血帅哥半眯着眼睛带着笑,手指在计时器上随意搭着,轻轻抬起食指一敲。   “恭喜你顺利通过笔试,进入到面试环节,今天我们采取结构化的方式进行考察,我们希望通过面对面的交谈加强对你的了解,希望你能认真如实的回答,考生准备好了吗?”   方时勉听到这里心脏就已经开始剧烈狂跳,坐在主位上的高大男人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做出很严厉的模样,他平静地看着方时勉,视线很淡,带着一定的压迫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霍仲山的情绪不太好。   尽管大部分都是认识的人,第一轮答题的时候,方时勉说话还是很混乱,没有办法把精力全部集中在题目思考上。   说到后半段,坐在正中央那位漂亮英气的青年,表情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难过。   敛眉低目,黑色的短发将青年衬托的格外白皙,洁净修长的手指紧张的在桌面的白纸上颤动,似乎是很紧绷的样子。   可他却不知道,这副样子让考官席位上那些气势非凡的男人简直无法挪开目光。   霍仲山原本找的面试教师都被这群人暗中掉换下去,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主意,他唯独没想到,霍岳也会参与其中。   霍岳确实有经验有能力,在这行上又算得上方时勉前辈,所以他没有翻脸。   宝藏的觊觎窥视的感觉并不好,但确实对方时勉有益处。   直到方时勉磕磕巴巴地讲完,很紧张地抬起头看秦柳时才发现他根本没按计时器。   秦柳轻咳一声,对方时勉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时勉陪我出去休息会儿吧。”   方时勉在得到霍仲山的默许之后跟着秦柳出门,霍峻也懒洋洋地跟过来,防贼似的防着秦柳,直言:“你专业太对口了,我怕你把我家孩子拐跑了。”   秦柳微微扬眉,对霍峻的出现也不觉得意外,半分眼神也不给他,只对方时勉说:“我可以在考场上看着你答题,也可以陪你拼积木,时勉,你觉得我很可怕吗?”   方时勉看着秦柳,摇摇头。   “你觉得面试可怕,只是因为你把考官们想的高高在上,把他们看得太高了,自然无形之中就把你自己放的很低。”秦柳伸手摸方时勉的脑袋,“你们警校在射击训练的时候,你拿到枪去打靶时,会去关注同学们的视线吗?”   射击训练时注意力肯定都在枪上啊,那可是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子弹,当然不会分神。   “你不会对吧。”秦柳放在方时勉头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他的手上,他把方时勉微微湿润的手打开,神情很专注,似乎在看有没有握枪时练出的茧。   “因为持枪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而周围同学的也不会完全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秦柳的手指刚准备摸上方时勉的手掌,霍峻忽然伸手把方时勉朝自己这边拉过来一点。   “讲话就老老实实讲话,干什么动手动脚?”   秦柳眼神凌厉一瞬,却又极快掩饰过去,啧了一声,不冷不热地看了霍峻一眼,眼底闪过厌烦。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就算了,人正宫还在里面云淡风轻不动如山,他俩连个小三名分都没有,不知道有什么好掐的。   霍峻把人看得再紧有什么用,对着他那手眼通天的二哥,还不是束手无策,白瞎他近水楼台的条件。   难不成还想熬死霍仲山再取而代之?   笑话。   秦柳攥紧自己摸空的手,继续讲,“面试的时候其实也一样,没什么区别,你只需要专心思考问题,因为那些考官已经面试过很多场,他们也很疲惫,并不会很认真地去听去看,就和你那些同学一样。”   “所以不用太焦虑别人放在你身上的注意力,一会儿进去之后你就把他们当成瞎子和聋子,你只需要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对不对并不重要,但你要有底气。”   方时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确实清晰了不少。   第二次走进去,方时勉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抿着唇,脑袋里面幻想自己是个隐形人,大家都看不到他。   这一次明显比刚才要好很多,答题时,霍仲山朝他轻轻点头,致使方时勉信心倍增。   他慢慢找到感觉,一个考官、两个考官、七个考官,似乎都对他没有太大影响,他还是只答那么多题,只说那么多话。   人数和场地并不限制他的思考。   这种模拟面试持续了三天,每天都在下午七点到九点进行。   几位难得一见的大忙人竟然极默契的,从未缺席。   直到方时勉可以很从容的输出观点之后,霍仲山果断迅速结束了这场特训。   霍峻主动提议,大家一起吃顿饭。   方时勉深以为然,觉得是应该犒劳考官们,遂欣然同意。   众人下意识将目光聚焦在某些人身上。   霍仲山慢条斯理笑了笑,未置一词。   餐厅里。   在霍仲山极简短的介绍下,方时勉得知那两个陌生的男人也是霍仲山留学期间的好友,身世不凡,这次钻空子过来也只是久仰方时勉大名,想亲自见一见。   席间方时勉自然重点关照对象,大家偶尔会谈起方时勉答题时的豪言壮志,也会逗他说叫他别当警察,去跟他们做生意,保准不让他亏钱。   当场为他介绍某支股票、基金,或是利润可观的生意投资,甚至于某些地区的房产。   都是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一直没说话的霍岳听了会儿,象征性举杯,微微一笑,“我这好不容易后继有人,各位还是让小朋友自由生长吧。”   其他人笑起来,纷纷给霍岳敬酒赔罪,方时勉也跟着笑,慢半拍举起果汁一饮而尽。   他坐在霍仲山和秦柳中间,秦柳桌上有两杯酒,他不喜香槟,所以那支还结着水汽的香槟一直没动,就安静地放在方时勉手边不远的位置。   触手可及。   方时勉这边只有果汁,源源不断的鲜榨果汁。   前段时间和室友们出去聚餐喝醉了,霍仲山亲自接他。   挨了好一顿收拾不说,第二天就给他下了禁酒令,不允许他在外面喝。   可是那香槟实在勾人,方时勉咽了口唾沫,手刚伸出去,就听霍仲山弯着唇对一旁的侍者吩咐,“香槟不在适饮温度,你去给秦先生换一杯上来。”   方时勉动作一僵,老老实实吃菜。   等新香槟被换上来,秦柳忽然凑过来,将那只酒轻轻推到方时勉面前,笑得格外温柔。   “想喝就喝,我不爱喝这个,别浪费了。”   方时勉转头去看霍仲山,发现男人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很羞涩地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入口……   入口没滋没味。   就是冰水。   方时勉喝了一口就放到一边,霍仲山面不改色地给他夹菜,似乎完全不知情。   秦柳笑了一下,温和又绅士,问:“味道如何?”   “好喝。”方时勉默默把大家长夹的青菜放到一边。   幼稚鬼霍仲山。   谁知男人不让他喝就算了,还慢条斯理拿起面前从未动过的酒杯,慢慢啜饮。   故意的!   方时勉正愤愤不平,男人忽然伸手落到他衣领上,原以为是给他整理衣服,结果颈间微微一紧。   项链被勾起来,不轻不重地牵引,方时勉顺着那力朝霍仲山靠过去一些。   成熟矜贵的男人微微俯身,纯黑色西装禁欲感十足,熟悉的木质香气混杂于醇香的酒气中。   他在周遭逐渐沉寂下去的谈笑声中,缓慢靠近方时勉,在青年略显震惊的视线里轻轻勾唇,偏转方向,停留在青年烧红的耳边。   方时勉只觉得耳根子被柔软的东西触碰一瞬,身体不由自主轻颤,腾升起一股难言的燥热。   霍仲山嗓音带笑,语调缓慢优雅。   “回家找地方趴好,等着挨收拾。” 第51章   霍仲山作为集团掌舵人这些年, 威势深重,说话从没落空过,说要收拾人, 那就肯定不是随便吓唬两句能了事的。   男人此刻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喜怒,端着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与餐桌上其他几人谈笑风生。   觥筹交错间,霍峻几次跃跃欲试都被霍岳用严厉眼神阻止, 如今霍仲山如日中天, 再有别的想法也只得按捺下去。   趁着举杯,霍峻靠近自家大哥,低声道:“咱哥俩想想法子吧, 就这样干看着不成事啊。”   霍岳轻叹一声,云淡风轻, “晚了。”   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晚了。   霍峻本是半认真半玩笑说那句话煽风点火,如今听见霍岳的回答,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周围人的谈话声还在持续, 霍峻却沉下脸来, 独自饮酒。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方时勉沉浸在被恐吓的情绪里,没发觉桌上局势瞬息万变。   他连那杯水都不敢喝了, 提心吊胆,坐立难安,心中暗暗叫苦。   也太冤了, 他都没沾一滴酒就要挨罚。   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想起上次去酒吧被接回来,他什么都没做,看见霍仲山带人过来接他, 他还给室友介绍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在车里就挨了好几下重巴掌不说,回去还挨了好一顿抽,忘记是什么打的了,只记得哭得稀里哗啦,又是认错又是保证,第二天屁股摸着都还痛。   这会儿清醒着回去,指不定新账旧账一起算。   喝酒都犯忌,霍仲山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饭局在极度诡异的氛围中落下帷幕,男人如常给他开车门,方时勉却有点不敢进,站在车门旁踌躇,装作被周围霓虹吸引般左顾右盼。   “方时勉。”   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离他极近的距离,将手中的西装外套交给身旁的保镖,半垂着眸,不慌不忙解开衬衫袖扣,挽起来,慢条斯理发出最后警告,“不要让我过去抓你。”   方时勉悚然一惊,背后泛起一阵寒凉,像只炸毛的猫儿飞快窜进车里,坐正之后略显紧张地看着霍仲山,飞快说:“我自己进来的。”   他现在才真真正正意识到大难临头。   霍仲山只有在不高兴的时候才会叫他大名。   等高大的男人坐到身旁,方时勉立刻抱住他,不等霍仲山开口说话就抢先开口,“你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凶我,我都没吃饱,哥哥,我觉得你做的不对。”   “是吗?”霍仲山低下头来亲他,轻轻笑起来,“回去叫厨师重新给勉勉做一顿,吃饱了我们再谈话。”   方时勉自觉聪明,为自己争取到一点缓和时间,决心在家里餐桌上好好给顽固的大家长讲讲道理。   他这么大个人了,喝点酒都不行,更别说他这次连酒星子都没沾到,要是为这个挨罚,那也太倒霉了。   霍仲山将人抱在身上,炽热的大掌就很危险地放在青年身后肉最多的地方。   方时勉立即警觉起来,伸出手把霍仲山的大手捞到自己面前来,“我先给你保管一下。”   霍仲山笑笑,不置可否,却也没再有其他动作。   等回到云锦,厨师已经等候在餐桌旁,正欲讲解菜品用料就被雇主遣离。   好巧不巧,一桌子都是方时勉不爱吃的。   滋味寡淡的时蔬清炒,苦瓜肉片,白灼生菜,小米粥……   摆盘精美,毫无食欲。   方时勉当下几乎要落出几滴眼泪。   他也太惨了。   霍仲山换了衣服下楼,坐在方时勉面前,微微一笑,“快吃吧,哥哥等你。”   方时勉慢吞吞喝了两口粥,艰难开口,“我今天没有喝酒。”   “所以?”   方时勉放下勺子,“所以你不应该凶我,也不可以收拾我。”   “是这样吗?”霍仲山笑起来非常具有成熟男人的性感,他慢悠悠靠在椅子上,“可我亲眼看到你喝下去,难道还有假?”   方时勉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霍仲山,“可,可我喝得是水啊。”   哪有白水味的酒?   霍仲山慢慢笑起来,抬起指尖敲了下餐桌,“我怎么知道你喝得是什么呢?哥哥可不会相信一个不遵守承诺的坏孩子。”   方时勉震惊于霍仲山的强词夺理,“不是……你安排人换掉的酒吗?”   “什么时候的事,勉勉可别冤枉哥哥。”霍仲山笑看着惊慌失措的青年,毫无心虚。   方时勉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绞尽脑汁想半天,“我,我去附近的交警队,吹那个测酒精的给你看。”   霍仲山失笑,暗自欣赏了一会儿迷茫发懵的漂亮青年。   “建议你先把桌上的东西吃完,哥哥酌情给你减刑,一会儿少哭些。”   方时勉哪里还吃得下,“我不吃了。”   霍仲山闻言点点头,“那就过来挨揍。”   方时勉磨蹭了好一会儿,很不想去,但又怕霍仲山要过来抓他。   那样会很没面子。   趴在男人膝盖上时,方时勉问,“哥哥,我现在想认错,我给你保证。”   大掌毫不留情地盖下来时,方时勉疼得嗷嗷叫唤。   屁股上的疼痛一瞬间就被点燃,火辣辣的,羞/耻又恐惧。   方时勉回家还没换衣服,圆鼓鼓的屁股包在西装裤里,因为疼痛而微微颤动。   “我不喝了,已经很痛了哥哥。”方时勉双手都被扣在背上,疼得想咬人。   又抽了十来下,霍仲山把人松开,朝餐桌上看了一眼,“这是揍你挑食,去,吃干净。”   方时勉挨揍都还忍下来没哭,听见要把苦瓜那些也吃完,两行眼泪齐刷刷地就掉下来了。   “太多了,我,我吃不下。”   青年拿袖子擦眼泪,站着男人面前,很是委屈,“我不爱吃苦瓜,太苦了,太难吃了。”   霍仲山看了片刻,径自拿过方时勉喝过两口的小米粥放在面前,把人拉到膝盖上坐。   一口一口慢慢喂。   “张嘴。”   方时勉不情不愿把菜吃掉,却意外发现这菜看着寡淡,味道也还不错。   直到苦瓜出现,艰难咽下之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吃第二口了。   霍仲山倒也没再说什么,把人喂饱后,自己把餐桌上剩下的粥和菜全部解决干净。   方时勉吃饱就容易犯困,听见霍仲山站起来说:“去卧室,我们把喝酒的帐算一算。”   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特别是在看到卧室床上放着的木戒尺之后,方时勉还没挨打就包起两包眼泪了。   他转头看着霍仲山,终于想起来那天去酒吧是挨的什么了。   方时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连实话说着都开始心虚,“哥哥,我真的喝的是水。”   “趴好。”   方时勉擦着眼泪趴到男人戒尺指的位置,“我真的不喝酒了,我保证。”   戒尺在裤子上轻轻一点,“脱了。”   方时勉转过头看他,泪眼朦胧,“你不要那么凶!”   见男人无动于衷,他又说,“哥哥那你打轻一点吧,我是冤枉的。”   屁股上还留着巴掌带来的红印子,很无辜的替主人受罚。   第一下就抽得方时勉想逃跑,但是被牢牢按住,他似乎没想到会那么痛,转头看着手持凶器的男人,话还没说出,眼泪就流出来一大堆。   “你,你!哥哥太痛了,不要用这个。”   “挨罚还有得商量?”男人不紧不慢将人箍得更紧。   方时勉天都要塌了,只觉得青天白日变成黑天黑日,抽噎着为自己申辩:“哥哥,我真的是冤枉的,我只喝了白水,呜呜。”   霍仲山轻轻笑了一下,但方时勉看不见。   剩下十九戒尺顺风抽下来,方时勉哭得不像话。   两分是痛 ,八分是吓得。   白皙的双手在发烫的地方摸来摸去。   “不打了,呜呜……烂了。”方时勉被松开,立即站起来去抱霍仲山,很急切地踮起脚去亲他,哭诉,“呜……好痛,你说过会轻的。”   霍仲山垂眸看着他,“什么时候说过?”   青年张着嘴哭得稀里哗啦,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明明在学校里摔得满腿是血都能很淡定和他打视频的人。   在他这里却连一句重话都听不得。   霍仲山爱极了这样的反差,却依旧板着脸训人。   “下次还喝别人给的酒吗?”   “不了不了。”方时勉把头埋在男人身上,哽咽,“真的不了,我,最讨厌喝酒了。”   “再犯怎么办?”男人语调不紧不慢。   听得方时勉心头一跳,急忙保证,“不了,我保证不喝,哥哥我保证。”   “我的问题是什么?”   方时勉一噎,冷静下来抹了把泪,想了想,刚才只顾着哭去了,没太听清。   他抱着霍仲山,又开始掉眼泪,“哥哥,你再说一遍,我刚才太伤心,没听清。”   屁股上果不其然又挨了两下大巴掌。   “再犯怎么办?”霍仲山捏起青年哭花的脸,这家伙迟钝得简直让人舍不得欺负了。   “再犯还……还挨收拾。”方时勉闷闷道。   霍仲山笑了笑,“再犯就像今天这样,扒了裤子挨揍,翻倍,听清楚了吗?”   “听清了,听清了。”方时勉大声回答,生怕又惹到某个喜怒无常的大男人。   男人伸手帮他揉了揉,“喜欢喝酒可以喝,但我必须在场,也必须是我给你的酒,能做到吗?”   方时勉听着意思这事终于可以翻篇,抓紧时间点头。   霍仲山看效果达到,丢开尺子把人抱进怀里,在心中其实也暗自谴责自己妒火太烈,管得太过。   把人抱到身上,摸摸青年哭湿的脸,低头吻下去,“乖勉勉,哥哥最爱你。”   最爱也还要挨打,做人好难。   方时勉这会儿无债一身轻,尾巴翘起来,抱着霍仲山提要求,“明天我想去吃火锅,要红锅。”   霍仲山爱极了他这副恃宠而骄的模样,自然有求必应。   晚上睡觉之前又哄了好久,才把受了委屈的家伙哄好不闹腾。   霍仲山亲吻方时勉轻微泛红的双眼。   “晚安。”   *   出成绩这天。   笔试成绩不出意外的不错。   正式面试的那一天,方时勉走进考场,发现非常轻松。   因为考官们确实不是特别关注他,至少没有特训时那样,七双眼睛把他盯得像是要燃起来。   面试出了成绩之后,体检合格的考生被叫去选岗,方时勉是他们寝室里考得最高的,大家说他深藏不露,背地里居然是个学霸。   赵佑没有参加这次联考,他选择留在本校继续读研究生,等研究生毕业之后再参加联考就能有更多的公安部直属技术岗位可以选择。   正常本科毕业之后除了联考成绩前几十名可以选到机关直属,其他基本上都是去基层派出所轮岗。   方时勉选择了海市临玉区的一个街道派出所。   临玉区离海市市中心不远,大家不选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片辖区有个城中村,治安管理起来很困难,因为人口流动性很大,组成群体也复杂,混乱的居住空间很容易摩擦出火花,导致频繁出警。   “怎么选这里。”赵佑皱着眉,明明还有几个比较偏远的机关技术岗位没被选,方时勉这个分数选这里有点亏。   “离市中近,我想留在海市。”方时勉伸手在赵佑脸上捏了一下,弯起唇角,“别做这副表情,小佑,多多笑一笑吧。”   穿着警服的方时勉恣意昂扬,青年眉眼间是凛然正气,站姿笔挺,宽肩窄腰,微微笑起来时,俊美耀眼。   赵佑看了好久好久,根本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直到方时勉与几个室友一同离开,连背影也彻底消失不见。   他抬手抚摸刚刚被方时勉触碰过的地方,低声呢喃,“我靠得住,我来得及,我也会走到很高的位置上,你等等我吧,我很会努力,不比任何人差……”   “我会是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我不比他差。”   “赵佑,佑哥,您一个人在这嘟囔什么呢。”赵佑两个室友气喘吁吁跑来,“导员找你呢,不看群消息吗大哥?那边得急疯了。”   赵佑拿起手机,看着99+的消息轰炸,点看消息一看,只是领导视察需要人陪同讲解,而领导甚至还没到学校。   “谢了,晚上请你们吃饭。”赵佑拿着手机走了,光斜着落下来,将他背影打的很孤独。   “我打赌,他晚上绝对又要有事,给我俩一人两百叫咱自己去吃。”   “哈哈哈,你还真想着能和他一块吃饭呢,独行侠你以为是白叫的?”   “人可是要当首长的人,和咱分到一间宿舍已经是祖坟冒烟了,走吧小喽啰。”   “滚啊。”   *   工作确定之后,大四还有小半学期可以放松一阵子,虽然还是有门禁,但是检查的比较松。   最后一段时间,只要不是特别过分,负责督察的同学老师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时勉周三下午外出买零食的时候很意外的遇到了秦柳。   他差点没发现,因为秦柳并没有站在外面,而是忽然从一辆停在校门口的黑色轿车里下来叫住他。   “这个点还有事要出去办?”   秦柳语调散漫,半笑不笑地点了支烟,靠在车边,身侧站着俩神情肃然的便衣保镖。   “哦,我就去对面超市买点零食。”方时勉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在脑袋上摸了一下,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外套,里面是件没来得及换的体能短袖。   “瞧,天意如此。”秦柳垂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夹在手里的烟快要燃完了也没抽一口。   只见他手微微一抬,身侧的保镖就接过那支烟直接用手捏灭,灰白的烟灰慢慢飘落下来。   “什么?”方时勉没听清,因为秦柳说得又快又轻,等注意力集中时却只能听到那微微上扬的哼笑声。   秦柳慢条斯理地打开车门,抬眸看着方时勉,“走吧,秦哥带你去买。”   方时勉摇摇头,笑了下,“不用,超市就在对面,过个马路就到了。”   “咱们好久没见,一起去吃个饭,我来这边待不了太长时间,小勉就当是陪陪秦哥吧。”秦柳微微笑着,“我那里好多拼图和模型都没人帮我拼,一直一个人,太无聊,也太没意思了。”   方时勉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那只有三个小时,我得在门禁之前回寝室。”   秦柳把方时勉拉上车,“大四还每天查寝?”   “不是节假日都有查寝,只不过这段时间就算是被查到也不太管,只是要登记一下。”方时勉靠在座椅上,想了想又拿出手机,低头给霍仲山发消息。   “去哪里吃?我怕一会儿赶不回去了。”   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一截路,方时勉侧过头,看着身旁正闭目养神的秦柳。   “和秦哥出去玩一趟吧,明天就送你回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柳缓缓睁开眼,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在车厢柔和的光线下,漂亮的像是勾人心魄的狐狸精怪。   男人话音刚落,方时勉的手机屏幕就亮起来,在这昏暗的车厢中存在感极强。   是霍仲山的电话。   方时勉毫不犹豫地接起来,“哥?”   熟悉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秦柳在学校来找你?”   “我出去买东西,校门口遇见的,秦哥刚才说一起去吃饭。”方时勉看了秦柳一眼,有些为难,“不过现在好像不能在门禁时间赶回去了。”   霍仲山那边短暂的沉默片刻,“门禁不用担心,一会儿哥来接你。”   “好。”   电话挂断之后,秦柳盯着车窗外看了几秒,转头对方时勉说:“时勉不要生气,给我一天的时间好吗?我准备了很久,就想要人陪陪我,我实在太孤独了,就一天时间,我向你保证,明天你一定会回到学校。”   前面的司机和副驾的保镖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身居高位的天之骄子用这种近乎祈求的语气似乎有些生疏,他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说只要一天。   方时勉听了之后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我们去游乐园怎么样?”秦柳自顾自地说:“小时候我很想去游乐园,但是从来不被允许,其实也没人管我,也没有人在乎我,我们一样的时勉。只是我已经是个很肮脏的人了,你还很干净,我好离你近一点,只需要一天,给我一天的时间,如果你还是对我没什么感觉,以后我就再也不会来纠缠你,只当兄弟朋友,好吗?”   方时勉依旧是沉默。   秦柳看着他,一直看着,“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也不会伤害到你在乎的人。”   “一天时间,我只需要一天。”   “就当是可怜我。”   方时勉叹了口气,恍惚间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抿唇,缓慢开口:“去哪个游乐园?”   秦柳微微顿住,说:“你睡会儿,一切交给我来安排。”   私人飞机降落在M国。   全是npc的游乐王国,方时勉熟悉的不熟悉的童话动漫人物都有,高大的哥斯拉和金刚也在。   秦柳还邀请方时勉参观了他的私人武器库。   学校里的射击课程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够摸到枪的机会,秦柳为方时勉一一介绍武器库里密密麻麻的枪械。   方时勉在短短一个钟头,消耗掉了学校里一整个课程的子弹数量。   握着手枪射击的方时勉很帅。   白色的上衣外套将他的脸映衬的很凌厉,黑色短发的青年压着眉眼,目光专注,唇线紧抿着,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匀称漂亮的手臂肌肉,像是某种身形矫健的猫科动物。   与当初惶恐不安,不敢放拼图的那个孩子完全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柳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心尖发麻。   他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个天真懵懂的方时勉,但看到现在的方时勉,那种强烈的占有欲非但没有下去,反而更加旺盛,像是往火星子里倒了桶油,冲天的火光似乎要烧光他的理智。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真正正的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爱的就是方时勉这个人,不是某种性格或者特性。   他爱这个人,所以方时勉是什么样子,他的理想型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后一个项目,秦柳带着方时勉坐上了他的赛车,这辆车是他大学时参加拉力赛时留下的。   拉力赛赛车里有车手和领航员,车手需要完全信任自己的领航员。   那场与冠军失之交臂的比赛,成了他的最后一场,因为他的父亲不再允许他参加这种把命交给别人的赛事。   方时勉坐上领航员的位置,此刻正拿着上一任领航员留下的路书在看。   空寂无人的赛车场地,车辆发动机的轰鸣声引爆这篇区域的寂静。   而这声势浩大的声响却并不是秦柳发出来的,他有所预料地将目光往前看去。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前面的车上下来,不疾不徐地逆着光向副驾的位置走过去。   方时勉看到,眼睛顿时亮了一下,解开安全带,把车门推开,他转头看向秦柳,笑容温润,神采奕奕。   “我爱人来接我了,秦哥,欢迎以后有机会回国找我们玩。”   秦柳脑海中其实在那一瞬间浮现出了很多很疯狂的想法,直到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他低头一看,是方时勉刚才在研究的路书。   青年并没有直接离开,他坐在那里,笑容依旧,“秦哥,赛车很危险,要千万注意安全……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生命都该掌握在自己手里,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秦柳短暂怔愣,无可奈何地懒散一笑,靠在座椅上,点点头,“我听你的。”   方时勉推开门走出去,握着霍仲山的手,打了个哈欠,没长骨头一样靠在男人身上,懒洋洋道:“哥,我好困,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霍仲山没什么表情地扫了秦柳一眼,带着方时勉上了自己的车。   那几辆车走后,秦柳也解了安全带下车,坐在引擎盖上,点了根烟,咬在嘴里,沉默着。   还有一辆车没有跟着大部队离开,秦柳眉梢微微挑起,视线落到缓步靠近的男人身上。   霍峻拳头还没举起来,就听到秦柳慵懒散漫的语调,“我劝你别这样做,这一拳要是落到我身上,三少爷想要完整无缺的走出这地界,可就难了。”   秦柳把烟扔掉,漫不经心地踩灭,“在M国犯我手里,霍仲山也保不了你。”   “那你最好一辈子也别离开M国,不然这一拳迟早都要砸到你脸上。”霍峻半笑不笑。   秦柳不甚在意,脸上的表情淡下去,“回去告诉你哥,叫他别那么小心眼,在时勉厌弃他之前,我不会再做出格的事。”   “你?”霍俊不轻不重的嗤笑一声,“老子都还排队等机会呢,你这M国佬还想上桌?做梦去吧。”   “很遗憾的告诉你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目前为止,只有我和霍仲山是势均力敌,至于你们其他人……”秦柳淡淡一笑,点到为止。   霍峻也笑,“只可惜勉勉挑人不在乎钱权,你老实干你的军火生意,坐稳点,可别叫人一锅端了。”   “不劳三少费心,慢走不送。”秦柳走到一旁,朝暗处做了个手势,一辆军用越野开出来,保镖下来给男人开车门。   霍峻暗骂一声鬼佬,神色不虞地坐回自己车里。   打开窗,也点了支烟。   霍仲山这老狐狸,不告诉他方时勉受没受伤,只叫他留下来收尾,要是他再冲动点,就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了。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52章   基层警察确实是个打碎英雄梦的地方。   方时勉上任两个月, 全部都在调节邻里纠纷,听大爷大妈吵架,半夜出警抓喝酒闹事的, 评判狗可不可以在楼道上拉屎……   鸡毛蒜皮,应对各种脑回路清奇的神奇人类。   报警时声称财务遭受巨大损失,过去一看,放在监控死角的纸壳子丢失,头发花白的大妈一哭二闹, 说是隔壁那栋楼那个捡垃圾的老头干的, 誓要警察为其找出真凶。   夜里,方时勉躺在沙发上看没有声音的游戏比赛直播,霍仲山在笔记本上开着视频会议, 听着下属们讨论处理措施和可行性,认真给沙发上目不转睛的青年剥荔枝。   会议结束, 方时勉探出脑袋往霍仲山那边看了一眼,非常迅速地打开声音, 完全沉浸在刺激的比赛里。   霍仲山去洗了手, 关了电脑, 把青年捞到自己身上。   方时勉被摸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来,转头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 爬起来从沙发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塞到霍仲山手里。   打开一看,是一颗很圆润的小石头。   霍仲山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动作轻柔地放回盒子, 起身打算去放好,方时勉却忽然爬到他身上,嘴角向上扬起, 问,“你怎么不问我送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霍仲山懒懒地笑了一下,又重新靠坐回沙发,把怀里的人抱严实了,“什么意思?”   “猜不到就不告诉你。”方时勉抬着头,很得意地看着霍仲山,看男人不说话,忽然抱住他,说,“你是一座山,我就送你一颗石头,山里面最多的就是石头,不喜欢吗?”   霍仲山过了几秒之后反应过来,觉得好笑又感动,“喜欢,很喜欢。”   山里面不会再有其他石头。   死寂已久的山,只需要一颗放在心间上的小石头。   青年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多,时而热情直率,时而又含蓄内敛,深刻的爱意总要等待年长者去找寻和发掘,双方都喜欢这样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晚上的时候方时勉又被搞哭了,霍仲山在床上的时候会很凶,不允许方时勉自己触摸自己,有时候不听话还会被捆手,他很喜欢听方时勉求饶,却又不允许他一直求饶,有时候还会被堵上嘴。   很不讲道理。   在警校锻炼这几年,使得方时勉身材很好,他依旧偏瘦,但肌肉线条非常漂亮,运动的时候看起来很有爆发力,穿上制服时更是宽肩窄腰,性感至极。   很多时候方时勉清晨时分在楼下跑步机上挥洒汗水时,霍仲山都会被青年美好漂亮的躯体晃神,那样健康,不断散发着勾人心魄的磅礴生命力。   霍仲山很喜欢看他赤身时的模样,有时候在家里也会很恶劣的不让他穿衣服,或者只给他一件衬衫,还要用夹子把有些地方露出来供他欣赏玩弄。   方时勉最开始对情事一概不通,每次霍仲山玩花样,方时勉结束之后都会害臊很久,不管舒不舒服都不允许霍仲山提起,脸皮很薄。   霍仲山爱惨了他因为这些事情害羞的模样,长着这样一张性感漂亮的脸,心性却又这样的干净纯良,实在是勾人得紧,恨不得永远不放他出去见人。   *   转眼方时勉就上任半年,英雄没当成,在平凡世界里看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也让他觉得踏实。   一天中午方时勉和另外两位同事刚处理完一起入室盗窃的警情回来,几个人戴上警务通去警局外的小超市买饮料。   是那种没什么装修的小杂货铺,老板翘着二郎腿靠在柜台后面刷视频,见有人过来,把音量调小后,笑着喊了声,“小方警官,又来啦,你上次说得那个辣卤味鸭脖我这有了,别去对面了啊。”   另外两个年长一些的同事正在叫老板拿烟,闻言笑了一下,“我说他裤兜里鼓鼓囊囊揣些什么呢。”   方时勉充耳不闻,专心挑选心爱的鸭脖。   因为买零食,他是最后一个结账的,正拿着手机扫钱,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嚷嚷,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只见两个穿着校服的孩子正蹲在马路上,不知道在弄什么东西。   这条路上车少,但因为是直线,车速都很快。   一辆小面包车飞速驶来,刺耳的喇叭声与刹车声像是要把超市的窗户震碎。   方时勉把手里的零食一丢,几乎是来不及思考的,猛地冲上前去把马路上那两个孩子往回扯,耳边是同事的叫喊声,千钧一发之际,方时勉因为反作用力差点没站稳,面包车几乎是贴着他冲过去的。   可能是看见自己差点撞了警察,又或者是被吓昏了头,那司机没有停下,反而是加了一脚油门,飞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同事骂了一声,打电话通知交警。   “没事吧。”方时勉把其中一个摔倒的小女孩抱起来,带到路边去,另外一个吓得话都说不清的小男孩也跟上去。   女孩摇了摇头,又把头低下去,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探出来一个圆圆的小脑袋,轻轻的“喵”了一声。   “是为了救它啊。”方时勉缓了口气,伸手在小猫头上摸了一下,又把一旁惊慌失措的小男孩叫到跟前来。   清了下嗓子,有些不是很熟练地教育道:“以后……这很危险,不可以拿生命开玩笑,下次不允许这样做了,知道吗?”   两个孩子垂着头,同时回答,“知道了,警察叔叔,我们再也不敢了。”   家长千恩万谢的把孩子领走,方时勉这才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他缓慢地坐到商店外的木凳上,拿出手机,盯着黑色的屏幕,好半天都没起身。   那样快的车速,差一点,差一点就死掉了。   恐惧在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将方时勉笼罩。   年龄大一点的同事走过来,打算叫方时勉回去,他拍拍青年的肩膀,“小方啊,这次你可是立功了,刚还说你小子胆子大,怎样,吓坏了吧?”   “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年轻俊美的警官低垂着眼眸,有些迟缓地在手机上打字。   老警官见怪不怪,正想说什么,就看见方时勉重新抬起头,目光雪亮,有后怕有庆幸,却唯独没有后悔,有些话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那种温润的,坚韧纯粹的气质,好似破除黑暗的第一缕晨光,让人不禁猜想,到底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养育出这种性格的孩子。   千言万语,最后融化成一句实心实意的感叹。   “小方啊,好样的。”   锦旗在下班之前被孩子的家人送到了单位上,方时勉抱着那面红艳艳的锦旗,被拉着拍了好多照片。   换了衣服出了警局,方时勉看到等在车边的霍仲山。   男人眉目微垂,面色如常地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方时勉后颈一凉,打了个寒颤。   “哥。”   霍仲山脸上没什么温度,打开车门,往里面抬了抬下巴,“先进去。”   西装外套和领带都被随意地丢到一边,霍仲山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把表也摘下来放到一边,吩咐司机开车。   方时勉心跳有点快,他觉得这样冷脸的霍仲山虽然有些可怕,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哥。”方时勉凑过去,靠在霍仲山身上,伸手在男人脸上摸了摸,“哥,你在生气吗?”   “明知故问。”霍仲山把青年乱摸的爪子攥在手里,垂眸看他。   其实这种情绪不能算作是生气,是极度担心之后的后怕与恐惧,方时勉的心率异常报警与他发送的消息是同一时间出现在他手机上的,这是方时勉毕业上班之后,第一次发消息给他说想要他来接他。   那段救人的监控录像发过来是,霍仲山正准备自己开车去接人,看完之后,他松开方向盘下车,果断叫来司机。   手是抖的,那种恐惧排山倒海的涌过来,是没办法立刻冷静的。   有很多严厉的问话在喉咙里徘徊着,却又在青年微微湿润的眼眸里消散开。   他知道,很清楚的知道方时勉眼睛里的湿润并不是泪水,正常人的眼睛都是那个样子,眼底都会有点水光,但是他也清楚地感受到方时勉在害怕。   青年的视线有些不易察觉地躲闪。   不是怕他责怪,大概也是后怕。   霍仲山把人捞在身上抱了一会儿,他低头轻吻青年的肩颈,沉沉叹了口气,“时勉,调个岗位吧,不在基层也能帮助很多人。”   方时勉猛地抬起头,眼眶倏然红了。   这会儿估计是真委屈了。   霍仲山闭了闭眼,沉默好久,才伸手捏住青年的下颌,缓慢抬起他的脸,指骨逐渐收紧,低声问:“不想离开这里?”   这才叫明知故问,坏透了。   “那以后你出外勤,哥哥给你派保镖贴身护着。”   没有警察身边还守着保镖。   方时勉一动不动,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被最爱的人这样对待,两滴滚烫的泪水落下来。   “讨厌你。”   “讨厌我什么?”   方时勉不说话了,抿着唇,气息不稳。   “方时勉。”霍仲山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压迫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方时勉没发出声音的轻轻哼了一下。   鼻息打在霍仲山手上,温热,带着一丝痒意。   “不喜欢,不愿意,不想要,就说出来,拒绝我。”   霍仲山循循善诱,“拒绝应该怎么说?”   方时勉怔愣一瞬,慢慢地又显出几分脆弱来,眼泪又滚落下来,“哥……我不想,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时勉再说一遍,大声一点,坚定一点,看着我的眼睛。”霍仲山松开手里流泪的青年。   “霍仲山,我不想。”   “我是很害怕死掉,因为那样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所以我很害怕。但是我好喜欢现在的工作,我很努力才走到这个岗位,我喜欢我的职业,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方时勉有些语无伦次,他试探性伸手去抱霍仲山,像是害怕被拒绝。   谁知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人,就被男人一把按进怀里,熟悉的淡香扑面而来,还有久违的烟草气息。   “做的好,勉勉。”男人轻抚他的发顶,在他泪湿的眼眶落下一吻,“不喜欢就说出来,说出来拒绝我,只有你说出来哥哥才知道,有些决定是不是对你来说很过分。”   “我不想要你担心,可是我……”方时勉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泪,很难过地说:“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对吗?”   “不自私,我们勉勉长大了,会飞的很高,很远,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哥哥支持你。”霍仲山很温柔地抚摸着青年湿润泛红的脸颊,“无论你在哪里,哥哥都陪着你,所以不要害怕,我们不会分开。”   “我以后会小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方时勉靠近霍仲山,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哥哥,我好爱你。”   霍仲山抱着人,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将手臂收紧,轻吻青年汗湿的短发。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方时勉被满脸喜色的领导叫进办公室,说他这次立功十拿九稳,这段时间尽量低调些,不要出岔子。   崭新的锦旗挂在大厅正中间,与前辈们的挂在一起,同事们有时候会打趣方时勉两句,但也都带着善意,像是长辈们看自己有出息的小孩。   电视台来采访的时候,方时勉原本表情有些严肃,想要说说酒驾和马路上玩耍的危害,但采访记者的重点不在这里,希望他笑一笑,说一下救人的感想。   “保护人民是警察应该做的,我入警那天就宣过誓的。”   镜头里,身着藏青色警服的俊美青年笑容腼腆,稍显稚嫩的脸上是无与伦比的坚定。   他热爱自己的职业,也坦然接受这份职业带给他的一切,危险也好,感动也罢,是他的事业,是他崭新热烈的人生。   采访播出后不久,他们这个默默无闻的基层派出所一下子就出名了。   救人的年轻警察人正,长得更正。   不少人过来打卡。   地方文旅抓住这波破天流量,向上面申请资金,试图参考某个成功案例,将这里打造成网红派出所,把这条街道狠狠带动了一下。   单位提前发了新的夏季制服,并严格要求每一位在职警察的仪容仪表。   *   夏天蚊子很多。   方时勉一般是一群人里精准被蚊子咬的那个倒霉蛋。   出去宣传反诈软件,蚊子多的喷了驱蚊液都不管用。   “嘶!”方时勉把脚往回缩。   霍仲山扣着他的脚踝,抬眼看他,“这块也挠破了?”   方时勉靠在枕头上,生无可恋,“很痒啊,出外勤我总不能老是躲着偷偷挠痒吧,只能抓一下,不重点根本都不管用。”   他看着霍仲山,不轻不重踹他一下,“是你买的驱蚊液不好用,不准说我。”   霍仲山失笑,抬起他的脚亲了一下,“是哥哥不好,明天再换一种。”   方时勉把头捂在被子里,“好吧,明天我抓轻一点。”   被子被男人拿开,放大的俊脸出现在视线里,方时勉伸手环住他脖子,“可是真的很痒,我不知道能不能忍住,就算忍不住你也不可以说我。”   “不说你,都说了,是哥哥不好。”霍仲山把人抱在怀里。   晚上方时勉觉得痒痒,睡着了也会伸手去抓,霍仲山就顺着他的手帮他挠痒。   方时勉觉得舒服,就会抱他,靠在他身上,逐渐安稳下来。   白天果然换了一种驱蚊水,是膏体的,霍仲山早起给他浑身上下都仔细涂抹一遍。   这一款终于见效。   方时勉重新恢复活力。   那天快到下班时间,方时勉正在办公室喝水,听说有人找他,出去一看竟是方国鸿。   原来霍仲山之前把方国鸿的电话给他拉黑了,方国鸿托人问才打听到他的单位地址,第一眼看到方时勉时,方国鸿第一眼甚至没认出来这是自己那个大儿子。   那个怯懦,瘦小,只知道哭泣和道歉求饶的大儿子。   此时的方时勉站在阳光之下,穿着藏青色制服,面容俊美,身姿笔挺,温和的视线中竟然也带有某种威慑力,他定定地看着方国鸿并没有先开口说话。   方国鸿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听他们说你在这里上班,我路过,来看看你。”   方时勉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依旧没说话。   “你弟弟生病了,”方国鸿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儿子面前感觉到难以开口,“你这会儿也该下班了吧,跟我去看看他吧,你不是和霍家的少爷关系好吗?你弟弟就在安和住院……”   方时勉再次抬起头不知道看到什么,眼睛倏然亮起来,再面对方国鸿时,明显有点心不在焉,“我不去。”   “你是不是就只会和我说这三个字,你存心想气死我吧!”方国鸿恼羞成怒。   “你看着我!我教过你的礼貌呢!”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方时勉低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不许走!”谁知方国鸿忽然激动起来,语气也强硬起来,“你弟弟要死了,你去看看他,往后我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必须听我的话。”   “不可能。”方时勉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如此的理所当然,“我和他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方国鸿先生,这是我十七岁那年你亲口说过的话,请你永远不要忘记。”   “如果你还有其他需求,可以叫律师转达。”   方国鸿第一次被方时勉以这种态度忤逆,恨得眼睛都要流血了,但是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方时勉又穿着这身衣服,他不好对他动手,于是冷笑一声,“听说你在我爸妈墓旁买了地?怎么,打算以后死了埋在那里?”   方时勉盯着他,不说话。   “你真以为你爷爷奶奶爱你?你没满一岁他们就死了,连看都没看过你一眼,你妈告诉过你吗?蠢货。他们根本不喜欢你妈,更不喜欢你,当初你生下来,他们就叫我把你送到乡下去,他们觉得有你这种孙子丢人!”   方时勉看着向他走来的霍仲山,心脏剧烈跳动,耳膜处传来的震动刺激地他一阵眩晕,他张口吸气,慢慢倒靠在墙边,顺着光滑的墙面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缓缓地压制着自己激烈地呼吸。   “你妈以前当老师,和当时的校长拉扯不清,人尽皆知,要不是去医院验过血,你以为你爷爷能让你活着?能让你姓方?亏你妈编得出来,说他们喜欢你,我看他们就是让你和你妈气死的。”   方国鸿的眼睛里满是恶意,只有看见方时勉这种痛苦的样子,他才觉得心里好过。   “我妈和别人拉扯不清你为什么非要娶她?”   方时勉深呼吸之后站起来,表情凶狠又冷漠,“明明是当时你到处去乱说,搞坏她的名声才不得不依附于你,你转业来她的学校当老师,我妈能力比你强,却因为是个女生,功劳全部落到你头上,你升上去了,怕别人说你,就想方设法不让她工作,让她下岗。”   方时勉的脊背重新变得笔挺,不卑不亢,“至于爷爷奶奶不喜欢我这件事我确实是第一次知道,感谢告知,慢走不送。”   说着,方时勉径直穿过方国鸿向他身后的人走去,方国鸿脸上的愤恨未消,转头对上霍仲山冷到刺骨的眼神,浑身一颤,嘴巴抽动了一下,不敢造次。   那次方时勉被他打进医院之后,霍仲山问他是不是还在当老师,他还以为是要帮他调动一下,结果前脚回家,后脚就收到学校的通知,与他解除聘用关系。   去外面吃饭还从楼梯上滚下来,把腿摔断了,差点要了他的命。   推他下楼的那个人甚至还来检查他骨头有没有断掉,棒球棍摩擦地面的声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才知道,霍仲山不是在示好,而是在警告。   方国鸿此刻更不敢得罪霍仲山,心爱的幼子还在他的医院,一条命不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年轻时把一切都看得重要,对唾手可得的真心却嗤之以鼻。   孩子对父母的爱来的太容易,实在太容易,他还没发现其中的珍贵,就先学会了伤害。   他悔恨痛恨,头一次感觉到亲情竟然也会让他感到痛苦恐惧。   怅然若失。   他的大儿子,永远不可能再为他系领带了。   恶有恶报。   *   方时勉刚坐上车,就被霍仲山揽到身上,男人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抚摸着青年的脊背。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青年的身体才开始剧烈地颤抖,像是被人彻头彻尾地打碎掉,他痛苦地倒在霍仲山怀里,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人爱我,死了也不会有人爱我……”   落空了。   他太希望有人爱他,所以妈妈告诉他爷爷奶奶喜欢他的时候,他也自欺欺人地相信,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他出生那年两位老人已经病重到无法下床,连生存都要依靠机械,要如何对一个新生命表达爱。   “有的,你爷爷奶奶我了解过,他们只是被有心人蒙骗,他们没见过你,不知道真相,要是他们没有生病,能活得久一点,能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   霍仲山这时才缓缓开口,抓着方时勉握成拳的手,“爱你的人很多,吾松山太偏远了,以后你一个人在那里我也不放心。哥哥比你年长,一定比你先离开,到时候我就打理好下面的生活,等你来了,我们还在一起,投胎也好,不投胎也好,我们总是会在一起的。”   “那天你说我是一座山,其实不论是山也好泥也好,我把这颗心剖开,就只装下你这颗小石头。”   “我爱你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勉就不要说自己没人爱来让哥哥难过了好吗?”   “上次就说过的,你也知道的,不管是生与死,哥哥永远都爱你,所以勉勉不要害怕,哥哥一直陪着你,往后无论你在哪里,永远都有人爱你。”   方时勉这时才哭出声音,紧紧抱着霍仲山,“哥……” 第53章   方时勉出警频率最高的地方就是那个城中村。   月底的时候接到报警有个老年人在讹人, 一直趴在地上不起来,严重影响住户通行。   方时勉他们赶到时,那个狭窄路口周围密密麻麻地围着人, 旁边的石梯上坐着正在聊天的老年人,穿着破旧的白背心,拿着大蒲扇,路过有人问,他们就得意洋洋地向众人说里面那个人是怎么讹人的。   围着的人看警察来了, 倒是散开一些, 闹哄哄地给警察让出一条路来。   “警察来了,散开散开。”   “都散了。”   方时勉他们走到人群最中心的事故现场时,撞人的那个老头已经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他拦在方时勉面前,撕心裂肺地诉说自己被讹诈, 说自己不容易。   同事扫了一圈围观群众,“谁报的警?”   一个挤在人群中的瘦高男生走出来, 有点紧张地举了下手, “我。”   “我要回家拿东西, 他们一直堵着,我进不去。”   方时勉看着那三轮车旁边趴着一动不动的老年人,心里倏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弯腰从那拦路的肇事者胳膊下小跑过去,蹲到那个老人旁边,一探鼻息, 俨然已经没气了。   同事也挤过来,面色一凝。   “找个东西遮一下。”   “快叫救护车!”   太阳很毒辣,方时勉和同事立即把人群疏散开, 刚才拦着人不让过的那个老头也躺在地上,死活也不起来。   巷子太窄,救护车开不进来,医护人员拿着仪器,抬着担架过来,这会儿大部分人都散开了,救护人员走到方时勉面前,说:“警官,这人没生命体征了,死了有一会儿了,直接通知家属联系殡仪馆吧。”   方时勉看着担架上躺着,还睁着眼睛的老太太,他知道那是哪户的。   这老太太姓刘,在这城中村算是知名度比较高的老年人,他们叫她刘婆婆。   这狭窄错乱的巷子里面经常都有纠纷,方时勉接警有好几次都有这个刘婆婆,她嗓门很大,会在天没亮的时候和买小菜的商贩争吵,打工人不堪其扰,直接报警扰民。   她会因为藏在楼梯死角的空水瓶和纸壳被偷而报警,脸色涨红和另外一对老头老太太吵架。   也会强行帮别人抬东西上下楼,就为了要五块钱的搬运费,有些人愿意就给了,有些人不愿意就报警,那次也是方时勉处理的。   这种行为算是强买强卖,周围人烦她,没人给她说话,都说她讨厌。   当时方时勉看她累的手一直都在抖,脸也红的发紫,大喘气,站在那里,他担心老人受到刺激,害怕出事,等到报警那个人走了,他就私下给了她一百。   她不要,就要五块。   只要五块。   方时勉没办法,就小跑去小卖部换零钱,回头老人已经不见了,后来他走到她家门口,把钱放在脚垫下面,敲门告诉她,然后快步走了。   又门打开的声音,那刘婆婆没有追出来还钱,只是方时勉下到最后一层楼时听到了一点点很轻微的哭声。   空荡的,有些尖锐。   后来有好一段时间,刘婆婆就没有那么频繁地出现了。   等刘婆婆被盖着白布带走时,原本还笑着给路人诉说刘婆婆光辉事迹的那些老年人沉默下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真的死了。”   大蒲扇又扇起来。   因为要通知家属,方时勉知道是哪户,他敲门的时候,同事拿着刘婆婆脖子上挂着的钥匙默默跟在后面。   没人开门,同事用钥匙开了门,方时勉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执法记录仪,走进去。   里面有人。   客厅里面坐了一个很瘦的老爷爷,他脖子上挂了一个红色棒棒机,腰上松松地拴着一根捆货物用的弹力带,弹力带只有半截,带铁钩的那一边被栓在茶几腿上。   看警察来了,就指了指茶盅里还有一半的水。   这时这家对门的邻居探头往里面望了一眼,走过来,看他们是警察,问:“刘婆婆喃?”   他们简单解释两句,那人只叹一声造孽。   这爷爷有很严重的高血压和糖尿病,还有老年痴呆,每天要吃很多药活命,这两个老年人就只有一个儿子,早年外出打工还给他们寄点钱回来,这两年音信全无,这两个老人没有积蓄,相依为命支撑到现在,很不容易。   外面那些知道一些情况的人还说是刘婆婆坏事做的太多,儿子不认他们了,可是他们没想过,要是刘婆婆心不硬,根本没办法在这里讨生活。   如今刘婆婆一走,不知道这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老爷子该怎么办。   老人要吃的药品分门别类的放在桌上,桌子上还有个账本,用的是学生用的那种薄薄的错题集,封面上是一个大大的欠字。   账本的最后一笔写着:   110:100元   方时勉看着那横平竖直认真写出来的笔迹,想起那天下楼时听到的哭声,心里顿时涌起一种难言的滋味。   酸涩,痛,闷。   同事回去查信息通知他们的儿子,叫方时勉和另一个辅警守在这里,最好不进门,就在屋外等,老人如果有事才进屋。   老人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   机械的女音播报在寂静中响起。   “现在是京城时间下午三点整。”   “现在是京城时间下午四点整。”   “现在是……”   时间跟着声音流逝。   一个下午,似乎就能看到这个小屋里以前的那些日子。   日升日落,房间里亮了又黑,黑了又亮,老人神情麻木,在枯燥重复的时间里等待终点的来临。   晚点的时候,方时勉他们解开了老人腰间的松紧带,拿着他的药品将他带回警局,队里的医生过来给老人测血压,查看他们带来的药。   那老人换了环境情绪不是很稳定,东张西望到处看,一直都想往外走。   下班的时候,同事过来接班,代替方时勉守着休息室里的老人。   方时勉换了衣服,司机已经等在外面了,他坐在车上摸出手机,发现祝泽在微信上给他发了请帖,是和沈家小姐的。   祝泽:【时勉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希望有你的见证。】   方时勉觉得这是好事,自己也没有因为那些事怨恨过祝泽,犹豫了一会儿,给霍仲山打电话。   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去,为什么不去?”   方时勉抓了一下头发,在那个电子请柬上勾选了同意邀请。   这件事方时勉其实没有太放在心上,反而是那个死去的刘婆婆,方时勉闭上眼睛就是那张勾勒出五官起伏的白布,还有那本账单上的字迹。   霍仲山从书房出来,安静地看了方时勉一会儿,俯身亲了他一口,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往卧室去睡觉。   即将睡着的时候,方时勉又想起来祝泽结婚的事,他迷迷糊糊地又把事情重新给霍仲山讲了一遍,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清楚,大脑就陷入黑暗。   男人眸光渐柔,“我陪你去,睡吧。”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那老年人还在休息室,同事说已经联系到他儿子了,在江城,坐火车回来,可能明天才能赶到。   关于三轮撞到人的这个肇事者,今年82岁了,没有子女也没钱,进警局就只有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全身上下就只有154.57元,他说要是赔钱,就一头碰死在这里。   这样发达辉煌的城市,城中村里这些被遗忘的老人像是在苦水里熬的,把那苦味熬进命里,骨头缝里都是擦不尽的苦浆。   今天方时勉在人民广场出外勤的时候被一个软乎乎地小朋友抱住裤腿,那小朋友一头卷毛穿着背带裤,手里绑着一个光头强的气球,说:“警察叔叔,我丢了。”   方时勉把小孩抱起来,刚拿出对讲机想给队长汇报情况,眸光一扫就看见满脸无奈向他走来的年轻母亲,她对着方时勉感谢一通。   离去的时候隐约听到她对同行的另一个女孩笑着讲,“这家伙……还知道找最帅的警察求助,不知道和谁学的……”   下午的时候,那老人的儿子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眼下青黑,同事告知他刘婆婆去世的噩耗之后,那男人陪着他爹坐了一会,问:“只能让那个人去坐牢,不能赔钱吗?”   肇事者没有钱。   这种年龄很大的老人,基本上也不会坐牢。   男人把老人领走了,同事喝了口茶,老神在在地说:“这家人也是可怜,那人前年在工地上把手弄残了,不仅没拿到赔偿,老板卷钱跑路,连工钱都没得到……”   方时勉靠在饮水机旁边,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下班的时候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叫司机绕路到城中村,他没穿警服,走到门口正准备敲门,往口袋里一探,钱被偷了。   又去楼下小卖部换了些钱,上楼敲门。   没有人。   他弯着腰把钱一张张塞到门底下的缝隙里,回去的路上,他又看到提着大袋子的拾荒老人。   这里楼高高的,巷子窄窄的,看不到太阳。   坐回车里,方时勉靠在座位上,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去,他朦朦胧胧看见车玻璃照映出的反光。   抬起手往脸上一抹,湿润的。   他不想办大案立大功了。   他想这里的人可以好过一点。   *   小方警官最近很忙,几乎把近期的面对困难人群的政策钻研了个遍。   没有警情的时候他就坐在电脑面前拿着资料帮他们申请补助救济金,还有一些医疗特惠政策。   方时勉的派出所开始陆续得到一些周边群众送来的自家栽种的果蔬。   过了一段时间,祝泽的婚礼当天,方时勉和霍仲山一起去的。   霍仲山近些年越来越不好见了,他本人深居简出,行踪又完全无法窥探,恒世这两年往海外迅速扩张,在国际市场也颇有威望,不少人想搭上这波红利,却无奈没有渠道,连霍仲山的影子都看不到,急得打转。   所以,当霍仲山出现在祝泽与沈家大小姐的婚礼现场,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沈家对于现在的霍家而言,早就排不上号了,霍仲山亲自出席观礼,肯定不可能是为了这大小姐来的。   前些年祝泽脱离恒世出来单干,大部分人都以为是太子与伴读之间生了嫌隙,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如今看来,却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祝泽看到霍仲山与方时勉一起到场,脸色猛地一沉,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勉强笑了一下。   婚礼过程出乎意料的简洁,方时勉和霍仲山在二楼。   方时勉站在栏杆边缘看楼下的宾客,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人穿着西装,身形微微佝偻,正坐在位置上到处看,方时勉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就在准备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时。   电光火石之间,方时勉猛然一个激灵。   是他在云锦当监控员时遇到的那个很怪异的业主!   当他再度往下看,那人已经不在座位上,而是开始在舞台附近走动,他兜里鼓鼓囊囊,一只手插在里面一直没拿出来,那人眼睛到处看,显得很紧张。   方时勉看他盯着台上的新人,一瞬间脊背发凉,他转头看向霍仲山,“哥,那个人不对劲。”   霍仲山什么都没问,把门外守着的保镖叫进来,保镖进来看过那人之后,悄无声息地下楼把人控制住,十分钟不到,保镖就上楼,说那人兜里的是枪。   又告诉方时勉,已经将人移交至最近的警局。   幸好,方时勉松了口气,坐到座位上还有点后怕。   祝泽的父母单独上来给霍仲山敬了酒,就是在看到霍仲山身边的方时勉时,表情略略地有点不自然。   祝泽的父亲当年给霍柏当过几年勤务兵,舍身救过霍柏一命,那次之后入了霍柏的眼,节节高升,把原本扎根农村的祝泽一家都安排进大院。   后来霍柏毅然退役掌管霍家产业,祝泽的父亲也跟着退役,把儿子也贡献出来,希望能够持续得到霍家庇护……   至于方时勉,方时勉之所以拥有如此悲惨的童年,与祝母也脱不开关系。   她与大院里所有的女人都格格不入,她粗鄙,没文化,爱炫耀,她没有其他可以支撑自己自尊心的东西,便只能炫耀自己儿子,即使知道因为自己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让方时勉生存在恐惧之中,她也只安慰自己是那个小孩子不上进。   可是现在,那个不上进的小孩站在他们需要讨好巴结的对象旁边,也变成了他们不敢得罪的存在。   他们私心里甚至怀疑,祝泽被霍家厌弃,会不会就是这个他们一直瞧不上的孩子的报复。   两人惶惶不安,敬了酒也不敢多说其他,客套两句走了。   方时勉看婚礼已经结束,正想拿起杯子把里面的气泡水喝掉,却被霍仲山把手按住,男人抽出杯子,将里面的液体随手倒进手边的烟灰缸。   方时勉没喝到水,打着哈欠倒在霍仲山身上,对他道:“哥,我们回家吧。”   两人走后不久,祝泽就独自上楼,他推门进房间,落寞地坐在方时勉坐过的位置,垂眸看着烟灰缸里的液体出神。   他点了支烟,把烟灰抖在气泡水里。   半晌,他拿起来喝了一口。   他知道,祝家真正的衰落即将要开始了。   *   最近各省市的警局为了配合文旅以及各项宣传活动,要求每个辖区的警局都要派出一个代表出来,到总局那边配合视频录制,方时勉所在的街道派出所二话不说就把方时勉推荐上去,经过内部简单投票,临玉区派出所派出了年轻帅气的小方同志参与视频录制。   去总局参与录制时,方时勉因为刚下基层,这会还保持这年轻活力,他皮肤白,人又漂亮,穿上警服正气凛然,在一众基层警官里面毫无悬念的被摄影单独挑出来录制。   而他没注意到的是,霍岳也在,霍岳身旁还站了个人,两人肩章都是摘掉的,那人没带帽子,身材有些浮肿,比霍岳矮一个头,脸上有些阴沉。   这人叫雷云满,是一级警督,他比霍岳年长了十来岁,卡在这个位置就再也上不去了。   他家的长辈曾经与霍桥延争位落败,沉寂了好一段日子,这段时间隐隐有复起之势,眼下看见霍岳自然是怨恨的,却又不敢不尊敬。   雷云满心中有气,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此时目光正好落到聚光灯下穿着警服的漂亮青年身上,冷哼道:“现在这些新人,也不知道兴的什么风气,不知道是来当警察还是来当明星的,看见前辈不打招呼就算了,还越过我们去拍照,没有眼色,以后怕是……”   “你说的是那个孩子吗?”霍岳打断雷云满的话,朝方时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很沉静。   那个方向就只有方时勉一个人在单独拍摄,指向性很明确。   雷云满被打断说话,皱起眉头,顿了几秒,无所谓地点头,“是啊,就是他,这种新人就是磨砺少了,欠教训。”   他不敢得罪霍岳,但一个刚入警的小年轻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霍岳却很淡地笑了一下,“你说时勉啊。”   雷云满脸色一变。   “家里最小的弟弟,确实是宠着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头,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多担待,有事尽管和我说,他要是犯错,我一定亲自教。”   霍岳说这话时神情平静,语气也没有透露出什么不满,脸上甚至还有淡淡地笑意。   雷云满却如坠冰窟,豆大的汗珠瞬间就从额头上滑落。   然而最糟糕的还远不止于此,旁边两位资历地位都很高的老兵也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次是军警联合拍摄,专门请了一些已经退下来的老干部来拍事迹访谈,两拨人其实离得远,只是这两位老军官看到了正在拍摄中的方时勉,特意过来看,却没想到听到这样一席话。   其中一位老军官穿着旧式军装,那双上过战场的眼睛很锋利地盯着雷云满,要知道,能被请过来有机会讲述生平事迹的老人,手上都是切实杀过敌寇性命的。   雷云满被看得毛骨悚然,他恭敬地垂下头,很讨好地对两人笑了一下。   这些老人是退下来了,子孙可必定是仕途光明的,雷云满当然不会蠢到给自己家族树敌。   “这位警官,听你的口气,是对我们家小方有意见啊?”那位老军官冷冷开口。   那边方时勉还在浑然不知地听摄影师讲动作要领。   这边雷云满快要吓死了,随口拿出来撒气的年轻人,竟然是个有大后台的狠角色,这会他舌头都想咬来吞了,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说话的自己嘴给缝上,此刻只能低声下气找补:“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现在的年轻人有冲劲,比我们当年要好得多……”   霍岳眸光微动,看向方时勉的视线里多出几缕和软与深意。   俩位老军官毫不客气地把雷云满臭骂一通,看见方时勉刚好拍摄完,立即走上前去,将一身正气的小青年拉到一边,很小声地说:“小方啊,最近好长一段日子没来陪爷爷们下棋了。”   方时勉看到他们两位很惊喜,听到他们说的话之后,情绪又低落下去,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赵家的事我们都知道,你救了他们家那俩小子,心里别想太多……当警察好啊,也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好样的,长大了长大了,爷爷盼着你过来呢……”   方时勉摸了下脸,把帽子摘下来,在两位老爷子的软磨硬泡下还是点了头。   场馆里的其他人见到这一幕,表面不显,眼里却开始暗自琢磨,看方时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拍摄结束,方时勉几套更衣转场和持枪动作下来有点疲惫,刚出场馆,就看见外面站着的霍仲山和霍峻两兄弟站在黑色越野旁边。   方时勉神情顿时松快起来,快步走下阶梯。   站到两人面前,霍仲山伸手将他肩章上蹭上的一点白灰抹去,霍峻则是莫名站直了身子,眉梢微扬带着些许笑意,朝着方时勉背后喊了声。   “大哥。”   方时勉怔愣一瞬,回头,霍岳正在几米开外的树荫下悠然而立,视线落在他们这个方向。   有个警员快步走到霍岳面前低声耳语几句,他极轻地点了下头,收回视线,转了方向跟着那警员上了另外一辆公务用车。   只有后面跟出来的雷云满,看见霍家兄弟俩在方时勉面前谈笑,两人眼中的宠溺纵容都不似作伪,那位霍家现任掌权的族长甚至亲自给那小青年开门上车,就知道霍岳不仅没有夸大其词,还把事情说小了。   雷云满脸色惨白,想死的心都有了,接连几个月都消停了,生怕动静大了被霍家注意到,想起来找他的麻烦。   拍摄结束的第二天上班的时,方时勉听到了那个痴呆老人的死讯。   是晚上接到的居民报警,老人那间屋子有浓烈的臭味,众人打开门去看,发现老人的脚都烂了,老鼠把肉啃了,他躺在床上。   枕头上有眼泪干涸的痕迹。   原来他儿子为了生存,没有选择等待补助款,他在老家请了个亲戚当护工,自己去当试药员。   那护工也是个年纪大的,看老人有点自理能力,就想趁着暑假干脆回乡下把孙子接过来一起看看大城市,但是路上耽搁,小孩子闹着要回去,错过了车,来回十来天,老人糖尿病的药吃完了,没有其他东西吃,活活饿死了。   人间的悲剧就像是滂沱大雨,声势浩大地出现,悄无声息地结束。   只余下连绵不绝的潮湿。   方时勉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悲伤,就听到同事说:“有个孩子报警说自己被家暴了。”   “哈哈,现在的小孩,当真是了不得。”   方时勉说:“我去,让我去吧。”   坐上警车,方时勉想起自己曾经拨打过的那一通报警电话,只是当时还没说出地址,电话就被妈妈抢走挂断,警察没有回拨过来,而他即将面对的是更加愤怒的父母。   到达那户人家时,报警的小男孩还哭着,夫妻二人很抱歉的看着方时勉他们,说孩子在厕所拿手表电话报的警,只是吓吓他,棍子都没落到他身上。   方时勉看到哭得很悲伤的小孩子,慢慢蹲下去,目光很柔和地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父母是孩子最亲近最熟悉最依赖的对象,可当依赖对象统一战线对他造成恐惧是,孩子就是孤立无援的状态,再没有说话的立场。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和爸爸妈妈发脾气吗?”   “我不想在教室,我喜欢大树,喜欢蝴蝶和小鸟,我认识很多的树,他们很漂亮……”说着说着,男孩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妈妈明明说过,长大就可以做喜欢的事情。”   “那你长大了吗?”   男孩歪着头看他,“那怎么才算是长大呢?我已经有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长大吗?警察叔叔,我还要等多久。”   方时勉笑了一下,给小朋友擦掉眼泪,“有和爸爸妈妈说过吗?这些想法。”   “他们凶我,才不要和他们说,而且他们给我报的兴趣班我其实一个也不感兴趣,我已经不喜欢他们了!”   这时同事已经和家长谈完了,过来招呼方时勉走,方时勉看着正赌气的小男孩,和家长简单的说了一下孩子的想法。   年轻的夫妻露出很没有办法的笑容,连声说下次会认真考虑孩子的意愿。   又去和小男孩郑重其事地商量,把周末空出来,给他自由支配,但前提是他必须在学校里认真上课。   临走的时候,小男孩忽然追上来抱住方时勉的大腿,很大声地说:“警察叔叔,你就是我的大英雄。”   “我以后也要当警察!”   家长和同事们哈哈大笑。   只有方时勉短暂楞了一下,慢慢蹲下来,抱住那小孩。   “好啊,等你长大,就可以帮助很多人,变成大英雄。”   回局里的路上,车里气氛很轻松,大家笑着说现在的小孩聪明,知道报警给自己找撑腰的。   年轻俊美的警官安静看着窗外,嘴角也挂着淡淡笑意。   幸好,那个孩子是幸福的。   下班的时候是霍仲山来接他,窗外高楼林立,路边行人神色匆匆。   夜里方时勉去捣鼓自己那堆从出租房带回来的小玩意,霍仲山坐在旁边很认真地看,其中一样小玩意引起他的注意。   是一块拇指大小的椭圆形的玉挂件,上面雕了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用一条黑色的绳子挂着,看那绳子磨损程度不高,应该没有佩戴多久就被主人收起来了。   霍仲山勾着黑绳将那玉挑起来,拿在手里把玩。   入手极轻。   毋庸置疑的假货。   方时勉朝那东西看了一眼,不知道想起来什么,面上忽然有点窘迫,霍仲山抬眸看他一眼,“买玉被人骗了?”   方时勉摇摇头,挠头笑了一下,“9.9包邮,戴着玩的。”   买这个的时候是第一次得到工资的日子,那天客服部的姐姐下来拿资料,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起她手上的银镯子,说是小时候就一直带着的,奶奶直接传给她的,说是前几代一直都传着的,给后辈保平安用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姐姐脸上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深深刻在方时勉脑海中。   工资到账后,他鬼使神差地去下单了这个假玉石,到货之后就一直戴着,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摸着,幻想着这是爷爷奶奶给他的护身符。   只是后来遇到祝泽,他当晚就摘了,再也没戴过。   方时勉安静说着这些旧事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反而有些羞涩,担心霍仲山觉得他虚荣心强,看见别人有自己就想要。   可是霍仲山只是伸出手,将他抱得很紧,紧到他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后来霍仲山开始亲吻他,方时勉才觉得舒服一些。   方时勉现在也有一条从不离身的项链,挂饰是极漂亮的蓝宝石,没有刻画什么,里面装了定位器与警报装置。   霍仲山不信神佛,他只会把方时勉的一切行踪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会满足方时勉的一切愿意,他就是方时勉的保护神。   *   霍仲山这些日子很难伺候。   方时勉靠在床头,皱眉深思,想去拿床头柜上的巧克力棒,又想起霍仲山不允许他在床上吃零食,悠长无奈叹息之后,也只能作罢。   霍仲山结束掉临时会议,推开卧室门就看到一副即将对他摆出谈判架势的小青年,他解开外套搭在一边,坐过去,伸手在小东西脸上捏了一把,“又憋什么坏呢?”   方时勉抓住霍仲山不安分的手,表情严肃,非常郑重,“哥,我们需要谈一谈。”   男人笑了笑,满眼溺爱,“宝宝想谈什么?”   “认真一点。”方时勉坐得端正,像是在审讯室里做笔录那样严阵以待,“我已经拿到驾驶证,也买好了车,为什么还不可以自己开车回家?”   “哥哥每天来接你回家,不喜欢吗?”霍仲山轻轻挑眉。   方时勉心头一紧,多年经验告诉他,这种问题必须谨慎回答,他反复仔细斟酌用词,良久才道:“喜欢,但是我有时候也想自己开车上下班。”   那样会比较成熟。   那天同事发给方时勉看一张图,大笑着说像他,结果他点开一看,是穿着西装的蜡笔小新提着公文包站在一堆大长腿里面,小孩悄悄混进职场。   很没面子。   好吧,其实主要是他很想体验自己开车的感觉。   霍仲山慢悠悠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哥哥先给你检查一下,身体不健康可不能开车。”   方时勉歪着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此处省略两千字。)   周一,精神抖擞的方警官如愿以偿,自己开车上下班。   “诶,小方今天自己开车来的啊。”   终于听到这句话,方时勉差点从工位上窜起来,迫不及待回答,“对,我自己开车来的,一会儿也是自己开车回去!”   “诶那正好,一会儿下班捎我一段吧,我车拿去保养了。”   方时勉兴致勃勃同意,结果下班回家比平时多绕了两个半钟头的路。   困得要命,衣服都没换,靠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霍仲山从书房出来,给疲惫的青年换了干净衣服,带去洗漱,把人抱到床上。   低头落下一吻,“晚安,宝贝。”   第三天终于不送同事,方时勉美美把车开去恒世集团大楼,他不知道这辆车能不能进恒世内部的地下停车场,担心被堵在入口会很尴尬,干脆绕了一大圈停在了对面的商场。   拿着车钥匙过了马路,想着自己以后接送霍仲山上下班的场景,顿时热血澎湃。   以往来都是直接从地下室就坐电梯上42层,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层大厅。   大集团,果然气派。   进门还要扫脸刷卡。   方时勉站在前台,说话之前习惯性准备亮证件,却又立刻反应过来,“您好,我找霍仲山。”   前台工作人员先是询问他的姓名,查阅到无预约之后,礼貌微笑告知,“是这样的先生,我们这边查到您本人今天没有预约,现在领导还在开会,您留个联系方式,稍后他们开完会,我们将您的情况上报,再电话或者短信通知您可以吗?左手边有休息室,您可以在里面休息等待。”   方时勉听到霍仲山在开会,原本想打电话的心歇下去,对前台工作人员道谢之后去休息室坐了会儿。   刚坐下没几分钟,警局的同事打来电话,问过几天部门打算趁过节小聚一下,问他想吃中餐还是火锅。   方时勉是所里最小的那个,性格好长得也好,大家都乐意宠着他。   他和同事讨论了一会儿,敲定下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恒世集团。   看着街对面的商业广场,想起里面有一条广受好评的美食街。   反正霍仲山还没开完会,他又正好有点饿……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进入美食街简直像是一脚跨入天堂,烤鱿鱼香得要命,炸土豆也好久没吃了,牛肉饼排队的人那么多总有他的道理,芒果味绵绵冰来一杯……   菠萝汉堡?没吃过,好新奇。   方时勉提着一大堆小吃过马路,感觉自己要被香晕了,把烤鱿鱼吃完,签子袋子丢进垃圾桶。   他慢悠悠走着,酸辣甜口味的菠萝汉堡才吃到一半,一抬头就看到霍仲山带着人从大厦里走出来。   身形高大的男人沉着脸,通身纯黑西装气势迫人,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   方时勉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满手花花绿绿的食品包装袋,脑内的警报雷达迅速拉响。   他低着头装没看见,转身就往对面走。   偏偏遇到红绿灯,方时勉紧张地咬着菠萝堡,站在人行道路口。   眼看着绿灯亮起,方时勉还没来得及高兴,后颈就被一只大手捏住。   他回过头,正好吃完最后一口菠萝堡,装作很惊讶地模样,着看面色冷峻的高大男人,笑着说:“哥,你开完会啦。”   “还有其他事?”西装革履的集团掌权人面色稍微柔和下来,接过他手中的小吃,又拿纸巾给他擦嘴。   保镖见怪不怪,附近假装忙碌的吃瓜员工眼睛都要瞪掉了。   “门禁你直接刷脸可以进,下次过来不用去前台问,直接坐电梯上来,去我办公室等。”   方时勉不太在意地点点头,问,“那你还开会吗?”   霍仲山哪里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在青年脸上捏了一下,“走吧,回家。”   方时勉拉着霍仲山去商场楼下停车场开车,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我下班早都来接你。”   霍仲山但笑不语。   自己开车上下班持续一周不到,方时勉就犯懒了。   主要原因在于霍仲山,每晚拉着他玩奇形怪状的游戏,什么角色扮演,非要他当员工、儿子、甚至还有什么庄园男仆……   方时勉每天早上起床都困难,在上班路上也睡得昏天黑地。   *   入秋之后,方时勉收到了周御亲手给他的演唱会门票,当时霍峻也在,当面他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要抢了方时勉手里的票给他撕了。   边撕还边骂。   那是那次面试聚餐后,周御第一次看到已经毕业参加工作的方时勉。   在恒世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   以往方时勉总垂着头,目光躲闪,众人只觉得他容貌惹眼,看着可爱,想去逗玩一番。   如今再见,已然脱胎换骨。   青年穿着雪白衬衫,领带打得很松,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边,仰靠在沙发上阅读书刊。   整个人带着丰神俊朗的贵气,举手投足间既有警官的凛然正气,更有一种世家公子的骄矜。   见有人来,放下书刊,随意间投来的目光清冽,温和却又带着点点距离感,此时再加上那副俊美的面容,贵不可言。   短暂的目光交接竟然就令他心口发烫。   脑海中第一次出现极度想要靠近一个人的想法。   大概是表现得太明显,让霍峻发现端倪,原本说好要带方时勉看他演唱会的,结果那厮临时反悔。   票被撕裂的一瞬间,他的心都像是空了一头。   后来他辗转将两张电子门票发送到方时勉邮箱中。   演唱会那天座无虚席,那个位置也有人,是一对母女,女孩手里捧着警察的小熊玩偶对他挥手。   周御笑容无奈。   *   祝泽也来警察局找过方时勉一次,他拿着合同,让方时勉签字。   是财产的转让协议,方时勉看完,顺手就拿手边的咖啡把合同浇湿了。   祝泽欲言又止,很落寞地坐在方时勉面前,再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我会一直等你,我罪不可恕,时勉,我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   “没关系。”方时勉目光坦荡,大大方方地笑了笑,“祝哥,没关系的,以前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放在心上,我早就走出来了,希望你也可以。”   他真的不在乎了。   祝泽近乎绝望,眼中最后一束光亮熄灭,他点点头,“我错过了,我知道,我真的做错了。”   贪婪不满足,什么都想要,结局就什么也得不到。   *   年底,海市市政府与恒世集团合作,成立专项帮扶计划,对于辖区内的几处城中村进行大规模全方位摸排,对生活困难的留守老人儿童进行帮扶救助,提供基本生活保障,定期走访。   对于无法自理的老人及残障人群,提供安置房,专人负责保障生活需求。   恒世名誉在短时间内得到大幅度提升,拿下许多政企合作项目,评选先进,各类奖项接踵而至,股票大涨。   除夕将至,方时勉率先向霍仲山求婚。   霍仲山戴上婚戒,转头就把方时勉带去二楼的一个非常大的房间。   盛大的烟花在海市上空绽放,满屋子玫瑰鲜艳欲滴,男人在寂静时单膝下跪,说出相爱之人永恒的承诺。   房间外的图案,王臣。   是那个小国初代神话里,两位创世神灵其中一位为了心中至高无上的爱意对另外一位俯首称臣,化为永恒守护王座的唯一王臣。   永不停歇的爱,如同大海那样永远包容。   这是是远离陆地的孤独小国最纯粹的浪漫。   两人办理好手续火速去国外领了结婚证,回国签了意向监护。   几乎是同一时间,祝泽的沈家小姐婚姻破裂的新闻占据了头版头条。   但紧接着,霍仲山在某次出席会议时不经意被媒体拍到的,无名指上那枚朴素的婚戒,瞬间就把祝泽的离婚新闻压了下去。   连一点水花也没溅起来丁点。   恒世掌权人结婚的消息铺天盖地,霍家那些人找人来探听,却完全得不到准信,养尊处优惯的长辈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早就拿不住霍仲山了。   第二年开年,在恒世内部一阵激烈的清扫换血之后,霍柏逃亡在机场被霍仲山的人控制住,悄无声息地送进安和在京郊的特级疗养院。   同一时刻,方时勉还在因为前一天晚上和秦柳多说了两句,被霍仲山狠狠收拾了一通,早上也不愿意给霍仲山打领带了,自己窝在沙发里刷视频。   霍仲山看着漂亮青年闹脾气的可爱模样,果断给自己放一天假在家里哄孩子。   刚坐到沙发上,还没说话,就听见方时勉手机视频的声音。   “家人们家人们,刷到就是缘分,接下来我要说的,最好别让第二个人知道。”   闻言,方时勉迅速抬头巡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到坐在一旁看他的霍仲山身上,然后面露遗憾的按下暂停,接着点了收藏,依依不舍的划到下一个视频,津津有味地继续看。   霍仲山面色不虞,直接坐到方时勉身边,把人拉到自己身上,“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   方时勉面露犹豫,视频里面说,不能让第二个知道,但他也不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   霍仲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摸着青年漂亮的嘴唇,“哥哥可以尊重你的意愿,不看就不看,但是……”   方时勉做到一半,眼尾绯红,他把嘴里的大家伙拿出来,很生气地仰头看霍仲山,格外英俊男人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好整以暇、衣冠齐整地看他。   衣冠禽兽!   方时勉继续卖力干活,又过了一会儿,他很困惑地把那东西拿出来,男人抬手将他眼尾的泪痕擦掉,青年盯着那物件看了一会儿,想着霍仲山经常帮他弄,又低着头慢慢舔起来。   下一刻,头发被抓住,方时勉觉得自己要被插死了。   牛奶弄得到处都是。   “味道怎样?”男人居高临下,笑着看他。   方时勉把那东西咽下,认真回味。   诚恳提意见,“有点腥,多吃点水果可能会好。”   霍仲山眼中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不见,问,“你还吃过别人的?”   漂亮的青年面露茫然。   “看科普账号说的……”他有点犹豫,蹙眉道:“你没看过吗?杨医生,他说是男人都会关注他。”   又问,“哥哥,你关注他了吗?”   霍仲山:“……”   面色不善的大男人拿湿巾把方时勉擦干净,陪着他刷了会儿视频,在记住方时勉抖音号之后,转头就把他的喜欢和收藏全部看完。   *   晚上方时勉去霍仲山的书房放东西,平时他都没太在意过书房这满墙的书籍。   今天仔细一看,靠里的书柜里,密密麻麻都是心理方面的书籍,里面甚至还随意夹杂了几张心理方面的相关证书。   方时勉抬手抽出一本全是外文的书,书页看起来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翻过很多遍,里面还有许多艰涩难懂的名称笔记,手写注解。   找书的时候,又无意间看到两本没看过的相册,他拿下来,打开其中一本。   嚯。   竟然是他当时在监控室的打卡照片,厚厚一叠。   从第一张照片里瘦弱腼腆的少年穿着实习马甲,目光局促,双手握拳,很不安的样子。   到最后一张,意气风发的俊美青年微微勾着嘴角,手里拿着学位证书,穿着崭新警服在警校的毕业照片。   再翻开另外一本新一点的相册,是他现在的一些生活照片。   学习的,游玩的,穿着制服一脸困倦洗漱的。   不知道霍仲山多久拍的,但每一张,都饱含着浓烈的爱意。   指尖从相册滑过,年轻英俊的方警官轻轻地笑了下。   不知不觉间,窗外又下起雨,玻璃上水雾氤氲。   他抬起头,看到了流淌的万家灯火。   -   时勉。   小时候,父亲说起这个名字是要叫他时时勤勉。   要努力,要跑很快才不会被抛弃。   可他却不是家人期望的种子,只是一块发不出芽的石头,愚蠢笨拙。   他在无知无觉中变得破碎,却又被人小心的捡起来,一点点拼凑好。   原来在爱的浸泡下,石头也能生根发芽。   石头也拥有了一个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