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号沉没事件   作者:酷兒橙   文案:   位高权重控场攻×丑小鸭但大美人受   程书懿,被家族利益胁迫,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这场婚姻对他而言,是剥夺自由的陷阱,是囚住灵魂的枷锁。   局势动荡下,他与这位陌生的未婚夫一同登上艘巨型豪华游轮,计划跨越海洋,前往新家园,并在靠岸后举行婚礼。   这对被婚约绑定的“假情侣”,被迫在这与世隔绝的大海上相处十二天。   预警:   狗血甚多,酸爽口   攻不长嘴又自负,会有点讨厌   受是成长型人物,有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   拉扯期较长 很晚才会确定关系   同性可婚姻/架空背景(有现实元素借鉴 细节不适合考究 一切为剧情服务   蒋裕京×程书懿   -   一句话简介:和联姻对象一起Titanic-ed了   标签:先婚后爱,前期公路文,但走水路,吊桥效应,酸涩 第1章   漆黑的海面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起冷光,波涛如巨大的黑色兽群,低伏时隐忍,翻涌时凶猛。   一艘名为“阿芙洛狄忒号”的巨型游轮破开水面,船尾卷起雪白的浪花,缓缓向前驶去。   游轮内,奢华的水晶吊灯将金色灯光洒满每一个角落。雕花桌椅整齐排列,银器餐具反射着光线,一切都井然有序。   程书懿坐在餐桌一端,指尖轻抵桌面。   他已经在这艘船上度过了数十天,而坐在对面的男人——蒋裕京,那个即将成为他法律意义上“丈夫”的人,正用一贯冷淡从容的态度打量着他。   “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教堂还是户外?”对面男人的声音冷静低沉,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程书懿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对这场婚姻本就抗拒,更别提此刻来自对方那种俯视般的态度。   “下了船我们就办仪式,你觉得如何?”   程书懿抬眼,冷冷看向对方。他原以为这种婚姻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但对方的态度让他感到压迫,甚至被操控。   他忍下不适与厌恶,用镇静的声音回道:“蒋先生,你不觉得这些问题可笑吗?你真的在意我的想法似吗?”   男人淡淡一笑,像是早料到他的反应。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刀叉,双臂抱在胸前,来了兴致:“那小孩呢?你想要几个?我认为两个不多,三个刚好。”   程书懿的手指收紧,刀叉轻轻碰撞在盘子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正要开口,胸口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那种感觉就像深海的暗潮,逐渐漫上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舷窗外。   海面漆黑如墨,波浪低缓地起伏,安静得如同一头蛰伏的野兽。有种不可言喻的危险即将到来。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撕裂了餐厅的平静!   水晶吊灯发出尖锐的碎裂声,巨大的玻璃块如同利刃,从天而降。   冲击波横扫而过,将餐具、椅子掀翻在空中,尖叫声顷刻间充斥整个大厅。   程书懿被巨大的晃动掀翻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刚抬起头,一片巨大的玻璃碎片砸在他的脚下。还未等他反应,一只手从混乱中伸出,将他硬生生拉了起来。   “别动!”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没有给程书懿反抗的机会,几乎是用力将他压进餐桌底下,然后整个人挡在他面前,背对着飞舞的玻璃碎片。   “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   蒋裕京气息贴近他的耳边,那人声音冷得像冰,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船体剧烈倾斜,冰冷的海水夹杂着咸腥的味道,从舷窗灌入,淹没了两人所在的地板。   “轰隆——!”   最终的一声爆炸如末日般降临,伴随着整艘游轮的沉没,阿芙洛狄忒号最终在寂静的波浪中消失,悄无声息。   -   游轮码头上人潮汹涌,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一起,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远处那艘巨大的庞然大物——阿芙洛狄忒号。   这艘由联盟特别中立区始发、途经南亚、中亚和H独立国的巨型豪华游轮,此刻静静地停泊在港口。   船身精致,在微冷的海风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如同传说中的那艘诺亚方舟——   战争涌动中最后一个避难所。   这艘船的设计长度超过1200英尺,层层甲板高耸。能容纳六千余人的承载量,正好成为人们逃离战争的最佳载体。   码头的广播时不时传来点名声,每一声都像命运的敲门,一声高过一声地提醒着人们时间的紧迫。   由于西欧联盟关系彻底破裂,战争阴云密布,恐战情绪在这片大陆上如烈火般蔓延。   于是阿芙洛狄忒号的船票成了一张昂贵的“免死金牌”,最廉价的内舱票也被炒到二十万联盟币,豪华套房更是成为有钱人之间争抢的头号奢侈品。   程书懿站在特等舱候船平台的边缘,冷风割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他站在高处,看向码头上的人群。   富人的特等舱通道旁,此时俨然成了豪车展厅,各种顶级跑车与限量版轿车排成长队,闪烁的车灯与金属光泽交相辉映,展示着每位车主的财富与地位。不只是车辆,富豪们还随船运来了他们的整个生活:装满金条的保险箱、古董级的名画,甚至包括全套恒温恒湿的收藏设备,堆满了整个仓储区域。   几百米外的铁栏后,另一群人拥挤在一起,嘈杂的呼吸交织成混乱的喧嚣。衣衫褴褛的男人们紧抓铁栏,母亲抱着婴儿沙哑地哭喊:“带上我们!我孩子才几个月大!”   士兵挥动警棍将他们推开,摔倒的人很快被后面的人踩过,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嘈杂声。   程书懿深吸一口烟,红色火星在指尖跳动,烟雾瞬间随风消散。   那些拥有无限财富的人,却试图将自己包装成“合格的逃亡者”,而有些人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他在前者行列里。   父亲程绛,是H独立国最大的半导体公司——柯德集团的第一股东。随着战局日益紧张,程绛选择移民中立区,将家族利益与大洋彼岸的蒋氏控股紧密捆绑。   通过这段联姻,程家与蒋家达成了某种“互利共赢”的协议,而他,作为程家的二儿子,成了这笔交易的工具,没有选择的余地。   “能和蒋家长子结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你也到结婚的年纪了,难道你在程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吗?”   “我可是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才促成这场联姻,你不要辜负全家的期忘,毕竟我们移民到中立区,不少事都要依靠蒋家……”   ……   想起父亲那些话,程书懿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烟蒂几乎被他捏碎。   当程绛拿出那张载着他们前往中立区的天价船票,全家人都来问这是谁给的?   答案显而易见——   他的未婚夫蒋裕京。   程书懿甚至没有见到这人的照片,也搜索不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只是仅仅听别人谈起过:大洋彼岸的蒋氏控股是一个拥有巨额财富的家族财团。   尽管对这个人一无所知,父亲也将家族利益牢牢捆绑在这场婚姻上。   “第一批登船乘客,请前往指定通道。”   广播此时响起,声音一落,人群顿时像被搅动的水面,所有人开始疯狂地推搡向前。   孩子的哭声、行李的碰撞声、广播的催促声交织在一起,混乱得让人几乎窒息。   而那艘静止的游轮在灯光下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冷眼俯视着脚下的躁动与绝望。   舱门很快打开,首先走出来的是穿着蓝色制服的船员,维持着秩序。   紧接着,船长在船员的簇拥下出现,他脱帽,向乘客致意。   船长身旁还有一位年轻男子,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挺拔的身姿和冷峻的面容使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无法忽视的屏障,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仿佛他才是这艘船的真正主人。   程书懿在人群中凝视着他,视线穿越重重障碍,心中莫名涌上一阵异样的紧张。   就在那一刻,二人的视线碰撞了,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瞬间交织。程书懿的心脏猛地一紧,几乎要跳出胸腔,身体像被电击般僵住。   他几乎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警铃在脑海里轰鸣,却无法触及那种深不可测的预感。   程书懿猛然移开目光,意识到自己在寒风中站得太久,身体变得僵硬,连微微颤抖的双手也开始显得不再属于自己。   紧接着,他看到继母挽着父亲从豪车上下来。程绛一改平日的冷漠模样,此刻竟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率先伸出手:“Morgan船长,久仰大名,接下来这趟旅程就辛苦您了。”   船长与他寒暄了几句,随即转身将身边的年轻男人介绍给程绛:“这是您的贵人,感谢蒋氏集团的赞助,才能促成了这趟航线。”   程书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微笑,伸出手与程绛握手,那一瞬间,程书懿笃定自己的猜测应验——这人就是他的未婚夫:蒋裕京。   “伯父。”蒋裕京语气礼貌,动作恭敬,却没有任何弯腰的姿态。   程绛脸上的笑容更盛,握住蒋裕京的手。   蒋裕京的手很快抽了回来,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让程书懿不由得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程景源这时从车上下来,笑得天真无邪,迅速挤到父亲身边,像是对面前的男人充满好奇。   “你就是程书懿?”蒋裕京问他。   程景源故意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才指着远处的程书懿:“那边那个抽烟的才是。”   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明显是故意让程书懿听见。   程书懿原本在远处听不清他们的对话,突然听见程景源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声音,他不禁愣住了。手中的烟蒂在指间捏灭,随即本能地将其藏到背后。   他心里一阵发寒,几乎能听见程景源那嘲笑的笑声回荡在耳畔:“哥,快过来,猜猜这是谁?”   程书懿紧咬住下唇,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快步走向他们。   蒋裕京率先伸出手,目光冷淡:“你的未婚夫。蒋裕京。”   程书懿感觉大脑被海风吹得麻木,手指冻得僵硬。   他犹豫地伸出手,感受到那只宽大的掌心的温度,炙热得几乎让他无法忍受。   “你好,程书懿。”   他强迫自己微笑,粗粝的海风不断摩擦他薄薄的皮肤,脸颊和鼻尖已经被冻得泛红,白皙的面容更显苍白。瘦削的身形几乎下一刻要被风吹起来。   “蒋先生,路上一定很辛苦吧?”程绛马上接口,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殷勤。   “不会。”蒋裕京语调冷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接话。   ……   程书懿的注意力渐渐涣散,周围的声音变得模糊,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聚焦在蒋裕京的脸上。   那人嘴唇微动,敷衍地回应着程绛的问题,语气平淡得几乎没有波动。海风吹乱了他额头前的发丝,那些凌乱与他一丝不苟的背头形成鲜明的对比。   程书懿想,海风似乎并非让所有人都头疼。   此刻的海风更像是在轻抚他那张冷峻的面孔,没有舍得留下任何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全订头像挂件成就已开启!全文订阅即可领取一艘永不沉没的小船~ 第2章   程书懿缓步跟着众人登上船,最后一个走进船舱。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早已习惯这种被忽视的存在。   他被安排到了带阳台的一等舱,虽然不如程绛的特等套房奢华,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宽敞、舒适。至少,这里比他曾经待过的很多地方要安静。   推开阳台门,海风迎面扑来,带着些许湿气,瞬间让人觉得凉爽。   眼前是一个狭小而精致的甲板,上面有一张户外圆桌和两把椅子。目光所及,只有浩瀚的海洋和低垂的天空,几只海鸥在低空盘旋,偶尔传来叫声。他靠在阳台栏杆上,静静地凝视着远方。   他不常有这样的机会,能独自一人,暂时摆脱那些令他窒息的责任和期待。   回想起刚才的见面,尴尬和不适仍萦绕心头,程景源的笑声依旧在耳边回荡。   程景源是继母关施黛带来的“私生子”,只比他小两岁,自从继母嫁入程家后,程景源便成了程绛最宠爱的儿子。   思绪未平,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打开门。   蒋裕京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走廊的光线。他没有进来,只是单手撑住舱门,将门开得更大些,冷漠的目光扫过房内的陈设。   “你的行李让侍者拿过来了。”   程书懿并不想麻烦他,于是迅速接过自己的行李。   握住行李箱的拉杆瞬间,因力道用得过猛,手指擦过蒋裕京的手背。   “抱歉……”   蒋裕京的动作一滞,眉头轻轻皱起。他迅速抽回手,表情未变,但那一瞬间的不悦仍清晰可见。动作隐蔽,带着一丝本能的嫌恶和防备。   “我就住在你对面。”   程书懿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局促而显得僵硬。   “我不介意帮你解决问题,但希望你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蒋裕京冷冷扫了程书懿一眼,嘴角几乎没有弧度,“无关紧要的事不要找我。”   程书懿僵住,脸上勉强维持的微笑愈发无力。“我明白。”   蒋裕京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   门在程书懿眼前缓缓关上,发出一声低沉的“砰”响,生硬地切断了两人间脆弱的联系。   程书懿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门板。   对方态度让人不适的同时,程书懿也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蒋裕京会住在顶层奢华的特等舱,这与他的身份更相符,但没想到,对方却住在自己的对面。   他走回床边坐下,行李箱拉杆在他的手心硌出一片红印,那张冷漠的面孔也同样刻在了他脑海。   好在整理行李的过程让程书懿很快抽离情绪。   衣服挂好,洗漱用品整齐地摆到浴室,房间虽小,但给人一种久违的温馨感。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至少这里能带给他一丝安慰。视线扫到玄关鞋柜上的宣传单,上面列出了游轮的设施和活动安排。剧场演出、音乐会、舞会……这些显然是为上等舱乘客准备的。当然还有许多免费开放的区域,比如图书馆、健身房还有甲板上的户外酒吧。   程书懿看着那些彩色的照片,心里竟生出一丝期待。   脚下的地板稳如陆地,但他确实在一艘巨大的船上,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走廊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各种岔路、楼梯和标识让他有些晕头转向。他跟着人流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船头的甲板。   夜晚的甲板热闹非凡,霓虹灯和音乐声交织成一片。   户外吧台挤满了人,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按摩泳池里更是喧闹不堪,有人将五颜六色的鸡尾酒从头顶浇下,笑着跳进泳池,水花四溅。   几天前,他们还因导弹危机被迫逃难,而眼前这些人早已将恐惧抛在脑后,用更热烈的方式庆祝自己的幸存。   他站在甲板边缘,手里握着刚点的烈酒,看着这群陌生人放纵的狂欢,心里一阵动摇。他试图让自己融入热闹的氛围,甚至把杯子举到唇边,但刺鼻的酒精味让他把杯子放回了吧台。   这种氛围鼓舞着他继续在船上冒险,于是他转身走向电梯,随意按下按钮,任由命运将他带往船上的另一个角落。   电梯停在一个陌生的楼层,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前方一扇黑底金字的门,门框镶嵌着金色线条,灯光洒下,像是精致又拒人千里的邀请。   他站在门前踌躇片刻,刚想推门,就被一位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   “不好意思先生,这是特等舱乘客专享区域,您需要出示房卡才可以进入。”工作人员语气礼貌坚定,程书懿有些无措。   他摸了摸口袋,觉得解释也是多余。   “抱歉,我不小心走错了,现在就离开。”   正准备转身,一只手臂突然从背后伸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是程先生。”低沉的男声从身后透过,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没有更多解释,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工作人员愣了下,看向程书懿身后的人,随即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怪我没有认出来,程先生,您请进。”他放下了限行的红绳,恭敬地为程书懿打开通道。   程书懿顺着手臂的主人看去。   蒋裕京的目光穿透空气看着自己。   程书懿本能地想要道谢,嗓子却突然发紧,张口也没发出声音。   这时,一位身着正装的侍者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微笑:“蒋先生,您定的位子已经安排妥当,请随我来挑选晚上的菜式与酒品。”   蒋裕京点点头,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身上。   侍者也看到了程书懿,于是恭敬地微微躬身,带着礼貌的笑容说道:“这位想必是蒋先生的贵客,不如一起过来挑选吧,我们这里的葡萄酒均来自世界顶级酒庄,相信一定会有您喜欢的一支酒。”   程书懿愣了一下,陌生的场合和礼节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抬眼看向蒋裕京,发现对方无动于衷。   侍者的笑容在空气里凝滞半晌。   “来吧。”蒋裕京终于开口,语气里的妥协带着一种命令感。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特等舱的餐厅,周围的奢华与精致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水晶吊灯从天花板垂下,金色的光芒洒满整个房间,反射出细腻的光斑。   侍者将两人引到靠窗的桌子前,桌上已摆放好金边餐具和精致的花饰,整洁得让人不忍心破坏。   “聚餐是你父亲特意交代的。”蒋裕京翻开餐单,他并没有抬头,只是陈述,“他似乎对你今晚的表现很期待。”   程书懿沉默,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窗外。下午的阳光还在海面上留下微弱的金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深蓝色的海面开始泛起阵阵波澜。   太阳的余晖一点点消失,海面被黑暗吞噬。   餐厅内,环境低调而精致,四周安静到只能听见餐具轻微的碰撞和悠扬的乐队音乐。吊灯悬在头顶,柔和的灯光洒下,照亮白色的桌布,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压迫感。   程书懿已换上了正装,像披上盔甲般坐在餐桌前。夜幕悄然降临,带走了白日的轻松和虚伪的安宁,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沉闷,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某种无形的紧张气息。   程绛作为年纪最大的一位长辈坐在主座,妻子关施黛和小儿子程景源分坐在他两侧。最后一个落座的是程书懿,被安排在蒋裕京旁边。   程绛的长女程绮没有出现在餐桌上,空座显得格外刺眼。   “大姐说她有些晕船,已经吃了药睡下了,很遗憾不能参加今晚的聚会。”程书懿率先打破沉默,将姐姐的意思传达出来。语气虽然平静,却掩不住一丝不自然。   晕船的借口显得过于牵强。事实上,这艘游轮稳定得像陆地一样,何谈晕船。   蒋裕京微微挑眉,语气平淡:“晕船很正常。我在南亚遇上风暴,也有些受不了,吃了药才好些。”   话音落下,桌上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程书懿的刀叉轻微一颤,随即迅速稳住,然而这细微的动作仍被蒋裕京敏锐地捕捉到了。   程绛适时开口,语气不疾不徐:“蒋先生是个体贴的人,您多多包涵。我大女儿的性子固执,偶尔不懂事,您别见怪。”   关施黛和程景源迅速附和,两人一唱一和,试图缓解气氛。   蒋裕京目光一偏,停留在程书懿脸上。   众人的视线也移过来。   程书懿喉咙一紧,盯着盘中的餐前冷食,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生硬:“蒋先生,我替大姐向您赔酒。”说完,他举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烈酒的灼热感沿着喉咙蔓延。   蒋裕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对这个“道歉”不置可否,随即将目光移开。   桌上的气氛终于松动,程绛笑声响起。   酒精的热度烧灼着程书懿的胃部,可他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他低垂着眼,听着桌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刻意或无意的目光,这些都在不断告诉他——   自己是一件摆放在餐桌上的商品,被众人赤裸裸地审视、衡量,等待最终的估价后被交换。   饭局一开始,谈话看似无关痛痒,寒暄中透着疏离。蒋裕京与程绛聊起了战争局势,话题从南欧战线一路延伸到中立区的未来,冷眼旁观地预测一场尚未点燃的战火。   蒋裕京偶尔露出一丝兴致,却带着明显的克制。他坐得随意,靠在椅背上,双腿微微分开,姿态显得放松又疏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餐巾,节奏分明,像是在数着时间,等着这场家宴快些结束。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底掩不住一丝冷漠与不屑。   “你们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关施黛语气轻松,但其中的迫切显而易见。   蒋裕京语气淡然,不含一丝温度:“我父亲建议等回到中立区安顿后再办婚礼。”   他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话中藏着讥讽的余味:“不过,如果你们着急,可以先去领结婚证。”   这话引起了些许低声议论,但并未使气氛变得更热烈。   程书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手中的刀叉稍稍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关施黛一眼,语气淡漠而平静:“我没什么意见,你们决定就好。”   他垂下眼帘,薄薄的眼皮将内心深处的情绪遮掩得滴水不漏。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整张脸冻结成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蒋裕京盯着程书懿紧抿的唇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刚才的回答不够有力。或许,他应该更主动地表态,比如说——“一下船我们就去领证。”   “书懿这孩子有些内向,不太喜欢在人前多说话,但他很听话的。”关施黛笑着说,伸手轻轻按住程书懿的手,动作自然而熟练。   程书懿只感到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从他的指尖爬上手臂。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蒋裕京望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中透出的嘲弄几乎毫不掩饰:“那很好。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位听话的伴侣。”   关施黛立刻接话,掩嘴轻笑,语气轻佻而刻意:“你们看起来真是很般配呢,误打误撞成了一桩好姻缘!”她的声音轻柔,但话中的讥讽和做作让人感到窒息。   她的目光在程书懿和蒋裕京之间游移,享受着这虚伪的和谐,全然无视程书懿眼底的情绪波动。   蒋裕京举起酒杯:“希望我们两家能共渡难关,合作愉快。”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如同高高在上的裁定,将这段婚姻彻底归为冷冰冰的交易。 第3章   蒋裕京的家族一直在中立区经营着贸易运输业,后来随着体量的逐渐庞大,成立了蒋氏控股集团,将大量的资金投入到一直活跃的金融投资市场。   但近期的战争危机使得联盟货币大幅通货膨胀,一直无法回笼的投资使得整个蒋氏资金流变得岌岌可危,只有不断投入更多的筹码才有可能拯救整个市场。   程绛就是蒋氏找来的外部资金库,当然代价就是蒋氏的未来继承者蒋裕京的婚姻。   蒋裕京对于自己的婚姻并不在意,无论是程绛的哪个儿子哪个女儿,也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也希望我们一家能安安全全抵达中立区,开启新的生活。程绛脸上已经泛起淡淡的红色,酒意显然开始上头,他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掩饰的兴奋。   高脚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一场无声的契约在悄然生效。   程绛略显迷离的目光转向程书懿,带着几分醉意与刻意的亲昵:“书懿,你今后可得和蒋先生多亲近亲近,不要总是板着张脸,要主动一些。”   程书懿手中的酒杯一颤,几乎滑落。他没想到父亲会当着蒋裕京的面,说出这样赤裸的话。   背脊绷得笔直,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沙砾,羞耻和愤怒交织在胸腔,让他的呼吸一时滞涩。   “蒋先生是咱们家的贵人——”程绛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又拍了拍程书懿的肩膀,像是要把这份交易的筹码亲手压在他身上。   “你父亲喝多了,我先扶他回去休息吧。”关施黛忽然开口,截断了程绛的话。   蒋裕京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开口:“需要我帮忙吗?”他的语调客气而冷淡,听不出真诚,倒像是履行某种社交礼仪。   “不必麻烦。”关施黛浅笑着轻轻摆手,凑到程绛耳边低语几句。程绛摇摇头,似乎仍在酝酿什么话,却被关施黛挽着离开了座位。   “你们继续聊吧。”关施黛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程书懿一眼,而后对程景源递了个眼色,程景源撇撇嘴,不情愿地起身跟了上去。   程书懿呆坐在原地,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程绛的话犹如无形的丝线,将他牢牢捆绑在这场交易的棋局上,而他连稍微挣扎的力气都找不到。   桌上只剩下他和蒋裕京。沉默如同一块无形的幕布,将两人隔在各自的世界里。程书懿的视线停在桌面,心跳微乱,他感觉被人注视着,却又不敢抬头确认。   对方安静地坐在对面,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规律的节奏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又似一种漫不经心的等待。   这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后才抬起头:“蒋先生……”   这两个字说出口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蒋裕京缓缓站起身,系上外套扣子,动作利落,他看向程书懿:“我吃好了,你请便。”   “……好,那我回房间”,他自言自语。   程书懿刻意加快脚步,试图走在蒋裕京的前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即使这样,他也很难摆脱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餐厅回客舱的电梯缓慢上升,在每一层都要停下,人员不断进进出出。   突然,一波人涌入电梯,瞬间将程书懿推向角落。电梯内空间骤然狭窄,他下意识地后退,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蒋裕京也被迫站在他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蒋裕京的胸膛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程书懿的思维开始模糊,即使酒精的麻痹让大脑变得迟钝,却仍然无法忽视那萦绕在鼻尖的水生调香气。   那是一种微妙的味道,低调而有力,宛若大海的潮湿气息,汹涌的将人包裹。然而由于两人靠得过于近,程书懿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避开那股气息,可身后的空间早已被挤压得所剩无几。   电梯继续缓慢爬升,在刻意拖延这份难堪。程书懿的手指微微蜷起,紧贴着身后的墙,指尖因压抑而微微发白。他的心跳逐渐失控,胸腔里像有无形的鼓点敲击,越来越急促。他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抵住蒋裕京的胸膛,试图推开他一点。   “不要碰我。”对方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胸腔里震动而出。   那声音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令他的手僵硬在空中,不敢再动。   程书懿的目光没有与蒋裕京对视,他轻轻侧过头,小声道:“对不起,只是……距离太近了。”   尽管蒋裕京的眼神中写满了明显的嫌恶,但程书懿依然尽量保持着礼貌。他只能无奈地将一只手抵在电梯墙壁上,尽力为两人之间腾出一丝空隙。然而每一次电梯的急停与加速,都让这个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不堪。   程书懿的胃开始翻腾,酒精和食物在体内混合发酵,灼热的感觉令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他不得不捂住嘴巴,拼命压制住那股不适。   电梯猛地一震,让他失去平衡。蒋裕京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让开。”他的语气冰冷、果断,不容拒绝。随着他强势地拨开几人,程书懿被迫挤出了电梯。   在对方的强大的力道下,程书懿失去了任何反应的机会。   两人穿过走廊,蒋裕京掏出房卡,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地刷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推开卫生间的门:“进去。”语气冷漠,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程书懿一刻也没有停留,几乎是冲进卫生间的。他扑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瞬间涌出,但那股胃里的灼烧感没有丝毫减退。   终于抑制不住,胃里翻腾的酒液和食物混合物涌了出来。   那一刻,他只觉得羞耻与无助如潮水般袭来。下午程景源的讥讽,餐桌上程绛的态度,甚至这场明码标价的联姻,都未能带给他如此强烈的情绪。   冷水顺着脸颊流下,带走燥热,却无法驱散内心的狼狈。程书懿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目光里满是陌生和疲惫。他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按住脸颊,逃避镜中倒影带来的巨大赤裸感。   “你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程绛的声音从记忆深处席卷而来,带着嘲弄与轻蔑,像在耳边炸响。“程书懿,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   “让你嫁到蒋家,是为了证明你还有点价值!你还没认清我们的处境吗?中立区不是你想赖就能赖得下去的地方!讨好你的未婚夫,让他离不开你,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程绛的话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层层捆缚,逼向悬崖。他紧闭双眼,甩开这记忆的重压,可呼吸愈发急促。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嗓音从卫生间外传来,打破了他沉重的思绪。   “给你倒了杯温水,出来喝了。”   程书懿愣住,怔然间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了心绪,推开门走了出去。   蒋裕京正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搭在膝上,领口微微敞开,外套随意地丢在一旁。他看上去神态轻松,眉目间透着闲适与餍足,而这种无意流露的冷淡从容,更加映衬着程书懿局促狼狈。   程书懿站在门口,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杯温水上。蒸汽已散去大半,水面随着船体的轻微晃动泛起细碎的涟漪。   他的脚像被钉住般无法移动,喉咙干涩得发紧。   身体因为紧张而轻微颤抖,耳边仿佛还能听见父亲最后说的那句:“你如果连这点价值都没有,就不配呆在这个家里!”   他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站到蒋裕京面前,用尽力气挤出一句话:“蒋先生……今晚需要我留下来吗?”   那声音轻得让人无法察觉,尾音还带着些颤抖。   话一出口,程书懿的脸颊迅速泛红,耳边嗡嗡作响,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楚让他勉强稳住自己,没有后退。   “你这是恳求,还是自我推销?”   短短一句话如同钟鸣击中程书懿,他下意识抬头,却撞进对方冰冷的目光中,整个人一瞬间僵住。   蒋裕京缓缓站起身,身高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将他笼罩在其中。   他绕到程书懿身旁,语气冰冷,不带有一丝暧昧:“是程绛教你的?很可惜,我对这种‘安排——’”   “十分厌恶。”   蒋裕京的嗓音冷硬,每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深深刺入程书懿的自尊心。   程书懿的脸色瞬间苍白,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想抓住仅剩的尊严。   “回去告诉他,换个更擅长的来。”   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从心底蔓延开来,程书懿喉咙一阵紧缩。   他没有停留一秒,急忙转身,手指颤抖着扭动门把手,脚步急促到有些踉跄。   砰——   门被猛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第4章   一夜无梦。   程书懿被阳光叫醒。   窗外的光线刺眼而强烈,毫不留情地照射在他脸上。   H独立国的天气常年阴霾,难得的阳光却让人感到格外刺痛,像是要将一切都要炙烤到极致。   昨夜的呕吐让胃里的酸涩感依然盘旋不去。即使醒来,脑海中也在不断回荡着蒋裕京的讥讽,特别是那句“换个更擅长的来”,令他忍不住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程书懿低头看着空空的胃,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自我厌恶。   他机械地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时,房门铃响了。   程书懿下意识以为是客房服务人员,没多想就走向门口,一边刷着牙,一边准备开门。   门一开,他看见的是昨日那张可怖的面孔。   蒋裕京依旧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穿着简单的黑色羊绒开衫和白色T恤,与昨日穿着西装的严肃气质有些不同,但那股强大的气场依然无处不在。   “和我去吃早餐。”   程书懿脑袋一片空白,愣了几秒,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那种不容抗拒的语气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了他。   蒋裕京并没有等待他的答复,冷淡地补充了一句:“换好衣服再出门。”话音一落,他便关上了房门。   程书懿呆立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的松垮浴袍,手指下意识地拽住衣领。   蒋裕京带着他来到甲板上的室外餐厅。   这里全天开放,即使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依然提供正餐和简餐的选择。   甲板上的阳光异常炽烈,刺得人睁不开眼。程书懿不得不用手遮挡强光,试图适应这片明亮。而对面那人则毫不在意,只是随意地将手臂搭在椅背上,似乎天生对灼热的阳光免疫。   蒋裕京没有打开菜单,直接对服务生说:“还是要固定搭配。”   服务生恭敬地收起菜单,熟练的态度似乎表明他早已视蒋裕京为常客。   程书懿用手挡住灼热的光线,努力在强烈的阳光下辨认菜单上的文字。他调整了一下位置,微微向蒋裕京靠近,悄悄借用对方的阴影挡住刺眼的光线。   餐单上的字迹瞬间变得清晰,阳光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虚无,只有这点庇护显得格外真实。   “你到底要点什么?”蒋裕京终于转头看向程书懿,只是冷冷地投来一瞥。   程书懿一怔,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压力,迫使他立刻做出选择,慌乱中随意指了指菜单上的一道套餐:“就这个吧,谢谢。”   服务生记下他的餐品,收起菜单离开。   蒋裕京忽然向后稍微撤了一下身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他。程书懿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微小的动作已经被对方察觉。   他试图装作无事发生,却下意识地微微偏开身体,避免与对方过于接近。   “你的瞳色很浅。”蒋裕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评判般的语气让人无法忽视,“中立区的阳光比这里还强烈。”   程书懿抬眼,阳光炙热地照在他的脸上,刺痛得让他睁不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谢谢……下次我会记得带墨镜的。”   蒋裕京并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说辞完全不感兴趣。   餐点很快端上来。程书懿看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一堆浸满糖浆的松饼,旁边有一小块黄油和几颗带冰碴的蓝莓,旁边还放着一杯色泽不明的奶昔,看起来毫无食欲。   与之相比,蒋裕京的餐盘里,食物色泽诱人,热气腾腾,十分诱人。   程书懿低下头,试着喝了一口奶昔,却被那腻味呛住。他强忍住不适,继续用刀叉切松饼,嘴里甜腻的味道让他反胃。   蒋裕京瞥了一眼程书懿的餐盘,冷淡地说道:“建议你不要点这些食物,都是冷冻品,在船上放多久都不会过期。”   程书懿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怒意,却没有说出,反而用力切开松饼,夹起一小块送进嘴里,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蒋裕京没有急于进食,悠闲地切着三明治。程书懿察觉到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似乎在享受着自己这份不动声色的掌控感。   他突然意识到,蒋裕京并不急于吃饭,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真以为我会好心带你吃个早餐?”蒋裕京突然开口,语气冷冽,带着明显的挑衅,“你不觉得这有些荒谬吗?”   程书懿愣了一下,蒋裕京毫不避讳他心中的疑问,显然不打算给他任何逃避的余地。   片刻的沉默后,程书懿轻轻放下杯子。   “你想说什么……”   “既然我们已经见面。”蒋裕京的声音依旧冷静,没有一丝温度,“有些事,我觉得必须提前说清楚。”   程书懿默默切着松饼。   胃里翻涌的不安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但他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首先,最重要的,我认为你需要知道这一点。”蒋裕京顿了顿,语气冷酷而理智,“我不喜欢男人。”   “其次,你应该清楚,我们的婚姻,实质上是一场交易。”   程书懿机械地切割盘子里的松饼:“……我明白。”   他知道,蒋裕京看待这段婚姻,完全是交换和利益的角度。   蒋裕京的目光依然如冰,冷冷地扫过程书懿,“昨晚的事情,我不希望它再次发生。”   “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你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程书懿紧盯着盘中的松饼,昨晚的尴尬与无措再次涌上心头。对方的那些话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   “当然。”蒋裕京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波动,“到了中立区之后,你需要在外人面前扮演好你的角色。”   他顿了顿,语气冰冷且毫不妥协,“其余时间里,你我之间需要保持一定距离,最好是互不打扰。”   那语气中透着冷漠与理所当然,仿佛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他随意操控的棋局,而程书懿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工具。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血液像沸腾的水一样在全身涌动,耳边的轰鸣让他失去了理智。程书懿一只手紧紧握住杯子,指节发白,几乎能听见骨骼在紧绷下发出的咯吱声。   “蒋先生……”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承诺不会再发生。”   程书懿咬紧下唇,强迫自己让声音不再颤抖:“这段婚姻是我父亲的意志,所以……我不会对你有任何其他的、超出协议之外的想法。”   程书懿与他对视,眼神交错间,那份沉默如同一根无形的锁链,紧紧束缚着两人。   蒋裕京能看到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抖,白皙皮肤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几乎透明,脸颊两侧淡淡的雀斑在柔和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海风吹动他身上的衬衫,每一阵风都能让轻易折断他细瘦的腰身。   蒋裕京不禁微微皱眉。   “希望你言而有信。”   话音未落,突如其来的嘈杂声从甲板上传来,炸雷般猛地打破了两人间的紧张氛围。   尖锐的惊呼声、杂乱的低语交织在一起,远远传来。声音迅速放大,游轮上的人群开始躁动,慌乱的气息弥漫开来。程书懿微微一愣,目光急促地扫过四周。   “开战了……天啊,居然这么快就开战了!”   “什么?才刚离开一天……怎么可能?”   “真的是上天保佑……让我们在开战前一天上船了!”   ……   程书懿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天空——   一道耀眼的闪光划破大气层,刺眼的光芒像是末日的预兆,瞬间让人无法再忽视。   战争——   它提前爆发了。   程书懿喉咙被堵住,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来,脑袋嗡嗡作响,心跳骤然加速。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然而声音却如同被吞噬在空旷的空气中,根本发不出任何音节。   周围的混乱愈发猛烈,惊呼声、低语声交织成一片,气氛变得愈加嘈杂。   程书懿双手无意识地紧握着椅子扶手。   然而,望向对面的人,仍然面容冷静如常,眼神如冰,完全不受周围动荡的影响。   程书懿不禁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那种冷静、无动于衷的态度让他有种错觉——他们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里。   可阿芙洛狄忒号就像一座漂浮的孤岛,战争的骚动无法真正触及到这片“安全”的庇护。   她就是现世的诺亚方舟,漂浮在暴风雨中,战火与混乱都与她无关。 第5章   一枚高超音速导弹划破天际,划过乌云,带着毁灭的气息,猛地轰击在H独立国总统府邸的上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传遍了四周,闪烁的火光照亮了远处的天空,战争的第一道裂痕在这一刻彻底撕开了。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整个阿芙洛狄忒号的通讯系统瞬间沸腾,战争的序幕正式拉开。   二十一层的豪华套间内,男人步伐急促而不规律地穿梭,眼神空洞,焦虑四溢。他在宽敞的房间内来回踱步,每一次脚步都似乎沉重如铁,额头上渗出密集的冷汗,双手微微颤抖。他低声喃喃自语,声音充满着无法抑制的惊慌:“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整个世界在这一刻突然崩塌。   站在一旁的女人紧紧皱着眉头,目光投向他那暴躁不安的身影,内心的慌乱也开始蔓延,但她努力压抑住,声音柔和却带着不自觉的焦虑:“我们已经上船了,别想太多,岸上的那些人现在肯定也急得团团转呢。”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安抚,试图用理智来让自己也冷静下来。   程绛没有回应,依旧在船舱内来回踱步,焦虑的步伐愈加凌乱。   忽然,他猛地停下,转过身来,目光中闪烁着几乎失控的恐惧。他紧盯着妻子,声音颤抖而急促:“开战了!你以为这艘船就能保我们安全吗?”他步伐蹒跚,语气愈加急迫,“我们真能逃得掉吗?”   关施黛的心脏猛地一紧,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她看着程绛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抓住头发,神情痛苦,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她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逼近,空气中的压迫感像无形的刀刃,随时可能割裂这份脆弱的平静。   她上前一步,急切地抱住程绛,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给他一丝温暖和安慰:“老程,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颤抖,但尽量保持冷静。   程绛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天花板,与自己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他的表情复杂而痛苦,试图从某个难以承受的真相中挣脱,却发现无法逃脱。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几乎不可闻,“我们必须尽快进入中立区,否则,一切都晚了。”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种冷酷的决绝,仿佛他已看见了即将降临的灾难。   蒋裕京说完那些话后便直接离开了,程书懿也没有吃完那份甜腻的早餐。   回到房间,程书懿闭上了门,身后的世界瞬间变得空洞。   他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家园的战争爆发了,心脏像被无数根细小的针刺痛,生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悲伤,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人被沉重的阴霾吞噬。   然而,和这份悲伤交织的,还有一股隐秘的解脱感——至少,他没有成为被炮弹砸中的幸运儿。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坐在床沿上,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像是要把所有沉积已久的痛苦和无力一并倾泻出来。   可他没有发出一声哭泣,连哭泣都已经不再允许。“我算什么,”他想着,鼻腔里有一种冰冷的刺痛,“逃亡者?背叛者?我连哭都没有资格。”   这些话在他心里不停重复,越发让他觉得自己不配有情感的宣泄,自己甚至是第一批离开家园的“逃兵”。   他抱住自己,深深埋头于膝盖之间,想让自己从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彻底消失。   蒋裕京的冷酷话语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无法呼吸,全世界都在告诉他——他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一个被操控的工具。   他再也无力承受这些,只能躺回床上,泪水没有再流,只有一种空洞的疲惫渐渐侵占了他的大脑。   他闭上眼,被噩梦吞没。   梦中,那些他曾经熟悉的地方化作一片焦土,燃烧着、毁灭着。   他的家园,他的学校,甚至是那些曾经带给他痛苦的角落,都变成了废墟。   断壁残垣,灰烬飞扬。血腥的气息充斥着空气,街上跑过的人面容狰狞,喉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某个陌生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锋利如刀刃,深深嵌入他的肉里,让他的每个细胞都在痛苦中挣扎,他的身体石化了一般,无法动弹。疼痛、恐惧、无助交织成一团,不能呼吸。   突然,眼前一亮——   是一条船!   他拼命往前跑,脚步沉重,浑身如灌了铅般迟缓。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跳起的一刻,觉得自己终于能逃离这一切。   他从船舷跃入大海,冰冷的海水涌入肺部,令他窒息。   “救命——”   程书懿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颤抖着坐起,心脏剧烈跳动。   刚才的梦太真实了,那种深深的窒息感,如同被死亡吞噬,恐惧感依然在身体里徘徊。   手掌紧紧抓住床单,指尖传来的剧痛感勉强将他拉回现实。   低头摸到床头柜上的水瓶,发现双手仍在颤抖,水瓶被他用力拧开,猛地灌了几口水,才稍稍平息了内心的惊慌。   他望向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深蓝色的天幕压得低低的,仿佛下一刻整个世界都要塌下来。   冷汗涔涔,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寒颤,脑海中反复浮现那些画面。孤寂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心中的恐惧逐渐成了无法逃避的现实,深深的无助感侵蚀着他。   他不再想要独自承受这一切,想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想要找到这条船上唯一信赖的人——程绮。   哪怕只有短短的片刻安慰。   程书懿很快穿好外套,手握房卡,刚触碰到门把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快速且不规律,有人在走廊上狂奔,步伐沉重,带着急切的逃命感。   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劲。危机来临前,动物总会有某种本能的预警。心跳瞬间加速,仿佛打开门就会有猛兽扑过来。   透过那狭小的缝隙,他只看到一个黑色人影匆匆掠过走廊尽头,像是某种隐匿的鬼影。   程书懿的呼吸急促,但迅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船上鱼龙混杂,他安慰自己只是一些不必要的恐慌。   等待那人离开后,他轻轻地将门拉开,走出了房间。   走廊的光线昏暗,他来到程绮的房间门前。   按了几次门铃,始终没有回应。程书懿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会儿,心中的焦虑渐渐涌上心头,他蹲下身抱住膝盖,默默等待。   就在程书懿准备转身离开时,电梯门突然打开,程绮从上层走了下来。   “姐……”程书懿抬头看向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你去哪里了……我在等你”   “我刚去套房和爸聊了几句。你要下去吃饭吗?”   程书懿敏锐地察觉到程绮脸上那一瞬间微妙的变化——有某种情绪在她眼中闪过,又迅速被压抑下去。他没有多想,只觉得今天的程绮似乎与平常不同。   程书懿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没有消散。“我想和你一起去。”   程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眼中的冷静有一层薄薄的隔膜,将她与他之间的情感距离悄然拉开。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轻柔,却缺少了往日的温度。   “我吃过了。”她轻轻地打开房门,转身问道:“眼睛怎么肿了?”   程绮摸了摸弟弟的脸颊:“要进来吗?”   程书懿点了点头。   当程绮手指的热量接触到他的脸颊时,心中的悲伤与无助愈加猛烈。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姐,开战了。”说完这句话,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压抑已久的情感爆发出来,痛苦与无力让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我……”   程绮背影一僵。   程书懿下意识地觉得——那背影中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像是隐藏了什么,又像是在刻意掩饰某种情绪。   “姐……”程书懿有些急迫,想要找回平日里的熟悉姐姐,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微弱的期盼:“你说,Milo还活着吗?”   Milo,是程书懿在家里偷偷喂养的流浪猫。程绛从不喜欢他养宠物,程书懿只能偷偷与它见面,很多个夜晚,他与Milo相伴,那是他与家园之间唯一的联系。   程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沉思,目光在程书懿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衡量着什么。她伸出食指,去接程书懿眼角的泪珠。   “小懿,”程绮的声音依旧平静,隐隐带着一丝安慰,“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猫咪也是。”   程书懿的心中一阵空洞,他想起自己注定要嫁给蒋裕京的事实,声音几乎被情绪吞噬:“……我也会这样吗?”   程绮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淡淡地说:“快去吃饭吧。”   程书懿所有情绪被她的冷静推远,仿佛这段关系中的所有纠结,都在这一刻无声地抹去。 第6章   程书懿走进低层的自助餐厅,迎面而来的热气和嘈杂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餐厅人声鼎沸,每个人都专注于挑选食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油腻气息。他在人群中穿梭,寻找一两样顺眼的餐点,然而,绕了几圈后发现食物都千篇一律。他干脆停下脚步,在最近的餐台前随便挑选了一些。   环顾四周,餐厅里几乎座无虚席,人群三五成群,空桌难觅。   他端着餐盘,在一片喧闹中搜寻可用的位置,目光四下游移。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呼喊声穿过人群:“哥!哥!……程书懿!这边!”   他心头猛地一紧,抬头望去,只见程景源正远远地挥着手,神情明快。   而程景源的旁边,蒋裕京正端坐着,目光冷淡地扫了过来。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却又没有任何的反应。   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程书懿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和蒋裕京早上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此刻的情况有些让人尴尬,他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缓慢地朝他们走去。   “好巧啊,哥!我一眼就看到你了!快过来坐!”程景源热情地向他招手,毫不避嫌地靠在蒋裕京旁边,神色轻松自在。   程书懿小心翼翼地将餐盘放在桌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种感觉复杂而微妙,像是喜悦,又像是某种嘲讽。仿佛程景源才是那个该嫁给蒋裕京的人,而他,仅仅是一个多余的旁观者。   倘若蒋裕京真的爱上了程景源,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摆脱这段令人窒息的婚姻?   这样的念头让他感到几分雀跃,甚至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哥,你是不是哭过了?眼睛肿得好厉害!”程景源忽然出声,目光直直盯着他。   蒋裕京闻言看过去。   面前的人眼周皮肤很红,眼周泛着明显的红肿,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疲惫与无辜。然而他的神情却把所有的可怜感都抵消了。看上去有些矛盾。既有种令人心生怜悯的柔弱,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疏离,像是那种生刺的、无法靠近的花。   “没……可能是水土不服。”程书懿尽力让声音平稳,语气难掩几分勉强。   程景源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捂住嘴笑着说:“天啊,裕京哥,你知道我多久没见我哥哭了吗?你不会把他惹哭了吧?”   这话明显是程景源无意中给蒋裕京的试探。   程书懿无法为自己辩解,他也不想轻易给出反应,这种局面已让他十分局促。   蒋裕京向后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扬起:“你哥很少哭?”他不在意程书懿的情绪波动,语气冷淡,带着些许戏谑。   “对啊,以前别人欺负他,他都不哭。”程景源显得无比天真,话中带着一种半开玩笑的意味,眼中期待蒋裕京继续问下去。   “谁欺负他?”蒋裕京顺势开口,似乎把两人早上的冷言相对忘得一干二净。   程书懿几乎可以预见,蒋裕京接下来一定会继续挖掘下去,揭开他不愿再触及的过去。他低下头,忍住内心的愤怒与无奈,放下了叉子,语气冷淡:“行了,程景源。”   “你看,我哥不让我说了……””程景源撇嘴,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完全不觉两人之间的微妙矛盾。   程书懿的目光移向一旁,不再与他们互动。   蒋裕京对程景源笑了一下,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仿佛这不过是他与程景源之间的一场无关紧要的小玩笑:“他看起来像个爱哭的人。”   “是吗?我也觉得。”程景源捂住嘴轻笑,眼中流露出顽皮。他戳了戳盘中的蔬菜,语气带着些许不耐烦,“裕京哥,早知道我就听你的了,这家自助餐厅真难吃。”   他的语气轻松愉快,不经意间流露出与蒋裕京的亲密,暗示两人之间的默契,带着一丝挑衅,想让程书懿也意识到他们无声的亲近。   程书懿低下头,继续吃着饭,心里却在默默叫好。他恨不得这两个人更加亲密一些,这样他就可以有理由逃离这段婚姻——逃离蒋裕京的束缚与冷漠,逃离这场虚伪的关系。   “裕京哥,一会带我去看演出吧,我听说船上有个超大规模的剧场,好想去看看。”程景源突然转话题,语气兴奋,毫无忧虑。   蒋裕京抬眼扫了一眼,随口答道:“可以。”声音依旧冷淡,并没有因为程景源的要求而有所动容。   程景源转向程书懿,语气有些急切:“哥!你要不要一起去!你不是很喜欢看歌剧吗?”   程书懿记得那个演出是需要预约的,于是他想借此推脱:“那演出不是要提前预约吗?”   蒋裕京抬眼看了程书懿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下,声音冷淡:“跟我进去不需要预约。”这话语带着一种冷漠的权威,他为程书懿安排这一切不过是顺手的微不足道之事。   程书懿清楚这并非蒋裕京的“好意”,而是他对自己的一种微妙控制,一种冷漠的“允许”。   程景源似乎急于表现自己对蒋裕京的依赖,催促道:“裕京哥,我们不会赶不上开场吧?”   蒋裕京的目光轻扫腕上的手表,神情冷淡,没有焦虑。   他抱着双臂,静静地坐在那里,完全不急于催促正在进食的程书懿。   他们还是在演出开场前抵达了剧场。   门外的侍者将剧场的大门缓缓关闭,程书懿踏入其中,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宽广的大厅纵深延展,深红色天鹅绒座椅密密麻麻排列得如同陆地上的大型剧场,仿佛进入了一座海上的宫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气,与脚下的地毯交织成一种令人陶醉的氛围。   侍者引领他们来到前排中间的位置,刚坐下,程书懿恰好对上了蒋裕京那双漆黑的眼睛。   剧场昏暗的灯光中,那双眼睛显得格外锐利,带着不近人情的审视,程书懿试图稳住因为快步走动带来的急促呼吸,可胸口起伏的呼吸声在这片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尽力压抑住自己的呼吸,试图恢复平静。   然而,所有努力似乎徒劳无功。   随着乐声响起,程书懿的注意力逐渐回到舞台上。   那些光与影的交错,仿佛将他从现实中抽离,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舞台上的故事渐渐清晰——这是一部经典的歌剧改编,讲述奥菲欧与尤丽狄茜的爱情悲剧。   那段古希腊神话中,歌手奥菲欧因爱妻尤丽狄茜被毒蛇咬死,痛不欲生的他恳求神灵让妻子复生。最终,爱神被他的歌声打动,答应将尤丽狄茜复活,但也为此附上了一个严苛的条件:他不能回头看妻子,直到她复生。   这部剧将古老的神话背景移植到现代,融入了现实中的情感挣扎与道德冲突。   程书懿专注地看着舞台,几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身体微微前倾,离开了椅背。   那一刻,他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心中的某种感情与剧中角色产生了共鸣——深藏于内心的无力感与渴望,在这段爱情悲剧中找到了影像。   他正如剧中的主人公一样,站在失落与渴望的边缘,试图寻找一条通向救赎的路,却永远无法跨越那道无法逾越的界限。   演出结束,所有参演演员从后台出来谢幕,台下响起一片掌声,程书懿也立刻站了起来。蒋裕京微微撑着脑袋,没有要鼓掌的意思。   “走吧,散场了。”他直接起身。   程书懿环顾四周,“程景源呢?”   “他中途说要去上厕所,然后没再回来。”话语中没有多余的解释,程景源的去留与他毫不相干。   程书懿没有再追问,心里却不自觉加快了步伐,情绪逐渐紧张。   台阶陡峭,程书懿匆忙下台,突然一脚踩空。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跌倒的瞬间,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身,程书懿整个人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拉了回来。身体一颤,他差点惊呼出来。   宽大的手掌紧紧扣在他的小腹上。   “注意脚下,你弟弟丢不了的。”   那温度炙热,隔着薄薄的衣料,热量清晰地传递过来,与冰凉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蒋裕京手很快松开,从容地与他肩而过,留下一道淡漠的背影。   程书懿愣在原地,一股陌生的电流,从两人接触的地方迅速扩散,贯穿脊背,激起难以言喻的战栗。 第7章   虽然程景源常做出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举动,但随着寻找时间的推移,他的担忧逐渐转化为焦虑。   两人已经在剧场这一层的洗手间和大厅找遍了,始终没看到程景源的身影。   寻找的过程中,程书懿的心头始终萦绕着一种隐隐的不安——楼梯间匆匆擦肩而过的人低语着,急促且不自然;甲板远处似乎有些晃动,难辨是错觉还是潜在的威胁。   这些模糊的信号像散落的碎片,拼不起来。   若隐若现的不安感犹如一根隐形的线,牵扯着他的脊背。   蒋裕京冷静如常,丝毫没有察觉到程书懿的紧张。   “你这个哥哥倒是很称职。”他语气平淡,毫不急躁,显然对于程景源的去向并不在意。   他顿了顿,略显犹豫地解释:“程景源以前有过被绑架的经历,所以……”抱歉,我是不是过分紧张了?”   “你应该去酒吧找他。”   这话让程书懿一时无言,心头的不安没有丝毫减轻。他的推测或许没错。游轮上的娱乐设施本就不多,酒吧没准真是程景源最可能去的地方。   程书懿带着蒋裕京再次来到上次那个热闹的甲板。   可今夜,这里冷清得令人不安。甲板上的灯光映照着空荡的地面,寥寥几人坐在按摩泳池边的吧台旁,无形的沉重压垮众人。   或许是夜晚的风太冷,又或许是开战的消息已经传开,第一日的狂欢热闹如同遥远的幻影。整艘船上的热情都被削减了一半,压抑而沉默的氛围笼罩在夜空下。   程书懿站在甲板中央,四下环顾,依然没有看到程景源的身影。   忽然,一阵猛烈的海风袭来,犹如猛兽般咆哮,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寒气顺着骨缝钻入体内,指尖迅速变得冰凉。   “又要碰上风暴了。”蒋裕京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程书懿抬头望向高而空阔的夜空,星辰繁密,却因为没有一丝云而显得越发冷清。   浩瀚的星河凝视着他们,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渺小的恐惧感。   蒋裕京口中的“风暴”让他更加心生忐忑。   大海无垠,连这艘庞大的游轮在这片深邃的黑暗中,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随时可能被吞没。   冷风呼啸,吹乱了他的头发,顺着领口灌进衣衫,寒意刺骨。他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身上没有一丝温暖。   悄悄偏头,看向旁边的蒋裕京。   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羊绒开衫,薄得没有任何保暖作用,他站得笔直,迎着风,毫无瑟缩之意。   程书懿忍不住替他打了个寒颤。   “我们走吧,他不在这里。”程书懿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压抑的情绪。   他抬头看着蒋裕京,眼神中多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甲板上的寒冷、夜空的压迫感,以及对程景源的担忧,已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蒋裕京点点头。   两人转身离开了甲板。   身后的海风依然咆哮着,低吼着,卷起旋涡。   程书懿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再确认一下程景源是否去了程绛的房间。他抬头看了一眼蒋裕京,轻声说道:“去二十一层看看吧,万一他在那里。”   蒋裕京没有多问,只是按下了电梯按钮。   两人沉默地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机械运转的低鸣声,明亮的灯光映照在程书懿紧张的脸上。   电梯门缓缓打开,二十一层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程绛和关施黛的套间位于走廊的最尽头,占据了这一层三分之一的空间。   走廊另一头则通向一个露天观景台。整个楼层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内回荡。   程书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视线越过走廊尽头的玻璃门,看向观景台。   夜空的星光透过玻璃洒在地面上,勾勒出长廊两侧的轮廓。远处的玻璃门外,一丝寒风从缝隙中涌入,夹带着咸湿的海腥气,轻轻吹拂在他的脸上。   程书懿寒毛微微竖起。他下意识地靠近了蒋裕京半步,那道挺拔的身影也许能为他提供些许遮挡。   “这里总是这么安静吗?”程书懿低声问,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蒋裕京没有回应,似乎有些不耐烦。   走廊尽头的观景台外,夜风加大了力度,吹动挂在门旁的装饰品,发出低沉的“沙沙”声。   程书懿回头看了一眼。   两人最终停在了程绛与关施黛的房间门前。   门上的金属铭牌在灯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泽。   程书懿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蒋裕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快敲门。”蒋裕京站在一旁,低声道,语气中隐隐带着不耐。   程书懿的手刚抬起,突然,套间内传来几声闷响,低沉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急促而短促。   他身体一僵,脑海瞬间被一阵冰冷的预感席卷——   那声音,是手枪消音器的回响!   心脏猛地一沉,冰冷的恐惧瞬间笼罩了全身,喉咙像被紧紧扼住,气息一滞,他整个人被冻结在原地。   蒋裕京迅速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臂,猛地将他推入旁边的消防通道。   背部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蒋裕京迅速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食指按在唇边,示意他保持安静。   程书懿能感受到那只手强硬的力量,紧紧扭住他的下巴,他无法呼吸。   一声尖锐的女人尖叫划破了寂静,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撞开,剧烈的撞击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   程书懿的身体微微颤抖,心跳骤然加速,脑海一片混乱。   一道黑影迅速跃出门外,眨眼间,蒋裕京如同猎豹般扑了出去,动作迅猛而精准。   几乎是在瞬间扑倒那人,一把锁住了对方的脖子。   黑衣男子拼命挣扎,手中的枪被蒋裕京一脚踢开,掉落到走廊的地毯上,滚到程书懿的脚下。   程书懿的手心湿透,心跳如雷鸣般在胸腔回荡。   他本能地跪下,迅速俯身卸下手枪的弹匣,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过载运转。   就在这时,关施黛猛地从套间冲出来,衣服上沾满鲜血,发髻散乱,脸上写满了惊慌与绝望。   她她急切地按着电梯按钮,指着地上的黑衣男子,颤抖地喊道:“留活口……老程受伤了,我去叫医生!”   程书懿的视线快速转向被蒋裕京紧锁的黑衣男子,那人猛地扭动腰部,挣扎着摸向背后。   潜藏的威胁如电流般划过空气,他几乎能感受到即将爆发的危险。   还未反应过来,黑衣男子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反手刺向蒋裕京的手臂。   刀刃划破空气,蒋裕京的动作一滞,痛感让他放松了控制。黑衣男子猛地挣脱,趁机向走廊尽头的甲板狂奔。   而蒋裕京在第一时间起身,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第8章   甲板上的海风变得愈发凶猛,盐分和湿气刺痛皮肤,吹得人站不稳。   海面在月光下翻滚,波涛汹涌,伺机等待下一秒的吞噬。   黑衣男子已经被逼到了甲板边缘,转身直面蒋裕京,手中匕首指向他的胸口,刀尖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的眼中有恐惧,也有疯狂。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盯着蒋裕京,任何动作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引爆点。   蒋裕京的目光如鹰隼般冷静锐利,他不急不缓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你身后没路了,不如放下武器。”   他声音低沉冷静,眼神毫无波动,完全主宰着这场生死较量。   黑衣男子的手微微颤抖,匕首在他手中不稳定地晃动,杀意与恐惧交织,随时可能失控。   蒋裕京缓步逼近,每一步都加剧了对方的恐惧。   他每踏出一步,黑衣男子就后退一步。   突然,一波巨大的海浪猛然撞击在船体旁,像巨大的手掌扑来。   两人险些跌倒,黑衣男子的脚步乱了节奏。   就在这一瞬,蒋裕京毫不迟疑,精准抓住对方的松懈时刻,猛地扑了过去,速度快得几乎不可察觉。   随着一声脆响,他拧住黑衣男子的手腕,匕首飞脱而出,划过空中,重重砸在甲板上。   黑衣男子低吼一声,撞上甲板边缘的栏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巨大的撞击力,没有任何缓冲。   蒋裕京伸手抓住那人一只胳膊,想要将他拉回。   海风怒号,海浪轰鸣,一切都在催促着这一刻的结局。   他们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同一时刻跌向甲板边缘的深渊。   最后只剩下一只手死死扣住甲板的边缘。   蒋裕京没料到,仅仅支撑住一个人竟如此沉重——   两人一上一下悬挂在船外。   黑衣男子紧紧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臂,身体身体疯狂挣扎,涌动着绝望与愤怒。   蒋裕京心中瞬间明了——如果这人不放手,他们两个人都会跌入这片深不见底的海洋中。   那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他的肌肉撕裂。   逐渐加剧的重力,不断拉扯着他和黑衣男子之间的平衡。每一阵风都如同冰冷的刀刃,割裂着他的身体。   蒋裕京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声,整个世界都在缩小,海风与波涛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催促着一个决定。   就在即将力竭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股力量像一条冷冽的蛇,迅速缠绕上来。   蒋裕京的全身骤然一紧,眼前的世界变得异常清晰。那只手的力量不容忽视,让人怀疑那居然是生死之间的最后一线。   他艰难抬头,视线穿越黑夜,向上方望去——   程书懿出现在眼前。   那双浅色的瞳孔中,犹如穿透一切黑暗的光芒,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眼周泛红,带着某种激烈情绪的痕迹,但他的面容依旧出奇的平静。   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瘦削的身形与黑夜融为一体。   时间在他身上凝固,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都慢了下来。   蒋裕京的心跳停滞。   他看到程书懿眼中的一丝犹豫,应该是正经历着某种内心的挣扎。但很快这一切的都消失在他随后的动作中。   程书懿从身后掏出那把掉落的手枪。   他举起枪,枪身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稳稳瞄准了黑衣男子。   蒋裕京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响。   每一声枪响如决绝的闪电,带着震耳欲聋的爆鸣在他的耳边擦过。   接连几声闷哼之后,黑衣男子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身体在空中急剧翻转,没有听到一丝水花的溅起的声音,消失在大海里。   一切归于平静,海风也安静下来。   蒋裕京借力,从栏杆外翻了回来。   程书懿目光锁定着黑暗中消失的海面,在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   蒋裕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从死亡线上回来的感觉令人心跳加速,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让他感到异常清醒。他的心跳剧烈,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每一寸肌肤都在感知这场生死边缘的刺激。   他的视线停留在程书懿的侧脸上,复杂的情绪翻涌而来——   震惊、惊讶,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与所有的危险一同涌现,纠缠不清。   “谢谢。”他轻轻吐出这简单的两个字。   程书懿没有回答,他脱下衬衫,费力地撕下袖子,双手用力,将它迅速系在蒋裕京的伤口上。   白皙的面庞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你的伤口很深,”程书懿急切地说:“必须赶紧止血。”   身体的痛楚似因为这句话变得更加明显,然而他却并未立即做出反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可能伤到静脉了。”   程书懿急得要哭了。   蒋裕京终于做出行动。他低头,撩起衣服,想要解开皮带。   可皮带扣得死死的,很难单手解开。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看向程书懿,语气低沉:“帮我一下。”   这声音比以往更加沉稳、低哑。有种微妙的隐忍。   程书懿没有片刻犹豫,直接伸手解开皮带,动作迅速且干脆。   空气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流动着,那股气氛让蒋裕京屏住了呼吸。   程书懿迅速抽出皮带,用力绕住他的臂膀,紧紧拉紧。   皮带的压迫感和程书懿的手掌贴近的温度交织在一起,蒋裕京能感受到他微微的体温,也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在逐渐加大。   可,“还不够。”   蒋裕京声音很低,他听见血液在耳膜上鼓动。   程书懿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没有等他回应,蒋裕京直接接过皮带,咬住皮带的一端,用另一只手紧紧拉住,那力道几乎要把手臂勒断。   “这样才管用。”蒋裕京看向程书懿。   他发现程书懿的目光依旧聚焦在伤口处。   程书懿紧紧按着那里。   在确认血液不再流出后,那人倏然跌坐在地上。 第9章   程书懿和蒋裕京刚走出甲板,走廊里沉重的气氛瞬间将两人包围。   原本略显宽敞的走廊此刻显得异常压迫,四周弥漫着低声的交谈和偶尔的窃窃私语。   几名身穿警式制服的人站在房间门口,目光警觉地扫视着每一位走过的人,局势显然并未平复。   程书懿的眼神迅速在人群中穿梭,焦虑感在心头涌动,直到视线定格在程绮身上。   她冷静地站在门口,抱着双臂与几名警员交谈,脸上没有丝毫动摇,表情镇定如常。   程书懿稍微松了口气。   透过门框的缝隙,他看到程绛坐在床边,表情苍白。   脑袋上缠着纱布,关节似乎也被扭伤,用夹板固定着。   但显然,伤势并未危及生命,医生及时处理了伤口。   程绛低声描述着事件经过,语气沙哑却清晰:“我当时正休息,准备等妻子整理妆容一起吃晚饭。枪手从阳台溜进来的,我几乎没有时间反应。幸好我翻下床躲在另一侧,才没被打中脑袋。”   他皱了皱眉,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危险:“我妻子听见动静从浴室出来,枪手慌乱中没注意到她,直接从正门破门而出。”   尽管程绛的伤势不算严重,但这突如其来的枪击事件让他内心翻涌,无法平静。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猛地被推入漩涡中央,难以挣脱。   程书懿静静地站在那里,耳边是船警持续的问询声。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蒋裕京身上,血染红了他的上衣。   “他受了很严重的刀伤,必须立刻处理!”程书懿急促道。   船警并未理会,只是继续例行询问。   就在此时,一位船员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低声向船警耳语几句。   船警的脸色骤然一变,原本冷硬的表情在瞬间融化,他立刻转向程书懿,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紧张:“不好意思……我立刻带二位去医务室。”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程书懿扶着蒋裕京站了进去。   电梯内的顶灯从头顶冷冷地照下来。   蒋裕京的面色更显苍白,唇边没有一点血色。   程书懿紧张地注视着他:“你还能站得稳吗?头晕吗?能看清眼前的数字吗?”   话音未落,他伸手在蒋裕京眼前比了个数字,确认他的状况。   蒋裕京没有反应,整个人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靠在电梯的墙壁上,冷冷地道:“问题太多,拒绝回答。”   电梯缓缓下降,每一层的停顿都带来一阵沉重的压迫感,程书懿情绪变得越来越焦灼。   “你可以靠着我。”他伸手扶住蒋裕京的肩膀,担心他随时会倒下。   蒋裕京迟疑了一会,终于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搭上了程书懿的肩膀,压抑的喘息从他口中溢出。半边身体的重量骤然压在程书懿身上。   蒋裕京的身高比他高很多,体重自然也重不少,程书懿肩膀因支撑不住他的重量而开始发麻。   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双腿的虚软让他站立不稳。   几秒钟后,程书懿突然感到一束沉默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下意识地转头,两人的目光碰撞。   “你脸上有血。”蒋裕京的声音冷静而平淡。   程书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碰到斑驳的血迹,心里一愣。   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布满了血,且已经干涸成斑驳的痕迹。   他将手放下,猛地在衣服上擦了擦,但那些血迹早已在皮肤上凝固,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叮——”   电梯终于到达了医务室所在的楼层。   他急切地想要扶着蒋裕京走出去,可在迈出的一瞬间,蒋裕京的头猛然撞上他的肩膀,怀里的人像是失去了支撑点一样,重重地向下滑去。   蒋裕京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一瞬。   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天花板上那些熟悉的铁框和线路不言而喻——这是船上的医务室。   “醒了?……”   程书懿的声音从他旁边传来,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关切。   蒋裕京转头,看到程书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微弱的灯光从上方洒下来,映得他面色十分疲惫。   他微微皱眉,试图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上衣不见了。   他摸了摸手臂上厚厚的纱布。   程书懿见状,缓缓开口:“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缝了三针。你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但船上没有输血的条件,医生说只能通过多休息和补充营养来恢复。”   说着,递过来一杯水和两粒白色药片。   “这是止疼药,吃了它会舒服些。”   蒋裕京接过水杯,刚想伸手接过药片,突然愣住了——他意识到另一只手臂的活动已经困难,连举起来都显得很费力。   程书懿察觉到他的停顿。   犹豫了一下,捏起药片,示意蒋裕京张嘴。   他已经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了,凑近的时还能闻到洗手液的香味。   蒋裕京的目光微微变冷,隐含着不满的情绪。举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有些不自在于被人照顾的情形。   程书懿指尖收回时,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牙齿。   “抱歉……”   蒋裕京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迅速喝下水,把苦涩的药片吞下。   “我要回房间了。”   蒋裕京起身,从床上下来。   程书懿抬头看他,将纸袋递到他面前:“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药,伤口很可能会感染,抗生素你记得按时吃……还有,每隔两天,你需要来医务室换一次纱布……”   蒋裕京皱眉,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你就打算让我这样回去?”他低头示意自己裸露的上半身。   程书懿愣了一下,随即环顾了一圈,心中一阵尴尬:“我的衬衫给你包扎伤口撕烂了,现在身上只剩下这件带血的T恤,要不把它借给你穿?”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没意见。”   好在医生及时赶到,带来了一件白大褂,蒋裕京虽有些抗拒,但最终还是接受了。   穿上白大褂后,他稍显不自在,但也没有再表现出过多反感。   医生仔细叮嘱:“蒋先生,今晚需要特别注意,伤口可能会引发高热。”   他转头对程书懿说:“您最好每隔三个小时给他量一次体温,如果持续高热不退,昏迷过去就麻烦了。”   程书懿一怔,这话隐含的意思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抬起眼看向蒋裕京,对方并没有展现出任何惊讶,甚至眼神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静。   “好……”   已经是深夜,回房的路上没遇见人。   程书懿觉得有点可惜,蒋裕京的奇异装束也没能让其他人鉴赏一下。   两人来到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程书懿有些踌躇,医生的叮嘱让他无法直接心安理得回房间休息。   他明知蒋裕京的伤势需要细心照料,可这人先前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   蒋裕京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进他的房间过夜?   程书懿手指捏着纸袋,犹豫片刻,终于缓缓递到蒋裕京面前:“记得按时吃药。”   对方接过了纸袋。   视线低垂,他突然注意到蒋裕京的手指在纸袋边缘微微摩挲。   那微妙的动作让他喉咙突然发紧。   他抬头看向对方。   蒋裕京仍然浑身散发着那股冰冷的距离感,这短暂的沉默让他更加迷茫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蒋裕京开口了。   “你干什么去?你没听见医生让你照顾我?”那语气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程书懿脚步停在了原地。   他转过身来,“啊……”   蒋裕京没有再多言,只是淡淡地补充道:“我房间是标间,你过来照顾我。”   程书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疲惫的身躯让他的眼皮变得沉重,理智告诉他,既然蒋裕京已经明确提出了要求,他没有理由再拒绝。   经过短暂的挣扎后,他低下头,微微抿了抿唇,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我先回房间洗漱一下,再来。” 第10章   程书懿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把身上的血迹全都冲洗干净。   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喷洒在他身上。那一瞬间,血水沿着地漏滑落,变成淡红色的水流。   水声淹没了一切。他闭上眼睛,只想把刚才经历的惊魂一并冲走。   程书懿换上干净的睡衣,站在镜子前深吸一口气。他心中涌现出一阵莫名的恐惧,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敲响了蒋裕京房间的门。   门一开,蒋裕京站在那里。   上半身赤裸,胸前和腹部的血污已经凝结成一团。他手里握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毛巾的白色布料被鲜血染红,十分刺目。   程书懿脱口而出:“伤口不能碰水……”   蒋裕京挑了挑眉,将毛巾随手甩进程书懿怀里,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我需要你的提醒?”   说罢,他转身进了卫生间,站在盥洗台前,背对程书懿,单手撑在台面,肩膀微微起伏,显然还未从刚才的失血中缓过劲。   程书懿捏着那条湿漉漉的毛巾,愣在原地。   血污的触感黏腻得让人不适,心里有些发毛,他走进了浴室。   两人并排站着,彼此的身影被镜子反射出来。   程书懿不再多言,他默默地重新将毛巾洗净,递给蒋裕京。   蒋裕京单手接过毛巾,开始擦拭自己胸口的血污。   尽管他的动作有些粗暴,毛巾在程书懿多次清洗后,还是迅速去除了那些血渍。   本以为已经擦干净了,蒋裕京侧了下身,结果镜子里又暴露出腰后大片的血污——   那地方反手根本够不着。   毛巾再次被扔回程书懿手中:“擦一下后背。”   程书懿反射性地接住湿毛巾,迟疑地开口:“好……那你站稳。”   蒋裕京单手撑在墙面,微微弯下腰。   那张宽阔的脊背一下子暴露在程书懿的视线里。   肌肉微微绷紧,线条分明,充满力量感。那一刻,程书懿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能把那个高壮的匪徒制服得动弹不得。   他将毛巾放在水龙头下盥洗,然后拧干。   就在冰凉的布料接触到肌肤的瞬间,蒋裕京身体颤了一下。他闷哼一声,加重撑墙的力道,背部肌肉显得更加紧绷。   “抱歉。”程书懿手下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浴室里安静得出奇,只能听见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两人的呼吸在静谧中交错。   程书懿专心致志。   但血污早已干涸,根本不易清除。   “你是在擦文物?”那人声音低沉,语气不耐。   程书懿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收回手中的毛巾,低声解释道:“我怕太用力你会觉得不舒服。”   蒋裕京直起身,侧头看向镜子。   程书懿穿了件看起来质地柔软的睡衣,此时正因为紧张头低垂着。   有些湿润的发尾垂在耳后,白皙的脖颈上还留有淡红色的痕迹,大概率是用力揉搓导致的。   “我之前说过,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血腥的空气中漂浮一丝柑橘调的沐浴露香,直直钻进鼻腔。   “出去。”   蒋裕京的背影与镜子交叠,像一个屏障,彻底挡住了程书懿的视线。   “……已经擦得差不多了。”   程书懿轻轻将毛巾放在洗手台上,无奈,转身离开了浴室。   房间里光线昏暗,床头灯散发出柔和的橙黄色光晕。   正如蒋裕京所说,房间里有两张床,但两张单人床之间的距离很窄,仅容一个人通过。   靠近阳台的那张床被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显然有人睡过,而靠里的那张床还保持着整洁的状态。   程书懿走到那张靠里的床边,躺了下来。   床垫的柔软感托住了他疲惫的身体,困意像潮水般迅速漫上来,他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程书懿闭着眼睛,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浴室门打开的“吱呀”一声,湿润的水汽从浴室里蔓延出来。   蒋裕京走到了他床旁的衣橱前,随手扯出几件衣服扔在他脚边的被子上,发出轻响。   程书懿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假装已经入睡。   随之而来的是衣料摩擦的细碎声,清晰地穿透了他耳膜——   蒋裕京正在换衣服。   可这种寂静的环境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无形的潮水般不断涌向他,让他每一次故意放慢的呼吸都更加刻意。   片刻后,换衣的声音停止了。   睡意被打散,程书懿几乎装不下去。   “睡了?”蒋裕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低沉的磁性。   程书懿指尖一颤,没有回应他。   房间里再度归于安静。   突然,那人开口,语气笃定:“你不是第一次杀人吧?”   这句话打破了房间里虚假的安静,像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这间房里当然没有第三个人,蒋裕京是在问他。   程书懿缓缓睁开一只眼睛,他把被子拉高,盖到嘴边,声音闷闷的,刻意回避什么:“我是为了救你……”   蒋裕京眼神一顿,他回忆那一幕——   当时程书懿跪在地上卸弹夹的动作非常熟练,即使身处生死交锋的混乱中,那画面也令人印象深刻。   “装睡?”蒋裕京唇角微微一勾,两步就走到两张床之间狭窄的过道间,坐下后,他直直盯着程书懿,像是要把他看穿。   程书懿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没有立刻回话,只是默默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空气中的气压像要压垮他一样,蒋裕京那股湿润未散的水汽混合着血腥味,令人窒息。   蒋裕京双肘撑在膝盖上,话语中透着一点儿戏谑:“怕你吓得睡不着。不过看你这副样子,倒是没什么愧疚感。”   程书懿指尖紧紧攥住被角,半晌,他才开口:“……我不害怕。”   ——我杀过比他更坏的坏人。   蒋裕京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几秒,似笑非笑,眼神透出深深的探究。   “是吗?那我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可目光却锐利得像一把刀,试图剖开程书懿的外壳,看清藏在那之下的真实模样。   橙黄色的光晕映照着他的侧影,将彼此间那若有若无的试探与距离无限拉长。 第11章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昏暗的天空被厚重的灰云覆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息。   “还想跑?你能跑到哪里?”一个嚣张的男声从礼堂的另一端传来,带着明显的挑衅。   几个穿着制服的学生慢悠悠地靠近倒在地上的男孩,一把亮闪闪的折刀在领头的少年手中把玩着,他的目光扫过男孩湿透的脸,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还想躲?我们已经抓到你了!”他冷笑着,言语间充满了傲慢。   “你说,划一刀在这张脸上,会不会更加刺激?”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刀尖毫不客气地轻轻点在男孩的脸颊上,刺骨的寒意从刀尖传来,让他浑身一震。   周围的同伙发出一阵哄笑,笑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不已。   他的手腕被几名高年级男生死死按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力逃脱束缚。   刀刃从他的脸颊滑过,男孩的身体紧绷,脸上的汗水像泪水般滑落。   “他们说的没错,的确是个尤物,特别是这张脸。”少年低笑着,眼中满是享受,“不过,这脸蛋上要是有条疤,会不会更迷人!?”   刹那间,刀尖割开了皮肤,男孩脸上立刻浮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不……不要……”他的声音几乎是求饶,恐惧让他连话都说不清楚。   空气像铁般沉重,四周的恶意像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包围,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男孩的手指触碰到制服口袋里的物品——   那是一把冰冷而又坚硬的手枪。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要么反击,要么忍耐。   他闭上眼睛,牢牢抓住了枪柄,愤怒的火焰猛地吞噬了他的理智。   “摸什么呢?”头目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低头蹲了下来,准备搜他的口袋。   男孩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将枪口对准了那位少年。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你敢开枪吗?开啊,开给我看看!”   男孩的手指颤抖得无法控制,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耳边的每一声呼吸都变得沉重。   “我说了,开枪啊!”头目再次挑衅,讥讽的笑容中带着肆意,“敢不敢开枪,你的胆量呢!”   空气突然炸裂——   枪声如同雷鸣般在礼堂内响彻,声音震耳欲聋,将一切都撕裂了。   一声闷响,少年应声倒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胸膛。笑容凝固在脸上,那眼中浮现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剩下的几个男生瞬间转身,尖叫着四散逃窜。   男孩呆愣地站在那里,手中的枪仍旧指向那具已经失去生命的身体。   雨水拍打在彩色的玻璃上,滴答声远远传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他的手终于松开,枪应声落地,空气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   程书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半夜,他被一阵微妙的动静惊醒,窗帘间透进几缕微光,外面的天色已经隐隐泛白。   他侧头看向对面的床。   蒋裕京仍旧在沉睡,薄被只盖到腰间,整个人陷在床垫里,眉头紧锁,像是正被什么梦境困扰。他睡得很沉,少了白天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气息,白色纱布裹在手臂上,倒多了几分脆弱。   程书懿怔了片刻,犹豫着掀开被子,缓缓挪到床边。他伸出手停在半空,掌心微微悬着,犹豫不决——他看起来不像是发烧,但呼吸有些急促。   “就摸一下试试体温吧。”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手掌轻轻覆上了蒋裕京的额头。那人皮肤温热,没有异常的热度。他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来回比对,动作谨慎得像在处理什么易碎品。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蒋裕京的眼睛猛然睁开——   那一瞬间,目光冷冽得像是一把剑,从黑暗中刺了过来。   蒋裕京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程书懿皱了皱眉,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低哑而凌厉,带着一股刚从梦中挣脱的烦躁与警惕。   “我只是试试你有没有发烧……”程书懿解释道。   蒋裕京盯着他,深邃的眼底暗潮翻涌,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片刻后,他不耐烦地松开手,冷冷道:“我很好。”   手腕还残留着一丝痛意,程书懿低下头:“抱歉,吵醒你了”   尴尬的气氛像是在静止的湖面下暗流涌动。   蒋裕京没有再说什么,重新侧过身去,长长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   程书懿起身时发现膝盖已经麻了,他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他盯着天花板,思绪在脑海里翻滚不休。抬眼看了一下时钟——凌晨四点。   混乱的念头闪过,随即又被压得七零八落。他闭上眼睛,一直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没解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困意如巨石般压在胸口,他放弃了挣扎。   ——算了。   梦境如潮水般悄然攀上他的四肢,拉扯着他沉入寂静的黎明之中。   “叮咚——”   门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将程书懿从半梦半醒拉回到现实世界。   窗帘间透进的微光已经染上了清晨的明亮,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八点半。   程书懿侧头望向旁边的床。   蒋裕京眉头微微皱着,像是还未从梦中挣脱出来。呼吸平稳,表情温和,这模样和夜晚那一瞬的警觉判若两人。   程书懿压低动作,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身体还有些僵硬,站稳后第一时间看向门口的猫眼。   看到门外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船警,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拧开门锁,将门打开。   “抱歉,清晨打扰了。”其中一位船警先开口,语气礼貌却带着一丝急迫,“我们需要二位配合,做一下笔录。”   程书懿微微一愣,看到对方视线略过他落在房间里的蒋裕京身上,神情便多了些理解。他点点头,压低声音道:“蒋先生还在睡觉,能稍等一会再来吗?”   “案件还在侦破中,有很多细节需要确认。二位作为目击者,希望能够尽早完成笔录。”   程书懿没有再坚持,侧身让两人进门,低声道:“好,我去叫他起来。”   他转身走回床边,轻轻拍了拍蒋裕京的肩膀,“醒醒——”   床上的人似乎陷入了一场并不轻松的睡眠,程书懿叫了两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略带茫然。蒋裕京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被纱布裹着的手臂,微微蹙眉。   “警察来了,要做笔录。”程书懿见他清醒了一些,走到水吧台,拿出一瓶包装饮用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蒋裕京接过水,目光落在站在不远处的两名船警身上,神色随之冷硬了几分。他靠坐起身,脸上的不耐烦掩都掩不住。   “很抱歉打扰二位,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一下昨晚的情况,请如实回答就可以了。”   蒋裕京从药袋里摸出两片止痛药,扔进口中,用水服下。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快问。”   其中一位船警点点头,翻开记录本:“请二位简单还原一下昨晚的情况。”   程书懿坐在床边,与蒋裕京对视一眼,努力回忆道:“昨晚我们……先是去看了一场歌剧表演……”   话音刚落,他的神情猛然僵住,眼底掠过一丝惊愕。记忆的碎片重新拼接在一起,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程景源! 第12章   程书懿一下子站起身,动作急促到几乎失控,声音都有些发颤:“抱、抱歉!昨晚……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男孩出现在楼上套房的现场?他是程先生的小儿子,个子不高,很瘦,大概二十岁左右……”   他看着两位船警,神色慌乱,话语间透着急迫与不安。   船警面露疑惑,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只看到了程先生的女儿和妻子……还有您二位。”   程书懿像是被重重击了一下,耳边嗡嗡作响,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变得沉重。他深吸一口气,抑制住那股涌上来的晕眩感,继续道:“他叫程景源,住在2011B房间……麻烦你们帮忙联系一下正在巡逻的警官,能不能去确认一下他在房间里吗?”   船警立刻点头,肩侧的无线电被打开,传出沙沙的电流声:“请正在二十层巡视的警员注意,去2011B查看乘客是否在房间,收到请回复。”   “收到”   船警的无线电还未传来回音,房间就已安静得如死水一般,程书懿站在原地,指尖攥得发白,连呼吸都压得极轻,眼神时不时掠向那台无线电,等待结果的几秒被无限拉长。   “2011B房间里没有人,客房服务刚刚打扫过,房间空着。”无线电里的回音传来,通过电流的声音仿佛冰渣般刺骨。   程书懿的脑海瞬间嗡了一声,思绪都被抽空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涌上来的话却卡在舌尖,只剩下一丝颤抖的喘息。   “我可以报案吗……我弟弟程景源,有可能失踪了。”   船警面面相觑,记录板重新打开:“好的,请您描述详细情况——”   蒋裕京突然动了动,他靠在床头,看了程书懿一眼。   视线里,他正在微微发抖,眼神空洞,但在说出“失踪”二字后很快镇定了下来。   程书懿迅速在脑海里捋了一遍昨晚的经过,僵硬地开口:“昨晚我们去剧场看表演……我弟弟说出去透口气,然后就中途离开了,之后我们在剧场周围的大厅、洗手间都没有等到他出现,最后想要确认他是不是在我们父亲的房间里,于是就乘电梯上了二十一层。刚穿过走廊,站到门前,就听见房间里传出枪声。然后——”   他的话在一瞬间停住了,记忆里那一幕的枪响骤然回荡在脑海,直接击中了他的神经,让他连话都说得艰难。   蒋裕京接住了这个话头,声音低哑却不带丝毫犹豫:“然后那个枪手破门而出,我制服住那人后,对方拿出匕首刺了我一刀,我们又跑到甲板上缠斗,不小心掉到了栏杆外面,我抓住了甲板边缘,他没有。”   “掉下去?”船警追问,“我们发现了嫌疑人掉落在甲板上的枪,和程先生房间里的弹壳对得上型号,但子弹数量对不上,所以当时在甲板上,他是再次开枪了吗?”   程书懿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目光落在蒋裕京身上,有些发愣。   蒋裕京一瞬间与他对视,但很快平静地移开视线,语调不变:“对。他在甲板上开了几枪,但没有打中人。”   “二位亲眼看见他掉入海里了?”   “是。”蒋裕京简洁地回答。   程书懿迟疑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能描述一下那人的长相吗?”船警继续问道。   程书懿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回忆细节:“很高,大概有一米九左右,戴着棕色毛线帽,穿黑色外套和裤子,下半张脸用围巾蒙着……。”   蒋裕京补充:“大概率是专业的雇佣兵。”   船警飞快地记录下这些细节,点头道:“我们大致了解了情况,后续会做进一步调查,我们尽力保护各位乘客的安全。另外,程先生,您弟弟的失踪案我们马上会处理,暂时别担心,青少年调皮躲起来这种案子我们很有经验。”   就在船警即将收起笔记本的时候,他似是随意地补了一句:“还有,蒋先生祝您订婚愉快,二位真的非常般配。”   程书懿愣在原地,那句突如其来的祝福如同一颗小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打破他试图维持的冷静。他下意识的张嘴想要否定,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蒋裕京没什么反应,甚至来了点若有若无的兴致,懒懒地回了一句:“警官再见。”   门在船警离开后关上,房间里重新陷入沉默。程书懿松开手,才发现掌心已经湿透了。他转过身看向蒋裕京,声音干涩:“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蒋裕京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什么?”   “你明知道……”   “我明知道甲板上是你开的枪,”蒋裕京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黑眸深处闪过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你想说这个?”他说着,笑意愈深,嘴角微微上挑,声音压低了几分,“程书懿——你不想一下船就戴着手铐和我结婚吧?”   程书懿的呼吸一滞:“谢谢你……没有说出事实。但你也不需要时刻提醒我……”   ——我们是什么关系。   蒋裕京原本还带着戏谑的神色,听到这话,忽然敛了笑意,目光像锋利的刀刃般扫向他,带着一丝探究与压迫:“怎么?和我结婚让你觉得丢脸?”他轻笑了一声,语气变得冷了几分,“难道说,你在英独立的时候就已经和别人私定终身了?”   程书懿猛地抬头,他愣了片刻,显然是没意识到蒋裕京会那么说。   他望向蒋裕京,想从他的脸上撕开一层面具。   “是。”   房间内瞬间陷入死寂,空气都凝固了,沉重的气氛让每一秒都变得极其漫长。   蒋裕京直直地盯着程书懿,目光晦暗不明,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程书懿强装镇定,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一丝震惊或动摇,可蒋裕京突然笑了。   他微微前倾,凑到程书懿面前,缓缓开口:“没关系,我不介意。”   程书懿来到程绛的房间。   因为担心再被袭击,程绛搬到了楼下一个没有阳台的简陋房间,两个保镖轮流守在门外。房间狭小、光线阴暗,与先前宽敞豪华的套间天差地别。   程绛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白色纱布裹着他受伤的耳侧,脸色苍白,神情疲惫而阴郁。房间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父亲……”程书懿刚开口,就被程绛冷冷打断。   “你是怎么当的哥哥?连个人都看不住?”程绛的声音不高,却如针刺一般,让人无处躲避。   “对不起……是我的失职。”程书懿垂下眼,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程绛指向门口,语气愈发不耐:“一大早警察就来通知景源失踪了啊!我这边才刚出事,你关阿姨就像疯了一样冲去警务室——你怎么就从来不给我省心?!”   他越说越重,甚至狠狠一拳砸在床垫上。   程书懿僵立原地,忍着心中的不适,低声道:“……您被袭击的事,有没有什么头绪?会不会和开战有关?”   “没有。”程绛的否定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漠。“这些事不用你管,你大姐会负责。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到景源,给你关阿姨一个交代。如果景源有什么意外——”程绛抬眼,目光如刀,“你也不用踏进这个家了。”   程书懿心口一窒,手指微微收紧。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我明白。”   “您好好休息,我会找到弟弟的。”   程绛见他一副顺从模样,脸色缓和了几分,但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威严:“还有——你给我对蒋家那少爷上点心。他为了我挨了一刀,我们欠蒋家一个人情。等到了中立区,程家还有许多事需要他们帮忙。别让这桩婚事出什么岔子,我不想再在你身上多费精力!”   每个字都像钉子,钉在程书懿的心口。   每一句都像在驱逐他,这个家从未接纳过他,也从未打算接纳。   程书懿的目光落在地上,窗帘漏下的光影零碎斑驳,如同他破碎的过往。   年幼的他曾天真地喊过“父亲”,换来的却是程绛冰冷的眼神。   他还记得那场争吵——   “你从头到尾都知道,小懿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你还在装什么好人!?”   “我还不是为了程家的脸面!”,程绮指着母亲的鼻子:“你这个贱人!居然把这个孽种丢在我这里!?”   字句如刀,扎进他的心口,无数个惊醒的日夜。   母亲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临走前,她抚着他的发顶,温热的泪水掉在自己的颈后:“妈妈要走了,小懿……别恨我,这里至少能让你活下去,”   那一刻,程书懿愣在原地,年幼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母亲。他的余光瞥见程绛站在那里,冷眼旁观,连施舍一瞥的眼神都没有。   从懂事起,他才明白——他是母亲婚前留下的累赘,是一个被厌弃的“意外”。   程书懿垂下眼,指尖微微收紧,竭力掩盖内心的情绪。   他将那些回忆封回心底,重新恢复平静。他抬眼看向程绛,声音平稳得几乎没有波澜:“是。”   程绛冷冷地挥手示意他离开,目光里透着不耐。   他转身走向门口。门关上的刹那,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意识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衬衣黏在皮肤上。   程书懿低头看到自己的掌心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红痕,细密的疼痛提醒着他方才的经历了什么。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失望,抑或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他本不该在意的。 第13章   回到早上离开的房门前时,程书懿停住了脚步。他抬起手,指尖悬在门铃上方,犹豫了一瞬。   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摁了下去——   门很快打开,蒋裕京站在门口,脸色一如既往地冷淡,眉梢微微挑起:“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书懿并不想解释刚刚所遭遇的境况,他刚想开口敷衍,却一眼看见蒋裕京身后小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甚至旁边的推车上还码着几盘没地方放的菜品。他不由得愣住:“……这是你点的早餐?”   菜品数量和丰富程度赶得上一顿正餐。   蒋裕京像是没听懂他的疑问,自顾自地转身入座。   黑色的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缠着纱布的手臂。他坐下的动作流畅又理所当然:“如果你不饿,可以不吃。”   程书懿看着那一桌食物,微微抿了抿嘴角。   今天算是上船的第三天了,可这三天从上船到现在他没吃过一顿饱饭——不是没胃口,就是被各种事情打断。意外接踵而至,短短几天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程书懿走到餐桌前坐下,缓缓开口:“……谢谢。”   蒋裕京稍作停顿,突然开口:“你父亲状态如何?”   “还好……”   “什么叫还好?他认为杀手是哪方势力?”蒋裕京眉头微挑,语气听起来是在随口问,实则带着些探查的意味。   “他没有大碍,伤势不危及生命……”,程书懿顿了顿,继续淡声道:“……我的任务就是把程景源找到。”   蒋裕京点头,心里了然。   “看得出来,他更宝贝那个小儿子,”他直视着程书懿的眼睛,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讽刺:“否则他也不会把你扔给我。”   程书懿并未生气,也未反驳,只是看着蒋裕京手里的动作。   他的右手似乎不是他的惯用手,那只手有些别扭地拿着叉子,盘子里的面卷了几次也没成功,笨拙地像是练习用餐礼仪的孩子。最后,他索性扔下叉子,盘子里发出一声轻响。   程书懿看不过去,顺手将一把勺子递到他面前:“要不你用这个吧。”   蒋裕京目光落在程书懿手上,沉默片刻后接了过来。   他的左手受伤,可他偏偏又是左利手,使用餐具进食这种简单的事情变得异常麻烦。   勺子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又被放下。他伸手拿起放在旁边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而后直接捏起餐盘里的可颂,咬了一口。   “一会儿跟我去趟监控室。只要人没被丢进海里,就能找得回来。”   程书懿被刚喝入口的果汁呛到,目光不可置信。   “你……你说什么?”   蒋裕京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船上有专门的太平间。长时间航行中,总会有人因各种原因去世。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人能找回来。”   程书懿的心猛地一沉,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愤怒,他低下头,紧握着餐具,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情绪外泄:“够了……”   “只是实话实说,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蒋裕京耸了耸肩,将剩下最后一角可颂丢入嘴中。   吃完早餐,程书懿随蒋裕京去往监控室。   蒋裕京显然对这艘船的结构了如指掌,脚步不疾不徐地穿过狭窄的走廊,推开门的动作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监控室位于船舱深处,昏暗的灯光和不断闪烁的屏幕让这里显得沉闷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电子设备散发出的热度,监控员坐在屏幕前,手指敲打键盘,神情木然地操作着。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逐一播放,很快锁定了程景源的行踪。   画面里,程景源在演出中途匆匆起身,脸上表情看不太清楚。他走出剧场,动作带着一丝急切,监控镜头跟着他一路来到洗手间的门口。   “他的确是中途离场的……”程书懿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程景源的行动轨迹虽然不算异常,但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接下来的画面显示,程景源离开洗手间后,径直乘坐电梯,前往船舱的最低层——一个氛围暧昧的音乐酒吧。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而迷离,吧台上的玻璃杯反射出幽幽的冷光。程景源一个人坐在吧台前,低头点了一杯酒。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与周围热闹喧哗的环境格格不入。   “有意思。”蒋裕京双臂抱胸,语调平淡。   监控画面继续播放。三十分钟内,有两人分别走向程景源,似乎是想与他攀谈。但他表现得十分冷淡,几句话之后便将对方打发走了。   这让程书懿莫名紧张,他继续盯着屏幕。   最后一段监控里,程景源的身影出现在一条通向仓库的走廊上。   他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被昏暗的灯光吞噬。   监控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程景源的身影消失在画面尽头,再也没有出现。   “后面就是监控死角。”蒋裕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书懿的指尖微微蜷紧,指甲抵在掌心,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程景源的行为,无论如何都透着一股蹊跷。   “他为什么要去那里……”程书懿神情隐约透着几分疑惑。   蒋裕京目光扫过屏幕:“要么是去找人,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被人带走了——   他深呼吸,努力将内心的不安压回去,目光不自觉地重新落回屏幕上。那画面一遍遍回放,程景源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渐渐消失,内心生出一阵深深的恐惧。   就在这时,警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关施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眼睛肿胀,泪水尚未干涸,显得既慌乱又无助。旁边,一位船警正在尽力安慰她,但她显然听不进去任何话。   当她看到房间里的蒋裕京时,眼神突然亮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哽咽又带着急切:“蒋先生,一定要救救我儿子……这可是在你们家的船上出了事,他年纪还这么小……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我也没法活了!”她死死抓住蒋裕京的袖子,声音几乎失控。   蒋裕京皱眉,很不耐烦,但他依然保持着表面的礼貌:“您冷静一下,我会安排船警去仓库搜索,有线索我会通知您。”他的语气平稳,却带着威压,随后他转身对旁边的船警说:“麻烦送关女士回房间休息。”   关施黛显然不愿放开蒋裕京的袖子,眼中充满了不舍与绝望,最终她松开了手,但在离开时,她狠狠地瞪了程书懿一眼,那话十分刺耳:“程书懿,要是我儿子没了,你得给他赔命!”   程书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咒骂与恨意像冷风般刮过他的耳边,他定定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蒋裕京低头仔细整理被拽出褶皱的袖口。   “程书懿——”   那语气冰冷到让人忍不住瑟缩,程书懿甚至觉得对方似乎在无形中将所有的怒气都留给了自己。   没有给他更多反应的时间,蒋裕京长臂一揽,将他带离了原地。   “去看看程景源还活着没。” 第14章   走廊两侧的墙壁弯曲得看不见尽头,只有脚步声在微弱的灯光中回响。   他们到达了游轮的最底层——   一个鲜少有人踏足的区域。   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潮湿气息,这里隔离了船上的一切喧嚣和光明。   仓库的大门在工作人员的操作下缓缓打开,巨大的空间展现在眼前。   这里的规模远远超出了程书懿的想象。   每个不同功能的区域都以精确的方式分隔开来。   中央的平台上,居然停放着一艘中型游艇。   船体的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宛如巨兽般驻扎在这里。   高耸的货架、排列整齐的箱子,冷冷的灯光下每一处阴影都让人不寒而栗。   “这要怎么搜……”,程书懿看着眼前的巨大空间有些迷茫。   蒋裕京对身后的几位船警开口:“两人一队检查一个区域”,他又看了一眼程书懿:“你,和我去大宗货物区。”   随着闸门开启,一股混杂着汽油和金属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   程书懿接过船警递来的强光手电。   仓库内部一片昏暗,手电的光柱在广阔的空间中划过,照亮了四周。   左侧是一个巨大的液压升降车库,摆满了富豪们的豪车。   右侧高大的货架上整齐地堆放着大尺寸的木箱包裹。货物排列得井井有条,不留任何空隙,这样的密集堆放让程书懿有些忐忑——   要在这堆货物中藏人,应该很难。   蒋裕京走在前面,用手电照亮地面。皮鞋跟敲打在金属地板上,清脆的哒哒声在空旷的仓库中回响。   程书懿紧跟在他身后,手电的光柱扫过一排排货架。   “这种地方真的能藏人吗……” 程书懿话音未落,前方的蒋裕京猝然停下脚步,他没反应过来,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脊背。   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出,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脸。   一束强光猛地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本能地抬手挡住光源,眉头紧蹙:“……怎么了?”   灯光烤在眼前,头顶传来蒋裕京冷淡的声音:“程书懿,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反抗?”   程书懿微微一颤,倏然沉默下来。   我当然会。   这句话在他心底浮现,却没能说出口。刚刚关施黛那些尖锐的指责还在耳边回荡,他从未反驳过,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很少有。沉默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   “咔哒”一声,蒋裕京关闭了手电,顿时陷入黑暗。   程书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是觉得……我继母对我的态度很差,对吧。”   他手中的手电重新亮起,光线缓缓移向脚下,照出两人的影子。   “其实……她那些话,对我没什么影响。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她会把那一套用到你身上,她比谁都清楚——谁可以欺负,谁不能欺负。”   程书懿顿了顿:“你看起来……就是她不敢惹的人。”   “我看起来很不好惹?”   程书懿手中的手电光微微一晃,他抬眼看向蒋裕京,犹豫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声若蚊蚋。   蒋裕京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笑意迅速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扫过对方。   程书懿的脸庞小而窄,在弱光中露出的一点点下巴尖。   蒋裕京又想起昨夜的画面——这人举枪时眼神中的坚定,还有那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他手臂的触感。   与此刻眼前这个安静、沉默、退让的程书懿相比,判若两人。   蒋裕京敛去笑意,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我们结婚后你会见到更多‘这类人’,所以我不希望你还是任人拿捏的样子。”   程书懿眼神闪烁,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将手电的光束移到旁边的液压车库上,试图转移话题,语调刻意平静:“……你说,程景源会不会藏在车里?”   蒋裕京挑眉,目光顺着光束扫过去:“不无可能。”   他迈步走近,手中的手电逐一照过那一排排停放的车辆。   他忽然停下:“你喊一声,看看有没有人应你。”   程书懿一愣,皱眉看向他,语气里透着一丝抗拒:“为什么是我喊……”   “你不是好奇吗?万一真有人在里头等着被‘救’,岂不是正合你意?”   犹豫片刻,程书懿抿了抿唇,缓缓将手指微微弯曲成喇叭状:“程景源!”   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回荡,几乎能看见每一寸空气的波动。   喊了两声后,程书懿停住了。   “程景源?”   仍然没有回应。   正当他准备放松警惕时——   “滴滴滴!滴滴!”   某辆车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了仓库的寂静。   程书懿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和蒋裕京对视。   什么情况?   只见蒋裕京迈步走向那辆停在液压支架上的车辆。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车窗,车内空无一人。   “可能是船上信号干扰,车辆警报系统识别错误。”他语气平淡,试图安抚程书懿。   两人再次绕着仓库检查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异常,最后无奈地放弃了搜索,决定离开。   仓库的门慢慢关闭,黑暗再次吞噬了整个空间。   正当一切恢复平静时——   突然,那辆曾被判断为信号干扰的车辆再次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这一次,警报更急促、更尖锐,焦虑在仓库的空气中迅速蔓延开来。   没人发现,这辆车的车厢里,藏着一个少年。他四肢被麻绳死死捆绑,动弹不得。   头上套着黑色防毒面具,嘴塞着手帕,橡胶严密贴合着他的皮肤,无法发出呼救的同时呼吸都很困难。   少年挣扎着,扭动着,那绳子将他勒得更紧。   泪水无声滑落,混杂在那沉重的呼吸中。   方寸之间,那无力的挣扎不过是一场徒劳的自救。 第15章   四个仓库区域被彻底搜索了一遍。   所有货架、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都被手电光线一寸寸扫过。   结果是一无所获。   程景源的踪迹仿佛被这巨大的船仓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回到警务室。   空气里充满了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连呼吸声都显得异常清晰。   程书懿站在一旁双手紧拧在一起,眼神盯着那台不断闪烁的监控屏幕,眉心微蹙。   “再回顾一遍。”蒋裕京放松地坐在监控室的沙发上,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思索着什么。“这件事有两点最为蹊跷。”   他抬起头,扫视一圈房间内的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程书懿的身上。   “第一,程景源为什么会在酒吧离开后,前往仓库区域?”   蒋裕京手指停滞一瞬,而后声音压得更低,“第二,他不可能凭空消失,藏身的地方会在哪里?”   监控最后一次记录到程景源的身影时,他正走向通往仓库的走廊,随即消失在了画面之外。   蒋裕京抬手看了眼手表:“距离失踪已经过去十五个小时。”   话音一落,屋内的气氛骤然沉寂。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失踪案件中的“黄金72小时”意味着什么——时间越久,找回失踪者的希望越小,尤其是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海面上,人一旦被抛入海里,那真是消失得无踪无际了。   蒋裕京忽然看向程书懿:“有没有可能是绑架?”   “你们一家上船后有碰到什么熟人吗?”   程书懿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们移民的事,连最敏锐的媒体都没能捕捉到风声……能认出程景源的身份的人也少之又少。”   蒋裕京敲击桌面的动作停顿下来,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烦躁,他向船警投去一个眼神:“监控里出现的那两人怎么说的”   船警随即汇报道:“我们询问了在酒吧接触过程景源的两位嫌疑人,他们的描述几乎没有异常。”   第一位搭讪者是位内舱的乘客,他解释说,只是看程景源一个人坐在吧台,想请对方喝杯酒,结果被对方礼貌地拒绝了。   “他看起来对我没什么兴趣,我就知趣离开了。”   第二位则是一位巡逻的船警,他回忆时显得有些尴尬:“我当时觉得他年纪有点小,就想查下身份证,确定他是否到了可以饮酒的年龄。谁知道他说自己忘带了,但表现得特别自信,还笑着保证自己已经成年,我一看他神志清醒、态度也正常,就没有多说什么。”   “奇怪的是,”船警补充道,“那两个人都提到,程景源当时的状态非常放松,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防备,神志也十分清醒,看不出任何异常。”   线索再次陷入僵局。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冷冷的监控屏幕,屏息等待,期望能从那片冰冷的影像中看出些什么。   看来只能重新排查监控了。   蒋裕京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把程景源上船之后的所有动线全部查一遍——”,像是下达了不可违逆的命令,“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要把他给捞出来。”   程书懿目光沉凝。   他看着那些跳跃闪烁的监控画面,内心的不安被这冰冷的画面放得更大。   一切线索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收紧。   时间与希望也随之被蚕食。   突然,他的思绪被某种不安的感觉猛地扯回——   脑海中,一道模糊的画面突然浮现出来。   走廊……奔跑声……黑色的身影。   程书懿伸手摁住正要离开休息的监控员。   “等等——”   他迅速转头看向船警,“能不能调一下昨天晚上……大概七点左右的二十层监控录像。”   “怎么了?”蒋裕京看向他。   “昨晚我正想出门……然后就听到走廊有很急促的跑步声。”程书懿陷入回忆,“……当时我只打开了一点门缝,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但是我……”   “我当时没多想。”程书懿双手绞在一起,“有没有可能……这件事跟程景源的失踪有关。”   船警看向蒋裕京,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蒋裕京点头,监控员立即调出了相关监控录像。   监控画面从走廊的一端开始缓缓播放。   时间跳到七点十三分,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闯入视野。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物,带着棕色的毛线帽,半张脸被面巾遮住,步伐急促,格外小心,不时左右张望。   忽然,他仿佛察觉到什么,猛地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盯向监控镜头——   隔着面巾也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画面被定格在这一瞬间。   程书懿的心猛地一沉,背脊窜起一股凉意。他的死死地盯着屏幕,伸出手,指向屏幕里的人:“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低低地喃道,“是那个掉进海里的杀手。”   蒋裕京靠近屏幕,看清楚后,眉毛一挑,嘴角勾起:“是他。”   他抬手示意监控员:“把画面再往前调,看他是从哪来的。”   画面被迅速回放到二十一层的走廊。   监控里,黑衣男子神色警惕地穿行在走廊上,他的步伐很轻,但走到程绛房间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   画面里,他的身体明显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下一秒,程绛与关施黛推门走了进来。   黑衣人愣了不到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向后迅速退去,动作间透着一股仓皇。他没有犹豫,绕到阳台边缘,动作熟练地翻身而下,直接落到了二十层。   监控中,他出现在二十层走廊,步伐急促地逃离,正好与程书懿当时听到的奔跑声相契合。   屏幕暗了下去。   程书懿脑中飞速梳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内心的疑惑和不安快要将他吞噬。   线索都摆在眼前,却如同一团被搅乱的线,让人理不出头绪。   “这人,怎么不像是为了杀人而来的。”蒋裕京打破沉默,目光审慎。   “……什么?”   “如果他的目标真的只是杀人,”蒋裕京语气缓慢:“那这个监控里的程绛应该已经遇害了。”   “可他这个时候没有选择开枪,而是选择躲起来,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   程书懿听到这里,双手攥得更紧:“……那他会和程景源的失踪有关吗?”   监控画面里的那个身影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那双冷冰冰的蓝眼睛仿佛还在盯着他们,幽暗而诡谲。   线索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越收越紧。   这时,听闻消息的总警监来到监控室。   一进门他先与蒋裕京握手:“蒋先生,很抱歉,船上发生这些意外是我们的失职,但目前案件的复杂程度超出了预期。为了集中精力彻底调查,接下来的搜查与分析恐怕不能再让相关亲属参与。”   “警官……”,程书懿向前一步,“我能不能再看一眼监控——”   “程先生,抱歉。”船警队长打断了他: “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此刻最重要的,是耐心等待。请相信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   蒋裕京起身整理了下西装外套,动作从容:“走吧,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程书懿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再争取些什么,张开嘴却发现无力改变什么。 第16章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低低回响。   蒋裕京步履轻快。   程书懿步伐拖沓,走得魂不守舍,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线索中。   刚拐过转角,房间门口的身影映入眼帘——   一个身着简单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房门口,神情有些谨慎,见到两人便迎上前,声音压得很低:“蒋总,家里来电话了。您一直没接,他们担心,所以让我过来看看情况。”   海面上信号断绝,联系外界只能依靠有限的卫星信号。   “我难道随身带着卫星电话?”蒋裕京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门卡,熟练地刷过门锁,随着“滴”的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他侧了侧身,示意程书懿先进去。   房间内的空气还残留着昨夜的血腥味,阳光穿透窗户洒满一地,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层静默的冷清里,安静得过分。   蒋裕京进门后径直走到玄关,拉开抽屉,取出那部卫星电话,随手拨通号码,然后打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阳台门并未关严,外面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了进来。   “嗯……见到了……没大碍。”蒋裕京的声音很低,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安抚,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压根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程书懿把注意力移开,来到水吧前找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水,递给年轻男人。   这人大概率是蒋裕京助理。   “要不要杯喝水?”   男人连忙摆手:“您别麻烦了,我等蒋总吩咐完就走。”说着,他还是接过了水杯,站得有些局促。   程书懿也没接话,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尴尬。   “程先生,船上的生活适应吗”,男人率先开口消灭沉默。   “嗯……还可以。”   “蒋总的母亲有叮嘱我们多照顾您,可蒋总把我们都支开了。您肯定见识到他的脾气了,我们这些人……实在不敢多言。”   这人很是健谈,一张没有攻击力的娃娃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突然,男人的目光落到他搭在玻璃桌上的手。   程书懿下意识蜷缩手指,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不好意思”男人挠挠头,试探地开口:“东西……蒋总给您了吗?陈总说要我盯紧点,小心让蒋总私吞了……”   “啊?什么……”程书懿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男人见程书懿的反应,连忙摆手:“没……没什么……您就当做没听见。”   这时,蒋裕京从阳台进来。   他单手松了松领带,眉头微皱,打量了一番助理后,直接走到他面前,伸手接过助理手里的那杯水,仰头一饮而尽,脸上的不悦清晰可见:“冯嘉姚,你卫星通讯费预算很宽裕?我昨晚刚受伤,怎么今天电话就打过来了?”   冯嘉姚立刻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嘴角僵硬地微微扯了扯:“小蒋总,这么大的事,要是等您回去才让陈总知道,我也没法交代啊……”   “你是我的助理,还是她的眼线?”蒋裕京盯着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压迫。   随即在床边坐下,解开领口的纽扣,长腿一伸,倚靠在床头,转动脖子放松肩颈。   “陈总是?”程书懿在一旁看着,小声地提出疑问。   “陈总就是蒋总的母亲。”冯嘉姚讪笑,表情忐忑,不敢再看蒋裕京。   程书懿又倒了杯水,想要安慰他被蒋裕京抢走那杯水,但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就被蒋裕京再次半路截走:“你难道必须要在这里喝杯水才肯走?”   冯嘉姚连连摆手,往后退了几步:“我这就走,这就走!小蒋总您慢饮!”   话音未落,便急匆匆退出了房间,仿佛再多待一秒都是种折磨。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蒋裕京目光落在程书懿脸上,察觉到他正在笑。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的助理居然很好相处。”   蒋裕京再次饮尽手里的水。   标准尺寸的圆柱形水杯在他的手中像是缩小了一般,玩具似的捏着。   他的眼神紧盯着程书懿的表情:“哦。是吗?那到了中立区,我让他专门给你当助理。”   空气里的沉默被拉长。   程书懿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   “怎么?你不愿意?”蒋裕京的声音放缓,期待着程书懿的反应。   程书懿抿了抿唇,眼底的情绪如薄雾般微不可见。   他不明白,这样的试探究竟是戏谑还是真心。   “我母亲问我,‘你觉得他怎么样?’”   程书懿一怔,蒋裕京话中的“他”,这回他听得明白,正是自己。   “你猜我怎么说的?”蒋裕京继续追问。   程书懿避开蒋裕京探究的目光:“……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吧。”   蒋裕京摇头,“不,我说你很听话,人也很聪明。”   程书懿抬头,神情讶异。   “我骗她的。”   蒋裕京说完笑了,他看起来很满意程书懿的反应。   “但她不是好应付的人,你得费点力气。”   “……我不擅长和长辈打交道”,程书懿再次低下头,“……她应该不会喜欢我。”   见他一副畏缩的表情,蒋裕京忽然失去了兴趣,语气回归冷淡:“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这就够了。”随后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三点半。   整个上午一直在忙,直到早上那顿丰盛的餐点后,二人就再也没时间吃过一口东西。   蒋裕京放下水杯,站起身时已经准备离开。   “我去吃点东西。”   他的话音落下,却没急着迈步,而是偏头看向程书懿,眼神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探寻,似乎在等对方的回应。   程书懿愣在原地,像是没料到自己也在这份“邀请”之内。   声音有些迟疑:“那我……也去?”   蒋裕京没有回应,只是向他摊了摊手,转身率先迈步走出去。   程书懿犹豫片刻,才忙不迭地跟上去。   蒋裕京带他来到游轮最高层的餐厅。   此时甲板外,天空的光线已经开始暗淡,暮色如同一张沉甸甸的帷幕缓缓拉下。   这是一间主打铁板烧的餐厅,消费略高,客人并不多,甲板外稀稀落落的桌椅间显得空旷而安静。   环形吧台围绕着中央的铁板烧烤台,厨师娴熟地翻动铁板上的食材,仿佛一场小型的表演,吸引客人偶尔投去好奇的目光。   蒋裕京径直走向吧台,挑了个位置坐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个动作本身就是某种暗示或命令。   程书懿跟在后面,目光地扫过四周空荡的座位,放轻脚步,在蒋裕京的旁边坐下。   蒋裕京显然兴致不错,先拿起酒单看了起来。   条件反射般地,程书懿伸手按住酒单。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声音泄了气:“……你刚受伤,伤口都还没愈合,还是不要喝酒了。”   蒋裕京抬眼看向他:“你知道长时间的航行最需要什么吗?”   说着,他拨开程书懿的手,扭头示意身后的橱柜上那些五光十色的酒瓶。   “你可以喝点别的啊……果汁、汽水、无酒精饮料?”程书懿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甚至有点恳求。   “可以。”蒋裕京痛快地合上了酒单,下一秒话锋一转:“那你喝好了。”他抬手对侍者淡淡说道:“单杯霞多丽,给我旁边这位男士。”   程书懿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微微皱眉:“……我不喝酒。”   蒋裕京的并没有理会他的抗议,自顾自地翻开菜单,手指在纸上缓缓滑过,一道道菜名被他从容地报出,声音平稳而低沉,每个选择都透着挑剔和讲究。   程书懿没有看菜单,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他的决定。   “就这些。”蒋裕京合上菜单,将它推回给侍者,侧头看向程书懿,“你有什么忌口?”   程书懿摇了摇头,目光追随铁板上厨师手中的刀光翻飞。   火苗跃动,油脂滴落在炙热的铁板上,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淡淡的肉香和黄油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第17章   甲板外,天色愈加昏暗,最后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将窗台与桌面勾勒出一层柔和的金边。   一阵惊叹声从不远处传来——   “快看,那片云!好像燃烧起来了!”   程书懿抬头,顺着声音看向窗外。   橙红色的云层被染成火焰般的形状,裂开的云纹如同流动的岩浆,整片天空像被按下了慢速播放的按钮。   “先生,您的酒。”   身旁忽然传来侍者礼貌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那片燃烧的云海中抽回。   目光一怔,转向站在身侧的侍者。   对方手里托着一瓶白葡萄酒,向他展示了一圈酒标后,酒塞随着“砰”的一声被轻轻起开,为此刻添了现实的触感。   侍者向他手边的杯中倒入少量酒液,并示意他可以先试一下酒。   程书懿的目光落在酒杯上。   心中不断重复播放着上船第一日那晚的醉态——他在蒋裕京面前丢光了颜面。   就在他犹豫纠结时,旁边一只大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   蒋裕京拿过酒杯,靠近杯口一闻,没有选择品尝,而是将酒杯放回原位,示意侍者继续倒入整杯酒。   淡金色的酒液顺着瓶口缓缓倒入杯中,葡萄酒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   透明的高脚杯在柔和的光影下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泽,酒液轻轻摇晃,在桌面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程书懿静静的看着那杯酒,目光微动。   那香气在空气中萦绕,散发着不易察觉的诱惑,让人蠢蠢欲动。   “一整支都留下吧。”蒋裕京改了主意。   没一会,菜肴上桌。   一道肝类拼盘被侍者轻轻放置在桌面上。   几块不同品类的肝脏边缘微焦,摆放错落有致,盘边点缀着几片蘑菇和萝卜块。   热气腾腾,烟雾在灯光下盘旋,令人食欲大开。   程书懿想——油脂丰盈的肝类与鱼肉搭配白葡萄酒的清新,肯定恰到好处。   终于忍不住,举起酒杯,酒液触碰到唇角,轻轻滑入舌尖。   酒液的微凉与果香交织成一种复杂的口感。细腻、纯净,在口腔中缓缓溢开,像一股冰凉的溪流,穿透了一整天都在绷紧的神经。   酒杯很快见底,侍者又上前为他添酒。   蒋裕京的眼神探过来,举起瓷杯里的冰水喝了一口。   他没说话,可程书懿分明在那双眼里看见了笑意。   与此同时,旁边不远处,一位客人正吞吐着烟圈,淡淡的尼古丁气息弥漫开来。   程书懿的指尖不自觉地轻轻触摸着酒杯的边缘,内心的某种欲望悄然复苏。   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放松点。   没什么好怕的。   这股渴望,不仅仅是对酒,更多的是对某种放纵的渴求。   连空气都变得更有诱惑力,长期的尼古丁依赖在这一瞬间被勾起。   他从口袋翻出已经挤瘪的烟盒,轻轻抽出一根,点燃前犹豫了一下,他向蒋裕京投去目光:“介意吗”   这句话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请求。   蒋裕京看了看他手中的香烟:“你有烟瘾?”   程书懿的手顿了顿,指尖不自然地攥紧了手里的打火机,动作僵硬:“不……只是偶尔……”   蒋裕京挑了挑眉,掌心向上一抬,表示同意。   程书懿垂下眼睑,咬住烟蒂。   火光一闪,红色的烟尾跳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一口烟雾。   白线升起,瞬间笼罩了周围。   程书懿静静享受这一刻的空隙,放空思绪。   “……谈不上烟瘾,只是压力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一根。”他低声解释,声音似乎也被烟雾吞噬,轻飘飘地落下。   “心情不好——”蒋裕京看着他,声音已带上了几分威胁,“我怎么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就躲在角落里抽烟?”   程书懿的手指微微一顿,烟灰抖落,恰好掉出烟灰缸的边缘。   组织措辞半天,他才轻声开口:“那天……心情的确是有些糟糕。”   蒋裕京眼中微不可察的闪烁却像是洞悉了什么,他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桌面上。   厨师这时端上一道冒着热气的菜品,蒸腾起一层浓郁的烟雾,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蒋裕京将手中的叉子放下,金属触碰盘沿,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的语调陡然强硬:“以后把烟戒了。”   “啊?”程书懿微微一愣,手指紧握烟支的力度不自觉加重。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试图用这种轻松的语气化解气氛:“你应该不抽烟吧……烟没有那么好戒的。”   蒋裕京向后一倚,靠在椅背上。   他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撑在桌沿,透过升腾的烟雾,冰冷的目光落在程书懿脸上。“是,我不抽烟。”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几分挑衅,“但连嫁给我这种事都你都能忍得下来,戒烟对你来说不应该很容易吗?”   这一句话听起来像是玩笑,甚至带着一点轻佻的意味,但程书懿的心跳却不由得一沉,笑容僵在脸上。那句话像一个赤裸裸的镜头,对准房间里看不见的大象。   烟尾燃到尽头,程书懿将烟头捏灭。   刚才喝下的那些酒被快速消化,酒精在他的体内如烈焰般迅速蔓延,带来一阵燥热与迷离。   血气上涌,脸颊开始发烫,空气里的窒息感比酒精的热度更难忍受。   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进食。   直到餐后甜点上桌,蒋裕京的突然开口:“要不你给我讲讲,那个在H独立私定终身的情人?”   听到这话,程书懿侧过头过来,目光已经因为酒精而涣散,声音轻得像是飘散在空气里:“我骗你的……”   他笑了,笑容浮在表面,“没有什么情人。”   蒋裕京确定他已经醉了。   程书懿将杯里最后半截酒液一饮而尽。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他回想起自己的中学生涯——孤独、耻辱。   他总是坐在教室的角落,习惯了形单影只的日子。   至于爱情?那是他从未奢望过的东西。   “蒋先生……如果说……我不是一个正常人,你还会想和我结婚吗?”   程书懿的醉意更加明显,酒精的作用让他的眼尾染上了薄红。   涣散的眼神飘忽不定,语调也含糊不清。他努力抬起眼,看着蒋裕京,声音拖长:“告诉你个秘密……一定要……保密——”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和理智做挣扎,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建立过真正的亲密关系……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当个真正的伴侣……”   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在空气中消散。他垂下眼,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刀叉,动作缓慢而混乱。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细微的颤抖在昏黄中显得格外鲜明。   “而且……”他低喃着,像是说给自己听,“这是……我第一次……嫁给别人。”   蒋裕京看着他,薄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程书懿的手依旧在桌上游离,指尖滑过刀叉的金属冷面。他渐渐低下头,像是承受不住重量般,将脸埋进了交叠的臂弯里。   “你醉了。”   ——蒋裕京没有得到回应。   桌上那人逐渐加重的呼吸。肩膀轻微地起伏,带着几分不均匀的喘息。   程书懿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光影开始旋转,桌面的轮廓在视野里重叠、拉长,没有边际。   身体倾斜,失去重心的瞬间,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肩膀。   “程书懿——”   那声音低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抚摸过大脑皮层。   他呢喃着,“……程书懿在   ……”   可眼皮太沉,还是闭上了眼睛,彻底沉入了无意识的深处。 第18章   程书懿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柔软床铺上。   他的脑袋一阵刺痛,宿醉的感觉让思绪混沌。他挣扎着坐起身,完全不记得是如何回到这里的。   侧身一看,隔壁床上的蒋裕京睡得安稳,呼吸平稳。   房间昏暗,阳台外的夜色沉如墨。   他怔怔地环顾四周,心头的懊悔越来越浓。   明知道自己酒量可怜,却没忍住那杯霞多丽的诱惑。   脑海中唯一的记忆,是他被蒋裕京单手抗在怀里,迷迷糊糊地上了电梯,期间脚趾撞上电梯门的剧痛让他清醒片刻,随即记忆再次中断。   程书懿抬手拍拍额头,后在被子里摸索着,寻找手表,他想要知道现在是几点。   突然,手指被某种硬物硌到。   伸出来一看,意识瞬间僵住了。   他的中指上凭空生出来一枚戒指!   银色戒托温凉,中央镶嵌着一颗巨大的蓝钻,切割成多面体,在窗外微弱月光照射下,光辉深邃而凌厉。   程书懿怔怔地盯着它,手指僵在半空,良久没有动作。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那戒指紧贴着他的皮肤,没有丝毫滑脱的余地,有种这戒指天生便属于他的错觉。   这颗巨型蓝钻的璀璨光芒得令人屏息。   但偏偏出现在他的手上,格格不入。他的手指骨量感小,细瘦苍白,可这枚戒指沉重且锋利,像是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行嵌入其中。   他伸手去摘,却在触碰到那冰凉钻石时停下了动作。   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复杂到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惊讶、无措,还是隐隐的欣喜。   戒指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指尖,也坠在心头。   深邃的蓝色在他眼中晃动——   它这意味着什么?   不再犹豫,程书懿轻轻将戒指摘下,小心翼翼地攥在掌心,双手交叠在胸口。   戒指触感温热,已经有了他的体温。   心跳隔着手掌一下、一下,敲击着那颗钻石,那声音不断提醒他,这并非幻觉。   睡意早已消失无踪,他攥着这枚戒指,直到天边微微泛白。   光亮透过窗帘照射入舱内。   生物钟作祟,蒋裕京一如往常准时醒来精准。   先是艰难地睁开一只眼,伸手在床头柜上摸来摸去,摸到消炎药和止痛药,一股脑地直接塞进嘴里。   伤口的疼痛在醒来时格外明显。   突然,余光瞥到旁边床上的人——   程书懿正以一种僵直的姿势躺着,双手交叠捂在胸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蒋裕京觉得自己还没睁开眼。   药片在舌尖化开,尝到苦涩的味道。   他费力睁开双眼,完全忘记喝水。   “你醒了?”程书懿的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你在做什么?”   蒋裕京抓起床头柜上的瓶装水,将药片冲进胃里,终于缓解了口腔里的苦涩。   见程书懿没有应答,他语气更加不耐:“怎么了?”   程书懿看着他,缓缓摊开手掌。   那枚蓝钻戒指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深邃的蓝色在暖光下熠熠生辉,与他掌心的粉色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程书懿开口道,语气郑重,眼神里透着一种认真的恳切。   蒋裕京移开视线,轻描淡写的说:“这是订婚戒指。你如果不想要,可以喂给海鸥。”   没说完话,他已经掀开被子,径直走向卫生间。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只留程书懿一人愣在原地,手掌依然保持摊开的姿势。   程书懿看着手中的戒指。   钻石质地纯洁,从切割到光泽,无一不彰显着它的价值,绝对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蒋裕京显然没有认真解释他的意图,也根本不在意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只是把这个“无足轻重”的物品交了出去,仅此而已。   程书懿回到自己的房间,来到一直闲置的保险箱前。站定片刻,指尖轻触密码盘。   好像每一个数字都需要深思熟虑,以将那枚戒指的分量封存起来。   他从抽屉中找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将戒指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伴随着保险箱门关上的声音,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卸下某种无形的压力。   转身走向浴室,脱下沾染酒气的衣物。   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蒸汽迅速弥漫开来,将他笼罩在模糊的氤氲中。   宿醉的疲惫虽被水流冲散,心底的涟漪难以平息。那颗钻石的重量依旧压在他的胸口,情绪如同水珠般滑落,却无法彻底蒸发。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稍作整理后,他重新来到蒋裕京的房门前。   几秒的迟疑,还是敲响了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一股冰凉的水汽从室内扑面而来,带着刚使用过浴室的湿润气息。   程书的懿视线越过门缝,看见隔断玻璃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他再一看,蒋裕京正随意地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神色淡然。   那只裹着纱布的手臂上还带着些水珠。   “你洗澡了?”程书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难道不怕伤口感染吗?”   “对。”   蒋裕京抬起包裹着纱布的手臂向他展示,动作随意,甚至带着几分毫不介意的坦然。   “没碰到水。”   程书懿的表情很是无奈,拧着眉头,嘴唇张了又张,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见状,蒋裕京耸耸肩,转身走向衣柜,拿出一件衬衫准备换上。   因为少了一只手的配合,动作略显笨拙。   程书懿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   既然蒋裕京都不在意自己的伤,那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是过度关心了。   程书懿目光落在那单手穿衣服的滑稽背影上,纠结了片刻,还是迈步走上前。   接过衬衫,捏住衣领的两端,敞开衣襟,示意他转身穿上。   蒋裕京点点头,动作也没犹豫。手臂直接探入袖口,肩膀一抖,将衬衫顺利披上。   他转过身来,垂眸低声道:“帮人帮到底。系上。”   程书懿一愣,看着那一排扣子。   “……”   无奈,还是做了好人。   他将纽扣一颗一颗扣上。   虽然他尽量将自己的动作控制得轻柔。   可仍然无法避免地触碰到了对方。   程书懿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蒋裕京腹部紧绷的肌肉上划过,微弱的刺痛,像是电流划过。   蒋裕京低下头,去看他的动作。   几缕湿发这时垂下,水珠从发梢悄悄滑落,恰好滴在程书懿裸露在外的脖颈上。   程书懿一颤,几乎是本能的,抬手摁在脖颈间的皮肤上。   空气有些微妙,蒋裕京呼吸声也变得沉重。   程书懿只感觉,鼻息间熟悉的水生调香气更加逼近。   他乱了节奏。   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加快动作,去系下一颗扣子。   “好了!”   终于,在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的瞬间,程书懿迅速后退几步。   低下头,避免与对方眼神接触。   蒋裕京从一旁拿出一条领带,挂在脖间,翻着衣领,他清了清嗓子:“我一会去医务室换药。”   “好,需要我陪你去吗……”   他随意地将衬衫袖口向上卷了几圈,目光落在程书懿低垂的发顶上。   出于一种下意识的想法,他想让这人抬起脸来说话。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   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下颌的那一刻,门铃响了。   像是冥冥之中安排的救命稻草,打断了他不合适的举动。   如梦初醒般,蒋裕京快步走去开门。   一打开门,是程书懿的姐姐。   “程景源那边有新情况了,你们过来一趟吧——” 第19章   早上,程绛在房间里打开了那封意外得到的信件。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个送餐员不小心丢下的小费,但信封上的一串号码引起了他注意。   他皱着眉拿出了里面的白色卡片。   上面只有一行简短的话:   想让你儿子活,就把密钥给我。   有一个很有名的伦理思想实验,名叫电车问题。   ——如果有一辆失控的电车正在朝五个无辜的人驶去,而你可以通过拉动一个拉杆改变其轨道,但这样会使另一条轨道上的一个无辜者丧生。   你是否会选择推动拉杆,让一个人的生命换取另外五个人的生命?   程书懿看着只牛皮纸信封。   信舌上写着的数字,排列组合的方式大概率是一个卫星电话号码。   他正坐在程绛房间的沙发上。   茶几旁的烟灰缸里,烟蒂堆得像一座小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程绛坐在主座,面色阴沉,指间那支刚点燃的烟燃烧得飞快。   他几次抬手想按灭,却又烦躁地收了回去。关施黛也坐在他旁边,脸色苍白,始终没有说话。   蒋裕京立在舷窗边,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窗外。   外面天色非常暗沉,层叠的乌云密布,有种时间是下午的错觉。   “所以,这上面说的密钥是什么?”   蒋裕京的话音一落,房间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程绛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一直吞吐着烟雾,浓雾后的眼神躲闪,恐惧着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程绮开口,毫无保留。   “是一种新型武器的启动程序。一旦投入目前的战场,局势会瞬间扭转。相应的,也会给人类文明带来巨大的损失。”   还在和平时期,程家的柯德半导体曾为H独立国政府研发军用芯片。   为了超越核武器的威慑力,H独立国秘密启动了一个次时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项目。他们组建科研团队,开发出新型武器,并委托柯德半导体制造一款高度加密的芯片密钥,用于控制武器的启动程序。   然而,由于该项目被国际监理会认定违反人道主义,最终被叫停,生产线也随之销毁。   唯一一枚芯片原型被程绛悄悄保存了下来。   几日前战火重燃,反叛军急需与政府抗衡的手段。他们翻出了这份绝密档案,决定重新启动这项武器。   芯片密钥成为了唯一缺失的关键。   重建生产线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于是反叛军的目光重新投向了柯德半导体。   多年来,柯德半导体的内部早已被渗透,程绛手中仍保留着芯片原型的消息很快泄露了出去。   程绛并不想卷入政府与反叛军之间的斗争,因为无论站在哪一方,他都可能在战争结束后被推上军事法庭,承担难以承受的后果。   于是,他做出决定——离开H独立国,前往中立区寻求庇护。   为了尽快获得中立区的合法身份,他主动向中立区拥有一定实力的家族抛出橄榄枝,提出通过联姻的方式建立联系,借此完成移民。   蒋家正中他的下怀。   蒋裕京在窗前转身,房间里光线昏暗,舷窗外的光线勾勒着身躯的轮廓,脸庞藏在晦暗里,没人看清他的表情:“这种东西留在手里,没想过惹火烧身?”   程绛皱着眉头,深深吸了口烟。   开战之前,这份密钥的护身符作用远远大于它的危险。   可谁也没想到战争会爆发的如此迅速。   蒋裕京没得到回应,他冷笑一声,扫视一圈屋内的所有人。   目光落在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身上。   程书懿此时眼里满是愕然,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这个房间里,除去自己这个外人。   程绛、关施黛、程绮这一家人已经提前得知了内幕,也许已经经过了一轮讨论。   程书懿此时比他还像个局外人,那茫然的模样让人觉得格外可笑。   “——那个掉进海里的杀手,就是冲你手里的密钥来的?”蒋裕京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程总真是命大。”   监控里那个黑衣男子的可疑行踪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释。   程绛手僵了一下,烟灰颤颤巍巍地落在了西装裤上。他抬眼看向蒋裕京:“是……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小蒋总,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蒋裕京笑了,他微微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程绛,“程总,你们只不过是带着个‘定时炸弹’的逃亡者,想威胁谁?难道你把我当慈善家了?”   房间里的气氛愈发沉重,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实质。   “程书懿,”蒋裕京目光指向沙发上的人,“这些你都知情?”   “不……”程书懿摇摇头,嘴唇被他咬得血红,留下齿痕。   程绛迫不及待的打断:“书懿并不知情,你不要怪他。”   他沉思很久,开口的语气终于带着恳求:“蒋先生,我不是有意把你拉入危险之中,到了中立区你想要什么补偿……都没问题。”   蒋裕京明白他不是真心道歉,而是害怕这婚约——这交易失败。   “是吗?”蒋裕京点头。   现在剩下,棘手的电车问题该如何解决。   “程景源活命和同胞存亡之中做一个选择,你选择哪个?”他问程绛。   船外乌云压顶,阴沉的天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把每个人的脸色都照得一片灰暗。   地板在轻微颤抖,茶几上的水杯摇晃得愈发厉害,一只无形的手搅动得水面翻涌不止。   程绛的双眼布满血丝,“……如果不交出密钥,我不知道他们还会用什么手段来威胁我!”   蒋裕京的冷笑带着刺耳的嘲弄,直指程绛的愚蠢和怯懦。   “你们一家人还真是有趣。”蒋裕京看向程书懿,视线停顿片刻,评估一个毫无反应的旁观者。   程书懿手中的烟快要燃尽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呆坐着。   “密钥在哪里?”蒋裕京声音低沉冰冷。   程绛迟疑着,喉结微微颤动,“密钥我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他明显并不准备将密钥交给蒋裕京。   见他的反应,蒋裕京点点头。   “显然我们的信任并不足以支撑合作,所以,事情也请你自行解决。还有,不要脏了我这条船。”   程绛脸色骤然发青,愣了许久。   关施黛出来打破僵局,声音带着试探:“小蒋总,话不能说这么绝吧……你不明白,我们做父母的有多担心自己的孩子……”说着,她小声啜泣起来。   蒋裕京转头看向她:“我确实不懂。至于那个选择——问题的答案已经写在你们每个人的脸上了。”那语调里透着锋利的戳破:“密钥就在船上,对吗?程先生,你根本没打算找其他的解决方法,你只是想找个人替你说服自己而已。程景源的命,和更多人的命,你早就做出了选择。”   他敲碎了房间里的伪装与平静。   任何人没有权利去用一个人性命去换取更多人的性命,也没有权利为了更多人活着去换一个人活着。这对‘一个人’和‘更多人’都不公平。   人的生命怎么比较   当然,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人会选择自己利益也是可以预测的,选择牺牲自己利益的才是少数者。   程绛的肩膀颤了一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先生,做人别太虚伪,想好了再来找我。”蒋裕京的声音如刀锋般利落,说完便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的刹那,船体的摇晃似乎也逐渐平息下来。   海浪卷着巨大的力量酝酿在暗处。经验丰富的船手也很难预测这场风暴会在何时降临。 第20章   蒋裕京乘坐电梯抵达餐厅,这里的氛围轻松自在。   人们专心享受着盘中的美食,笑声与刀叉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他们身处天堂,完全无视远方大陆上的烽火与动荡——危险与炮火他们无关。   蒋裕京一落座,就看见程书懿端着盘子跟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的盘中随意夹了几样食物,看样子并不是来吃饭的。   “……对不起。”程书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缓缓开口道,“我父亲骗了你……利用这场婚姻换取逃亡的资本。”   蒋裕京放下叉子,准备听他的演讲。   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受害者的道歉。   “所以?”   程书懿没打算就此停下:“蒋先生……如果这场婚姻给你带来了麻烦……其实你可以选择毁约,既然双方利益已经不平等,你没必要坚持——”他的声音诚恳,目光直视着蒋裕京,食物依然静静地躺在盘中。   蒋裕京一笑,靠在椅背上:“可以不和我结婚,你是不是很开心?”   语气一转,陡然冷漠,“很遗憾,这场婚约不可能取消。只要你活着抵达中立区,这婚就得结。”   他抬手晃了晃酒杯,金棕色的液体在冰块中荡出一圈圈涟漪。   “你还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吗?”   程书懿猜测自己大概率再次在蒋裕京面前出了丑,他摇摇头。   “你说——你不是正常人,”蒋裕京轻声道。   程书懿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僵,虽然他对昨晚已经没有了清晰的记忆,可他不敢怀疑蒋裕京话里的真实性。   “很巧,”蒋裕京唇角扬起薄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程书懿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即使知道我父亲欺骗了你,又对你有所隐瞒,你也无所谓吗?”   “是,程书懿,你终于聪明了一回。”蒋裕京声音里满是理所当然的笃定,“实话告诉你,这婚不仅要结,而且你的父亲会为了保住这门亲事,给我更多的好处。”话锋如刀,直戳程书懿的自尊,将一切算计摊在明面上。   他是商人,不做赔本买卖。他要程家偿还自己在这趟航行上耗费的时间和资源,挤干程书懿一切剩余价值。   “你这位父亲,不过是想利用你,换他自己的平安。而你——”他顿了顿,带着商人的冷酷精算,“不过是个被拿来交换利益的筹码。我是在做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罢了。”   程书懿眼圈变红了,整个人紧绷着身体,微微颤抖。   蒋裕京看他这幅模样,轻哼一声:“想告诉我你要继续反抗,还是认命了?”   “不会。”程书懿伸手抹去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没什么好反抗的,我也不会逃避的。”   “不会逃避?”蒋裕京嗤笑一声,眼神冷冽,“程书懿,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不逃避?你以为自己在对抗什么?是你那愚蠢的父亲,还是你那点可怜的自尊?”   “告诉你,无论你是顺从还是反抗,结果都不会变。”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低沉而缓慢,字字重重落在程书懿胸口:“认清现实吧。”   蒋裕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餐厅的轻松氛围没有因为他们而改变,笑声和交谈声更热烈了。   程书懿愣在原地许久,直到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少。面前的食物已经凉透了,氧化后呈现一种恶心的色泽,对面桌子上那杯酒,里面的冰块也化成了水。   他依旧没有离开。   卫星电话骤然响起,刺破房间的寂静。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跳动着闪烁。   程绛眉头一皱,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用力。旁边的关施黛听见响声,几乎立刻扑到电话前,神色慌乱,嘴唇抖了抖:“快接啊!”   程绛扫了她一眼,示意她冷静,随即按下接听键。   短暂的沉默后,对方率先开口,声音中带着戏谑:“程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答案出来了吗?”   “让我先听听我儿子的声音,否则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最好别提条件。”对方冷笑一声,语气不容置疑,“不信你儿子在我手里?可以,那这交易也没必要谈下去了。”   关施黛慌了,伸手抓住程绛的袖子,急切地低声催促:“答应他!”   “好,我答应你。”程绛安抚住妻子,向电话另一端的人应答。   “今晚八点,带着我要的东西来货仓来。我会让你把你儿子抬回去。但如果你敢耍花招,咱们的游戏就到此为止了。”对方的语气冷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你对他做了什么!”程绛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手指却因为攥得太紧而微微发抖。   对方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意里透着残酷:“人还活着。至于他有多完整,就看你有多少诚意了。”随即,通话被切断,电话里传来忙音。   卫星电话在程绛掌心散发出烫人的热度,这炽热灼伤着他的皮肤。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模糊了视线。他狠狠闭了闭眼,握紧电话,压下情绪,将理智重新拉回。   这场交易容不得半点差池。   -   金属门在推动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冰冷的气息从船舱深处的保险仓扑面而来,迅速蔓延至程绮的皮肤,让她的脊背不自觉地微微一僵。   程绮独自走向仓库区,步伐沉稳,穿过一堆堆杂乱无序的货物,最终在一幅幅挂满墙的名画前停下。   她的目光没有在画作上停留,而是精准地锁定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隐藏着一个保险箱。   她低下身,目光微动,手指触碰金属外壳的一瞬间,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   “滴滴滴滴——”   输入四位数的秘密后,箱门弹开,密钥静静躺在里面,散发出冷硬的金属光泽。   程绮低头凝视它,指尖轻抚上那枚小小的芯片。   咔哒——   金属箱被扣上,密钥被重新锁好。   她缓步走出保险仓。   即使这枚小小的芯片决定着人类文明的存亡,也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第21章   临近傍晚,蒋裕京正在桌旁整理一个手提箱。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蒋裕京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随手扣上了箱盖。   他打开门时原本以为会看到程书懿那张神情不安的脸。   一打开门却是程绛。   蒋裕京邀请他进来:“程总,终于做出拯救儿子的选择了?”   程绛噎住,心事被一语道破。   他轻咳一声:“对方已经跟我通话了。晚上八点在仓库交易……景源就在那儿。只要我们把密钥交过去,他们就会放人。”   蒋裕京挑了挑眉,“嗯,听起来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程绛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此时也无法发作,只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希望你和书懿能陪我一起去,你关伯母她……我怕她一激动会坏事。”   空气短暂静默。   蒋裕京盯着对方,眼神里满是冷意,“您舍不得让您的妻女冒险,所以就让程书懿去承担这个风险?”   程绛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闪烁,显然在斟酌措辞,最终挤出一句话:“书懿他……比较稳重……”   蒋裕京沉默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随即笑了:“好了,伯父,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他的神情转为认真:“不如我们重新谈一下联姻协议里的条件吧。”   程绛有所预料,蒋裕京会趁火打劫,眼下他也根本无法拒绝。他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在逼迫下低声咬牙答应:“好,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交代完细节后,程绛匆匆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蒋裕京脸上的笑意迅速收敛。他站起身,回到刚才的桌前,掀开手提箱。   箱子尺寸不大,里面摆着一把手枪,以及一盒弹药。   他拿出那把冰凉的黑色武器,弹夹被他轻松卸下,修长的手指拨开弹药盒,取出一枚子弹,指腹贴着光滑的弹身缓缓滑过,轻轻推入弹夹中,发出清脆的卡嗒声。   很快装弹完毕,他将弹夹推回枪身,握住枪柄抬起,对准远处的墙画试瞄。   船舱外天空的阴云悄然聚集,沉闷的雷声在远处轰鸣而来。   乌云凝滞了一瞬,随即,雨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拍打在舷窗上,发出急促而密集的声音。   蒋裕京敲响了程书懿的房门。   推门而入,看见桌子上的两杯未动的水,他意识到程绛刚离开不久。   反手关上门,语气淡然道:“他刚走?”   程书懿抬起头,低声应了一句,神情里透着低落。   他没想到蒋裕京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尤其是在他们之间的那番话之后。   刚才两人尖锐的言语似乎继续延续到此刻的空气里。   蒋裕京走近了两步,微微俯身看着他,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程书懿抿了抿嘴,片刻后低声答道:“晚上的计划……他让我必须去。”   “所以你就听他的?”   程书懿为自己辩解,语气有些急促:“人是我弄丢的,我应该负责的。”   蒋裕京将肩膀靠在墙边,语气微冷:“负责?你还挺有奉献精神的。”   “……我们是一家人。”程书懿低声说道,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为他父亲的决定辩解。顿了顿,他又轻声补了一句,“对不起……连累了你。”   面对父亲的自私程书懿无能为力。交出密钥的选择,他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他也不敢去想,反叛军拿到武器启动的密钥,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蒋裕京直起身子,手伸向后腰,掏出一把手枪,转了转枪身,将枪柄递向程书懿。   “那些人都是亡命徒。”   程书懿看着眼前递来的枪,怔住了。   只听见蒋裕京缓缓开口道:“如果有什么意外,用这把枪保护自己。”   这句话宛如一记响亮的钟鸣,眼前的画面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合。   他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母亲离开后的第二年,关施黛就带着程景源进入了程家。   程绮是父亲眼中聪慧的长女,程景源是备受宠爱的幼子,而他,是最无关紧要的存在,是家里佣人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在古板又传统的贵族男子中学里,他是有名的“异类”。   日复一日的冷漠、嘲笑、推搡和殴打,没人教给他如何反抗,他也从来不会求饶。   教室的玻璃总是反射着他孤独瘦弱的背影,走廊尽头永远像要吞噬一切的怪物巨口。   直到有一天他身上的伤痕被程绮发现。   程绮没有多问,甚至没有一句安慰。   她只是将一把冰冷的小巧手枪递到他手中:“如果他们再敢碰你,就用它保护自己。记住,要么反击,要么忍耐。”   程书懿接过,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直达心底。   雨夜,那些人又将他堵在死角。熟悉的面孔,同样的恶意。   刀尖刺破他的脸颊,他想起程绮的话,手伸向口袋,握住了那个他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当他扣动扳机的瞬间,世界像是停滞了。   枪声撕裂了雨夜的寂静,震耳欲聋。   他忘记了恐惧,只记得手中的枪管滚烫得让人无法握住,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烧尽。   后来,程绛出面,花了大笔的钱将这件事伪装成一场意外事故。他被挂上了“精神疾病”的名号,送进疗养院关了一年。   那一年,程绛没有来看过他。   “程书懿,”蒋裕京的声音将他从记忆里拉回,“拿着。”   程书懿定在原地。   鬼使神差般地,他伸手握住了枪柄。   然而,对方并没有松开枪身,握着枪身的手向他自己身前一拉。   蒋裕京颔首看着眼前的人,问:“我能信任你吗?”   程书懿对上那探究的目光。   呼吸开始紊乱,分不清是为即将到来的危险,还是因为面前人此刻的靠近。   好像……以前从来没人问他这种问题。   他也不敢信任其他人,也没人说过会相信自己。   “应该吧……”程书懿眼神躲闪,他既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要让蒋裕京松开手,他轻声开口:“……我会保护你的。”   僵持良久,蒋裕京终于松开手指,这把枪稳稳落回程书懿的手中。 第22章   八点一刻前,三人便早早来到仓库等候。   按照程绛的要求,蒋裕京提前通知了船警在外围埋伏。   仓库区域昏暗潮湿,灯光幽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这地方蒋裕京和程书懿并不陌生,几天前他们在这里搜查过程景源。但当他们再度踏入时,气氛已然截然不同。   外面暴雨倾盆,雷声震天,狂风拍击船身,地板微微晃动,整艘船都在不安中摇摆。   “程总,您真是守时。”   一个明亮的男声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声音的主人慢慢走到光下,露出了全貌。   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   一头梳得整齐的白发,脸庞棱角分明。身着一套熨帖的深色西装,姿态优雅,不因年岁而消沉。   蒋裕京认出了他——   李恪。   上一届H独立国内阁的核心成员。   昔日独立国的风云人物竟沦为反叛军的代表?   他身后跟着五六名全副武装的手下,每个人都手持冲锋枪,步伐有条不紊地将三人包围在中心。   枪口上扬,灯光下的黑色金属的色泽令人不寒而栗。   李恪扫视了三人一眼,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蒋裕京身上。   他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如果我没猜错——”   “这位就是中立区蒋家的继承人吧?”说着,缓慢迈步向前。   “久仰大名。”   蒋裕京没有回应。   他并不考虑今后与这人有什么交往。   气氛顿时凝固。   突然一直手伸到了他胸前。   程书懿:“我们不是来交朋友的……”   李恪止住步伐,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他扬起嘴角,声音多了一分戏谑:“你是书懿?你和弟弟明明长得不像,可我这些愚蠢的手下居然差点绑错人了!”   “我只是想认识一下未来中立区的大人物。毕竟——明天过后,整个西欧联盟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他笑着,伸出手,目光死死锁定着蒋裕京。   那只手在空中僵持许久。   “李先生,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如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蒋裕京冷冷开口。   李恪转过头,视线缓慢移向程绛,语气轻慢而挑衅:“程总,攀上蒋家这棵大树,费了不少力气吧?啧,真是可惜,眼看着就能逃到中立区,结果却被开战搅局了。”   程绛的表情瞬间难看,额角隐约鼓起青筋:“李恪,我的耐心有限。别说些废话,让我先见到我儿子。”   李恪轻笑了一声,眼中的嘲讽更浓:“急什么?总得按规矩来。货没验清楚之前,谈什么交易?”   “货你尽管验!”   “你要清楚,你现在没有资格谈条件。”李恪语调一转,笑意逐渐冷却,“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满足你吧。”   说话间,他向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名士兵拖着程景源走到光亮处,动作粗暴,明显是将手中的人当成了一件物品。   程景源的身体摇摇欲坠,步伐踉跄,几乎无法站稳。他的头被一个黑色的防毒面具死死包裹住,身体如筛糠般颤抖。   李恪走上前,伸手直接扯下程景源头上的面具。   程景源苍白的脸一下子暴露在光下。   他的嘴巴被布条堵住,不停发出微弱的呜咽声。眼里充满绝望与恐惧。   “看看,他不是好好的吗?”李恪漫不经心地将防毒面具随手扔到地上。   程绛看到自己的骨肉被折磨成这幅样子,胸口爆发出深深的痛苦和愤怒。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最终只挤出一句:“先把他松绑!”   “程总,”李恪一脸从容,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现在谈判的主动权可不在你手里。”   程绛举起箱子:“你想要的东西可在我手里!”   李恪眯了眯眼,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他缓缓抬手,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反应过来,默契地转移了位置,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三人。   一触即发间,程书懿同时抽出武器,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李恪的额头。   “别动!”   他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且有力。   那目光冰冷、决绝,仿佛一瞬间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李恪微微一怔,似乎对这一突然的举动感到意外。他随即轻笑出声,但笑意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寒意。   他盯着程书懿,却对程绛说:“程总,你儿子挺有胆量。”   程书懿握枪的手指关节泛白,枪柄嵌入掌心,身体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刻。   李恪的眼神微微一沉,察觉到威胁的真实。   周围的反叛军士兵虽然依旧端着枪,但没有一人敢贸然行动。   沉默几秒后,李恪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手下稍作退让。   “行了,放轻松点。咱们总得先验验货。万一你们给我个空箱子,我岂不是白忙一场?”   箱子被打开,密钥暴露在空气里,隐隐散发着的冷光。   李恪拿起那枚包裹在壳子里的芯片,放在灯光下仔细打量。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这东西的只有接入武器的时候才知道真伪。程总,你怎么证明这枚芯片没问题?”   “这无疑就是那枚原型芯片……上面的编号你可以现在就叫人去查。”   “哦,是吗?”李恪的语气缓慢而危险,“但这枚芯片如果是假的、或者出现什么问题……”   他指了指四周黑暗的仓库角落,忽然提高音量:“我在整艘船上藏了数百枚炸弹!只要我按下一个按钮——没人能活着离开!”   “程总,你接受这个代价吗?”   程绛心头猛然一震。   可摆在面前的这枚芯片是他和程绮反复验证过的成果,所有程序都嵌入到了芯片最深处,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但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和这极端的赌注,竟让他生出一丝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没问题,我确定。”   “好。”李恪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随即示意手下将程景源放了。   士兵将程景源推到程绛面前,动作粗暴,毫无怜惜。   程景源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另一侧,士兵迅速扣上了装着密钥的箱子,递到李恪手中。   随着李恪轻轻挥手,交易正式宣告完成。   仓库中央的游艇引擎开始轰鸣,螺旋桨掀起水花,仓库门被拉开,狂风骤雨倾泻而入。   李恪站在船头,手扶护栏,表情玩味。他大喊道:“先送你们一份礼物,免得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   话音一落,仓库的一侧轰然炸裂!   火光伴随着浓烟腾起,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空间。   碎片如利刃般飞射而来,蒋裕京迅速转身躲避。   感知如同按下慢速播放的按钮。   突然,一具瘦削的身躯紧紧贴上他的脊背,细瘦手臂锢住他,力道大得出奇。   爆炸发生的瞬间,程书懿没有任何犹豫,也不计后果,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飞来的碎片。   两人一同被冲击波震倒,身体交叠着倒去。   蒋裕京下意识支撑住对方,眼前白光一闪,剧烈的疼痛从手臂的伤口传来。   与此同时,他腰上那双冰凉的手一下子失去力气,滑落在地上。   “程书懿——”   火光映亮了怀中人的脸庞,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倔强的眼睛紧闭着。硝烟与灰尘染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十分刺目。   蒋裕京收拢双臂,将那具失去意识的身躯抱得更紧。 第23章   冯嘉姚听到船上爆炸的消息时,心中猛地一惊。   直奔蒋裕京的房间。   途中脑海浮现出一连串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犹豫,敲打蒋裕京的房门。   “开门,开门啊——”   无人应答。   他感到绝望,转身,朝着对面的房间,抬手敲了下去——   依旧没有回应。   程先生也不在房间。   这两个人到底去哪了!?   他掏出卫星电话准备拨通蒋裕京的号码,手一顿。   又放回去了。   因为他想起——蒋总说自己不会随身携带这东西。   此刻,他已经没有耐心在门口继续等待。   于是摁下电梯,直奔船员办公室。   “各位,谁今天见到蒋总了?”冯嘉姚猛地推开门,上气不接下气。   “嘿!嘉姚!我刚刚在医务室见到蒋先生了——”   没等那位船员说完,冯嘉姚已经转身,冲向医务室。   一推开医务室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   船上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在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硝烟的味道。   急促的脚步、医护们不断的指令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无比。   他迅速扫过忙碌的众人,焦急地寻找着蒋裕京的身影。   蒋总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千万——   谢天谢地,蒋总还在!   在一角落里,他终于看到了蒋裕京。   冯嘉姚瞬时腿软,扶着墙大口喘息。   紧接着,他看清了蒋裕京身旁病床上的人。   心脏又重新吊回了嗓子眼。   床上那人脸上带着氧气面罩,眼睛紧闭,眉头蹙起。   全然一副失去意识的模样。   冯嘉姚急步走过去,声音有些颤抖:“蒋总……这是发生什么了?”   蒋裕京抬眼看了看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来了。”   冯嘉姚看到蒋裕京手臂上又出现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心头猛地一紧,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蒋裕京母亲的警告——   如果小蒋总再受伤,他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您又受伤了吗?!”   “没有,伤口裂了而已。”   医生正小心翼翼地重新缝合他手臂上的伤口。   那伤口明显是受到外力的冲击,缝合线崩开,血肉模糊,暴露在空气里。   随着针头的刺入,麻药被注射进伤口附近的皮肤。   冯嘉姚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疼痛似乎透过空气传到他自己的神经。他的眼睛忍不住移开,不敢再直视那触目惊心的画面。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蒋裕京视线正直直盯着病床上的那人,冯嘉姚语塞。   顺着那视线看去。   “程先生这是怎么了?”   “被爆炸波击倒,肺部挫伤,一直没醒。”   “天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船上为什么会发生爆炸?”冯嘉姚愕然。   “出了点意外。”   蒋裕京的目光从程书懿的脸上移开。   “意外?这叫出了点意外!……”   冯嘉姚捂住脑袋,感觉自己的头要炸开,“蒋总,我不在的时候、您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无奈地放下手,目光突然瞥到旁边的另一张病床,顿时定住——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旁边病床上躺着的应该是程书懿的弟弟程景源。   那张病床边围满了人。   其中一位面色憔悴的女人应该是他的母亲。程书懿的父亲则坐在一旁,表情凝重,紧张地注视着医生的操作,时不时伸手指示,显得格外关心。   冯嘉姚心里涌上一股怪异感——   与此同时的程书懿病床前无人问津。   他知道关施黛是程先生的继母,可他的父亲居然也只专注于他的小儿子,全然不顾同样躺在病床另一位儿子。   蒋裕京忽然开口:“你去联系几个中立区的胸外专家,等船一停靠,就叫他们过来。”   “程先生的伤……”   ——很严重吗?   冯嘉姚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立刻打断:“现在、立刻,去办。”   “好……”   冯嘉姚急忙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他看见——   蒋裕京正用手背抚过病床上那人的脸颊,抹去眼下皮肤上的唯一灰痕。   那动作缓慢、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珍贵而脆弱的东西。   程书懿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了Milo,那只他一直投喂的流浪猫。   琥珀色的眼睛,橘色斑纹的毛发。   那毛团扑进他的怀里,对他说:主人,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程书懿说对不起,Milo对不起,把你独自留在家园遭受战火。   上船前一天晚上,我去找你,我在院子里呆了一夜,你都没有出现。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坚持等到天亮。   他哽咽——   可是,Milo,你是猫咪,你为什么会说话呢?   ——小懿,你好笨,因为这里是天堂啊。   Milo湿润的鼻子蹭着他的掌心。   ——真的吗?……太好了,Milo,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程书懿颤抖着抱住它,那种久违的、真实的、无法言喻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地大哭。   他想,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空虚、所有的心伤,都变得微不足道。   失而复得,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了。   然而,就在他紧紧抱住那只猫,梦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失去焦点。   Milo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风吹散,变成了微尘,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不——!”程书懿惊恐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份温暖。他的手指穿透了空虚,眼前的一切似乎开始崩塌,变得碎裂,迷失。   “不要——!”他再次大喊,声音在梦中空洞回荡,回声慢慢变弱,逐渐消失。   他一下子坠入黑暗,巨大的失重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   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冷酷、刺骨。   肺部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呼吸困难。   眼前的光线刺眼,难以聚焦的景象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一个男人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但这一切在程书懿看来却像是模糊的梦境,声音虚无缥缈,他几乎听不清楚——   眼前模糊,映出的是小猫的身影——   Milo在他怀里,但又不在了。   梦境与现实的边界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像漂浮的碎片,无法拼凑成完整的图像。   疼痛再一次涌上心头,这不是梦境中那种无重力的漂浮感,而是实实在在的,撕裂般的痛。   他的意识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挣扎着要逃脱——但无论他怎么想挣扎,身体都无法配合。   "我——我要去找Milo"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混乱。   Milo,Milo……他恍若未觉地喃喃低语,头脑一片空白。他闭上了眼睛,想让自己再进入那个梦境,再去找Milo。可的身体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无法再停留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那扇通往梦境的门已经关闭,再也无法打开。   他想要坐起来,可剧烈的疼痛像针扎一样从胸腔蔓延至四肢,连带着他的心跳也变得紊乱。   那是现实的疼痛,带着不可忽视的重量,将他从梦境的幻象中强行拉回。   蒋裕京见他想要扯掉氧气面罩,立即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那人的手几乎像锁链一样锁住了他。   他的心跳如擂鼓,剧烈的痛楚让他无法思考:“我……我在哪里?”   “谁是Milo。”身边的男人的声音低沉,“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这句话如同记忆的闸门开启。   战争、联姻、游轮、炸弹……   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记得。”   程书懿闭上了眼睛。   “都记得什么?”蒋裕京语气里有着难以察觉的紧张。   “……记得我在船上,记得去救程景源,记得爆炸……”   每说出一个字,胸口的痛就更加明显,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是谁?”男人漆黑的双眼在昏暗光线里更加深邃。   在等待着一个的确认。   “你是蒋裕京。”程书懿眼角湿润,他像是正在努力回忆和定义自己与蒋裕京之间的关系。   “你是……我的未婚夫……”那声音弱不可闻,“我没失忆。”   蒋裕京放开他的手腕,松了一口气。   “医生评估你肺部有轻度的挫伤,以及,未知程度的脑震荡。船上的医疗条件有限,只能到了中立区,再去进一步治疗。”   程书懿觉得胸口的不适在得到病症确认后,突然没有那么疼了。   “……你有受伤吗?”程书懿睁开眼。   他想起爆炸那个瞬间。   当时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蒋裕京再受伤了。因为上次的意外,已经让蒋裕京受了额外的伤害。如果蒋裕京再因为他们受伤,自己真的要还不清这场“交易”了。   所以他在爆炸那一刻,凭直觉扑向蒋裕京,将他护在了身下。   “没有。”蒋裕京的回答简短且直接。   “ 那你手臂上的伤呢,没事吗?”   这人居然还在关心自己的那无关紧要的伤口。   蒋裕京觉得有些可笑,看样子这人根本不在意那所谓的肺部挫伤和脑震荡。   蒋裕京冷笑一声:“关心好你自己。”   话音一落,面前的人突然垂下眼睛。   蒋裕京愣住。这幅委屈落寞的模样,他其实早已经看习惯了,并且不会产生任何愧疚之情。   可现在,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挤出了一些名为“后悔”的汁液。   他大概是说错了话。   沉默片刻后,他软下语气:“我的伤口没事,已经换了药。”   程书懿不再在意他说了什么,他渐渐想起程景源那张充满恐惧与无助的脸——他现在怎么样了?   “程景源呢?他没事吧……”   “他很好,有程绛和关施黛照顾。”   程景源的治疗和检查他们寸步不离。不用别人提醒,程绛和关施黛也会更加宝贝这个从死亡线上的回来的儿子。   程书懿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人找回来了,他没有成为弄丢弟弟的罪人。   “蒋先生……这里……就你自己吗?”   医务室的光线昏暗,床头的条灯亮着,其余四周都是黑暗,空气里仅有医疗器械运作时的细微声音。   “是。”蒋裕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双臂看着他,   这场景有些熟悉,上一次,坐在椅子上还是自己。现在,位置却对调了。   “几点了……”   蒋裕京抬手看了眼腕表:“凌晨四点半。”   他猜测已经深夜,毕竟他们在仓库交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可没想到居然已经凌晨了。   “你昏迷了八个小时。”   程书懿怔了一瞬,有一个念头闪过,随后又被他否定。   蒋裕京不可能八小时里都在床边坐着。   他轻轻开口:“我……我能回房间吗?……我已经没事了”,刚想起身,胸口的一阵痛感几乎要把他折断:“嘶——”   蒋裕京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喝止:“别动,医生说要严格限制你的活动。”   “我想回房间……”程书懿努力想要起来,但剧痛让他无法挪动,“我不想在这里待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   蒋裕京目光微微闪烁,神色略显复杂,似乎在做着难以言喻的权衡。   最后他同意了程书懿的要求。   无声地掀开了被子,那只未受伤的手,稳稳地环绕住了程书懿的膝弯。   命令道,“抱紧我。”   程书懿愣住,心中犹豫。   “程书懿,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蒋裕京下达最后的通牒。   程书懿伸手缓缓攀住对方的脖颈。   一阵失重感,那力量稳稳将他托起。   水生调的熟悉气息突然间将他完全包围。如此近的距离,程书懿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清晰而有力。   心跳撞击在他的耳膜上——   咚、咚、咚   “谢谢” 第24章   2011B房间内——   “儿子,吃点东西吧,你这样,妈妈也不要活了……”   关施黛端着一碗温热的粥,声音轻柔而颤抖。   她的手有些不稳,粥碗微微晃动,勺子停在程景源嘴边。   此时的程景源脸色苍白,双眼深陷,目光空洞而呆滞。   他躺在床上,身体偶尔抽动。   关施黛试图喂他一口粥,却被紧闭的嘴唇挡住,几次尝试都无功而返。   “都打了镇定剂,怎么还是这样?”她的声音哽咽,目光无助地投向沙发上的男人。   程绛神色凝重,皱着眉头,像是在努力思索办法,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低沉地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从他们手里捡回一条命……”关施黛悬在眼眶边的泪水滑落,“儿子现在这样不吃不喝的,该怎么办啊……”   她紧紧抓着程景源的手,声嘶力竭。   “他需要专业心理治疗。”一直站在房间角落沉默不语的程绮,终于开口。   “看他目前的状态,大概率是创伤后遗症的躯体反应。”   “你这个当姐姐的,说得倒轻巧!”关施黛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情绪激动地回望她,“现在我们在海上,离中立区还远着呢!上哪儿找专业的心理医生?!”   “行了!”程绛的低吼打断了关施黛,声音里藏着压抑的怒意,“下了船再说!我会给儿子找最好的医生治疗!”   房间里的气氛跌到冰点。   程绮神色如常,目光在房间里扫过。她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关心失踪的弟弟”,而是来求证她心中的疑问。   “李恪,真的是他?”她转向程绛,直截了当地问道。   程绛的脸色陡然一沉,捏紧了手里的烟盒:“是他。”他咬牙道,“那个畜生!他现在已经倒戈到反叛军那边去了。船上的这些事,都是他的手笔!”   “他还扬言船上埋了几百颗炸弹,威胁我说密钥要是假的,就炸了整艘船……”   程绛冷哼一声:“要是真有这么多炸弹,大家都别活了!”   关施黛听到这话身体一颤,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程景源的手,嘴里低声念叨着:“只要安全了就好,安全了就好……”   程绛:“总之,这个烫手山芋已经扔出去了。我们这边,总算安全了。”   ……   船外的风暴已经平息,阳光穿透窗帘缝隙,柔和地洒在房间里,光影随着海浪的起伏微微颤动。   程书懿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他眨了眨眼睛,暖意洒在脸上,意识也逐渐清明。   昨晚被蒋裕京抱回房间的尴尬还历历在目。   本以为能回到自己温馨的小房间好好休息,结果蒋裕京完全不给选择的余地,刷开自己的房门,直接将他抱了进去。   程书懿原本想抗议,蒋裕京一句冷冷的“如果不怕晚上睡觉憋死,就随便你”,堵得哑口无言。   最终还是选择妥协,窝在那张已经磨合多日的单人床上睡着了。   大概是早上七八点,他依稀听见蒋裕京出门的动静,但身体的疲惫让他根本睁不开眼。   此刻,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想着要点餐填饱肚子,忽然听到门禁刷卡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以为是蒋裕京回来了。   结果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冯嘉姚——他记得这是蒋裕京的助理。   而冯嘉姚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最先进来的是推着餐车的厨师,餐车上是精致的银质餐盘和覆盖其上的华丽罩盖,透着一股隆重的仪式感;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医师,推着一辆装备齐全的医疗车,车上的仪器摆放得整齐划一,专业得过了头;最后是一位身穿剪裁得体西装的管家,白手套捏得笔直。   此时此刻的整个场景让程书懿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住在游轮的一等舱,还是刚刚误闯了哪位贵族的私人城堡。   明晃晃的光线穿过窗帘,照得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戏剧性的严肃感,甚至让他怀疑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人奏响乐章,宣告这“皇室御用”的阵仗正式开始。   冯嘉姚朝他微笑着说:“程先生早。蒋总一早就去处理昨晚的爆炸事件了,所以他把房卡给我,让我来照顾您。”   程书懿怔了一下,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能机械地回了一句:“早……”   冯嘉姚伸手指向身后的三人,逐一介绍:“这位是护理师,专门负责监测您的恢复情况;这位是厨师,以后每日会为您准备饮食;这位是特等套房的管家,负责您的起居服务。”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蒋总已经为您升舱,您的身份信息同步到了二十一层的特等套房。”   “……?”   冯嘉姚笑意加深:“蒋总还特别交代,禁止您随意走动。轮椅已经安排人去仓库找了,所以等轮椅一送到,您也吃完午餐,我们就换房——”   程书懿连忙摆手:“不用这么麻烦,这个房间就已经足够了……”   “蒋总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冯嘉姚对他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其实,蒋裕京在游轮来程的时候,并没有住在程书懿房间对面的一等舱,而是长居于二十一层的特等套房suiteA。   在游轮抵达H独立国码头时,蒋裕京突然说要降舱,冯嘉姚一开始也一头雾水,蒋裕京特等套房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换成一等舱。后来,他才知道,蒋裕京点名要入住的2037A,房间对面是即将上/船的那位联姻对象的房间。   当时冯嘉姚想要揶揄自己老板,结果被蒋裕京一句冷冰冰的“滚出去”,碰了一鼻子灰。   “程先生,请用餐吧”   说着,厨师已在床上摆好小桌,将几道精致的菜品呈上。   护理师扶程书懿坐起,同时为他测量血压。   程书懿低头看——左手被塞入一把勺子,右手绑着血压计。   再多点人手,这饭估计就直接递嘴边了。   “原来你们蒋总……喜欢搞这么大排场吗?”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冯嘉姚哈哈一笑。   “那倒没有,这可是头一回呢。他早上还嘱咐了不少细节,让我照顾好您。”   程书懿沉默片刻,轻声说:“……谢谢。”   “不过,等到了中立区,肯定比现在排场还大。蒋总要结婚的消息一放出——就在纸媒头条上刊登了整整三天!估计阿芙洛狄忒号靠岸那天,记者会把码头堵得水泄不通。”   冯嘉姚学着新闻播音的腔调,夸张地念道:“寡头蒋氏长子与H独立国神秘富豪之子达成婚约。据知情人士透露,下半年或有大动作,有望缓解战时危机带来的经济颓势!”   程书懿被他逗笑:“听起来倒像是在打广告。”   “造势嘛。”冯嘉姚耸耸肩,语气半真半假,“这种能让股价上涨的机会,蒋总怎么可能放过。”   程绛的注资对于陷入经济困局的蒋氏集团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冯嘉姚突然正了正色,转向程书懿:“程先生,上次见面没正式介绍。我叫冯嘉姚,是蒋总的二助,主要负责他的生活事务。一助留在中立区处理集团的事。毕竟蒋总一个月都不在岸上,秘书部还是得顶着,不然他那堆工作根本没人能扛下来。”   他话锋一转,带了点玩笑的语气补充道:“不过,蒋总不管高兴还是生气都叫我全名。您随意,叫我小冯就行。”   程书懿忍不住有些奇怪。蒋裕京的助理怎么会和他本人气质天差地别?冯嘉姚让他想到动画片里那些总是打着领结、滑稽却又认真做事的卡通人物。   不过,蒋裕京到底有多少工作?居然需要整个秘书部,还得带两个助理。   连柯德扩张时期最忙的时候,程绛也只配了一位特助。   “蒋先生……他平时,很忙吗?”   冯嘉姚点了点头:“以前特别忙,现在好多了。昂总接管了一部分集团事务,替他分担了不少压力。”   “昂总?”程书懿愣了愣,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感到好奇。   冯嘉姚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蒋总没跟您提起过?昂总是他弟弟,他的双胞胎弟弟。”   “双胞胎……”程书懿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透着惊讶。他从未听蒋裕京提起过这件事。   程书懿若有所思。他顿了顿,忍不住问:“他们长得很像吗?”   他无法想象,蒋裕京那张冷冰冰的脸是否会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性格却完全不同?   “不太像。”冯嘉姚语气轻快,“性格也差得远了去了。等见到昂总,您就知道了。”   然而,他的好奇心戛然而止,视线猛地停在了房门口的身影上。   那张刚刚还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冷漠面孔,此刻竟毫无预兆地真实出现在眼前。   程书懿这才注意到敞开的房门,蒋裕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   冯嘉姚背对着他,仍咧着嘴笑着,直到察觉程书懿的目光变化,愣了一下,回过头。   笑容在空气中凝固,他僵硬地咽了咽口水,咧着的嘴角缓缓落下。   “……蒋总,您回来啦。”冯嘉姚挤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蒋裕京的目光冷冷扫过他,声音低沉得让人发寒:“冯嘉姚,如果你的舌头不想要了,可以考虑扔进海里喂鱼。”   冯嘉姚连忙闭嘴,站到一旁不敢多言。   蒋裕京两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程书懿身上,语气一改刚才的冷厉,低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呼吸还有困难吗?”   程书懿摸摸自己的胸口:“……好多了。”   蒋裕京伸手拿过护理师的记录本,翻看了几页,眉头微皱。   护理师见状,连忙补充道:“病人状态还算稳定,静养是目前最好的恢复方式。”   蒋裕京闻言,转头看了冯嘉姚一眼,目光里带着隐隐的警告。   冯嘉姚立刻用手在嘴巴上拉了一下,故作拉上“拉链”的动作,低声嘟囔:“静养,我明白。”   程书懿开口岔开话题:“爆炸的事怎么样了……对船体有影响吗?”   蒋裕京长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没伤到船壳,只损失了一些货物。”   冯嘉姚忍不住嘀咕:“那这后续赔偿肯定很麻烦……”   蒋裕京没理他,抬眼看向程书懿:“吃完饭了吗?”   程书懿愣了一下,像被突然点醒似的,低头匆匆扒了两口:“还、还没呢。”   冯嘉姚见状连忙凑过来,陪笑道:“光顾着聊天了,怪我,怪我。”   蒋裕京环顾四周,语气不快:“我让你找的轮椅呢?”   冯嘉姚立刻反应过来,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干笑道:“……这些人效率也太慢了!我这就去催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程书懿终于细嚼慢咽吃完了午饭,冯嘉姚依旧没有回来。   其他人都已被蒋裕京挥手打发走。   房间内一片寂静,空气逐渐变得有些沉闷。   蒋裕京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程书懿靠在床头,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那个……你……吃午饭了吗?”   蒋裕京转头,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吃了。”   “哦……”程书懿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迅速。   两人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程书懿低下头,思考了一会,终于轻声开口:“我记得……那个绑架程景源的反叛军说船上安了几百枚炸弹……我们该怎么处理?”   蒋裕京停下脚步:“已经让人去核实了,至于他说的几百枚炸弹……也未必可信。”   程书懿默默点了点头,虽然他的心里依旧有些不安,但没有再多问。   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程书懿只好顺手整理着餐盘上剩下的几口食物,来转移注意力。   “躺好。”蒋裕京走过来,单手端起餐盘,丢在一旁的茶几上。   他语气很不耐烦:“冯嘉姚的效率……”   与此同时,被蒋裕京念叨的冯嘉姚在仓库里跑得像个无头苍蝇,焦急地询问轮椅的下落。   结果被工作人员告知因为昨天的小规模爆炸,仓库已经一片混乱,轮椅可能被炸坏了,或者被其他物品挡住了。   “不是吧——”冯嘉姚摁在一位工作人员肩膀上,表情滑稽,一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是的,冯助,仓库现在乱得不成样子!再等等吧。”   冯嘉姚空着手而归。   刚出电梯,突然看到走廊尽头有两个人影朝自己走来。   他眼睛瞬间睁大,嘴缓缓张开——   那是蒋总正抱着先生走过来!?   蒋裕京单手托住程书懿的膝弯,而程书懿双手轻轻勾住蒋裕京的脖子,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里。   那姿势既自然又默契,仿佛两人之间早就有一种无言的默契与信任,蒋裕京抱着程书懿完全没有一点吃力的样子。   冯嘉姚急忙侧身,给他们让道:“蒋……蒋总,他们说仓库现在有点乱,轮椅还没找到。”   蒋裕京抱着程书懿走过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轮椅和辞呈我只要一个。”   接着,他伸出包扎着纱布的手臂,按下电梯按钮。   “蒋总——”冯嘉姚顿时语塞,跟着他们进入电梯,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真的不是我的问题!……”   程书懿忍不住笑出了声,突然松懈下来,身子不自觉地往蒋裕京怀里靠了靠。笑声从他喉咙深处轻轻地溢出。那种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像是突然被解开了的结,瞬间松弛了下来。   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在这一刻暂时远离。   蒋裕京盯着电梯里的倒影,突然感觉嘴角上被什么东西触碰,垂眸一看,是程书懿的手指。   随后,他只听见怀里的人笑着说:   “好奇怪……这里怎么翘起来了?” 第25章   程绮原本打算去看程书懿,刚想按门铃,却发现门微开着,房间内只有清洁人员在整理。   “这间房间的乘客呢?”程绮问。   工作人员抬头,微笑着回答:“哦,这位乘客已经升舱了。”   程绮皱了皱眉,语气稍显急切,“他去哪儿了?”   工作人员指了指天花板,“二十一层SuiteA。”   程绮微微点头道谢,转身来到二十一层,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一个笑容可掬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口,“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程书懿在这里吗?”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恍若明白,“哦,您是程小姐?” 他微微一笑,“请进。”   房间内正在打扫,几名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   这个套房格外奢华,比程绛之前住的那个套间大得多,装饰也更加精致。   宽敞的客厅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落地舷窗外可以看到广阔的海面,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整个空间极为明亮和开阔。   男人引导程绮穿过客厅,来到卧室门前,轻轻一敲,随后推开了门。   程书懿半躺在床上,脸上戴着吸氧装置,面色苍白却强撑着精神。   看到程绮进来,他立即动了动,试图坐直。   “姐!”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语气里透着喜悦。   程绮迈步向前,却在余光瞥到沙发上的男人时微微一顿。   是蒋裕京。   男人与她对视了一眼,在她还未开口前,他已走到床边,将程书懿一托,稳稳扶起。   程绮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手臂上,看到到纱布的存在,想必是那晚程绛遭遇刺杀时的伤。   “姐,你来了!”程书懿笑着,语气中透着一丝兴奋。   “来晚了。”程绮语气平缓,走到床边,伸手抚了抚程书懿的发顶,动作轻柔中带着一丝探查。   “伤在哪儿?”她语气略沉,眼中透着担忧。   “没事,小伤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了。”程书懿笑了笑,轻握住程绮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程绮盯着他苍白的脸,语气不自觉地放轻:“疼吗?”   程书懿是最爱喊疼的人,哪怕小时候闹着玩被轻轻捏一下,都能叫得像真的受了重伤。   “不疼的。”程书懿将程绮的手握得更紧。   程绮的目光停留在他故作轻松的神色上,叹了口气。   程绮与程书懿并非亲生姐弟。她的母亲是程绛最初婚姻中的妻子。而程书懿的母亲是程绛的第二任妻子。   自程书懿年幼起,她便目睹了程绛与程书懿母亲的合分,亲眼看着程书懿从天真活泼的孩童逐渐转变为孤僻寡言的少年。   起初,程绮对这个“外来的弟弟”并不友好,甚至有些反感。   程书懿母亲离开程家后,家里的佣人对他也极为苛刻,程绮总是冷眼旁观,对此不加干涉。   直到有一天,在学校,她无意中目睹了程书懿被一群高年级男生围堵,遭到殴打、威胁,甚至有些猥亵的行为。   回到家后,她毫不犹豫地从母亲遗留下的物品中拿出那把小巧的手枪,递到程书懿手里。   ——她只是不想看着这个男孩继续懦弱下去。   那之后,程书懿对她产生了莫名的依赖,虽然她多次试图疏远他,程书懿依旧执着,像一只受伤的小狗,紧紧跟随着她。   她没办法全然冷漠,于是从自己的世界里挤出些许关心,回应他的依赖。   “别担心了,姐。”程书懿摇了摇程绮的手,“真的,我没事……而且,蒋先生都帮我升舱了,还有专业护理师在照顾我。”   程绮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蒋裕京,目光中带着打量与疑问。   男人站在一旁,抱着双臂,神情平淡。   “谢谢。”程绮略一颔首,态度疏离却礼貌。   “不用,你们聊。”蒋裕京接着转身向门口走去,那挺直、冷硬的背影分明是在撇清责任。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程绮回过头,目光落回弟弟的脸上,语气严肃了几分:“他对你怎么样?实话告诉我。”   程绮看到蒋裕京的这幅态度心中有些不安。尽管她对这个即将成为弟弟丈夫的男人无感,但对程绛的决策却是深恶痛绝。她讨厌父亲的商人嘴脸,讨厌他为了利益做出的决策。   甚至因为程绛决定将程书懿“卖给”蒋家的决定,上船前他们还大吵一架,以至于她并没有出席第一天聚餐。   程书懿垂下眼睛,像是在组织语言。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眼看向姐姐,轻声道:“他对我……挺好的。”   程绮皱眉,微微前倾身体,眼神像是想将这句话剖开。她压低声音:“你确定吗?”   “嗯。”程书懿点了点头,表情看不出破绽,“他……确实对我很好,没有为难我。”   确认弟弟不是在敷衍,她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程景源那边暂时别去,他的状态不对劲,关施黛可能会迁怒到你身上。”   程书懿愣了一下,抬眼看她:“他怎么了?”   “应该是被绑架时受了很大的刺激,造成了应激反应,昨晚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这么严重?”程书懿脸上显出担忧,眉头深深皱起。   程绮微微点头,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爆炸?”   “昨晚……交易其实已经完成了,密钥也交给了对方,程景源也被放了。但最后……那个反叛军应该是为了让我们相信船上真的有炸弹,给我们一个警告——”   “他们说船上有几百枚炸弹?”   “对,他威胁我们,如果密钥是假的,就会引爆游轮上的炸弹。”程书懿的声音放得更轻,眼中浮现出不安,“不过……蒋先生说他的话不能全信。”   程绮的手在他的掌心中微微颤抖,那种下意识的动作令程书懿心头一紧。他顿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姐,我……其实很害怕。反叛军真的会启动那些武器吗?……我们的国家还能存在吗?”   “不会的。”程绮的声音依然冷静、坚定,但程书懿却能从那一瞬间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怪异。   程绮松开了他的手。   几天时间里,程书懿的恢复得很快。   从需要人搀扶才能坐起,到如今已经能下床行走,胸口的闷痛感减轻了许多,呼吸也变得顺畅,吸氧装置早已撤掉。   虽然能够自由活动,他却没有踏出套间一步。   一来,每天的营养餐准时送达,护理师隔几个小时便会上门检查,二来,套间里的娱乐设施足够丰富。而更重要的是,还有冯嘉姚陪着他解闷,日子过得比上船前两天还要轻松惬意。   蒋裕京睡在隔壁的次卧,每天早上两人会在餐桌前碰面。他偶尔外出处理事务,偶尔在客厅办公,或者在阳台打电话。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不过,他依旧冷着一张脸,话少,表情更少。可能是碍于自己是病人,这几天没有刻意挑刺,态度比之前好上许多。   两人“相敬如宾”地同住一个套间。   程书懿不去主动搭话,尽量减少与他的交流。   不过,蒋裕京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更难看。   有时程书懿想自己起身去拿点东西,这人总会像个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身后,冷冷丢下一句:“坐着。”   程书懿和冯嘉姚聊得开心,甚至笑出声来,蒋裕京听见了,也会不耐烦地皱眉,随即下令:“让冯嘉姚闭上嘴。”   好在蒋裕京不在的时候,冯嘉姚总忍不住分享他一些自己老板的八卦,为程书懿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他从冯嘉姚嘴里得知,蒋裕京的双胞胎兄弟——蒋裕昂,他长得并不像。   因为他们是异卵双胞胎。   而且冯嘉姚还告诉他一个人尽所知的“秘密”——蒋裕京其实是弟弟,尽管蒋裕昂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但蒋裕京出生时更为强壮,因此被赋予了“哥哥”的身份。   冯嘉姚也透露蒋裕京从小就很优秀,家里早早将他视为继承人培养。   他的履历优异,无可挑剔,连媒体都找不到一丁点污点。蒋裕京也对自己及其严格。甚至中学的时候因为学校举办的一场马术障碍赛拿了第二,从那以后,蒋裕京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训练两个小时,雷打不动,直到下一个赛季获得冠军才肯罢休。冯嘉姚也跟着痛苦的早起了四个月,所以他印象深刻。   程书懿问他,那你们蒋总的感情生活呢?   冯嘉姚拍着胸脯说,他们蒋总身边常有追求者,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蒋裕京与任何人有过私人关系,甚至连普通的社交活动都要避免,一贯保持冷淡与距离。   可以说,他对外界的任何情感干扰都表现得异常排斥,更别提与谁约会或建立关系了。   程书懿表示对此持怀疑态度,冯嘉姚对不满意他的反应,甚至要跳进海里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程书懿佯装拦他,好,好,我相信你。 第26章   蒋裕京在落日之前回到了套间,他带回了一个消息:程绛晚上要举办一场聚会,庆祝他们劫后余生,特别是程景源的成功解救。   “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可以不去。”蒋裕京停顿了一下,眼神稍微扫过程书懿,“我替你回绝他。”   说实话,程书懿并不想去。他讨厌那种场合,讨厌被迫坐在一张满是虚伪笑容的餐桌旁,讨厌面对程绛那伪善的面孔。   他深知,自己在这样的聚会一定是一个摆在桌上的‘花瓶’,被人评头论足,驻足观赏。   可他去或不去,都无法阻止这场名为“家庭”的表演继续。   他的身体状态足以支撑这样的场合。他不想撒谎,也不愿成为扫兴的人。   “我没事了,可以去的。”   “随便你。”   蒋裕京点点头,走进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傍晚时分,程书懿站在镜子前,低头整理着身上的正式装束。   这身浅色单西是他登船时唯一带上的正式西装,面料轻薄,贴合身形。   镜中的自己看上去比往日更消瘦了,肩头微微凸起的骨骼要刺破布料,胸口和腰间的空隙几乎让衣服像是悬挂在骨架上一样。   他紧了紧马甲的小腰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挺拔些。   还是于事无补。   手在腰间停留片刻,无力地垂下,目光再次落回镜中。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头发也长了些,几缕垂下的发丝遮住了眼睛。   那是一张寡淡的脸,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毫无记忆点。   细窄的双眼皮下是浅棕色的瞳仁,在他生长的环境里,大众的审美告诉他,这是不受欢迎的。过于单薄的皮肤在灯光下几乎透明,眼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显得更加憔悴。   鼻梁细直,唇色苍白到几近灰败。   程书懿盯着自己的倒影,冷静地打量,却越看越觉得陌生。   他下意识地用手背轻轻摩擦嘴唇,想让它看上去更有些血色。   结果只是增添了一抹不自然的红。   手愣在空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像在涂抹伪装的面具,徒劳又滑稽。   他在做什么?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好看些吗?更符合他人期待的模样?   很荒谬,这根本毫无意义。   没有人会真正关注他的长相,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模样。   即使有人看向他,他们的目光中也只会流露出审视、挑剔,甚至冷漠。   ……   “哦,这就是程总的长子?”   “听说他不是亲生的,好像是跟着他母亲一起进门的吧。”   “啧,怪不得程家谁都不把他当回事,连个佣人都能踩两脚。”   ……   他盯着镜中那张苍白而疲惫的脸,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自嘲。   ——你想取悦谁?   “像个小丑。”   程书懿绑起垂下来的头发,勉强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些精神,然后缓缓转过身,走出了房间。   夜幕已然降临,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灯光也全部打开了。   蒋裕京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男人闭着眼睛,双臂环抱。   一身灰色细条纹的黑色西装,外套里面搭配的是同色系的深色马甲,领带系得十分紧绷,冷色调的吊灯光从头顶打下来,照亮他的脸庞,鼻梁挺拔,面部被灯光切成了阴影和亮光的两部分。   程书懿走近。   沙发上的蒋裕京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种直勾勾的目光让程书懿觉得压迫。   他站定,轻声问:“我整理好了,我们……走吗?”   蒋裕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依然紧紧锁定在他身上。   程书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擦得光亮的皮鞋不留情面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蒋裕京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走吧。”   窗外的海景静谧而辽阔,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餐厅内,琉璃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下,映照在金色镶边的餐桌上,银盘和水晶酒杯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程书懿目光轻扫着餐厅内的宾客,寻找着——   终于看见了程景源。   他正坐在关施黛的旁边。   关施黛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妆容精致,衣着华丽。   而身边的程景源却显得格外沉默,他穿着得体的西装,外表与往常无异,但眼神空洞而呆滞,与往日的活泼调皮大相径庭。   程书懿走近时,发现程景源的目光只是掠过他,没有一丝波动。   期待的笑容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庞。   他的眼睛失去了焦点,没有一丝生气与活力,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   程书懿脑海中蓦然回响起程绮的那句话:“应该是被绑架时受了很大的刺激,造成了应激反应……”   一阵刺痛感袭上心头,不由得让他侧过头,不再忍心去探究程景源的反应。   坦白说,他与这个弟弟之间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程景源虽然常常捉弄自己,但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算恶意。   好像是关施黛的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隔阂才越来越深。   他想起了一段深埋心底的往事,一场两个人都无法忘却的回忆。   那时,程景源年纪尚小,而他则刚刚懂事,勉强能够分辨什么是危险。   那群绑架者是冲着程绛的金钱来的,将他们俩困在一处废井之中。幸运的是,那些人并未对他们施加实质性的暴力。   后来被救援人员发现时,他们依然被困在井底。程景源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推着他的背,用稚嫩却坚定的声音说:“哥,你先上去。”   那个瞬间太过短暂,甚至在后来的生活中被遗忘,可现在却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   他还能清晰记得程景源推他时那双小手的温度,记得井口洒下的一束光,记得穿透黑暗的一刹那。   程书懿抬起脚步,恍若未觉地走向座位。   蒋裕京伸手替他拉开椅子,动作礼貌而优雅。   程书懿被拉回现实,目光回到面前的餐桌。   他发现自己又坐在了蒋裕京的身边。   上船时第一次聚餐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那时的场面与现在几乎毫无二致:长桌、烛光、美酒、无形的压力。   可现在,蒋裕京竟然主动替他拉开了椅子。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无法用言语清晰表达。   “书懿,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程绛问他。   这话听着有些可笑。   自己这些天的恢复期间,从未见到程绛来探望一眼,甚至连一句询问也没有——   就像当年他被送进医院治疗所谓的“精神疾病”时,程绛也从未现身过一次。   迟来的关心,不过是流于表面的虚情假意罢了。   “ ……已经没事了。”   蒋裕京突然插进话:“肺部挫伤需要静养半年,等下船后还要做更详细的治疗。”   程绛愣了一下,随即讪笑着点头:“好、好……”似乎想要表现出对这件事的重视,他突然转头问蒋裕京:“小蒋,你这边有推荐的医生吗?等下船后……”   程书懿没有再继续听他们的对话。他的目光渐渐移向斜对面的程景源。   关施黛正细心地帮他整理餐巾,程景源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并没有理会关施黛的叮嘱。   程书懿的心情愈发沉重。   顺着桌子看去,程绮的位置空空如也。   一种隐约的不安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侍者走到程绛身边,低声询问是否可以开始用餐。   程绛扫了一眼餐厅,目光落在程绮的空座位上,眉头微微皱起。   上一次聚餐时,程绮因赌气未到场,程绛或许还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次,他的耐心已到尽头。   他对侍者摆了摆手,示意稍等片刻。然后,目光转向程书懿,语气带着命令的严厉:“去把程绮叫来!她不能再这么任性。”   程书懿的心中一紧。程绛的怒意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他只好点点头:“……好。”   正当他起身时,蒋裕京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总,要不让侍者去?”   程绛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打算让这件事拖延:“没事,书懿去就行。小绮和他最亲,别人的话她都不听。”他说着,又为了缓和气氛似地笑了笑,补上一句:“见笑了……”   程书懿的手指微微蜷起,他轻轻推开蒋裕京的手臂,低头起身,走出了餐厅。   走廊里异常寂静,刚从餐厅的喧闹中走出来,耳膜还残留着一丝鼓胀的余韵。   程书懿沿着走廊缓缓走到程绮的房门前,抬手正要敲门——   他注意到门并未完全关闭,留着一道细微的缝隙。   手指稍稍用力,门缓缓被推开。   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带着海洋独有的咸腥和夜晚潮湿,钻入骨节缝隙。   房间空无一人,阳台的门大敞着,窗帘在风中翻飞起伏。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敢细想!   一步、两步……每向阳台迈近一步,双腿都愈发沉重。   外面的黑夜如一片无尽的黑洞,天空和海洋浑然一体,分不清你我。   阳台上的圆桌中央,只孤零零地摆放着一个简单的盒子。   盒子下压着一只信封,信纸的边缘被湿气侵蚀,微微卷起。   程书懿低下头,干紧的嗓子吞咽一口,他手指缓缓伸向信封。   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里面的纸张。   纸上的字迹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的呼吸便被瞬间剥夺。   胸口剧烈抽动着,耳边的世界陷入了诡异的静默,吞噬一切声音。   那张纸却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烙在他的眼前,无法移开。   他拼尽全力不去阅读文字,可他越是抗拒,字就越是清晰。   “轰——”   一阵狂风骤然席卷而来,阳台门猛烈撞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风带着冷意袭来,力量大得将他推离原地。   他狠狠摔倒在地,背部触及冰冷的甲板,空气被狠狠压出胸腔。他瞪大双眼望向那片黑暗的海洋。   他想要祈祷,想要逃离,想要挽回一切——   可眼前那片无垠的深海,冰冷而残酷,没有留下任何希望。   餐厅里,气氛轻松,众人谈论着趣事,笑声此起彼伏。   菜肴已上,桌面上热气腾腾。蒋裕京静静坐着,没人注意到他身旁的空缺。   “小蒋,”程绛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酒气,语气里充满了戏谑,“你对我这个儿子还满意吗?”   蒋裕京轻轻放下酒杯,指尖摩挲着杯缘,眼神冷淡,心中隐隐有种不快。   “我看书懿对你很上心啊。”程绛凑近了些,小声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别人不知道,我可看见了,爆炸时,他可是第一个扑向你,把你护到身底下……”   这件事是蒋裕京不愿提及的。   程书懿的莽撞行为让他措手不及。   为了弥补他的牺牲,蒋裕京已经尽力提供船上最好的治疗和恢复条件——   他不需要程绛再提起这一点。   蒋裕京压下心中的厌恶,冷冷回应:“程总,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不管怎样,我们之前达成的协议是不可能改变的。”   程绛像是被他戳穿了目的似的,沉默片刻后喝了口酒,将话题搁置一旁。   蒋裕京的指尖在桌面上轻敲,视线不自觉地扫向餐厅门口,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转头检查一次。   最终还是无法忍受等待。   他突然站起身,椅子轻微向后移动,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失陪——”   蒋裕京从餐厅离开,来到二十层,心中焦虑不断升腾。他不明白程书懿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迟迟不回来。   他回忆着程绮的房间号。   突然停下脚步。   是这间?   那房间门微微开着,缝隙里透出来一些声音。   蒋裕京站在门口,仔细去听。   那声音像是某种无声的哀鸣,压抑、颤抖。   声音主人此刻一定是及其痛苦的。   他轻轻推开门,房间内一片漆黑。   微弱的啜泣声穿透了黑暗,直击他的心脏。   蒋裕京一步步走进去,眼睛适应了黑暗。   他顺着声音的源头走过去,直到在阳台甲板的一角看见那个模糊的轮廓——   程书懿蹲正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肩膀不停地颤抖。   他愣住了。   “程书懿——”   那人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上,泪水断了线,砸在地板上。   那一瞬间,蒋裕京几乎无法分辨他和黑暗之间的界限。   胸口一阵紧绷,喉咙像是被某种情感紧紧堵住,话语变得艰涩。他没做过多的思考,缓缓走上前,低声问:“怎么了?”   程书懿的哭泣声愈加剧烈,每一声都撕裂了空气,让整个空间充满绝望。   那种无法抑制的痛苦像是从骨髓里钻出来的,沉重且漫长。   蒋裕京单膝跪在他 的身侧,用手背去接那些泪珠,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程书懿已经过度呼吸了,他颤抖着,双臂攀了上来。   泪水黏在颈侧,透过皮肤,渗入心脏。   蒋裕京僵在原地。   程书懿声音断断续续,几乎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些话:“蒋先生……蒋先生……我没有……姐姐了”   悲伤和无助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蒋裕京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   他掌心触及那湿热的发顶。   另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环住了对方的身体,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瘦削的脊背不停地颤抖。   滚烫的眼泪与冰冷的夜风交织在一起,很不真实。   蒋裕京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要将情感里所有怜悯都挤出来。   他抬起程书懿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   “程绮怎么了?”   程书懿眼中涌现出一阵更为猛烈的泪水,一颗颗滑落,滴落在他的指腹上。   “程绮她……自杀了。”程书懿终于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颤抖。   他将一张湿透的信纸递到蒋裕京面前。   蒋裕京接过来。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作者有话要说】   腹泻式更新。。这周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求海星求投喂T T 第27章   如果有一辆失控的电车,正朝五个无辜的人撞过去,而你能通过拉动一个拉杆改变轨道,但那样会让另一条轨道上的一个人死掉。   你会怎么做?   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一天,站在这样的选择面前。   但等到问题真的落到我手中,我才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选择。它关乎牺牲,关乎权衡,是一个必须做出的理性的决定。   父亲,从小你就告诉我,人生要看大局。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你所谓的“大局”是什么。   我意识到,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个人情感妥协的人。   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少数,拯救大多数。   所以,我替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真正的密钥没有让你交给反叛军。   你们或许会觉得我功利、冷血、无情、铁石心肠,可在我眼里,少数人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而且我一点也不想去什么中立区组建新家园。   哪怕死在战火中,也比现在好。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冷漠无情,觉得身边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依赖的东西。母亲去世的很早,在这个虚伪的家里,我就再也没感受过什么是所谓的‘爱’了。   可是,写这封信的时候,也许唯一让我牵挂的、舍不得的,就是程书懿了。   对不起。   小懿,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希望你不要哭太久。   你要为自己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那个开枪的夜晚,记住那份力量。   你不能因为这一切的痛苦,就停下脚步。   最后,我希望你不要再为了任何人压抑自己,不要再为那些做不到的事情感到懊悔。   多笑一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吧。   原谅我。   ——程绮。   夜晚,海风平静。   阿佛洛狄忒号在黑暗的洋面上平稳航行,只有船体的灯光亮着,洋面上一片漆黑。   突然,一个红色的亮点从远处逐渐显现,起初微弱,随后愈发明亮。   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显露出那物体的轮廓。   是一艘螺旋直升机,机身漆黑,无标识,廓示灯规律地闪烁着。   它不断调整角度,缓缓逼近甲板上的直升机平台。   强劲的气流风暴般席卷甲板。甲板上按摩泳池的水面被骤然掀起,激起数米高的水花,溅湿了周围的地板。遮阳伞被瞬间掀翻,轻巧的椅垫、毛巾在风中翻滚。   起落架接触甲板的瞬间,引起巨大的共振。   气浪让人站立不稳,乘客们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挡在脸前,试图抵御呼啸的风压。几位站得较近的乘客直接被推得踉跄后退。   就在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时,舱门猛然拉开,黑影接连跃下。通通身着黑色战术装备,头戴战术头盔和面罩。   几名士兵迅速分散至直升机四周,呈防御阵型,枪口半举,警戒着周围的环境。其余士兵则穿过人群,朝船舱内推进。   最后一人跳下,他的气场与其他士兵截然不同——步履沉稳,身形挺拔,肩背军用扩音器,手中端着一把制式步枪,似乎是队伍的指挥官。他站定后,忽然抬枪朝天空扣下扳机。   他站定后,朝着天空开了一枪,子弹划破夜空,声音在海面上炸开,震得甲板上的人群一时愣住。   砰——!   枪声炸裂,惊雷般的回音在海面上扩散,震得人群一时噤声。   他抬起扩音器,声音透过电流在风中回荡:“所有人听好了!立刻进入内舱!禁止在甲板上停留!”   沉默,仅维持了一秒,便被骤然爆发的骚动撕裂——   “他们是谁?”   “发生什么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一个男人猛地站出来,声音因愤怒而拔高:“你们是政府军还是反叛军?凭什么指挥我们?!”他扭头看向周围的乘客,试图鼓动他们反抗:“大家别怕!我们都是合法持有船票——”   砰!砰!砰!   枪声再次响起,男人的话被生生打断。士兵手腕一抬,子弹精准射向甲板吧台后方的酒架,昂贵的酒瓶碎裂,玻璃片四溅。   扩音器里的声音毫无温度,带着压迫性的警告——   “我重申一遍——甲板上任何人停留超过一分钟,我方视为反抗,直接击毙。”   人群哗然,恐惧蔓延。方才出声的男人噤若寒蝉,抬起双手后退。   “进去!快进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剥夺了最后的群体理智。   士兵们开始驱赶乘客,枪托毫不留情地推开几名试图滞留的人,有人重重摔倒在地,狼狈地挣扎爬起,爬起的瞬间便又被后方的人流踩过。   船舱入口处,人们争先恐后,蜂拥而入,挤作一团,哭喊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船长!雷达监测到异常!”   一名船员急促的呼喊打破了总控室内的安静。   船长Morgan站在舱室中央,看向控制面板的雷达屏幕。   此时屏幕上泛着诡异的红色点光。   外面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靴底与地板碰撞的脆响,越来越近。   “砰!”   一声枪响,屏幕前的玻璃应声而碎。   碎片四散,寒风夹杂着海腥气涌入,吹乱了桌上的文件和地图。   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破窗而入,迷彩战术盔甲和面罩笼罩住他们的脸庞。   漆黑的枪口直指船长Morgan。   “——将游轮停下!”   Morgan后退一步,肩膀抵在舱壁上。他头发花白,已然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紧绷的情绪。   “你们是什么人?!”   士兵步步逼近,其中一人的枪口顶上了他的额头。   “——Ashen Cross。”   那声音在低沉而凌厉,仿佛一个死刑判决。   Morgan的瞳孔微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H独立战争后的产物,最初是底层矿工、退役士兵和无家可归的难民组成的正义组织。   他们曾试图推翻政府的压迫,但权利逐渐被控制资源的寡头富豪渗透,变成了另一个暴力机器。   Ashen Cross如今已是恐怖与屠杀的代名词,是大众口中的“反叛军”。   Morgan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颤栗。枪口紧贴额头,冷汗顺着脊背滑落,他依旧没有动作,尽力保持平稳的呼吸。他的大半生都在海上度过,风暴与危机从未令他退缩——可眼前的风暴不同于以往,它不受航海经验约束,更无法依靠经验规避。   “既然知道我们是谁,”士兵的声音冰冷无情,“就把船停下。”   枪口已然压在额头。   这不仅仅是一艘船,而是他的誓言、他的信仰、他的全部荣誉。从十六岁起,他便在甲板上与浪涛搏斗,这片海洋承载着他的一生。   他曾无数次对上帝发誓,要引领这艘船驶过所有的波涛与危机,守护所有人平安到达目的地。   所以——   “阿佛洛狄忒号不可能停下。”   现在,这个誓言仍然有效。   士兵嗤笑一声:“毫无意义的英雄主义。”   Morgan目光如炬,沉默着未曾退让。   “浪费时间。”   那名士兵手指已紧握住了扳机,动作迅捷且决绝。   他不愿再浪费更多时间和一个死硬的老船长对峙。   扣下扳机,毫不犹豫。   枪声在船舱中震耳欲聋。   子弹疾驰而出,直接贯穿Morgan的额头,带出一串飞溅的血珠。他的身体剧烈一震,双腿失去支撑,僵硬地向后倒去。鲜血泼洒在船舵上   短暂的静默之后,士兵扫视着四周,枪口缓缓移动,逐一指向惊惧不已的船员们。   “——还有谁会操作仪表,让船停下?”   另一边,一支队伍进入二十一层。   碰撞锤的黑色金属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队长挥手示意,没有任何语言命令,士兵们像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举起撞击锤,狠狠冲向suite D的房门。   “砰!”   门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开,金属门框发出刺耳的哀鸣,几道裂缝顺着木质表面扩散开来,碎屑四散飞扬。   几名士兵迅速进入房间。   套间内一片寂静,灯光未开。   他们进入房间搜索,发现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桌上的水杯被精准地摆放在正中央,干燥无痕。   “报告长官,房间没有居住痕迹,他们应该已经换了房间。”   走廊尽头的光影中,一个男人静静伫立在那里。   他缓走入房间,皮鞋的鞋底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很好。”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桌上的玻璃杯,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脸上的笑容愈加阴冷。   “就算把整个船翻一遍——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听到他的指令,士兵们立即行动,分队调动,通讯器的声音交织,士兵蔓延至整个楼层。   【作者有话要说】   妞妞们新年快乐!! 第28章   程书懿心如刀割,记忆翻涌而来。   在他小时候,程绮也不过是一个刚迈过青春期的少女——母亲去世,父亲再婚,一个陌生的男孩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成为她名义上的弟弟。   那时的程绮,大概是厌恶他的吧。   可就是这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姐姐,却在他人生最晦涩、最无助的时刻,伸出了援手。   就像舞台中央突如其来的聚光灯,顷刻间照亮了他的世界,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可是现在,这束光灭了。程绮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失去了唯一的家人的他如何在无尽的黑夜中继续前行呢?   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他反复自问,程绮为什么要抛下自己?是不是他做得不够好?是不是因为没能阻止程绛交出密钥,才酿成如今的悲剧?   是不是就是自己一手造成这所有的因果?   他想起战争爆发的那晚,噩梦惊醒后跑去找程绮寻求安慰,程绮平静地告诉他,她与父亲谈过话。那时,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密钥的存在?是不是早早就做出了某种决断?   前几日,他还将船上有炸弹的细节告诉了程绮。如果他当时没有说出那些话,是不是就不会让她背负替换密钥的罪恶感,甚至不会让她走到选择以跳海来结束这一切的那一步?   悔恨如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他开始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站在旁边,看着程绮跳下去的隐形犯人。那一刻,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紧紧抱着面前的人,试图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一丝安慰。   泪水洇湿对方的衣襟,几乎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   就在意识模糊间,整个世界陡然一震!   他身体一瞬间腾空,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即将撞上甲板的墙壁,腰间猛地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迅速拽回。   蒋裕京强有力的臂弯将他牢牢抱住。那只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骨头压碎。还未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船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整艘船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牵动,倾斜得异常迅速。   蒋裕京扶住程书懿的瞬间,心中警铃大响,察觉到到事态的严重性——   阿佛洛狄忒号这种巨型游轮的推进器依靠巨大的螺旋桨驱动,正常减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成。   而现在的急剧减速显然是通过反转螺旋桨的方向,来强行抵消推进器的动力。   这种极端操作通常只在紧急规避或机械故障时使用。   大概率……是出意外了。   “……怎么……回事”   程书懿从悲伤的情绪中硬生生剥离出来,声音因过度呼吸的缺氧而微微发抖。   夜风寒冷刺骨,夹杂着远处甲板上传来的动乱。   “不哭了。”   蒋裕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抬手拭去程书懿脸上的泪水。指腹间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仿佛想把那份悲伤从程书懿的脸上抹去。   他托住程书懿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先冷静下来。”   程书懿点点头,从蒋裕京的语气中,他知道情况不太妙,但此时他没有恐惧,反而有种如同从梦中醒来的漂浮感,眼前的模糊让一切看起来格外不真实。   眨眼间,走廊传来一阵骚乱。   那声音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像潮水般一间间逼近,从走廊另一头蔓延过来。   蒋裕京的目光微微闪动,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低头对怀里的人低语:“去洗把脸。”   蒋裕京将程书懿推进入洗手间,眼神未曾离开房门。   砰砰砰——   “开门!”   门外传来粗暴的喊声,紧接着听到门把手被剧烈拉动的声音。   他握住门把,低头思索了一刻。   打开门的瞬间,两支黑漆漆的枪口直指面前。   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门口,黑色作战服,手中握着冲锋枪。他的身后,更多队员在走廊内穿梭,正在进行逐间搜查。   这些人没有佩戴任何徽章或标志,显然不是任何政府的部队。   是……反叛军的人?   “姓名,身份。”   对方语气冷硬,仿佛枪口的威胁已经足够让人屈服。   蒋裕京面色平静,眼神锐利,心中瞬间冷静下来。   直接表明身份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顿了顿,低沉地开口:“Ethan,Ethan Davison,我是一名商人,打算去中立区寻找投资。”   “房间里还有人吗?”   程绮的房间是标准的单人间,站在门口就可以一览无余。   对方的目光扫过房间,迅速锁定卫生间的门。只有那扇门紧闭着,十分可疑。   蒋裕京心中一紧,沉默不语。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这些人并不认识他,目标也不是他,那会是程书懿吗?   然而,士兵的耐性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见他没有反应,冷冷地将枪口抵上蒋裕京的额头,扳机微微动弹,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让人从卫生间出来。”   还没等蒋裕京辩解,卫生间的门应声而开。   程书懿缓缓走出来,冲掉泪痕的脸上还残留着细微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那一瞬间,蒋裕京几乎能感受到整个房间的气压骤降,空气凝滞得连心跳也变得迟缓。   士兵的眼神停顿了几秒钟,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   蒋裕京瞬间抓住了这一刻的微妙变化,快速而果断地将程书懿拉入怀里,手臂牢牢圈住他的腰。这个动作显得亲密又保护意味十足。他低头看了程书懿一眼,眼神中藏着某种信号。   “这位是我的太太。”他的语气平静中透着冷冽,让人无法质疑。   程书懿微愣,立刻明白这是谎话,但眼下一触即发的气氛,他只能顺势点头。   士兵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似乎对这番话有所怀疑。   蒋裕京目光淡然:“ 请问有什么事?”   说着,他低头亲吻了一下程书懿的额头,动作自然得仿佛习以为常:“别怕。”   程书懿瞳孔微微收缩,感受到蒋裕京手臂的力道在刻意收紧。他抬头,目光在士兵冰冷的枪口和蒋裕京冷峻的脸庞之间游移。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蒋裕京的意思,于是故作亲昵地将脸颊靠在蒋裕京的胸前,装作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发生什么了?”   士兵的视线从他湿润的眼眶、苍白的脸色,滑到腰间那只带着占有欲的大手,最后停留在两人光裸的手指间。   正起疑要开口盘问,肩膀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一道清晰的声音打断了僵持的气氛:“目标已找到。封锁内舱,不要让人乱跑。”   “收到。”士兵的神色瞬间一紧,原本的注意力立刻被通讯内容吸引,显然这条指令比眼前的情况更加重要。   “封锁这一层。”   随着命令的下达,走廊尽头传来沉闷的机械轰鸣。厚重的舱门缓缓降下,齿轮咬合的低鸣声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   为了防水和坚固的设计,那舱门的边缘嵌着粗大的锁扣与密封圈。如果从外部关上,很难再打开。   乘客们的恐慌情绪逐渐显现。   有几人迅速冲向正在合拢的舱门,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更是伸手用力拍打门板,急促地喊道:“为什么要关门!你们是谁!”他的声音夹杂着怒火与惊惶。   哐当一声,舱门合上。   主餐厅里,轻松惬意的气氛已经被彻底打破。   原本摆满精致餐点的长桌被掀翻在地,瓷盘破碎,酒液洒满一地。   程绛双手被反绑,昂贵的西装褶皱不堪,肩膀耷拉,头发凌乱,脸上隐隐有血迹。他被强压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李恪坐在餐厅内唯一保持完好的椅子上,腿上搭着一把上膛的手枪。   “程总,”他声音带着阴冷的寒意,“你给我的密钥,怎么会是假的呢?”   程绛一怔,抬起头,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假的?!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假的!”   “是吗?”李恪冷笑,手指轻敲枪身,“上一个跟我耍花招的人,他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程绛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微微发颤:“李恪,我不可能骗你。密钥一直在我手上,从未假借他人之手。”   李恪微微向前倾身,语气缓慢,“你的意思是,密钥是假的,是我的问题吗?”   “……不是!”程绛急忙回应,语气中多了一分焦虑,“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密钥全程由我亲自保管,不可能有问题!”   李恪逼近,眼中带着审视与威胁:“如果你现在把真正的密钥交出来,我还能让你死得体面些。”   听到这里,程绛面如死灰,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唯一的原型密钥已经交出去了,根本无从再交出“真”的东西。   李恪冷眼看着他,站起身,手掌一动,轻轻按下了红色触发器。   一声低沉的爆炸从船底传来,地板猛然震动,吊灯晃动不止,灯光也瞬间闪烁了一下。   “我不喜欢开玩笑。”李恪俯身靠近,声音冷漠而清晰,“如果你还打算拖延时间,整船六千多人都会陪你一起葬身海底。”   程绛颤抖着摇头:“不,不要……不要……”他垂下头,眼泪混着汗水滴落在地板上,“你杀了我吧……我没东西可交给你了……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妻儿一命……”   “放过他们?”李恪轻笑,直起身,手指再次按下触发器。   又一声爆炸响起,这次震动更为剧烈,船体要被撕裂一般。   “可以。” 第29章   爆炸一开始从船底深处猛然炸开,冲击波将钢板成碎片,海水如洪流般涌入,吞噬了最底层的机械舱和货物区。   剧烈的震动通过龙骨向上传递。   警报声拉起,舱内灯光急剧闪烁。   领班船员惊醒,慌乱间回神,叫起其他船员:“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他冲向操控面板,重重按下防水舱门的关闭按钮。   ——第一道防水舱门随之启动。   重达数吨的钢制舱门在液压系统的推动下缓缓合拢。   其他舱室的船员纷纷从受损舱室逃出。   领班眼看一人从远处跑来,就在即将跑进门的瞬间,突如其来的水流将他撞翻,卷入水中,拖进深不见底的舱室之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快跑!快跑啊!”   第一道舱门合上,钢板撞击声震耳欲聋。   “液压泵压力下降!切换备用系统!”   工程师紧急报告,船员们忙乱中启动手动控制。   一名船员拽住控制杆,用尽全力推动舱门,压缩的空气在舱门间喷出刺耳的声音,金属板发出令人胆寒的沉闷碰撞声。   第二道舱门关闭,他迅速冲向下一个出口。   领班转身,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指向安全通道:“你先走!”   他猛扑向第三道舱门的控制杆,用肩膀死死顶住,咬紧牙关为同伴争取最后几秒时间。   “班长,一起走!”船员伸手想拉住他,却被他推开。   “别管我!”领班怒吼着,拉动操控杆,舱门猛地落下。   一道道隔舱门被关上,海水被隔绝在外。   发动机室已经全被淹没,泵系统也停止了工作。水压继续冲击着隔舱,钢结构在压力下微微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海面上的余波不断翻涌,爆炸的震动带起一阵阵涟漪,船身微微倾斜,开始缓慢下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阿佛洛狄忒号拖向海底。   混乱、焦虑、恐慌的声音像波涛般一层层向上蔓延。   二十层的舱门紧闭,另一面,满是惊慌失措的人群围在门前,拼命尝试强行推开那扇阻碍他们生路的门。   “我们完了!”一个女人声音颤抖,面色惨白。   “这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一名乘客举起消防斧砸向舱门,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舱门岿然不动。   原本他们是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从内部打开的。可门上的紧急释放装置已经被那些士兵砸碎。“没用的。”蒋裕京穿过围在门前的人群,毫不留情地拉住一个试图再次砸门的人:“这门有两百公斤,你觉得能用手砸开吗?”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联系外部,从外面把门打开。   他扫视一圈众人,声音再次沉下去,“这里谁有卫星电话?”   四周陷入死寂,乘客们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蒋裕京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他竟然期待有人能凭空变出一部卫星电话。   这些普通乘客怎么会有卫星电话?他们只需要到通信室投币便可打外线电话,谁会为了短短十几天的航程,特意花高价买一部卫星电话?   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溯,回到冯嘉姚那张带着几分谄媚的脸:“蒋总,您如果不随身带着卫星电话,我怎么联系您呢?”   是的,他有很多机会避免现在的局面。   他也可以随身携带一部卫星电话,那现在局面就不会这么被动。又或者是,如果他没有自作主张让程书懿升舱,那他们两个人现在还住在这一层的一等舱里,卫星电话就摆在2037A的玄关柜子上。   上帝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就像一场精心布下的棋局,所有棋子都无可挽回地落入敌方的陷阱。太荒唐。太可笑了。   蒋裕京闭了闭眼,眉间紧锁的弧度更深。   这种无法掌控全局的时刻,是他人生中最忌惮的局面。他讨厌这种失控,讨厌所有可能性被逐一剥夺后的无奈。他从来不允许自己沉溺于失误和懊悔,更不会让别人窥见半分狼狈。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沉默的空气里。   眼下唯一该做的,是找到下一步的路,彻底扭转这场荒谬的闹剧——某个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要不等水漫到这一层,我们从阳台跳到海里?”有乘客提议,想要寻找其他的希望。   然而下一秒,船体传来更加剧烈的震动,地板猛地倾斜,走廊上的物品失控地滚向一侧,人群中爆发出尖叫与惊呼。   “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程书懿死死抓住门框,勉强稳住身形。船体摇晃间,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蒋裕京的背影上。   突然,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身回望,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无声碰撞,思维透过空气接触。   蒋裕京径直朝他走来。   未等他开口,那人便点了点头。   他们的默契在不言中生根发芽。早在两人眼神交织的刹那,便有了共识。   程书懿确定,他们在同一时刻想起了寻找程景源时,在监控室里看到的画面——那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从二十一层阳台翻入二十层。   如果那个人能从外部攀爬逃出去,那他们也可以通过走廊尽头的平台,借助栏杆的高度,爬上二十一层的独立甲板。   他们也就既能从外部打开舱门,又能拿到卫星电话,寻求救援。   蒋裕京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平台,他探身向上观察。   果然,二十一层的独立甲板就在头顶不远处。他回头看向程书懿:“可以上去。”   “我和你一起……”程书懿快步走过去。   “你确定?”   程书懿点点头,用眼神恳求他:“我不想自己留在这里。”   蒋裕京反身抓住平台边缘,手臂一撑,攀住二十一层的边缘。借住栏杆一跃,稳稳跳上二十层的平台。他迅速转身,俯身伸出手:“顺着我的路线往上爬,我会拉你上来。”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将身体探出去,他顺着蒋裕京的轨迹一点点向上挪动。   他不敢转身向下看,只能看着上面的蒋裕京,欺骗自己这只不过是平地上的攀岩。   风刮得很急,擦过皮肤,有些刺痛。   就在他要抓住那只手的瞬间,船体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震动伴随着猛烈的摇晃席卷而来。   脚下的栏杆一颤,他失去了支撑。   电光火石间,蒋裕京身体向前一伸,抓住了他!   程书懿整个人悬在空中。   耳边是刺耳的风声和轰鸣的心跳声,他还是向下看了眼——脚下的百米的高度令人窒息。   重力正毫不留情地将他拉向深渊,可指尖那强大的力道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他、挽留他。   船体再次猛地一震,震动让两人的身体都被狠狠向下拖拽,蒋裕京的身形一晃,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攀住平台边缘,承受着巨大的拉力。   伤口处撕裂般的痛感袭来——缝线再次崩开了,但眼前的局面已然顾不得那么多。   手中的人脱力般越来越沉,他咬紧牙关,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程书懿意识有些模糊,手腕的剧痛和下坠的恐惧让他丧失了力气,他无法继续支撑自己。   他想放弃了——   真的想,他想问程绮,是不是坠落反而更轻松?   “程书懿,看着我!”   声音穿透了耳边的风声,直击意识深处。   他本能地抬起头。   那张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孔因用力而狰狞,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眼睑。   程书懿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幕,居然有人如此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甚至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生命何其微不足道,过去那些嘲讽与疏离,早已让他习惯了被轻视、被忽略。   我值得吗?   我值得你这样做吗?   “别松手!程书懿,我求你——”   真的吗?   蒋裕京,你真的需要我活下去吗?   好像自己不再是那个从小被忽视的边缘人,也不是那个低声下气、被迫接受一切安排的程书懿。他是一个被拯救、被抓住的人。   好吧,那我不要放弃了。   程书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丝丝攀住那只不肯松开的手,身体缓慢地向上抬起一点、一寸、一扎。   就好像他现在的每一寸挣扎,是对过去的一一否定。   蒋裕京猛地用力,身体向后倾斜,拉动两个人的重量。   臂膀绷紧,肌肉撕裂——   下一刻,程书懿终于被拽了上来,一头撞进蒋裕京的怀里。两人跌倒在倾斜的平台上。他们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不定。失重后血液回流,眼前一片恍惚,是用尽了全力之后的空白,   但爆炸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二十一层尽头的 Suite D 已被砸得支离破碎,门板破裂,碎屑散落一地。   蒋裕京扫了一眼,他确定了。   那群人是冲着程绛来的。程绛在刺杀事件后早已搬离 Suite D,所以这些人扑了个空。   他不做停留,迅速掏出房卡,刷开 Suite A 的门。门刚开,卫星电话就摆在玄关显眼的位置。他伸手拿起电话,步履不停地走向房间深处。拉开保险箱,取出一把手枪,转身将其塞入程书懿的手中。   “你有什么要带的吗?我们不回来了。”   程书懿低头看了眼手枪,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摇了摇头:“没有。”   蒋裕京点头,两人迅速离开房间,沿着消防楼梯向下奔去。   楼道里回荡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脚底传来的爆炸轰鸣,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弦上。   在到达后二十层紧闭的舱门前,蒋裕京拨通了总控室的号码,将电话递给程书懿:“跟他们说明情况,我看看门能不能打开。”   “好。”程书懿接过电话。   只见蒋裕京双手迅速拨弄门上的拨杆与锁扣,动作精准熟练。   他神情专注,汗水在鼻尖滑落,手里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没人接——”程书懿刚开口,舱门便传来一声轻响,蒋裕京利落地推开门,随后,受困的乘客如潮水般涌出。   “谢谢!谢谢您!”   ……   蒋裕京没时间回应那些感谢,告诉他们:“游轮倾斜十五度时,两侧的救生艇会自动落下。所有人抓紧时间去甲板。”   他接过程书懿手中的电话,再次拨通。   然而,耳边依旧传来的忙音。   ——总控室或许已经失守了。   蒋裕京挂断电话。   “走紧急通道,先去甲板。”   他们顺着楼梯急速往下跑,船体不时传来低沉的轰鸣声,脚下的地板隐约颤抖,这艘巨轮随时可能崩塌。   水流渐渐漫过台阶,冰冷的液体淹没了他们的脚踝。   程书懿的步伐突然慢了下来,脸色微变。他停下脚步,喃喃道:“戒指……”   蒋裕京回头,眉头紧锁:“什么?”   “那颗蓝钻……你给我的戒指还在保险箱里。我得回去拿。”程书懿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句话让蒋裕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上前一步,语气陡然变冷:“你在开玩笑吗?”   “那是……”程书懿抬眼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挣扎与不舍,“我们的订婚戒指。”   “程书懿!!”蒋裕京的声音猛然提高,怒火窜到嘴边,“你要为了个石头送命!?”   程书懿垂下头,双手攥紧,脚步微微后退了一步:“抱歉,你先走吧,”他话音未落,已经转身,朝楼梯上奔去。   蒋裕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的几乎让他差点跌倒,身体被强行扭过,眼前只剩下那双漆黑的眼睛。   怒意要将他吞噬,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划过耳际:“程书懿,如果你执意要去,那这枚戒指也不属于你了,你没有资格去拿它。你听明白了吗?”   水流已经漫上了小腿,船体的摇晃越来越剧烈,墙壁上的灯光一明一灭,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程书懿不敢抬头,视线落在了蒋裕京的手上——那只包裹着纱布的手臂,此刻正渗出深红的血迹,血水沿着纱布边缘蜿蜒而下,将本就触目惊心的伤口染得更加可怖。   他的手也因为刚刚的竭尽全力而颤抖不止,每一根手指都紧绷到极限,关节泛着不正常的白色。仿佛是筋疲力尽,也要用最后的力量将他牢牢拽住。   程书懿的心跳也随着剧烈的摇晃而加速,胸口一阵阵紧绷的痛楚。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   “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哽咽,“你的手”   蒋裕京用手擦去他脸上不知道是海水、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那些都不重要,走吧。”   甲板上人满为患,恐慌的人群像潮水般涌动,喧哗声、哭喊声、命令声交织成一片,响彻整个黑夜。船体剧烈倾斜,站立变得困难,有人死死抓住栏杆,拼命保持平衡;也有人失足摔倒,被冲来的脚步踩在身上。   有乘客拎着行李带走财物,却在涌动中失手,皮箱跌落,金属锁扣崩开,珠宝、钞票四散一地。   有母亲紧抱着孩子,泣不成声,撕心裂肺地呼喊亲人的名字,嘶哑的声音被尖叫与混乱吞噬得支离破碎。   那艘直升机早已离去,黑暗的夜空中只留下尾旋的低鸣消失在风中。   反叛军的撤离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秩序,留下无尽的混乱与绝望。   船员声嘶力竭地指挥妇女和孩子登上救生艇。   一个男人猛地冲向救生艇,将怀抱婴儿的母亲粗暴推倒在地,这一动作引发更大的混乱——周围的人群像暴动的潮水,争先恐后地向救生艇挤去。撕扯的动作让艇身剧烈晃动,差点将所有人都掀入海中。   一名船员高声喊着“大家冷静!保持秩序!”可他的话语下一秒就被疯狂的恐惧淹没,身边的同伴直接被推下甲板。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尖叫,一群人挤向边缘,企图用简陋的绳索攀下船身逃生。   人潮的重量让护栏不堪重负,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崩裂声,整段护栏轰然坍塌。   失控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流,一齐坠入深不可测的海中。冰冷的水声与尖叫混合,瞬间消失在浪潮之下。   船上的灯光时而闪烁,时而熄灭,短暂的黑暗如同吞噬希望的深渊,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苍白而空洞。海水撞击甲板的轰鸣声和无序的脚步声交织。   蒋裕京和程书懿从应急通道走廊上来,迎面看到的便是这番末日般的景象,他们意识到这场灾难已经无法挽回。   程书懿的下肢早已被冰冷的海水浸透,身体被人群推搡着向后踉跄。他艰难地稳住步伐,眼神扫过四周,惊恐与慌乱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   蒋裕京从身后将他圈在怀里,用臂膀挡住四面八方冲撞而来的人群。   程书懿的呼吸愈来愈急促,心跳声剧烈地撞击着耳膜。身体已经僵硬,但身后的胸膛传来的那份热量,十分炙热滚烫。   忽然,一阵巨浪袭来,冰冷的海水猛地涌上甲板,寒意瞬间攀至两人的膝盖。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溅起的水花冲刷过脸颊,冷意透彻皮肤。   当他重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撼不已——   剧烈倾斜的船体像濒临崩溃的巨兽,救生艇的挂钩被船体晃动震脱,数十艘救生艇坠入海中,溅起滔天的水花。   他下意识地抓紧蒋裕京的胳膊,声音颤抖:“救生艇落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蒋裕京望向甲板边缘,果断的声音擦过耳垂:“跳下去。”   那语调冷静得令人胆寒,宛如鬼魅的命令:“程书懿,只要你敢跳下去,我就能让你活。”   程书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甲板下方,深色的海面如同一片无尽的黑洞,泛着幽冷的光。他的喉咙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别看了。”蒋裕京语气一沉,打断了他的迟疑,“现在只能去水里上艇。”   程书懿僵在原地,双唇微微颤抖,拼命想要说服自己:“我、我不会游泳……”   蒋裕京盯着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将他搂得更紧,像是揉进骨血里。   他凑到程书懿的耳边,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必须活着到中立区,我不想娶一个骨灰盒。程书懿,活下去。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怀抱炙热而紧密,像是一团火焰在黑暗中熊熊燃烧。   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船体的倾斜已经超过三十度,整艘船犹如被巨人翻转的木桶,尖叫声响彻夜空。   蒋裕京推了程书懿一把,将他逼到甲板边缘。“我在下面等你。”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记住,跳的时候,不要犹豫。”   话音一落,没有片刻迟疑,蒋裕京直接纵身跃入深海。   “……!”   程书懿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消失的身影,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他愣在甲板边缘。眼下,海面被巨浪吞噬,救生艇在暗影中摇晃起伏,微弱的光线中,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闭上眼。   耳边是狂风的呼啸、船体撕裂的巨响,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催促他——   跳下去。   跳下去吧。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过去的片段:童年时的孤独与低微,少年时的抗争与挣扎,那些从泥沼中艰难爬出的时刻……   如果真能活下去——   那就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吧。   他睁开眼,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会更新六千字的一大章   入v后隔日更(会不定期加更)   妞妞们可以放心追读!   (狗血已经在预备了 第30章   “今日快讯,昨日UTC时间23:50,‘阿佛洛狄忒号’游轮在安达曼洋海域发生爆炸后沉没。”   “据最新消息,船上近六千余名乘客遭遇险情,大部分乘客已获救。”   “我方一艘南亚海钓船首先发现遇险者,并迅速发出求助信号。海事部门立即派遣救援力量,将5673名生还者安全接回。目前,受灾人员正被安置在苏万纳普国立大学的临时中心及沿海地区的救助站。”   “相关部门正与H独立国、中立区协商后续安置事宜……”   电视画面中切换到救援现场和临时安置点。   苏万纳普国立大学体育馆内充斥着一片忙碌的景象。   临时搭建的病床一排排整齐排列,志愿者正分发着热水和简易食物。   “截至目前,我们的救援团队已成功接收超过一千六百名伤员,其中包括数百名需要紧急救治的重伤者。多支志愿队伍正全力提供协助,后续信息将第一时间为您带来更新……”   正值T国的法定假期,平日里宁静的大学校园,此刻已被改造成了临时接纳伤员的场所。   程书懿坐在体育馆的一角,隐匿在角落里。   他很幸运,灾难中没有受伤,甚至连皮肤擦痕都没有。   可坠入海水的一瞬间还在眼前。   冰冷刺骨的海水顷刻间包裹住他的身体,剧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寒意如同尖锐的刀刺,刺穿每一寸皮肤。   他拼命挣扎,向上挥动双臂。   就在彻底被黑暗侵蚀了意识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做的很好。”   他被蒋裕京托举到水面,登上救生艇,等到了救援。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由海水浸透的冰冷变成了干燥的僵硬。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他没有看到程绛,没有看到关施黛和程景源——   急救人员推着担架匆匆走过,低声哭、安慰声此起彼伏,无数模糊的对话在耳边飘过,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他也没有看到程绮——   姐姐……已经不在了。   早在爆炸之前她就不在了。   没有准备,也没有防御,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这个早已知晓的事实。体育馆的顶灯刺得他眼眶发烫,掌心死死抵住膝盖,仿佛只要维持这个蜷缩的姿势,就能把汹涌而来的钝痛锁进麻木的躯壳里。   混乱、逃生,甚至是冰冷刺骨的海水,都没能让他停下来感受这份失去的痛苦。   反倒是坐在这个嘈杂和混乱的体育馆里,迟来的悲伤终于可以抵达,无处躲藏。   他捂住眼睛,却挡不住从眼眶滑落的泪水染湿手掌。   没有抽泣,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程先生……?”   是冯嘉姚的声音。   他猛地弓起背,用手掌粗暴地抹过脸颊。“……”   “我找了您半天!蒋总说您在储藏室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冯嘉姚的尾音突然卡住。   顺着程书懿的视线望去,原本的座位已被手臂上裹着纱布的小女孩占据。她正攥着半块的饼干,孤独的坐着。   察觉到他的沉默,冯嘉姚立刻举起两个救助包,塑料袋摩擦声噼啪作响:“您饿了吧?这可是蒋总专门让我去抢的!”   包装上T国的旗帜被捏出褶皱,程书懿接过袋子。   “谢谢,你……没受伤吧?”   冯嘉姚唰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上的淤青,“老天爷保佑,就受了点皮外伤。爆炸的时候我正睡觉呢,差点以为床垫炸成降落伞……!”   他放声大笑,仿佛要用笑容填满程书懿的低落。   程书懿勉强笑了笑,“那就好”,他扭头看着坐下来的冯嘉姚:“……他还没处理完事情吗?”   “蒋总去联系飞机了。”冯嘉姚突然压低声音,间谍泄露机密般小声道,“这下可不用再坐船了。”   程书懿点点头,撕开能量棒包装,铝箔纸在指间发出尖锐的嘶响。   “对了,您之前来过T国吗?”冯嘉姚的膝盖无意识撞过来,“真没想到!我们居然在这里登陆了!”   程书懿摇摇头:“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离H独立。”他咬了一口能量棒,甜味剂混咸涩在口腔炸开。   “这样啊,那正好可以感受一下这边的湿热气候!要是提前适应了,到中立区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就在冯嘉姚分享逃生经历时,他突然被某种直觉牵引着抬头——   那道身影切割开人群的混沌。   盐渍在黑色衬衫上凝结成霜花般的纹路。   他还是穿着船上宴会那时的西装,只是此刻的装束如同被灾难重新裁剪:外套遗失,袖口卷至肘部,新换的纱布在手臂上绷出耀眼的白。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蒋裕京走到他面前,站定后开口。   程书懿愣了一下,抬头与他对视。   对方下颌的青茬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修边幅的时刻。   “没事!您看,程先生都吃上东西了。”冯嘉姚抢先开口,指指程书懿手里已经拆开包装的能量棒。   “航线协调需要时间,飞机明天才能到。”蒋裕京转头吩咐冯嘉姚:“写封邮件,回绝金瑞的邀请。收拾好东西,车马上到。”   “好。”   冯嘉姚走后,空气安静下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显得有些微妙。   经历了灾难,他们曾亲密无间,携手共渡难关,不知不觉中已经产生了超越生死的羁绊。   但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这种被危机催生出来的亲密感却在现实中显得格外突兀。因为他们原本的关系,是不足以支撑起如此强烈感情的。   “……我们要去哪?”。   “你想去哪?还是你要在这个体育馆过夜?”   程书懿摇摇头。   “先去酒店。”   “……”程书懿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蒋裕京,“渴吗?”   蒋裕京看了他一眼,接过水瓶,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   “我已经找到关施黛和程景源了,她们会和我们一起走。”   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万幸,她们还活着。   “那我父亲呢?”   蒋裕京沉默。   “……什么意思?”   那块巨石又吊了起来。矿泉水瓶在他手中不自觉地挤压变形。   “暂时没找到,T独立政府给的获救人员名单里没有他。”   “你父亲有可能是被反叛军带走了。但目前情况还不明朗,先别胡思乱想。”蒋裕京伸出一只手,“走吧。”   那截曾经托举住他的手近在咫尺——青筋的纹路与救生艇缆绳的勒痕刚好重叠。   程书懿在原地愣了许久。   走到泊车点时,程书懿终于看见了关施黛和程景源。   程景源依然是宴会时那副病态模样,眼神空洞,面色惨白。沉船的惊险让他的病情更显恶化,面容中透出一种即将崩溃的脆弱。   他旁边的女人同样狼狈。   关施黛站在那里,神情紧绷,程绛的失踪无疑给了她致命一击。   程书懿的内心顿时变得复杂。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言语都无法减轻她的痛苦。犹豫间,他才低声开口:“关阿姨,您还好吗……”   关施黛缓缓抬起眼,看了他一瞬。那一眼冷淡、疏离,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   那目光很便快移开。   程书懿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只能和他的继母“装作陌生人”。   不久,停在一旁的两辆黑色行政轿车启动了引擎。   程书懿走向第二辆车,正准备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时,身后却传来蒋裕京低沉的声音:“程书懿,过来,坐这辆。”   程书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站在第一辆车旁的蒋裕京和冯嘉姚。   徘徊之中,冯嘉姚先一步替他拉开车门。   他坐了进去,车门随即被关上。   车子缓缓驶离苏万纳普国立大学,沿着老城区蜿蜒的街道前行。   程书懿靠在座椅上,透过车窗望向外面。   T国是很典型的热带气候。   路边的绿植茂密,棕榈树高高地立在街道两旁,阳光透过浓密的叶隙洒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骑摩托车的本地人经过,背后绑着色彩鲜艳的背包,路边有一些小贩推着装满水果的小车,吆喝着叫卖。   沿途的建筑大多低矮,墙面涂着粉色、黄色或蓝绿色的涂料,屋顶的红色瓦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格外明亮。   程书懿静静望着,心中浮起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与刚经历过的混乱和恐惧相比,这样的景象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从地狱一下子来到了到天堂。   车子驶过几条繁忙的街道,最终停在了市中心一座豪华酒店的门前。   一下车,就有穿着传统服饰的酒店管家迎了上来,微笑着引领他们进入酒店大堂。   蒋裕京提前预订了两间总统套房,冯嘉姚则按标准预定了一间大床房。考虑到情况的特殊性,程书懿自然不可能与关施黛或程景源同住。最后,他和蒋裕京住进了一间套房,和船上的那几天也并无太大区别。   不过,相比于船上的狭小空间,酒店的套房更加宽敞舒适。浴室、卫生间、衣帽间一应俱全,整齐的床上铺着叠好的衣物,显然是为他特别准备的。   程书懿关上房门,迫不及待地脱下身上黏腻的衣服,走进浴室。热水从喷头落下,洒在他的皮肤上,温暖的水流带走了凝结的海盐,也带走了从船上那段惊心动魄中积压的紧张与疲惫。   他洗完后裹上浴袍,走到梳妆台前吹干头发。   吹风机的热风温暖而舒适,让他不自觉放松下来。也许是长时间的紧张耗尽了他的体力,也许是疲惫终于找到出口,他竟然不知不觉间,伏在梳妆台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脖子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感到一阵刺痛,僵硬感将他从昏昏欲睡中拉回。他缓缓抬头,脖椎隐隐作痛。   窗帘敞着,外面灯火璀璨,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他不自觉地咳了咳干涩的喉咙,随之而来的饥饿感从胃部涌上,绞得发痛。一看时间,才意识到从昨晚宴会到现在,他没有正经吃过一口东西。   他皱了皱眉,饥饿带来一阵空虚。他换上酒店准备的衣物——白色短袖和藏蓝色短裤,材质轻薄透气,很适合T国炎热的气候。他决定出去觅食。   拉开房门,步入客厅,想先倒杯水缓解喉咙的不适。刚走几步,视线就落在了沙发上的身影——   蒋裕京正坐在那里,腿上放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专注地敲打着键盘。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人抬头:“睡醒了?”   “……”   蒋裕京随手将笔记本电脑放到沙发一旁,靠向椅背:“过来。”   程书懿有些茫然,但还是听话走过去。   蒋裕京看着他,忽然笑了,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程书懿迟疑地盯着他的动作,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僵硬地后退一步,嗓音略带紧张:“你做什么……”   蒋裕京又点点自己的脸颊:“——这里。”   “不可能……”程书懿再次后退一步。   “什么不可能?”   蒋裕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眼神里满是戏谑:“我说的是你脸上——”   说着,他抬起上半身,伸长手点了点程书懿的脸颊。“这里。有一个圆圆的压痕。”   血液瞬间从脚底窜到脸颊,程书懿猛地捂住脸。他摸到那个圆形压痕,才反应过来——那是浴袍袖口扣子压出的印痕!   “程书懿,你刚才在想什么?”蒋裕京见他慌乱的模样,笑得更肆意。   程书懿无地自容,逃窜一般跑向冰箱。脚下没留神,差点被椅子腿绊倒。他打开冰箱,把头探了进去,试图用冷气给自己降温,缓解满脸的燥热。   “从冰箱出来的时候,给我拿瓶水。”蒋裕京的声音从沙发那边悠悠传来。   程书懿缩在冰箱门后,默默吸了口冷气。   “饿了吧。”蒋裕京合上笔电,语气笃定。   程书懿轻轻点头,目光闪了闪,开口:“嗯,要叫餐吗?”   蒋裕京挑眉,随口回应:“船上的酒店餐还没吃腻”   “没吃几天……船就沉了”   “我吃了一个月。”   程书懿恍若有所觉,突然明白蒋裕京是来回坐了个往返,尽管这个“返”还没完成。   他应了一声,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水瓶。   蒋裕京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他脸上,似乎在琢磨什么。屋内的气氛一时沉默,他忽然开口:“出去吃。”   两个人坐电梯从顶层下到一楼。   刚走出酒店大堂,一股湿热的晚风迎面而来。   刚从凉爽舒适的室内中出来,程书懿一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服,感觉汗水下一秒要把布料黏在背上,有些难以忍受。   “我们去哪?”程书懿问。   “冯嘉姚发短信说,酒店后面有条商业街。”蒋裕京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   程书懿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手机,突然一愣——   他居然已经快半个月没有碰过这种智能设备了。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信号中断,他索性把手机扔进了行李箱。可现在,那只行李箱连同一切全部沉入了海底。   他又想到,上船前,程绛带着那些价值连城的黄金、名画和豪车,亲自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地搬运到船上。   当时他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东西,他只觉得太过夸张了。   讽刺的是,如今这些财富,连同阿弗洛狄忒号,一起沉大海,不值一文。   夜风带着些许湿意吹过,让人有种释然的轻松感。程书懿深吸一口气,空气充盈肺部。湿热包围着他,虽然压抑,但让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名为“活着”的真实感。   酒店后的商业街灯火通明,这片区域位于市中心,聚集了大批游客,街道上熙熙攘攘,各种肤色、语言交织一片。   从油炸小吃到香料浓郁的烧烤,各种特色摊铺与精致餐厅、酒吧并肩而立,选择多得让人难以抉择。   “吃什么?”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一瞬的静默中,蒋裕京挑了挑眉,示意让程书懿先说。   程书懿随即反问:“……你想吃什么?”   “你要吃什么。”蒋裕京态度不容他推辞。   他认真想了想,犹豫着开口:“吃点简单的吧。你介意试试街边的小吃吗?”   “我没那么挑剔。”   两人漫步穿过一片喧嚣,停在了一家米粉汤面的小铺前。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挂满图片和异国文字的横幅上,散发出一种朴实的吸引力。   程书懿用目光询问蒋裕京的意见,后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以,你决定。”   横幅上的图片倒是吸引人,但那些陌生文字让人看得一头雾水。程书懿皱了皱眉,只能凭图片随意点了一些看起来不错的汤面和菜品。   然而,当他跟老板沟通时,发现对方是本地人,根本听不懂其他语言。   他只得连比划带猜地用手指点着菜单,一个个慢慢确认。   老板热情地向他推荐了一种粉红色饮品,这让程书懿立刻想起船上喝过的那杯奇怪的奶昔,他赶忙摇头拒绝,指了指菜单上一个棕色的饮品,心里猜测那可能是奶茶。   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好不容易才点完餐,他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   露天的小铺只有几张桌子,周围坐着三三两两的食客。晚风拂过,夹杂着丝丝凉意,炎热的天气好像也没那么难耐了。   程书懿偷偷打量着桌上瓶瓶罐罐,动作小心翼翼。   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既陌生又新奇。   在H独立时,他的生活总是被程绛严格限制,不能乱跑,外出经历更是屈指可数。那边的冬天冷得彻骨,夏天却又单调,街上没有这样的露天小铺。   现在,坐在这个街边,四周是各式各样的气息和声音,突然有种置身异世界的错觉。有些不知所措,却也觉得兴奋。   好奇心驱使他伸手去戳戳桌上的调料瓶,再轻轻碰一下纸巾盒。   蒋裕京坐在对面,单手搭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小动作一一落在他的眼里。   程书懿感受到对面的目光,猛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对面的人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眉眼中有一丝笑意。程书懿心跳一滞,赶紧转移视线。   他在笑什么?!   很快,第一道菜端了上来——   红、白、绿三色的丝状菜肴点缀着碎花生,散发出酸辣的果香。   接着,老板又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海鲜汤面,汤面上卧着两只硕大的大虾,虾肉的鲜红色在汤中格外显眼,   最后,上来的两杯棕色饮品被小心地放在桌上,饮品中满满的冰块在玻璃杯里咯吱作响。   程书懿赶紧抿了一口,确认无误是冻奶茶后,他不禁松了口气——还好他没点错。   这时,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低沉的抗议声。   “快吃吧。”蒋裕京低声说道。   程书懿迫不及待夹起碗里的面,尝了一口,酸辣的滋味瞬间充满口腔,辣意直冲喉咙,手中的动作微微一僵,但还是咽了下去。   没多久,他额头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被辣得发红,舌头也渐渐麻木起来。   蒋裕京看着他,眉头轻微蹙起,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疑惑:“有这么辣吗?”   程书懿的脸色微微泛红,额头的汗水如细流般滑落,嘴唇的红肿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液,声音有些模糊:“很、辣……”,随即拿起奶茶杯,猛地喝下一大口,祈祷那冰冷的液体能瞬间消解口中的火热。   但很快灼热感又涌上来,他实在顾不得了,伸手捏住杯中的冰块,将冰块放入嘴中。   蒋裕京无言地注视着他,眼神复杂,嘴角的弯度逐渐加深。   程书懿现在就像一只狼狈的小狗。   实话说,这家不起眼小铺的汤面味道确实不错。比起船上的那些冷冻食品,它简直是人间美味。酸辣的口味虽然对于他来说并不算过于刺激,但显然程书懿却无法承受这份辣意。   最后,那杯冻奶茶被程书懿喝得一滴不剩。 第31章   滨江的晚风裹挟着潮湿的暑气,程书懿跟在蒋裕京身后半步,两人吃过饭后,沿着滨江步道慢慢散步。   他们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商场的中庭。   商场内冷气十足,四周的绿植景观中,水雾如云烟般升腾,弥漫在空气里。这里是商场最繁华的一层,各大奢侈品牌的店面整齐排列,明亮的玻璃橱窗中陈列着高档服饰和精致的配件。   蒋裕京在一家男装店前停下脚步。   “去选两件衣服。”   程书懿站在奢侈品店的玻璃橱窗前,透过倒影看见自己单薄的夏装——素T、短裤,与店内奢华的装潢格格不入。他张了张嘴,推辞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咽了回去。   他的行李早已沉入海底,身上甚至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更别提信用卡或现金。就连刚才的账单,也是蒋裕京结的。   “你打算穿成这样去中立区?”蒋裕京目光扫过他裸露的小腿,“提醒你一下,我母亲会来接机。”   程书懿不再坚持,默默跟着他走进了店里。   店员迎上来,带着他挑了几件稍显正式的常服:衬衫、领带、外套、长裤,还有一双皮鞋。每一件都价格不菲,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试衣间一分为二,一侧是茶歇休息,一侧是挂衣试衣。   当程书懿换好衣服走出来时,蒋裕京正站在落地镜前,店员为他整理领带。   他试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衫,即便是成衣,尺寸意外地合适。领口的线条衬得他冷峻而矜贵,脖侧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伤痕,应该是爆炸时留下的印记。   他抬着下颌,眼神透过镜子反射而来,落在程书懿身上。   “过来。”那声音不容他抗拒。   程书懿走过去,与他并肩站在镜子前。   “转一圈 。”   程书懿依言转了个身,余光瞥见镜中的自己——新衣加身,仿佛换了个人。   蒋裕京的目光落在他腰间,对店员说:“上衣换小一码。”   程书懿有些疑惑,低头用手丈量了自己的腰围,并未觉得不合身。   “好的,先生。”店员迅速应下,转身去取衣服。   他沉默地站在一旁,蒋裕京那句,‘我母亲会来接机’让他那点轻松感彻底烟消云散,无形的压力又落在肩头。   “伯母有什么喜欢的吗?……我想买个见面礼给她”   “见面礼?没必要。”   “……不”程书懿坚持道,“礼数不能省……可以先借我点钱吗?等到了中立区我再还你——”   蒋裕京挑眉:“借钱?程书懿,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将视线从镜子里的对视转到现实,“你还没意识到吗?——我们要结婚了。”   程书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蒋裕京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打断道:“去挑两条围巾,账我一起结。”   过了很久,程书懿才低声道:“……谢谢你。”   蒋裕京转过身,领带夹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谢什么?谢我借钱给你?还是谢我让你嫁给我?”   ——不是。   都不是。   谢谢你悬挂在二十一层时握紧了我的手,谢谢你跳入冰冷的海水后抓住了下沉的我。   这些话哽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沉默。   “先生,您来试试这个尺码吧。”店员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僵持。   拎着大包小包,他们回到了酒店。   程书懿进入房间,没有开灯。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隐约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斑驳晃动。他靠着床沿坐下,盯着蒋裕京给他买的那些的东西。   四周的静谧让思绪一点点膨胀。   孤独、恐惧。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程绮的那封信。   字里行间隐含的痛楚与绝望如潮水般再次涌来,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   他开始低声抽泣,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可以再哭了……”他自言自语,压抑的抽泣声在黑暗中回荡,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亲人的去世,纵然时间能淡化伤痛,却无法真正抚平心中的裂痕。   眼泪未干,他的思绪又被拉向了另一片阴影。   程绛的失踪——生死未卜的父亲仿佛一道沉重的悬念压在他心头。   随之而来的,是对程景源的担忧。未来漫长的治疗与康复……高山般横亘在眼前,让人窒息。   而关施黛——那个从不掩饰对他的厌恶的继母。   他几乎可以预见,如果程绛真的不在了,这个家庭会变成什么样。   不,是早已不能称之为“家”了吧?   一个母亲和她的儿子,再加上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来者——甚至连“私生子”都称不上。   他只是一个被夹在家庭边缘的“多余人”,无论在过去,还是在未来。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周身发冷,整个人跌入了黑暗的深渊,没有尽头。   一天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再次崩塌。   泪水一滴滴滑落,他没有擦,也无从擦拭。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得承受不住这份沉重,他终于倒在床上,意识模糊,逐渐被黑暗吞噬,沉入无梦的深眠。   外面天光刚透亮,程书懿便醒了。   也许是昨天下午在梳妆台上趴着睡了,也许是知道马上就要抵达中立区了,今天的觉格外短暂。   他一出房间,就在客厅撞见蒋裕京被屏幕荧光勾勒的侧影。   男人指节敲击键盘的节奏与昨日黄昏如出一辙,他穿着笔挺的衬衫,袖口卷起,神情专注而冷静。   所谓的灾难也没能打破他精密如机械的生物钟。   两人一同去了餐厅。   程书懿端起盘子,选好食物,转身时,视线无意间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关施黛正小心翼翼地为程景源切着食物,看见他时,明显顿了一下,但随即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朝他们招手。   “书懿!你们来这边坐吧。”关施黛抬头微笑的弧度堪称完美,眼尾褶皱里却卡着未晕开的遮瑕膏。   昨天关施黛还把他当成陌生人,今天突然变化态度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蒋裕京,目光在问:我们要坐过去吗?   蒋裕京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既像是默许,又像是在让他自己决定。   犹豫片刻后,程书懿还是端着盘子走了过去,在关施黛对面坐下。   “书懿,昨晚睡得怎么样?”关施黛的语气比以往柔和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关切。   “……还好。”   关施黛正握着银叉将煎蛋切开,金属与瓷盘摩擦的声响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过去二十年,这个声音总伴随着程家每一个早餐。   “要不要尝尝这个?这是这边的特色。”关施黛指了指自己盘子里的食物,语气颇为热情,“很好吃的,你尝一个。”   “……不用了关阿姨,谢谢。”程书懿摇摇头,低头专注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关施黛看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但她很快收敛,语气更加柔和:“书懿……阿姨想明白了,以前是阿姨对你不好。可现在……”她话音一顿,忽然抬手捂住眼睛,低声哽咽起来,“现在H独立开战了,你父亲他……”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你父亲他生死未卜,景源也变成这样……咱们马上要去中立区了。到了那边,我们才是一家人,得互相照顾,不是吗?”   关施黛脸上的泪水一滴滴滑落,显得脆弱又无助。   一时间,程书懿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去关施黛的冷漠、轻视,甚至刻意的疏远仿佛仍历历在目,而眼前的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此刻柔弱的模样让他短暂地动摇了——或许,她真的在这场爆炸中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还是说,这不过是短暂的伪装?   他递过去一张纸巾,“关阿姨,您别哭了……”   关施黛接过纸巾,抬眼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激与期盼,柔声说道:“谢谢你,书懿。阿姨……真的很后悔以前的那些事……”   话音未落,蒋裕京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在程书懿身旁坐下。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人,语气冷淡:“怎么了?”   程书懿低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没事,吃饭吧。”   飞机预计下午四点十五抵达 T 国。   中午用过简单的午餐后,他们一行人乘车前往机场。   车子驶入专属通道,与普通航站楼的喧嚣不同,这里静谧得几乎没有车辆经过。   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隐约能看到周围的跑道和停机坪,偶尔有飞机从远处缓缓滑行而过。   玻璃幕墙折射着刺眼的阳光。车辆在一栋独立航站楼前停下。   程书懿跟随蒋裕京下了车,两名身着制服的地勤人员已等候多时,面带微笑迎接他们。   “欢迎几位。蒋先生下午好,很荣幸为您服务。”其中一人微微鞠躬,接过冯嘉姚手中的行李,动作恭敬而熟练。   航站楼内部没有熙攘的队伍,也无安检通道的繁杂,宽敞的大理石地面散发着光泽,几盆热带植物点缀在角落,墙上的抽象油画隐隐透露着低调的奢华。   不远处的柜台后面,几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其中一人走上前,微笑致意:“蒋先生,机组已准备就绪,您随时可以登机。”   穿过一条专属通道,窗外的视野豁然开朗。一架小型喷气式私人飞机正停在停机坪上,洁白的机身在阳光下散发柔和光泽,尾翼上印着大写的字母“J”。   一进入机舱,里面有两名身着正装的男人,看起来是蒋裕京手下的工作人员。   蒋裕京一落座,那两人便立刻来到他身边,其中一人递上一份文件,另一人低声汇报着什么,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   蒋裕京翻开文件,眉头微蹙,点头示意,手指敲击着扶手,像是在做快速的权衡判断。   程书懿没有出声打扰,他随意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透过舷窗,他看见地勤人员正在给飞机做最后的检查,停机坪上一片忙碌的景象。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   这次终于要踏上那片土地了。 第32章   飞过大洋,越过岛屿。三个小时的航程不算长也不算短。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从一望无际的海面到偶尔出现的陆地轮廓。   进入中立区领空时,天色已接近黄昏,夕阳的余辉铺洒在地平线上,将云朵染成了绚丽的金色。机翼下方一片深蓝的海面,点缀着几座孤立的岛屿。   机长广播响起,提示他们即将降落。   程书懿向下看去。   繁华的港湾被灯光勾勒出轮廓,城市灯光璀璨,海岸线蜿蜒,夜幕已然降临。   这里就是中立区,一个完全独立于国际联盟的特别独立区域。没有战争的硝烟,不受国际政府的束缚,贸易往来自由。国际中立的立场让它稳定发展至今。它不仅是全球最顶尖的金融中心,也是富豪们的避税天堂。   程书懿跟着他们下了飞机,一抬头,不远处,一位衣着考究的女人站在豪车旁,身边簇拥着一群人。   女人看起来年纪约莫五十,但岁月的痕迹未能削弱她的风采,反倒更赋予她韵味。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着,也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威严的气场。   程书懿的心跳陡然加快。   想必,这就是蒋裕京的母亲,冯嘉姚口中的“陈总”。   他调整呼吸,低头确认自己的装束是否得体,生怕给她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蒋裕京迈步向前。母子二人并无亲密寒暄,仅是一个克制的拥抱,礼节性的碰触稍纵即逝,拉开了距离。   松开手后,蒋裕京目光一转,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程书懿:“过来。”   程书懿赶忙抬脚,快步走到蒋裕京身旁站定。   “他就是程书懿。”蒋裕京毫无修饰地介绍,既无铺垫,也无额外评价。   接着,他侧头看向程书懿:“这是我母亲。问好。”   前半句是介绍,后半句是命令。   陈恩仪的目光终于落到程书懿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缓缓地、自上而下地扫过他的脸,仿佛下一秒就将他彻底看穿。   双手在身侧攥紧又松开,程书懿开口:“……伯母好,我是程书懿。这是……这是我和蒋先……蒋裕京带给您和伯父的见面礼,一点薄礼,请您收下。”   他双手奉上礼盒。   陈恩仪一笑:“谢谢你,有心了。”   她没有亲手接过,而是示意助理代劳。   程书懿连忙介绍起自己的继母和弟弟,一行人寒暄了几句,气氛称不上热络,也不至于冷场。   “能从海难中活下来,真是万幸。你和裕京都是幸运的人。”   陈恩仪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关切道:“吃了不少苦吧?”   程书懿连忙摇头,“没有……其实是他救了我。要不是他,我可能……”   陈恩仪闻言,侧目看向自己的儿子,笑了笑:“他啊,从小就这样,责任感强。虽然还没结婚,你们也算是生死与共的伴侣了。”   话音落下,程书懿垂下眼睫,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只能局促地攥紧手掌。   陈恩仪却已经移开视线,落在蒋裕京手臂上的伤口上,语气转为不容置疑的严厉:“手上的伤怎么样?回去好好处理,别留下疤。”   蒋裕京没马上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腕表。   陈恩仪见他没反应,便轻轻挽住了儿子的手臂,“上车吧,我们回家。”   一旁的助理早已熟练地替他们打开车门。   “小冯跟我这车。”陈恩仪吩咐道。   “好、好。”冯嘉姚应了一声,连忙将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上了前排副驾。   “我先去一趟公司,有些急事处理。您先带他们回去。”蒋裕京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陈恩仪眉头轻皱,有些无奈,但没有真的生气。她佯装埋怨,“你爸还在家等着你呢,什么事这么急?非得现在处理?”   “晚点回去说。他们人已经在接机口等我了。冯嘉姚留给您,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蒋裕京已经转身迈步离开,只给程书懿留下一个匆匆的眼神,没有多余的解释。   一瞬间,程书懿陷入了“孤立无援”。这种被人留下的感觉,熟悉得让人心悸。他甚至想抬手去抓住蒋裕京的袖口,留住他,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秒钟。   陈恩仪静静地站着,目送着儿子远去。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回过头,脸上带着笑意,“书懿,要不你坐我的车?”   程书懿和陈恩仪坐在后座,冯嘉姚则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驶上。   车内一时安静得有些压抑。   陈恩仪轻轻抬起手腕,拨弄了一下腕表,才终于开口:“你父亲和姐姐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她的目光从程书懿身上扫过,既不过分审视,也未带任何怜悯,“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裕京的婚事,我们都很支持,也希望你明白,这不是一场儿戏,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程书懿听着,垂下眼,点头轻声答了一句:“我明白,谢谢您。”   陈恩仪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说:“这十几天你们经历了那么多,现在应该更了解裕京的性子了。他脾气确实硬了点,人也强势,但心是好的。婚姻不是一场单方面的妥协,你们既然结了这门亲,就要互相包容。”   “……是。”   话虽如此,他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随着陈恩仪的话落在了自己肩上。他终于有了种清晰的实感——自己真的要嫁给蒋裕京了。   陈恩仪忽然又笑了,伸手轻拍了一下前排的座椅,语气变得随意起来:“小冯,让你跟着去‘刺探军情’,书懿的喜好都摸清楚了吗?”   冯嘉姚的肩膀明显一僵,回过头来,笑得有些局促:“陈总,您又不是不知道小蒋总的脾气,他哪里允许我跟着。也就是程先生受伤那几天,我帮忙打了几下手……”   “是吗?”陈恩仪轻哼了一声,转头重新看向程书懿,视线淡淡扫过他的脸:“让你见笑了。”   她抬起一侧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晚上家里有宴席,是给你们接风的。想吃什么,告诉伯母。”   程书懿被问得一愣,连忙摆手,“我……我都行,没什么忌口的。”   “这怎么能行?”陈恩仪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一沉,“看你比照片上瘦了不少,是不是在船上没吃好?”她偏过头,语调不紧不慢,透出一种熟悉的压迫感,“别拘谨,到了这里,该学会习惯被照顾。有什么想吃的,必须说出来。”   ……   程书懿想,蒋裕京和他的母亲真的很像。   车程约半小时,汽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最终停在半山腰的别墅前。   这里是蒋家的老宅,也是蒋笠行和陈恩仪的常居之地。   蒋裕京并不住在这里。他有自己的公寓,平日里很少回来。但按照家里的规矩,他通常每周五会回老宅与父母共进一餐。   自从蒋笠行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蒋家的产业运作便逐渐交由蒋裕京全权掌控。表面上,蒋笠行依然是家族的象征性领袖,但实际上,集团的权力已经大部分转移到蒋裕京手中。   按照陈恩仪最初的计划,程家人抵达后会被安排到独立的住所。等婚礼结束后,程书懿会搬进蒋裕京的公寓。然而,程绛的失踪和程绮的意外离世,这一计划被迫调整。   如今,程书懿身边只有继母和继弟相伴。考虑到他的处境,陈恩仪做主,将程书懿和他的家人暂时安置在老宅。   一方面是为了更好了解他,另一方面也方便筹备婚礼事项。   至于程绛的下落,她的态度是暂时放在一旁,等待进一步的消息。至于后续该如何处理,一切都要等蒋裕京的来做定夺。   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候,见到车队停下,连忙上前打开车门。   程书懿跟在陈恩仪身后走入蒋宅,刚踏进客厅,视线便落在了那位端坐于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身上。   鬓角已染霜白,五官轮廓冷峻,手中稳稳托着一只茶杯。眉眼间的威严让人不禁心生敬畏,而那双锐利的眼睛,更是让程书懿瞬间捕捉到了熟悉的影子。   即便未曾谋面,仅凭那份气场,他也无需猜测,就知这人是谁。   “伯父,您好。”程书懿鞠躬问好。   简单的寒暄后,陈恩仪吩咐管家带程书懿上楼安顿。   “你的房间在三楼,还需要添置什么就和管家直接说。”陈恩仪叮嘱道。   三楼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房间布置简洁大方,显然经过了精心的准备。   透过房间的窗户能远眺到山下的城市夜景。沿海的高楼大厦林立,错落有致。灯光为夜幕下的城市镀上了一层繁华的外衣。   程书懿在房间里一直没敢出门,直到晚饭时段,佣人上来敲门,提醒他下楼用餐,他才踏出了房门。   顺着楼梯往下走,程书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动静,隐约判断是佣人们间在传话:“少爷回来了。”   他脚步一顿,心跳加快。   是蒋裕京回来了吗?   他下意识加快步伐,快步走下楼梯,来到玄关,视线撞上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虽然冯嘉姚说兄弟俩长得并不像,但终究是一对胞胎兄弟。那人的身形、相貌和蒋裕京有五六分相似。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蒋裕昂。   对方正低头解着西装外套的纽扣,神色间透着些许倦意。他一抬眼,看见了他,很快露出笑容:“程书懿——对吧?”   “……是。您好。”   蒋裕昂随手把外套递给佣人,语气故作夸张:“没想到啊,我居然见到了阿佛洛狄忒号海难的幸存者。”   话里似真似假的调侃意味,让程书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快说说,你和我哥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在这时,玄关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程书懿抬头,目光迎上蒋裕京的眼睛。   后者的视线在他和蒋裕昂之间停了一瞬,没有思考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蒋裕昂,注意分寸。”   他的话一出口,程书懿立刻松懈了下来。   蒋裕京走到他身旁,推了推他的肩膀,“傻站这着干什么?”   他们穿过客厅一路来到餐厅,进门后,蒋裕京对着陈恩仪和蒋笠行颔首,淡声道:“爸,妈。”   陈恩仪露出笑容,轻声招呼着:“好了,人都到齐了,坐下吧。”   菜肴在席间一道道端上。   这一顿饭出乎意料地安静,没有争吵,也没有刁难,更没有试探,仿佛他们真的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   席间偶有交谈,大多围绕着阿佛洛狄忒号的沉船细节,以及公司近期事务,蒋笠行发表意见,陈恩仪调节气氛。   程书懿没有刻意迎合,该回答的问题便认真作答,剩下的时间则专注于用餐。   蒋裕京话也不多,始终沉稳地坐在一旁,不疾不徐地吃着饭。   席间,陈恩仪看了他们一眼,似是无意地笑道:“这两个人嘴都这么严,结婚后可怎么办?”   饭后,蒋裕京被蒋笠行叫去书房。交谈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等他走出来时,夜色已深,快接近午夜。   他在玄关处换鞋,动作突然顿住。   抬起头,目光落向三楼。   他再次穿上拖鞋,折身走上楼梯,在三楼客房门前停下。   咚咚——   “请进。”   门内传来程书懿的声音,有一丝倦意,听起来像是已经准备休息了。   门打开的瞬间,程书懿显然有些惊讶。   “……?”   他撑着门,侧了侧身,让出进来的空间:“你——要不要进来?”   蒋裕京把房门带上。   门一关,这间房便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程书懿站在床边,迟疑了一下,眼神在房间里扫过。   客房里没有沙发,唯一能坐的地方是床,可让蒋裕京坐在床上……好像太奇怪了。   他们曾在阿佛洛狄忒号上的狭小船舱里共度数十日,可那是被迫的共存。而如今,他们站在蒋裕京的家里,独处一室——环境变了,有什么东西也变了。   蒋裕京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我给你预约了明天的体检,让冯嘉姚带你去,顺便把婚检也做了。”   程书懿一怔,消化着蒋裕京话中的内容,心里升起不安。   他试探地问:“你去吗?”   蒋裕京像是被这个问题拦住了一瞬。   “不去。”他说得果断,但又补充,“工作还很多,抽不开身。”   “好吧”   房间的灯光很柔和,映在程书懿微微垂下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交代完明天的安排,蒋裕京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   夜色沉沉。   他回到车里,倚靠在座椅上,目光投向前方,没有焦点。   阿佛洛狄忒号的打捞、接踵而来的伤亡赔偿、堆积如山的经济负债……一环扣一环   这次事件的影响不止是经济上的危机,更是对他权威的巨大挑战。那些在家族内觊觎他位置的人,早已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抢占他权力的空隙。   他没有喘息的空间。   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出程书懿的侧脸。   低垂的眼睫,短暂的犹豫,那句带着一点期盼的——“你也去吗?”   指尖抵着额角,胸口莫名有些烦躁。   “真麻烦。” 第33章   翌日清晨,冯嘉姚准时敲响程书懿的房门。   门迅速打开,程书懿早已站在门口,穿戴整齐。他跟随冯嘉姚下了楼,坐上了早已等候的车辆,驶向预约好的医院。   婚检在中立区是强制性的,任何一对新人在登记结婚时都必须提交双方的体检报告。程书懿自然没有选择的余地。蒋裕京也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特意预约了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省去了繁琐的手续和漫长的等待。   车子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冯嘉姚率先下车,为程书懿拉开车门。   一位身穿浅绿色制服的护士微笑着迎了上来,“程先生,这边请。”   程书懿在接待处填完健康档案后,就进了抽血室,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他太阳穴发胀。   袖口挽到肘弯,冷空气贴着皮肤游走,针头扎入静脉的瞬间,他皱起眉,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蒋总在船上就让我联系胸外科专家了。”冯嘉姚站在一旁,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本该一下船就安排检查的,结果耽误到现在。一会儿我们先去把胸片拍了吧。”   针管里的暗红液体缓慢攀升,程书懿闭着眼嗯了一声。其实在下船之后的肋骨钝痛感早就消退了,只是深喘气时才会有阻塞感。   CT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他平躺在检查床上,金属台的凉意透过薄衫渗进来。机械臂开始运转,密闭空间里响起蜂鸣般的震动,像极了轮船引擎的轰鸣。他盯着头顶的白色灯管,指甲掐进掌心——甲板在脚下倾斜的失重感突然袭来,火光撕破夜幕时飞溅的木屑仿佛还扎在脸上。   “别动。”扩音器里的女声带着电流杂音。   他闭上眼,海腥味混着焦糊味却更清晰了。热浪掀翻护栏的爆裂声,坠海时灌进耳道的轰鸣,咸涩海水涌进气管的灼痛……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窝,直到机械声戛然而止,才发现嘴唇被咬出了血珠。   进入会诊室时,医生早已等候在桌旁,正在翻阅检查报告。   “程先生,从检查结果来看,您的肺部确实受到了爆炸冲击波的影响,出现了一些挫伤和轻微出血点。不过,这种情况可以通过高压氧治疗逐步改善,不必太担心。”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至于脑震荡,只是轻微的,可能会有短暂的头晕或疲劳,但不会留下后遗症。”   冯嘉姚追问:“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吗?”   “主要是避免剧烈活动,我会给您开一些药物,按时服用。同时建议多休息,静养两到三周。如果出现任何不适,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谢谢医生。”   走出会诊室时,护士已在外等候,“程先生,请跟我来,我们继续下一项检查吧。”   明亮的灯光洒在光洁的地板上,四周静谧得只剩下鞋底轻轻踩在地板上的回响声。   途中,程书懿被走廊一面透明玻璃墙所吸引。   玻璃墙后,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透明的球形罩壳,每一个罩壳里漂浮着不同发育阶段的胚胎。每个胚胎都被精确地安置在独立的培养舱中,舱内的液体微微波动,模拟母体的温暖与安全。   护士停下脚步,指着玻璃墙后的展示说:“我们医院的体外孕育技术目前非常成熟,不仅可以实现胚胎体外培育,还能结合人造卵子,让同性伴侣也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有兴趣的话,我们最近有相关的优惠套餐,可以给您介绍一下。”   虽知道现在有这一项技术,但眼前这些胚胎依旧让他十分震撼。   有的刚刚形成心跳,有的已经可见四肢的轮廓,甚至能看清蜷缩的手指。   小小的胸膛正随着培养舱内的液体节奏轻轻起伏——   他们在呼吸。   程书懿的喉咙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会不会,某一天,他也会有一个属于他和蒋裕京的孩子?   不。   不。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不,不用了。”他对护士急忙摆手,语气比他预想的还要急促。   护士微笑着点头,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带领他向前。   他们停在一扇门前。   护士抬手轻轻推开门,侧身示意他进入:“程先生,这里是采精室。您可以按照墙上屏幕的操作指引进行采集。完成后,将样本放入标记的传送窗口,系统会自动传输到实验室。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可以按下门口的呼叫按钮,我们随时为您服务。”   她说完,礼貌地向他微微颔首,轻轻带上门。   程书懿呆立在原地,愣了。他看着墙面上闪烁的蓝光显示屏,突然意识到婚检报告里还有这项流程。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气息,密闭的空间里设备整齐,靠墙放着采集装置,屏幕播放着详细的操作指引。   他的眼神四处游移,停留在角落的纸巾盒和垃圾桶上,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   这是大家都要做的事,没什么可害羞的。   “请确保采集器与皮肤充分接触……”机械女声在室内突兀响起,惊得他险些碰翻消毒液。   他颤抖着拧开润滑剂。   当冰凉的凝胶触到皮肤的刹那,他猛地弓起脊背,指节抵着操作台边缘泛起青白。   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随着操作步骤推进,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那双冷淡的眼睛,平直的唇角,还有靠近时若有若无的水生调香气。   呼吸变得急促,耳根发烫,手指紧紧攥住采集装置。   零碎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突然看清楚——蒋裕京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程书懿,你在做什么?”   记忆里低沉的声线炸响在耳畔。一股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随即是一片短暂的空白。   他触电般缩回手,后腰重重撞在器械推车上。   望着采集器上跳动的绿灯,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迅速将装置放入标记窗口,踉跄着扑到盥洗台前,冷水开到最大,冲刷着发烫的指节。镜中人的耳尖红得滴血。   他关掉龙头,按下房门的终止键。   推门而出的瞬间——   那个刚刚在他脑海里悄然浮现的男人,正静静坐在走廊尽头的墨绿绒面沙发上,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袖口上,眼神透出复杂的情绪。   程书懿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耳根和脖子一并染上粉意。心跳骤然加快,仿佛刚才那些隐秘的幻想被对方一眼看穿。   他僵在原地,艰难地挤出一句:“你……你怎么来了?”   蒋裕京缓缓起身,神情犹豫且复杂,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艰难的开口。   他唇间开合得比平常更加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重如千斤,迟疑着是否该让程书懿知道真相。   “程书懿——”那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重,“你父亲……找到了。”   程书懿的心脏猛地一沉,急促地问道:“他在哪?!现在怎么样?”   蒋裕京垂下眼眸,缓缓吐出每一个字:“很遗憾,他已经……”   程书懿攥住他的袖口,嗓音颤抖:“什么意思?”直觉已经给出了答案,但他本能抗拒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时,身后那台一直播放着新闻的电视机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原本被忽略的白噪音,突然清晰——   “据悉,传闻与我区寡头蒋氏控股联姻的H国富豪程绛,于本月前搭乘阿佛洛狄忒号游轮移民中立区。游轮遭反叛军袭击,程绛一度下落不明。然而,今日凌晨五点,反叛军政府发布消息,宣称程绛已被劫持,并于昨日处决。”   画面切换到一段模糊的录像,记者继续报道:“据反叛军宣称,程绛遗体已被送往我区中正广场作为‘警告’。外界猜测,这次行动是针对与程氏联姻的蒋氏控股展开的公开挑衅。目前,中立区方面暂未对此事件发表声明。另有经济学家分析,随着程氏在中立区的撤资可能性增加,该地区经济复苏的希望或将面临更大挑战。本台将持续为您跟进报道。”   屏幕上的画面晃动着,像是夜间偷拍的影像,光线阴沉不明。白布之下的轮廓模糊,但足以让人辨认出那是一具遗体。   寒意从四肢蔓延到内心,程书懿的身体像被抽空了力气。耳边轰鸣,眼前新闻画面中模糊的影像像针一般刺痛双眼。   他无法把画面与程绛联系在一起——   尸体。   那是一具被示众的尸体。   “处决?怎么会……”程书懿猛地松开了蒋裕京的袖口,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跪坐在地上,“不,不可能……”   呼吸变得困难,肺部的每一次扩张都被不知名的外力所压迫。他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模糊地听见冯嘉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先生,您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遗体。   程绛死了。   那个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暖,将他视为耻辱的父亲——   就这样死了。   他曾无数次设想,程绛死后他会是什么感觉——是解脱?愤怒?还是报复般的快意?   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他没有解脱的快感,也没有悲伤的泪水。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太脱离现实,让他不知所措,无法逃避。   “你父亲的后事……我会帮你处理。”蒋裕京沉声道。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静静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无所作为。   这一次,没有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妞妞们!元宵节快乐! 第34章   阴沉的天空压向屋顶,灰云翻滚如海浪。   程绛的葬礼如期举行。   万国殡仪馆外,记者们已经准备就绪。摄影机和长枪短炮架设成阵,黑色铁艺的栅栏后,安保人员高高竖起警戒线,形成一道坚固的人墙,将外面躁动的人群与内里的肃穆隔离开来。   媒体记者们聚集在门口,紧张地等待着蒋家的车辆到来。他们希望拍下些现场照片,即便只是些模糊的背影照,也好回去交差。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传来沉稳的引擎声。   J字开头的车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黑色轿车排成长龙缓缓朝他们驶来。   看到这个标志,所有人瞬间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这正是蒋家的车队。   众人纷纷举起相机,快门声犹如骤雨般密集响起。   但很快,车身没入闭合的雕花铜门,防窥玻璃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捕捉人影的机会。   然而,一些不甘心的娱记早已在殡仪馆对面的高层办公楼租下房间,架起长焦镜头,用来捕捉院内的画面。   正如他们所料,那辆“J”字开头的黑色轿车停稳后,副驾驶座的助理迅速下车,为后排打开了车门。   取景框里,车门打开,率先落地的是一双黑色牛津皮鞋,鞋面擦得锃亮。   镜头缓缓上移——   裁剪考究的纯黑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后颈发际线如尺规丈量般齐整。   “是蒋裕京。”记者们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一声低语悄然响起。   蒋家未来的掌权者——   能捕捉到他的身影,无论是一个模糊的背景镜头,还是稍显清晰的侧影,都会成为吸引读者的焦点,足以让次日的报纸销量大幅攀升。   手指在快门键上跃跃欲试,只见他微微低头,转身向车内探出掌心。   记者们顿时兴奋不已,立即调整相机焦距——   一只白皙而瘦长的手从车中探出,搭在了男人的掌心。   随后探出的侧脸隐没在晨雾中,鼻梁笔直,唇色浅淡。相同制式的黑色西装在他身上稍显空荡,腰线收窄,使得整个人更加瘦削。   两人交叠的剪影不过驻留三秒,便湮没在黑衣保镖筑起的移动屏障之后。   高楼上的记者透过镜头紧盯着画面消失的方向。   尽管只是一瞬,那一帧影像已足够引发话题,成为明日头版的焦点。   程绛的遗像悬在奠堂正中央。   冷白的射灯从穹顶打下来,玻璃相框边缘泛起一层锐利的银光。   两侧花圈堆叠如山,纯白百合与黑绸交织。水珠凝结在花瓣上,仿佛无数含泪的眼睛折射着顶灯微光,将灵堂中的每一处细节映照得分外清晰。   时值H独立国战争白热之际,党争蔓延。本该铺陈在故土的仪式,如今只能在中立区仓促落成——   蒋家到底顾及体面,虽未正式联姻,仍遣人从中正广场接回程绛的遗躯,并妥善火化。   “第一批吊唁宾客已到。”   司仪的声音搅动了奠堂内凝滞的空气。   人群缓缓挪动,黑色皮鞋碾过满地花瓣。   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大多是程家的旧部和蒋家的代表。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肃穆,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逝者的安宁。   奠堂内,冷气开得很足,空调出风口的白纱幔被冷气吹得簌簌发抖。   程书懿站在遗像前,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弓着背,像是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   他的视线落在黑白照片上,久久未曾移开——   照片里的男人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太大出入。只是这一次,那双总是带着厌恶与疏离的眼睛,再也无法对他投来任何情绪。   “请家属献花。”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书懿感觉到蒋裕京靠近了半步,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后颈,原本的距离被悄然拉近,直至一拳之遥。   “去吧。”   一束洁白的百合被递到掌心,花瓣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程书懿垂眸,指节蜷起,脚步沉重地向前挪动。   他弯下腰,将花轻轻放在遗像前。   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映在玻璃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倒影。   关施黛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身后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近在耳边。现实与幻觉在这一刻交错,时间被拉得很长,难辨真伪。   “家属谢礼——”   程书懿机械地躬身行礼。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按在他的后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西装布料,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蒋裕京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简短而有力的节哀。   身后,关施黛骤然失声痛哭。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一缕,随着抽泣的节奏颤抖。她猛地扑向遗像,指甲刮过玻璃,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老程!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程景源被她带得踉跄,额角撞上桌角,钝痛激得他一颤。   片刻后,他跟着关施黛哭了起来,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震得花束都在颤动。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双膝重重跪地,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在这一刻,他的神志才终于清醒,灵魂终于回归了躯壳。   葬礼当晚,信托公司的律师跨越大洋赶到殡仪馆。提着一只皮质公文包,在沉重的气氛中缓步走入接待室。   他带来了程绛最后的遗嘱。   遗嘱的宣读安排在殡仪馆临时腾出的接待室内,陈设简单,灯光冷白。墙上的钟滴答作响,空气中消毒水味和熏香混杂。   遗产公证人通常是家庭成员信任的第三方,如朋友、邻居,此时的境况别无他人,作为程书懿的未婚夫,蒋裕京顺理成章成为现场公证人。他坐在律师旁侧,双臂抱在胸前。   程书懿坐在他身旁。   关施黛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容紧绷,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   那双涂着丹蔻色的指甲已经失去了光泽,指尖处裸露出新长出的苍白甲面。沉船后的这段时间,她的从容已经崩解得七零八落,无法继续维持那个依靠在丈夫身边的“富太”身份。   律师走到桌前,将公文包轻轻放下,目光扫过屋内众人。   “各位在场的亲属,见证人,大家好。”   他顿了顿,像是刻意留给在场所有人一点心理缓冲的时间,而后才继续道:   “我受程绛先生委托,担任其遗嘱的执行律师。本次遗嘱宣读已经按照法律要求开启录像。现在,我将根据程绛先生于生前修订的遗嘱,宣读其遗产分配的具体安排——”   屋内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的流动也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律师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上。   那几页纸里的每一行字、每一个标点,都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   关施黛紧紧地攥着座椅的扶手。   她明白,这份遗嘱里写的,不仅仅是程绛的财富,还是对她多年来付出的答复。她不确定程绛会在遗嘱中为她留下什么,甚至怀疑他是否会留给她遗产。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带着污点。   程绛与前妻——程书懿的母亲,仍处于婚姻中时,她便介入其中。   程绛对她说,那不过是家族联姻,毫无感情,连那女人腹中的孩子也不是他的。那时的她,年轻、天真,相信爱情,相信男人的承诺。   她也如愿以偿怀上了程景源,等到了名分。然而,婚后的一切却急转直下。程绛变得易怒、暴躁,曾经的甜言蜜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的冷漠。   此刻,她只期待程绛能在遗产中为她留下一部分,至少让她和景源的未来有所保障。   律师的话还在继续:   “第一顺位继承人,程绮女士继承所有的公司股权及中立区银行托管资产,第二顺位继承人关施黛女士及其子程景源共同继承15%的不动产。其余资产全部捐入柯德基金理事会。”   关施黛的心脏猛地一紧。呼吸停滞了几秒钟,全身血液在这一刻被抽走。   什么?!   ——所有?   程绛将所有股份都给了程绮?!   她和儿子呢?   难道在程绛的眼中,她们母子连一个女儿都不如吗?   她不敢相信,这个曾经承诺过她的一切的男人,居然冷酷至此。   到头来,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个被剥离在外的“外人”。   她满脑子充斥着愤怒与不甘,甚至想要在程绛的灵前,将他所有的假话都撕开,质问他这些年的虚伪——   “你口口声声说程景源是你最爱的儿子,你说你会把一切都给他,那你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这些年,我到底算什么?”   她的眼眶突然一热,恍若要哭出声。然而,恰在此时,律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面的话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鉴于程绮女士已于阿佛洛狄忒号沉没事故中自杀身亡,依据《跨境遗产继承法》第37条规定,程绮女士名下遗产将顺延至其下一位法定继承人——程书懿先生。”   关施黛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律师。   ——程书懿?!   接待室的气氛顿时冻结。空气变得黏稠、沉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判震惊。   关施黛如遭雷击,连呼吸也被卡在喉咙里。她瞪大了双眼,瞳孔收缩得如同针尖,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接着如失控般尖叫出声:“他就是个野种!凭什么继承程绛的遗产!!”   她的声音撕裂般尖利,带着彻骨的愤怒与恐惧。程景源站在她身旁,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律师毫不动摇,将公文收拢成整齐的一叠:“遗嘱已由三家权威机构联合公证,于今日立即生效。”   关施黛愤怒的尖叫转为歇斯底里的失控,她抓起茶杯向程书懿砸去:“是你!这都是你的阴谋!你早就知道遗嘱内容了吧?你和蒋家狼狈为奸!为了继承程家的遗产,连你姐姐都杀了!你就是凶手!杀死程绮的凶手!”   碎裂的瓷片在空中飞溅,尖锐的边缘撕裂空气,在即将落下的瞬间,被蒋裕京抬手挡住。   锋利的碎片划破掌心,殷红的血珠迅速涌出,沿着指缝蜿蜒滑落,坠在程书懿的睫毛上。   温热的触感从眼睑蔓延,像烈焰坠入冰雪,灼烧出刺目的印记。   程书懿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蒋裕京没有理会疼痛,将染血的手握紧,用干净的指背扫过程书懿的眼睑,拭去那点猩红。   血色拖曳开,留下了一道更鲜明的痕迹。   他接过律师递来的钢笔,没有一丝迟疑,将笔用力塞入程书懿的手中。   “签字。”   程书懿——   现在,选择权就在你手里。   “请遗嘱执行人在这五份协议上签字,其中一份我会带回公司,以作证据和保留。”   程书懿的目光僵硬地落在协议书上,那些黑白分明的文字瞬间变得陌生,眼前的纸张像是一块空白的屏幕,映射出他的无力与荒谬。   尖悬在纸面上——   这是他一生中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那个被程绛视为外人的儿子,竟在一夜之间,被推上了继承人的位置。   程绛的遗嘱里没有提到他分毫,可他却未曾料到,自己的女儿会在他之前离世。   这份骤然坍塌的生命,竟成了意外撬动家族财产分配的契机,让他这个“外人”成为至亲离世的直接受益人。   说真的,他从未奢望过拥有程绛的任何一分财产。但命运开了个玩笑,将这笔巨额财富拱手送到他的面前。   喉管中涌上来的血腥味,手指紧握着笔,却怎么也无法稳住。   好像那支笔成为连接两界的桥梁,程绮的亡魂正附着在笔杆上,推着他完成这场荒谬的“加冕”。   每一个字的落下,都像是一把刀,切割着他的良心。   人生如戏,他继承了一个庞大的财富帝国,也成为了这场悲剧中,最可笑的角色,最荒唐的注脚。 第35章   “豪门大戏再掀波澜——蒋裕京力破分手传闻,联姻取消传闻不攻而破?”   ……   “昨日清晨,柯德半导体董事程绛的葬礼在万国殡仪馆低调举行。”   ……   “本报记者不惜重金租下华懋广场11层制高点,透过300mm长焦镜头捕捉到震撼画面——蒋氏财团准掌门蒋裕京,竟携神秘‘未婚夫’,十指紧扣穿越黑衣人墙,惊现葬礼现场!”   ……   “据可靠消息,蒋家车队清晨六时秘密抵达柯德半导体程绛的葬礼。悬挂‘J·8001’黑牌豪车现身时,十余名保镖如潮水涌出。不过精心布置的安保,在蒋大少躬身牵出未婚夫的瞬间露出破绽。本报刊登独家连续帧画面清晰可见,这般肢体语言绝非商业联姻作秀所能诠释。更耐人寻味的是,稍早前有传闻称蒋程联姻已遭取消,而这张封面无疑给予了最有力的回击。”   ……   “本报将为您带来更多独家内幕——敬请期待!”   沉沉乌云压在金融区的天际线,厚重得能挤出雨来。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窗外车水马龙,六十八层的办公室寂静得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桌上那份娱报尤为显眼,彩色印刷的封面占据了半张桌面。报纸上的画面定格在万国殡仪馆院内——他牵着程书懿下车,手指交叠,衣角旖旎,似有缠绵之意。角度微妙,瞬间的光影恰到好处。明明是个体面又礼貌的动作,却被娱记拍得如同一场爱情电影的开场。   蒋裕京盯着那张照片,脸色复杂,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压抑着怒意:“公关部那群废物。”   办公桌对面的冯嘉姚心头一紧,站得笔直,眼神躲闪地看向桌上的一摞文件:“蒋总,您也知道……这些娱记,都没什么底线……”   蒋裕京没有接话,空气中的气压更低了。   冯嘉姚一看这架势,心里越发慌:“您消消气……消消气”   “谁允许放出这种虚假消息的?”   ——和程家联姻取消?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冯嘉姚咽了口唾沫,找补道:“可能……可能是公关部想造势吧……要不您去问问昂总?”   蒋裕京冷笑,“股价掉了这么多,你告诉我这叫造势?”   冯嘉姚赶紧指指报纸上的大标题,转移火力:“那这不……已经不攻自破了吗?”   蒋裕京深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不去发火。拇指在报纸边缘摩挲了一下,直接将报纸推到桌对面。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他在家怎么样?”   冯嘉姚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蒋裕京所指的是谁,小心翼翼地答道:“一切正常……”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程先生上午去了一趟殡仪馆,待了不久就回来了……中午饭也没吃,看他情绪不高,就让他先休息了。至于遗产后续,我已经去法务部找了戴文,让他对接信托公司的律师。”   蒋裕京点头,“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汇报。”他摆摆手,“回去吧。”   冯嘉姚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又停住脚步。心头的疑问让他犹豫不决,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蒋裕京抬起眼皮看他,语气淡漠:“还有什么事?”   “……蒋总,这婚……真的能结吗?”   空气一滞。   冯嘉姚知道这个问题有些逾越,但还是想问。这场婚姻,他原本以为就是一场利益交换。但最近——蒋总对程先生的态度,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他会嘱托自己去关照程先生,也会主动询程先生的情绪状态,甚至会因为程书懿这个名字流露出短暂的失神与迟疑。这种变化,让冯嘉姚产生了一种错觉——   可话音刚落,那人目光便结了一层霜。   短暂的沉默后,蒋裕京嗤笑一声,目光从文件移到他身上,轻描淡写地反问:“这婚不结的话,阿佛洛狄忒号的财政窟窿,你来补?”   这句话如同一记冰冷的当头棒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谱。岌岌可危的债务、财务上的空缺……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现实且冷酷的答案:   这场婚姻不会被情感所动摇,仅仅是商业决策。程先生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合作伙伴。   冯嘉姚讪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不不……走了,走了。”   他竟然一时被蒋裕京偶尔流露的温情误导了——以为这里面可能藏着那么一点感情的投入。   现在,他忽然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依旧是那个能在股市崩盘前夜果断抛售的商人,所有的温情都不过是利益棋盘上的诱饵,所有的让步,都是为了最终的利益。   就在即将摸到门把手、如释重负之际,办公桌中央的人忽然开口:“找人撤了。”   冯嘉姚脚步一顿,愣了两秒,转过头:“……什么?”   “你说呢?”   蒋裕京抬手一掷,那张写满八卦的娱报越过办公桌,落在自己脚边。   他连忙弯腰把报纸捡起来:“好的,蒋总。”   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   上午,殡仪馆——   守灵已近尾声。   程书懿一早来到殡仪馆,打算接替关施黛的位置。   一进入灵堂,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的味道,夹杂着微弱的纸灰气息,沉沉的氛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抬眼望去,关施黛和程景源并肩跪坐在供桌旁,母子俩的身影缩在昏暗的角落里,静默无声。   程书懿站在门口愣了愣,他本以为自己会对关施黛充满敌意——尤其是昨晚的那番话过于尖锐刺耳。但眼下,看着缩在暗影里的母子二人,心中没有如想象中的愤怒或冷漠。反而生出了一丝怜悯?还是说,是同情?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怜悯什么,是她们的命运,还是那种看似存在却又脆弱的家庭纽带。   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所遭受的冷落与苛待,程绛对他的冷漠是有理由的,但程景源和关施黛为何也被程绛所摒弃了呢?   他在这对母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样的画面出乎意料地撼动了他。   他们毕竟是家人,至少在表面上如此。难道一纸遗产的争夺,就能将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彻底湮灭吗?   他低下头,抑制住内心的翻涌,迈开步伐,朝着她们走去。   “关阿姨……”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关施黛脆弱的精神状态。   关施黛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交叠在膝头,没有回头。她的身影在灵堂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   他又重复了一遍:“关阿姨,你已经守了一整天了,先回去休息吧。”   这一次,关施黛终于有了反应。她的脖颈像是生锈的机械,缓缓转动,目光落在程书懿身上。那双曾经总是带着讥诮的眼睛,此刻却晦暗得像一潭死水。她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浅淡又苦涩。   “程书懿——”   “继承了巨额遗产的感觉怎么样?”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刺进程书懿的胸口。   关施黛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供桌上的香烛。   那些已燃尽的烛火,只剩下熏黑的残根,黑色的烛泪顺着蜡身凝固,扭曲成丑陋的痕迹。   她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感叹些什么,言语飘散在空气中,几乎听不清楚:“程绛这一生,最擅长的就是算计。可谁能想到,到头来,他却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了一个……没有自己血脉的人。”   她的话并未刻意加重语气,却如一根细长的针,缓慢地刺入程书懿的皮肉。   关施黛缓缓转过头来,眼神突然间变得脆弱,语气也柔和了些许。她望着程书懿,眼中满是悲哀:“可是你弟弟呢?他病能治好吗?如果我也没了,谁来照顾他?”   她低头看着程景源,声音变得几乎要哽咽,“你有想过……他以后该怎么办吗?”   程书懿的心脏紧缩了一下,整个胸腔都被填满了沉甸甸的负担。   如果关施黛也不在了……那程景源该怎么办……我来照顾吗?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知道你不想和蒋家联姻,你当初没有选择……”她顿了一下,话音轻缓地落下:“但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程书懿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中一瞬间触动了他。   关施黛话里的答案呼之欲出,那条他一直回避的路正要出现在面前。   “你拿着程绛留下的财富,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她的话像是为他指明了一条最简单、最清晰的路。   “但能不能——”   她轻轻地伸出手,覆在程景源的肩膀上,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让你弟弟,嫁进蒋家?”   “好让我和他,至少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程书懿只感觉脑袋一阵嗡鸣,眼前的这一切变得不真实——   让程景源替他嫁给蒋裕京?!   这个念头像是骤然炸开的雷声,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四周的空气变得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让程景源嫁进蒋家,让程景源替代这个原本是牺牲品的位置——   他还记得,在游轮上,程景源故意在蒋裕京身边摆出亲密的姿态。当时他就悄悄想过,如果程景源能代替他嫁给蒋裕京,该有多好?   那时他只是闪过这个念头,并没有深究。之后他们经历了种种,他也认定了自己被推上这无法逃脱的命运之路,无论如何挣扎,都得履行这场交易。   而这一刻,关施黛的话轻而易举地刺破了那层模糊的幻想。   他居然可以不必成为蒋裕京的配偶,不必再受这场婚姻的束缚,不必面对那个人冷淡疏离的目光,也不必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去猜测对方偶尔流露出的某种耐心与温柔究竟是真是假。   他能真正去追求程绮所说的那种自由了。   这个机会就这么生生摆在眼前了。   “我真的……”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想要这个机会吗?   我真的能逃开吗?   就在这一瞬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双漆黑的眼睛。那些话在耳边回响:   ——“昨晚的事,我不希望它再次发生。”   ——“这段婚姻是交易,你我之间需要保持距离。”   ——“最好是互不打扰。”   蒋裕京在一开始就打破了他心中所有关于婚姻的幻想,狠狠地将他们的关系一分为二,剖得干干净净。   他应该感到释然,应该为这段不可能的关系终于明了而庆幸。   可奇怪的是,胸口却涌上一阵酸涩和犹疑   如果现在向蒋裕京提出这个想法,那他会不会毫无波澜地说一句:“好,换人。”   他真的希望蒋裕京无所谓吗?   还是说,他更害怕那个男人真的会答应——   没有一丝犹豫地,把他换掉?   就在程书懿的思绪被这一连串的疑问和恐惧淹没时,程景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程景源开口说出完整的句子,然而,这句话几乎让他瞬间失去所有的反应能力。   “哥,我喜欢蒋先生,把他让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妞妞们,给大家请个假,因为有个榜单任务,所以19号的更新挪到20号零点,后面更新频率不变,只是20号21号两天连更!肥肥的八千字!嘿嘿,剧情进度条终于赶上来了! 第36章   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瓶,缓缓浸透了整面落地窗。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桌边的加湿器不断喷出细密的白雾,嘶嘶作响。   蒋裕京合上最后一本文件夹,准备结束一整天的工作。   桌上的专线座机再从响起,以为是秘书部又有文件需要他过目,便随手接起:“说。”   可听筒里传来的是冯嘉姚声音——   “蒋总!程先生不见了!”   手指猛地一颤,桌边的文件夹险些滑落。   “我从公司回来,见他房门关着,以为他在休息就没打扰。可刚刚晚饭时间,我去叫他下楼吃饭,门怎么敲都没反应!我担心出事,推门一看,房间里根本没人……”冯嘉姚的语速极快,很是慌张。   蒋裕京攥紧了听筒,立即回复:“你先去调监控,我现在回去。”   他迅速起身,抓起西装外套,推开办公室的门,外面办公桌上的几位助理被他吓了一大跳。   “通知司机把车开到正门——”   电梯镜面映出紧绷的下颌线。楼层红字一格一格地跳动,每降一层,手指就陷进掌心深一分。   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像是深海传来的低鸣,带着令人不安的回声。   程书懿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的?   如果是前者,他为什么不通知任何人?   如果是被带走,是反叛军的手笔?还是程绛那笔遗产牵扯出了什么事端?   混乱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仿佛又回到了游轮爆炸那一夜——   火光映红了夜空,冰冷的海水中,他怎么也抓不到程书懿的手。   那种无力和恐惧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叮——”   突然楼层红字在“18F”停住。   电梯门相继打开。   蒋裕京伸手死死按在关门键上,试图让电梯继续下行。然而,红色数字骤然熄灭,电梯内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随即陷入一片昏暗。   同层下班的员工认出了他,纷纷围过来,“蒋总,最近这部电梯总是出问题,得等修理员重启电路才能继续运行……”   真的有这么巧合?是上帝在给他制造困难?   他没有耐心再听下去,狠狠一掌拍在电梯按键上。金属面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回应他的愤怒。   下一秒,蒋裕京已然迈出电梯,快步走向应急楼梯。   “蒋总!这可是是十八层!——”员工们的呼喊在他身后响起,却已经来不及了。   昂贵的西装外套遗落在故障的电梯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冲出楼梯间的瞬间,冷风从旋转门的缝隙灌入,拂过背后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蒋裕京的呼吸声粗重而紊乱,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衬衫上。太阳穴突突直跳,耳鸣未散,脑海中仍在不断推演各种最坏的可能性——程书懿被绑架、遭遇意外、甚至……   就在即将踏出大门的刹那,余光扫过大厅沙发区的人影,脚步骤然一顿。   ——是程书懿。   是程书懿……   那一刻,所有的焦躁、紧绷、恐惧,像一根突然被松开的弦,崩断的同时带来一瞬间的晕眩。心跳的回声在耳膜里放大,喉结滚动了一下,竟有一瞬的失语。   大厅里人来人往,喧闹声像是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程书懿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深色外套的领口微微竖起,遮住了他半张脸。挑高吊顶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柔软的发顶有些湿意——   蒋裕京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他被钉在原地,衬衫后襟的冷汗正在蒸发,带走最后一丝温度。待到剧烈奔跑带来的急促喘息平稳后,才迈开步子,朝那个身影走去。   “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程书懿抬起头,眼神从迷茫到清明,看到是他,赶紧起身:“我来找你……但询问台说没预约不能进,所以我就想着在这里等你下班,看看能不能碰见……”   理智告诉蒋裕京,他不该发火。   眼前的人别无他意,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见他。   可——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刚刚折腾出了多大的阵仗?   司机已经候在门口,冯嘉姚估计还在焦急地联络安保调监控,而他自己,更是从十八层楼狂奔而下,差点直接翻出大厦去找人。   这一切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坐在这里等自己。   垂在身侧的指节捏出轻微咔响。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你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程书懿盯着他额前的汗珠,有些困惑地问。   蒋裕京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攥紧又松开,最终只是低声说:“跟我上来。”   夜雨顺着玻璃幕墙滑落,城市的灯火在水痕后模糊成一片斑驳的光影。室内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宽敞的空间,雨声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外,只剩下细微的嗡鸣。   蒋裕京坐在办公桌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沙发上的人身上——   那人正陷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发梢蒸腾起朦胧的雾气,湿透的亚麻衬衫紧贴着单薄的身躯,锁骨在暖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这人是怎么来的?   是打的士,还是坐巴士?   他在公司楼下等了多久?   是怎么被雨淋成了这幅模样的?   当然,这些问题没有问出口,沉默片刻后,他起身走进休息间,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扔了过去。   毛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程书懿膝上。   “来找我做什么?”   程书懿捏紧毛巾,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件事。”   “说。”   只见程书懿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说出重点,反而脱口而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还讨厌我吗?”   四目对视,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   蒋裕京皱起眉头:“讨厌你?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程书懿低下头,“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你并不喜欢我……”   ——怎么样才算喜欢你?   蒋裕京在脑海中迅速回顾他们的过去。他想,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会让程书懿有这种错觉。   然而下一秒,程书懿又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那我们算什么关系?”   蒋裕京愣了。   这个问题让他突然间意识到,自从他们来到中立区,他就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冯嘉姚也问过他,他当时给的答案也确实是实话——   程家是他找来的“血包”,程书懿是这笔交易的关键。   他说不来违心话,只能坦诚布公:“甲方、乙方,合作关系。”   尽管这句话隐隐透露出一种避重就轻的意味。但这是他最简单、最直接的回答,也是能继续保持现状的答案。   “……仅此而已吗?”程书懿缓缓抬起头,与他对视。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程书懿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没有,你之前说的都作数,对吧?”   蒋裕京心底冒出一丝警觉,好像下一秒就要落入程书懿的陷阱里。   但他还是肯定这句话:“当然,我说过的话都作数。”   “好”程书懿点点头。   今天的这场对话,只是为了确认一个答案——   而现在他知道答案了,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提出——   “如果可以的话……交易的对象能不能换一个?”   “什么?”   “你娶程景源吧。”   那声音飘然而至。   蒋裕京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你娶我不就是为了钱吗?你娶程景源,我会比程绛给你的更多。”   大厦外的风雨忽然变大,骤雨拍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场交易中的下位者,终于在这一刻亮出了最锋利的刀刃。   蒋裕京向前迈出几步,俯身逼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书懿强压下内心的颤抖,一字一句重复:“让程景源嫁给你,我可以给你更优渥的条件。”   沉默随之笼罩。   数秒之后,蒋裕京的目光骤然转冷。他猛地扣住程书懿的脖颈,将他按向沙发。   程书懿的背部狠狠撞上沙发靠背,胸口一阵剧烈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睁大眼睛,那只曾在冰冷海水中抓住他的手掌,此刻正一寸寸收紧在他跳动的颈动脉。   “蒋……裕京……”破碎的音节从指缝溢出。他双手攀上那人的胳膊,在反抗间摸到一道细长的凸起——   是那道刀伤。   现在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后的皮肤增生出一道凸起。   “程书懿,你真把自己当什么大人物了?   不就是继承了点遗产,嫁给我就委屈你了?   现在转头把弟弟卖给我,自己全身而退——   你这算盘打得是不是太精了?”   程书懿艰难地开口:“……你之前不是说过……我们的婚姻只是交易,大家互不打扰……那换成别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蒋裕京的手指慢慢地上移,扣住了他的下颚。拇指粗暴地碾过他的的唇瓣,力道重到要抚平他唇上的每一条纹路,“是。有什么不一样?”   程书懿的眼眶逐渐湿润,心头的痛楚像潮水一样漫过来,那股绝望感愈发强烈,他的情感已经到达了某种极限,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我一直都不想嫁给你。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是。”蒋裕京的拇指继续在那片唇瓣上摩擦,几乎要撕裂那层薄薄的肌肤。“你知道我和程绛之前签过协议吧?”   “知道——但那份合同现在应该在海底。程绛死了,你怎么证明这份协议真实存在?”   蒋裕京垂头低笑一声。   “程书懿,你真聪明。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柯德现在在我手里,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们重新签一份协议。”   蒋裕京的眼神暗了下去,“我要的——”   话音未落,程书懿猛地攥住那只施暴的手,按向自己心口。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濒临决堤。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涌上眼眶,开口时,声音已经颤抖。   “对不起……”   胸腔剧烈起伏,心跳急促得像是要冲破桎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那是近乎绝望的告白——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玻璃幕墙外,闪电骤然划破长夜,刺眼的白光映出两人纠缠的剪影。这一刻,所有的情感都暴露在外,那单薄的胸膛下,心跳声撞碎在掌心里,灼热且赤裸。   程书懿紧闭双眼,任由泪水滚落,他的声音轻而破碎,像是风雨中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只要能放过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六十八层外,只有风声、夜色,与滂沱的雨。 第37章   蒋裕京答应了。   消息传出的速度比风雨更快。   次日清晨,蒋家上下皆收到通知——   他将在下月初一举办婚礼,结婚对象是程家小儿子程景源。同时,媒体的通稿也迅速发出,新闻瞬间铺天盖地地传播开来。   “我区蒋氏长子蒋裕京将迎娶柯德程家次子程景源,这场风雨许久的商业联姻终于落定。”   早已窥探这场联姻的外界迅速捕捉到焦点。有人翻出此前拍到的殡仪馆照片,照片中蒋裕京与那位神秘未婚夫并肩而立,黑色丧服在晨雾中勾勒出的剪影被重新包装,成了联姻关系的“铁证”——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当初定下婚约的,正是照片中的人:程家小儿子程景源。   “两个人看起来挺般配的,感情应该不错。”   “商业联姻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人信他们是真情实感?”   “明年我区经济稳了,谁知道程家到底投了多少资源?”   ……   信息快速被消化,公众普遍接受了这一“事实”。资本市场也随之回暖,双方股价纷纷上涨,像是在为这场交易投下信任的一票。   没有人察觉到其中的调换。   没有人知道,曾经在联姻席位上的名字,并非程景源,而是程绛的另一个儿子。   这一切,正在朝着程书懿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反常的是,在这场大张旗鼓的安排中,蒋裕京表现得比谁都认真。   他不仅迅速敲定了婚礼的日期,还亲自安排了程景源的医疗问题。   他为程景源联系了中立区最顶级的心理医生。   这位医生收费高昂,预约名单上排满了各界名流,常年不轻易接诊。但蒋裕京只用了一通电话,程景源的名字便被写进了最优先的名单里。   “每周两次,不间断。”   程景源刚开始时依然怯懦,对陌生环境充满抗拒,甚至在面对医生时无法完整表达自己的感受。但在持续的专业治疗下,他的创伤应激症状渐渐得到缓解,情绪稳定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渐渐地,他能够清晰地与人沟通,恢复到往日差不多的状态。   他的饮食、作息也有人全程打理,蒋裕京给他配备了家庭医生和营养师,全力确保他的身心健康。   ——这一切的待遇,比程书懿曾经得到的要好得多。   不过,这一切也无可厚非。   程景源的健康对联姻的稳固至关重要。蒋家不需要一个因病无法出席社交场合的“隐形人”,他必须尽快适应蒋家,适应他的“新身份”。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已经是月末。距离婚礼的日期只剩几天时间。街头巷尾的报纸上,偶尔能瞥见有关这场婚事的只言片语,寥寥数句。   程书懿在读到某个名字时,还是会有一种空落感。   自从那次去公司找蒋裕京谈话后,他便再未见过他。那人似乎刻意避开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牵连,也许是被忙碌的事务困住,也许……是已经做出了远离自己的决定。   他没有去追问。   也不愿再去面对和探究。他静静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他一直以来的角色——旁观者、局外人。   这段时间,他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改变。冯嘉姚依然陪在身边,处理着程绛遗产的交接事务。   大洋彼岸的柯德因程绛去世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股东大会迫在眉睫,他的未来也愈发清晰——即便相隔万里,也将走上程绛曾经的位置。   他想好了。   等婚礼一结束,他就会回到H独立国,带着程绛的骨灰回去。   他还要回去为程绮举办一场葬礼,一场属于‘英雄’的葬礼,然后将父女俩安葬在一起。   这是他唯一能为程绮做的事,也是赎罪。   中立区对他而言,已无容身之处。尽管他现在仍暂住在蒋宅,过着安稳的日子,这种暂时的安稳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婚约已经不再是他生活的中心,他不再需要扮演那个被摆布的角色——   他终于从这场婚姻中逃脱了。   自由,是他最渴望的东西。   他曾无数次幻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受程绛的摆布,不再困之于“程家”这两个字中,真正的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格。   现在他终于得到了这种名为自由的“东西”。   可他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喜悦,也没有感到真正的解脱。   他就像是一只飞出笼子的鸟,在空中停驻,四下寻找,却发现原来自己没有归处。   这晚,是例行的家庭聚餐。   蒋家的规矩向来如此,无论各自多忙,每个星期五,家族成员必须齐聚一桌。   程书懿知道自己今晚必然会见到那个人——   那个自从那次谈话后便再没有出现在他眼前的人。   原本宽敞的房间显得那么狭窄。不知是因畏惧,还是因某种更复杂的惶恐。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他的新角色,可此刻,他甚至不敢踏出房门。   他站在房间里,犹豫良久。   最后深吸一口气,还是推开了房门。   他沿着楼梯缓缓走下去。   客厅里灯光明亮,所有物品被照得一清二楚。   沙发上,那个熟悉的侧影出现在程书懿的视线中——   侧脸线条冷峻,领口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着,即便是在家里,也没有松开领带。   蒋裕京一如既往,可他的身侧却多了一个人——   程景源正安静地倚在他的身边,眼神柔和,与他小声说着话,他们似乎在享受着这一刻的亲昵。若外人看到这画面,必定会认为这是一对亲密的情侣。   程书懿放轻脚步,在最后几阶楼梯处停下。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仿佛无意中窥探了某个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他变成了一个“偷窥者”、“插足者”。   他下意识想要转身离开。   就在离开的瞬间,一个陌生的气息靠近,耳侧传来一声轻笑——   “嘘——”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张漫不经心的脸。   蒋裕昂站在他的背后,手指举在在唇边,嘴角带着一丝不明的笑容,低声道:“偷看什么呢?”   “没有偷看……”   程书懿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楼下的客厅,谈话声一瞬间消失。   程书懿感觉到一束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循着视线,望过去,果然对上了那人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情绪,目光沉静而晦暗,好像在压抑着某种愤怒,或者,是一种警告。   空气变得粘滞。   沉默在二人之间拉扯着,反倒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难以承受。   就在这时,餐厅方向传来佣人的声音:“开饭了。”   程景源率先站起身,伸手拉住蒋裕京的手臂,声气轻快:“裕京哥,你辛苦工作一整天了,肯定饿了吧?”   他的动作自然,仿佛这样的亲近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蒋裕京视线掠过身旁的人,没有拒绝,也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借着程景源的力顺势站了起来。   程景源唇角一弯,下一刻,他忽然轻轻地抱住了蒋裕京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仰头着头,语气故意放柔:“裕京哥,你对我真的很好。”   ——这一幕,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程书懿的眼底。   他的视线被那个亲密的画面牢牢吸引,无法移开。   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   他和蒋裕京的婚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程景源和他才是注定的搭配。   “你弟弟挺会演的。”   程书懿的手心抵在冰冷的扶手上,正对上蒋裕昂促狭意味的眼神。   男人又低笑了一声,小声道:“怎么不下去和你‘弟夫’打声招呼?”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击,让整个世界都在摇晃。那句调侃的词语,让他直面一个残忍的事实——   现在,蒋裕京是自己弟弟的丈夫。   他紧紧握住扶手,再一次望向客厅——   蒋裕京依旧低着头,目光注视着程景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沉默得让人难以揣测。   程景源察觉到了什么,手臂轻轻收紧,无意识地试探着界限,声音比刚才更软了些:“裕京哥,你会一直这样对我好吗?”   所有的声音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程书懿那颗跳动不止的心,他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个答案。   蒋裕京的回答是:“当然。”   晚餐的气氛有些压抑。   长桌上,刀叉轻轻碰撞瓷盘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席间沉默蔓延,连佣人们上菜的动作都比平时放得更轻。   所有人心知肚明,今晚的低气压并非毫无缘由。   自从蒋裕京悄然改变了婚姻安排,将原本计划中的程书懿换成程景源后,陈恩仪的脸色便一直阴沉不定。   她本已将程书懿当作蒋裕京未来的伴侣,所有的期望和幻想几乎全寄托在了程书懿的身上。可如今,自己儿子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将人换了。   晚餐时,她手里刀叉几乎没怎么动过。最后,忍不住开口问:“婚礼的礼服挑了吗?”   蒋裕京只是抬起眼皮,冷淡地回应:“还没有。”   “都要结婚了,还在忙工作?还是说,这个婚,你根本就不想结?”   “明天去挑礼服。”   蒋裕京话说得简洁干脆,陈恩仪顿时无话可说,只能强压心中的怒火,随即追问:“那婚礼呢?场地、宾客?定了个结婚日期,就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是打算什么都交给我们来安排吗?我还以为你多上心呢?”   “我没什么意见,那些东西你们决定就好。”   蒋裕京这句话的随意让陈恩仪的脸色更为难看,“礼服、戒指这些,难道要让我们来替你挑?你自己连个过场都不走吗?是你结婚还是我结婚?”   “明天上午有个会,结束了就去。”他说着,忽然视线转向桌子对面的人:“程书懿,作为哥哥,你是不是应该陪弟弟一起去挑礼服?”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程书懿身上。   程书懿被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有些愣住了,一时间,思维停转,哑口无言。   程景源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安排,他瞪大了眼睛,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亲昵地靠向蒋裕京:“裕京哥,我想让你陪我去。”   “你去不去?”   蒋裕京没有理会程景源的撒娇。   他盯着程书懿,势必要问出一个答案。   程书懿背脊绷紧,脑海里拼命组织语言。   蒋裕京怎么想的……让自己陪程景源去挑礼服?   突然,一道声音轻轻响起,插入凝固的空气:“裕京肯定是觉得,既然是婚礼,那礼服当然要选最好的,景源还年轻,挑东西容易心软,还是让书懿陪着,他眼光更稳妥。”   关施黛温柔地笑着,看似在替程书懿说话,实际上却是在顺着蒋裕京的话,进一步把程书懿架上去。   她的目光似有些温柔地扫过程书懿,微微一笑:“再说了,哥哥帮弟弟做些事也是应该的,何况景源最听书懿的话了。”她的语气轻得几乎要化开,像是在用最柔软的方式,逼迫程书懿接下这个任务,“书懿,你不会拒绝吧?”   程书懿没有抬头。   “不会。”   话音刚落,蒋裕昂忽然笑了,他斜睨了一眼程书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明明刚刚还是准新郎,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陪挑礼服的哥哥?”   桌上的沉默随着蒋裕昂的笑声愈发显得沉重,他的言语如同火种般点燃了本就压抑的气氛,让气氛一度凝固。   “不然让你来安排?”   水晶吊灯下,兄弟俩的视线隔空相撞,光芒在他们的眼中闪烁,仿佛只需一点小小的火花,便能让局势彻底爆发。   “都给我闭嘴!”   陈恩仪霍然起身,扔下餐巾,留下一句——   “这婚不想结就别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TMI:浴巾哥MBTI是ENTJ   无奖竞猜小程的MBTI—— 第38章   “哥,今天你要陪我去试礼服!”翌日一早,程景源便敲响了程书懿的房门。   急促的敲门声让本就睡眠浅的程书懿一下子惊醒。他沉默地坐进冯嘉姚的副驾,车门关闭的闷响截断了最后一丝困倦。   后视镜里,程景源在后座支着胳膊,眉峰随着话语节奏起落,向自己诉说着婚礼的种种细节。   车窗外的景象溶解成绿色的流影,后座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车子随着公路蜿蜒而下,密集的楼宇群正从挡风玻璃外生长出来——   他们带着预约进门。   “27号上午九点半……预约人是蒋先生是吗?”穿咖色套装的店员用笔在名册上勾画,笔尖悬停处洇开一小片墨渍。   “是。”冯嘉姚简洁地回答。   “好的,请跟我来——”   店员领着他们进入空间内部。   这是一家位于核心商业区的高级礼服定制店。   目之所及皆是古典而繁复的装潢。墙面覆着手工刺绣的丝绒壁布。展示台上,几件复古廓形的高级婚纱披着晨光,标注着“仅供展示”的烫金标签。   这家店用老派做法包裹着锋利的现代品味,不断收割着中立区新贵们的钱包。   “请问哪位是新郎?”   店员的目光在程景源和程书懿之间逡巡,将手里的Pad转向两人。   “我,是我。”程景源抢前半步。   店员点点头,保持着职业微笑,将屏幕转向程景源,轻声道:“好的,新郎请挑选三套基础版型。”   面料的编号如雪片般滚动,屏幕的镜面在某个角度映出程书懿的倒影——像是有人把兄弟俩的轮廓叠进了同一张胶片。   “您可以先看一下现有的款式,再挑选试穿,我们会根据样衣为您定制。”她伸手介绍身后的成衣展示架,“建议从晨礼服开始试穿”   冯嘉姚和程书懿被安排坐在角落的软凳上,等待程景源量体。   软尺轻轻绕过程景源的腰际,裁缝低头仔细测量着他的尺寸,动作娴熟又专业。   “胸围六十八公分。”   ……   “腰围五十六公分。”   冯嘉姚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这一幕。忽然,他发现,程景源的身形竟与程书懿有几分相似——相似的肩线、相似的腰身,甚至连那微微后仰的脖颈弧度,都几乎如出一辙。只是,这背影转过来后,露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面容。   “哥,这套怎么样?”程景源换了一套黑色西装站在镜前,站在镜前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过头看向程书懿。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仿佛在等着那一句肯定的评价。   程书懿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片刻后,浅浅一笑:“可以,很好看。”   程景源轻哼一声,随即又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嗯,我还是觉得这套有点太夸张了,要不再试试第二套?”   店员点头,将另一套礼服呈上。   程景源试了一套又一套,每次站到镜子前,总是第一时间回过头向程书懿征询意见。   可这一回,当他再次开口时,却发现身后没有回应。   他愣了一下,眉头轻挑,转过头去。   只见不知何时,蒋裕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更衣室的入口处。他静静地立在程书懿身旁,姿态不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但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感,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二人之间悄然蔓延,好像谁都插足。   程景源心头一震,顿时涌上一股危机感。他迅速整理了下情绪,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快步走过去,扑到蒋裕京身上,双臂搭在他的颈间,“裕京哥!你什么时候来了?快看,这套好看吗?我挑了好久,不知道该选哪一套,你快帮我决定!”   他的语气欢快,带着期待,仿佛希望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蒋裕京的目光。他希望那份关注能毫不犹豫地集中在自己身上。   蒋裕京先是垂眸看了他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抬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脖颈上拿开。   “这套可以。”   程景源顺势点了点头,嘴角挂着微笑:“好,听你的。”   然而,那笑意却没有在眼底停留,反而有些匆忙地收回。接着,他的目光落到程书懿的身上,想从那张平静如水的面容上找到些什么——   哪怕是细小的变化,或者是片刻的波动。   可程书懿没有任何反应,面容依旧如常,与那个讨人厌的冯助理说着自己听不懂的对话。   他开始控制不住内心的躁动与不安,转头看着程书懿,语气带着些许刻意的亲昵:“哥,你觉得呢?这套是不是比刚才那套好?”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程景源的嘴角微微抽动,他压下心里的不满,强忍着继续笑道:“哥,你怎么这么敷衍我?这可是我的婚礼,你得认真点。”   程书懿没有回应更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程景源嘴角的笑意凝固成了面具。更衣室的空气骤然稀薄,直到蒋裕京低沉的嗓音划破凝固的气氛:“就定这套吧。”   程景源再次展颜,指尖却不自觉掐进掌心,“好,我听裕京哥的。”   店员早已将蒋裕京两个月前的就定制好的深灰色礼服备好,挂在衣架上。他们提前接到了蒋裕京到达的通知,便做足了服务的准备。   “蒋先生,要不要现在试衣?”   蒋裕京解开外套纽扣的动作干脆利落,精壮的腰腹线条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店员为他穿上礼服外套,程书懿的目光追随着店员的手,看着那双手滑过蒋裕京宽阔的肩线,抚平每一道褶皱,最后蹲下身为他调整裤脚长度。   这件外套的面料是顶级羊毛混丝,有着珍珠般的光泽,剪裁完美贴合他的身形,腰线收得恰到好处。   镜中的蒋裕京微微低头,任由店员为他整理领带。   他就像是与生俱来适配这般昂贵的礼服。他几乎能预见婚礼当天,蒋裕京站在红毯尽头的样子——那会是怎样的耀眼夺目。   “裕京哥,你好帅啊!”程景源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他已经换上了蒋裕京选定的礼服,步伐轻快地走到他身边,肩膀微微倾向对方。   镜子里,两人的身影映在一起——   程景源个子略矮半分,穿着考究的晨礼服,白色领口衬得眉眼更显清秀。他站在蒋裕京身侧,仰头看着他,眼神里盛满崇拜。   而蒋裕京神色淡然,目光落在镜中的某处,并未注意到他火热的神情。   “这套礼服真的很适合您,蒋先生。”店员一边整理,一边微笑道,“面料的光泽和剪裁都很衬您的气质。”   蒋裕京的目光终于从镜子中移开,扫过程景源,最终停在了那个角落的身影上,“你觉得怎么样?”   程景源没有注意到蒋裕京视线的方向,以为是在问自己,笑容更加灿烂。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蒋裕京的领带,语气欢快且自信:“当然好看!裕京哥的眼光一向独到。”他说着,扭头看向角落的程书懿,眼中带着些许期待:“哥,你说是不是?”   程书懿的喉咙有些发紧,勉强笑了笑:“是。”   下一秒,他的目光与蒋裕京的越过镜子交汇,整个人被那双眼睛瞬间攫住,周围所有实质都凝固了。   镜中的蒋裕京仿佛被切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一个是记忆中与他生死与共的蒋裕京,另一个则是此刻镜中这个目光疏离、神情淡漠的男人。这种错位感让他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话:镜中的影像总是比现实显得遥远,因为虚像是永远无法触及的。   “你也挑一套,婚礼那天你和蒋裕昂当伴郎。”蒋裕京的话精准地切开了凝固的空气。他转身走向更衣室,背影强硬而决绝,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   程景源的笑容愣在了脸上,“哥,是真的吗?你要给我当伴郎?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程书懿目光停留在蒋裕京消失的方向。   “……我也是刚知道。”他的声音很轻。   “那也好,”程景源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越来越小,“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婚礼有你在我就不担心了……”   ……   走出定制店时,阳光正烈,街道上人流不息,玻璃橱窗映照着繁华的街景,射出斑斓的光影。   程景源兴致勃勃,挽住蒋裕京的手臂,撒娇道:“裕京哥,我们中午去外面吃吧,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大餐吗?”他说得自然,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亲密,就像以前在程绛面前撒娇一样,就像他还是那个没有经历创伤、没有离开家园,是那个父亲最疼爱的孩子。   蒋裕京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他的目光没有波动,仿佛他和程景源的亲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一声令下,司机已经候在路边,替他们打开车门。程景源笑意更深,步伐轻快地走向车门,回头问道:“哥,你不一起去吗?”眼中像是期待,又像是试探。   程书懿站在原地,阳光在他脚边划出一道分界线,将他与那对亲密的身影隔开。他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程景源上了车,降下车窗探出头来:“哥,你真的不去吗?”   蒋裕京在车门前停下了脚步,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程书懿。   程书懿的心跳一滞,轻轻摆了摆手。随即,蒋裕京转身坐进了车里。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刚才的那一瞥只是程书懿的错觉。   阳光下,车窗缓缓升起,反射出明亮的晃光,轻而易举地将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边是亲密无间的情侣,另一边是孤独站立的身影。   车门关上,车辆发动,载着二人远去。程书懿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逐渐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并非愤怒,也称不上是嫉妒,没有明确的情绪指向,只是某种难以名状的苦涩,像是在一个过于狭窄的空间里呼吸,微妙,但足以让人心烦意乱。   “程先生,我们……中午也要外食吗?”冯嘉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想起,同样被丢下的还有一个人。   程书懿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回去吧。”   冯嘉姚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去取了车。   等待的间隙,阳光很刺眼,程书懿悄悄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在阿佛洛狄忒号的第一顿早餐,自己借着蒋裕京影子才看清了菜单。   ——“你的瞳色很浅。”   ——“中立区的阳光比这里还强烈。”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些话的价值。   他仰起脸,睫毛在强光中颤动,滚烫的光斑烙在视网膜上。   蒋裕京说的没错,中立区的阳光的确很强烈。   可他还是没有记得带墨镜。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就结婚!   (回忆内容在四章 第39章   距离婚礼还有三天。   下午的阳光温暖而明亮,透过蒋宅后院的绿荫,洒在藤编鸟架上。程书懿蹲在院子里,手指捏着几粒葵花籽,鹦鹉的尖喙不时啄过来,发出细碎的响声。蓝金色的尾羽扫过他的掌心,酥酥痒痒的,逗得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只金刚鹦鹉是蒋裕昂的宠物。平日里他忙于公司事务,白天开会,晚上应酬,哪有时间照顾这种需要陪伴的动物?于是Zazu便被寄养在蒋家老宅,至少这里还有佣人会跟它说说话。   Zazu性格活泼且亲人,能说出一些简单的词句,还特别爱撒娇。它成了程书懿在蒋家唯一愿意与之打交道的“生物”。   他低头看着它歪着脑袋啄食的样子,夸赞它:“真乖,zazu真乖。”   这时,佣人匆匆穿过花架,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程先生,有您的电话。”   程书懿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身走进屋内,拿起座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礼貌而专业的男声:“程先生,您好。这里是SwiftLink物流中立区分部,您订购的家具已抵达奎涌货柜码头,请您再次确认收货地址,贝沙湾A座18层,对吗?货物预计二十分钟后送达,麻烦您亲自签收。”   “啊?”程书懿愣了一下,皱眉道,“我没订过什么家具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对方的声音依然平稳清晰:“我们这边的记录上,您的名字、电话和地址都没有问题。不可能搞错的。”   ……   程书懿还想再说什么,可对方已经礼貌地道了别,挂断了电话。他握着听筒站在原地,一头雾水。佣人正在一旁擦拭橱柜,见他发呆,便抬头问道:“程先生,怎么了?”   他回过神,随口问:“贝沙湾是什么地方?”   佣人停下手里的活,笑了笑:“贝沙湾是大少爷住的公寓,上个月陈总还让我去送过东西呢。”   程书懿心跳错了一拍。   ——蒋裕京的住所。   他盯着座机屏幕,思绪翻涌。   为什么这通电话会打到蒋家老宅?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收件人会是他?他明明没订过任何东西。难道是物流搞错了?可对方语气那么笃定,连地址和电话都对得上。   他皱着眉在客厅里踱了几步,想干脆不管这件事,毕竟蒋裕京的公寓跟他没关系,未来入住那里的也不会是他。   他说服自己不去理会,可越是刻意压下,脑海里那股异样就越是盘旋不散。这个疑问像根细刺,扎进脑海怎么也拔不掉。   他停下脚步,望向落地窗外。   夕阳的余晖洒进庭院,Zazu还在鸟架上蹦蹦跳跳,尖着嗓子喊:“你好!你好!吃零食!吃零食!”   他的心绪更乱了。   如果没人签收这批货物,会怎么样?物流公司会再打来,还是直接退回?   最终,他咬了咬牙,决定弄清楚这件事。哪怕最后证明只是个误会,也比在这儿胡思乱想强。   他向管家要了蒋裕京公司的通讯方式。   鼓足勇气才拨通了电话,听筒贴着耳朵等待,心脏随着每一次未接的响铃声悬而又落,直至自动挂断——   电话那端无人接听。   要不……去看一眼?   就是去帮忙把货物签收了而已。   又不会怎样……   他转身去问了管家,能不能安排辆车送他去贝沙湾。管家并没有多问,点头答应:“好的,程先生,立即为您安排车辆。”   蒋宅位于半山上,独门独院,四周安静得连车声都听不见。别说公共交通,连的士都很难招到。上次他去蒋裕京公司已经有了教训——步行了一个小时才看见交通工具。那滋味他不想再尝一遍。   载着他的司机为蒋家服务了三十余年,一路上保持着沉默,只在车子即将抵达时低声提醒:“程先生,我们快到了。您忙您的,我会在地库等您。”   车子缓缓驶入贝沙湾的地下车库,轮胎碾过减速带,发出轻微的震动。门卫一眼认出蒋家的车牌,连登记簿都没翻,直接抬杆放行。   程书懿推开车门,一股冷气从电梯厅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高级香氛。   他走进专属电梯,才注意到轿厢里只有“18”这一个按钮亮着,黄铜按键旁的“PH”字样提示着他要去的是顶层penthouse。   电梯攀升中,金属镜面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宽松的亚麻衬衫松松垮垮坠在身上,T国酒店送的那条绀色短裤还没扔到,露出苍白的小腿,与轿厢内奢华的红色地毯和精致壁面形成鲜明对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系上敞开的领口,深吸了一口气。   “叮——”   电梯门滑开的一瞬,程书懿的脚步顿住了。   公寓门口码放着六个巨大的集装箱木箱,箱体上贴着“易碎品”的标识,还用红圈特意标出。   松木和海运防潮剂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两个身穿制服的送货员正跟公寓管家交涉,看样子已经等了不少时间。   “没人应门啊,我们这边已经电话联系了——”其中一个送货员正说着,听到电梯门响,三人齐齐转头看向他。   “……您是电话里的程先生吗?”送货员试探着问。   程书懿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我,抱歉来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您确认一下货单上的内容吧”送货员从包里拿出货单,递给他:“如果没什么问题,请您在右下角签字。”   程书懿接过货单,低头扫了一眼。   新家具的清单列得密密麻麻。看起来是蒋裕京为了新婚生活特意添置的一批家具。他的目光扫过一串条目,最后停在一行特别的商品上:一个60cm的卡通抱枕。   他眼神一怔,视线停留在这行字上。   ——蒋裕京会买这种东西吗?   脑海中闪过那个冷漠的脸庞,试图将对方与“卡通抱枕”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只觉得更违和了。   他重新审视了一遍订单。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开始成形——   或许,这份订单并不是蒋裕京的。   更准确地说,货物的真正收件人……也不是自己。   他迟疑了一下,抬头问:“请问,收货人是……程景源吗?”   送货员愣了愣,点头道:“对啊,您不就是程景源先生吗?”   程书懿没有急着否认,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平静地伸出笔,在收货确认单的右下角,工整地写下了“程景源”三个字。   “辛苦了。”他将货单递还给送货员,语气如常。   送货员接过文件,随即露出惯常的职业笑容:“感谢您订购我司的产品,期待您的再次光临,祝您新婚愉快。”   程书懿站在电梯厅里,久久未动。   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天大的乌龙。   电话里那人叫了句“程先生”,他就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事实上,这些家具是程景源订购的。   幸好程景源下午去做心理治疗了,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蒋裕京的家——或者说,是家门前。   他没有钥匙,也没有资格踏入这道门槛之内。   看着门口堆放的包裹,将电梯厅填得满满当当。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弯下身,把挡在门口的长条形包裹挪到一边。   希望蒋裕京回来时能看到这些家具已经安放妥当,至少不会显得太杂乱。   他将所有物品一一归纳整齐,纸箱的边缘对齐,包裹的标签朝外。做完这些,他站在电梯厅中央,看着自己的“成果”,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不需要做这些的。   可他还是忍不住动手整理了一番,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什么。   就在他起身时,身后的电梯传来清脆的提示音——   “叮——”   他背脊一僵,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电梯门缓缓滑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程书懿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僵在原地忘了反应。   蒋裕京迈出电梯,目光先是落在地上的包裹上,又缓缓抬眼看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突然,蒋裕京倾身靠近,程书懿心跳猛地加快,下意识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金属门面。他屏住呼吸,以为对方要做什么,可蒋裕京只是伸手按住门旁的指纹锁。   “滴答”一声,门开了。   他低头踢了踢地上一个箱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仿佛没看见自己和这堆包裹似的。   程书懿松了口气,转身就想冲进电梯离开这尴尬的场面。   然而,电梯门还未完全打开,身后便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来都来了,不进来吗?”   他的手指僵在按钮上。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邀请,可却是命令的语气。   蒋裕京的公寓就像他本人,冷峻而疏离。极简的装饰没有一丝温暖,家具线条硬朗,透着理性至上的克制,精致得让人不敢靠近。   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尖锐的线条和不协调的色块碰撞在一起,给整个客厅蒙上一层“可怖”的气息。   程书懿走到沙发旁坐下,背脊不自觉地绷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   “我只是帮程景源签收家具。”   “物流电话打到老宅,我误会了。”   “我没想打扰你,也没想到你会回来。”   这些理由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越解释,越像是欲盖弥彰。   窗外的太阳正迅速下沉,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空气凝固,沉默让压迫感愈发浓重。   蒋裕京站在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他走过来,随手解下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又是领带,手腕翻转,熟练地松开,扯下。   接着,他开始解开衬衫的扣子,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这只是他每日回家后的例行公事。衬衫只解到一半,领口微敞,露出结实冷峻的线条。   程书懿坐在那里,掌心已被冷汗浸湿。他盯着蒋裕京的动作,心跳越来越快。   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一句话不说?还是……我该先开口?   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声音。   蒋裕京终于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他,语气冷淡:“怎么,你反悔了?”   程书懿喉咙一紧,摇头挤出两个字:“不是……”   不安、愧疚和一丝莫名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像被无形的力量困在这张沙发上,动弹不得。   “那你来干什么?”蒋裕京嗤笑一声,眼神带着嘲弄,“急着签合同,还是——打算勾引你弟弟的丈夫?”   程书懿猛地瞪大眼睛,惊愕得几乎忘了呼吸。他没想到蒋裕京会说出这样的话。   “惊讶什么?少摆出那副无辜的表情,装可怜对我没用。”   每一个字都像钝器,狠狠砸在程书懿的自尊上。他指甲抠进掌心,强压着颤抖,拼命克制着情绪:“我只是来签收家具的!”   “哦?”蒋裕京眉梢一挑,笑得更讽刺,“怕我和你弟弟睡一起,所以特意送张新床过来?”   ——砰。   这句话,砸碎了程书懿心头的最后一丝平静。   血液瞬间涌上脑门,愤怒、羞辱、不甘,全都化作燃烧的烈火。他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那张戏谑的脸,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不等理智拦住自己,他已经扬起手。   “啪——”   清脆的巴掌结实地甩在蒋裕京脸上,震得空气里的灰尘都颤了颤。   手掌发麻,心跳几乎要炸开。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勇气打这个人,可那一刻,他只想让对方闭嘴,他再也无法忍受对方的羞辱。   本以为蒋裕京会发怒,会报复,可对方只是慢慢地转过头,脸上的一侧被掌掴出一片泛红的痕迹。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狠狠扣住,力道大得让他踉跄着往前倾了一步。   蒋裕京低头俯视着他,拇指碾过他的脉搏,冷声道:“这些话你不爱听?”   他顿了顿,眼底寒意更深,“不好意思——我对无关紧要的人都是这个态度。”   ——无关紧要的人。   这几个字像冰水泼下,浇得程书懿从头凉到脚。他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又松开,空荡荡地疼。   蒋裕京还在说话,嘲弄的语气像刀子,一下下划破他仅剩的冷静。可他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剩嗡嗡的轰鸣,光线在视线里模糊,心跳声炸得他头皮发麻。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不能再让这个人把他碾得更碎。   他拼尽全力甩开那只禁锢住他的手,踉跄着退后一步,转身朝门口冲去。   最后一句,他听清楚了——   “程书懿,你已经出局了。”   他没回头,用力甩上门,“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空间一颤。   室内,静得像是坠入了真空。   蒋裕京摔进沙发里,目光落在墙上那副抽象的画作。   画里充满了尖锐的线条,不协调的色块彼此碰撞,看上去混乱、割裂,毫无章法。可他记得,拍下这幅画时,画家的描述是——“混乱中的秩序”。   思绪有些飘远,甚至连手机屏幕亮都没察觉。直到急促的铃声刺破沉默,他才回过神,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随后接通。   “说。”   助理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蒋总,程先生刚刚打电话来,说他为新房添置了一些家具,他刚做完治疗,没法过去,货物应该已经送到门口了,请您帮忙签收一下。”   “……”蒋裕京沉默了几秒。   程先生?哪个程先生?   大脑已经给了他答案。   程景源。   他脑子一嗡,明白了过来。所以,程书懿来这里,不是为了见他,不是反悔,也不是纠缠。   而是真的如他所说,来签收家具。   他一瞬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手指缓缓收紧,手机被攥得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将手机狠狠砸向墙上的画。   “砰——!”   那幅曾在拍卖会上以重金得来的画作,瞬间被砸出一个大洞,纸张碎裂,四周弯曲,像被撕开的伤口,顺着混乱的线条蔓延开,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要说】   ps:浴巾哥是接到冯嘉姚的小报告才火急火燎赶回家的、、、   冯嘉姚:“这回我可算立了大功!”   下章终于可以上节目了(苍蝇搓手 第40章   婚礼一切准备就绪。   由于程绛去世尚不足一个月,仪式尽量从简。然而,这毕竟是蒋家长子的头婚,即使再低调,也不可能太过草率。   蒋家在中立区根基深厚,人脉遍布政商两界,地位显赫。许多人士都想借此机会攀附关系,想要前来观礼的人不在少数。   为避免场面失控,蒋家采取严格的邀请制,仅限与两家关系密切的重要人物出席,宾客人数被精确控制在百人以内。   但因蒋裕京先前放出的消息,各大媒体仍争相想要获取现场通行权。   陈恩仪向来注重隐私,拒绝了所有采访与拍摄请求,并禁止宾客携带相机或手机拍摄,婚礼将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中进行。   场地选在中立区附近的一座小岛上。这里向来是政商名流举办婚礼的热门地点,环境优雅,私密性极佳,既能满足婚礼的需求,又能有效隔绝外界过度的关注。   仪式安排在一处面朝大海的露天平台上,四周绿植葱茏,花卉点缀,白色的纱幔在咸涩的海风中轻柔飘动,浪漫又静谧。   小岛距离中立区不远,宾客可乘坐轮渡前往,往返皆十分便利。   蒋、程两家提前一天抵达小岛,以确保一切布置妥当。   程书懿在凌晨四点醒来,比闹钟早了十分钟。睡眠浅而断续,他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刻睁开双眼。   房间一片黑暗,他翻了个身,手指摸索到床头的开关,按下。刺眼的白炽灯瞬间亮起,驱散了四周的昏暗。   他坐起身,沉默地盯着天花板片刻,仿佛在与内心的某个声音对峙。   片刻后,他起身走向浴室,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扑在脸上,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他低头让水珠滑落,刺激着皮肤,试图唤醒麻木的感官。   抬头时,镜中的人面容苍白,眼下透着隐约可见的青黑,疲惫与挣扎交织。   身后的衣架上,那套伴郎服正静静悬挂着。   米白色的西装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剪裁合身,平驳领简洁利落,腰间系着一条深灰色的真丝腰带。对程书懿而言,它更像一副枷锁,将他牢牢困在“伴郎”这个角色里,无法挣脱。   他再次盯着镜中的自己,心底浮现出一个声音——   程书懿,你真虚伪。   是你先反悔的,你在舍不得什么?   是他先决定放手的,是他亲手促成了这一切,他没有资格后悔,更无权感到不舍。   他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镜中的自己。伸手取下衣架上的西装,一件件穿上,那动作缓慢,仿佛在拖延时间,推迟面对现实的那一刻。   稍长的头发仔细束起,露出清晰的面部轮廓。   镜中的自己无可挑剔,俨然是婚礼上完美的伴郎模样。   然而,今天,他不仅仅是伴郎,肩上还承担着另一个更沉重的责任——作为哥哥,代替父亲,将程景源交付给蒋裕京。   这是他自愿承担的角色,也是他无法逃避的“惩罚”。他亲手种下这颗苦果,如今无论多么难以咽下,也必须吞下去。   推开门,程景源的房间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化妆师站在镜子前,手指灵巧地在他的发间穿梭,小心地调整每一缕发丝。   旁边的助理低声与礼服师交流,翻看着手中的流程表,时不时确认细节。礼服师则在一旁做最后的调整。   房间里弥漫着仪式前的紧张与期待,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发胶味和花香,热烈而有序。   程景源坐在化妆台前,表情雀跃。比起前些日子的虚弱和憔悴,他的状态好了许多,气色红润,眼神明亮,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得的活力。   心理干预的这半个月,他的精神状况状况时好时坏,但至少在婚礼筹备的这段时间,是一切正常的。他似乎找回了在H独立国时的模样——那个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程景源。   “哥!你来了!”程景源听到脚步声,迅速转头看向门口的程书懿,嘴角上扬,笑着说:“快看,怎么样?这造型帅不帅?”   程书懿缓步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镜子中的人影上。   熨帖的礼服,发丝被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笑容明亮,眼底没有一丝阴霾,仿佛过去的创伤与痛苦已被尽数抛诸脑后。   程书懿看着他,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如果程景源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嫁给了喜欢的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么、这一切,或许就有了意义。   “很帅。”程书懿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太阳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咸涩的海风轻拂,扬起露天平台上的白色纱幔。   婚礼仪式即将开始。   场外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持香槟,低声交谈。按照统一的dress code,男士们身着剪裁得体的浅色西装,女士们的礼服优雅轻盈,裙摆在海风中微微摇曳。   背景音乐轻柔地流淌着,钢琴与小提琴交织出舒缓的旋律,笑声与谈话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人举杯轻碰,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庆祝这美妙的时刻。有人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笑着说,连老天都在为这场婚礼祝福。   仪式区的中央,神父站在一座简朴的木质十字架前,手捧一本厚重的圣经,神情庄重。他低头凝视书页,嘴唇微动,轻声默念着即将宣读的誓词。   十字架后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蔚蓝的海水与天空连成一片,圣洁庄严。   候场区内,程景源身着一袭纯白西装,手臂僵硬地挽着程书懿。   透过纱幔的缝隙,能隐约看到宾客们的身影,以及那片辽阔的海面。   就在这时,调度员悄然走上前,低声提醒:“准备好了吗?二位马上入场,听我的指令。”   程景源与程书懿对视了一眼,轻轻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站姿,挺直背脊,等待着入场的信号。   “三……”   “二……”   “一,新郎入场——”   远处,乐队奏响了入场音乐,悠扬的旋律在海风中飘荡。两人迈开步伐,在众人的注视下,朝着那片海天交汇的地方缓缓走去。   鞋尖被花瓣盖住。   当程书懿抬眼看向仪式台时,正撞见蒋裕京转身的瞬间——   那人站在神父身侧,晨礼服的银灰缎面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梳得齐整的背头被海风挑出几缕碎发,落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   那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拉回初见蒋裕京的场景——   同样的海风猎猎作响,他们隔着人群四目相接。   那时,他心中便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海风从不会轻易怜悯任何人,可对蒋裕京而言,那张无形的手却像是温柔的抚摸,轻轻拂过他的眉眼,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一步、两步,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近,而未来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程书懿收回目光,胸口泛起一丝钝痛。如果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同,是否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 这个念头在昨夜曾悄然浮现,而此刻,在婚礼的圣坛前,它又不合时宜地再次出现。   神父的嗓音穿透海风,回荡在寂静的仪式场上——   “婚姻是上帝所设立的圣洁盟约,是爱与责任的结合。它不仅是两颗心灵的联结,更是两个家庭血脉的交融——”   程书懿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回来,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他深吸一口气,将程景源的手轻轻放入蒋裕京的掌心。   指尖触及那片温暖时,他才惊觉自己的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   神父转向身着纯白西装的青年,语调庄重:“程景源先生,你是否愿意嫁给蒋裕京先生,无论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富贵或贫穷,都爱他、尊重他、支持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程景源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台下响起一阵细碎的掌声,宾客们纷纷点头,眼中满是祝福。   神父转向蒋裕京,继续问:“蒋裕京先生,你是否愿意娶程景源为伴侣,无论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富贵或贫穷,都爱他、尊重他、保护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场上的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蒋裕京没有立刻回答。   程书懿心脏一紧,攥紧衣袖。   台下传来几声窃窃私语,站在一旁的蒋裕昂皱起眉头,轻轻推了推蒋裕京的肩膀,低声催促:“回答啊。”   神父的目光露出困惑,但仍保持耐心,再次重复:“蒋裕京先生,你是否愿意?”   这一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程书懿也抬起头,望向站在神父面前的男人。   那一刻,他看到蒋裕京的目光,突然穿越程景源,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海风依旧在吹,阳光依旧温暖,可那道视线太过灼热,太过直接,穿透一切,直抵达心底。   “裕京哥……”,程景源的唇瓣颤抖,催促的话卡在喉间,他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我不愿意。”蒋裕京终于回答。   台下,关施黛手中的香槟杯“哐当”一声砸在桌面,酒液四溅。宾客们惊呼声四起,有人瞪大眼睛,有人捂住嘴,满场哗然。   下一刻,蒋裕京猛地伸手,一把将程书懿拉到自己面前。他的动作迅猛而强势。程书懿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被迫站到了仪式台中央。   四周惊呼声骤然炸开,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程景源的脸色从惊愕转为惨白,身体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神父握着圣经的手微微发抖,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额角渗出冷汗,显然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蒋裕京转头看向神父,命令道:“继续。”   神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勉强稳住声音:“蒋裕京先生……你是否愿意娶……你牵住的这个人为伴侣,无论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富贵或贫穷,都爱他、尊重他、保护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蒋裕京身上。程书懿瞪大双眼,心跳如擂鼓,脑中一片空白。他想要挣脱,却发现蒋裕京的手如铁铸般纹丝不动。   蒋裕京低头,凝视着眼前的人。   “我愿意。”   这三个字重重落地,威力不亚于惊雷,瞬间粉碎了空气中的一切。   程书懿瞪大双眼,被震撼得失语。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愣愣地看着蒋裕京。   神父极力挽回仪式的秩序:“现在,请你们在上帝和众人的见证下,向彼此许下婚姻的誓言。”   蒋裕京没有半分犹豫。   “我,蒋裕京,从今日起,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贵或贫穷,健康或疾病——”他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你,程书懿,都必须在我身边,直到死亡。”   那语气中偏执般的笃定,如同誓言本身就是一把锁,将命运两个人的命运紧锁在一起。   “戒指是婚姻的象征,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代表着永恒的爱与忠诚。请二位交换戒指,作为你们誓言的见证。”   神父的声音在风中飘散,蒋裕昂站在一旁,面色僵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他迟疑地递上戒指盒。   蒋裕京直接从中取出那枚本该属于程景源的铂金戒圈,抬起程书懿的左手。   戒圈尺寸太小,卡在指节处,而他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戒指被强行推入,勒得程书懿指腹发白,痛意顺着血管扩散开来。   “在上帝和众人的见证下,我宣布你们正式成为伴侣。从此刻起,你们的生命将紧紧相连,彼此扶持,共同前行。愿你们的婚姻充满爱与祝福,愿你们的生活如这片大海般宽广,如这天空般纯净。”   “现在——你们可以亲吻了。”   蒋裕京没有半分迟疑。他扳住程书懿的后颈,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海风翻卷,卷起台上的白纱,香槟塔应声倒塌,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而短暂。   下一秒,蒋裕京俯身,牢牢吻住眼前的人。   唇齿相贴,所有未说出口的情感尽数倾泻,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坍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炒菜、、(亮出大勺 第41章   蒋裕京拽着程书懿离开了仪式现场,一片哗然被抛之身后。   他们沿着长廊疾行,程书懿的手腕被铁一般的手指扣住,指节深深嵌入皮肉,带来强烈的刺痛。他奋力挣扎,尝试摆脱那股掌控,每一次用力扭动,却只换来更紧的束缚,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放开我!”他怒吼,声音因情绪激荡而颤抖,“蒋裕京!你疯了吗!”   蒋裕京没有回应,脚步未停,冷漠得像是在拖拽一件物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程书懿脚跟在地上拖曳,想要减缓对方的步伐,却无济于事。他们穿过一道道雕刻精致的廊柱,最终停在一扇房门前。   “砰——”   门被猛地推开,又在身后狠狠合上,门锁随即反扣,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宣告着逃脱的可能性彻底消失。   程书懿被一股大力推向前,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摔向床铺。   柔软的床垫并未卸去冲击,他的脑袋一晃,险些磕到床头,胸口一阵钝痛翻涌。他急促喘息,尚未挣扎着支起身子,就听见蒋裕京冰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给你太多好脸色,你就真以为我是个好人?”   程书懿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不由自主蜷成拳,掌心渗出一层冷汗。   蒋裕京缓缓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他的下颌,强迫他仰起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凝滞。   蒋裕京的脸冷硬如石,眉骨低垂,眼底藏着阴鸷的光,唇线紧绷,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程书懿,你刚认识我吗?”他的语气嘲讽。   程书懿的后背抵着床,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呼吸,“……你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吗?”   “当然。”蒋裕京冷笑,眼底的偏执愈发浓烈,“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一种极度危险的预感攀爬上程书懿的脊背。   “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去跟伯父伯母解释……”   他撑着床沿起身,朝门口走去。   一步。   两步。   空气骤然一紧——   肩膀被猛地攥住!   一股巨大的力道抵住他,视线一晃,整个身体失去重心,后背狠狠撞上冰冷的门板。   “嘭!”   脊柱震得发麻,肺里的空气被挤压一空,胸腔炸开一阵剧痛。他倒抽一口凉气,眼前一阵发黑。   “解释什么?”蒋裕京的手掌砸在门板上,手臂撑在门板两侧,将他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程书懿喘息未定,脖颈不自觉地向后靠,眼睫在剧烈的喘息中轻颤。   蒋裕京低下头,脸庞逼近,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侧,气息炙热而冰冷并存。他的话像一把缓缓磨砺的刀刃,字字剜在程书懿的心头:“解释嫁给我的人怎么突然变成了你弟弟?解释为什么你自作主张,要和我重新签订协议?”   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砸下,激起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他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吞咽都变得艰难。他试图从蒋裕京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那个曾经冷静自持的男人。   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蒋裕京,冷漠得陌生,偏执得可怕。   他被困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里,空气凝滞,四周的墙壁仿佛在缓缓合拢,将他挤压至无处可逃。   心脏狂跳,每一下都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等一下……”程书懿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手掌抵住蒋裕京的胸膛,破碎的嗓音里充满颤抖的恳求,“……我们不都说好了吗?……我会给你更多的钱,更多的资源,只要你娶程景源——”   话音未落,蒋裕京的脸色骤沉,眼底的怒意如同积蓄已久的风暴,酝酿成实质。   那只撑在脸侧的手倏然抬起,狠狠捂住程书懿的嘴,堵住了他所有的言语,也封住了他最后一丝喘息的空间。   “程书懿,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钱就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告诉你,属于我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就像中学时的马术比赛,他因一个失误与冠军失之交臂,旁人都以为他会就此罢休,可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就上了训练场。从那以后,他每天重复着近乎自虐的训练,日复一日,直到下一赛季,他以无可争议的姿态夺回冠军。   无论是一块土地、一条航线、一支股票,只要被他认定为“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便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占有。   程书懿瞪大了眼睛。   ——东西。   属于他的东西……?   这个词如同尖锐的利刃,瞬间剖开他内心最深处的伤口。   他曾不止一次尝到被物化的滋味——   童年时,程绛随手将他送去别家做玩伴,如同可有可无的赠品;长大后,他被作为联姻的筹码,换取家族的利益。   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命运,可以用理智去谈判、去交换,可是如今,他又一次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被一个比程绛更强势、更无法违抗的人握在掌心。   窒息感涌上喉头。恐惧与屈辱交织,意识开始发烫,他闭上眼,舌尖狠狠顶住唇肉——   下一秒,他用力咬下去!   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口腔,牙齿刺破肌肤,滚烫的血液顺着掌纹滑落,滴在空气里。   蒋裕京的眼神一颤,手掌松开。   就是这个瞬间——   程书懿抓住这瞬间,猛地推开他,剧烈喘息,血腥气刺激喉咙,火烧般的痛楚席卷而来。   他毫不犹豫地嘶吼出声:   “——我不是一个的物品!我从来不属于你!不属于任何人!!”   这几句话从胸腔深处迸发,带着血淋淋的愤怒与绝望。指尖颤抖,理智失控,痛意一寸寸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对蒋裕京的最后一丝幻想,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连同那句自欺欺人的“生死与共的朋友”,一同化为齑粉。   “蒋裕京——”   他喘息着,嗓音沙哑,“蒋先生……”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空了:“求你放过我吧……”   “做梦——”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神,手腕便被骤然反剪到背后。   肩膀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领带绕过手腕,一圈又一圈,越缠越紧,彻底锁住他的挣扎。   “你毫不犹豫让我娶程景源时,就没想过你的食言会付出什么代价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泪水顺着鼻尖滑落,程书懿哽咽,“你可以继续加码,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   话未说完,他被猛地按倒在床上。胸口撞上柔软的床垫,喘息被压碎,喉咙溢出一声闷哼。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响,血液在刹那间冷凝。   “够了。”   冷漠的声音敲击在耳膜上,如审判落锤,宣告着一切挣扎都毫无意义。   “我对那些的条件毫无兴趣。”   一声金属扣解开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是撕裂的声音——   真丝腰带被猛力扯断,西装外套滑落,衬衫纽扣崩裂,后背裸露在空气中,冷意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宠物犯错,它的主人会惩罚它。”   一块温热的金属落在他的背上,顺着肩胛骨滚落,最终停在眼前——   是蒋裕京的腕表。   “那你呢?程书懿犯错由谁来惩罚?”蒋裕京低语,语气阴鸷。   程书懿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死死攥紧床单,“蒋裕京!放开我!”   蒋裕京只能听见前半句。   “没错。”   热度贴上背脊,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合拢,将他囚禁其中。   肩膀被钳制,手腕扭曲在背后,肌肉被拉扯到极限,钝痛从骨节深处渗透出来。   他拼命挣扎,脊背弓起,指尖痉挛般收紧,但那点反抗转瞬被更大的力量碾碎。   挣扎,毫无意义。   他如漩涡中的落叶,被攥在掌心的玩偶,重量与自由被无声抽空。   眼前逐渐失焦,泪水悄然滑落,洇湿床单。血液涌上头顶,耳膜轰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而困难。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灵魂和肉身正在被撕裂成两半,一半仍在徒劳地反抗,另一半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坠入欲望的深渊。   无论哪一半,都不再属于他。   肢体掰折成屈辱的姿态,连最后的尊严都被夺走。指甲死死嵌入掌心,疼痛感知在一点点变得迟钝。   空气愈发稀薄,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与上帝做交易。   他缓缓闭上眼睛,任凭黑暗将自己吞没。   此刻,他只能祈祷——   祈祷时钟重置,命运倒带。   祈祷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42章   婚礼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戛然而止。   誓言已经宣读,戒指已然戴上,连象征圆满的婚吻也已落下。从程序上来看,这场婚礼已然完成。然而,宴席尚未开始,现场的气氛已经凝固成冰。宾客们面面相觑,低声窃语,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困惑的气息。   陈恩仪不得不强撑笑容出来主持局面,一一送别宾客,尽力维持最后的体面。   她让冯嘉姚赶紧把人揪出来,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嘉姚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俩人,最后来到蒋裕京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等了很久,也没人回应。最终悻悻然空手离开。   直至深夜,那间房门才缓缓打开。   蒋裕京从房内走出,西装笔挺,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同平日无异,甚至比婚礼前更加从容。   与之反差巨大的是房内——   一个蜷缩的身影趴在床上。   衬衫皱皱巴巴地搭在床尾,浅灰色的真丝腰带早已断裂,散落在地毯上。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裸露的脊背上,映出几道刺目的红痕。   那人难辨是昏迷过去,还是沉入睡眠之中。   翌日,娱记报纸再次洒满整个中立区,巨大的头条版面赫然写着:   蒋程联姻惊现惊天逆转——赤霞珠岛婚礼现场新郎易主!   无人机航拍画面显示,原本装点着十万支白玫瑰的婚礼场地,如今满地残瓣。尽管蒋家全面封锁消息,但一名婚庆公司员工向本报记者透露,这场耗资百万的婚礼在宣誓环节突生异变。   截至发稿前,蒋程两家均未对此事作出回应。   我们将继续关注事件进展,并揭露更多内幕,敬请关注!   ……   从小岛返回的整个航程,程书懿始终一言不发。   船窗上映出他沉寂的侧影,那下颌线绷得笔直,眉眼间透着一股冷硬的生人勿进的气场。冯嘉姚坐在他身旁,越发不安,总觉得这股沉默的低气压,与蒋裕京发怒时有几分相似。   他欲言又止,好像此刻沉默成了最安全的选择。   下了轮渡后,两人先回了蒋宅。   陈恩仪不愿见人,直接下了逐客令,让程书懿搬去贝沙湾。   冯嘉姚赶忙上前打圆场,主动提出帮程书懿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程书懿在蒋宅住了不到一个月,随身物品寥寥无几,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剩下的只有一些和遗产相关的文件,随便一个手提包就能装下。冯嘉姚一边收拾,一边心里暗自叹息,蒋总真是冲动,这以后可怎么办?   将程书懿安顿在贝沙湾后,冯嘉姚便马不停蹄赶往公司。经过秘书部时,他还被拦住:“冯助,蒋总在开线上会议,您稍等一下。”   “我有急事汇报。”冯嘉姚没停下脚步,直接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气氛严肃。   会议桌前,公司副总和蒋裕京的一助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远程会议的画面投射在墙上,几位高管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冯嘉姚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正想等会议间隙再开口,没想到蒋裕京已经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什么事?”   冯嘉姚看了眼屏幕,犹豫了一瞬。   蒋裕京显然没给他选择的余地,眉梢微挑,语气不耐:“说。”   “……陈总把程先生赶出老宅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内的副总像是受到惊吓般迅速敲起了键盘,手指舞动得噼里啪啦,假装处理突发事务。   蒋裕京神色未变,问:“他现在在哪?”   “……贝沙湾。”   蒋裕京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视线重新回到会议屏幕上,“会议继续。”   冯嘉姚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至少替程书懿说几句好话……   但蒋裕京根本没给他机会,连余光都懒得施舍,直接摆了摆手,口型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快滚。   夜色寂静,落地窗外,霓虹灯的光芒渐渐熄灭。   办公室内,一盏孤零零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晕落在桌面上,映出一片静谧。   蒋裕京抬手看了眼腕表——凌晨一点三十四分。   二十四小时前,赤霞珠岛的海浪声还在耳畔回荡,咸涩的海风还萦绕在鼻尖,可此刻,他却置身于这冰冷的钢筋水泥之中。   从岛上回来后,他一直待在公司,没有合过眼。下午冯嘉姚又来给他通风报信,原本工作早就结束,他却故意拖延,翻阅早已看腻的文件,回复无关紧要的邮件。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想面对家里那个人。所以才用工作来填满空时间。   凌晨两点,他终于回了贝沙湾。   指纹锁解开的电子音划破玄关的寂静,门扉缓缓推开,一片漆黑迎接了他。   智能感应灯没有亮起,屋内沉默得有些反常。   人呢?   他皱了皱眉,随手解开领带,脚步在玄关处顿住。   偌大的空间里,空气沉寂无声,唯一的光源来自客厅窗帘未完全拉拢的缝隙,微弱的夜色透过,洒落在地面。   他顺着光线移动视线,目光最终停在沙发上——   程书懿蜷缩在那里,半边脸埋进羽绒靠枕,头发凌乱地散落着,只露出一部分安静的轮廓。   蒋裕京站在原地,手指停在墙上的开关前,迟迟没有按下。   黑暗中,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程书懿露在薄毯外的手腕上。骨骼纤细,皮肤苍白,几处青紫的痕迹隐约可见。他凝视片刻,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昨夜的强势余韵,又夹杂着一丝他不愿深究的微妙悸动。   他放轻动作,走近沙发,蹲在程书懿身前。   对方的呼吸极浅,几乎察觉不到,睡得沉而无知。   长而直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唇角结了一点干涸的血痂——是程书懿自己咬破的。   蒋裕京的目光停留片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柔软的发顶。   指尖滑过耳侧,触感却异常滚烫。   他一怔,试探性地将掌心贴上程书懿的额头,一阵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得惊人。   他迅速起身,转身走向储物间,翻出药箱。   回到沙发旁,他单膝跪下,将体温计慢慢续到程书懿的嘴里。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眉心轻蹙,发出一声迷糊的低哼,睫毛微微颤动,却仍未醒来。   蒋裕京低头盯着体温计,数字缓缓上升,最终停在38°C。   他转身去倒水。   “醒醒。”他单手托起程书懿的肩膀,将他扶直,“把药吃了。”   程书懿的头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睫毛抖了抖,喉间挤出一声嘶哑的抗拒:“……不要……不要吃药……”那声音微弱,沙哑中透着一丝哭腔,像个不肯配合的孩子。他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眼角隐隐渗出泪痕,脆弱得让人心生异样。   “如果不吃药,那就去医院。”   “不……”程书懿的身体微微蜷缩,语气颤抖,带着明显的畏惧,“不要去医院……我害怕医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蒋裕京拿着药片的手指顿住。   片刻沉默后,他沉声道:“吃了药就没事了。”   说完,他不再犹豫,将药片塞入程书懿口中。   苦涩迅速在舌尖蔓延,程书懿皱紧眉头,下意识用舌尖抵住药片,试图吐出来。   蒋裕京见状,手指毫不迟疑地伸得更深,触到喉咙根部的一小块软肉,指腹用力按了按,直到确认药片被咽下,才松开手。   程书懿喉咙被刺激得干呕,眼角生理性地溢出泪水,双手胡乱推开他的手臂,动作无力却带着明显的抗拒。   蒋裕京收回手,端起水杯递到他唇边,“喝水。”   程书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喝了一小口,随即倒回沙发里,重新陷入昏睡。   蒋裕京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扫过那张泛红的脸,下一秒,俯身将他打横抱起,步伐稳健地走向卧室。   他将程书懿轻轻放到床上,指尖不经意触及对方的腰际,触感细腻而滚烫。   他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向半掀起的衣摆——雪白的皮肤上,几道青紫的指痕触目惊心。   蒋裕京的呼吸滞了一瞬,心脏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突然涌起一股战栗。   那是一种熟悉的满足感——如同赛场上夺冠时的热血沸腾,如同商业竞标中击败对手时的畅快淋漓。   掠夺,支配,占有——这些词在他脑海中浮现,与眼前的痕迹交叠,让他喉咙一紧。   他盯着那几道痕迹,眼底的情绪逐渐平静。然后动作轻缓地替程书懿盖好被子,只露出下巴以上的部分。   床头灯的光晕柔和地洒落,映出程书懿苍白的唇色和紧皱的眉头。   蒋裕京的手指停在空中,最终还是落在对方的额头,轻轻抚平那紧皱的眉心。   “睡吧。”他低声道,像是在安抚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第43章   第二天中午,程书懿在干渴和浑身的不适中醒来。   喉咙像是被烈火炙烤过,每吞咽一次都带来刺骨的痛意。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发出抗议——   四肢沉重得像是被巨石碾压,骨头深处隐隐作痛,肌肉酸软无力。   他动了动,却发现身下的床单湿了一片,汗水浸透布料,黏腻地贴着皮肤,逼得他从昏沉中拉回一丝清明。   他缓慢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白色,干净,毫无温度。   他眨了眨眼,意识逐渐回笼,昨晚的记忆如碎片般拼凑起来——   冯嘉姚送他到贝沙湾,他不敢擅自在别人的家里乱动,只好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房子的主人回来。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皮沉重,久到意识模糊,最终不知何时睡着了。   可他分明是在沙发上睡着的。   那现在这张床,这间房间……   他倏然清醒几分,艰难地侧过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卧室宽敞,色调冷峻,黑、白、灰占据了所有视野,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家具摆放得近乎严苛。   心脏猛地收缩——这里是蒋裕京的卧室!   慌乱瞬间窜上心头,他撑着床沿猛地坐起。凉意攀上皮肤,低头一看,他才发现自己身上一丝布料都不剩,赤裸得毫无遮掩。   衣服呢?   他迅速拉起被子裹住自己,目光在房间内搜寻着自己的行李,可周围一片干净,连一个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他用力咽了咽喉咙,干涩的嗓子挤出一声嘶哑的呼喊:“有人吗?”   房间寂静得可怕,只有冷空气流动的轻微声响回应他。   他咬了咬牙,再次喊道:“蒋裕京?”   依旧无人应答。   不安感在心底蔓延。   他需要一条毛巾,一件能蔽体的衣服,哪怕只是一杯温水,能缓解这烧灼般的干渴也好。   他强压下心头的混乱,撑着床沿缓慢站起。身体摇晃得厉害,双腿几乎支撑不住,他只能扶着墙,一步步挪向浴室。   浴室门半掩着,他推开门,整洁得过分的环境映入眼帘——   毛巾叠成方块,剃须刀与牙刷摆成直角,牙膏被挤得整整齐齐,所有物品按某种严谨的秩序排列。   他盯着那过于规整的一切,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嘟囔:“这人是不是变态……”   他摇摇头,打开花洒,闭上眼,任由水流从额头滑落,顺着颈侧流淌而下,耳边只剩水声淅淅沥沥。   直到皮肤上的黏腻彻底消失,他才关掉花洒,拿起浴巾随意擦了擦头发,随后将毛巾紧紧裹在腰间,推开浴室门——   脚步猛地顿住。   蒋裕京就站在门口。   毫无预兆,毫无声音,就站在那里,视线直直地落在他光裸的上半身。   程书懿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腰间的毛巾,脚跟抵住浴室门框,本能地后退一步。血液涌上耳后,羞耻感从脊椎窜至后颈,烫得他几乎无法站稳。   他猝不及防地对上蒋裕京缓缓上移的眼睛。那眼神不带情绪,却有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就像是在打量一件自己的所有物。   程书懿的喉咙发紧,强迫自己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却哑得不像样:“你……你怎么在家?”   刚才他喊了两声都没人应,现在洗完澡一出来,蒋裕京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他努力稳住呼吸,试图掩饰那份狼狈,可身体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今天线上办公。”蒋裕京收回视线。他转身走向衣帽间,取出一套灰色家居服随手扔在床上:“换上吧,你的衣服我扔了,新的下午到。”   “扔了?”程书懿愣住,声音僵硬,“我的行李呢?”   “不知道。”蒋裕京头也不抬,拉开斗柜的抽屉,拿出一条全新的内裤,拆开包装,随手丢在家居服上:“新的。”   那条内裤静静落在床上,与灰色家居服叠在一起,刺入程书懿的眼底。   他头皮一麻,心底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羞耻、不安,还有一丝微妙的愤怒。   他的手指攥紧毛巾,指节泛白,声音从齿缝挤出:“你先出去。”   蒋裕京扫了他一眼,未多言,转身带上门。   门锁“咔嗒”一声落下的瞬间,程书懿才终于松了口气,背靠着墙滑坐下来,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了。   那些窒息的瞬间、被禁锢的痛楚、无法抵抗的压迫感,统统浮现在心头,连带着身上的痕迹一同提醒着他——   蒋裕京是一个“侵犯者”。   他不想穿这些衣服。他不想再接受任何来自蒋裕京的东西——   每一次妥协,都像在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赤裸的身体,陌生的房间,消失的行李,一切都在逼着他屈服。   羞耻感如影随形,可他别无退路。   他缓缓起身,拿起家居服,动作僵硬地穿上。   客厅里,光线明亮,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勾勒出岛台前男人高大的身影。   肩背线条松弛,手腕抬起,指尖随意拨弄着盛菜的白瓷盘,动作漫不经心。   开门声响起,他偏过头:“过来吃饭。”   程书懿的脚步在门口顿住,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餐桌上。   每道菜都盛在白色瓷盘里,搭配精致——   一碗米粥,几样清淡小菜。   他的喉咙动了动,迟疑片刻,开口:“……你做的?”   “当然——”蒋裕京拉开碗柜,取出两个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叫的外送,我只负责装盘。”   “……”   程书懿的话卡在嘴边,他默默走到餐桌旁,缓缓坐下。   指尖触到粥碗的边缘,温度刚好,不烫手。   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清香,淡淡的热气萦绕鼻尖,可他却毫无胃口。那股香气钻进鼻腔,反而激起一股莫名的反感——   他不想吃,不想在这里,不想面对眼前这个人。   蒋裕京将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坐下,突然将手越过桌沿朝他伸了过来,“还烧吗?”   程书懿瞬间紧绷,下意识地侧头躲开了那只手。   “我没事了。”他语气生硬,片刻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蒋裕京的手僵在半空。他皱了皱眉,随即收回了手,“一会儿带你去医院。”   程书懿低头盯着碗里的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勺柄,心底却涌起一股荒谬的笑意。   去医院?   他抬起头,迎上蒋裕京的视线:“去医院做什么?”声音虽然沙哑,却字字清晰,“我为什么会发烧,你不清楚原因吗?”   这话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片的涟漪。   蒋裕京的表情僵在脸上,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空气凝固,寂静中只剩餐桌上热气缓缓升腾。   程书懿的心跳加速,胸口堵着一团火,既是羞耻,也是压抑已久的对抗。他不愿退缩,这一刻,他只想撕开那层虚伪的平静,哪怕只是刺伤对方一丝一毫。   蒋裕京突然开口:“我没弄进去。”   这话直白得让人猝不及防,暗示意味浓重,像是故意抛出了一根引线。   血液涌上面颊,程书懿低下头,假装平静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舀起一勺粥放进嘴里,刻意忽略了对面投来的目光。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猛然响起,打破了客厅里沉闷的僵持。短促而急躁的门铃声也紧随其后。   程书懿手里的瓷勺一颤,敲上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蒋裕京皱起眉,眼神沉了几分。他缓缓站起身,走向大门。   门打开的瞬间,电梯厅的光线投射进来,映出门外站着的两个人。   公寓管家挡在前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局促不安。他向蒋裕京低头解释:“蒋先生,这位女士自称是您的岳母,非要上来找人。我拦了几次,实在拦不住……”   话没说完,站在管家身后的女人猛地一把推开他,动作迅猛得不留余地。管家踉跄了一下,便退到一旁不敢再出声。   闯进来的女人是关施黛。   她的妆容早已不复精致,眼线晕染出一片乌青,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涂得鲜红的口红残缺不齐。   她一进门,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很快锁定了坐在餐桌旁的程书懿。   那一刻,她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神里交织着愤怒、疯狂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程书懿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勺子差点掉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关施黛已经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毫无预兆地落下,力道重得让程书懿的脸猛地偏向一边,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颊迅速肿起,火辣辣的痛感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你这个贱种!”关施黛的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穿耳膜,“当初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和蒋家合起伙来耍我!你把我当傻子吗?!”   程书懿睁大眼,唇瓣颤抖,嗓子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胸口剧烈起伏,愧疚、厌恶、愤怒……无数复杂的情绪交错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不是……我……”   他眼中染上一层模糊的湿意,手指攥得更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关施黛的怒火还没消,手再次扬起,程书懿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眼皮一颤,正要闭眼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伸过来,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   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响起,直接扑灭了关施黛嚣张的气焰。   ——是蒋裕京。   他站在关施黛身后,表情阴沉,眉眼间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关施黛被这一扣猛地一滞,手腕吃痛,下意识想挣脱,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她愣了半秒,随即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姓蒋的,你放开我?你知不知道这个贱种骗了我们什么?他从头到尾就是在演戏!你千万别被他那张脸给骗了!”   蒋裕京语气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他骗你什么了?”   “他——”关施黛情绪一时卡壳,猛地一噎,恨声道:“我们本来说好让我儿子嫁给你!他拿着程绛的钱,想去哪儿去哪儿!结果呢?你知不知道景源昨晚哭了一整夜?!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蒋裕京瞬间在关施黛混乱的说辞中抓住了关键。   “——是你要求让程景源嫁给我的?”   关施黛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慌乱了一瞬,连忙改口:“是程书懿!是他自己答应的!他亲口跟我保证过,说让我们母子俩未来有个依靠!”   蒋裕京冷笑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   关施黛的手腕一抖,揉着被捏红的地方,嘴唇颤抖,眼眶通红,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程绛留给我们那么一点钱,中立区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我们怎么活下去?!”   “你们母子以后怎么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蒋裕京笑道。   关施黛被呛得一愣,脸色由红转白,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姓蒋的!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我就跟你鱼死网破!我豁出去不要这条命,也要让你们不得安生!”   屋内的气温骤然降至冰点。   蒋裕京盯着她,半晌,他缓缓开口,“我这人,最讨厌麻烦。”   他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轻嗤了一声:“但如果你非得在我的地盘上找不愉快,那你就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关施黛被他的气势压得连骂声都卡在了嗓子眼。她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嘴唇发抖。   蒋裕京的目光扫过程书懿,停留了一秒,又转回关施黛身上:“当然,我也不喜欢把事情闹得太难看。精神损失费,我给得起。下午去找冯嘉姚,他会给你一笔补偿,够你们母子在中立区过完下半生。”   他微微俯身,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刀刃抵上关施黛的喉咙。   “但条件是——从今往后,你和你那个好儿子,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侧头看了一眼程书懿,补充道:“也禁止打扰他。”   他直直盯着关施黛的眼睛,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能做到吗?”   关施黛的呼吸急促,嘴唇抖得厉害,她站在原地衡量了许久,半晌才咬牙挤出一句:“我答应你,但你给的补偿最好能让我满意。”   “当然。”蒋裕京冷冷吐出这两个字,挥手示意躲在门口的管家:“送她出去。”   关施黛咬牙切齿,狠狠瞪了程书懿一眼,转身被管家半推半请地带出了门。   门砰地关上,客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刚才的争执仿佛一场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愤怒与委屈证明着它的存在。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关施黛留下的那些话却依旧在房间里回响,盘旋不散。   程书懿僵坐在椅子上,手指蜷缩着搭在瓷碗旁。   他的侧脸高高肿起,那片红肿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白粥表面结了一层薄膜。他沉默地拿起调羹,舀起一勺冰凉的粥,缓缓送入口中。   喉咙本能地抗拒这过于生冷的食物,但他还是一口口咽了下去。   眼泪悄然滑落,没有啜泣,没有表情,只是无声地一滴滴落入碗中,与米粥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即使被羞辱、被掌掴、被剥夺选择的权利,即使这碗粥在他舌尖毫无滋味,他也要守住最后一点尊严——   不能哭出声,不能伸手抹去泪水。   蒋裕京站在对面,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他一向自诩冷静,不易被情绪左右,但此刻,一股强烈的酸涩从心底泛起,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难以言喻。   他沉默地走到制冰机前,接了一杯冰块,随手扯下一块干净的毛巾,将冰块包裹其中。   他回到程书懿身旁,轻轻将冰毛巾按在他红肿的脸颊上。   冰冷的触感骤然袭来,程书懿的肩膀轻轻一颤,但没有躲开,也没有推拒。只是继续机械地喝着粥,一勺接一勺。   冰块在毛巾里融化,水珠顺着布料渗出,滴落在程书懿的衣领上。   程书懿低垂着头,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客厅的灯光明亮,肿起的半边脸在光影中更显狰狞,泪痕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十分醒目。   客厅里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缓慢移动,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久到蒋裕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久到程书懿喝完了那碗粥。   “我是不是很可笑?”   程书懿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眼泪从眼尾滑落,顺着脸颊一路流到鼻尖,最终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近乎自嘲的轻蔑,“我怎么会傻到和‘魔鬼’做交易……”   蒋裕京握着冰毛巾的手顿住,心头一紧。   原本坚定的判断恍然松动。最初,他以为程书懿主动提出让程景源替嫁,是为了逃离自己,摆脱这段婚姻的束缚。   但关施黛的话突然让他豁然开朗——   程书懿是被她逼迫的,是在她的压力下才不得已提出替嫁的。   “这不是你的错。”   他决定放下过去的成见,大度地原谅程书懿曾做出的选择,他们之间的误会,从今天起——   一笔勾销。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两章!肥肥的! 第44章   下午,蒋裕京一直在书房忙碌。期间,他两次出来接水,两次去洗手间,书房的门开开关关,脚步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原本要求程书懿回卧室休息,可程书懿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了。蒋裕京皱了皱眉,最终默许他蜷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不久,冯嘉姚来了。   他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谈话内容不难猜测,八成是关于蒋裕京承诺给关施黛补偿的事情。   紧接着,送衣服的团队抵达。玄关瞬间堆满了鎏金烫印的礼盒,衣物被当场拆封。   整理师戴着雪白的手套,将一件件衬衫按色系排列、熨烫,再一一挂进主卧的衣帽间。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一辆冷藏车悄然停在地库,一批穿着厨师服的人接踵而至——   厨房里案板切声细密如雨,盛满碎冰霜的玻璃盘被小心翼翼地摆上餐桌。   不多时,一桌丰盛晚餐成型。冰箱也被重新填满,整齐地码放着各类水果、食材与饮品。   程书懿蜷在沙发角落,目光涣散地盯着电视新闻。他将红肿的脸埋进抱枕,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即使是那些陌生的厨师,他也不愿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狼狈。   冯嘉姚和蒋裕京前后脚从书房里出来。   前者凑到餐桌前,瞥了一眼满桌丰盛的菜肴,调侃道:“今天什么好日子啊?这么讲究。”   蒋裕京头也不抬,淡淡道:“你的生日。怎么?不留下来吃一口?”   冯嘉姚嘴角一抽,悻悻地嘀咕:“我生日还早呢……”   他绕到沙发前,冲程书懿挥手:“程先生,我先走了。遗产手续这两天就走完了,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程书懿头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地传出:“辛苦你了,拜拜。”   冯嘉姚换鞋时,又在玄关冲蒋裕京挥手:“拜拜。”厨师们收拾妥当,随他一同离开,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头顶的灯光在银质餐具映出细碎的光斑,折射出奢华的光晕。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如雾弥漫,醒好的红酒搁在一旁,散发着香气。   蒋裕京给自己倒了一杯,指尖摩挲杯沿,目光落在酒液深处。   程书懿看着他的动作,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的杯子呢?”   蒋裕京没抬头,“扑热息痛和酒精一起服用——有几率导致肝衰竭,甚至死亡。”那语气像在念一份说明书。   程书懿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愠怒,随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夺过蒋裕京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沿着喉咙滑下,单宁酸灼过他发炎的扁桃体,刺激得眼眶发热。   他喘了口气,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目光缓缓扫过桌上精致的餐点——冷盘、生鲜、摆盘考究的刺身和沙拉,每一道菜都是精心准备。   这是他们婚礼后第一顿正式的晚餐。蒋裕京想庆祝什么?他们结婚了?还是……终于得偿所愿,掌控了自己?   还没等他酝酿出一句讽刺的话,蒋裕京却突然起身,拎起醒酒器走向厨房,手腕一倾,将红酒毫不留情地倒进台盆。   猩红的酒液顺着陶瓷水槽滑落,翻涌起细密的泡沫,随后消失无踪。   他回来时,手指间还夹着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语气淡然:“谁都别喝了,吃饭。”   “……”   程书懿愣住,盯着他擦手的动作,忽地笑了,笑得干涩而短促。他点点头,拿起叉子,准备开动,然而面对这一桌丰盛的晚餐,他却无从下手。   “关施黛的事已经处理好了。”蒋裕京夹起一块刺身,放到他的盘子里,“她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这辈子,你们再碰面的概率很小。”   程书懿的叉子停在半空,刺身静静躺在盘子里,鲜红的鱼肉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你做了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细节。”见他还是一脸紧张,蒋裕京补充道:“这里是中立区,我不可能做什么违反法律的事情。还有,等圣诞假期,我有空了,我们就去注册登记。这几天你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程书懿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后,他突然问:“我不能出门吗?”   蒋裕京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眸色深沉,似乎在揣摩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没立刻回答,反问道:“你要去哪儿?”   程书懿没把那句“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关在家里”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当然。”蒋裕京不疾不徐地开口,“地库里的车你随便开,我给你配个司机。但出门前,必须报备。”   原来所谓的“可以出门”,不过是换个更精致的笼子。   晚餐过后,蒋裕京回了书房,继续处理他那无休止的工作。   书懿独自留在客厅,回到沙发上,蜷起身子,茫然地盯着电视屏幕。新闻主播的声音高昂,可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手里抱着抱枕,指尖无意识地在布料上捏出深深的褶痕,思绪却停在一个问题上——   今晚,他该睡在哪里?   脑海中闪过早上醒来的主卧。   他环顾公寓的格局,又在脑海里确认了一遍:这里只有三个关着门的房间:卧室、书房、卫生间,没有多余的房间。这公寓的设计紧凑,像专为独居者打造,根本没考虑第二个卧室的存在。   不,他不想和蒋裕京睡在一起。   可他还能去哪儿?身下皮质沙发硬得硌人,中央空调的冷风从头顶的出风口钻下来,吹得他本就冰凉的手指更加僵硬。他拉了拉腿上的薄毯,试图裹紧自己,可那股寒意还是顺着脊背往上爬。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先是椅子滑动地板的细微摩擦声,接着是脚步踩在木板上的沉稳节奏。程书懿下意识转过头去,只听“咔哒”一声,门被拉开。   蒋裕京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杯水,长腿迈过地毯,绕过沙发,停在茶几前。他俯身拿起遥控器,指尖按下按钮,电视上关于股市熔断的播报戛然而止。   屏幕陷入一片漆黑,镜面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容:一张是松垮家居服下狼狈的自己,另一张是穿着衬衫的他,领带仍规整地束在喉结下方。   “睡觉。”蒋裕京随手将遥控器扔回玻璃茶几,砰的一声吓得程书懿膝头的薄毯滑落半截,露出并在一起而紧绷的小腿。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卧室,门大敞着,像一道无声的邀请,又像一道无法拒绝的命令。   程书懿僵在沙发上,双脚像是被钉住,动弹不得。   那扇敞开的门仿佛通向某个深渊,只要迈进去,就再无回路。   皮肤上残留的隐痛被唤醒,前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被禁锢的窒息、撕裂的屈辱、无法挣脱的压迫。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紧沙发扶手,指甲嵌入皮革。   浴室传来水声,哗啦啦的声响从门缝渗透出来,夹杂着橙花与水生气息的沐浴露香气。   那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阿佛洛狄忒号上的某个夜晚——   他曾以为那是信任的起点,没想到成了噩梦的开端。   晚餐那杯红酒的余韵仍在血液里翻滚,酒精非但没麻痹他的神经,反而让感官更加敏锐,燥热在胸口燃烧。他抬手按住眼睛,掌心冰凉,可身体却烫得像被火炙烤。   水声骤停,程书懿的脊背条件反射般绷直。   浴室门被拉开,水汽涌出,温暖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缓慢,最终在沙发前停下。   他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擂响。   “程书懿。”那声音低沉而清晰,瞬间击中他的神经。   程书懿触电般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副光裸的身躯——   蒋裕京站在那里,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滑落,在腹肌的沟壑间停留,最终汇聚成一小片水洼。   腰间那条浴巾松松垮垮地系着,边缘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动就会滑落。   程书懿的视线被烫伤般弹开。身体僵在沙发里,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他下意识往后缩,真皮沙发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身侧的抱枕被挤得堆积起来,像一道道栅栏,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鼻息间夹杂着残存的酒气,那杯喝下的红酒,终于沉进了血液,隐隐燃烧起来。   突然,一滴冰凉的水珠从发梢滑落,精准地砸在滚烫的脸颊上。   “躲在这儿——是想让我抱你进去?”   程书懿咬住下唇,迅速起身,低头绕过对方,步伐僵硬地走进卧室。他侧躺在床的一侧,尽量贴近边缘,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   蒋裕京没有立刻进来,他先去浴室吹干头发,又去了客厅,外面的动静渐远,房间一时间安静下来。   程书懿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要赶紧睡着,逃离这混乱的思绪。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脚步声渐近。   蒋裕京在床头柜旁停住了,放下了什么东西,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别装睡,过来量体温。”   程书懿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见蒋裕京站在床的另一侧。还是只围着一条浴巾,但头发已经干了,没有像平日那样往后梳得一丝不苟,刘海垂落下来,让他看起来少了些凌厉,多了点……不近人情之外的气质。   他手里捏着体温计,另一只手拿着酒精棉片,低头仔细擦拭着测温头。   酒精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有点刺鼻,很快,蒋裕京将擦拭好的体温计递了过来,示意他张嘴。   程书懿迟疑了一下,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要接过体温计。可蒋裕京手一偏,不紧不慢地躲开,命令他:“张嘴。”   程书懿垂下手,只能顺从地张开嘴,细长的电子体温计抵在舌下,金属的测温头虽然没有什么异味,但还是令人作呕。   提示音响起,蒋裕京抽出体温计,瞥了一眼:   37.5度,不算严重,却也不容忽视。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和药片:“晚上不舒服就叫我。”   “能不能把水和药放在我这边的床头柜上?这样我比较好拿得到。”   蒋裕京盯着他,轻笑一声,“你怎么不睡中间?这样两边都够得着。”   话音刚落,他手一松,解开了浴巾。   程书懿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手捂住眼睛。   蒋裕京解开浴巾的动作带起细微气流,指缝间漏进一线光——   腰际的人鱼线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蜜蜡般的光泽,黑色布料包裹的轮廓随着呼吸起伏。   他恶劣地伸手拨开程书懿捂在眼睛上的手,声音带着点戏谑:“程书懿。”   程书懿紧闭双眼,睫毛轻颤。   “睁开眼。”   “……不要。”   蒋裕京低低地笑了:“不要什么?”   “……我不要看。”   “好,那你就闭着眼吧。”   灯被关上,房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光线骤然消失,感官也随之被放大。   身侧的床垫轻轻塌陷,蒋裕京躺了下来,一抹微凉的空气钻进被子里。有刚洗完澡后干净清爽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不需要任何动作,便已无声地渗透进空气里,缓缓包裹住了程书懿,让他无处可逃。   夜色沉沉,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蒋裕京的呼吸渐渐平稳,节奏规律地起伏着,像潮水般涌进程书懿的意识。   那声音不急不缓,竟让他心底生出一丝安心的错觉。   他该如何解释?   他为什么会在一个强迫他、侵犯他的人身边,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安全感?   这念头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尖刀,既荒唐又可怕。   他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想把这感觉压下去。可越是想甩开,那呼吸声越清晰,那份情绪就越明显。   他有多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翻涌,童年的片段零星闪过——冷冰冰的客厅,父母争吵后摔门而去的背影,还有他缩在角落里攥紧拳头的无力。那时他就明白,“家”不过是个空壳,从不是能让他栖息的港湾。他在冷漠与权力的夹缝中挣扎,拼尽全力只为在边缘寻得一隅立足之地。   可如今,这种他从未奢望过的东西,竟在蒋裕京身上生了根,动摇了他苦心筑起的防御。   一株藤蔓,从心底深处破土而出,悄无声息地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太可怕了。   他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是疲惫与黑暗联手编织的陷阱。   他翻了个身,背对蒋裕京,拉高被子盖住耳朵,想把那呼吸声隔绝在外。可无论如何警惕,如何抗拒,那种久违的、名为归属感的松懈,又一次将他拖入混沌的深渊。 第45章   最近几天的傍晚八点整,蒋裕京的车总是准时驶入贝沙湾地库入口。   今天,却晚了一刻钟。   程书懿站在冰箱前,手指搭在冰箱门上,目光游移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上。冷气从冰箱缝隙中溢出,他有些茫然地盯着些食物,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做饭的钟点工今天没有来……如果他回来——   “嘀”玄关的指纹锁响起,清脆的电子音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程书懿下意识地关上冰箱门,顺着声音望去。   门开了,蒋裕京走了进来,左手臂弯搭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右手提着一个印着花体字的纸袋,似乎刚从外面买了东西。   昏黄的玄关灯光洒在他肩上,西装外套的褶皱被拉得更明显。程书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接过那件外套挂起来——以前关施黛总是这样为程绛做的。然而,蒋裕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径直换上拖鞋,走进了客厅。   他将纸袋随意放在餐桌上,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语气有些疑惑:“晚饭呢?”   “……做饭的阿姨没来。”   蒋裕京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他紧皱的眉头。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圣诞假期的第一天,所有工人都放了假。前两天冯嘉姚还问过他要不要临时找个愿意假期上班的钟点工,可他忙得晕头转向,完全忘了这茬。   他轻叹了口气,伸手松开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那叫外送吧。”   程书懿没有立刻应声。他再次打开冰箱门,指着里面整齐摆放的食材说:“其实冰箱里有很多处理好的食材。”他观察着蒋裕京的反应。   冰箱里的冷气再次扑面而来,整齐摆放的玻璃保鲜盒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蒋裕京挑眉,“你要做饭?”   “可以试试。”程书懿关上冰箱门,手指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一瞬。   蒋裕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话的可信度。   “请——”   程书懿点点头,挽起袖子走向厨房,穿上平时阿姨做饭时穿的围裙。   浅灰色羊绒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皮肤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泛着耀眼的白,像是博物馆的玻璃柜里陈列的东方瓷器,脆弱、易碎、让人不敢触碰。   他将围裙系在腰间,系带打了个松散的结,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背后的蒋裕京解袖扣的手顿在半空,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煎鲑鱼可以吗?”程书懿打开冰箱,取出密封盒,举起来给蒋裕京看。   盒子里的鲑鱼纹理清晰,橙白相间的脂肪线条鲜嫩欲滴。   “可以”蒋裕京倚靠岛台边,领带松了半截,忘了继续解开,垂在胸前,随着程书懿的动作移动。   “那配菜……就用芦笋吧。”   程书懿转身,围裙系带扫过流理台。他开始专注地切割鲑鱼,手腕微微用力,刀刃精准地斜入鱼肉,橙白相间的脂肪纹迅速裂开,整块鱼被分成两大块。然后,用厨房纸细致地擦去鱼肉表面的水分,动作熟练得不像初学者。   在预热好的平底锅中,缓缓倒入一点橄榄油,又从调料架上取下一小节迷迭香,丢进油锅,香气瞬间在空气中散开。   蒋裕京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的后颈上。随着碎发的摆动,两道浅浅的指痕若隐若现,在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他没想到当时自己会按出那么严重淤青。   原本紫红色的痕迹,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青黄色。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问:“要帮忙吗?”   “不用。”程书懿的声音平静,锅铲翻动鱼肉的声响掩盖了他尾音的轻颤。   鱼肉在锅中逐渐从橙红色转为熟透的粉色,灰白色的鱼皮被煎得焦褐酥脆,香气愈发浓郁。他小心地控制着火候,油星偶尔溅到手背,烫得他皱了皱眉,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会做饭?”蒋裕京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怀疑。   程书懿的手顿了顿,锅铲在掌心转了个圈:“以前会偶尔打打下手。”   他没抬头,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鱼肉,似乎不愿多说。   煎好的鲑鱼被他小心地装进盘子,又将焯过水的芦笋整齐地摆在一旁。端着盘子转身时,蒋裕京已经将餐具整齐地摆在餐桌上,刀叉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尝尝吧。”程书懿将盘子轻轻放在桌上,声音里藏着一丝期待和紧张。   蒋裕京拿起刀叉,餐刀刺破焦糖色鱼皮,发出一声“咔嚓”的脆响。   他切下一小块鱼肉,肌理分明的鱼肉在叉尖微微颤动,冒着热气。他将叉子举到嘴边,却停在半空,目光越过食物,直直落在程书懿脸上。   程书懿正紧张地攥着桌角,眼神里满是忐忑,像只等待判决的小动物。   蒋裕京的视线在那张紧抿的唇上停留了一瞬,才慢条斯理地将鱼肉送进嘴里。他咀嚼了几口,眉头突然皱起,动作停顿。   程书懿见状,立刻紧张起来,急促地问:“怎么了?是没熟吗?还是味道不对?……”   蒋裕京抬眼看他,沉默片刻,放下叉子,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很好吃。”   “……”程书懿愣住,眨了眨眼,耳尖却在一瞬间染上薄红,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半晌没说出话来。   蒋裕京看着他发红的耳尖,笑容更深了,他带着点故意逗弄的意味开口:“比想象中好多了。毕竟鲑鱼这种食材,就算生吃也很美味。”   他坐了下来,小声说了一句:“冰箱里还有一块,你去生吃吧。”他拿起叉子,狠狠戳了根芦笋,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明显用力了几分。   蒋裕京没意识到自己把人惹生气了。   晚饭期间,程书懿始终低着头,专注自己盘子里的食物。蒋裕京问一句,他答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例行公事。直到餐盘见底,蒋裕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放下水杯,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试图缓和气氛:“我来收拾。”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收程书懿面前的餐盘。离开餐桌时,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个袋子。   “打开看看。”   程书懿的手指在餐巾上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伸手将纸袋拉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方形盒子,侧面印着“Glacé 17th”的花体字母,红绿相间的圣诞丝带缠绕其上。   他解开缎带,一圈圈扯下。   丝带滑落的瞬间,栗子与焦糖的醇香悄然漫溢。   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四寸的小蛋糕,焦糖色的栗子奶油上斜插着一片金箔,边缘点缀着烤得金黄的杏仁碎,精致得像件艺术品。   “用这个吃。”   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迷你的两齿蛋糕叉,银质叉尖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程书懿下意识偏头躲开,拨开那只手。仰头的瞬间,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   “为什么会买蛋糕?”他问。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看到就买了。”蒋裕京从他身后绕到桌对面坐下。他手上沾了些水,衬衫袖子随意挽起,不小心露出了那道疤。   叉子在他手里颠了两下,然后被塞入程书懿的手里。   程书懿愣愣地看着蛋糕,目光迟迟无法聚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疤痕,一瞬间划开了过去的记忆,鼻子猛地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仿佛又置身于那片翻涌的海面,耳边是海浪的轰鸣,咸涩的海水刺痛他的眼睛,寒意从四肢侵入骨髓。   就是这只手臂,像一道生命的锚,将他从绝望中拉回。   伤口处的纱布早被浪涛卷走,溃烂的皮肉在咸涩海水里泡得发白肿胀。风声裹着蒋裕京低沉的喘息,他们挤在狭小的救生艇上,紧紧相拥。   那一刻,程书懿抱住这只手臂,以为是信任的起点,是生的希望。   可如今,这道被反复缝合的伤口最后凝成暗红肉痂,让他忘记了恨意,想起那片刻的救赎。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向桌上那块甜蜜的蛋糕。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贴上蛋糕表面的褶皱,微苦的栗子香混合着甜腻的奶油味钻进鼻腔,像一场短暂的、梦幻的逃避。   他盯着蛋糕上面那颗金色的栗子仁,轻声说:“看起来好好吃。”   “你没吃就知道了?”蒋裕京靠在椅背上,手肘随意搭在桌沿,语气轻松得刺耳。   程书懿点点头,目光依然黏在蛋糕上,“它一定很好吃……”他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可还是哽咽了。   “吃吧。”蒋裕京催促。   “可以给它拍张照片吗?”   这不是生日,也不是特别的日子,可他就是想留个纪念——就是想抓住眼前的这一刻,哪怕它包裹着苦涩,哪怕它转瞬即逝。   蒋裕京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意地对着蛋糕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镜头没有对准,也没有仔细瞄准,整个过程不过两秒。   “好了,拍了,快吃吧。”   “……真的拍到了吗?”   “当然。”蒋裕京不在意那张照片清晰与否。   他伸出手指,迅速从蛋糕表面抹了一点栗子泥,指腹带着那抹奶油重重碾进程书懿唇瓣中间。   “什么味道的?”   程书懿的睫毛颤动,舌尖轻轻舔过那抹奶油。栗子泥的苦涩裹着奶油的甜腻在味蕾绽放。   片刻后,他小声地说:“……和想象中的一样。”   是甜的。   而那张照片奇迹般地没有失焦:   圣诞红丝带松垮地搭在桌沿,栗子奶油还是完好无损的状态。一个雪白的下巴尖恰好入镜,露出一点下唇,就像是浸过朗姆酒的樱桃,点缀在画面里。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第46章   遗产继承手续终于走完。   中立区信托银行的电子墨水屏上,“182.3亿通用币完成交割”几个大字赫然亮起,这一笔巨额数字瞬间划入程书懿名下的加密账户中。   法律顾问团队递来的文件显示,他继承了程绛在柯德半导体的51.8%的股权,这个比例足以让他成为公司最大的个人股东。   对程书懿而言,这是一笔他一生中从未见过、也从未拥有过的财富。   他从小被动接受施舍。程绛给予他的生活费少得可怜,甚至不到程景源的十分之一。衣物是程绛随手让秘书买的,尺码永远不合身,学费是程家名义上的“责任”,可除此之外,他得不到其他的东西。   如果他走上街头,恐怕无人会认出,他是柯德程绛的儿子。   可笑的是,这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定的人,现在拥有了巨额的个人资产,拥有了H独立最大规模半导体巨头的控股权   他盯着屏幕上那串令人眩晕的数字,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个零,却没有一丝喜悦或兴奋。   拥有这笔财富后,他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吗?   答案是——   完全没有。   卡里的第一笔支出,不是给自己买什么昂贵的东西,而是把之前在T国给陈恩仪买礼物的钱,原封不动地转还给了蒋裕京。   这是借的钱,所以他得还。   这就是他在“财富自由”后的第一反应——   偿还、清账,而不是享受。   那么,剩下的呢?   他是不是该自己买点什么?   一套别墅?一辆跑车?   好像他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他从小就没有所谓的兴趣特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被推入婚姻时的钝痛,适应时的麻木,顺从时的窒息,最终都在反复捶打中凝成一层透明的茧。财富突然降临,他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填补的空缺。   程书懿从信托银行回来的当晚,蒋裕京终于拿出了那份“传说中”的协议。   他早已找好了律师,拟定了详细的条款。不光联姻条约,还另起了一份婚前协议,单独签约。   书房的台灯投下昏黄的光,照在那一叠厚厚的文件上,纸张泛着冷冽的白。   程书懿坐在蒋裕京的转椅上,翻阅着密密麻麻的条款。   律师将这场婚姻切割成精确的模块:股权置换比例精确,财产条款嵌套着禁止反悔的机制,违约金高得令人咋舌。   程绛以前许诺的资源一一列明——技术专利、供应链优先权、市场准入许可,全都明码标价,就像一份商业并购合同。至于他后来附加的那些内容——那些娶程景源的“好处”,并没有出现在这份文件里。   蒋裕京的意思很明显:他娶的是自己,这是他与程绛的交易,至于后来塞过来的“添头”,他一分不要。他要的,只是程书懿这个人,以及随之而来的股权和资源。   程书懿后知后觉,原来蒋裕京拒绝娶程景源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程景源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自己刚好继承了程绛的财产。娶了他,就等于娶了柯德半导体。这场婚姻,对蒋裕京来说,不过是一场交易,一场利益最大化的博弈。而他自己,是一枚棋盘上被围得没有气的棋子,输得彻底。   坐在书桌对面的男人正盯着电脑屏幕,连眼神都没分过来一点。白光映在直挺的鼻梁上,勾勒出一张冷峻而专注的脸。   程书懿的手指滑过纸张,停在最后一页的签字处。他拿起钢笔,没再犹豫,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放弃了谈判,放弃了挣扎,连同自由和未来,一并放弃。   “我签好了。”   闻声,蒋裕京终于停下敲键盘的手,目光从屏幕移开,接过来文件,扫了一眼签名和手印。忽然,他伸手握住了程书懿冰凉的掌心,   “恭喜程总。这会是你这辈子做的最有价值的投资。”   蒋裕京提前结束了年末的工作,将婚姻登记提上日程。   他特意选在平安夜这天——   中立区政府深谙仪式感对婚姻的催化作用,婚姻公证部门在圣诞期间全天候开放,并且特意增设了几个服务窗口,以方便前来登记的市民。   他的装扮比平日出席商务谈判时还要考究。   一套平驳领设计的黑色西装,肩线紧绷,勾勒出挺拔的身姿;暗纹深红的领带打着温莎结,紧扣在喉结下方,散发出一种压倒性的侵略感。   他站在穿衣镜前,细致地调整领带的角度,确保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随后转头对程书懿说:“注册登记需要拍照,换上你的正装。”说完,他拉开了玻璃柜门。   几天前,他为程书懿订购的新衣服还套着防尘罩,整齐地挂在衣帽间里。   当时在那家礼服定制店,他不仅为程书懿定制了一件伴郎服,还额外多订了几套。他认为,既然量体这么费时费力,只做一套未免浪费。   几天前接到电话通知,衣服已经做好了,他正好借此机会,他替程书懿彻底清理掉了那些“破烂”。   程书懿听从他的建议——或者说是命令,换上了一套风格与之相似的西装。西装的面料过于贴合身体轮廓,让他看起来像一具被钉进展示框的标本。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了曾经陪程景源试礼服的情景。   那时,他坐在角落,默默注视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站在蒋裕京身边,会是什么样子?会显得般配吗?   如今,他真的站在了蒋裕京身边——很遗憾,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并不相配。   那种空气中隐形的距离感,完全不像是要去登记结婚的情侣,反而更像是两个陌生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门,电梯很快降至地库,程书懿习惯性朝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走去。   然而,蒋裕京却没有跟过来,而是径直走向另一个方向。程书懿停下脚步,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车库一角,一辆灰白色两门轿跑静静地停靠在立柱旁,车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这辆。”蒋裕京单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哦,他忘了,今天是蒋裕京亲自开车。   圣诞假期将至,蒋裕京早早放了司机和佣人的假。中立区不成文的规定——雇主通常会鼓励家里的工人在节假日回家探亲,而蒋裕京一直以“有人情味”的雇佣方自诩,更是“贴心地”给工人们买了回家的机票。   程书懿愣神片刻,才缓缓走过去,坐进了车内。蒋裕京替他关上车门,绕到主驾驶座。   车门闭合的瞬间,世界骤然缩减成一个四平方米的密闭空间。车内的香氛系统释放出细腻的分子,与真皮座椅经年浸润的鞣制味交织在一起,浓烈得让他有种下一秒就要晕车的错觉。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抠着座椅缝线。这是他第一次坐蒋裕京的车,内心不免有些紧张。他暗自祈祷,希望这个人的开车风格不会像他的性格那样过于“激进”。   车内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蒋裕京迟迟没有发动引擎,沉默让这狭小空间里的气氛愈发压抑。程书懿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还不走?”   “安全带。”蒋裕京回答,目光未曾偏移。   程书懿一怔,低头才发现自己忘了系安全带。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哦”,手忙脚乱地拉过安全带扣好。蒋裕京终于启动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在地库内回荡,转速表指针在碳纤维表盘上轻微震颤,程书懿下意识抓住扶手箱。   车子缓缓驶出地库。 第47章   阳光透过天窗洒进车内,细碎的光斑在真皮座椅上跳跃。程书懿将额头轻轻抵在沁凉的玻璃上,目光追随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圣诞节作为中立区一年一度最隆重的法定假期,整个城市都放慢了节奏。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双层巴士从他们车身旁掠过,车身上绘着生动的驯鹿图案,鹿角上挂着的铃铛仿佛下一秒就会叮当作响。商业大楼的电子屏播放着节日广告。街角便利店橱窗里,塑料圣诞树装饰着五彩斑斓的LED灯串,圣诞氛围格外浓厚。   程书懿悄悄降下一点车窗,炎热潮湿的空气瞬间卷进来。他闭上眼睛,感受风拂过脸颊的触感。空气中的热度让他心生恍惚,这与他记忆中寒冷飘雪的圣诞节截然不同——   这里是仲夏圣诞节,没有雪花,只有灿烂的阳光和海风的轻抚。   他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蒋裕京的驾驶技术超出他的预期。虽然偶尔连续超车和快速变道让他不自觉攥紧安全带,但每当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响,车速总会迅速回落至安全范围。程书懿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偷偷瞥了一眼蒋裕京的侧脸。   “你先去取号,我去停车。”   “好。”程书懿简短地应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下车。   婚姻公证处大厅内人声鼎沸,圣诞装饰随处可见。墙上挂着红绿相间的花环,彩灯闪烁不定。程书懿走到取号机前,按下“结婚登记”的按钮。机器吐出一张纸条,热敏纸尚存余温,他拿起来一看,号码是“923号”。   突然,身后有气息靠近,他以为是蒋裕京,没转头便开口:“前面还有十个人。”   然而,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音调较高的男声:“你好。”   程书懿僵硬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着休闲的男人站在面前。那人微微一笑,眼神带着一丝轻浮,笑容自信。   “打扰了,我看你一个人,是来办理离婚手续的吗?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觉得你挺特别的,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男人语气轻佻,身体微微前倾。   程书懿眉头微皱,瞥了一眼取号机上并排的两个选项:“结婚登记”和“离婚登记”。   他按下的“结婚登记”按钮边缘还残留着指纹。他将纸条转过来,展示给男人看,“抱歉,我是来结婚的。”   男人怔忡的表情只持续了半秒,随即笑了,“那真是可惜”他调整姿态,笑得更暧昧,靠近一步,“介意留个联系方式吗?我真的觉得你很合我的眼缘。我不介意开放式关系——”   “我介意。”   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切入两人之间。   程书懿还未反应过来,蒋裕京已大步走来,高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迫使他后退两步,鞋跟撞上取号机。   “你哪位?”   男人眼神一凝,笑容迅速收敛,“抱歉,抱歉,打扰了。”说完,他匆匆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蒋裕京冷着脸站在原地,空气中弥漫着他的低气压,周围的温度都被压低了几分。程书懿握着纸条给他展示,“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前面还有十个号。”   “我站着就可以。如果你觉得累,可以自己去坐下。”蒋裕京目光扫过别处。   程书懿还是走向等待区,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沙发区已经被人挤得满满当当,几对依偎的情侣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左边的女孩戴着夸张的头纱,低头用手机前置摄像头调整妆容,她身边的男人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裙摆。   与这些温馨的场景相比,他的存在显得格外突兀——独自坐在沙发的最边缘,成了这座热闹空间中的一块孤岛。   他忍不住看向三米外的蒋裕京。那人站在大理石柱旁,西装革履,气场强大,持续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质,连路过的保洁员也下意识绕开他的脚下。   过了很久,广播才终于叫到他们:“请结婚登记923号到三号窗口。”   程书懿站起身,目光与蒋裕京短暂交汇。两人一言不发,步伐却同步走向三号窗口。   公证员是个戴着圣诞鹿角发箍的年轻女孩,笑容明朗,亲切地开口:“请将准备好的文件递给我,请两位可以先填者申请表。”   蒋裕京递上文件袋,公证员将两张申请表推到他们面前。   程书懿从台面上拿起公证处提供的圆珠笔,正想问:“需要笔吗——”,却见蒋裕京已从西装内侧掏出一支钢笔,拔开笔帽,开始在申请表上勾画。那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签署一份并购协议,而不是结婚申请表。   “不用。”蒋裕京头也没抬。   “……”程书懿默默收回手,指尖在圆珠笔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后低头开始填写自己的表格。   与此同时,隔壁窗口的情侣正在交换戒指。女孩激动得眼泪不断涌出,男孩有些手忙脚乱,慌张地从口袋掏出一块叠得歪歪扭扭的手帕,想帮她擦泪,却不小心碰掉了手中的戒指盒。   小小的黑色绒盒在空中翻转了几圈,划出一道弧线,最终“啪”地一声滚到程书懿脚边,盒盖弹开,露出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程书懿低头,弯腰捡起,指尖触碰到盒子时一顿。他看见了自己无名指上那道褪色的勒痕——   那是蒋裕京曾强行戴上的戒指留下的痕迹。那枚尺寸偏小的戒指在当晚被他忍着刺痛摘下,指节肿了一整夜,痕迹迟迟未消。   “谢谢,谢谢!”男孩腼腆笑着连声道谢,转头看向女孩,低声嘀咕:“差点搞砸了。”女孩噗嗤一笑,泪水还没干,又被他逗笑了。   “没关系……”程书懿轻声回应,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嚣中。   “请问二位需要圣诞主题的登记照吗?”   公证员指了指墙上的背景板——红绿相间的槲寄生花环悬在半空,彩灯一闪一闪,底下贴着金色的提示牌:“站在槲寄生下的新人必须接吻,拒绝的话会带来厄运哦。”   还未等他开口,身边的蒋裕京已经回答:“不必,普通的就可以。”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欢呼声,程书懿不禁转头。一对情侣在槲寄生下亲吻。他们头顶的彩带机适时喷出红绿彩带,细碎的纸片飘落下来,大厅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程书懿转回头,看向面前的结婚申请表。纸上,他的名字与蒋裕京的名字并排而写,字迹挨得很近,墨色却冷冰冰的,像两个陌生的符号。他深吸一口气,将填好的表格递给公证员,“我填好了。”   “好的,二位可以去右边第二个房间拍登记照了。”公证员接过表格,指了指大厅一侧的走廊。   程书懿站起身,跟在蒋裕京身后走向摄影室,脚步迟缓。摄影室的门缓缓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台冰冷的相机。   他们被安排坐在椅子上。   摄影师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戴着黑色毛帽,帽檐下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他从取景框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其他新人都是十指紧扣,肩靠着肩,满脸笑意,而这对情侣却保持着最大的社交距离。   “二位新人可以挨近一点吗?”摄影师调整着镜头,语气有些无奈。   程书懿僵硬地往右挪了半寸,西装面料与蒋裕京的衣袖触碰。   蒋裕京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逼迫他做出妥协。   “再近一点,笑一笑。”摄影师抬起相机,调整角度,等待他们的反应。   程书懿僵硬地抬起嘴角。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一道强烈的力量环住他的腰,猝不及防,他与蒋裕京的肩头撞在一起——   画面定格,程书懿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假笑。   腰侧的手掌温度透过布料渗入皮肤,他被困在这片灯光闪烁的现实与虚假之间,无处逃脱。   【作者有话要说】   (是46/47是一章、、请忽略这奇怪的分章,卡个字数^ ^ 第48章   自那场闹剧般的婚礼过后,陈恩仪与蒋裕京之间便陷入了无声的僵持。   程书懿被她赶出蒋家老宅,蒋裕京再也没有回来过。每周五的例行家庭聚餐,餐厅长桌最东侧的位置始终空着——那个原本属于蒋裕京的座位,如今只剩一副摆放整齐的餐具,瓷盘上蒙着一层薄灰,无人问津。佣人们默契地绕开那个角落,连擦拭桌面时都不敢多停留一秒,生怕点燃陈恩仪的情绪。   她始终无法理解,蒋裕京为何要在婚礼现场上演那出荒唐的戏码。   先是在婚礼前夕宣布更换结婚对象,又在政商名流云集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上演“新郎易主”的闹剧。   那天她站在台上,不得不替蒋裕京收拾烂摊子。   有人告诉她,是那个程书懿在背后“兴风作浪”,她反而觉得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大概率是自己那个任性妄为的儿子。   蒋裕京的脾性,她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不过。   六岁那年,他为了一个机甲模型和蒋裕昂大打出手。那玩具他明明没有多喜欢,却偏要抢到手。直到蒋裕昂被他揍到哭着认输,他才肯罢休。   那种占有欲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强烈。刚成年时,他在拍卖会上和人叫板,花天价拍下一副巴掌大小的当代油画。然后转头就丢进储物间,从此再未碰过。   这个行为模式从未改变——   他要的从来不是物件本身,而是征服的快感。他所追求的,永远是占有,而非真正的喜欢。只要他想得到,就会不择手段,至于那件事物是否真正对他重要,全凭一时兴起的兴趣。   平安夜这天早上,冯嘉姚照常来送文件。处理完文件后,他站在书桌旁,像往常一样汇报蒋裕京的近况:“今早九点,小蒋总和程先生去了公证处注册登记,现在手续应该已经办完了。”   “啪嗒”一声,钢笔从陈恩仪手中滑落,滚到地板上,墨水在木板上洇出一小块黑斑。她抬起头,手停在半空,“哪个程先生?”   “程书懿……”冯嘉姚低声回答,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她的脸。   空气凝固了一瞬。   陈恩仪弯腰拾起钢笔。   这个消息完全打乱了她的预期——   对于大多数中立区的上层阶级而言,婚姻登记往往不是必要之选。相较于将户口迁入同一本户口本,签订婚前协议更为实际和常见。对于他们而言,婚姻登记所带来的并无实质性利益。公证书不过是一张纸而已,反倒不如通过家族之间更深层次的合作来稳固关系。   她太清楚其中的利害:一旦婚姻走到尽头,登记证书反而可能成为棘手的法律凭证。法庭审理时,婚前协议的效力往往会被削弱,财产分割极易陷入漫长的诉讼拉锯。   反倒是普通民众更青睐婚姻登记制度。对他们来说,那一纸公证书不仅是爱情的见证,更承载着对婚姻制度的朴素信仰。在缺乏复杂资产纠葛的情况下,这种形式反而能提供最基础的法律保障。   蒋裕京怎么会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   “真是胡闹!”   她将钢笔重重搁在案几上,“他真会挑日子。你告诉他,今晚七点家宴,他那些叔伯都会到场。平安夜要是再不来,以后就都别回来了!”   冯嘉姚迟疑着没动:“那……还要请程先生吗?”   陈恩仪冷笑一声,“冯嘉姚,你跟着他也学傻了?他都跟人家去注册登记了!难道要别人说我们蒋家娶了人不敢带进门?”   “明白……明白……”冯嘉姚连连点头,低头退后一步,转身快步走出书房。   夜幕如约降临,灰白色的两门轿跑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车灯在浓稠的夜色中划出两道银线,照亮路旁一颗颗棕榈树。   程书懿坐在副驾驶座上,背脊挺得笔直,几乎与真皮座椅融为一体。   今晚的目的地是那个自己被赶出来的地方——蒋家老宅。   他们刚从商场出来,后备箱塞满了包装精美的圣诞礼物。金色丝带系成的蝴蝶结在礼盒上微微颤动,每逢转弯,包装纸便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车灯扫过铁艺大门,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候,见到车牌,迅速上前打开大门。   门柱上缠绕的LED灯珠亮起,璀璨夺目,显然是为圣诞节特意更换的装饰。   庭院中央,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耸立,树梢挂满奢华的灯饰,金银相间的光点在夜色中闪烁,几乎让人忘了那是一棵树。   程书懿的肩膀绷得更紧,整个人不自觉往座椅深处缩去。他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熟悉的建筑轮廓上,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可如今,他却要以另一种身份重新踏入这里。   “到了,下车。”蒋裕京将车辆停稳后熄火。   程书懿这才注意到门前停满了各色豪车,加上后背箱里满满的礼物一同在提醒他,今晚的老宅不只有蒋裕京的父母和弟弟,还有他从未谋面的蒋家其他成员。他本就对蒋裕京的母亲心存畏惧,而现在的紧张感更是成倍增长。   他刚想下车,结果突然被安全带猛地勒住,整个人被拉回了座位。   蒋裕京侧头看了他一眼,轻笑出声,伸手按下卡扣,安全带“咔嗒”一声松开。   “紧张什么,没人会吃了你。”   程书懿没有回应,默默推开车门,晚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脸上的燥热。他深吸一口气,迈出车门,脚踩在铺着碎石的车道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一进入门,客厅的热闹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烟味和酒香,交谈声、笑声此起彼伏。沙发上围坐着十几个人,全是陌生的面孔。   “这是谁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水晶吊灯下的声浪突然凝滞。   长辈手中的茶杯停在唇边,年轻女孩的美甲在手机屏幕上顿住。   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程书懿瞬间感觉后颈的汗毛倒竖。   每一双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好奇,打量着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节——从西装的褶边到鞋面的光泽,无一放过。   “蒋总终于肯把人带回来啦!”一个不太熟悉的女性声音从旁边传来,程书懿不自觉地绷紧,忍不住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是一位陌生的穿着红色长裙的长辈,她斜倚在钢琴边,染着丹蔻的手指戳了戳身旁的中年男人:“二哥你猜,这是程家哪个儿子?”   蒋裕京没理会她,一手搂住程书懿的腰,用力将他带进了客厅。羊绒地毯吞没了脚步声,但吞不掉四面八方袭来的私语。   “哎呀,就是婚礼上那个伴郎……”   “你眼睛是不是坏了?”   “腰真细……”   蒋裕京突然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低声道:“和我表现得亲密点,你会更好过。”   蒋裕京终于递出一根救命稻草。   今晚,他们是一个整体。   程书懿的手指一颤,缓缓抬起,学着蒋裕京那样,也攀上他的腰。   指尖触到西装面料时顿了一下,才轻轻搭上去。他的动作僵硬,像个不熟练的演员,努力扮演着亲密的角色。   “小蒋总,这次没换人吧?”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渐渐靠近他们。他的目光在程书懿身上扫了一眼,然后带着些许揶揄的语气调侃道,“冯助跟我说,你最近忙得很,连见个面都不成。”   蒋裕京礼貌一笑,“五叔,南亚那条航线您还没割掉?”   男人一愣,眼角的笑纹僵住,语气迅速转为奉承,“哎呀,这不是需要小蒋总的支持嘛。”   “我记得那条航线的评估已经做得很清楚了,操作空间不大。”蒋裕京手指在程书懿腰侧点了点。   男人眼神闪烁,笑容有些凝滞,“你说得对,确实有些地方需要再斟酌,可——”   “我理解。”蒋裕京打断他,声音低沉而果断,“时间拖得越久,风险越大。您自己也明白,局势变化快,我能给子公司的支持有限。”   “是、是……五叔会再好好考虑考虑……”   聊了没多久,突然有人走过来,低声给蒋裕京传话:“陈总让您去书房。”   蒋裕京点了点头,转头贴近程书懿耳侧,轻轻贴了一下,轻声道:“我很快回来。”他的唇角几乎擦过程书懿的耳垂,随即抽身离开。   那截手臂抽离的瞬间,程书懿感觉后腰一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他的后背,冷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愣在原地,手心的汗水透过衬衫慢慢渗湿袖口。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蜜蜂飞舞般的嗡嗡声在空中回荡,客厅的灯光刺得他头晕目眩。   “你好,我是裕京的表姑……”   “哎,听说你是H独立国的,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   “你们柯德是要来中立区建立工厂吗?半导体前景在这边不错的……”   蒋家旁系的亲戚们纷纷围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同的笑,有的热络,有的探究,语气里夹着好奇和试探。   程书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致意,尽力回答。他从来不擅长这种场合,他知道自己笑得很生硬,很笨拙,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只能在心里默念——   蒋裕京,蒋裕京,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突然,一个襁褓被塞进他怀里。   柔软的薄被包裹着小小的身体,奶香味混合着周围浓烈的香水味,瞬间充斥了他的感官。   怀中的小家伙不安分地扭动着,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领带就往嘴里塞。   周围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要这样抱。”不知谁扳动他的肘关节,婴儿的绒线帽蹭过他颈侧的皮肤,痒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那张红扑扑的小脸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他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忽然,一个低沉而带着调侃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   “你和裕京有没有打算?”   他瞬间觉得怀里柔软的重量有千斤重。 第49章   水晶灯在长桌中央投下暖黄光晕,整只烤火鸡的焦糖色表皮泛着油光,松露千层面在骨瓷盘中冒着袅袅热气,香气四溢。   长桌按照亲疏和辈分坐,蒋裕京作为蒋笠行的长子,自然坐在靠前的位置,而程书懿被安排在陈恩仪身旁。桌子有些窄,他和蒋裕京对面坐着,距离比想象中更近,甚至只要伸直腿就能碰到对方的小腿。他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脚,目光低垂,掩饰那点不自在。   陈恩仪的银叉轻轻敲击香槟杯,清脆的声响在餐厅内回荡,瞬间压住了低语和餐具碰撞的杂音,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向她,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她银灰色的丝绸礼服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她优雅地起身,目光缓缓扫过长桌旁的每一位家族成员,唇角浮现一抹端庄的笑意。   “又是一年平安夜。很荣幸与大家能再次团聚在这张长桌前。这一年,我们经历了许多变化,也迎来了新的成员。”她的视线在程书懿身上停留片刻,转向蒋裕京,语气柔和了些,“裕京的婚事,是今年最值得庆祝的喜事之一。”   她举起香槟杯:“愿主保佑大家,愿在座的每一位在新的一年里平安顺遂。”她顿了顿,笑容加深,“圣诞快乐。”说完,她抿了一口香槟。   长桌上随之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与杯子碰撞的清脆声交织成一片。   程书懿也举起杯子,与蒋裕京伸过来的杯子轻轻一碰,小酌一口,随后他安静地放下杯子,等待分餐。   其实坐在陈恩仪身边让他很不安。   他无声地瞥向对面的蒋裕京,想要寻求一丝安慰。蒋裕京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他没察觉到程书懿眼底那点求救的意味,只是随手将桌上的黄油盘推过来,盘子在桌布上滑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要这个?”   程书懿默默接过黄油盘。   “这酒的口味如何?喜欢吗?”陈恩仪的声音轻轻从身旁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书懿抬头,与她对视,心头一紧。他不确定她是真的关心,还是随口一问,但还是尽量给出了一个正确的回答:“嗯,很好入口……”说完,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有些敷衍。   陈恩仪微微点头,她放下叉子,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们的事,裕京都跟我说了。如果他以后再欺负你,就来找我。”   程书懿一愣,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猜测——蒋裕京说了什么?他偷偷瞥了蒋裕京一眼,发现对方正皱着眉专注地切牛肋。   “好,谢谢伯母。”   陈恩仪的手忽然覆上他的手背,“是不是该改口了?”   程书懿心脏猛地一跳,脸上涌上一阵热意。他瞪大眼睛,目光再次对准蒋裕京。   蒋裕京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竟有一丝期待的意味。   ——他叫不出口。   自从母亲离开,那个称呼就成了喉咙里的一根刺,卡在那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多年过去,即使是对关施黛,他也始终只叫“阿姨”。那些回忆被尘封在某个角落,早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可以再给我点时间吗……”   “好,没关——”陈恩仪的手突然顿住,指尖停在他指节上。她的目光落在那圈褪色的勒痕上,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她转头看向蒋裕京,语气骤然锐利,“戒指呢?”   蒋裕京仰头将手边的红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滚动而下,杯底磕在桌上发出轻响。   他摊开手掌,露出空空如也的手指,“我也忘了戴。”   程书懿抬眼看去,那只宽大的手掌上果然什么也没有,指节处只有几道浅浅的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陈恩仪一怔,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蒋裕京脸上,眼里满是质疑,“结婚戒指没有,那枚蓝钻呢?”   蒋裕京慢条斯理地将牛肋切成均匀的小块,叉起一块肉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从容不迫。   他在回避这个问题。   程书懿也没敢吭声,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枚蓝钻早已随着阿芙洛狄忒号沉入海底,再也找不回来了。   最后,这场圣诞大餐耗时整整三个小时。当苹果派和树根蛋糕端上桌时,程书懿的胃已经隐隐作痛,空气中弥漫着肉桂的辛香和糖霜的甜腻,他一口也没动。   长桌旁的宾客渐渐散去,蒋家的几个叔伯转战到起居室,雪茄的烟味隐约从远处飘来。   他终于逮到空隙,悄悄起身,穿过长廊,轻步如羽地走向后院。   后院的玻璃花房在月色下宛如水晶宫,热带植物的叶片在暖气中舒展。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暖流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让他心跳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这里,还有一个程书懿的日思夜想的朋友——   “Zazu?”他轻声呼唤。   角落里传来金属链子碰撞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嘹亮的鸣叫:“你好!你好!”   金刚鹦鹉的鲜艳羽毛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钴蓝色的羽冠微微竖起,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宝石。   程书懿走近,Zazu立刻将喙凑到笼栏前,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鹦鹉的左脚拴着细细的银链,链子另一端扣在镀金的栖木上,微微晃动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飞羽虽被修去,它的翅膀却依然保持着展开的姿态。   “吃零食?吃零食?”程书懿笑着学它的语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从蛋糕上偷来的榛子,递过去。   Zazu歪头盯着榛子,灵巧地用喙接过,发出一声满足的“咔嗒”,又突然仰起脖子,尖声叫道:“坏蛋!坏蛋!”   程书懿背脊一僵,下意识转头,目光扫向门口——   蒋裕京站在那里,雪茄的烟雾在他周身缭绕,模糊了他的轮廓。   程书懿心里一松,差点以为是真的“坏蛋”来了。   蒋裕京慢慢走近,手中的雪茄在黑暗中明灭,却始终没见他吸上一口。他停在程书懿面前,将雪茄递到他唇边,声音比往常更沙哑,“要来一口吗?”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别人给的,我不会吸。”   程书懿的目光闪烁,落在雪茄上,脑海中闪过蒋裕京曾经的戒烟命令。   从那之后,他居然真的没有再碰过尼古丁了。   他盯着那根雪茄,眼角扫到蒋裕京染红的太阳穴。晚餐时,侍者一次次为他添满酒杯,各种烈酒轮番上阵,他始终面不改色。   程书懿喉咙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张开嘴,缓缓咬住雪茄头,深深吸了一口。   浓烈的烟雾在口腔中炸开,直冲喉咙,让他眼眶发热。   “咳咳咳——”   他猛地咳嗽起来,喉咙像被烈火灼烧,咳得肩膀抖动,眼泪都呛了出来。雪茄浓烈的风味直冲鼻腔,带来一种刺激的麻木感。与普通的香烟不同,即使没有过肺,尼古丁也迅速顺着血液蔓延,胸口泛起一阵让人沉迷又痛苦的酣畅。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耳膜随着心跳鼓动,嗡嗡作响。   蒋裕京低低地笑了,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有点酒后的沙哑。他随手将雪茄搁在Zazu的食槽边缘,火星在金属槽沿上微微跳动。鹦鹉立刻歪着头凑近,琥珀色的眼睛在烟雾中眯起,喙轻轻啄了啄。   “难怪它说你是坏蛋,”程书懿皱眉伸手去拿雪茄,“你怎么能让鹦鹉吸烟?”   食槽边缘已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火星还在缓慢燃着。他四处张望,想找个容器安置这根仍在燃烧的雪茄——雪茄没法摁灭,只能等它自己燃尽。可花房里除了植物和笼子,别无他物。   “我觉得放在这里正合适。”蒋裕京指指食槽,语气随意。   “坏蛋!坏蛋!”Zazu又叫起来,声音清亮,翅膀扑棱了两下,银链叮当作响。   程书懿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两颗榛子,递到蒋裕京面前,榛子在他的掌心滚了滚。   “你可以喂它零食,这样它才不会讨厌你。”   蒋裕京缓缓将双手背到身后,花房的紫色补光灯在他眉骨下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微微抬着下巴,喉结滚动,神色莫名有些嫌弃。   “怎么了?你不想和它玩吗?”   “我哥害怕带尖喙的动物——”   蒋裕昂的声音突然从花房门口传来,他踱步走来,手里还端着一杯烈酒,嘴角挂着促狭的笑。   程书懿转头看向蒋裕京,手指无意识抚过Zazu的羽毛,鹦鹉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发出低低的咕噜声。“……真的吗?”   蒋裕昂抿了一口酒,眼底笑意更深,“不信你打开笼子试试。”他抬手指向笼子。   程书懿的手指扣住笼子的黄铜锁扣,指尖一按,“咔嗒”一声轻响,锁扣弹开。   蒋裕京果然往后退了一步,皮鞋碾碎了地上的一片枯叶。   “就是因为他害怕,我才养了Zazu。”蒋裕昂走到笼前,伸出手指逗弄Zazu的尾羽,鹦鹉扭头啄了一下他的指尖,他笑出声,“它都快十岁了,可惜我现在没时间陪它。”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去年得了抑郁,自己拔掉了好多羽毛。”   “好可怜。”   “你也喜欢鹦鹉?”蒋裕昂侧头看他。   “我没养过鹦鹉,不过Zazu真的很可爱。”   “那送你吧。”蒋裕昂将酒杯放在花架上,毫不犹豫地说,“我正打算给他找个负责人的主人,你就带回家养,多和它说说话,它最需要的就是陪伴。”   程书懿想起了Milo,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我不知道能不能行,我以前只养过一只猫……”   “我听他们说,你经常来后院和Zazu玩。”蒋裕昂打断他的犹豫,“真的,你喜欢就拿去养吧。”   程书懿看向蒋裕京,那人正用鞋尖碾着地上的枯叶,眼神阴沉:“程书懿,如果你敢把这只‘鸡’带回贝沙湾,就别想进门了。”   程书懿专注地看着Zazu琥珀色的眼睛,轻声说:“……真的吗?”   ——那太好了。   “蒋裕昂”蒋裕京的语气陡然严厉,眼底的冷光直刺过去。   蒋裕昂笑了笑,从花架上拿起酒杯,故意拖长了尾音:“走了,走了,Zazu就托付给你了……二人世界这么早就结束了,真是可惜。”   “谢谢!谢谢!”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叫声在花房里回荡,惊飞了几只栖息在藤蔓间的夜蛾。   程书懿忍不住笑了,把那最后两颗榛子,递到它面前:“吃零食!吃零食!”   鹦鹉用喙接过榛子,发出满足的咔嗒声。程书懿抬头看向蒋裕京,那人脸色更难看了,后退一步,沉声道:“程书懿——”   程书懿用手指轻柔地梳理着Zazu的羽毛,鹦鹉温顺地蹭着他的掌心,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狡黠的光。他俯身凑近,小声对鹦鹉嘀咕:“我们不和胆小鬼玩……”   “——你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蒋裕京确实喝了不少酒,他的语言清晰,小脑的平衡功能也没受影响,但程书懿就是能感觉到他醉了——   那双平日冷静的眼眸此刻有些涣散,眼底蒙了一层薄雾。他的动作也比往常更慢,更沉,抬手时肩膀微微下压,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被酒精浸透,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慵懒与失控。   平日里被他严密克制的情绪,此刻在酒意催化下被放大百倍,从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中流露出来,无处遁形。   客厅里依然喧闹,雪茄的烟雾在水晶吊灯下缭绕,缓缓上升,勾勒出模糊的光晕。威士忌的醇香与女士们的香水味交织,浓郁得让人有些头晕。   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着柔光,映在每张微醺的脸上,温暖而暧昧。   没有人有离开的意思,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在树下堆积如山的礼盒上,等待着明天清晨的拆封仪式。   “今晚就留下吧。”陈恩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程书懿回头,见她指了指楼梯上方,“裕京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个。”   程书懿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想问客房还有没有空位,但转念一想,他们如今已经结婚了,这种请求未免显得生分又不合时宜。   他走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蒋裕京——   那人正端着一杯烈酒,盯着墙上的画出神。杯底的冰块已经融化,水珠顺着杯壁滑下,在裤子上留下一圈湿痕。   程书懿走近,手刚搭上他的肩膀,便触到衬衫下紧绷的肌肉。   “很晚了,回房间睡觉吧。”   蒋裕京点点头,喉间滚出一声含混的鼻音,“嗯。”他起身的动作迟缓,放下酒杯时手腕抖了一下,杯底磕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咚”声。他站直后,下意识伸手圈住程书懿的腰,掌心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酒后的热度。程书懿的身体一僵,腰侧被那股力道箍得有些发烫。   客厅东角几个年轻小辈互相撞了下手肘,低声起哄:“蒋总,春宵一刻值千金。”   程书懿耳廓一热,脸瞬间涨红,正想低头想躲开那些目光,却被蒋裕京扣住后腰,五根手指牢牢嵌进衬衫布料,像钢铸的围栏横在身后。   那只手臂带着酒意的力道推着他往楼梯走去。   客厅的喧嚣渐渐远去,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仿佛也被那醉意传染了。   门轴转动,开启了蒋裕京成年前的时空。   房间里的所有陈设都维持在过去:窄小的单人床上铺着深灰色床单,边角熨烫出折痕。墙角悬挂着一顶银灰色的击剑面罩,金属网格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与床单的色调呼应,构成一种冷硬的几何美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蜡味,除尘器定期造访的痕迹渗透在每一平方里——木地板缝隙纤尘不染,书柜的玻璃门透亮得几乎隐形,连窗台上都看不到一丝灰尘。   程书懿被整面墙的书柜吸引——   层层叠叠的水晶奖杯和烫金证书闪着光辉。   运动竞技、学术项目、奖学金……冯嘉姚曾在船上闲聊时的赞叹,此刻有了具象的注脚。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过玻璃柜,最终停在一尊半臂高的马术奖杯前。   镀金表面已开始有些微小的氧化痕迹。底座上镌刻着“国际联盟青少年锦标赛”的字样。   旁边相框里的青年身着白色骑士服,勒紧缰绳,下巴微扬,比现在多了三分少年人的锐气。即使是静止的照片,那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依然扑面而来。   程书懿愣愣地盯着照片看,恍若隔世——   那时的自己在做什么?   是困于中学的寄宿生活,还是已经被送进疗养院治疗所谓的“精神障碍”?   无论他在哪里挣扎,眼前这人似乎早已骑着纯血马跨越障碍,在领奖台上举起冠军奖杯。   突然,背后传来一股炙热的气息。   相框里穿着骑士服的少年突然与身后滚烫的实体重叠——蒋裕京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背,喉结抵在他右肩胛骨上,热度透过衣料渗进来。   “看得这么入迷?”那声音犹如薄冰下潜伏的暗流,轻轻渗进耳膜里。   程书懿条件反射要转身,却被抵在书柜前动弹不得。   这个姿势、这种距离,让他回忆起一些不愿触碰的记忆。   “你为什么对他笑?”蒋裕京的体温灼烧着他的背,那声音更近了,低沉的气息几乎与他的呼吸交织。   “什么?”   程书懿迅速地思索着他的话,试图捕捉到其中的含义。   “今天、早上、公证处。”每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刺。程书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终于从记忆碎片里打捞出模糊的一幕:厅取号时,那个短暂搭讪的陌生人。   “我有笑吗……”   “有。”   蒋裕京没说虚言。早上,他从停车场走进大厅,视线在一片人群中迅速锁定了程书懿。那一刻,他看到程书懿正对着一个陌生男人笑得灿烂,嘴角的弧度晃得他眼眶发烫。而那个男人却几乎贴上了程书懿的身体,动作亲昵且逾越了常规的距离。   “我都没什么印象了……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看见你对他笑了。”   “所以呢……我不能笑了吗?”   “开放式性关系。”蒋裕京突然伸手托住他的下颌,往上一抬,那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蒋裕京,你真的醉了……”程书懿试图挣脱,尾音却被贴近的唇截断。   蒋裕京的鼻梁沿着他颈动脉游走,像在丈量皮下血液奔涌的轨迹,每一次轻触都让他忍不住战栗。   “如果我没出现,”混着醉意的声音气流钻进衣领,“你会接受他的提议吗?”   程书懿有种错觉——如果他此时说出“会”字,那蒋裕京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咬下来。   “不会。”这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沙哑而急促,完全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箍在腰间的臂膀骤然收紧,他的后背完全嵌入对方胸膛。“程书懿,这么乖?”低笑引起的震颤从相贴的肌肤传来,沿着脊椎攀升至后颈。   玻璃柜面蒙上一层薄雾,程书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呼吸变重了。   桎梏突然松开,他踉跄着撞上书柜。玻璃柜门发出吱呀响,马术奖杯移位,镀金杯口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蒋裕京扯开领带的动作像在撕去假面,眼里虽然泛着血丝,但清明得令人胆颤,仿佛刚才的醉态不过是壁灯投下的幻觉。   “我去洗澡。”   中学的寄宿生活让程书懿习惯了窄床,但这张单人床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实在太过拥挤。   蒋裕京的肩膀宽大、身体结实,一旦平躺,就完全占据了整张床的空间。程书懿只能侧着身背对他,膝盖蜷缩着悬在床沿外,尽量避开那具火热的身躯。   电子钟红光在黑暗中跳动至02:00,他第无数次试图挪动发麻的左腿,手肘不慎撞上床头柜,发出一声轻响。   “嘶——”程书懿到吸一口凉气。   今天精神紧绷了一天,他真的很想睡个好觉。   身后传来翻身的声音,蚕丝被摩擦发出窸窣响动,蒋裕京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搭在他后腰上,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   程书懿终于忍无可忍地坐了起来——   身后人的体温实在太高,烘得他浑身燥热,根本无法入睡。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摸黑蹭到空调面板前,将25℃调至24℃,提示音在寂静中响起,惊得他屏住呼吸。   冷风裹着除尘剂的味道灌进领口,他仰头盯着出风口,直到身后“咔嗒”一声,暖黄光晕炸开。   “怎么了?”蒋裕京的声音带着鼻音,略显沙哑。   程书懿下意识拽了拽过长的衣摆,转过身。他身上这件灰色文化衫是蒋裕京中学时的旧物,下摆只盖到大腿中部,像件松垮的睡裙。   蒋裕京支起上半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腹部。“冷?”他眼皮还半阖着。   “热……”程书懿移开视线。   床头灯的暖光打在蒋裕京裸露的皮肤上,线条硬朗而流畅。蒋裕京睡觉从不穿睡衣,也不喜欢任何束缚。每次洗完澡,他只穿一条内裤就上床,完全不顾旁人感受。而程书懿恰恰相反,必须穿睡衣才能入睡。今晚没带换洗衣物,蒋裕京便从衣柜翻出这件旧文化衫给他。   “热就脱衣服”蒋裕京皱着眉头,眼睛半睁半闭,无意识地伸手去掀他的衣摆,掌心粗鲁地擦过他的大腿外侧——   那动作随意得就像在摆弄玩具。   “啪!”程书懿一下子打掉那只过分的手,清脆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   蒋裕京动作停滞了一秒,随即猛地睁开眼,眼神中的迷离瞬间消散,瞳孔骤然收缩。被子因起身滑落,露出腰间的人鱼线,在腹肌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程书懿——”低哑的嗓音裹着未消的睡意。   “怎么了?”程书懿的声音带着愠怒,字句生硬,像是在强忍着某种情绪。   “你不睡觉,折腾什么?”   程书懿指着床上仅剩的三十公分空隙——那里还被蒋裕京的小臂占着:“这点地方我怎么睡?”他声音因压抑怒气而微微发颤。   蒋裕京掀开蚕丝被,露出腰间黑色的内裤边缘。   “你自己不会靠过来?”   “现在是夏天!”程书懿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你靠着暖炉能睡着吗?”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蒋裕京的胸口,指尖悬在对方胸肌上半寸,随着呼吸轻颤。   蒋裕京突然攥住他手腕,顺着小臂滑上去,一用力,程书懿失去平衡跌进他怀里,手掌慌乱间撑住对方胸口——   那些在西装下看似坚硬的肌肉,竟意外柔软。   炙热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程书懿的耳尖瞬间通红。   “你如果不想睡觉,”蒋裕京左手扣住他的后腰往下一压,右手掌住臀部,文化衫卷到腿根,“那就做点别的。”   他被迫跨坐在蒋裕京身上,两人的下身紧密相贴。身体被无情地扯开了所有的界限,薄薄的布料根本遮不住什么,大腿内侧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某个部位正在苏醒,严丝合缝地嵌进腿间。   蒋裕京咬住他胸口文化衫上的刺绣,湿热的呼吸渗进棉料:“这件衣服,中学时我常穿去马场训练,每次都湿得拧出汗水。”他的唇瓣细细描摹着面料下的凸起,话语低沉而暧昧。   程书懿胸口一阵战栗,猛地弓起背,双手抵住对方肩膀,急切地想要推开他,然而力气根本不足以改变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紧咬下唇,声音颤抖,“对不起……我不该吵醒你,我错了……”他有些急切,话语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我想睡觉……”   蒋裕京加重咬合,疼得他仰起脖颈,喘息夹着颤抖溢出。   暖光顺着喉结滑进领口,蒋裕京抬起头,眼神如同猎豹注视猎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在享受他的挣扎与屈服。   “你刚才不是很有精神?”   程书懿别开脸,努力不让声音溢出,“我……你不是说明天要早起拆礼物吗?睡觉吧?……好不好?”   那只大掌顺着脊背下滑,拇指压在腰窝处,让他瞬间丢了力气。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汗毛在空调吹出的冷风中竖了起来。   “可以。睡什么觉?”   蒋裕京的下巴重重压上他胸口,挺腰向上顶了一下,另一只手带着他的手触碰睡裤下的隆起。掌心肌肤隔着布料感受到惊人的硬度。搏动的血管在指尖下清晰可辨,“这怎么睡觉?”   “你……你可以……去……去浴室……”程书懿的语言系统已经完全紊乱。   “你这么好心,不帮帮它吗?”低哑的气音钻进耳道,震得耳膜发麻。   天旋地转间他已被掼进床垫,后脑撞上枕头,文化衫下摆已经卷到胸口,齿痕在冷空气中挺立。   “趁着圣诞老人还没来——”蒋裕京用膝盖顶开他的双腿,背部肌肉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泛出精壮的线条,“我提前拆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擦擦窗台边、、、啥也没干(丢掉抹布 第51章   晨光穿透纱帘,洒进房间,细密的尘粒在光束中漂浮。蒋裕京的手臂沉甸甸地横在程书懿的胸口,掌心贴着他的锁骨。   睡梦中,程书懿只觉一股无形的重量压在胸膛,呼吸变得艰难,肺部被挤紧,每吸一口气都费力。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上。他想要翻身,手脚却动弹不得。直到远处传来叩门声,清脆的三下“咚咚咚”,穿透混沌,将他猛地从噩梦中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瞳孔适应了光线,扭头瞥向床头的钟表——   九点一刻。   程书懿心里一惊,想要坐起身,可胸口那条沉重的手臂纹丝不动。他只好曲肘顶向那人的肋骨,急切地喊道:“醒醒!九点了,我们起晚了!”   蚕丝被下,麦色胸膛微微震颤,喉间滚出含混的咕哝,那人非但没松手,反而手臂一收,将他整个人搂得更紧。   程书懿慌乱地挣扎了一下,就听见蒋裕京沙哑的嗓音带着未醒的烦躁:“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说话间,那张大掌顺势钻进他的衣服下摆,掌心贴上微凉的腹部。   程书懿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得挣开那只手臂,可因用力过猛,他整个人失去平衡,不小心摔下床。   坚硬的地板撞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不是你说要早起拆礼物的吗?”   那位始作俑者缓缓睁开一只眼,眯着看向地板上的人,嘴角上扬,似乎觉得这一幕颇为有趣。他的生物钟向来准时,可昨夜的酒精彻底打乱了节奏,威士忌一杯接一杯,客厅的喧闹拖到凌晨才散。他有多久没这么睡过懒觉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某场宿醉?抑或更久远的某个清晨?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蒋裕京慢悠悠地探下身,趴到床沿,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开,示意程书懿抓住自己爬起来。他眼皮还带着困倦的重量,嗓音沙哑中裹着一丝戏谑:“已经拆了,我的礼物昨晚就拆完了。”   程书懿坐在地板上,脸涨得通红,耳根烫得像被火烤过。他气鼓鼓地瞪着那张还没完全清醒却已开始嬉皮笑脸的脸,只觉得太阳穴直跳,胸口憋着一股火。   他狠狠拍开那只伸过来的手,撑着地板站起身,嘴里挤出一句:“不需要!我自己能起来!”   两人收拾了一下下了楼,客厅里空荡荡的,家里的其他人早已离开。   圣诞树孤零零地立在角落,昨夜还堆积如山的礼物如今只剩下一地散落的包装纸和缎带。   蒋裕京随意地踢开脚边的包装纸,目光落在圣诞树投下的阴影里——   一个巴掌大的墨绿礼盒静静躺在那儿,包装纸堆里唯一的幸存者。   按照蒋家每年圣诞的惯例,第二天早上的拆礼物环节总是采用“Secret Santa”的模式。   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社交游戏,价值不超过五万联盟币的礼品被包裹在虚情假意的包装纸里,像是赌场里的筹码,在宾客间流转。而这种无人认领的礼物往往是最敷衍的,里面装的大概率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蒋裕京弯腰捡起那个被压扁的小礼盒,掂了掂重量,然后扔到程书懿怀里:“拆着玩玩吧。”   程书懿接住礼盒。   他在H独立时从没收到过这种礼物,程绛也不会为他准备圣诞礼。虽然知道这剩下的盲盒多半是应付了事,可那种未知的惊喜还很新奇的。   他小心翼翼拆开包装纸,包装纸一层层剥落,露出一张贺卡。   只见上面写着——   “恭喜你获得Zazu的一年抚养权。此礼物不可转赠,只能接受。”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肩膀抖个不停,眼角挤出细小的泪花,整个人像是被这意外的“惊喜”彻底点燃了。   蒋裕京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落在程书懿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程书懿笑得这么纯粹,这么毫无保留。   眼角弯成月牙,脸颊泛起红晕,连额前散乱的头发都在笑声中轻轻颤动。   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连眨眼都忘记了,只觉得那瞬间的画面像定格了一样,怎么都移不开眼睛。   可紧接着,他敏锐地捕捉到程书懿眼底闪过的一抹狡黠。那点微妙的悸动瞬间被疑惑取代。   他眉头一皱,一把抢过程书懿手里的贺卡——   熟悉的歪斜字迹映入眼帘。   “恭喜你获得Zazu的一年抚养权。此礼物不可转赠,只能接受。”   请问Secret Santa秘密在哪里?   这分明是蒋裕昂的手笔!   恐鸟症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一件事。原因有些难以启齿,他宁愿把这段记忆随骨灰盒一并埋入地底,也不愿向任何人吐露。   他八岁那年,蒋笠行迷上了狩猎。狩猎季成了他们每年必赴的盛事。蒋笠行会抽出一个整月,带着他和蒋裕昂飞往M国,追逐那片广袤的荒野。   那天他们遇上了一群迁徙的雪兔,白色的毛皮在枯草丛中时隐时现。父亲新买的猎鹰在上空盘旋,翅膀扇动的声音撕裂清晨的寂静。   蒋裕京端起轻型猎枪,瞄准一只雪兔,准星锁定了目标。扣下扳机,枪声炸开,雪兔应声倒地。   就在他想确认战果时,头顶传来一声尖利的鹰啸。   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头皮传来。那只训练有素的猎鹰俯冲而下,弯钩状的喙狠狠啄进他的头皮,利爪抓着他的头发猛扯。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淌下来,模糊了视线,咸腥的味道钻进鼻腔。他吓得放声大哭,而蒋裕昂非但没帮他捂住伤口,还站在一旁捧腹大笑。   后来才知道,他击中的那只雪兔原本是猎鹰的目标。他的枪声打乱了猎鹰的节奏,激怒了这只骄傲的猛禽。   从那以后,他对尖喙动物产生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每当看到弯曲的喙或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心跳就会加速,手掌冒汗。   而这只名叫Zazu的鹦鹉,正是兄弟俩某次争执后,蒋裕昂特意养来跟他作对的。   程书懿捧着贺卡,笑得停不下来,他喘着气,瞟向蒋裕京,见对方脸色逐渐阴沉,眼底的不爽几乎要溢出来。   他一把握住蒋裕京的手,“我们能养zazu吗?”   蒋裕京甩开他的手,语气硬邦邦地说:“想都别想,不可能——” 第52章   Zazu成功入住贝沙湾。   蒋裕昂雇了辆专门运送宠物的车,将鹦鹉连同笼子、玩具和专用食物一并送到了贝沙湾。   车子停在地库时,程书懿接到电话,兴奋地跑出去迎接,连拖鞋都忘了换。他站在电梯口,指挥着运输员将一个硕大的鸟笼抬进去。   一进客厅,那只鹦鹉见到蒋裕京,立刻扯着诡异的嗓音喊道:“坏蛋!”程书懿被他逗得乐不可支,蹲在笼子前,伸出手指隔着栏杆逗弄,低声哄道:“好宝宝,真聪明。”   蒋裕京站在书房门口,双手环胸,冷眼看着这一幕。   鹦鹉的喙尖得像把小刀,每一次张嘴啼叫,他都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咬紧后槽牙,努力压下那股涌上来的火,转身想躲进书房。   程书懿却在这时,和那只鹦鹉同步歪头看向他:“先别走。”   程书懿指了指笼子旁的一个水壶,“这个水壶怎么挂?你会吗?”   “不会”蒋裕京回答得干脆,想都没想。   程书懿低声嘀咕:“不会就不会,我自己来。”那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却故意让蒋裕京听见。他兴冲冲地开始研究水壶和一堆玩具,手指在挂钩上摆弄了几下。   Zazu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爪子踩着栖木发出细微的敲击声,时不时张嘴叫几声,尖锐的音调像是在配合程书懿的兴奋劲儿。   程书懿嘴里说的“小鸟”,其实是一只体型可达一米的紫蓝金刚鹦鹉。它的喙几乎有半个成年人手掌那么大,黑亮的喙尖十分有力,可以撬开大多数坚果。   蒋裕京站在原地,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很想转身走人,可看着程书懿手忙脚乱却乐在其中的样子,他又有了点恻隐之心。   ——这是不是说明,程书懿把这里当家了?   最终,他没忍住,低咒一声,走过去一把抢过程书懿手里的水壶,冷声道:“就这样挂。”他动作利落,手指捏住挂钩,三两下扣在笼栏上,水壶稳稳地悬在半空。   程书懿愣了愣,随即对他道谢:“谢谢!你好厉害!”随后,趁机把一堆五颜六色的铃铛和木梯塞进他的手里,“那这些也麻烦你了,我去给它弄点吃的。”说完,他起身跑向厨房。   蒋裕京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具,再次咬紧了后槽牙。他极不情愿地蹲下身,开始把玩具往笼子里挂。每挂一个,鹦鹉就兴奋地扑腾一下翅膀,喙尖擦过栏杆,离他的手指只有几厘米。他手一抖,一个红色铃铛“啪”地掉在地上,滚到沙发底下,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程书懿在厨房探出头,手里端着一小碗坚果。   “你笑什么?”蒋裕京冷冷道。   “我没笑啊……没笑”程书懿抿着嘴,端着食碗走来。   他将一小碗混着坚果和香料的食物放在笼子旁,“宝宝路上肯定饿坏了吧。”他蹲下身,托着腮看鹦鹉啄食。   蒋裕京瞥了一眼他口中的“宝宝”,那只鹦鹉正歪着脑袋盯着他,嘴里叼着一块八角,喙尖微微张开,像是在挑衅他。   蒋裕京深吸一口气,起身拍拍手,语气冷硬:“不准把它放出来。”   程书懿没抬头,只是轻声“嗯”了一下,手指拨弄着碗里的核桃,继续盯着Zazu吃东西,笑角弯弯。   那一刻,蒋裕京突然觉得,这只鹦鹉似乎也没那么可恨——至少,它让程书懿笑容比过去所有都多。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多了个新成员,气氛热闹了不少。   程书懿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逗Zazu,教它说些简单的词,像“早上好”“好宝宝”“谢谢”,或者偷偷小声教:“蒋裕京、蒋裕京……”   幸好这种品种的鹦鹉学习语言的能力不是很出众,只会重复蒋裕昂教的那几句“你好”“吃零食”“坏蛋”。   蒋裕京拿程书懿没办法,只能暗骂蒋裕昂。可看着程书懿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他又莫名地没发作,只是冷着脸,假装不在意。偶尔路过客厅,他会停下脚步,看程书懿和Zazu互动几秒,随即转身走开。   圣诞节的假期不知不觉过去,转眼到了元旦前夕。   中立区今年的跨年活动格外隆重,奥蕾莉亚港筹备了一场十年一遇的盛大烟花秀。电视上每天滚动播放宣传片,屏幕里烟花绽放的画面五光十色,旁白用激昂的语气介绍“史上最大规模……”。广告铺天盖地,各处的显示屏都在循环播放,声势浩大得让人很难忽视。   程书懿这几天一直蠢蠢欲动,元旦前天晚上,他一边给Zazu清理笼子,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试探蒋裕京:“元旦那天你有空吗?”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刷子,刷着笼底的碎屑,随口一提。   “没空。”蒋裕京头也没抬,专注地敲着膝上的笔电。   程书懿手上刷笼子的动作没停,继续说:“我看新闻上说,奥港那天会有烟花秀……”   “每年都有,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蒋裕京皱了皱眉,手指停在键盘上,抬头扫了他一眼。态度虽硬,语气却不自觉软了几分,尾音拖得有些懒散。   “这次不一样,”程书懿放下小刷子,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手掌按在膝盖上,坐直了身子,“听说规模是十年内最大的……”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补了一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蒋裕京手指顿在键盘上,抬头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张嘴习惯性地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他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第53章   落地窗的玻璃浮现两道水痕,倒映着楼下金融街的霓虹洪流。   程书懿把脸贴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了划,呼出的热气氤氲出一小块模糊的痕迹。   距离跨年夜的烟花还有五个小时,他扒着落地窗往下看,环幕玻璃外,车水马龙排成长队,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片,像条蜿蜒的火龙在夜色中游动。他皱了皱眉,低声嘀咕:“怎么堵车了……”   贝沙湾坐落在中立区的核心地段,一幢独栋的中高层建筑,占据金融区的黄金位置。   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这里平日里总是人流如织,即使深夜也难得片刻宁静。   从程书懿站的角度,能隐约瞥见远处奥蕾莉亚港的轮廓——   中立区的地标之一。   一座吞吐量巨大的港口,城市中轴线的焦点。每逢跨年,港口附近总是挤满期待烟花的人群,今年的盛况更是早早传遍了街头巷尾。   他转头看向沙发上的蒋裕京,对方正倚着靠背,敲弄膝间的笔记本电脑,眉头微皱,似乎对外面的喧嚣浑然不觉。   “外面都堵成这样了……我们怎么过去啊?”   蒋裕京抬眼瞥了他一下,手指在键盘上轻敲,屏幕上跳出一个并购标的估值模型。他语气平淡,随口一提:“每年都堵。坐公共交通。”   私家车现在是寸步难行,地下捷运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程书懿眨了眨眼,默默消化了一下。他又望了出去,奥蕾莉亚港的轮廓隐在夜色里,港口上空的灯光映着海面。   “好期待哦……”   吃过晚饭,程书懿给Zazu添了水,又陪它玩了一会儿,可心思早就飞到了即将开始的烟花秀上。他终于按捺不住,挪到沙发边,蹲下来,凑到蒋裕京腿旁,催促:“我们什么时候走?都十点半了,烟花马上要开始了……”   他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急切,近得能让人感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蒋裕京正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停在键盘上,“跨年烟花不就是因为跨零点才叫跨年烟花吗?现在离零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你急什么?”   程书懿蹲得更近了些,膝盖几乎碰到他的小腿:“地铁上人会不会很多?”   “会。”蒋裕京回答得干脆,余光却扫到他那副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还是没离开屏幕。   “那我们不得早点去吗?”程书懿皱着眉,不甘心。   蒋裕京被他念得没法再装聋作哑,沉默几秒,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   他看着蹲在腿旁的人,合上电脑,微微倾身,手掌缓缓贴上那截白皙的脖颈。拇指轻轻抵住喉管,慢条斯理地上下捋了一遍,丈量一番后,沉声道:“再坚持五分钟。”话音落下,掌心在颈侧的细腻皮肤上停留了一瞬,才彻底收回:“某些人比那只鹦鹉更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地铁口就在贝沙湾旁边商圈的底层,从公寓大门出来,走几步就能看到入口标识。   自动扶梯口立着市政工程维修的围栏,黄黑相间的警示条在热风中翻卷,几个警察站在临时搭建的安检通道旁,手持扩音器,声音在嘈杂中略显微弱:“请勿停留!向前移动!”   地铁入口处更加拥挤,闸机前排起了长队,刷卡的“滴滴”声不断响起。   两人买完票,跟着人群通过闸机,挤到站台上才意识到,不太妙。   刚到站的一班车里,乘客们已经肩膀挨着肩膀,车门一开,外面的人群没有丝毫犹豫,硬是往里钻。   站台的黄线外,人山人海,有的人踮起脚,紧盯着隧道的深处,有的盯着上方不断滚动的广告屏幕。   程书懿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见轨道。   他抬头扫了一下悬挂在站台上的班次提示屏,红色的数字闪烁着显示下一班车还有两分钟到站。但即便车次再多,也顶不住这股比早晚高峰还要密集的爆炸人流。   上一班车的门已经关上,车厢里的身影透过窗户晃动,列车远去,铁轨的震动逐渐消失在耳边,空气中混着汗味和地铁通风口吹出的冷风。   他忍不住攀上蒋裕京的胳膊,手指捏捏他的肌肉,踮起脚凑到耳边问:“我们还能上去吗?”   蒋裕京低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要贴到他的耳廓——站台嘈杂得只有凑到耳边才能听清话语。   “可以。硬挤上去。”   话音一落,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轰鸣声,隧道里卷出一股强风,吹得站台上的纸屑和空塑料瓶满地乱滚,地面开始微微颤动。   下一班列车要来了。   风掠过站台,程书懿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他抬手压了压额前的发丝,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列车呼啸着驶入站台,车门一打开,车厢里的人还没下完,外面的人群已经迫不及待地涌了上去。脚步声、喊声、推搡声混成一片。   程书懿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身体猛地向前一晃。   就在这时,一只炙热的手掌顺着他的胳膊滑上来,握住了他的手。   “跟紧我。”低沉的声音穿透了的喧嚣,直抵耳膜。程书懿怔了一下,手指收紧,回握住那只手。   掌心的温度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抬头看了一眼蒋裕京,任由那人牵着他,挤进了那滚滚人流中。   身体贴着身体,汗水、香水、闷热的气息交织,窒息感渐渐蔓延。他被身后的人群推得步履踉跄,身体不自觉地贴上蒋裕京的背,熟悉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他贪婪地嗅了一口。   可周围令人作呕的混杂味道很快将那股安心的味道挤走了,周围的胳膊、背包不停地擦过他的身体。车厢里的空气粘稠得像被蒸煮过,他觉得自己像被只困在玻璃罐里的小虫。   车门响了几声“嘟嘟嘟”的警示音,缓缓关上。他被迫站在门边,背部贴上冰冷的玻璃,凉意透过衬衫渗进皮肤。   蒋裕京站在他面前,两只手撑在他两侧的玻璃上,挡住了身后拥挤的人群。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让人无法呼吸。他的鼻尖离对方的下巴只有几厘米,甚至能感觉到蒋裕京呼出的热气轻轻擦过他的额头。   他慌乱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脚下的地板上。狭小的空间里,微弱的冷气无异于隔靴搔痒,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悄悄将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缓解燥热。   耳边是列车在隧道穿梭的轰鸣和乘客的低声交谈。   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   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明显,连呼吸也有些控制不住。   “程书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声音近在咫尺,耳畔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程书懿猛地回神,睫毛轻颤。他盯着那双唇瓣,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拉长、放大,像是在梦境中跌入了一片模糊的水雾里。   “……抱歉……你说什么?”   他用力吞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心跳,声音有些发涩。   车厢在隧道中穿行,光影在蒋裕京的眉骨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就在这时,列车转弯,一股强有力的惯性袭来。车厢里的人群发出一阵的惊呼。   程书懿只觉得一晃,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拉扯着倾斜过来。   蒋裕京的脸庞骤然逼近,眼看那嘴唇和鼻尖就要贴过来,他下意识地偏开头,呼吸交错间,温热的唇瓣擦过他的颧骨,轻柔得像是羽毛掠过水面。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封锁在耳膜之外,唯有那一瞬间的触感被刻进了皮肤里。   蒋裕京低笑一声,撑在两侧的手臂加了几分力道,稳住身形,与程书懿拉开一小段距离,给他留出了一方狭小却安全的空间。   接下来车厢里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长。世界像是按下了静音键,只有他的心跳在这片寂静中愈发清晰。   “下一站,奥港。Next station, Aurelia Harbor.”广播声终于响起,拉回了他的意识,“车门即将开启,请勿靠近车门。The doors are opening, please stand back.”   广播发出急促的“嘟嘟嘟”的警示音。人群再次推搡着向外涌去,他还没反应过来,蒋裕京的手已经伸过来,将他从玻璃上“撕”了下来,将他稳稳拉入怀中。   程书懿被这股力道带着前行,几乎是踉跄着出了车厢。   “明年还来看烟花吗?”蒋裕京的声音带着喘息,鬓角已经湿透,汗珠顺着脸庞滑落,滴在衬衫领口,洇出一小块深色。   “不来了……”他的声音颤抖,“再也不来了。”   出了奥港站,夜风迎面吹来,裹挟着海港的湿气和咸味,给了刚从闷热地铁里挣脱出来的人们一个喘息的机会。海风中还夹着一些不规则的喧嚣——人群的笑闹声、商铺播放的圣诞乐曲和轮渡远远地传来的低沉鸣笛。   抬头望去,整个奥蕾莉亚港亮得晃眼,仿佛城市的心跳都在这一刻汇聚。天空浓得像一块深黑色的丝绒,已为烟花提前挂好了幕布。   斑马线对面的红灯跳成绿灯,催促着人流向前。蒋裕京和程书懿跟着人流,朝观景台的方向迈步走去。   街道两旁的商铺灯火通明,橱窗里摆满节日装饰,红绿相间的彩带和闪烁的灯串在夜风中摇晃。   程书懿的步伐突然慢了下来,他的目光被路边一辆粉色冰淇淋车牢牢吸住。   那车停得有些歪斜,车前稀稀拉拉地排着几个人,车顶的霓虹招牌一闪一闪,喇叭里断断续续地飘出一段圣诞叮咚乐曲,音调被人群的嘈杂压得变形。   蒋裕京停住脚步,视线在程书懿和那辆冰淇淋车之间来回——那人依旧站在原地,盯着摊主手里的甜筒,眼睛亮得像要把冰淇淋车看穿。   最终他挑了下眉,抬脚绕过人群,站到了队伍最后。队伍不算长,很快便拿到了甜筒。   白色的奶油柔软地旋在锥形饼干上,在湿热的夜风中一点点塌下去。他迅速把甜筒举到程书懿面前,言简意赅:“要化了。”   话音一落,融化的奶油瞬间滴在两人鞋尖之间的缝隙上。   程书懿愣了愣,伸手接过甜筒,小心地舔了一口。   一路无言,他们穿过热闹的人群,最终挤到了观景台。   这里比下面的广场宽敞许多,木质地板在岁月的磨砺下已经有些发灰,边缘的栏杆上也挂着些许斑驳的铁锈。虽然平台上已有不少人,但比起下面水泄不通的拥挤,这里显得宽敞许多。   远处对岸的灯火连成一片,宛如一条嵌满碎钻的项链,模糊地倒映在海面上。海风轻拂而过,水面上的光点随之摇曳。   “我们就在这儿看吧?”程书懿手里的冰淇淋已经融了不少,黏糊糊地滴在虎口上,顺着手指淌下去。那人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红润的舌尖在霓虹灯下闪着湿漉漉的光。   蒋裕京垂下眼,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低低地应了声:“好。”   程书懿低头朝栏杆外探出身子,一只手随意搭在生锈的栏杆上,身体前倾。单薄的衬衫下摆被海风掀起,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腰身,在摇曳的霓虹光影中晃动。   蒋裕京站在他身后,视线顺着那弧度滑下去,突然,他伸出双手,箍住那截窄窄的腰,用力往前一推。   程书懿短促地惊呼了一声,眼看着就要翻过栏杆掉进海里。下一秒,蒋裕京又一将人稳稳拉回怀里,嘴唇紧贴在他的耳廓:“当心落水。”   怀里的人被吓得一抖,身体本能地往后靠,软软地撞进他的怀里。蒋裕京顺势收紧手臂,呼吸重了几分。   程书懿手里的甜筒没拿稳,直接掉进了海里。他愣了一下,转过头想发作,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广场上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喊声。   对面大厦的屏幕亮起倒计时——   “十——”   “九——”   “八——”   ……   声音越来越大,像浪潮一样涌过来。程书懿的手悬停在蒋裕京的手背上方,扭头望去。   “三——”   “二——”   “一——”   天边骤然亮起一抹金光,烟花冲上夜空,如瀑布般漫天撒下,炸开成无数闪烁的碎星,照亮了整个海面。   人群的欢呼声盖了过一切:   “——新年快乐!”   就在那一刻,蒋裕京的手臂猛地收紧,低头吻了下去。   或许是程书懿唇上沾着的奶油太晃眼,或许是那截细腰在夜色中显得一折就断。他没时间细想,直觉和本能让他这么做了。   奶油的甜腻气息混着对方急促的呼吸涌进口腔,像一团火猝然烧穿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咬住那两片颤抖的柔软,用力碾磨,舌尖顶开齿关,掠夺般探入。怀里的人瞬间紧绷,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却被他更凶狠地堵回去,吞进喉咙深处。   耳边的烟花声和人群喧嚣模糊成一片低鸣,只剩唇齿间炽热的交缠。他一只手紧扣程书懿后颈,指腹陷入细软的发根,另一只手箍住那截细腰,掌心滚烫,几乎要烙进对方的血肉里。   烟花的光影在那张惊愕的脸上跳跃,程书懿被热浪吞噬的殒地,连挣扎的念头都烧得一干二净。   蒋裕京喘着气,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松开那双唇。他垂眼看着对方,指腹从后颈滑下,擦过下巴,最后停在那被吻得红肿的唇上。拇指一压,那唇湿润得像熟透的果实,微微颤抖着。   “程书懿,新年快……”话音未落,他再次俯身吻下去。   他承认自己的劣根性——贪婪,不知餍足。   而这次,他要更加仔细地品尝那双已被吻得软烂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让小情侣终于吃到嘴子! 第54章   新年伊始,远在M国的国际联盟监狱里,厚重的混凝土墙和冰冷的单向玻璃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审讯室里只有几盏冷白色的灯,投下刺眼的光,照亮了桌子中央被手铐固定的男人。   几名国际联盟的高级警司端坐在单向玻璃的另一侧。   这个囚犯显然不是普通角色——   一头散乱的白发,西装上沾满了硝烟与暗红血渍,衬衫皱得不成样子。   他微微后仰,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名警司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翻开手中的文件夹。   “这里是国际联盟安全理事会一级审讯室。根据《安全公约》第十七条,我方代表国际联盟依法对你实施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此后一切陈述将被记录,作为战时审判的证据。李恪,你是否清楚?”   李恪脖颈后仰,喉结滚动出一声嗤笑:“清楚得很。这套流程我见多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怎么,连审讯室的椅子都没换?还是十年前的破玩意儿。”   警司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直入主题:“你所为首的组织——Ashen Cross严重违反《安全公约》第8条关于非对称作战的禁令,策划并实施阿芙洛狄忒号恐怖袭击。”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照片,甩在桌上——   游轮断裂的残骸、烧焦的甲板、漂浮在海面上的救生衣,一张张触目惊心。   “你的部下已经供认,是你下令在船上引爆了预先安置的炸弹。”   李恪的瞳孔微微一缩,情绪似乎被点燃。   他猛地前倾,手铐与金属桌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我引爆炸弹是为了拯救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H独立政府一直在秘密研发次世代粒子湮灭武器?一枚——只要一枚,就能瞬间抹平整个西欧大陆!”   他的目光越过警司,直直刺向玻璃后的黑影,声音逐渐压低,透着咬牙切齿的愤怒,“这时候,你们的公约在哪?禁令又在哪?”   审讯官敲击案卷,冷声打断他:   “注意,你的陈述需基于事实。你指控H国政府研发违禁武器,证据何在?”   玻璃后的几名警司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紧张。   李恪顿了顿,笑出了声,“柯德半导体的程绛替他们造了一把启动武器的钥匙,然后假装销毁生产线,把唯一的那枚原型藏在保险柜里,等着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他停下来,目光扫过审讯官僵硬的表情,语气渐转为轻蔑,“你们这些国际联盟的废物,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警司的笔尖在记录本上顿住。   李恪突然大笑,笑声癫狂,“他一边向我承诺交出密钥换他儿子活命,一边把假密钥塞给我,自己想带着真货逃去中立区当圣人。”   他猛地一扯手铐,腕骨撞在铁环上,留下青紫的痕迹,但他仿佛毫无知觉,眼中燃起一抹扭曲的快意,“我怎么能让他活着离开阿芙洛狄忒号?你们真该看看他那副嘴脸!”   审讯官眯起眼:“密钥?你要它做什么?”   李恪眼底闪过一丝狂热:“砰——!当然是推平整个世界!”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摄像头红光规律地闪烁,记录下这一刻。   新年的钟声刚敲响,一条爆炸性新闻便如野火般席卷全球——   西欧战线终于画上句号,反叛军的主要头目在国际联盟的联合行动中被捕,战火熄灭,世界正式迈入战争的结算阶段,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消息传开的那一刻,电视屏幕、报纸头条、网络论坛瞬间被填满,铺天盖地的标题争相报道:   ——“战火终结!反叛军头目落网,战争进入清算阶段,阿芙洛狄忒号沉没真相曝光……”   ——“国际联盟透露:H独立国政府秘密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柯德半导体深陷丑闻旋涡。”   与此同时,审讯室的细节通过各种渠道流出,进一步点燃了舆论的怒火。   在M国国际联盟总部监狱的冷光灯下,李恪的供词不仅揭开了阿芙洛狄忒号沉没的血腥内幕,还将矛头直指H国政府与程绛的勾结。   调查显示,程绛不仅暗中参与了H国次世代粒子湮灭武器的研发,甚至在战时与反叛军Ashen Cross私下交易,试图通过密钥换取利益。   他的行为被愤怒的公众贴上了“卖国贼”的标签。   而就在上个月,程绛的葬礼刚刚低调举行,他的逝世没有逃脱公众的怒火。相反,民众的愤怒逐渐转移到了他的家人身上。   蒋家与程家的联姻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难以逃脱舆论的审判。   这段曾被誉为中立区经济支柱的联姻,如今被重新审视,蒙上了一层阴谋的阴影。网络上,质疑声此起彼伏:   ——“蒋家是不是早就知道程绛的勾当?联姻难道是为了掩盖什么?”   ——“蒋家肯定脱不了干系。”   ——“一群卖国贼,蛇鼠一窝,真恶心。”   ——“阿芙洛狄忒号海难事件就这么草草了事?死者的家人怎么办?他们凭什么承受这些战争的烂摊子?”   程绛的背叛不仅让柯德半导体名誉扫地,也将蒋家卷入了前所未有的舆论风暴。   许多人开始质疑,蒋家不可能对程绛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联姻究竟是单纯的商业合作,还是为了在战争中谋取更大的政治筹码?   和平的到来并未带来平静,反而让这场风暴愈演愈烈。   蒋氏控股大厦顶层,全息股价走势图在落地窗上投射出一片刺眼的血红。   单日跌幅12.7%——自从国际信用评级机构将集团列入观察名单,核心供应链中断的传言便如病毒般扩散,机构投资者闻风而动,大规模抛售如潮水般涌来。   蒋裕京面前的加密通讯屏不断弹出股东紧急会议的请求,红色的提示灯闪烁得让人心烦。他皱了皱眉,抬手直接掐灭了那刺耳的提示音。屏幕一角,刚结束的股东会录音还在自动播放,一个尖锐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蒋总,现在舆论指向程绛那边,程书懿也脱不了干系。为了稳住风评,最快的方法就是离婚,甩掉这场丑闻的包袱!”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附和:“是啊,这场联姻非但没有解决我们的问题,反倒爆了这么大的雷!得不偿失啊,小蒋总!”   他听着,手指顿了顿。   离婚——   这个词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狠狠扎进他的思绪,激起一阵短暂却剧烈的涟漪。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桌面那杯冷掉的咖啡上,黑色的液面映出他紧绷的脸。   程书懿重要,还是蒋氏控股重要?   这个问题像一柄利刃,在他脑海中来回切割。他不是没想过这条路:干净利落,一纸离婚协议或许能堵住悠悠众口,让股价喘口气,甚至让那些嗜血的投资者重新回头。可一想到程书懿……他心里就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抗拒。   他怎么能放手?   温顺的羔羊,已经被他攥在手心里,成了他掌中的一块软肉。离婚意味着放手,意味着让这只到手的羔羊再跑回荒野,重归别人的猎场。   蒋裕京,你能接受吗?   一股愤怒的情绪从胸口窜上喉头,他抿紧唇,低声吐出两个字:“再议。”   录音戛然而止。   他转头看向电脑屏幕,新闻推送占据了半个界面——李恪的供词像一颗炸弹,程绛的丑闻铺天盖地,还有那些对他们联姻的恶意揣测,标题一个比一个耸动。   领带勒得脖颈发紧,衬衫的顶扣硌着喉结,他猛地扯松了它,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下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躁。   昨夜公关部连发十几版声明,字斟句酌,却还是压不住舆论的洪流。股价暴跌不是意外,评级下调和供应链危机早就埋下隐患,如今不过是引线烧到了头。他们现在急需一个翻盘的机会,一个能扭转风评、稳住股价的突破口。   离婚……   这个念头像个幽灵,又绕了回来。他闭上眼,狠狠按住太阳穴,像要把这混乱的思绪挤出去。他知道离婚是最理性的选项,数字和逻辑都指向这条路,可他的理智却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不肯松口   屏幕上的K线图,红色的下跌曲线像是流淌的鲜血。他靠在椅背上,闭眼深吸一口气。程书懿此刻或许正缩在客厅沙发里,盯着电视上的这些新闻。   他会怎么想?   会害怕吗?   蒋裕京突然觉得坐在这儿什么也干不了,办公室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桌上的文件堆得乱糟糟,咖啡杯里还剩半口冷掉的苦涩。   他睁开眼,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助理在身后喊了句“蒋总,股东会——”,他头也没回,径直进了电梯,按下关门键,隔绝了那句未完的话。   屏幕显示到一层时,门“叮”地开了,他本该继续下降到负一层的车库,可脚却停住,迈出一步,走出电梯,拐进了大厅的咖啡厅。   空气里飘着咖啡和烘焙的香气,柜台上摆着一排巧克力色的可丽露,焦糖壳在灯光下闪着油光。冯嘉姚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大厦一层咖啡厅的可丽露,那焦糖脆壳全中立区找不出第二家!”   蒋裕京走到柜台前,指了指玻璃柜,“全装起来。”   店员麻利地用纸夹取出可丽露,装进纸袋,递过来时袋子还带着微烫的温度。   热乎乎的纸袋攥在手里,焦糖的甜腻混着烘焙的香气钻进鼻腔,那种确定的触感和气味让他眉头稍稍松开。或许,这能带给程书懿一点安慰,能让他从纷乱中稍微脱离片刻。   他走出咖啡厅,顺手给司机打了个电话:“把车开到大厦门口。我在一层”   挂了电话,他站在旋转门边,手里提着那袋可丽露,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向路对面。   夜风拂过,街灯在湿润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橙黄的光点随着风轻轻摇晃。   就在这时,路对面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撞进他的视线——   程书懿?   蒋裕京一时间愣住了。   那背影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低着头,背对着他。   蒋裕京眯起眼,试图捕捉更多细节,可街头的人流和昏黄灯光让那身影模糊得像个幻影。   他皱了皱眉,心跳莫名加快。他不是该老老实实待在家吗?跑来公司干什么?   突然,一辆叮叮车慢悠悠地从他面前晃过,挡住了视线。   他眉头拧紧,试图越过那团移动的铁皮,再确认一眼。可叮叮车刚挪开,马路对面多了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那个背影身后,车窗半降,露出一只手臂。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白衬衫的身子猛地一晃,那只手臂从车窗伸出,抓住肩膀用力一拽,整个人踉跄着被塞进车里。   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发动,车身如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   蒋裕京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跳到了嗓子眼。他想都没想,猛地冲了出去,手里的可丽露“啪”地摔落,纸袋裂开,焦糖香气被风卷走。   他从未如此狼狈地奔跑过,领带在风中狂舞,缠住脖颈,西装外套被甩得猎猎作响。   “砰!——”   前方传来一声巨响,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撕裂空气。   那辆黑色轿车车尾失控,狠狠撞上一辆横穿而来的货车。   金属扭曲的轰鸣震耳欲聋,火花在地面迸溅,车身侧滑出一道狰狞的弧线。   蒋裕京猛地刹住脚步,耳边轰鸣不断,眼前的景象像被慢镜头拉长——   黑烟从引擎盖升起,货车司机踉跄跳下车,路人尖叫着散开。   他的双腿像被钉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视线死死锁住那团扭曲的黑色残骸。   “蒋裕京——”   脑海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轻飘飘的,是程书懿平时低声唤他的语气。他像是被那声音拽了一下,猛地回过神。   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迈,周围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噪杂的背景——车喇叭、惊呼、远处警笛的隐约呜咽——只有那辆冒着黑烟的轿车,像噩梦般清晰地占据视野。   黑色轿车的车门已经被撞得嵌进货车侧面,扭曲成一团废铁。   他抬起拳头砸向车窗,裂痕迅速蔓延,指节被震得渗出血珠,刺痛钻进骨头里,也浑然不觉——至少这痛楚能压住胸腔里翻涌的、快要撕裂肋骨的恐惧。   血顺着手腕淌下,染红了袖口,终于,他抓住了那个扭曲的车门把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外扯。金属在他手中发出死命的呻吟,最终在一声刺耳的“吱呀”中,车门被他撕开。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冲进鼻腔。   后座的人瘫在爆开的安全气囊上,白色衬衫被血浸透,领口歪斜,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蒋裕京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框,汗水从额头滑进眼角,刺得眼睛发酸。   “程书懿……程书懿……”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气音在发抖。   他伸出手,胡乱抹开对方脸上的血污,指尖触到温热的血,碎玻璃渣扎进指腹——睫毛、鼻梁、下颌……每擦一寸,心脏就往下坠一分。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程书懿对他而言是什么样——那具温顺的皮囊里裹着的,早成了他心脏上疯长的血管。   他不可能放手了,他不会再犹豫了。   鲜血下的面孔逐渐清晰——   蒋裕京僵在原地。   那不是程书懿。   是程景源。 第55章   中立区一栋安静的公寓里,关施黛暂时住了下来。这是一套三居室,位于城市边缘的高层。   这是蒋裕京补偿给她们母子的住所,家具齐全,墙面刷着浅灰色的漆,地板铺着木纹瓷砖,干净却冷清。   自从那场婚礼之后,程景源的精神状态就摇摇欲坠,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婚礼上,蒋裕京当众反悔,选择了程书懿,留他在所有人面前成了笑话。从那天以后,他时常失控,要么哭喊着砸东西,要么眼神空洞地盯着墙发呆。   蒋裕京曾安排过心理治疗也中断了。关施黛没办法,只能自掏腰包,把儿子送进一家公立医院。   靠着药物,程景源的状态勉强稳定下来。   这天晚饭后,按照惯例,护士把病人们聚在一起看电视。   电视挂在墙上,屏幕有些老旧,新闻正播得热火朝天,主持人穿着深蓝色西装,声音洪亮,“随着战火平息,柯德前CEO程绛的背叛行为被彻底揭开,程家与蒋家的联姻也因此备受质疑。我们连线政治评论员张教授。张教授,您如何看待这场联姻背后的博弈?”   镜头切到演播室,张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子,“这场联姻从一开始就是经济交易的产物。程家和蒋家的结合,不仅仅是家族联姻,更是两个利益集团的勾结……”镜头切换到街头采访,路人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刺耳。   镜头转到民众街头采访——   一个中年男人对着镜头挥手,“程绛这种人无耻至极,为了利益出卖国家!”   ……   “蒋家也难逃其责……”   ……   “给阿芙洛狄忒号遇难者一个公道!”   镜头晃动,背景是喧闹的街道,人群攒动举着示威牌。   程景源坐在电视前,手指慢慢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这些天关施黛总劝他,这事就到此为止,蒋裕京给了他们补偿,她们俩以后也能过得安稳。   可每当他闭上眼,看到的永远是蒋裕京拽着程书懿手腕离开的背影。   那个男人踩着他的脸走过去。   他不甘心,凭什么?   凭什么蒋裕京在婚礼上羞辱他,转身选择那个野种?   他想起自己当初在程书懿面前撒的谎——   他说自己爱上了蒋裕京。   其实哪有什么爱,他太了解程书懿了,那家伙软弱又单纯,只要他摆出一副深情的模样,程书懿就不会跟他抢。   可最后呢?蒋裕京还是选了程书懿,把他甩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他眼泪在眼底打转,牙咬得咯吱响。   “程先生,该回病房了。”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景源猛地站起身,脚踢到长椅边,水杯“哗”地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散了一地,水溅到他的裤腿。他低头盯着地上的碎片,眼底闪过一丝疯狂,抓起一块尖锐的玻璃抵在腕上,大喊:“我要见蒋裕京!”   护士吓得连退两步,“程先生,您冷静点,您母亲交代过——”   “我说我要见他!”他吼了一声,手腕微微用力,玻璃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血珠渗出来。   周围的病人发出低低的惊呼,有人缩回椅子,有人探头看热闹。   护士慌忙按下腰间的呼叫器,急促的“滴滴”声响起来。   趁着人群骚动,他猛地转身,冲进旁边的安全通道。   他跑进巷子里,消失在医院的灯光之外。   与此同时,一支精干伍队被紧急调动,驾驶伪装车辆,目标直指这个从医院逃出来的男孩。   H独立国政府正陷入一场空前的危机。国际联盟公开揭露其秘密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丑闻后,证据如雪片般堆积——卫星图像、截获的通讯记录、甚至叛逃官员的供词,无一不指向同一个结论。   这场风暴不仅动摇了政权的根基,还带来了巨额罚款和国际法庭审判的威胁。国内民怨沸腾,街头抗议此起彼伏,官员们在重重压力下焦头烂额。   为了自保,H国高层紧急制定了对策。他们计划在几天后召开的国际审判庭上彻底否认“武器研发”的指控,坚称所有证据都是反叛军精心伪造的假情报。   为此,他们需要一个滴水不漏的辩护,而程绛的家人成了这场博弈的关键棋子。只要程家人出庭作证,证明程绛从未参与任何武器项目,阿芙洛狄忒号上也不存在所谓的关键“密钥”,H国就能将舆论的矛头转向反叛军,指责其“编造虚假信息,影响国际稳定”。   程书懿,程绛的长子,如今嫁入蒋氏家族,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早在丑闻爆发之初,H国情报部门便派人前往贝沙湾蹲守,那是其丈夫在中立区的住所。但该公寓戒备森严,几天下来,根本见不着程书懿的身影。蹲守的情报人员只能在远处用望远镜窥探,收获的只有海风和疲惫。   正当他们焦虑之际,一条紧急情报打破了僵局——线人传来消息:程绛的小儿子程景源从医院失踪了。   作为程绛的直系血亲,他手里可能握有关键信息——或许足以扭转局势。   而他们,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程书懿蜷缩在沙发里,膝盖微微收起,抱着一只靠枕,身后餐桌上是早已凉透的饭菜。米饭结了硬块,菜汤表面凝出一层薄油。   天色从浅灰渐渐沉入墨黑,客厅的灯没开,只有窗外远处的高层内透灯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拖出一片模糊的影子。   手机搁在沙发扶手上,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始终没有蒋裕京的消息。他盯着屏幕,指尖在靠枕边缘摩挲。   “怎么还不回家……”   话音一落,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出冯嘉姚的名字。他手指迅速滑过屏幕,接起电话,“喂?”   “程先生,你现在在哪里?”冯嘉姚的声音急促,背景里隐约夹杂着人声和杂乱的脚步。   程书懿瞬间坐直,膝盖顶开靠枕,眉头皱起,“我在家,怎么了吗?”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吧?”冯嘉姚的语气里透着松了一口气的庆幸,可那急促的语速和掩不住的慌乱让程书懿心头一紧。   “我没事。怎么突然这么问?”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冯嘉姚捂住了话筒,低声和旁人说了什么。   “冯嘉姚!出什么事了吗?蒋裕京在你身边吗?”   “……那个,蒋总说他马上回贝沙湾,你不用担心。”   “他怎么不说话?”程书懿追问,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像是要把答案从听筒里逼出来。   又是一阵窸窣,片刻后,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我很快回家。”   “……好。”程书懿顿了顿,轻轻应了一声。他挂了电话,靠回沙发,盯着天花板上吊灯的昏暗影子。冯嘉姚急切的声音和蒋裕京那句简短的话反复在耳边回响,让他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大门处传来动静——   不是指纹解锁那清脆的“滴”声,而是密码键盘的按键声,急促而杂乱,一次、两次、三次……门外的人显然输错了好几次,嘀嘀嘀的提示音响起。   程书懿皱起眉,缓缓走过去,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他凑到猫眼前,屏住呼吸往外一看——   是蒋裕京。   胸口紧绷的那口气散开,手搭上门把手,转开锁:“指纹锁坏了吗——”话刚出口,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   蒋裕京站在门口,模样狼狈不堪。   早上出门时整齐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几缕汗湿的发丝贴着皮肤。双手缠着白色纱布,西装外套和领带不知所踪,衬衫全是褶皱,胸口和袖口沾满斑驳的血渍,暗红的痕迹在灯光下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了?”   蒋裕京没答话,猛地跨进门,双臂紧紧环住他,力道大得让程书懿身子一晃。他的鼻尖撞上蒋裕京的肩头,隔着衬衫感受到紧绷的肌肉和滚烫的体温,还有一股血腥的味道。   程书懿猝不及防,双手悬在半空,迟疑地搭上蒋裕京的肩膀。   “蒋裕京……?”   两个小时前的画面还在蒋裕京眼前挥之不去——   那辆黑色轿车失控甩尾,车尾狠狠撞上货车,金属扭曲的巨响震得耳朵发麻,火花在地面迸溅,刺鼻的黑烟从引擎盖冒出。   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以为自己要失去程书懿了。   恐惧像巨兽般咬碎他的理智,疼痛席卷全身,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那种熟悉的恐惧一下子撕开他的回忆——   是甲板上,他差点让程书懿从自己手中坠落;是海面搜救时,他喊到嗓子哑掉,船舷边空荡荡的绝望。   当他撕开变形的车门,看见那张血污模糊的脸不是程书懿时,劫后余生的轻松让他脚下一软,膝盖一阵发麻,几乎跪倒在地。他狼狈地扶住车门,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找到程书懿,亲眼确认他还活着。   他让冯嘉姚打电话给程书懿,是因为他手抖得根本握不住手机。直到程书懿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应了一声“我在家啊”。他才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紧绷的神经被猛地切断,他站在街边,耳边是警笛的呜咽,眼前是车祸的残骸,失而复得的喜悦汹涌而来,仿佛一座崩塌的水坝,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几乎站不住脚。他攥紧手机,喉咙里哽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挤出一句:“我很快回家。”   现在,他站在这里,纱布下的双手痛得钻心,可这些痛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程书懿还活着,就在他面前,能触碰到,能得抱到。   他缓缓地,像是害怕惊动了梦境般,低头将脸埋进程书懿的肩窝,鼻尖贴着温热的皮肤,呼吸间满是那股熟悉的气息。眼角竟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模糊了视线。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沉默的颤抖在肩膀间传递。   他紧紧抱住这个人,生怕一松手,又会坠入无边的深渊里。   “蒋裕京,你……你先放开我,”程书懿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掌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结果摸到衬衫上干涸的血渍。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每一种都比上一种更糟糕。   “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吗?”   他的手沿着蒋裕京的手臂向下,试图将那紧勒在自己腰间的手扯开,在触碰到那粗糙的纱布,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仿佛怕一口气太重,就会将眼前脆弱的人击碎。   可蒋裕京依旧没听见一样,抱着他的手臂不仅没松,反而收得更紧,胸膛贴着他的肩膀,勒得他喘不过气。   程书懿最初还挣扎着说了几句,但他的话没掀起半点波澜。渐渐地,他也不再挣扎,身体像被抽去了力气一般,软软地靠在蒋裕京怀里。肩膀被勒得发酸,他微微皱眉,手指在蒋裕京手臂上轻轻推了一下,又松开,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沉默着,听着耳边蒋裕京粗重的呼吸声,像风暴中心的涡流,卷走了他所有的声音和念头。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缓慢流动,每一秒都被拉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他突然挤出一句:“我饿了。”   蒋裕京僵了一下,终于缓缓松开手臂,手掌从他的腰间滑下,依依不舍。   他退开半步,抬头看了蒋裕京一眼,对方眼底的情绪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让他心里隐隐不安。   程书懿转身将公寓大门关上,锁扣“咔哒”一声,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在外。   他走到餐桌前,拿起那盘早就凉透的饭菜,端到厨房,塞进微波炉,按下启动键。   “去把带血的衣服换下来。”他背对着蒋裕京,语气尽量保持平稳,手指在微波炉面板上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蒋裕京低声应了句“嗯”,点头,脚步缓慢地走进卧室的衣帽间。   叮——”微波炉的提示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他端着盘子走到餐桌前,刚一抬头,便僵在了原地。   蒋裕京站在客厅中央,光着身子,赤条条地杵在那里。   程书懿眼皮一跳,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手指收紧,声线微颤:“衣服呢……”   蒋裕京垂眸,两手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纱布缠绕的双手血迹斑驳,他耸了耸肩,手一松,衣物滑落在地板上。   “我现在穿不上。”   程书懿抿紧嘴,吸了口气,绕过蒋裕京,走进衣帽间,从挂钩上扯下一件深灰色浴袍,快步走回来,抖开浴袍披到蒋裕京肩上。   布料滑过蒋裕京的背,程书懿的目光扫过那片皮肤——没有伤口。   他松了口气,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蒋裕京缓缓转过身,浴袍敞着,露出大片胸膛,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地垂在两侧。   “系上。”   程书懿的手一抖,指尖有些不听使唤地抓起腰间的系带。结系得很慢,手指在柔软的布料上打着圈,他不敢抬头,怕对上那双带着情绪的眼睛。   “这样可以了吧。”他的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还没穿内衣。”蒋裕京抬起脚,轻轻踢了踢脚边那堆衣服,内裤被勾了出来,在地板上滑了一小段,停在沙发腿旁。   程书懿的脸刷地红了,从耳根烧到脖子,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先不用穿了……”他迅速绕开蒋裕京,逃一样地回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抓起筷子,低头盯着盘子:“我吃饭了。”   手里的筷子在米饭上戳了两下,硬是没夹起什么。   蒋裕京慢吞吞地走到餐桌对面,坐下。   程书懿低头吃了好一会,可对面始终没动静。他皱了皱眉,抬起头看向蒋裕京:“为什么不吃饭?”   “没有手。”蒋裕京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他的双臂松垮垮地搭在桌沿上,纱布裹着的手指微微蜷曲,指缝间的血渍在灯光下更加醒目。   程书懿手里的筷子顿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你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目光锁住蒋裕京,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不说实话,别指望他动手喂饭。   蒋裕京靠着椅背,沉默了两秒,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见义勇为,救了个人。”   程书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穿透谎言的外壳。他不相信这拙劣的借口。   见义勇为?救人?   蒋裕京的表情太平静,甚至有些过分从容。程书懿回想起他回家时那满身血污的模样,还有进门时那个无声的拥抱。   蒋裕京见他不吭声,嘴角一扯,露出个敷衍的笑:“已经告诉你了,可以吃饭了吗?”他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有点不耐烦,手却老老实实摆在桌上,等着程书懿的下一步动作。   程书懿盯着他看了一会,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勺子舀起一小团米饭,加了一片青菜,叠得整整齐齐,递到蒋裕京嘴边。   动作有点生硬,手腕抖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   蒋裕京低头,张开嘴,一口含住整勺饭,牙齿轻轻磕着金属勺,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嚼了几下,喉结滚动,咽下去后又自然地张开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程书懿。   程书懿刚夹起一筷子饭送到自己嘴边,还没咬下去,见他这样,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跟Zazu一样?”   客厅角落的鸟笼里,那只被点名的鹦鹉正缩着脖子睡觉。   听到自己的名字,它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爪子一滑,差点从栖木上摔下来,扑腾了两下翅膀才稳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炒菜(亮出我的十米大勺   btw 有妞妞想要全订挂件吗 元素大概是小船+海浪 申请时间截止月底!我怎么才看见! 第56章   吃完饭,两人收拾好餐桌,客厅的灯光调得昏黄,Zazu在笼子里发出几声低低的咕哝,终于彻底睡沉。   程书懿换上睡衣,钻进被窝,松软的被子裹住身体,他闭上眼,准备让自己沉入梦乡。   床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皱了皱眉,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转头一看——蒋裕京站在床边,纹丝不动。   那件松垮的浴袍随意地披在身上,领口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高大的身影投下大片阴影,将顶灯的光挡去大半。视线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程书懿揉了揉眼睛,从被子里探出头,手撑着床半坐起来:“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站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开线上会议吗……”   “我要洗澡。”蒋裕京幽幽开口,声音低缓,刻意拉长了音调。   程书懿愣了一下,视线落在他手上的白色绷带。他叹了口气:“你手上还有伤,等结痂了再洗,可以吗?”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蒋裕京的小臂,语调里透着几分耐心哄劝的意味:“你已经很干净了,如果要睡觉,就快点上床吧。”   说完,他缩回被子里,拉了拉被角,似乎是打算直接结束这场对话。   可蒋裕京依旧没有动,呼吸深沉,浴袍的下摆随着起伏轻微晃动。他抬起一只手,纱布下的指节僵硬地动了动,像是刻意展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良久,他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要你帮我洗。”   程书懿闭紧眼睛,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语气听起来诚恳:“不洗澡也没有人会嫌弃你……我要睡觉了。”他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蒋裕京这人怕不光有强迫症,连洁癖都一块儿打包了——这两毛病总爱成双成对跑出来折腾人。他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他赶紧上床,别再闹了。   蒋裕京没吭声。   程书懿本以为他终于要妥协,眉间的紧绷刚刚松懈下来,就见蒋裕京冷不丁地转身,迈开长腿朝浴室走去。   “那我自己来。”那语气硬邦邦的,像在赌气。他脚步故意放得极慢,每一步落在木地板上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程书懿的神经。   紧接着,浴室里响起突兀的水声——   哗哗的水流狠狠地砸在瓷砖上,声音又急又响。   程书懿一瞬间睡意全无。他蓦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光脚踩上冰凉的地板,冲到浴室门口。   门半掩着,水汽已经从缝隙里缓缓地溢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蒋裕京就站在门口,浴袍仍然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身后的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砸在地上,激起一层细密的水花,瓷砖早已湿了一片。   他没说话,嘴角却微微勾起,噙着一抹浅笑,眼神直勾勾地锁在程书懿身上。那笑容里透着几分得意——分明是料准了他会追过来。   程书懿一时语塞,站在门口,手还扶着门框,瞪着他,心跳莫名乱了一拍。   “你故意的?”   蒋裕京耸耸肩,裹着纱布的手抬起在空中晃了晃,雾气氤氲,落在他英挺的眉骨上,衬得那张脸多了几分暧昧的温度。他懒洋洋地吐出一个字:“是。”   程书懿站在浴室门口,盯着他半晌,最终还是泄了气。他叹了口气,走进去,从柜子里翻出两个塑料浴帽,拉开松紧带,小心翼翼地套在蒋裕京包扎的手上,确认不会进水后,才收回手。   “这样就行了。”他低声嘀咕,语气里藏着点不情愿,目光却忍不住扫过蒋裕京半敞开的浴袍领口——微湿的灯光下,那片麦色的皮肤仿佛带着热度,无声地勾引他多看一眼。   他迅速移开目光,随手拿起一条干毛巾,刚想随便擦擦敷衍过去,蒋裕京却摇摇头:“必须淋浴。”   程书懿的眉头微微一抽,怀疑他是故意在刁难自己,可对方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又让他无从反驳。他走到淋浴间,拉开晾衣线,搭到另一端的卡座上。   “双手举起来,搭在这上面。”他尽量让声音平稳,可心底已经开始翻腾。   蒋裕京顺从地抬起手臂,手腕轻轻搭在晾衣线上,肌肉随着动作微微绷紧,在灯光下勾勒出凌厉的线条。他指节动了动,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暗示:“还没脱衣服。”   程书懿手一滞,目光落在他腰侧那条松散的浴袍带上,迟疑了两秒,最终还是慢吞吞地解开那个结。   布料滑落,肩膀、锁骨、胸膛、腰线,一具成年男性的赤裸身体完完全全展现在他眼前。   他的眼睛在本能地抗拒,可又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目光在某些部位上游移,最终只得僵硬地偏开视线。   不去看,不去想。   他强迫专注手里的事,将浴袍叠好放到台盆面上。   他拿起花洒,拧开开关,水流溅在瓷砖上的“哗”响盖过了他略显紊乱的呼吸声。他站得远远的,试着调整水温,然后冲向蒋裕京肩膀。   水珠溅开,沿着肌肉纹理流下。   水流沿着蒋裕京的肩膀滑落,贴着流畅的肌理一路向下。   程书懿目光一闪,立刻偏开。   这是正常的,这是再日常不过的事情。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可偏偏,这种过度的自我告诫才更显得不对劲。   他是个成年男性,见过无数男人的身体,在学校宿舍、在更衣室,甚至在过去的某些混乱场合里都见过——可为什么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水雾弥漫间,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那股怪异的情绪。   “你紧张什么,离近点。”   蒋裕京的声音从水声中传来,低沉沙哑,他下巴上挂着水珠,湿漉漉的痕迹一路蜿蜒到胸口,顺着喉结淌下。   程书懿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手臂伸得笔直,努力与对方保持距离。可即便如此,水流打在蒋裕京身上时溅起的水花,仍然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手背上,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   “这里有血。”蒋裕京低声说,抬了抬下巴,示意胸口那块已经干涸的血渍,“用手搓掉。”   程书懿咽了咽口水,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放下花洒,指尖颤巍巍地伸过去。   掌心贴上温热的肌肤,柔软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吸力,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并拢手指,小心翼翼地擦过那块血渍,指腹在湿滑的皮肤上滑动,一点点将干涸的污渍揉开。   “好了,来点沐浴露。”蒋裕京的语气像在酒吧点单。   程书懿抿着唇,走到台盆前,拿起起泡球,挤了一点橙花味的沐浴露,轻轻揉搓出泡沫。熟悉的香气混着水汽弥漫开来,带着一丝令人晕眩的湿意。   他走回去,指尖沾着泡沫,轻轻涂抹到蒋裕京的手臂和胸口,细腻的泡沫沿着肌肉线条滑落,像是一层薄纱,裹住了那片麦色的皮肤。滑到腰侧时,他的手一顿,目光不小心往下瞥了一眼,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涂抹腿部,动作格外僵硬。   “好了。”程书懿站起身。   蒋裕京突然前倾,湿热的胸膛几乎要贴上他的脸,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这里怎么没涂?”   低哑的嗓音落下,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戏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某个部位。   程书懿手一抖,起泡球差点滑落,泡沫滴在瓷砖上,发出一声“啪嗒”。   他咬紧下唇,脸颊滚烫,声音卡在喉咙里:“不用……不用泡泡……你现在用不到,先这样。”说完,他立刻抓起花洒,水流猛地冲刷而下,迅速带走蒋裕京身上的泡沫。   “谁说用不到?”   蒋裕京低下头去看程书懿的表情。   水珠顺着腰际滚落,热气蒸腾而上。他缓缓贴近程书懿:“信不信,它现在就能起来。”、   程书懿猛地往后一仰,手臂一抖,花洒的水直接喷了蒋裕京一脸。他手忙脚乱地关掉水,声音发颤,“蒋裕京,你到底洗不洗?!”   尾音带着恼意上扬,可被水雾浸润的嗓音像融化的蜜糖,就连瞪人的模样也显得那么虚张声势。   “不洗了。”   蒋裕京噙着笑,水珠顺着额角滴落,渗进眼睫。他没有眨眼,反而慢慢靠近,目光落在那双微张的唇上。   ——那双唇被水汽晕染得红润饱满,宛若一颗刚被咬开的樱桃,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的喉结滚了一下,指尖蜷紧,忍耐只维持了半秒,最终还是顺从了本能——凑近,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很短,像是故意留下一个预告,只在唇上点了一下,便带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啵”。   跨年夜的那个吻至今还残留在记忆里,他始终记得那唇瓣的触感,甜、软、令人上瘾。他后悔了,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亲程书懿?过去二十多年,他怕是白活了。   如今再次碰到这抹柔软,怎么能忍得住?   可他知道,不能太急。   所以,他先浅尝一口,试探地舔了舔程书懿唇角的水渍,眸色渐深,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张被蒸汽熏得懵住的脸。   程书懿愣住了,微微喘息着,下意识咬住下唇,齿痕浅浅地落在唇瓣上,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好可爱。   蒋裕京终于不再忍耐,放下原本高举的双臂,向前一步,将人抵到墙上,再次吻了下去。   这一次,没了试探,没了克制,唇齿相触的瞬间,便顺势撬开齿关,舌尖侵入,舔舐着口腔内壁的软肉。   程书懿猛地仰头,脖颈绷直,喉间溢出一声细微的呜咽,被他尽数吞进唇舌交缠的亲吻中,化作甜腻的水声。   唇齿厮磨,津液顺着嘴角滑落,分不清是谁的。   程书懿终于动了,颤抖着抬手推着他的肩膀,可那点微弱的抵抗,只会让他更想靠近。   他试图将对方固定住,手顺着背部滑下,可就在这时——   程书懿忽然咬住了他一口。   力道不重,却足够让他不得不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蒋裕京后退,与他鼻尖相抵,大口呼吸,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手……你的手……”程书懿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点细不可闻的喘息,眼神有些发颤,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理由。   可蒋裕京只是盯着他,眼底的火烧得更炽烈,他根本不在乎那点伤口。   “那不重要。”他的声音低哑,喉间滚过一丝压抑的气息,“今天,可以做吗?”   他低下头,缓缓贴近他的耳侧。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紧绷,热意烧得浑身发烫,而怀里的温度更让他几乎难以忍耐。   他想要的,不止是吻。   程书懿瞳孔微微颤抖,像是被这句话惊醒,猛地睁大眼睛,呼吸陡然急促,“……不行……不行……”他的声音细得像是在求饶,连拒绝都带着一丝无措的软弱,在蒋裕京听来,这份抗拒却像是一种近乎纵容的掩饰。   蒋裕京没再犹豫,手掌一翻,扣住他的腿弯,轻而易举地将人抱起,稳稳放到洗手台面上。   水汽氤氲间,吻再次落下。   程书懿身体软得像化在热气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迟钝,思绪像是被蒸汽笼罩,连呼吸都带着湿润的黏腻感。他想退一步,可背后是坚硬的镜子,前方是压得他无法动弹的蒋裕京。   蒋裕京察觉到了他的挣扎,也察觉到了那种细微却又难以忽视的松动。   他伏在程书懿耳边,声音低哑:“某些人不够诚实。”他的手沿着衣摆探进去,掌心贴在那片滚烫的皮肤上,掌纹摩擦着细腻的肌理,感受到程书懿微不可察的战栗。   程书懿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慌乱地摇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带着求饶的意味,他连自己都无法解释那里的失控。   “不要道歉。”蒋裕京在他耳边低语,将他牢牢笼罩其中,“在我这里,你不需要道歉。”   他深深凝视着程书懿,眼睛里盛满了炽烈的占有欲。他缓慢地吻下去,先是贴着他的嘴唇轻啄,一点一点地试探,舌尖细细描摹着唇瓣的弧度。   程书懿的唇轻颤着,呼吸已经彻底乱了。蒋裕京顺着唇角一路往下,吻过下颚,落在胸口。他的舌尖带着灼热的温度,游走在敏感的皮肤上,所经之处留下湿润的痕迹。   蒋裕京粗暴地扯下那件早已湿透的T恤,随意地甩在一旁,程书懿在骤然的凉意里轻轻哆嗦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翻了个身,压在台盆上。   程书懿双手撑住镜子,手指在雾气氤氲的镜面上划出凌乱的痕迹。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能从耳膜里跳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缩小成了蒋裕京掌控的一方天地。   蒋裕京的手扣在他的腰侧,指腹缓慢地摩挲着皮肤。手上那层薄薄的纱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松脱,掉在湿滑的瓷砖上,伤口边缘还未愈合好的结痂,蹭在程书懿的腹部,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痒。   “……蒋裕京……”程书懿小声唤了一句,试图拉回两人的理智。   可他的声音太轻了,瞬间被蒸汽吞没。   蒋裕京低下头,吻上他白皙的后颈,牙齿碾过那片柔软的肌肤,重重吮吸了一口。唇齿交错间留下一道深红的印记。   “啊……”程书懿瑟缩了一下,发喉间溢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蒋裕京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的目光微微晦暗,深深看着镜子里那张泛着潮红的脸,忽然开口:“程书懿,你向我保证——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破碎的声音从唇缝间挤出:“我……”   剩下的句子,吞没在欲望的浪潮里。   【作者有话要说】   挂件做出来了!超萌的!鱼塘没办法放照片,只能放在大眼了,有兴趣可以去看一眼,海浪和小船元素都有!我已心满意足(捂胸口) 第57章   说实话,蒋裕京是一个没什么服务精神的伴侣,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他二十多年来毫无经验的性生活。他自诩为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但这种所谓的“洁身自好”,与其说是出于道德坚守,不如说是源于他对自身性取向的迷茫,以及对亲密关系的本能抗拒。   中学时期,同龄人早已开始探索经验,并将此视为炫耀的资本。蒋裕京并非对此毫无好奇,但当时的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取向都尚未厘清。   一次同学聚会上,一个瘦小可爱的twink型男生主动靠近他,邀请他做当晚的舞伴。那个男生身形纤细,五官清秀,蒋裕京觉得——OK,还可以接受,便没有拒绝。   聚会进行到一半,男生牵着他的手走进一间僻静的房间,刚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摸向他的隐私部位。蒋裕京猝不及防,整个人僵在原地。他非但没有丝毫兴奋,反而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恐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对方,挥出一拳,然后夺门而出,开车逃回了家。   从那一刻起,他认定自己对男人毫无兴趣,甚至对任何男性都提不起欲望。   然而,那个男生因被拒绝而怀恨在心,竟在学校里散布谣言,说他“不举”。恰好这个男生在女生圈子里颇受欢迎,与同年级的女生关系亲密如“闺蜜”。于是,这条恶意捏造的“消息”在私下里迅速传开,最终被添油加醋地演变成了“事实”。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女生向他表白或邀请他做舞伴。   蒋裕京就这样过完了整个中学生涯。   进入大学后,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学业,参加各种竞赛,常常在实验室熬到深夜。隔壁寝室偶尔传来的暧昧喘息声,成了他单调生活的背景音,但他当时一门心思扑在绩点和实验数据上,压根无暇顾及感情生活。大学四年,那些本该是恋爱黄金期的时光,就在忙碌与疲惫中悄然流逝。   毕业后,他逐渐接手蒋氏控股的工作。繁重的职责压得他喘不过气,更别提抽出时间去谈恋爱。那段时间,陈恩仪频繁为他物色结婚对象,男男女女的照片被一张张摆到他面前。   蒋裕京起初并不在意,但陈恩仪的唠叨没完没了,加上当时正值战时经济危机,蒋氏急需引入外资以注入活力,联姻成了一个既能解决个人问题又能带来商业利益的理性选择。   最终,他从陈恩仪递来的候选人照片中,随手挑了一张最漂亮、最顺眼的脸——   那是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少年,名叫程书懿。照片上的人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睫毛浓密,细直的鼻梁下是一张饱满的唇,给人一种倔强与脆弱并存的矛盾感。   蒋裕京被那双眼睛牢牢吸引住,连这人是个男性都忘记考虑了,只记得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在心底悄然滋生。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纸的边缘,脑海中浮现出十五岁时在马场驯服那匹安达卢西亚种马的画面。那匹高傲不羁的马,最终在他手中低下头颅,湿润的鼻尖蹭过掌心的触感,至今仍清晰如昨。   现在,他终于可以将这匹“马”压在身下,肆意地啃咬与顶撞。战栗的背肌与马鞍下起伏的肌肉纹理逐渐交叠。他咬住程书懿的肩颈,逼出他喉间压抑的呜咽声。动作愈发凶狠,仿佛要将身下这具躯体彻底捣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那些年被理性和自律绞杀的欲望从未真正消亡,而是终于找到了出口。   昨晚从浴室转到床上,蒋裕京鬓角的头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直到程书懿意识模糊,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昏睡过去,蒋裕京才肯作罢。   他贴心地将人抱回浴室,清理干净,又换上干净的床单,才搂着程书懿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精神抖擞地醒来,穿上笔挺的西装,系好领带,准备去公司应对那些提出离婚建议的股东。他站在床边,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程书懿,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悄然离开。   程书懿睡得天昏地暗,连蒋裕京出门的动静都没听见,直到日上三竿才渐渐苏醒。   阳光从窗帘缝隙洒进房间,落在床头,暖得刺眼。程书懿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意识一点点回笼。腰酸背痛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他撑着床沿坐起身,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昨天在理智尚存的时候,他叮嘱自己今天无论如何要记得做一件事:打电话给冯嘉姚,弄清楚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蒋裕京为什么又像疯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到床头柜上,上面放着一杯水和几片药片,旁边还有张纸条,那字迹潇洒:“醒了吃药,别乱动。”   程书懿盯着纸条愣了片刻,拿起药片,仰头吞下,又灌了一大口水,然后抓起手机,靠在床头,开始整理思绪,琢磨着怎么开口才能不动声色地套出冯嘉姚的话。   电话拨出去,铃声响了两下就接通了。“程先生。”冯嘉姚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程书懿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你还在忙吗?昨天……”他顿了顿,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事情都解决了吗?”   冯嘉姚没多想,直接回道:“昨晚两点出了手术室,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等恢复了意识才算真正脱离危险。”   程书懿脑子里“嗡”的一声。   手术?重症监护室?   他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慌乱,装作镇定地挤出一句:“好,你给我一下地址,我现在去看一眼。”   “澳港国际医学中心,您到了给我打电话就行,我去正门接您。”冯嘉姚显然不知道蒋裕京的隐瞒。   程书懿低低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手机从耳边滑下,他却没立刻松手,只是僵坐在床边,眼神怔怔地盯着地面。   是谁在医院?   他认识的人……在中立区……关施黛?程景源?还是蒋家的谁?   他一个接一个地排查,脑子里浮现出那些熟悉的面孔,可每猜到一个名字,心就沉一分——无论是谁,进了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危险,都太可怕了。   越想越乱了。   昨晚蒋裕京的反常、冯嘉姚的冷静,像两股线在脑海中缠绕。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可脚刚一落地,一股钻心的酸麻感从大腿窜到后腰,刺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皱紧眉头,强忍着那股不适,扶着床沿站起身,抓起床边的衬衫,手指颤抖地扣上纽扣,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未知的事件,还是蒋裕京的隐瞒?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必须立刻去医院,亲眼确认。   海风拂过贝沙湾的入口,咸湿的气息夹杂着午后的凉意。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街对面,车窗紧闭,车身在街景中融为一体。车内,两个H独立政府情报人员已经蹲守了整整三天,车内里弥漫着汗味和烟草的余味。他们轮流用望远镜窥探着远处贝沙湾公寓的入口,眼神里满是血丝,疲惫与焦躁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该死,目标真的住在这儿吗?”一个特工低声咒骂,声音沙哑,透着长时间潜伏的倦意。他放下望远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脑袋搁置在方向盘上。   副驾驶的同伴——行动编队的队长,沉声回应:“耐心点。我们的情报不会有误。”   三天了,他们的任务是绑架程书懿,带他回H独立出庭作证,可这公寓的安保严密得像铁桶一般,他们尝试进去过,但也是一无所获。只能蹲守在门口,等待目标的出现。   公寓大门再次开启,本以为又是里面的住户出门,可一个印在照片上的背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特工们同时屏住呼吸,望远镜迅速对准那个身影。   “目标出现!”一个特工低声惊呼,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仿佛三天来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队长眯起眼睛,确认身份后,低声命令:“立刻行动!”   轿车启动,缓缓驶向程书懿。   车窗半降,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已经准备就绪。   此时,程书懿似乎察觉到了异常,转头看向轿车,脚步停了下来。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像是刚挂断一个重要的电话。   就在这一刹那,轿车猛地加速,冲到他面前,车门“砰”地弹开,那只手迅猛地将他扯入车内。   程书懿身体撞在座椅上,发出一声闷响,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车底,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引擎轰鸣,轿车疾驰而去。 第58章   昨晚,程景源也是这样被塞入车辆后座的。   当时车门刚一关上,他便发了疯一样扑向前座,抢夺方向盘。特工还没来得及绑住他的手,车辆已在路口失控,迎面撞上一辆横冲而来的货车。   巨大的冲击力将车身撕裂,金属扭曲、玻璃爆裂。救护车来得很快,但程景源已被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嵌进座椅,挡风玻璃碎成无数锋利的渣子,扎在他身体的正面,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前排的两名特工当场毙命,而程景源奇迹般地留了一口气,被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经过七个小时的抢救,他吊着一线生机进了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   而此时此刻,与之命运相同的程书懿,正蜷缩在狭小后座上,双手被粗糙的尼龙绳反绑在身后。绳索深深嵌入手腕,血液循环受阻,手指逐渐麻木。   眼前的黑布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希望隔绝开来,他只能依靠听觉和触觉来感知周围。   车内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皮革、汗液和淡淡汽油味的空气。   心跳在耳边擂鼓般响亮,汗水从额头滑落,渗进蒙眼布,刺得眼睛一阵灼痛。可车身突如其来的颠簸将他甩向一侧,肩膀狠狠撞上车门。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没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猛地一顿,引擎声熄灭。   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冷风灌进车厢,有一股浓烈的海腥味。   是海边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双粗砺的大手已经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座椅上硬生生拽了出来。   双腿因长时间的压迫而发软,脚下踩到松软的沙子,膝盖立刻一软,身体砸在地上,沙粒刮过脸颊,火辣辣的疼。   特工粗暴地拖起他,沙子从衣服缝隙钻进去,摩擦着皮肤。他踉跄着被拉向前,耳边轰鸣声越来越近,狂风扑面而来。   前方,一股沉重的气流压迫而至,伴随着骇人的螺旋桨轰鸣。   ——直升机?   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知狠狠击中,他的心脏骤然一紧,下一秒,后背被猛推了一把,身体瞬间失去控制,踉跄着向前冲去。   舱门敞开,他被强行推进去,冷硬的金属踏板硌得脚踝生疼,螺旋桨的震动透过舱体传递到骨骼里,耳膜几欲炸裂。   他被摁进座椅,安全带猛地扣上,束缚感令他本能地挣扎,却立刻被身旁的人死死按住肩膀,力道重得像是要将他钉进椅背里。   “别动。”低沉的呵斥贴着耳侧落下,吓得他呼吸一窒。   “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   无人回答,直升机猛然拉升,剧烈的轰鸣吞没了一切声音。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直升机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降落。   程书懿被人从座椅上拽起来,踉跄着被推进狭窄的走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脚步声在空荡的墙壁间来回撞击。他被推入一个房间,背后的铁门重重关上。眼罩被粗暴地扯下,骤然的光线刺痛了眼睛,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阴影。   “程先生,很抱歉,我的手下有些粗鲁。向您说声抱歉。”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程书懿的视野逐渐清晰。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身形高大男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程书懿下意识后退一步,撞上身后的墙,冰冷的触感让他一激灵。   “……你是谁?”   “别紧张,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男人指指自己胸前的金属徽章——那是H独立国的执政党的标志图案。“只要你配合我们,一切都好说。”男人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聪明的人,总是知道该怎么选择,对吗?”   大洋彼岸的中立区,天色已暗,蒋裕京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公司大楼走出。   今天他连轴转地开了无数个会议,从早到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股东们争得面红耳赤,讨论股价危机和舆论风波的应对方案。   离婚的提议一次次被抛上桌面,逻辑清晰、数据详实,几乎成了最优解——   割舍程家,保住蒋氏控股的声誉和市值。   可蒋裕京每听一次,眉头就皱得更紧,最后冷着脸一一回绝:“这事没得商量。”   刚坐进车里,助理给递来一份蓝底白字的传票,国际联盟政府的标志在昏暗的车灯下泛着冷光。   传票通知将于下周一在M国特别国际法庭,召开关于H独立国反叛战争及阿芙洛狄忒号海难事件的听证会。那艘游轮隶属蒋氏控股旗下的子公司,他作为公司高层兼海难亲历者,被“邀请”出庭。   他捏着传票,不耐烦地对助理说:“我没时间,让James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冯嘉姚的来电。   蒋裕京皱了皱眉,接起电话,“什么事?”   “蒋总,那个幸存的嫌疑人身份确认了。”冯嘉姚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略带压低的谨慎,“他是H独立国政府的人。今天下午,那边派人来要人了。”   冯嘉姚的话音一落,H国、程景源、阿芙洛狄忒号……以及几天后的听证会。零散的信息在他脑海中迅速缠绕成团,某种不安的预感像阴影般从心底窜上来。   “人带走了?”他的语气微沉。   “哪能啊,我当然拦住了。”冯嘉姚轻轻叹了口气,“借您的面子找俞警督周旋了一下,先拖住了。等他醒了,就立刻进行审讯。”话音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对了,程先生今天给我打过电话,说要来医院一趟。但他听起来特别累,声音哑得不行。到现在都没来,我估计是睡着了……所以没敢再打扰。”   蒋裕京原本微眯的眼陡然睁开,身体猛地坐直:“我根本没告诉他车祸的事!你——”   电话那头明显沉默了半秒,随即传来冯嘉姚略显局促的声音:“啊?……您、您当时也没说不能告诉程先生啊……我还以为他已经知道了,顺口提了下……哎,我又说漏嘴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蒋裕京狠狠瞪着屏幕,恨不得能把冯嘉姚从电话里揪出来训一顿。   他深吸了口气,压抑着翻腾的怒意,咬牙道:“冯嘉姚!你什么时候能管住自己的嘴?”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霓虹灯光映在蒋裕京的侧脸上,衬得他眉宇间的阴霾更重。   ——如果程书懿知道自己隐瞒了程景源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生气?失望?   隐瞒这件事的本意是不想让他担心,可现在看来,这份“保护”怕是要适得其反。   他揉了揉眉心,余光瞥到旁边座位上的纸袋。   ——为了弥补程书懿昨天没有吃到的遗憾,今天他又买了公司大厦一层咖啡厅的可丽露。   他伸手捏了捏纸袋边缘,对司机沉声道:“开快点。”   车停进地库,蒋裕京快步走向电梯,手指迅速按下楼层按钮。   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纱布裹得厚实,让他按键的动作更显笨拙。站在电梯里,他低头看了一纱布,眉头微蹙,心底浮现出一丝烦躁。   叮——   电梯门一开,他抬步走出,站在公寓门口,抬手按下密码锁。   “滴滴滴——”电子音清脆响起,门锁解开,他推开门,声音里带着点急切:“程书懿”   ——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   客厅的灯没开,沙发上空荡荡的,连那只 鹦鹉也安静地缩在鸟笼一角,一动不动。   他皱起眉,心跳莫名加快,提着纸袋的手一僵。   他快步走向卧室,推门而入。   房间里也没有人。   床上的被子凌乱地掀在一旁,床头柜上的水还剩半杯。   他扭头又喊了一声:“程书懿?”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没有回应。 第59章   清晨的光线透过走廊高处的窄窗洒下,细碎的光影斑驳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程书懿正蜷缩在临时房间的单人床上,浅眠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完全回笼,门就被推开,两个身着绀色制服的士兵走了进来。   他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架住胳膊,轻轻一提,双脚离地。   昨天的束缚已经解开,他恢复了局部的“自由”,但自由是有限的,他应该是被软禁在H独立的某栋建筑里。   士兵们没有对他施加粗暴,甚至刻意保持着一种“适度”的距离——他们的手稳稳托住他的胳膊,既不让他跌倒,也不给他半点逃跑的空隙。   走廊狭长而笔直,墙壁涂着砖红色的涂料。高处的窗户窄小,嵌着细密的铁条。   每隔几米就有一个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冰冷地注视着他,提醒这里的严密。   他们穿过数不清的走廊和门,终于在一扇深棕色木门前停下。这扇门与之前的冷硬风格截然不同,门框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   士兵轻轻推开门,示意他进去,程书懿迈步进去,脚下的触感从坚硬的木地板变为柔软的地毯,厚实的羊毛质感包裹住他的脚底。   房间内的景象与他之前暂住的房间判若两地,仿佛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墙壁上覆盖着淡金色的壁纸,天花板中央悬挂着水晶吊灯,周围镶嵌有繁复的石膏线条,透着一股古典的庄重。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深红色的天鹅绒沙发,扶手上雕刻着精致的卷叶纹,旁边是一张小巧的圆形茶几,上面放着一个银质托盘,托盘里盛着一壶热气袅袅的红茶和几块精致的司康饼。   士兵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程先生,请您在这儿稍作休息。一会有人来见您。”说完,他们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关上,留下一片静谧。   这里是哪里?……他要见什么人?   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将眼前的景象与现实连接起来,但每一个猜测都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无法穿透迷雾。   一个细微的念头在脑海中悄悄发芽,他猛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这里是温斯顿霍姆宫?   程书懿站在原地,愣了几秒。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在H独立的总统府邸?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如同破土而出的种子,迅速蔓延开来。脑海中闪过无数新闻画面,那座总是在摄像机镜头中出现的建筑,那些只存在于外交新闻中的房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声音的来源,房间深处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晨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她的轮廓上镶出一道柔和的光晕。   女人一身深蓝色套装剪裁得体,肩线硬朗,袖口露出一截白衬衫,干练又不失优雅。   程书懿屏住呼吸,视线随着她的每一步移动。直到她走到光线下,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Faye Castillo。   H独立国现任总统,连任八年的政坛传奇,首位拉丁裔女总统,那张脸的每一条线条、每一个神情,都曾无数次出现在电视、新闻、报纸的头版头条上。   他的理智被骤然掐断,所有的逻辑都在此刻失效,剩下的只有茫然与不可置信。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认得我吧?”   这道声音无比耳熟——曾在电视、广播、新闻报道中出现的声线,如今却突然出现在现实里,让程书懿一瞬间恍惚,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仍身处梦境。   “当……当然……”他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   Faye优雅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请坐,别拘谨。”她率先走向深红色的天鹅绒沙发,落座,双腿交叠,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像是在私人会客,而非正式的政治场合。   程书懿缓缓挪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动作僵硬。他抬起眼,试探性地看向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总统、亲自、见他?   这种级别的会面,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女人微笑着看他:“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会见到我。”   程书懿轻轻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是……”他的脑海中迅速翻涌着各种猜测,但没有一个答案能够消解他的不安。   Faye靠回沙发,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是想让你和弟弟一起来的,可惜出了点意外。所以现在,任务都落在你身上了。”   “我弟弟?他……怎么了?”   ——医院里的那个人大概率是程景源了。   Faye 端起桌上的茶杯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停留在程书懿脸上,像是在揣摩着他的反应。   “你不知道吗?”她微微一笑,语气透着点遗憾,“看来你被保护得太好了。”   她随意地摆摆手,像是挥散了这个话题,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正式感:“今天见你,不是为了闲聊。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海难,关于那枚密钥,还有即将到来的听证会。”   程书懿的心猛地一跳。   听证会——这个词在他脑中炸开,他当然知道。几天前,新闻已经报道了国际联盟将召开军事法庭的消息。   他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您想说什么?”   Faye 将咖啡杯轻轻放下:“程书懿——你很关键。我们需要你出席,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政府,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   “牺牲?……要我牺牲什么?”程书懿抓紧了沙发边缘。   Faye 轻轻歪了歪头,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你的道德和真诚——我们需要你做一些伪证。”   她的语气依旧平和温柔,可程书懿却觉得浑身骤冷,如坠冰窟。   ——作伪证?   Faye 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她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落入程书懿耳中:“你是程绛的儿子。”   程书懿的眼睫颤了颤,脑海中浮现出程绛那张冷漠疏离的脸。   在那个人的眼里,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拖油瓶”,一个可以被利用、被交易的存在。而如今,他竟然要因为“程绛的儿子”这个身份,去参与一场足以改变国家命运的政治博弈?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但这个世界从不公平。你很聪明,应该明白,配合我们是你最好的选择——对你,对你的家人,对你的丈夫,都是如此。”   她突然转头看程书懿:“你应该清楚,这场听证会不仅仅是关于制造大规模杀伤型武器的罪行,还涉及到我党的下一届选举。如果你站在我这边,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你的家人也会受到保护。听说你的丈夫,他的公司最近在国际市场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如果再有人推波助澜,恐怕……会很难收场。”   程书懿的瞳孔缩紧,心底的寒意沿着脊背攀爬而上。   “你想让我怎么做?”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自觉的颤抖,下一秒便猛地站起身来。   Faye 看着他,笑意柔和了些,重新回到沙发前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姿态优雅:“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在听证会上提供一些‘细节’——这些细节会帮助我们引导舆论,影响判决。当然,我们会为你准备好台词,你只需要如实复述就好。”   ——这份证词厚得像一本书,整整三十多页,打印在一叠A4纸上。   页面上密密麻麻地列着时间线、事件描述和预设的问答,每一句都经过精心设计,要求程书懿在军事法庭上斩钉截铁地否认密钥的存在,将其描述为“反叛军为颠覆H国政权而编造的恶意谎言”。   证词不仅要他否认密钥,还要他详细“回忆”一段从未发生过的场景:一次与反叛军头目伪装的“中间人”会面,声称对方曾试图用虚假情报诱导他合作,却被他“识破并拒绝”。   H独立政府的目的是通过他的证词,将国际舆论的矛头彻底转向反叛军,洗清H独立国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指控,保住摇摇欲坠的政权。   总统给他安排了两名专员,带他一遍遍背诵。   房间中央的桌子摆着一台录音机,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记录着他每一次尝试。   一名专员站在对面,扮演“法官”。另一名专员则扮演“律师”。   “我从未见过所谓的密钥,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的存在……”程书懿的声音刚出口,就被打断:“停!”   那位专员手掌“啪”地拍在桌上,“语速太慢,语气不够坚定,重来。”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我从未见过所谓的密钥……”这次声音大了些,却在“反叛军”三个字上卡壳,他说的全是谎言,可他们却要他把这谎言当作事实。   扮演“法官”的专员冷哼一声:“不够自然,像背书。法庭上没人会信你,重来。”   训练持续了数小时,他们模拟法庭场景,轮番提问:“程先生,你是否参与了密钥的研发?”   “你与反叛军有何联系?”   “阿佛洛狄忒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每当他回答得不够流利,专员们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有时伴随着桌面的轻敲,有时是录音机的暂停键“咔哒”一声。   程书懿的声音从颤抖变得平稳,再到麻木,毫不眨眼的吐出冰冷的谎言:“柯德从未参与任何武器的研发,反叛军所言都是虚假……”   【作者有话要说】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后面会有一个大伏笔 先不要骂小程了 T_T 一开始设计的就是成长型的人设 他必须经历一次次重击后 绝地反击才能真正站起来 他现在还是一个被迫推着走 没有社会化的小孩 大家给他一些耐心吧 and 后面几章可以攒攒再看 体验会好一些 第60章   日子很快来到了听证会这天。   M国国际联盟总部联合法庭的正门前,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记者们肩并肩挤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长镜头像猎手般瞄准着正门,每一只眼睛都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等待着那个人的现身。   程书懿——这个名字因反叛军的投降与战争的结束而席卷全球,成为新闻头条的常客。   而今天,是他首次公开亮相。   鉴于他是程绛逝世后的唯一继承人,且亲历了阿芙洛狄忒号的沉没,他的证词不仅是听证会的重心,更是决定审判风向的砝码。   如果他证实H独立国政府的清白,或许能为摇摇欲坠的政权赢得喘息;如果他肯定H独立国政府的罪证,则可能将Faye Castillo及其执政党推向深渊。   示威者举着牌子被拦在外围,标语在风中摇晃,情绪激烈而不安。   “真相不容掩盖!”   “还遇难者正义!”   他们的口号声与媒体的议论声交织,形成持续的嗡嗡声,像是空气中积聚的雷鸣,随时可能爆发。   特警们手持防暴盾牌,准备应对可能的混乱。   就在这喧嚣中,一辆低调的轿车缓缓驶来,黑色的车身在闪光灯下划过一抹冰冷的光影。   当车轮碾过警戒线时,所有镜头齐刷刷地转向那个方向。   车门打开的瞬间,镁光灯爆发出一片刺眼的白光,银色的光束吞噬了视野中的一切细节。   两名高大的安保人员率先下车,其中一人迅速绕至后座,动作流畅地躬身拉开车门,姿态沉稳。   随后,一个身影从车厢内踏出——   那人身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腰线收得极窄,勾勒出瘦削而挺拔的轮廓。发丝被发胶精心打理,耳后一缕碎发紧贴着皮肤。蓝色衬衫领口扣至最上方,布料在锁骨处绷出一条细腻的弧线。   这身装扮由H独立总统专属造型师精心设计,力保每一处都无懈可击。   镁光灯下,男人的皮肤泛出瓷器般的冷白光泽,眼睫低垂,细长的阴影如蝴蝶翅膀在脸侧轻颤。   记者们的喊声瞬间炸开——   “程先生,您对今天的听证会有何期待?”   “您会支持H独立国的立场吗?”   “您将如何回应指控?”   话筒和镜头如潮水般逼近,闪光灯狂乱闪烁,试图捕捉他脸上哪怕一丝表情的裂隙,为头条提供解读的空间。   程书懿拒绝与任何镜头对视,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流露。   记者们在人群中推挤,闪光灯的光束在混乱中摇晃,场面接近失控。两名安保人员如移动的屏障,推开伸到面前的麦克风,将他牢牢护在中央缓步迈上阶梯。   法庭大厅内,厚重的橡木门缓缓关闭,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一片小心翼翼的寂静。   穹顶高悬,巨大的玻璃窗透进灰蒙蒙的天光,十二面国旗在法官席后方森然垂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蜡味,混合着文件纸张的干涩气息,沉重而肃穆。   法官席高踞于大厅中央,三名身着黑色长袍的法官端坐其上。旁听席上,记者们握着笔,低声记录,观众屏息凝神,连咳嗽声都显得突兀。   主审法官敲响法槌,清脆的“砰砰”声在大厅回荡:“国际联盟军事法庭现宣布开庭。本次听证会审理H独立国反叛战争及阿芙洛狄忒号海难事件,依据《联盟公约》第十七条及《国际安全协定》,旨在查明战争起因、海难真相及相关责任方。我们将通过证人陈述、证据展示及双方辩论,寻求公正裁决。”   法官停顿片刻,翻开面前的文件,继续说道:“现在确认出席人员身份。”   他逐一宣读:“国际联盟军事法庭法官团,由我及两位副审法官组成;检察官团队,由首席检察官艾琳·卡特率领,负责提交指控及证据;被告方辩护律师为Marcus Delgado。”   大厅内一阵轻微骚动,所有目光转向那位Marcus。   他站在辩护席,身形挺拔,眼镜后的神态倨傲。作为国际法领域的传奇人物,他曾为多国政要和商界巨头辩护,胜诉率高达九成,被誉为“法庭上的手术刀”。他的每一次出场都足以震慑对手,此刻,他微微点头,神情从容,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法官继续宣读:“被告方,H独立国政府,由国防部长罗伯特·卡斯特代表出庭。”卡斯特坐在被告席,身着深色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闪耀,面容冷峻。   “此外,今日共有三十八位证人出席,包括阿芙洛狄忒号海难幸存者、国际联盟调查团成员、蒋氏控股高层领导人、H独立国政府官员,以及检方证人——Ashen Cross相关士兵与头目。”   大厅一侧,证人席上的人影错落。   程书懿坐在最左侧的席位上,他刻意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麦克风、电线、法庭上来回走动的身影,这样他就不必看向自己身旁的人——那个蒋裕京口中,他这辈子不会再见到的人,关施黛。   她正坐在他旁边,穿着深色的套装,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住疲惫和麻木。   程书懿本以为见到她时,会涌上一股愤怒或痛苦,至少会有一些波澜。但此刻,他竟感到一片空白,甚至连憎恶都无法激起。   是解脱?还是早已和解了?   他不知道,也懒得深究了。   过往那些关于家庭的情感似乎早已在无数次失望中被消磨殆尽。关施黛从未真正把他当家人,以前他总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她从不愿施舍半点温情。   现在他懂了,程书懿在她的世界里,从来只是一个外来的“野种”,一个阻碍她继承遗产的“拦路石”,所以他不必再对这个女人有任何的怜悯和讨好。   “现在进行开场陈述。首先由原告方发言。”   首席检察官艾琳·卡特起身,走向法庭中央:“H独立国政府涉嫌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密钥为其核心证据。阿芙洛狄忒号海难并非意外,而是Ashen Cross组织蓄意制造的意外。我们依据《国际军事法公约》第十七条,提交爆炸残骸分析、反叛军证词及柯德半导体交易记录,证明H独立国政府的罪行。”   辩护席上,Marcus站起:“我方从未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所谓的‘密钥’纯属反叛军捏造的谎言。阿芙洛狄忒号的爆炸是一次恐怖袭击,柯德半导体仅为政府提供军用芯片,与任何武器密钥无关。我们将提交爆炸现场的独立调查报告、政府采购合同及证人陈述,证明我方的清白。”   法官点头:“辩方传唤第一位证人。”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聚集到证人席上的焦点——   程书懿缓缓起身,走向证人席。   “请证人陈述在柯德半导体及阿芙洛狄忒号海难中的角色。”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开口:“我是柯德半导体的大股东、名誉主席,程书懿。阿芙洛狄忒号沉没时,我在船上,亲眼目睹了爆炸。”他的话语简洁,符合事实,尚未触及H国给他的虚假剧本。   “柯德是否为H独立国制造了武器密钥?”法官提问。   记者们屏息记录,旁听席鸦雀无声。   现实的轮廓被记忆的阴影撕裂开来,露出深处未曾愈合的创口——   那是阿芙洛狄忒号沉没前的最后一夜。   他沿着狭窄的船舱走廊,来到程绮的房间门前。抬手正要敲门,却发现门缝微敞,一丝冷风从缝隙钻出,带着海洋的咸腥和夜晚的潮湿,直刺骨髓。   轻轻一推,门无声地滑开。   房间空荡荡的,阳台门大敞,白色窗帘在狂风中翻飞。   外面的黑夜如无底深渊,天空与海洋融为一体,分不清边界。   阳台上,圆桌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个盒子,盒下压着一只信封,边缘被湿气侵蚀,微微卷曲。   他缓缓伸向信封,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纸张。   打开信封,纸上的字迹如火焰般烙进眼底,呼吸瞬间被剥夺。耳边的世界陷入诡异的静默,只剩那张纸在眼前燃烧。   “如果有一辆失控的电车,正朝五个无辜的人撞过去,而你能通过拉动一个拉杆改变轨道,但那样会让另一条轨道上的一个人死掉。   你会怎么做?   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一天,站在这样的选择面前。   但等到问题真的落到我手中,我才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选择。它关乎牺牲,关乎权衡,是一个必须做出的理性的决定。   ……   我意识到,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个人情感妥协的人。   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少数,拯救大多数。   ……   你们或许会觉得我功利、冷血、无情、铁石心肠,可在我眼里,少数人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   对不起。   小懿,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希望你不要哭太久。   你要为自己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那个开枪的夜晚,记住那份力量。   你不能因为这一切的痛苦,就停下脚步。   最后,我希望你不要再为了任何人压抑自己,不要再为那些做不到的事情感到懊悔。   ……”   信下的盒子被他颤抖着打开,里面躺着一枚芯片。   ——这便是那枚真正的密钥。   在蒋裕京找到他之前,他就将密钥塞进口袋里,藏得隐秘而稳妥。   不久后,爆炸声撕裂夜空,阿芙洛狄忒号沉没。他跳入冰冷的海中,奇迹般地,在爬上救生艇后,密钥依然待在口袋里,未被冲走。   从T国再到中立区,最后这枚密钥连同与遗产文书一同锁进信托银行的保险箱,沉睡在银行的钢墙之内。   法官的声音将程书懿从记忆中拉回:“辩方证人,请回答我的问题——密钥是否存在?”   他该撒谎的,他应该按照他们给的剧本,将一切粉饰太平,将真相埋葬在海底,将程绮的牺牲化为无声的过往。   所有人都在等待,都在逼迫着他,将真相从血肉中剥离。   可一张嘴,舌尖便如灼烧般疼痛。   那些背诵熟练的台词卡在喉咙里,无法咽下也不能吐出。   谎言,是毒,是锁链,是将他拖回深渊的铁手。一旦念出来,他就会被这毒素腐蚀殆尽,连最后的骨骼也将溶化为烂泥。   ——程绮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他怎能亲手埋葬?   他怎能让她白白去死?   遗书上的字迹,像一把烙铁烫进他的灵魂深处——   程书懿,你要为自己活下去,不再为了任何人压抑自己,不再为那些做不到的事情感到懊悔。   你该长大了。   你不要继续做棋盘上的傀儡了。   其实你一直都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母亲离开时,你没有拉住她的手,而是躲在房间里哭;程绛无数次冷眼相待,你只会沉默;即使是关施黛那些无理的要求,你也从来不会说不。   你失去了你的爱、你的渴望,那些珍贵的东西全都被埋葬在你的沉默里。   一切都是你的懦弱,你的退步,才会让你今天站在证人席上,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背诵他人写好的谎言。   一切都是因为你不敢。   你不敢打破牢笼,不敢挣脱枷锁,不敢扯断那根束缚你灵魂的绳索。   程书懿,你能不能勇敢一次,自私一次,只是为了你自己?   “是,密钥真实存在。”   这句话犹如雷霆炸响大厅里的平静,记者们疯狂按下快门,H独立国防部长的脸色骤变,所有的伪装与计划在这短短一句话中轰然倒塌。 第61章   程书懿的证词如同一条缓缓铺开的河流,将整个事件的起止、发生一一摊开在阳光下。   他从阿佛洛狄忒号上程绛遇刺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从消音手枪子弹射出的那一刻,命运齿轮如何无情地转动,将所有人拉入这场泥沼。   那次刺杀是预谋已久的开端,接着是程景源的失踪,绑架者留下的字条——“想让你儿子活,就把密钥给我。”   程绛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苍白如纸,他沉默良久,终于向他们坦白了密钥的存在——   一枚由柯德研发的金属芯片,能够启动H独立国某项秘密武器的核心装置。面对反叛军的威胁,他别无选择,与对方达成了交易,约定在阿芙洛狄忒号上交接密钥以换回程景源。   而他的大女儿程绮,替换了真正的密钥,那枚被掉包的密钥被程绛交给反叛军。   游轮的倾倒就是假密钥被识破的代价,当晚他发现了程绮的遗书和真正的密钥。   最终他在海难中得以幸存,将密钥妥善藏在中立区信托银行的保险箱里。   由于现场无法验证那枚远在大洋彼岸中立区银行的密钥真伪,法官在听取了他的证词后,转而询问另一位当事人——关施黛。   法官要求她证实程书懿的话,可她的回答却截然不同。她平静地说,程书懿的证词纯属编造,从未有过什么密钥。那语气麻木,目光不带一丝波澜。   ——她已被H独立政府收买。   “在场,还有其他知情人吗?”   沉默在大厅中蔓延,像是无形的绳索,慢慢收紧。如果这时候没有证人站出来,程书懿的证词将变得一文不值。   可还有一个人,一个从一开始便参与其中,出现在每一个关键节点的人。   程书懿将目光投向蒋氏控股的高层席位。   那些西装革履的高层们坐在那里,神情僵硬。因为他们知道——如果程书懿的证词被证实,那枚密钥的存在不仅会撕开战争的罪行与阿芙洛狄忒号海难的真相,更会将蒋氏控股推向舆论的风暴中心。公众早已对蒋、程两家的联姻议论纷纷,称其为“蛇鼠一窝”的肮脏交易。如今,程绛若被坐实“卖国贼”之名——   一个将国家机密拱手让给反叛军的叛徒——蒋氏作为联姻的另一方,必然无法独善其身。   股价本就摇摇欲坠,尚未找到喘息之机,如今若再被扣上“通敌”的帽子,市值恐将一泻千里,甚至面临破产清算的危机。   而那个阿佛洛狄忒号真正的主人,这场联姻交易中操控棋局的幕后人,却没有到场。   法庭内的低语声渐渐平息,主审法官清了清嗓子,敲响法槌,他站起身:“于新证据尚待验证,今日听证会暂时休庭,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话音一落,旁听席上的人开始收拾文件,准备离场。   此时,一声低沉的“吱呀”骤然划破寂静,厚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推开,打破了散场的节奏。   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大汗淋漓,西装外套敞开,领带歪斜地挂在脖颈,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长途奔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汗珠滑落,眼神急切地扫过大厅,最终停在证人席上。   时间在那一刻停滞,凝结成一幅静止的画面。   “抱歉,我迟到了。”男人粗重地喘息,迈开长腿,快步走来,“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他转向法官,颔首,“我是蒋氏控股的首席执行官,也是阿芙洛狄忒号海难的亲历者——蒋裕京   我愿意为程书懿的证词提供证言。”   大厅内瞬间沸腾,低语声如潮水涌起,记者们的手指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追逐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程书懿的心跳声被拉进一个巨大的回音洞,每一下都在胸腔内震荡着。   他的手指攥紧证人席的栏杆,指甲嵌入木头,留下浅浅的痕迹。法庭内的空气凝滞,夹杂着纸张翻动的细响与旁听席低低的窃语,他的目光却定格在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上。   蒋裕京跨越几千米的距离,打破法庭的僵局,重新将天秤拉回到他这边。他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讯界面上是副总James发来的消息,一路上James通过软件实时汇报听证会的进展,确保他不错过任何细节。   法官皱眉,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又抬头看向蒋裕京,沉声道:“既然你已到场,请到证人席就位。”   蒋裕京点头,步伐毫不犹豫地迈向前方,长腿跨过座椅间的空隙,西装外套随动作摆动,像是一只振翅的鹰,迫不及待地穿越阴霾,直扑向他的目标。   他停在证人席旁,低头看向程书懿,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那声音像是从远处跋涉而来,带着风雪的寒意,却又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热度。   程书懿喉咙涌上一阵酸涩,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睫毛颤抖着沾上湿意。   他凝视眼前的男人,思绪翻涌,心底的情感如藤蔓般缠绕,越挣扎越紧。   蒋裕京的到来如同一根救命稻草,拉住他摇摇欲坠的信念。他松开攥紧栏杆的手,指尖留下汗渍,胸膛的紧绷缓缓散去,卸下一块巨石。   ——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冲出,铺天盖地。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他,不是为了证词的佐证,也不是为了对抗关施黛的谎言,而是想念。   爱与憎恨,依赖与警惕,像是一团解不开的死结。他害怕承认这份情感的重量,害怕这份爱会将他拖入更深的泥沼。   可在这一刻,他甚至无法移开视线,无法遏制心底那一丝微弱的希望——   蒋裕京,是不是,有一点点,爱我? 第62章   蒋裕京肯定了程书懿的证词,并出示了阿芙洛狄忒号沉没的详细记录,包含船上监控日志、爆炸前后的航行数据,以及国际海事专家的分析报告。   报告中清晰标注了爆炸点的坐标,残骸的化学成分分析证实了反叛军定时装置的存在。   最后,审判结果尘埃落定。   H独立国现任执政党总统Faye Castillo,这位连任两届的政坛传奇,因授权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被弹劾。她及其执政党即日起下台,禁止参与下一届选举,并被处以一千亿国际货币单位的巨额罚款,以赔偿受害者及国际社会。   反叛军组织Ashen Cross因危害国际安全,蓄意炸毁阿芙洛狄忒号游轮,造成587名乘客死亡,近千人受伤,被定性为恐怖袭击。其首领李恪及其核心班组成员将面临军事法庭审判,最高刑罚为死刑。   柯德半导体因在程绛领导下为H独立国政府制造武器启动装置,被处以一百亿国际货币单位的罚款。程绛已逝,其责任不再追责,其亲属被宣告无罪释放。   听证会结束,法庭大厅的橡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蒋裕京牵着程书懿快步穿过走廊。两人刚踏出法庭外的入口,阳光猛地刺入眼帘,台阶下的景象如炸开的蜂巢。   早已守候的媒体如饿狼般扑了上来,话筒和镜头瞬间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闪光灯像暴雨般倾泻,刺得人睁不开眼。   蒋裕京此前从未在公众视野露面,媒体并不认识他,只当他是程书懿的安保人员。一个记者挥着手中的录音笔,匆匆掠过他挺拔的身影,齐刷刷怼向程书懿。   记者们的提问如机关枪般扫射而来,尖锐而毫不留情:   “程先生,您对审判结果有什么回应?密钥曝光是您的报复吗?”   “程先生,柯德被罚巨款,您会承担主要责任吗?”   “程先生,您觉得今天的裁决是洗清您父亲的罪名,还是加深了污点?”   ……   话筒挤成一团,黑压压地凑近,几乎碰到他的下巴。   程书懿垂着眼眸,握着蒋裕京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想回应媒体的质疑,却不知从何说起,脑海中只有一片混乱的嗡鸣。   就在这时,一支话筒不小心戳到了他的鼻子,蒋裕京的耐心终于耗尽。他猛地伸出手,粗暴地推开那支话筒。他站上台阶,宽阔的肩膀挡在程书懿身前,盯着那个记者:“你有礼貌吗?”   那记者一愣,目光下移,注意到两人紧握的手。他抬起眼,再仔细打量蒋裕京——   冷峻的面容,高高在上的态度,西装下隐约透出的矜贵与威严。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低声惊呼:“你是蒋裕京?”   ——柯德的联姻对象?中立区蒋氏的继承人?   蒋裕京的眼神一滞,冷峻的面容裂开一丝细微的缝隙:“与你无关,让开。”他手臂用力护住程书懿的肩膀,想要带着他挤出人群。然而,下一秒,更多的提问声涌来:   “蒋先生,您对听证会结果满意吗?”   “蒋氏股价一天暴跌四成,您还撑得住吗?”   “蒋氏高层放话要断开柯德的合作,这是真的吗?”   “蒋先生,现在柯德倒台,传闻说您会选择离婚,是真的吗?”   蒋裕京的脚步猛地一顿,背脊僵硬。他转头看向那个提及离婚的记者,松开程书懿的手,一把揪住那记者的领子:“你说什么?”   “……是传闻……传闻”那记者的声音弱了下去。   周围的记者骤然散开,闪光灯戛然而止,场面宛如骤雨中的鸟群惊飞。   他回身,重新握住程书懿的手,这次更用力,指节几乎嵌入他的皮肤,宣誓他不可动摇的占有权。   程书懿站在他身后,耳边充斥着记者的喊声,心却沉入冰冷的深海,四周暗流涌动,无法呼吸。   离婚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前几日,中立区的新闻铺天盖地,蒋氏高层已放出风声,称与柯德的合作中断,联姻破裂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甚至在股市低点抛售股票,试探市场的反应,想用“离婚”止损。   而蒋裕京的反驳,在程书懿听来,更像是对外界的强硬姿态。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尖的温度逐渐冷却。   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交易,如今真相曝光,柯德被罚,蒋氏岌岌可危,蒋裕京还能撑多久?   蒋裕京推开人群,拉着他挤向车边。   两人双手相握,一路无言。   十几分钟后,车在一座老牌酒店前停下。这家酒店仿若M国经典建筑,红砖外墙爬满常春藤,透着一股陈旧的奢华。蒋裕京牵着他走进大厅,办理入住手续。前台递上一张房卡:“蒋先生,您的行李已从机场送达房间。”   蒋裕京已提前安排了他们会在这里落脚。   房间门一关,蒋裕京反锁了门。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衬衫下紧绷的肩膀,汗水浸湿的布料贴着皮肤,透出一丝狼狈。   程书懿坐在床沿,呆呆望着地毯上交错的花纹。   好像他们之间突然多了一层生分的别扭,几天未见的空白在空气中凝结,沉甸甸地压着彼此。   蒋裕京走到程书懿面前,缓缓蹲下身,双膝微屈,与他平视。   “程书懿,你为什么不跟我报备,就偷偷跑出去?”他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透着压抑的情绪。   那天,他回到贝沙湾的家中,推开大门,屋内空荡荡的,程书懿的踪影无处可寻。心脏猛地一沉,熟悉的恐惧攀上脊椎。   直到调出大门的监控画面——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一只手臂将迅速程书懿拖进去。那一幕与他亲眼看到程景源被掠走的画面一模一样,冰冷的血液倒灌全身,同样的车,同样的绝望。   他立刻动用所有资源,联系私家侦探、调动蒋氏的情报网络,甚至亲自飞往H独立国,试图找到程书懿的下落。可他一无所获,就在几近绝望的时候,一条新闻闪现在屏幕上——柯德程书懿即将出席联盟听证会。   他几乎是在看到消息的瞬间松了一口气,立即订了最早的机票飞来,然而,暴风雨突袭,航班延误了一个半小时。落地那刻,他的双腿都在发软。   听到这话,程书懿缓缓抬起头,喉咙滚动,积蓄好勇气后颤抖地吐露:“我只是想去看看医院里的人是谁……”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委屈与埋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指攥紧床单,声音逐渐拔高,“我刚走出贝沙湾门口,就被他们劫走了……他们把我拖进一辆车里,绑了手脚,蒙住眼睛。我挣扎过,可他们力气太大,我根本无法逃脱。我被带上一架直升机……后来我见到了H独立国的总统。”   他越说越急促,胸膛起伏加剧,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哽咽,“她要我背下虚假的证词,说密钥不存在,爆炸是反叛军的阴谋……”   眼眶泛红,泪珠几欲掉落,“她提到你,说如果我不照做,蒋氏会付出代价。我怕了,所以我答应了她,可到了法庭上……”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颤抖的气息,“我根本说不出那些谎话……我做不到。”   泪珠滑落,顺着脸颊淌到下巴,他抬起头,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对不起……蒋裕京,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蒋氏。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想着真相,却没想过后果。我毁了蒋氏,害了你……”   蒋裕京伸出手,拉开程书懿紧攥的手掌,拇指摩挲着他掌心的红痕,沉声道:“程书懿,你没有错,不需要说对不起。”他喉咙哽了一下,声音低得像自语:“那天没告诉你,是怕你伤心、怕你冲动,我不想你再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扯上任何关系……程书懿……”   ——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抬手托住程书懿的脸颊,俯身靠近,鼻尖相抵,呼吸交错:“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得起所有人。”他用拇指轻轻拭去那滴从睫毛滑落的泪水,将程书懿的脆弱一点点包裹进掌心。   “程书懿,你特别、特别的勇敢。”   ——但愿你能更自私一点,更爱自己一点。   恐惧与无助如决堤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程书懿猛地朝他靠去,额头重重抵在蒋裕京的肩膀。他的双手死死抓住蒋裕京的衬衫,布料被揉得皱成一团,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布料。他的肩膀颤抖,小声地呜咽,释放了这些天压抑的所有情绪。   蒋裕京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手掌从程书懿的脸颊缓缓滑到后颈,轻轻扣住,指尖嵌入微湿的发丝,包裹承受着这份重量。   窗外传来隐约的车流声,窗帘半掩,车灯在墙上缓缓游移,衬得这片刻的宁静愈发珍贵。   两人的呼吸渐渐同步,心跳在彼此的触碰中交叠。   突然,蒋裕京的唇猛地压了下来,带着暴风骤雨般的急切与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程书懿吞没。   泪水未干,咸涩的味道渗进了这个吻里,混合着热意、焦灼,以及难以言喻的沉溺。   程书懿喘息着回应,双手攀上他的背,指尖隔着汗湿的衬衫,紧紧扣住他的肩胛骨。   他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汗水蒸腾出一股炽热的湿气。他被推倒在床上,床垫猛地下陷,发出一声低沉的吱吱响。   蒋裕京用膝盖顶开他的双腿,强硬地撑开一片滚烫的空间。   程书懿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贴近,灵魂在这一刻震颤。他的喘息加重,胸膛起伏如潮,心跳急促得像擂鼓在耳边回响,仿佛要冲破某种无形的界限。   这是什么?是爱吗?   阿芙洛狄忒号上的画面如闪电划过脑海——刺杀的鲜血,爆炸的轰鸣,蒋裕京站在甲板上,一跃而下。   一次次命悬一线的瞬间,他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投向这个人,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找到依靠。   是恐惧畸变了我的心吗?   还是,我误把吊桥上的颤栗当成了爱?   他闭上眼,细密的吻落在胸前,沿着皮肤向下,啃咬、碾磨,最后来到小腹。   蒋裕京的双手托起他的腰,猛地拉近。牙齿碾磨着皮肤,啃咬出浅浅的痕迹,刻下思念的印记。   程书懿仰起头,眼眶发酸,内心深处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蠢蠢欲动。他的手指插入蒋裕京的发间,攥紧,又缓缓松开——   这真的是爱吗?   突然,蒋裕京的动作慢了下来,手掌停在他的腰侧,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片皮肤,眼神抬起,与他对视。   那一刻,窗外车流声远去——   是。   这不是错觉,也不是恐惧的畸变。   他无可救药地,彻彻底底地,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无关性别,无关世俗,无关阿芙洛狄忒号上的枪响与鲜血,也无关那些生死边缘的考验。这份情感从恐惧中生根,在绝望里发芽,最终在这一刻轰然绽放,真实得让他无法否认。   他缓缓抬手,勾住蒋裕京的脖颈,指甲轻轻刮过那片汗湿的皮肤,拉低他的头颅,主动吻了上去。   这个吻是青涩的,慌乱的,带着彻骨的炽热。  他的唇紧紧贴上蒋裕京的,牙齿不小心磕到他的下唇,带出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混着泪水的咸涩,在舌尖绽开。   他用力得近乎笨拙,像要把所有迟疑、挣扎与汹涌的爱意,都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蒋裕京的身体明显一僵,没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他的瞳孔骤然放大,眼底掠过短暂的震惊,手掌停在程书懿的后颈,被定住了。   这个主动的吻击中了某个隐秘的开关,但仅是一瞬,他便回神,五指猛地扣住程书懿的脊背,手掌大开,沿着他的脊骨一路向下,将程书懿摁进怀抱,力道大得让床垫吱吱作响,像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   吻由浅入深,气息交错间,炙热的温度将最后的理智尽数吞噬。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粘稠,酒店香氛混着汗水的咸味,外面的车灯透过缝隙洒进来,照在他们交叠的影子间。   喘息声断断续续,眼底的泪水也干涸,只剩一片潮红。   蒋裕京的唇移到程书懿的颈侧,牙齿轻咬那片薄薄的皮肤,留下一个浅红的印记。他的呼吸喷在程书懿的耳廓,灼热而急促:“程书懿……”那声音带着一丝克制不住的颤抖。   程书懿的肩膀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手指插进蒋裕京的发间,攥紧那微湿的发丝,指尖滑过他的头皮,汗水顺着指缝滴落。   爱意在这一刻如烈火燎原,将所有的恐惧与迟疑烧成了灰烬。 第63章   蒋裕京抱着程书懿倚在床头,靠垫被他们的重量压得微微下陷,床单皱成一团,已被汗水和体温浸透。他的手臂环住程书懿的腰,将他半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手指轻轻抚过程书懿的小腹,指腹顺着肋骨与腹部之间的高低差缓缓摩挲。   那片皮肤已遍布深红色的吻痕。   他低头凑近,鼻尖点在程书懿的侧脸:“这里这么薄,是怎么装下内脏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手掌停在程书懿的肋骨下,重重地按了下。   “啊……别按……”程书懿喉咙微颤,低喘出声,胸膛剧烈起伏,嘴唇微张,气息灼热。   他半倚在蒋裕京怀里,身体仍在余韵中轻颤,眼神迷离而涣散,像是被高潮后的空白吞噬。瞳孔倒映着床头灯昏黄的光,湿润而失焦。   他的手下意识地攀上蒋裕京的脖颈,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嵌入那片汗湿的皮肤,留下几道浅红的痕迹。   蒋裕京侧头,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为什么不能按?”他的手从小腹滑到腰侧,掌心贴着皮肤轻轻揉捏,感受那片柔软的温度。眼神扫过程书懿潮红的脸,嘴角微微上扬,低声道:“有东西流出来了吗?”   “蒋裕京……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话了?”程书懿的声音虚弱,带着一丝羞恼,眼神却不敢对上蒋裕京,只是微微侧头,脸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汗湿的发丝黏在额头,胸膛的起伏渐渐缓和。   蒋裕京低笑一声,鼻尖蹭过程书懿的鬓角。   “生气了?宝宝?”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戏弄。   “……你从哪里学来的?我不是宝宝……”程书懿的手顺着蒋裕京的脖颈缓缓滑下来,最终落在他的胸膛,掌心贴着那片温热的皮肤,感受到对方稳健而有力的心跳。他抬起眼,眼神从迷雾中找回一丝清明,带着些许认真地望着蒋裕京:“zazu才是宝宝。”   蒋裕京一愣,随即笑意更深,眉眼舒展,手臂收紧,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好的,宝宝。”   他低下头,唇轻轻落在程书懿的唇上,吻得很浅,很短。程书懿的呼吸一滞,眼睫微颤,下意识地仰起头回应。   就在这个吻即将加深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房间的温存。   两个人同时偏头看去,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赫然显示着——妈。   陈恩仪的电话。   程书懿的心猛地一缩。   蒋裕京直接伸手去拿手机,准备接听。   程书懿按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道:“我去一趟卫生间。”   他并不想听这通电话的内容。   蒋裕京的手顿住,转头看他,眉宇微蹙,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不用避开,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不是……”他低声辩解,“我真的想去卫生间。”   蒋裕京看了眼仍在急促震动的手机,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程书懿扶着床沿起身,双腿还有些发软,踉跄了一下,随手抓起床边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裹在身上。快步走进浴室,迅速反锁,随即拧开水龙头,将水流开到最大,借此掩盖外面的动静。   他坐在马桶盖上,盯着地面,瓷砖上的水渍反射着浴室昏暗的灯光,就像一片模糊的镜子。   他几乎能猜到电话的内容——   陈恩仪的警告,施压,甚至是离婚的事。   她可能会冷冷地说:“裕京,蒋氏不能再被柯德拖累。”或者更直接:“你们该谈谈离婚了。”   心脏像被人攥住,呼吸滞涩,胸膛里涌上一股酸楚。   他不想让这个短暂的梦境被现实撕得粉碎。   时间过去很久,外面的敲门声才响起。   “出来吧。”蒋裕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拧紧水龙头,水声骤停,房间恢复寂静。   他对着镜子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镜中的自己眼眶微红,脸色苍白。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平常的表情,拉开门。   蒋裕京站在门口,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深色浴袍,腰带松垮地系着,露出胸膛的一片皮肤。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眉头微蹙,神色凝重,显然那通电话并不愉快。   他靠着门框,手里握着熄屏的手机,像在压抑什么。   “你……”   还没等到蒋裕京把话说出来,程书懿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他的嘴:“我不想听。”   他害怕。   他害怕蒋裕京会说出“我们谈谈吧”或者“我们该离婚了”这样的话。   蒋裕京的眼神闪了闪,没有立刻挣开,而是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拉下,将那只冰凉的手包裹进掌心。   “不想听什么?饿了吗?你想吃点什么?”他的拇指在程书懿的手背上轻轻划过。   程书懿原本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一瞬,勉强笑了一下:“……都可以。”   蒋裕京拉着他回到床边,手掌扣在他腰侧,将他按回床上,语气随意:“那我随便点了,别嫌难吃。”   程书懿靠着床背,衬衫下摆滑到大腿,手指向下扯着布料,低头嗯了一声。   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通电话的内容,没有人再提起。   不久后,房门被敲响,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   蒋裕京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钞票递给对方,关上门,将食物摆在床边的矮桌上,拉过椅子坐下。   他切下一块肉排,递到程书懿面前。   程书懿接过,缓缓送进嘴里,肉汁在舌尖绽开,他嚼了几下,咽下去,胃里暖了起来。   两人吃得并不快,房间里静谧无声,只有刀叉碰撞盘子的轻响。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的灯光透过窗帘洒落一抹微弱的光影。   程书懿没吃多少,拒绝了蒋裕京继续递来的食物,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们能不能在M国多待两天?”   蒋裕京放下手里的刀叉,眉头轻挑,有些意外。他咽下嘴里的食物,靠回椅背,手臂搭在椅扶手上,盯着程书懿,低声道:“待两天?”   “嗯……就两天。”程书懿垂在膝上的手握紧了一瞬,随即放松,语调刻意平缓,“听证会结束了,我想……散散心。”他说得漫不经心,可目光却落在蒋裕京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可以吗?”   蒋裕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看着他,几秒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腹摩挲着掌心,语气低缓:“可以。想去哪,我陪你。”   说完,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取出电话卡,在程书懿面前掰成两半。   这一动作没有任何犹豫,像是切断某种牵绊,也像是一场无声的承诺。   中立区的烂摊子、听证会的余波、那些暗流涌动的角力——他统统抛在身后,陪程书懿踏入一场短暂的放逐。   他们像逃离末日的恋人,在异国的时间缝隙里虚度光阴,抓住这片刻喘息,在现实的裂缝中偷来一场梦。   倒计时 48 小时——   两人在九曲花街的陡坡上追逐,风把程书懿的衬衫吹成蓝色的波浪。蒋裕京伸手去抓,却撞翻了街头画家的调色盘,颜料溅到下巴和脸颊上。程书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笑得弯下腰,蒋裕京索性伸手揽住他的腰,恶作剧般把沾了颜料的手蹭到他鼻尖。   傍晚,他们在渔人码头喂海鸥,面包屑在空气中旋落,鸥群盘旋争抢,落日沉入海平线,橙金色的光映亮了潮水。程书懿靠在栏杆上,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忽然,肩膀一沉,蒋裕京顺势环住他,下巴搁在他颈侧,带着轻笑的声音落在耳边:“当心落水。”   夜幕降临,他们坐在露台上,共享一盘热气腾腾的蟹肉意面。蒋裕京用叉子卷起一缕面递到程书懿嘴边,程书懿抬眼,目光撞进他的笑意。眼眶突然一热,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蒋裕京愣住,手里的叉子停在半空:“怎么了?”   程书懿偏过头,望向远处海面上的点点灯光,声音很轻:“没有……只是……这里太漂亮了。”   倒计时24小时——   游乐园的太空山过山车呼啸着穿越黑暗,他们的手在轨道俯冲的瞬间紧紧相扣。光点交错间,程书懿听见心跳声,在耳膜深处震颤。   花车巡游,金色粉末洒满黄昏,公主与骑士在灯光下穿行,童话泡影般短暂。   程书懿站在人潮里,看着白雪公主的裙摆微微发怔。下一秒,鼻尖一凉——蒋裕京拿着半融化的冰淇淋蹭了上去,满脸坏笑:“程书懿,你也想穿公主裙吗?”   程书懿抬手抹掉冰淇淋,在他手臂上重重擦了一下。   倒计时 1 小时——   摩天轮缓缓升至顶点,夜风从透明窗格外灌入,卷起程书懿的发丝。他静静地望着下方,被灯光镶嵌的游乐园像一座悬浮的梦境。   轿厢内狭窄,他们的膝盖相贴,呼吸在这方寸之间交融。蒋裕京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滑过颧骨。程书懿闭眼,迎上他的唇。   这是一个缓慢而温柔的吻,带着焦糖爆米花的甜腻气息。耳边是遥远的人声与风的回响,世界仿佛被隔绝在这小小的轿厢之外。   唇齿分开之际,程书懿轻轻喘息,下意识眨了眨眼,却在那一瞬间怔住了——   自己不知何时涌出的泪珠沾挂在对方的睫毛上。   蒋裕京没有动,也没有擦去,只是这样凝视着他,将千言万语尽数藏在这一眼之中。   时间走向终点——   程书懿坐在游乐园长椅上,抬头望着夜空,五光十色的灯影在眼底交错,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蒋裕京,我渴了,你可以去帮我买瓶水吗?”   蒋裕京捏了捏他的下颌:“好,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他转身朝刚刚经过的商店走去。   游乐园的灯光映在潮湿的地面上,踩上去带着微微的滑腻感。商店里人不多,收银台的员工正无聊地翻着一本杂志,几名游客在冷藏柜前挑选饮料,柜子上贴着降价促销的标签,玻璃门上沾着几道未擦干净的指纹。   蒋裕京拉开冰柜的门,冷气扑面而来,随手拿了一瓶水,又额外选了一瓶包装精致的果汁。他不确定程书懿喜欢什么,又买了一盒牛奶。   刷卡的间隙,他低头看了眼时间,离午夜还有不到半小时。   店员把袋子递给他,他接过后,转身走出店门。夜风比刚才更凉了一些,他单手拎着袋子,快步朝长椅的方向走去。   ——长椅上空无一人。   游乐园的喧闹声依旧不远不近地包围着他,旋转木马缓慢转动,远处传来欢笑声,烟花在夜空炸开。风掠过空荡荡的座位,带起一张被玩偶压住的纸。纸张边缘微微皱折,上面印着他们入住酒店的 logo——是房间里床头柜上的便签纸。   他颤抖着拾起纸张,一寸寸展开折痕,目光在行间扫过,一阵剧痛从心脏扩散到四肢百骸。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肩膀抖动,蹲了下去,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字迹上——   蒋裕京,对不起。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告而别。   这两天,我无数次想开口,想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你。可每一次,话到嘴边,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我们假装沉默,假装一切如常,假装这些裂痕可以被忽略。   可你我都明白,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所以,就由我来开这个口吧。   蒋氏遭受的损失,我无法弥补。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帮你解决一个麻烦。至少这一次,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了。   登上阿芙罗狄忒号,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如果没有这场联姻,我可能永远不会遇见你。尽管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只是利益交换,但我从不后悔。   你一次次把我从悬崖边拉回来,一次次让我觉得,只要有你在,我就能活下去。你就像一面镜子,逼我直视那个我一直逃避的自己——懦弱、迷失、摇摆不定。   无论是童年,还是这场婚姻,我一直在逃,逃那些冷漠的目光,逃那些绝对的控制。   可无论我怎么跑,命运的绳索总是把我拽回原地——你的手里,程绛的手里,别人设下的牢笼里。   我以为,我会恨你,恨你像程绛一样,成为我生命中另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   但随着种种意外的到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你。   这两天,是我人生中最接近幸福的时刻,这场梦几乎忘记了现实的重量。   可梦终究会醒,它无法让一场错误的婚姻变得正确,无法改变我们注定要走向的结局。   于是,我决定止损,我们不能更深的泥沼中沉沦。   这些话,如果面对你,我永远开不了口,所以只能用这种懦弱的方式写下来,逃避你的目光。   你不必担心我。   我已经联系了柯德,他们需要有人回去收拾残局。   离婚协议我会拟好,寄到贝沙湾。   你可以安心签字,然后彻底忘了我。   最后,我还是做了一个不负责任的主人——   替我向蒋裕昂说声对不起,把Zazu送回去吧。   以前我总妥协,总认输,但这次,让我任性一回吧。   蒋裕京。   我们好好说再见。   各自往前走,别回头。   ——程书懿 第64章   程书懿回到了H独立国,回到了他曾经的家。   飞机降落时,天色刚刚破晓。   他站在入境通道的玻璃窗前,望向阔别已久的城市。   柯德的高级管理层因丑闻纷纷离职,公司财务状况岌岌可危,还背负着巨额罚款,就连小股东也难以承受损失。最终,他们不得不找到唯一拥有控股权的大股东——程书懿,逼他回来收拾残局,填补资金缺口。   机场出口,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司机是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男人,眉眼沉稳,举止沉稳。   程书懿认出了他——贺珩,程绛过去的部下。早年曾在军队服役,退伍后进入程家效力,最初负责程绛的安保工作,后来逐步转为私人助理,处理各类机密事务。程家分崩离析后,他短暂离开,如今却又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受命于柯德高层。   “程总,公司安排我来接您。”贺珩打开车门。   轿车驶入市区,窗外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   战火未将城市彻底摧毁,但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   道路虽经修复,仍可见未完工的坑洼,车辆驶过,扬起细碎的尘土。街边的广告牌被覆盖上了和平标语,取代了昔日的商业宣传。街旁建筑大多保存完好,部分窗户仍贴着封条。   驾驶位的贺珩瞥了眼窗外,嘴角一扯,带着点苦笑说:“市中心已经不比从前了,自从那几枚导弹落下来,这条干路修了八百次了。”他指了指前方,“您看那坑,上个月刚填了两次,这周又塌了。”他视线一转,抬手示意远处的钟楼:“那钟楼也是,从外墙到内部全都换了,指针早停了——说是留个念想,我看八成是修不动了。听他们说,当初炸弹就在旁边爆开,钟里的零件都飞到街对面去了。”   程书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座H独立国标志性建筑,如今外墙修补的痕迹斑驳不堪,钟面上的指针静止在原地,不知是彻底损坏,还是刻意被保留成为这座城市沉默的见证。   待一切安顿下来后,程书懿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回到柯德总部,正式接手这个昔日属于程绛的庞大帝国。   会议室内,长桌两侧坐着柯德的老股东们。有人交叠双手,有人翻阅文件,神色各异。   程书懿是谁?   ——程绛那个最不受宠的儿子,当年家族聚会上被冷嘲热讽的对象。   而如今,他坐在了程绛曾经的位置上。   可人是他们请回来的,钱和权现在握在这个程书懿手里,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暂时隐忍。   会议桌另一侧,一个中年男人轻轻叩了下桌面,试图做出一种宽容的姿态:“小程总毕竟年轻,难免缺乏经验,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要帮衬着点,别让柯德真砸在手里。”   ——字里行间透着隐隐的轻视。   程书懿没有立刻回应。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桌上的文件上,指尖翻动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内格外清晰。   几秒后,他抬起头,神色平静:“各位可以放心,我不会让柯德走到破产清算的那一天。”   他将程绛的遗产尽数掏出,分成三分: 一部分用于补交战争罚款——那笔巨额赔偿,是国际联盟开出的“和平账单”。   一份赔偿阿芙罗狄忒号遇难者家属——那些无辜的死者背后有无数需要安慰的家庭,柯德不能逃避这笔债。   至于最后的一份,给了蒋裕京。   他让法务部拟定了一份联姻终止与离婚协议,签字后,这份协议将立即送往中立区的贝沙湾。   同时,他敲定了一个日期——下周一,柯德将召开新闻发布会。他会亲自站台,正面回应外界的质疑,并向市场表明柯德的立场与诚意。   时间很快来到发布会当日。   会场设在一栋现代化的会议中心里,灯光明亮,深灰色的幕布垂落在演讲台中央,印着柯德的Logo。   台前整齐摆放着几排麦克风,记者席早已座无虚席,走廊里也挤满了扛着摄像机的媒体。   程书懿站在后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袖口。他的黑色西装剪裁得体,深色衬衫领口挺括,衬得整个人成熟了几分。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上午9:58,发布会还有两分钟开始。   贺珩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低声道:“程总,喝口水吧?”   程书懿接过瓶子,拧开盖子抿了一小口,微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紧绷了一瞬。他点了点头,将水瓶递回去,目光透过幕布的缝隙扫向台下。   记者们像是一群伺机而动的猎手在灯光下晃动,等着他走入视线中央。   后台的门被推开,一阵冷风钻进来,主持人已经在台上试音:“各位媒体朋友,请就座,发布会即将开始。”   声音通过音响在大厅内回荡,现场的嗡嗡交谈声逐渐低了下来。   程书懿按了按领带,迈开步子,从后台步入会场。   幕布在他身后缓缓拉开,全场目光瞬间聚焦,摄像机的镜头齐刷刷转向他,快门声此起彼伏。   他走上演讲台,站定,双手搭在讲台边缘,视线缓缓扫过台下,从左到右。   前排的记者们坐得笔直,后排的摄像师扛着机器,红色的录制灯不断闪烁。观众席右侧,几个西装革履的业内人士站在墙边,低声交谈着。大厅内的空调嗡嗡作响,热气从头顶吹下来,让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紧绷的氛围。   他挺直脊背,缓缓开口:   “各位媒体朋友,行业同仁,大家好。我是程书懿。”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扩散到大厅每个角落,“即日起,我将正式接手柯德,并担任首席执行官。今天,我代表柯德,向外界说明几件重要事项。”   助理适时打开投影,屏幕上跳出一组数据:战争罚款的缴纳进度条已过半,数字后面附着银行流水单的截图。   “第一,我们已向国际联盟缴纳了总额60%的罚款,剩余部分将在年底前结清。这是我们重建信任的第一步。”   台下记者低头记录,闪光灯此起彼伏。   他稍作停顿,身后屏幕再次切换,基金会章程投影出来,黑底白字,条款简洁而严谨。   “第二,我们将成立阿芙罗狄忒号遇难者基金会,首批注资一个亿,用于赔偿在海难中遇难的家庭。   “每笔款项将公开透明,接受第三方审计。这是柯德必须履行的责任,也是我们能做的一点弥补。”   这话落地,会场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零星的掌声,从前排记者席传来,稀疏却真切。   程书懿抬起头,目光透过镁光灯的闪烁,落向台下。   “最后,”他的声音沉下来,直视正前方的镜头,对全世界宣布:“柯德与蒋氏控股的合作正式终止。同时,我与蒋裕京先生的婚姻关系也将解除。”   他说得平静而坚定,字字清晰。   “此外,蒋氏与柯德此前的决策和行为无任何关系。我以个人名义担保这一点。”   记者席一片哗然。   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颗震撼弹,引爆整个会场。就在几天前,媒体还捕捉到他与蒋裕京在国际法庭门口牵手离开的画面,头条标题言之凿凿:“联姻稳固,离婚传闻不攻自破。”   可现在,这场发布会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所有猜测砸得粉碎。   快门声密集如暴雨,记者们的手高高举起,录音笔和手机伸向台前,会场的气氛几近失控。   提问环节,一个财经频道的女记者抢到话筒,语气急切:“程总,听证会当日镜头还捕捉到您和蒋先生关系亲密,今天却宣布离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程书懿神色未变,语调平稳:“私人事务,不予回应。这是柯德的决定,仅此而已。”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这是否会影响柯德的后续发展?”   他略微停顿,直视提问者:“柯德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自救,短期内可能会有波动,但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他顿了顿,加了一句:“新的发展计划会在下个月的股东大会上公布,具体决策到时会公开。”   提问环节很快结束,他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走下台。   西装背后,汗水已浸透布料。   这场发布会,既是柯德的危机公关,也是程书懿对过去的切割。罚款、基金会、离婚,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又势在必行。   他别无选择。   次日,媒体头条铺天盖地:《蒋氏与柯德分道扬镳,联姻破裂》《柯德程书懿宣布离婚,蒋氏控股迅速切割》。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记者拨通蒋氏控股公关部的电话,追问离婚消息真伪。   他们得到的回复是:“确认。蒋裕京先生与程书懿先生的婚姻已正式解除,相关协议正在履行中。”   不到半小时,蒋氏控股发布官方声明,言简意赅:“蒋氏与柯德自即日起终止一切合作,各自发展,互不干涉。”   资本市场迅速作出反应。蒋氏股价在开盘短暂震荡后迅速拉升,当天收盘上涨4.7%。   而就在外界还在揣测蒋氏是否真的全身而退时,几天后,另一记重磅炸弹落下——   蒋氏控股继承人更替。   蒋裕京宣布卸任首席执行官,该位置由其弟蒋裕昂接任。   新任CEO上台后,随即抛出一份新的战略规划:剥离非核心业务,聚焦能源和国际物流板块。资本市场闻风而动,蒋氏股价再涨16%,彻底回归战前水平。   一时间,外界评论纷纷,感慨蒋氏是“壮士断腕”,也有人猜测,这场换血的背后,或许远不止一场简单的继承交接。   另一边,柯德在程书懿的掌舵下,步履艰难地推进自救。战争罚款逐步缴清,阿芙罗狄忒号基金会开始运作,首批款项已悄然拨付到遇难者家庭手中。   与此同时,H独立国的战后秩序在动荡与重建中缓慢趋稳,市场信心也在战后的阴影下艰难复苏。   而那艘以希腊神话中爱神命名的巨轮,终究未能抵达彼岸。她在狂风巨浪间折戟,连同一场惊心动魄的爱、一段时代的幻梦,长眠于海底。   多年后,人们回望这场灾难,仍心有余悸。   这场浩劫,最终被历史铭记为——   “爱神号沉没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开始重圆—— 第65章   H独立国的春季短暂如梦,转眼间,寒风凛冽的冬季已悄然来临。   柯德的罚款已提前全数缴清。   自从接手柯德,程书懿没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他迅速调整策略,从猎头公司挖来几位专业管理人士——原先的领导层大多是程绛的旧部,要么“空有其名”,要么暗地里中饱私囊。   他接手第二个月,便让人力资源部召开了一次会议,桌上摆着厚厚一叠调查报告——采购部经理虚报发票套现,研发部总监把项目外包给自己的壳公司……他没留情面,直接裁掉七个高管。   要救这艘摇摇欲坠的船,光靠魄力不够,还得学会怎么掌舵。   为此,他报读了附近一所大学的金融管理课程。那所学校不算顶尖,但实用派师资闻名,专为在职高管开设夜间班。   他每周三、五晚上七点准时出现在教室,穿着低调的毛衫和风衣,混在一群三十多岁的职场人中间。   他的笔记本总是记得最满的,页边全是红笔标注的问题:现金流模型、债务重组、期权定价……   一次小组作业,他跟几个同学熬夜做PPT,主题是“危机中的企业重整”,他拿柯德的真实数据改了改,组员们直呼:“这案例也太硬核了吧?”   他只好笑笑说:“随便写的,别当真。”   课后,他常留下来缠着助教讨论案例,手机备忘录里塞满了零散的知识点。   他不是天生的管理者,但他可以学。   这年冬天,柯德没倒,还喘了口气,而他手里的笔记,已经累积了五六本。   公司内部渐渐察觉,这位新上任的“程总”并不是个摆设。   这位程总可以批文件到凌晨两点,第二天照常开会,眼下的青黑遮都遮不住。一次股东会上,有人拿旧数据挑刺,他不假思索地说出准确的报表数据:“去年第四季度,亏损十二亿,今年同期,盈利两千万——诸位要不要再翻翻账?”对方讪讪闭嘴,屋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老股东们的态度也悄然转变,不再将他视作“暂时的领导”,而是开始正视这个新掌权者——不因他是程绛的儿子,而是因为他让柯德从危机中活了过来,并且有了起色。   外界的风向同样在变化。供应商们最初对柯德的调整保持观望,然而,当他们发现柯德的新运营策略更有利于保障供应市场权益时,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变得格外热络起来。   程书懿逐渐适应了新生活的节奏,忙碌中找到了一点平衡。   他开始在各种场合游走,社交不再是硬着头皮应付,而是慢慢变得游刃有余。   渐渐地,他结识了一些同行业的熟面孔,甚至能称得上“朋友”——那些在酒会上碰杯、在会议间隙闲聊的人,彼此交换名片,偶尔互通个行业消息。   最近,他跟柯德硅片供应商艾森卓能源的邬君沅走得近了些。两人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出头,接手家族企业的时间也不长,在各自的领域摸索前行。   他们最初是在大学的自习室认识的。程书懿每周上完夜课,总会留下来复习,桌上摊开笔记本,旁边放着喝了一半的咖啡。邬君沅则是这里的常客,正攻读金融硕士,桌前堆满了论文初稿和教材。   她第一次注意到程书懿,是因为他皱着眉翻阅一本《企业估值》,嘴里嘀咕着:“折现率怎么又算错了?”   她忍不住凑过去,低声提醒:“你这个公式少除了一项,我帮你看看?”   程书懿愣了一下,随即把笔记本递了过去。两人简单交流几句,算对了数据,也就顺势熟络了起来。   邬君沅性格爽朗,做事细致。   程书懿有次问她如何评估供应商的议价能力,她直接掏出手机,翻出艾森卓的采购报表,边划重点边讲:“你看这儿,原材料成本占大头,但下游需求稍有波动,议价空间就被压缩——你们柯德不也一样?”他听完若有所思,回去便让采购部调整了策略。   她知道程书懿的“事迹”——从联姻破裂到接手柯德的风雨飘摇,外界传得沸沸扬扬。   她曾私下感叹:“程书懿,你真的很厉害,那么大的窟窿都扛下来了,换我早跑了。”   他只是淡淡一笑,答道:“没得选,硬上而已。”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关系自然,不刻意。各自忙碌,偶尔在自习室碰见,就随意聊上几句。   在某些商业场合,他们也会搭伴同行,半个“搭子”的默契慢慢形成。   上个月的行业酒会,主办方是个一个半导体巨头。刚入场,邬君沅低声提醒:“左边那个胖子是你们下游客户,最近在找新供应商,别搭理他。”程书懿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果然避开了对方的寒暄。   之后,一个投资人上前试探性地攀谈,她顺势帮他打圆场,三两句便把话题引向新能源趋势,轻松化解了局面。   散场时,程书懿轻声道:“今晚多谢。”   邬君沅摆摆手,“小事。”   虽然艾森卓和柯德有业务往来,但她从不借此压价,报价单照谈不误。   一回谈判结束后,她笑着调侃:“程总,你这刀砍得够狠,回去我爸又得给我开大会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们的相处没什么粉饰的客套,更像两个在行业里摸爬滚打的人,彼此借个力。   日子转眼过去,这个月,H独立国的盛事——皇家赛马会特别慈善赛,在战争结束后首次重启,吸引了各界瞩目。   这场赛事非同寻常,只对企业家、顶级名流和富豪开放,是赛马界的顶级慈善盛事,也是上流社会与商界精英交流的黄金舞台。   赌马,作为H独立国赛马文化的核心,早已超越娱乐本身,成了牵动政治与商业利益的纽带。   虽然是慈善赛事,但比赛规则依旧严苛,参赛的马匹大多出自各大名门马厩,骑手也非富即贵——不是商业新贵,便是政界精英。   门票不对外发售,入场靠邀请函。   活动当天,停车场停满了各式豪车,司机们站在车旁,低声交换着当天的赛马赔率。   程书懿原本无意出席。   柯德作为赞助商之一受邀参与这场赛马日,但他周三晚上还有金融课要上,教授布置了一篇关于“杠杆收购风险”的论文,截止日期迫在眉睫。   自习室里,电脑屏幕亮着,旁边的咖啡已经凉透。他盯着光标闪烁,正打算回绝邀请,邮箱却弹出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邬君沅。   标题:你真不去?   正文更直白:我看了名单,来的全是你感兴趣的人物。你不去,我一个人多无聊。还有,你不是说想试试现场下注吗?相信我,赛马真的很刺激。   他盯着屏幕愣了片刻,脑海里掠过一张模糊的画面——少年身着白色骑士服,勒紧缰绳,侧身回望。   他眨了眨眼,甩开回忆,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半秒,回了一句:好吧,我去。   第二天,他提前结束了公司会议,换上一套浅色西装,没打领带,叫上贺珩,直奔马场。   抵达时,邬君沅已经在入口等他。   她穿着一身裁剪利落的米色套装,戴着一顶宽檐帽,帽檐下露出几缕微卷的头发,手里拿着一本赛马指南,正低头翻看。   待程书懿走过去,邬君沅抬头一笑:“来得正好,开幕式再过十分钟就开始了。”   程书懿点点头,贺珩停好车后远远跟在后面,没上前打扰。   邬君沅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两人并肩入场。入口处,主办方设了个简易拍照区,背景是一块深蓝色幕布,上面印着皇家赛马会的烫金徽章和时间字样。   一名摄影师招呼他们:“两位请站这儿,笑一个!”   闪光灯一闪,邬君沅小声吐槽:“程书懿,你别每次都拍得跟证件照似的。”   程书懿嘴角微扬,配合着摆了个姿势。   拍完后,工作人员递给他们一张号码牌:“照片会洗出来,晚宴时可以拿。”   两人接过,并肩走向贵宾席落座。   开幕式在赛道旁的中央草坪上举行,布置简单却不失格调。   临时搭建的木质讲台立在场中央,台前摆着几排白色折叠椅,椅背上挂着主办方的丝绸绶带。   主持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白人,身着燕尾服,嗓音洪亮:“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莅临皇家赛马会特别慈善赛。今年的善款将全数捐给儿童医疗基金会,感谢各位的慷慨支持。赛马是我们的传统,慈善是我们的责任。今天的马匹来自十二个顶级马厩,第一场比赛将在半小时后开始,请各位尽兴。”   台下掌声稀疏而克制,观众席上多是西装革履的男士和礼服长裙的女士,手里端着香槟,低声交谈。   大屏幕上,赛前赔率滚动播放,数字跳动间透着几分紧张的气氛。   邬君沅侧头问程书懿:“你打算买哪个?”   程书懿盯着屏幕,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摇摇头:“没主意,你推荐一个?”   邬君沅翻开手中的赛马指南,视线扫过几行介绍,指着其中一匹马,语气带点兴奋:“这匹——‘夜影风暴’。马主是Ethan Davison,Boeken Labs的创始人,搞人工智能和芯片研发的,最近风头正劲。听说他今天亲自上场做骑手,挺有意思。赔率1赔3,状态不错,压个单胜怎么样?”   “Ethan Davison……”程书懿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的目光落在赛程名单上,心里莫名一紧。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迟疑片刻,他点点头,对身后的贺珩低声道:“二十万,买‘夜影风暴’,单胜。”   贺珩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卡片,快步朝投注站走去。   清脆的号角声划破空气,比赛正式拉开序幕。   起点处的泥土被踩得松软,空气中弥漫着草腥味和马匹皮毛的淡淡膻气,冬日的阳光洒下来,照得地面泛起一层薄薄的霜光。   一匹匹骏马在骑手的牵引下缓步入场,马蹄踏地的闷响节奏分明,肌肉线条在阳光下紧实流畅,鬃毛微微颤动。   “夜影风暴”出场时,场边观众席传来一阵低语。那是一匹通体漆黑的纯种马,体型高大,步伐沉稳,鼻息间喷出淡淡白雾。   牵马的工作人员在前方领路,马侧跟着一位身姿挺拔的骑手——Ethan Davison。   纯白色的赛马服贴合着精壮的身形,头盔下的脸被阴影遮住,只露出紧抿的嘴角,唇线硬朗,透着一丝冷峻。男人专注地调整缰绳,手指裹在黑色皮手套里,动作娴熟而精准。   程书懿的视线定格在这个Ethan身上,眉头缓缓皱起。   这人……   邬君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问:“这个Ethan Davison,你有见过吗?”   程书懿迟疑一下,摇摇头:“没有。”   太像了。   可名字不对,身份也对不上,他压下心头的不安,暗自安慰自己——只是巧合而已。   赛道边,几位观众低声议论。   “这个Davison,来H独立国发展不到一年,就在科技圈混得风生水起,听说是个狠角色。”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马都敢自己骑。”   程书懿听着这些碎片信息,目光仍然追随着赛场上的那个身影。   不可能的。   号角再次响起,骑手们陆续上马。   裁判高举手中的信号旗,短暂的一秒——   砰!   闸门瞬间弹开,十二匹骏马同时冲出,骑手们低伏在马背上,赛场瞬间被轰鸣般的欢呼声吞没。   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   前半程,骑手们身体贴近马匹,肌肉紧绷,控制着步伐和呼吸。   程书懿坐在前排,手里攥着投注单,耳边是邬君沅兴奋的低语:“看外道那匹,起势不错!”他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匹“夜影风暴”身上。   进入中段,赛道上的节奏开始分化。   部分马匹提速,拉开距离,另一些则稳住体力,等待最后冲刺。   “夜影风暴”跑在第三位,那位骑手伏得极低,头盔下的目光专注而沉稳。   场边的解说员声音激昂:“目前领先的是‘雷霆爵士’,但‘夜影风暴’紧随其后,状态非常稳定!”   程书懿盯着那个身影,心里那股熟悉感愈发强烈。   冲刺的号角响起,最后两百米决胜时刻。   那位Davison突然一抖缰绳,“夜影风暴”从外道猛然加速,马蹄掀起草屑,速度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身体微微前倾,肩膀随着马匹节奏起伏,精准地控制着每一次发力。   观众席爆发出惊呼声和呐喊声,贵宾区有人直接站了起来。   邬君沅抓紧程书懿的手臂,激动大喊:“快看,他要超了!”   程书懿屏住呼吸,视线聚焦在冲刺的最后十秒——   “夜影风暴”一骑绝尘,率先撞线。   终点摄影机定格瞬间,大屏幕上清晰显示出冠军的名字——Ethan Davison。   赛场沸腾了。   解说员的声音几乎被掌声淹没:“Ladies and gentlemen,冠军诞生!‘夜影风暴’,骑手Ethan Davison,以绝对优势夺冠!”   观众席掌声雷动,投注站旁传来输家的叹息和赢家的欢呼。   男人缓缓减速,骑着马回到场边,翻身下马。   记者们像潮水般涌上前,闪光灯此起彼伏。   摄影师扛着镜头挤在最前面,记者高声提问:“Davison先生,您首次参赛即夺冠,有什么秘诀吗?”   男人擦了擦额前的汗水:“没有。”   另一名记者追问:“听说您的实验室要扎根H独立,这次夺冠,会不会考虑投资赛马产业?”   他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只道:“今天是慈善赛,开心就好。”那语气随意,透露着一种距离感。   VIP区里,富商和投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一个穿粉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端着威士忌,低声对旁人说:“这人不简单,他们实验室的芯片项目刚拿了政府大单,现在又在这儿露一手,够会造势的。”   另一位男人接话:“我听说他最近在找合作伙伴,智能芯片这块有空间,要不要约他聊聊?”   程书懿坐在原位,耳边是邬君沅兴奋的声:“程书懿,我们赢了!二十万变六十万,你运气太好了!”她抓着他的手晃了晃,笑得灿烂。   程书懿没立刻回应,目光落在大屏幕上—— 主持人正高声介绍:“夺冠者Ethan Davison,他不仅是一位出色的骑手,还是科技界最受瞩目的一枚新星!”   男人摘下头盔,手指扣住边缘,轻轻一甩,黑色短发凌乱地散开。   阳光从侧面洒落,汗水沿着脸侧滑落,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绷的下颌。   周围的尖叫与呼声像浪潮一样涌来。   镜头推进,捕捉到他的笑容——不带矫饰,带着胜利者惯有的从容,不经意间透出一丝倨傲。   程书懿的呼吸被瞬间剥夺,只余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   ——蒋裕京?   脑海里一片混乱,整个人僵在原地。   邬君沅推了他一把:“怎么了?赢钱还不开心?”   程书懿手里紧攥着投注单,没有反应。   场边,人群涌动,一个西装革履的投资人迎上前,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与他并肩朝VIP区走来。   两人交谈着,步履随意,隐约透着熟稔。   越来越近了——   程书懿的后背绷直,心跳声在耳畔愈发沉重。   就在那一瞬间——男人随意地抬眸,目光掠过人群,原本随意的神色一顿。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喧嚣的赛场背景被拉远,唯余彼此眼中的倒影。   投资人察觉到气氛,笑着上前一步,将他带到程书懿面前,热情地介绍:“Davison先生,这位是柯德的程总,也是这次慈善赛的赞助商之一。柯德在H独立国是半导体行业的顶梁柱,你们以后合作的机会应该会很多。”   他顿了顿,转向程书懿:“程总,这位是Boeken Labs的CEO,今天还是咱们的冠军骑手。”   “您好。”男人向前迈了一步,拉近距离,汗水混合着皮革的气息裹挟着热意,贴近程书懿的感官。他不紧不慢地脱下手套,皮革紧贴掌心,被他一寸寸剥开。   左手攥着手套,右手抬起,掌心朝上:“要不要握个手,程先生?”   这一刻,程书懿几乎本能地想逃离这个座位,但他没有。   他缓缓伸出手,与对方相握。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气息。   心跳,在顷刻间乱了节奏。   那掌心宽大而炙热,是他无数次握紧的那只手。   男人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指间攥着的投注单。   那张纸被捏得有些皱,上面清晰印着“夜影风暴,单胜,20万”。   蒋裕京忽然松开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恭喜程总,你赢了。” 第66章   自从那天在赛马场短暂交锋后,程书懿再没见过那个名叫Ethan Davison的人。   但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蒋裕京。   只是换了个身份,回到了之前的姿态。   他没有主动去确认,也没有刻意去回避,生活仍旧按照既定轨迹向前推进,日复一日地被柯德的事务、大学的课程、行业交流填满。   可每当深夜独处,那个身影总会在脑海里闪现,像一根埋得很深的刺,轻轻一动,就隐隐作痛。   他刻意不去追踪对方的消息,但Boeken Labs这个名字依然频繁出现在财经新闻里。   ——这家新兴科技公司在人工智能和芯片领域异军突起,估值节节攀升,金融杂志的封面常出现那个人的照片:西装笔挺,眼神冷峻,标题诸如《H独立科技新星如何重塑未来》。   每一次看到这些,他的目光总会在屏幕上停留几秒,然后不动声色地划走。   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里,他无数次刻意回避“蒋裕京”这三个字。   他告诉自己已经放下了。   他说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离婚是最好的选择,过去的决定无可挽回,时间会抹平一切——会的,一定会的。   可他仍旧会仍不去地去想。   如果那天没有走,如果他没有离开蒋裕京……结局会怎么样?   很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回头路可走。现实的齿轮早已碾过过去,一切都被封存,连带着他的悔意、他的挣扎,统统被时间吞噬。   慈善赛的那个晚上,他彻夜未眠。   回到家,没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把烈酒一杯一杯灌下去。酒精顺着喉咙烧进胃里,灼热感蔓延开来,可胸口还是空落落的,盛不住任何东西,连痛都显得虚浮。   他试图理清这痛的根源——是害怕?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思绪像一团乱麻,越扯越乱。   蒋裕京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这一年努力维持的平衡。   他怕什么呢?   怕蒋裕京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蒋裕京的平静不是伪装,而是彻底的漠然。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当初是他不告而别,是他亲手写下那封信,递上离婚协议,斩断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线可能。   现在,蒋裕京装作不认识他,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有什么资格觉得痛?还在期待什么呢?   酒意上涌,他靠着沙发背,闭上眼,脑海里却全是赛场上的画面。   那只伸过来的手,那句“您好”,冷漠地态度与他们第一次见面如出一辙。   ——或许蒋裕京早就恨透了他,把他拉进人生的黑名单。   或者更糟,他根本就不在乎了。   之后的日子,他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   白天开会,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学校上课。周末,跟邬君沅去聚餐,聊聊行业动态,强迫自己聚焦于工作,而不是某个与他再无瓜葛的名字。   只是,他又开始吸烟了。   开会间隙、夜间失眠。   好像只有看见火星在指尖跳动,他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至于那场赛马,那次握手,就当是一个插曲,一个意外。   蒋裕京也好,Ethan Davison也好,都与他无关了。   圣诞节这天,H独立国迎来了第一场雪。   一早,窗外就飘起细密的雪花。   程书懿站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刚冲好的黑咖啡,目光落在楼下逐渐被白雪覆盖的松树上,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他原本打算随便煮点东西对付过去——反正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窝在沙发上处理邮件时,电话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邬君沅”。   一接通,对方的声音里就带着点急促的笑意:“救救我!我爸又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她的语气夸张,但掩不住烦躁,“他们说那位‘人物’只有假期才有空,今晚非让我去见一面。我妈还特意叮嘱我穿正式点,说一定让我满意。老天爷,我一听就头疼了,这又是什么奇葩啊!”   程书懿还没来得及接话,她就抛出主意:“程书懿,你必须陪我去!咱俩假装情侣,直接把他吓跑,省得我费口舌。”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道:“这样不好吧,撒谎总归不合适。”   电话那头顿了半秒,随即响起一阵轻快的笑声:“得了吧,你是不是打算在家吃速食?今天可是圣诞节,别告诉我你一个人对着墙过节!?”   程书懿握着手机,耳根子一软,耐不住她半哄半劝的语气。   邬君沅这人,向来擅长“威逼利诱”。   这次也不例外。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   邬君沅立刻接话:“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穿帅点啊,我今晚穿香槟色的裙子,咱们得搭个情侣色系,显得像那么回事。我半个小时后开车接你!”   挂了电话,程书懿起身走进衣帽间翻找衣服。他平时的西装多是深色系,根本配不上邬君沅说的香槟色。   翻了半天,他挑出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衫,外搭一件浅驼色大衣,裤子选了条浅灰色西裤——不算太正式,但至少不会违和。   整理好头发,他临出门前又随手抓了一条围巾裹上。   半小时后,一辆银灰色轿车准时停在他家门下。   邬君沅推开车门,果然——一袭香槟色长裙,外披一件白色羊毛大衣。她探头看了程书懿一眼,语气带着打趣:“哟,我小男朋友今天挺帅啊,上车!”   程书懿无奈地笑了笑,拉开副驾门坐进去。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还混着一丝淡淡的女士香水味。   路上,邬君沅一边开车一边碎碎念:“我爸里这次是真急了,说我再不找对象就完蛋了。他还特地打电话,说这男的家世背景好,千万别错过。我听着就想翻白眼——我又不是三四十了,非得这么急着推销出去?”   程书懿靠着座椅,淡淡地劝道:“想开点吧,没准这次真让你碰上‘真命天子’呢。”   邬君沅轻哼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别搞笑了。上次相亲那家伙,聊了十分钟就开始吹他家有一百八十艘游艇,还说周末可以带我去地中海兜风。我盯着他那油光发亮的秃头,差点没忍住把咖啡泼他脸上。除非是个大帅哥,否则一切没戏。”   程书懿被她逗得低笑出声,嘴角微微上扬,难得露出点轻松的神情。   邬君沅瞥了他一眼,趁热打铁似地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不是当过已婚人士吗?说说看,结婚到底有什么好处?你跟你前夫是怎么回事,谁先觉得过不下去才离的?”   车厢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程书懿的笑意僵在唇角,眼神迅速暗了下去。他的视线移向窗外,雪花贴着玻璃滑落,侧脸映在模糊的窗面上,惯常的温和褪去,只剩下让人读不透的沉默。   邬君沅等了几秒,见他不吭声,又试探着追问:“不是吧?一提你就这表情!哎,不会是你甩了人家吧?还是他甩了你?我猜猜,肯定是你前夫先跑的,对不对?”   程书懿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睫轻颤了一下,缓缓开口:“结婚没什么好的,还是不要结婚了。”   邬君沅闻言,挑了挑眉,没再继续逼问,随手调大了音量,车厢里响起轻快的爵士乐。   “——英雄所见略同。”   车子驶入一片繁华地段,在一家高档餐厅前缓缓停下。门口悬挂着精致的圣诞彩灯,落地窗后露出一棵装饰得满满当当的圣诞树,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映在雪地上,融化了一小片白色。   邬君沅停好车,转头看向程书懿:“到了,下车吧,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待会儿还得演戏呢。”   程书懿笑着“嗯”了一声,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进车厢,他拉紧围巾,绕到另一边为邬君沅拉开车门。   邬君沅一边下车,一边挽住他的胳膊,冲他挑了挑眉:“走吧,程总,今天可就靠你撑场子了。”   两人走进餐厅,服务生领他们到预定的靠窗位置,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餐巾叠成整齐的形状,旁边还放着一小束红色冬青,枝叶间点缀着小小的银色铃铛。   程书懿坐下,低头调整了一下袖口,心里却莫名有点紧张——   又不是他来相亲的。   邬君沅坐在他对面,脱下大衣,递给侍者,随之露出了那件香槟色丝绸裙。   她点了杯热红酒,程书懿要了杯热可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八点整,但为了把程书懿“骗出来”,邬君沅拉着他提前了半小时到。   她端着酒杯,晃了晃里面的桂皮棒,语气轻松:“我们来打赌,那男的会不会迟到?”   程书懿笑了笑,接话:“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又想泼咖啡。”   “放心,这次有你在,我得温柔点。”   聊着聊着,邬君沅的声音忽然一顿,手里的酒杯悬在半空,目光越过程书懿,直勾勾地盯着餐厅入口。   她愣了几秒,猛地抓住程书懿的手,压低声音,用气音激动地说:“程书懿,你是预言家!”   程书懿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下意识想抽手,“什么预言家?”   他顺着邬君沅的视线回头,视线还未完全聚焦,一股熟悉的水生调香味先一步钻入鼻腔——冷冽而克制。   下一秒,西装衣角自眼前掠过,剪裁考究的布料划出流畅的弯角,带出一丝室外的冷空气。   那人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低沉而平稳的嗓音响起,字句落在耳畔:“是邬小姐吧?”   程书懿的呼吸瞬间滞住,整个人像是被牢牢钉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光线柔和的水晶灯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清晰得刺眼——   蒋裕京。   手中攥住咖啡杯的力度加重。   耳边一切声音逐渐远去,他的大脑像是短暂死机,只剩下一个无法置信的念头——   怎么会是他?   邬君沅的惊喜中夹杂着一丝不可思议:“是!我是!你是Ethan Davison?!天哪,那场慈善赛我在现场,你冲线那一下太帅了!我爸介绍的人居然是你,真是没想到!”她语气里满是惊喜,手还在程书懿胳膊上拍了一下,和他分享这份“意外之喜”。   男人颔首,语气平静:“谢谢。我与邬先生很投缘,所以他说一定要将女儿介绍给我,”他话音微顿,随意地补充了一句,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程书懿身上:“不好意思,临时安排,假期只有今天有空,所以就约了见面。”   客套、克制,恰到好处的礼貌与距离感。   凉意顺着掌心蔓延,程书懿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了一下。   陌生,又刺痛。   邬君沅兴致勃勃,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想“吓跑”相亲对象的计划:“对了,差点忘了介绍——不过你们应该认识了?我记得你们在马场打过招呼。”她笑着转向程书懿,朝他挤了个眼色。   空气被拉紧了一瞬。   男人的目光终于落在程书懿身上,唇角的弧度若有似无:“当然,认识。”刻意的停顿后,他语调带上些许调侃,“你们是一对?一起来相亲?”   轻飘飘地落下,仿佛无伤大雅的玩笑,又像是某种不易察觉的试探。   邬君沅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尴尬地笑出声:“不是不是!我们就是朋友!我让他来陪我壮胆的,怕自己应付不下来。”她语气有些慌乱,“千万别误会啊。”   男人轻笑了一声,眉梢微挑,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开个玩笑。”   他靠回椅背,姿态随意,手指搭在桌沿,示意服务生过来。   程书懿僵坐在原地,掌心紧攥着咖啡杯,迟迟没有松手。   震惊、不知所措、隐隐的慌乱,一波波涌上来,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几乎要撕裂理智的缝隙。   他怕自己一张嘴,就暴露了什么。   餐厅的气氛随着餐品的陆续上桌逐渐升温。   邬君沅是个天生的健谈者,不然也不会跟寡言的程书懿成为朋友。   她端着酒杯,聊得兴起,整场气氛被她一个人撑得很热闹,连服务生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对Ethan Davison明显很感兴趣,从行业趋势聊到芯片研发,再到慈善赛的细节,话题转换顺畅。   男人从容应对,偶尔插上一句,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敷衍:“我们最近在研发一款低功耗芯片,相比传统芯片拥有更高效的生产方案,目前数据表现不错。有兴趣可以来实验室看看。”   邬君沅眼睛一亮,追问:“那你们跟柯德有没有合作可能?他们最近也在这块发力。”   Ethan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只道:“我们正在接触AM。”   AM——Aegis Micro,柯德长久以来的最大的竞争对手。   程书懿坐在一旁,没怎么开口。   他低头切着盘子里的食物,动作机械。面前的热可可早就凉了,没再续,倒是低声要了一瓶红酒——不是名贵的年份酒,只是餐厅主理人自酿的普通酒款。   红酒倒入杯中,深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映出微微的流光。   他端起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喝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不喝点什么,手就会抖得更厉害。   邬君沅和蒋裕京聊得热火朝天,而他,坐在喧嚣之外。   他不敢去看身旁的人,甚至不敢转头。   可余光还是不受控地飘过去,悄悄落在蒋裕京的侧脸上。   那冷峻的轮廓在温暖的灯光下柔和了几分,男人偶尔嘴角上扬,回应着邬君沅的话,眼神冷淡,却透着恰到好处的专注。   程书懿猛地移开目光,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酒的酸涩混着胃里的炙热一点点晕开,悄无声息地蔓延。   不知道是酒太烈,还是心里的酸意太浓,总之,喝得越多,心脏就越涨痛。   话题转到私人领域时,邬君沅的兴致更浓了些。她语气里带着点八卦的好奇:“Ethan,我能问个私人问题吗?你这么优秀,以前谈过几次恋爱?”   “只有一段。”Ethan 视线未曾偏移,直视邬君沅,语气平静,“不过,对方 ghost 了我。”   程书懿手里的叉子顿住,刀尖在盘子上划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邬君沅皱着眉感慨:“天啊,真的搞不懂,现在怎么这么多人都爱玩这一套?这完全是没有责任心的表现。你应该庆幸没和对方继续下去。”   Ethan似是不经意地笑了笑,突然转头,看向程书懿,语调悠然:‘程先生,你也这么认为吗?”   一瞬间,桌上的气氛骤然绷紧。   红酒的酸苦在舌尖翻滚。   程书懿缓缓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叉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快,离开这里。   他低声挤出一句:“我……去趟洗手间。”   刚站起身,头一阵晕眩,脚步踉跄,险些撞到旁边的椅子。他猛地扶住桌沿,脑袋一阵晕眩,红酒的燥热和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有些失去控制。   邬君沅连忙伸手扶住他:“怎么喝这么多?你自己可以吗?”   程书懿没有回头,低声“嗯”了一声,摇摇晃晃走向洗手间。   桌上聊天的气氛依然热络,邬君沅兴致不减,可程书懿迟迟没回来,桌上他的盘子还剩半块鱼肉,红酒瓶却空了,杯底只剩一圈浅浅的酒渍。邬君沅终于察觉到不对,皱眉瞥了眼洗手间的方向,低声嘀咕:“怎么还不回来?”   她扭头看向Ethan,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这朋友一喝多就睡觉。能不能麻烦你去洗手间看看他怎么样了?”   Ethan放下手里的柠檬水,点了下头:“好。”   他立即起身走向洗手间。   餐桌上的菜已经差不多吃完,主菜已经凉了,杯子也空了。既然程书懿都喝得没影了,这顿饭也点到为止吧。   邬君沅趁着空隙招手叫来服务生,掏出信用卡结账。   正当她等着喝完最后一口柠檬水时,一个年轻的服务生走了过来,穿着黑色制服,胸前别着名牌,语气有些小心翼翼:“邬小姐,Davison先生让我来告诉您,您的朋友在洗手间睡着了。不过,您不用担心,他会……”   邬君沅一愣,皱眉站起身:“真睡着了?!”她刚要走过去,突然被另一个服务生拦住:“不好意思,邬小姐,我们想要确认一下账单,发现有个菜品好像算错了。”   邬君沅本想说“算错就算错了”,但服务生始终坚持,最终那位经理还拿着她的信用卡在机器上刷来刷去,拖延了不少时间,直到最后,那个年轻的服务生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您的朋友说在停车场等您。”   邬君沅处理完账单,迅速推开餐厅的大门,寒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她裹紧大衣,快步走向停车场。   雪下得更大了,餐厅门口的露天停车场被白茫茫的雪覆盖,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照得雪花像碎金飘落。   没走两步,她的视线就顿住了——   Ethan抱着程书懿站在路灯下,姿势有些诡异的亲密——程书懿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头埋在他胸前,双手无力地垂着,醉得不省人事。   Ethan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背,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腰,稳稳托住,避免他滑下去。   冷风吹过,Ethan的西装外套被掀起一角,露出单薄的衬衫,程书懿的围巾却滑到地上,被雪埋了半边。   邬君沅愣了半秒,快步走近,才看清程书懿的状态——神智不清,脸色潮红,只是因为Ethan托着才没倒下。   她松了口气,急忙拉开自己车辆副驾驶门,“快把他放进去吧。”   Ethan将人打横抱起。那动作流畅得像做过无数次,手臂肌肉在西装下微微绷紧,毫不费力。   程书懿的头自然埋进Ethan胸前,嘴唇微张,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喘不过气了……别压着我……”他的声音含糊,像是在梦里混乱的喃喃自语。   Ethan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未作回应,只是小心地将人放进副驾驶座,托着他的脸颊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轻手轻脚地给他系好安全带。   邬君沅关上车门,转身对Ethan道谢:“真是麻烦你了,他平时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喝成这样。有空再聚吧,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她挤出个笑,语气真诚。   Ethan站在路灯下,雪花落在他的肩头,眉骨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眼神。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不了。谢谢你请的这顿饭。”   邬君沅心里稍感意外,她原本以为这顿饭会有些许进一步的发展。   “好吧,那就再见。”她也不扭捏,直接拉开驾驶座车门,上了车,隔着车窗玻璃对他摆了摆手。   男人站在原地没动,黑西装融进夜色,宛若一尊沉默的雕像。   邬君沅不再看他,连忙打开阅读灯,侧身查看程书懿的情况。   暖黄的光洒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映出一片微微泛红的潮意,他靠着座椅,眉头紧锁,呼吸微沉。   她正要松口气,目光却猛地停住——   程书懿的下唇上,突然多了一道浅浅的咬痕,血珠渗了出来,沿着唇角晕开一抹刺眼的红。   她吓了一跳,急忙从包里拿出纸巾按在他唇上,语气焦急:“程书懿!你嘴怎么流血了?!醒醒啊!”   然而,这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头歪向一边,沉重的呼吸声告诉她,他已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夜色下的雪仍在无声飘落。   那条被遗落在雪地里的围巾,静静地躺在一片冰冷的纯白之中,边角已被寒霜覆盖。风卷起细碎的雪粒,轻轻掠过,像是要将它彻底掩埋。   忽然,一只冻得通红的大掌从暗处探出,缓慢地将围巾捡起,贴在脸颊上,蹭了蹭。   【作者有话要说】   “ghost”指一个人在与他人约会或聊天的过程中,突然切断所有联系,不解释、不告别,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这种行为通常发生在线上聊天、约会初期,甚至是建立了一定关系之后。   (大家别学   btw明天换个美貌的新封面! 第67章   车子在雪夜的街道上缓缓行驶,车窗外的雪花簌簌落下,模糊了远处的灯光。   副驾驶座上,程书懿微微侧着头,眉心紧蹙,呼吸沉重而紊乱。   酒精和疲惫将他拖入梦境,他坠落进一片混沌的幻象——画面仿佛旧胶片浸泡在海水里,晃动、褪色、破碎。   他又回到了那艘游轮上。   餐厅里一切井然有序,却透着诡谲的静默。他坐在熟悉的位置,指尖轻轻拂过桌面——触感太过真实了。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穿着那件米白色的毛衫,袖口不知为何浸着一片深色的湿痕,隐约散发出海水的腥味。   时间在梦里变得模糊,意识也像被潮水轻缓地吞没。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男人缓缓开口,语气冰冷:“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教堂还是户外?”   程书懿微微皱眉。   梦里的他更抗拒,心底那股厌恶像暗潮翻涌。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在现实里从未说出口的话,此刻却脱口而出:“蒋先生,你不觉得这些问题可笑吗?你真的在意我的想法?”   ——蒋先生?谁是蒋先生?   我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男人轻蔑地一笑,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双臂抱在胸前:“那小孩呢?你想要几个?我觉得两个不多,三个刚好。”   程书懿的手指骤然收紧,刀叉撞在盘子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这声音被梦境放大,回荡在空旷的餐厅里,格外刺耳。他正要开口讽刺,一种莫名的不安却骤然袭来——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舷窗外。   海面黑得像凝固的墨,浪潮低缓地翻滚,月光在水面上碎成无数银色的光斑,映照出一片静谧而危险的深渊。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撕裂了餐厅的平静。   水晶吊灯发出尖锐的碎裂声,巨大的玻璃块从天而降,碎片在空中旋转,如同细小的流星坠落。冲击波横扫而过,桌椅被掀翻,餐具四散。尖叫声像撕裂空气的刀刃,在耳边炸开——   程书懿猛地向后仰去,剧烈的晃动让他的意识一瞬间断裂。他想站起来,手撑在地上,可地板冰冷滑腻,已被海水浸透。一抬起头,一块巨大的玻璃碎片砸在脚下,裂成无数锋利的光点。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伸出,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将他猛地拽起。   “别动。”   男人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他没有给程书懿任何反抗的机会,几乎是强行把他按进桌底,而自己则挡在他身前,背向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   “——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是玻璃碎裂和尖叫混杂的声响,他想推开,却浑身无力,只能靠在那片熟悉的胸膛上,心跳如擂鼓。   船体剧烈倾斜,寒冷的海水裹挟着腥咸的气息灌入,他的脚踝被彻底浸没,冰冷的水流腐蚀着他的知觉。   摇晃的灯光下,他微微仰头,看清了那张模糊的脸。   他怔住了一瞬,心跳错乱,梦境的层层迷雾在忽然破裂了一角——   哦,这不是别的人。   这是蒋裕京,他的丈夫。   记忆被什么东西击碎,意识狠狠地往深渊坠落——   “轰隆——!”   世界剧烈失衡,他拖入更深的海底,窒息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程书懿猛地睁开眼。   怔怔地望着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   雪夜的街道,车灯在飘落的雪花中映出模糊的光影,他的额角渗出薄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心脏仍剧烈跳动着,仿佛还停留在那场混乱的沉船梦境里。   “做噩梦了?”邬君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程书懿没有回答,缓慢地闭上眼,呼吸仍未平复。   过了很久,在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之际,他终于开口:“君沅,今晚……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邬君沅微微侧眸,看了他一眼。   “那个Ethan,就是我前夫。”   圣诞节那场醉酒风波过后,程书懿的生活跌跌撞撞地回归了正轨。   可邬君沅却因为这件事气了好几天没搭理他——她倒不是气自己跟Ethan Davison没戏了,而是气程书懿瞒了她这么久。她觉得自己整晚像只花蝴蝶,围着别人的前夫飞来飞去,还问了那句“感情经历”的蠢问题,结果程书懿就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喝了一整瓶红酒,连个眼色都没给她。   她事后越想越窝火,发消息质问他:“程书懿!你是哑巴吗!?”   程书懿自知理亏,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每天早上八点准时给她发邮件赔罪。   邮件标题永远是“致邬大美女”,正文开头一律是“请原谅小小的书懿吧”,后面还贴上了一张小猫举着芝士片——写着my apolocheese的meme图。   连发四天,终于在第四天等来了邬君沅的回复:“别人负荆请罪,你得负你和前夫的故事来请罪。晚上自习室见,别想跑!”   那邮件末尾还加了个生气的红脸表情。   程书懿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   邬君沅逮到这个八卦机会,简直如获至宝。她觉得自己因祸得福,总算能撬开程书懿那张紧闭的小嘴。她甚至提前半小时到了自习室,把学习工具摆得整整齐齐。等程书懿一进门,她就压低声音:“审判开始!”   怕吵到别人,他们轻手轻脚地溜进了自习室旁边的吸烟室。   那是个逼仄的小隔间,窗台上搁着几个空咖啡杯和烟蒂,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烟草味。   他们关上门,程书懿乖乖坐在塑料椅上。   邬君沅掏出一盒烟——薄荷味的细烟,包装上印着俗气的粉色花纹,是她在学校便利店随手拿的。她抽出两根,用打火机点了火,递给他一根:“说吧,从头开始,别漏细节。”   程书懿接过烟,深吸一口,薄荷味混着尼古丁冲进喉咙,他皱了皱眉,开始讲。   ……   当他说到游轮沉没的巨大转折时,邬君沅惊呼出声,赶紧捂住嘴,瞪大眼睛,压低声音:“我的天,这也太夸张了吧!”   她听得入迷,手里的烟都忘了抽,直到烟头烧到手指才“嘶”地一声甩掉。   整整两个小时,吸烟室里烟雾缭绕,烟盒里的细烟被两人分食得一根不剩。   讲到最后的48小时,程书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最后时刻,我支开他去买水,留了信就走了。”   邬君沅猛地拍桌,眼圈泛红:“就这么跑了?然后呢?” 她顿了顿,突然皱眉,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翻了翻,找到一张旧新闻截图,那是她之前无意刷到的——程书懿和Ethan,不对,是蒋裕京唯一一张看得清脸的合照。她放大图片,盯着那个牵着程书懿手的男人侧脸,低声嘀咕:“你前夫不是中立区蒋家的吗?他怎么会姓Davison?”   程书懿瞥了眼屏幕,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淡淡回:“不知道,我们没再联系。”   邬君沅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烟灰被震得飘起来,她盯着程书懿,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你老实说,他改名是想干嘛?东山再起还是故意躲你?”   程书懿没接话,只是盯着手里的烟蒂,烟灰簌簌落了一桌。 他的嗓子眼像着了火,咳了几声,沙哑地说:“先暂停,我得喝口水。”   邬君沅还意犹未尽,紧追不舍:“他后来找过你吗?就这么放手了?我不信。”   程书懿摆摆手,嗓音虚得像叹息:“求求……喝水。”   邬君沅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追问。   等他们从吸烟室出来,身上烟味浓得像泡在了烟缸里,毛衫和大衣上都沾了挥不去的薄荷烟草味。   作业没写,论文没动,两人只能匆匆收拾东西回家。   程书懿推开自习室的门,冷空气灌进来,他裹紧大衣,嘴里还含着烟草的苦味,喉咙干得像吞了沙子。   邬君沅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感叹:“这故事比我的论文精彩多了。”她紧走了两步,撞上程书懿的肩膀,加了一句:“期待你们的复合。”   【作者有话要说】   my apolocheese的meme图放在大眼,道歉好图分享给大家 第68章   蒋裕京没有主动找过他,对于那场相亲更没有任何解释和后续,邬君沅也没能要到他的联系方式。   这个Ethan Davison仿佛退回了新闻头条和财经杂志的平面世界,成了一个遥远而触不可及的名字。   程书懿试着让自己不去在意,把注意力埋进柯德的日常事务——审批文件、开会、跟研发团队讨论数据迭代。   可最近一个大消息却像一颗炸弹,炸得他无法再装聋作哑:Boeken Labs与H独立国另一半导体巨头Aegis Micro达成战略合作。   ——Aegis Micro和柯德多年来在半导体市场上针锋相对,他们以高效的供应链和激进的价格策略抢占中端市场,而柯德则靠尖端技术和高端客户群稳固地位。   如今,人工智能芯片的风口正热,Boeken Labs抓住了这个机会,抛出一个诱人的合作计划:他们承诺利用先进的工艺技术,提供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智能芯片生产方案。   这对AM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不仅能优化生产成本,还能直接挑战柯德在高端芯片领域的地位。   消息传开后,业内炸了锅。   《H独立国科技周刊》刊登了一篇专题报道,来阐述Boeken Labs在智能芯片市场的影响力。   文章援引业内人士分析,Boeken Labs的方案很可能基于最新的0.5纳米制程技术,结合其自研架构,能将芯片功耗降低45%,推理速度提升50%——这些数据对智能应用企业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   AM的CEO在接受采访时难掩得意:“我们与Boeken Labs的合作将重新定义市场格局,性价比是我们对客户的承诺。”言下之意,矛头直指柯德。   与此同时,市场风向也在变。   一家隶属AM旗下的风投基金迅速出手,注资Boeken Labs。据业内消息,这笔投资高达47亿元,主要用于扩建Boeken的生产线和研发中心。资金到位后,Boeken Labs会开始在市场上大肆蚕食份额,瞄准的正是柯德苦心经营多年的客户群——从自动驾驶公司到云计算巨头,那些对智能芯片性能和成本敏感的企业,都成了他们的目标。   柯德内部乱了阵脚。   管理层会议上,气氛紧张。CTO拍着桌子怒吼:“我们花了这么久优化架构,他们凭什么一夜之间追上来?”   ——“AM的出货量上个月涨了12%,我们丢了三个大单。”   ——“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程总,得赶紧斩断他们的合作链条。”   ——“最好的办法是尽快收购Boeken Labs,把威胁掐死在摇篮里。”   程书懿坐在会议桌尽头,沉默不语。   收购不是空话——财务总监已经在会前递给他一份初步评估:Boeken Labs估值约65亿元,他们账上有足够的现金流,加上银行贷款,拿下它并非不可能。   可他心里清楚,这不只是钱的问题。   ——蒋裕京是什么意思?   这个的合作计划太精准了,精准得像个蓄谋已久的布局。它不只是和AM合作,而是以一种步步紧逼的姿态,将市场空间压缩至柯德不得已反击的程度。   这根本不是单纯的市场竞争。   蒋裕京知道他掌局在柯德,知道他会被迫面对这个局面。   所以才把矛头明目张胆地指向柯德,指向——自己。   程书懿不是没想过最终会在商业场上与他碰面,可他以为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是足够久远到两个人都不再介意彼此的时候。   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会议结束后,他独自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手指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俯瞰着商业中心的灯火。   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流,灯光映着无数人的野心,也将他此刻的困局摆在明面上。   办公桌上摊着一份行业简讯,封面是Boeken Labs的logo,标题上写着:这家成立不足一年的企业是如何搅动H独立半导体格局?   他盯着那个标题,心跳乱了一拍。   想起圣诞夜的那句“对方ghost了我。”。   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句警告——   Boeken Labs的步步紧逼,不只是市场上的攻势,更像是一种宣战。   蒋裕京这是在逼他出面,逼他示弱,警告他:“你逃不了的。”   程书懿用力摁灭烟蒂。   如果这场对峙迟早要发生,那他不主动面对,只会输得更惨。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指尖滑过联系人列表,停在贺珩的名字上。   输入了一行字:   “和Boeken Labs约个时间,我要见Ethan Davison。”   程书懿的见面邀约发出去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直到第二天傍晚,贺珩才告诉他:“程总,那边回信了,说他们总裁日程排得太满,这个月根本挤不出时间。如果要正式会面,得推到下个月月底。”   贺珩顿了顿,补了一句:“对方助理的语气挺敷衍,估计是故意的。”   “日程满?”程书懿把笔往桌上一扔,笔帽滚到文件堆里,对贺珩说:“再去约。”   又过了两天,贺珩终于带回一条消息。   “程总,Boeken Labs那边总算松口了,不过没给正式会面时间。只说他们总裁下周会去一个行业聚会,地址是巴尔福公馆。他们说,如果您愿意,可以自己去碰碰运气,没准能见一面。”贺珩递过一张手写的便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巴尔福公馆,周四晚8点”   巴尔福公馆——H独立国出了名的高端私人会所,以品酒和会员制闻名,门槛非常高。程书懿半年前跟一个供应商谈合同去过一次。那里装修得像老派,连墙上都是挂的名画。   入场得有会员卡,或者受邀才能进。   他捏着纸条,皱起眉头。   ——这人在玩什么把戏?   周四晚上,程书懿提前半小时让贺珩开车送他过去。一路上车窗外夜色渐深,街边的圣诞装饰还没拆,彩灯在雪后泛着湿冷的光。   车停在公馆门口,门口站着两个穿黑制服的安保人员。   程书懿推开车门,冷风扑面而来,他裹紧大衣,走上前递出一张烫金邀请函——这是邬君沅从她父亲那里弄来的“入场券”。   那人接过邀请函,拿手持设备扫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请进”。   程书懿带着贺珩顺利进了巴尔福公馆。   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混着木头燃烧的淡淡烟味和酒香。吧台边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酒低声交谈,角落里一架钢琴正弹着舒缓的爵士乐,几个穿着晚礼服的女士靠着沙发,手里晃着高脚杯。   他扫了一圈,根本没看到蒋裕京的身影。   这么大地方,他上哪儿找人?   他来到吧台,要了杯酒坐下,目光在人群中游移。   过了十多分钟,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楼梯上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夹杂着几句模糊的外文。   程书懿抬头一看,认出那是AM的商务代表,以前在行业会议上见过几次。   那人正从楼梯正对着的房间走出来,手里端着半杯烈酒,步伐有点晃,显然喝了不少。   蒋裕京会不会在那个房间里?   程书懿转头把酒杯递给贺珩:“你在这儿等我,我上去看看。”   说完,他迅速起身,走上楼梯,侧身与AM的商务代表擦肩而过。那人满脸酒气,眯着眼打量他一秒,但没认出来。   程书懿暗自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走到房间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助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程书懿伸手推门,刚迈出一步,就被拦住。   “这是私人包厢,外客不能进。”   程书懿顿了顿,严肃道:“我跟Davison有约。”   助理上下打量他一眼,半信半疑地说:“那您稍等,我去核实一下。”说完,推门进去,门缝里透出一股浓烈的烟草味。   程书懿站在门口,背靠着墙,心跳有点乱。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蒋裕京就在里面。   半晌后,助理推门出来,点了下头,语气稍微软了点:“您请进。”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推门迈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吊顶的射灯被调成暖黄色,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水烟雾气,甜腻的味道混着香料的辛辣,呛得他皱了皱眉。   房间不大,中央是个圆形卡座,周围散落着几个皮沙发,七八个人三三两两地坐着。   桌上摆满了酒瓶——还有几瓶开了封的香槟,旁边还有个水烟壶,软管缠在一起,烟雾从壶嘴里袅袅升起。   程书懿顺着卡座一个个看过去,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个人——   蒋裕京窝在沙发上,左右手各搂着一个年轻男生,一个穿着紧身上衣,露着肩膀,头发染成浅金色,正倚在他肩上撒娇似的笑;另一个穿得更清凉,黑色丝质衬衫敞开一半,手里拿着水烟嘴递到他唇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他低笑一声。   程书懿耳边瞬间爆开了一道闷雷,血液疯狂涌向头皮,紧接一盆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浇得他从头凉到脚。   他定定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手指攥成拳。   那一刻,他想上前,想质问,想扯住他的衣领大声问:“你在做什么?!”   可胸口的火焰被冰冷的现实压制,转瞬间化作一股说不清的酸楚,紧紧堵住了喉咙,令他无法呼吸。   他有什么资格问?   思绪一阵混乱,他站在那里,愣了许久,直到周围的低语打破沉默。   有人认出了他,低呼声像涟漪一样散开:“程总?”   “哪个程总?”   另一个声音笃定地插进来:“当然是柯德的程总!”   “谁请来的?”   “不是我。”   “也不是我。”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和揣测,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猜测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身份是否真如他们所想。   直到,卡座角落的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切。   “我。”   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瞬间让所有杂音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这道声音的主人——Ethan Davison。   “我请来的。”他靠在沙发上,黑色高领毛衫下的脖颈泛着醉酒的红。   蒋裕京抬起下巴,用下颌点了点身边的空位:“程总,不坐下吗?”   程书懿在众人的注视下,迈开步伐,慢慢走向沙发。   坐下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烟气和劣质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甜腻中夹着酒精和烟草的刺鼻味道,十分令人作呕。   他强压下不适,开口道:“蒋先生,我是来谈合作的。”他用目光扫过蒋裕京身边的两个‘陪侍’,“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蒋裕京闻言,嘴角一勾,笑出了声。   右手边的年轻男生再次给递上水烟嘴。他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烟雾从唇间吐出,绕成一个弯曲的轨迹,缓缓飘向程书懿的脸。   “这里没有蒋先生,你找谁?”   蒋裕京靠回沙发,手臂展开,搭上靠背,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   程书懿眼角一抽,脸上的表情僵了半秒。   ——好,好。   “Davison先生。我是代表柯德来的,想跟你谈谈Boeken Labs的事。您是否有并购的意愿?”   “没有。”   话一落,蒋裕京突然凑近左边那个穿黑色丝质衬衫的男生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那男生咯咯一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说实话,程书懿现在就想转身离开这个房间。   但他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想到柯德的困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柯德在半导体领域深耕多年,技术储备和客户资源都不缺。Boeken Labs虽然发展快,但供应链和生产规模还有短板。如果我们合作——或者说,如果你被我们收购,我们一定可以帮你解决这些问题。”   他说得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柯德有稳定的晶圆代工厂关系,能保证Boeken的纳米芯片量产不会卡在产能上。而且我们的销售渠道覆盖全球,尤其是高端市场,这是AM给不了的。”   随着话语的流淌,逻辑和理性像一把冰冷的锁链,硬生生套在心底那团翻涌的乱流上。   这是他从无数次商业谈判中淬炼出的本能——在这样的场合,情感的波动是致命的破绽,只会让对方抓住把柄,占尽先机。他必须在此刻找到一丝冷静,哪怕只是表面上的镇定,才能在这场较量中不被对方压倒。   “并购之后,您的研发团队可以保留,甚至扩大规模。我们还能提供资金支持,让新项目更快落地。市场份额会比你跟AM合作翻倍还不止。”   他顿了顿,等待蒋裕京的反应。   那人指尖还悬在他肩侧几厘米的地方,处在一个随时会碰上去又故意悬空的状态。   蒋裕京点点头,声音带着点懒散的揶揄:“嗯,程总说得很好听。”   程书懿没被他的态度打散,继续道:“AM给不了你长期保障,他们的供应链靠低价压榨代工厂,迟早会出问题。柯德不一样,我们有技术和资金,能让Boeken走得更远。”   说完,他抬起头,终于对上了蒋裕京的目光。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而对方那冷漠、轻蔑的眼神就像是他脚下的一片深潭。而他所有话语都是投掷而下的石子,期待能激起一丝涟漪。   程书懿亮出最后一张底牌:“你应该清楚,智能芯片的市场不是靠短期的价格战,是靠技术壁垒和稳定性。柯德能给你这些,AM给不了。”   话音落下,空气寂静了一瞬,水烟壶里咕噜的气泡声异常清晰,放大了这场对话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每一声都在喊:坚持住,坚持住。   蒋裕京突然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程书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沉默片刻,他的手臂再次搭上身边男生的肩膀,搂着那人凑到程书懿面前,缓缓开口:   “柯德能给我这些——那你呢?程总,你能给我什么?”   这话狠狠砸在程书懿紧闭的情感防线上,让他一时语塞。   见程书懿没有回应,蒋裕京靠回沙发,身体懒散地陷入皮革中,随后,低声吐出一句:“不卖,Boeken不卖。” 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反驳。   程书懿胸口那股火终于压制不住,轰地一下炸开。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蒋裕京,你到底想要什么?”   憋了太久的愤怒和困惑,一下子从喉咙中冲出来。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直到房间里那些低语骤然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投射过来。   旁边几个靠着卡座喝酒的人愣住,有人低声嘀咕:“他说的谁?”另一人皱眉,凑近同伴问:“蒋什么?”   他们的眼神在程书懿和蒋裕京之间游移,带着点摸不着头脑的好奇。   卡座边的服务生停下手里的动作,手里还攥着一瓶刚开封的烈酒,眼神偷偷瞟过来,掂量要不要叫人。   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男人推开看热闹的众人,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他斜倚在卡座边,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笑容挪揄:“怎么了?这是吵起来了?”   他伸手摸了一把蒋裕京右手边男生裸露在外的肩膀,手指滑过那块细腻的皮肤,眼中带着些许戏谑:“Ethan,你这个伪君子,刚才还说不要人陪酒,现在怎么突然搂上了?今晚心情不好?”   蒋裕京耸了耸肩,手臂还搭在金发男生肩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紧身上衣的边缘:“没有,在谈生意。程总有些心急。”   那男人显然没听出弦外之音,哈哈一笑,看向程书懿,语气熟络:“急什么啊?Ethan这人我了解,生意场上从不吃亏。您是柯德的程总吧?我叫  林奕维,在AM干过几年,现在自己开了个咨询公司。”   他伸出手,想跟程书懿握一下:“上次在半导体峰会上见过您一面,您讲的那套供应链优化还挺有意思的。”   程书懿愣了半秒,心中那股翻滚的情绪还没完全平复,只能强压下来,伸出手与和林奕维握了一下。   “林先生,久仰。”   可他的眼神还是忍不住飘向蒋裕京,见他靠在那里,手里又拿了根水烟管,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雾从他唇间吐出来,模糊了那张脸。   ——他真的很想一拳砸上去。   林奕维拍了拍蒋裕京的肩,笑道:“难得来巴尔福放松一下。我刚跟楼上那帮人开了瓶旧年份的红酒,味道不错,要不要一起上去尝尝?”他的目光顺势扫向程书懿:“程总也来吧。”   房间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水烟的雾气在灯光下弥漫。   蒋裕京把水烟管递给旁边的男生,起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毛衫的领口,动作缓慢,看似有意拖延着时间。   他站直身体,个子比林奕维高了半个头,影子投在程书懿脸上。   “程总,不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事。”程书懿迅速起身,对他说:“Davison先生,收购的事我不会放弃。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话音一落,他转身离开,然而,脚步才刚迈出,身后一只灼热而坚实的手掌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   那声音就像一道命令,让程书懿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背脊骤然绷紧,肩膀上抬,肌肉因本能的戒备而收缩。他缓缓回头,撞进蒋裕京的眼里。   两人都感觉到了——他们相触的肌肤之间仿佛有一道细微却迅疾的电流,从指尖窜入血脉,沿着神经弧线传遍全身。   那种触感既陌生又熟悉,有种灼烧般的错觉,令人战栗。   “程总如果这么想要 Boeken Labs——也不没有可能。”蒋裕京语气里隐隐透出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微微前倾,呼吸逐渐逼近,胸膛几乎贴上程书懿的肩。   房间里的水烟雾气袅袅升起,混着橡木燃烧的烟味和酒香,模糊了两人的视线,衬得这一刻的气氛更黏稠。   程书懿垂眸,看向那只紧扣自己手腕的手,“放手。”   蒋裕京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程书懿的手腕内侧。   意思是——   不。   周围的世界仍然喧嚣不止,酒杯碰撞、谈笑声交错,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林奕维端着酒杯,正同一个穿红裙的女人说笑,女人大笑着抬手拢了下头发,眉眼妩媚。   而他们的世界却像被无形屏障隔绝,窄得只剩这几步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差点破功、、 第69章   程书懿跟着他们上了楼。   同时,他给贺珩发了个消息:“报林奕维这个名字,来三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顺便把车里的合同拿来。”   程书懿非常清楚自己今晚的目的——哪怕得拿过去的感情做筹码,他也得赌一把。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可生意里哪有干净的牌?   他只希望蒋裕京今晚能松口,哪怕只是露出点缝隙。   三楼的品酒室比大厅安静许多,木门一推开,暖黄的灯光洒下来,映得房间里多了几分低调的奢华。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长方形的木桌,桌上摆着几瓶红酒和一排高脚杯,旁边搁着醒酒器和几块切好的奶酪。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发酵味,混着壁炉里燃烧的松木香。露台玻璃门半开,外面夜色浓郁,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窗帘微微晃动。   林奕维招呼着几个人坐下,蒋裕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姿态随意地倚在椅背上。   黑色毛衫紧贴着肩背,纤薄的布料显然挡不住窗缝透进来的冷风。他像是感受不到似的,手臂裸露在外,被寒气染上一层浅淡的红色,毫不在意冷暖。   程书懿在他旁边坐下,刚坐稳,门再次被推开,贺珩匆匆走进来,手里抱着一件熨帖平整的毛呢大衣,另一只手紧攥着文件夹。   他来到程书懿身边,凑近,低声道:“程总,合同在这。”他的语气带着点关切,目光扫过程书懿的脸色,又加了一句:“外面又下雪了,刚刚风很冷,我把大衣拿来了,披上吧?”   程书懿接过文件夹,搁在手边,没急着打开,轻轻点了下头:“今晚辛苦你了,先找个位置坐一会吧,我这边很快结束。”他稍微侧身,没拒绝贺珩将大衣披在他的肩上,羊绒的温度带着室外残留的凉意——   “砰!”   一声突兀的砰响在耳侧,震得他手臂一抖,肩上的大衣滑了一半,险些掉落。他迅速看向身旁的男人。   蒋裕京单腿微微前伸,鞋尖抵在刚刚踹过的椅子腿上,嘴角漫不经心地扬起,眼神冷漠至极。   “不好意思——”蒋裕京开口,语调拖长,眉梢轻挑,嘴角的弧度里透着一丝刻意的轻慢,“腿伸不太开。”   ——那就砍掉。   程书懿没理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桌面上的文件夹,翻开封面,检查着里面的内容。   林奕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那瓶有些年份的红酒,熟练地倒进醒酒器,酒液在玻璃器皿里漾出一圈又一圈细腻的涟漪,空气里立刻氤氲起浓郁的黑莓果香和橡木桶的气息。   “这酒我特意留到现在,Ethan,你今晚必须多喝点,不然对不起我这瓶宝贝。”林奕维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只高脚杯,熟练地倒了半杯,递给蒋裕京。   蒋裕京接过酒杯,低头凑近闻了闻。他没急着喝,只是晃了晃杯子,酒液在杯中打着旋,留下一圈薄薄的痕迹。   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得那片醉红的皮肤更明显。   “当然。”话音一落,他仰头一饮而尽。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很快化成水珠,顺着透明的表面缓缓滑落。露台门半开着,冷风间或吹进来,带走了酒香里的温热,让室内的暖意变得若有似无。   趁着林奕维去露台抽雪茄的空隙,房间里的人渐渐散开了些。   气氛微醺,酒精模糊了边界。   程书懿瞥了眼蒋裕京,见他靠着椅子,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眼神涣散。   他知道,机会来了。   他从拿起那份文件夹,轻轻推到蒋裕京的手边。   “这是柯德的收购预案,你可以看一眼。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蒋裕京低头,眯着眼翻了翻合同,纸张在手里哗哗作响,动作粗鲁。他没有细看,便随手把合同扔回桌上。   “合同没什么问题——你的筹码是什么?”   程书懿的眼神一凝,心里盘算着这场博弈的每一分可能性。   他清楚蒋裕京已经醉了,脖颈的红晕、迟缓的动作和那双涣散却藏着锐利的眼睛都暴露无遗。可商人的本能让他不愿放过这个口子,哪怕对方醉态尽显,他也要用利益去撬开那道防线。   “你想额外要些什么?股权?分红还是什么别的?”   蒋裕京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不,这些我都不要。”   程书懿脑子里飞快转过几个方案,正准备抛出下一个更诱人的条件——或许是研发资金,或许是市场优先权——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卡住。   “很简单,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就把公司卖给你。”   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程书懿没有任何动作。   蒋裕京缓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声音压得更低:“这个条件还不够简单吗?程总,你也清楚,我这个人说一不二,这么好的机会,你难道不珍惜吗?”   程书懿依旧沉默。   蒋裕京低笑一声,笑得沙哑而放肆,他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索性将最后一层遮掩撕开:“这样,你回到我身边,让我随时都能()你,——我立刻把合同签了。”   程书懿的脑海中猛然闪过无数个念头——愤怒、屈辱、荒谬,甚至还有一丝被刺中的痛感,他盯着面前的男人,所有的理性在这一刻被彻底冲毁。   半晌后,他嗤笑出声,声音冰冷:“Davison先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蒋裕京目光缓缓下移,从程书懿的眼睛落到他的唇,缓缓向前逼近,呼吸间带着酒精的气息,与那抹熟悉的水生调香气混合在一起,热意扑面而来,烫得灼人。   他的唇越来越近,湿热的呼吸落在程书懿的下巴上。   他的眼神很直白,可以说是笃定。   他在赌。   赌程书懿只要动一下,迎上去,他就能顺势抓住一切,为所欲为。   就几乎要碰到的瞬间,程书懿抬起手,毫不犹豫地甩了过去——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得像鞭子抽在空气里,蒋裕京的脸被打偏,半边面颊瞬间泛起红痕。   酒意在剧烈的疼痛中被暂时击散,他用舌尖顶住腮侧。   靠窗站着的林奕维眼睁睁看着这场突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惊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吓得露台上几个抽雪茄的男人也探头进来,纷纷朝屋里望去。   程书懿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后滑了一下,椅腿撞到墙角,震得墙上的画框晃了晃。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蒋裕京,你当这是什么?儿戏吗?你以为我蠢到会信你一句醉话,就天真地以为你会把公司卖给我?还是说,你就是喜欢羞辱人,觉得这样很有趣?”   他后退几步:“别再玩这种低劣又无聊的把戏!——就算柯德破产清算,我也绝不会再来求你!”   这一刻,蒋裕京突然觉得有些眩晕。   他原本是胜券在握的,他本该掌控全局的。   程书懿转身就走,脚步刚迈出半步,身后骤然袭来一股强劲的力量,猝不及防间,他被人狠狠拽住,紧紧箍在怀里——那双手臂如铁钳般锁住他的腰,力道大得近乎残暴。   他被蒋裕京压倒在酒桌上。   桌子“砰”地一震,醒酒器翻倒,殷红的酒液倾泻而出,迅速浸湿桌面,顺着边缘滴落,斑驳地洒在地板上。   男人压在他身上,带着酒意的炽热气息喷薄而下,交杂着愤怒、不甘,甚至带着某种扭曲的占有欲。   “程书懿……”蒋裕京贴在他耳侧,咬牙道,“如果你现在敢走——我永远——”   ——那声音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突然之间,压在他背上的重量猛地一松,原本桎梏他的钳制感顷刻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低沉的闷哼。   程书懿猛地撑起身,迅速转头——   只见蒋裕京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视线一转,贺珩站在旁边,右臂肘仍保持着挥击的姿势,显然刚刚那一击用了极大的力道。   “程总,您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字过不了,就用()代替吧、、 第70章   说实话,程书懿有些吓到了。   即使明知贺珩下手有分寸,仍无法控制这种本能的恐慌。   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害怕蒋裕京就这么没了。   同时,他也有些庆幸。   幸好贺珩及时出手,没让蒋裕京在醉态下做出更出格的事,不然这场闹剧可能真的会演变成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贺珩退伍后,在程绛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安保人员,尽管现在转为助理,但显然本能还在。   这一击精准地砸在蒋裕京的后颈侧下方——颈动脉窦的位置,短暂压迫神经,造成暂时性晕厥。   不致命,但足够让人瞬间失去意识。   慌乱中,程书懿坚持让他先走了——蒋裕京醒了一定会找人算账,贺珩在场反而会让事情更复杂。他自己留了下来,和林奕维还有他的两个朋友一起,把昏迷的蒋裕京送进了医院。   急诊处置室里,心电监护仪发出稳定的“滴滴”声。医生剪开蒋裕京的毛衫,检查后颈的伤处,低声对护士说:“颈动脉窦受击,酒精加剧了反应,可能有轻微脑震荡,先给氧,静脉输液,生理盐水加VB,观察情况,”说完,扫了眼站在病床前的程书懿,补充道:“正常情况下,患者会在一到两个小时内会苏醒,家属不用太紧张。”   程书懿回过神,连忙点头:“好……谢谢医生。”   医生收起听诊器,转身离开。   程书懿和林奕维找了两把硬邦邦的椅子坐下,等蒋裕京苏醒。   他习惯性地去摸口袋里的烟盒,又松开手,把烟盒又塞了回去。   太荒唐了。   合作没谈成,结果还把人送进医院了,等蒋裕京醒来,他该怎么解释?   “程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动手了?”林奕维手插进头发里使劲揉了揉。   “我们……起了点争执。”   林奕维瞪大了眼:“争执?我的天,我真是头一回见Ethan这么失态。他今晚那样子,确实有点……”他顿了顿,斟酌措辞,“有点出格过头了。可您的助理也太……那是助理还是保镖啊?”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模仿贺珩那一击的架势。   “助理。”   “厉害,真厉害。程总,您这助理真不是一般人。”林奕维回忆着当时的场面,仍觉得不可思议,“那您跟Ethan……是什么关系?我看您叫他蒋……什么来着?‘yujing’?是哪几个字?”   程书懿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他,停顿了几秒,掂量要不要说实话。最后,他低声吐出一句:“他以前不叫Ethan。”   林奕维愣了下,随即一拍大腿,低声惊呼:“怪不得!我就说你们俩气氛不对劲,果然是老相识啊。”他语气里多了点八卦的兴味:“所以你们以前……有过什么交集?生意上的,还是……”他没说完,留了半截话给自己想象,等着程书懿接茬。   程书懿看了眼手表——   指针指向凌晨一点四十五分。他望向病床上的蒋裕京:氧气罩下的脸双眼紧闭,手边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去。他收回视线,对林奕维说:“林先生,已经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吧。要不你先走,这里有我,估计他很快就醒了。”   林奕维摆摆手,咧嘴一笑:“没事,我在这儿陪陪也行。Ethan醒了指不定发什么脾气,我在还能劝两句。”见程书懿皱了皱眉,他语气一顿,又补句:“我还不困。”   程书懿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下去,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味道:“你先走吧。”他抬头看了林奕维一眼,像在说:别让我再劝第三遍。   林奕维愣了下,挠了挠头,终于站起身:“那行吧,程总您辛苦了。我先撤,有事给我电话。”   程书懿虽然没有他的号码,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好,再见。”   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重新归于沉寂。   程书懿的视线落在病床上的人——   这个情景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感觉,随后轻轻拉近椅子,靠近床沿——他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好好看看这个人了。   在巴尔福公馆昏暗的灯光下,没能注意到。但此刻,医院明亮的照明无声地揭开了一切伪装。蒋裕京眼底的青黑异常明显,眉心微蹙着,哪怕陷入昏迷也没有彻底放松,好像仍在梦境里对抗着什么。   那个平日里强势、冷漠、让人无法靠近的男人,如今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薄被下的胸膛起伏缓慢,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点脆弱。   其实在过去一年里,蒋裕京的生活被失眠症悄无声息地绑架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染上这种“绝症”的,只知道夜晚成了他最难熬的酷刑。他常常整夜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着光影在墙壁上变换,直到晨光渗透窗帘,世界再次苏醒。   他忘了真正入睡是什么感觉了。   那种感觉像慢性毒药,日复一日地啃噬着他。即使早早躺上床,闭紧双眼,也无法沉入黑暗。   失眠带来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折磨,还有身体的报复——炎症反应。   医生曾建议他吃消炎药,多休息,可他听完只觉得可笑——休息?他要是能休息,还用得着听这些废话?   安眠药他也试过,没用。   剂量加到最大,勉强能昏睡几个小时,可醒来时,梦魇比现实更残忍,身心俱疲的痛楚更甚。   他开始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对抗失眠。   清晨四点出门跑步,跑到双腿发软,汗水浸透T恤,双脚踏在地面时都能感受到肌肉的抽搐。夜里,去健身房,把自己操练到四肢发麻,举重到关节疼痛,胸腔被杠铃压得碎掉。   工作上,他把自己逼得更狠,Boeken Labs的会议从早排到深夜,邮箱里永远有未读的邮件,项目进度被他催得比计划提前两个月,他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直到天色变成暗蓝,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想让身体累到极点,逼大脑不得不关机,可这招慢慢失了效。   早晨是一天里最痛苦的时刻。   闹钟一响,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挂钟,听着秒针一圈一圈地走。   时间变成了一种残酷的提醒——提醒他,他仍然活着,仍然摆脱不了这场无休止的折磨。   有那么一刻,他想过死。想过在凌晨的高速路上把车速提到最快,猛打方向盘,让一切在黑暗里归零;想过吞下一整瓶安眠药,彻底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可是,每当这种念头浮现,一个人的脸就会骤然闯入他的思绪。   程书懿。   他不能死,他还有一件事没做完——他要早一天让Boeken Labs站上那个位置,早一天站在程书懿面前,报复他,要让他哭着求自己原谅,要看到程书懿脸上撕心裂肺的后悔。   他把自己扔进无休止的会议、报告、数据分析里,逼着团队加班,逼着项目提速,把自己逼成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只为早一天实现那个目标。   他要证明自己没输得那么彻底,证明程书懿一定会后悔选择离开。   这个执念像一根绳索,吊着他没彻底垮掉。   夜里,他偶尔会在房间里看到程书懿——   那个虚影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沉默,无论他怎么怒吼,怎么歇斯底里地砸东西,它都毫无反应。   程书懿是个幽灵,是个他日思夜想、却无法触及的幻觉。   他后来放弃了。   他只会盯着那个影子,一动不动,睁眼到天亮。   可今天晚上,那道身影却突然动了。   那个影子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他质问那个虚影:“你又来做什么?要继续折磨我吗?”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是温热的。   不该是这样的。   不可能。   他的幻觉里,程书懿应该是冷的、虚无的、没有温度的。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热烫地滑过脸颊,滴落枕头上。   喉咙紧绷,呼吸错乱,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抽走。   “别走……”他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哀求,“……不要走……”   他抬起手,紧紧攥住那只手,指甲掐进对方的皮肤,害怕只要稍微放松一点,这个温度就会从指缝间溜走,化作虚无。   梦……是梦吗?   他不敢去确认。   他只能埋下头,额头抵住对方的掌心,手指痉挛般收紧。唇瓣颤抖,哭声像暴雨般淋下来,“程书懿……求求你…… ”   他呢喃着这个名字,连同整个灵魂都攥进掌心。   “不要再离开我了……”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就让他永远握住这只手,永远都不要醒来。 第71章   “蒋裕京,你在做梦吗?”   程书懿托着他的脸,有些愣了。他原本以为蒋裕京睁开眼睛,说明已经快要清醒,所以只是想轻轻拍一拍他的脸,让他彻底恢复意识。可下一秒,手腕却猛地被攥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蒋裕京突然开始颤抖,眼泪砸进他的掌心,让人猝不及防。   “……醒醒。”程书懿晃了晃他的手。   蒋裕京的神情陡然僵住。   眼泪没干,表情已经迅速恢复平常,像是骤然惊醒的梦游者,一瞬间从温热的幻境跌入冰冷的现实。   “感觉怎么样?有头晕吗?”   蒋裕京猛地甩开他的手,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去脸上的泪,却被输液管拽住,动作一滞。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扯掉输液管。   细小的血珠渗出,顺着手背蜿蜒而下。蒋裕京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用手背狠狠摁住眼睛,仿佛想将残余的泪水,连同刚才所有的失控一并碾碎。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床沿起身,动作因脱力而迟滞,但仍强撑着站稳,脚步凌乱地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程书懿在身后叫住他,“你没事了吗?”   蒋裕京的脚步顿了顿,声音还带着哭后的沙哑:“我要回家……”   程书懿垂眸看了眼腕表,问他:“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现在这个点,车肯定叫不到了。   五个月前,程书懿考取了H独立国的驾照。   那段时间,他刚从一场冗长的会议中脱身,坐在办公室里翻着文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得学会开车。   他有专职司机,也有贺珩随叫随到,可总觉得这是个成年人该掌握的技能——即便用不上,也得会,就像学会用刀叉或者系领带一样,是种独立的基本素养。   平时他开得不多,车技算不上熟练,但至少能应付。   这次,他的驾照终于派上了用场。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医院正门。   因为来得急,所以程书懿的车被随意停在了一个角落。现在车顶已经覆了层薄雪,挡风玻璃上结了霜。   程书懿拉开后座车门,转头对男人说:“坐后面吧。”   蒋裕京弯腰坐进去,靠着座椅阖上眼。   程书懿绕到主驾驶位,关上门,系好安全带,手指落在方向盘上顿了顿,启动引擎。   暖风缓缓吹出来,前窗上的霜逐渐融化。   “你住在哪里?”程书懿问。   蒋裕京沉默几秒后,低声报了个地址。   ——那个地方他有点印象,是一个科技园区,离市中心不算近。   “你住公司吗?”程书懿目光扫向后视镜。   “不。公司旁边的公寓。”蒋裕京答得简短,头抵着车窗。   程书懿挑挑眉,在导航上输入地址,屏幕亮起,蓝色的路线跳出来,预计行程四十分钟。   他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医院,雪花打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被雨刮器扫开。   一路无言,车厢里静得只剩某人剧烈哭泣所致的粗重呼吸声。   雪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边商店的招牌暗着,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投下孤零零的光晕。   那人靠着车窗,脸被路灯映得半明半暗,轮廓冷硬,眼神藏在阴影里,不知在想什么。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科技园区一栋灰白色公寓楼下。楼外是条窄窄的临江路,路边种着几棵光秃秃的树,枝丫被雪压得低垂。   导航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   程书懿熄了火,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   ——蒋裕京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动。   程书懿率先打破沉默:“……今晚的事,我替我的助理向你道歉。如果之后有什么不适,建议你再去医院检查,所有的医疗费用我会承担。至于你之前说的那些浑话,我不会计较。关于收购的事,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可以吗?”   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唇,以为自己得再说一遍,就在这时,后座的人忽然开口:“程书懿,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程书懿一怔,转头看向后座:“谁?”   “跟我上来。”   说完,蒋裕京拉开车门,下了车。   冷风灌进来。   程书懿思绪被这句话撕开一条口子。   他盯着前方,目光有些飘忽。   鬼使神差地,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跟了上去。   蒋裕京的家——迎接他的不是黑暗,而是冷。   窗户似乎没关严,风透过缝隙无声地渗入,裹挟着冬夜的凉意。房间里很静,没有取暖器运作的嗡鸣,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仿佛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的空壳,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   “见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他在电梯里做了很多个猜测,但没有猜到这个可能性——   顶灯亮起,冷白的荧光“啪”地一声驱散黑暗,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客厅窗前摆着一个金属笼子,笼子里蜷着一只鹦鹉,羽毛层层交叠,在白炽灯的映衬下泛着深紫与湛蓝的微光。它安静地睡着,头埋在翅膀下,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是Zazu。   程书懿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   片刻后,他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般,缓缓迈步走过去。   一步,两步——   笼子近在咫尺,他蹲下身,透过冰冷的金属栏杆小心翼翼地探进手,轻轻落在鹦鹉的头顶。   柔软、细密的绒感渗入指腹。   记忆的尘埃瞬间拂开,他仿佛回到了某个灿烂的午后,阳光透过花架的缝隙洒落在笼子上,鹦鹉歪着头啄食他手心里的坚果。   程书懿的唇微微颤动,吐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Zazu……”   他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   Zazu猛地睁开圆溜溜的黑眼睛。   他们四目相对。   仅仅一秒。   它忽然扯开嗓子大叫——   “你好!你好!”   都说鹦鹉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们的智商堪比三四岁的小孩,能记住声音、习惯,甚至是曾经的主人。   ……那Zazu呢?   会不会还记得这个抛弃它的主人?   “你好……你好,”程书懿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手指又缓缓伸笼子里,轻轻触碰着Zazu的羽毛。   “你还好吗……”   Zazu歪着脑袋,又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慢慢地缩回翅膀里。   程书懿垂下头,终于吐出那句迟来的告解。   “对不起。”   这种鸟类不会真正“原谅”或“怨恨”谁,它们只是按照记忆和习惯去回应世界。   突然,一块黑布从天而降,重重盖在笼子上,将鹦鹉的身影彻底遮住。Zazu受到惊扰,扑腾了一下翅膀,发出一声闷闷的“咕咕”,但很快安静了下来。   程书懿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我的对不起呢?”   蒋裕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程书懿,你是不是最该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客厅的光线落在男人的侧脸上,冷白色的轮廓线条硬朗,目光炙热得几乎要将人钉在原地。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准备好要剖开过去一年所有的沉默和痛苦。   “你一声不吭地离开,把我丢在游乐园——就没想过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游乐园。   许多细碎的画面扑面而来。   “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作何反应?”   痛苦,愤怒,恐惧。   “你那张破纸上口口声声说爱我,都是假的吗?”蒋裕京拔高音量,连呼吸都带着一点不稳:“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沉默在空气里盘旋。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说对不起。给我说对不起。”   既是命令,又是哀求。   “……对不起。”程书懿哑声道。   蒋裕京肩膀骤然塌下来,笑和泪一起抵达终点:“我有多狼狈,你在医院已经看见了。”   “是,这一年我都在想你。”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每吐出一个字,胸腔里的痛苦就减轻一分。   “我和AM合作,就是想逼你向我低头。”   “我改名换姓来到你的国家,就是想和你重新开始。”   话到此处,他停了下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   程书懿站在原地,胸腔微微起伏,低着头,眼神藏在阴影里。   他不说话,蒋裕京便盯着他,盯着那张一年来无数次在梦里浮现的脸,盯着那个让他狼狈至此的人。   “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紧攥的手收紧,又松开。   “程书懿。”   “我这辈子的自尊心,全都被你消耗完了。”   他抬起下颌,像是已经把一切都赌在了这句话上:“我最后问你一次——”   “你要不要回到我身边?”   这话像一把刀,悬在半空,等着程书懿伸手接住,或者任由它坠落,将一切斩断。   “我……”   声音还没落地,蒋裕京猛地扣住程书懿的后颈,掌心的力度透着不容抗拒的强硬,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低头吻了下来。   这个吻狠烈而沉重,裹挟着酒后的苦涩,压迫着,索求着,毫无保留地侵入。   程书懿齿间被碾压得发麻,口腔里弥漫着窒息的炙热。他后颈被牢牢扣住,脊背紧贴着身后的铁笼,无处可逃。   本能驱使着他想要推开对方,然而,指尖刚触及那片坚硬的胸膛,那点力气便像是被抽空一般,散了——   心脏被席卷而来的情绪包裹,某种无法承受的重量压下来,让他彻底失去支撑。   眼眶发热,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落在两人交叠的唇间。   唇上的凉意像是炽热的火焰里骤然滴落的雨,冷不防地烧到了心口。   蒋裕京的动作一顿。   他尝到了那滴泪。   理智在警告他,该停了,可仅仅是片刻的清醒,更汹涌的情绪便将他吞噬。他低下头,扣紧程书懿的腰,固执地加深这个吻,似乎要用尽全力,将过去所有的恨与痛、所有的执念和不甘,一点点灌进对方的唇齿之间。   他不会让程书懿再逃走了。   “姓名,身份。”   “Ethan,Ethan Davison,我是一名商人,打算去中立区寻找投资。”   “房间里还有人吗?让他从卫生间出来。”   ……   “这位是我的太太。请问有什么事?”   ——Ethan Davison是一位H独立国的商人,他的伴侣叫做程书懿。   这个由蒋裕京随口编出来的身份,成了他最想成为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有挟鹦鹉以令老婆。 第72章   蒋裕京的报复计划从一开始就像一座沙堡,外表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在程书懿的第一句话里便开始崩塌。   他曾无数次幻想——程书懿跪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地求饶,泪水模糊那张漂亮的脸,哀求他的原谅,乞求他回头。   这是他熬过无数个失眠之夜的支撑,是他咬紧牙关活下去的动力。   可当程书懿真的站在他面前,坚定地说出“绝不会再来求你”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筑起的城堡不过是一场虚妄。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用Boeken Labs压垮程书懿的柯德,用权力和资源逼他低头,用最残忍的手段撕碎他的骄傲,让他在绝望中崩溃。   ——那些煞费苦心的布局,那些咬牙熬出来的成果,对程书懿而言,竟只是无关紧要的风波。   不是手段不够狠毒,不是姿态不够冷血——   只是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几天后,一条新闻横空出世,搅动了整个H独立国整个商业届——Boeken Labs与AM的合作正式告吹,其核心资产被柯德半导体全资收购。   这条消息不仅出人意料,更因其戏剧性逆转引发了市场的强烈震动。   消息最早由《H独立财经报》于周一清晨独家披露,随后迅速被各大主流财经媒体转载。   据知情人士透露,收购协议是在上周五签署的,并在周日通过商务部的快速审批后正式生效。   新闻发布会上,柯德首席执行官程书懿亲自现身,言简意赅地宣布:“这次收购是柯德战略布局的关键一环,我们看重Boeken Labs在半导体领域的技术积累和市场潜力。”   柯德这个原本被AM即将吞并大量市场的企业,竟然在一夜之间完成惊天逆转,一口吃掉下了昔日的“猎人”。   AM在盘前交易时段股价暴跌8%,Boeken Labs更是因动荡临时停牌,而柯德的股价则在一片质疑声中强势拉升,当日涨幅超过15%。金融机构紧急发布风控报告,市场分析师纷纷修改对Boeken Labs的评级,将其从“稳定”降至“负面观察”。   业内人士对此事的反应可以用“震惊”二字形容。   Boeken Labs与AM的合作曾被视为半导体行业格局重塑的关键一步。但谁也没料到,这场合作会突然崩裂,更没想到柯德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收购。   各大财经媒体争相报道,试图剖析这场收购背后的逻辑。一篇评论文章中写道:“柯德翻盘的速度之快,堪称奇迹。他们在短短数周内完成收购,或许暗示着更深层次的资本运作。”   另一家权威媒体《联盟财经观察》则将焦点放在程书懿个人身上,称其为“冷静而果断的商业领袖”,并将此次收购视为其商业智慧的巅峰体现。   这些猜测虽未得到证实,但无疑为这场收购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程书懿在庆功宴上透露,柯德计划将Boeken Labs的研发团队整合至自己的技术中心,同时保留其品牌和市场渠道。一项由Boeken Labs研发的核心技术将被用于开发下一代产品,预计在一年内推向市场。   他与并购方Boeken Labs的CEO,Ethan Davison上台合影留念。   两人左右手紧紧交握,微笑。   摄影师迅速按下快门,定格下这一刻。   对于这件事,反应最大的是邬君沅。   当她看到这条新闻时,立即拨给了程书懿。   在好几个夺命连环call后,程书懿终于接了起来。还没等对方开口,她便扯着嗓子喊道:“程书懿!你和前夫哥复合了!?”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显然不是程书懿本人:“不是前夫。你哪位?”   邬君沅愣住,又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联系人显示“程书懿”三个字没错。   不是吧……   “Davison?不对,蒋……蒋先生?”   电话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几秒钟的沉默后,程书懿的声音终于响起:“君沅,是我。怎么了?”   邬君沅气不打一处来,“程书懿,你骗鬼呢?你现在在哪?”   “我……我在家啊,”程书懿的声音略显迟疑,“今天不是公休吗?”   “在家?”邬君沅笑了,“那你现在给我立刻出门,老地方!我有话问你!”   “不是……”程书懿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邬君沅果断挂断。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及“复合”这件事。   只是程书懿默许了蒋裕京的示弱,在某种微妙的平衡中纵容了一切。   蒋裕京开出的那个收购条件,并没有真正被履行。但在那个吻之后,他就主动将Boeken Labs拱手相让。   他说,这个实验室一开始就是属于你的。   程书懿接受了,连带着默许……再多几个吻。   “你要去哪?”   手臂被牢牢圈住,温热的气息贴在皮肤上。   蒋裕京的嘴唇紧贴着程书懿的手臂,力道固执,不肯松手。   程书懿靠在床头,闭上眼,试图无视对方的纠缠。可他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贪婪、眷恋、让人无法忽视。   床垫微微下陷,男人的气息更近了一些。   紧接着,熟悉的重量压了下来——从肩膀,到腰侧,沉甸甸地笼罩住他。   “你和那个邬君沅要去做什么?她是不是喜欢你?”   闻言,程书懿睁开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什么啊,我们只是朋友。”   蒋裕京埋在他颈侧,闷闷地哼了一声:“不信。”   温热的鼻息拂过皮肤,带起一丝酥麻的感觉。   程书懿侧头,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别这样,很痒。”   对方却没有退开,鼻尖擦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上,沿着下颌线缓缓滑到唇角,低哑的嗓音像是某种诱哄:“怎么证明?”   程书懿别开脸,躲开他的靠近,“不可以。”   可蒋裕京没有放弃,依旧贴了过来,唇瓣只差毫厘,呼吸交错在一起。   程书懿无奈,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然而这一点触碰,却让对方的气息更加急促,不管不顾地继续索吻。   “停停停!”程书懿皱眉,手抵在他的胸膛,“快起来,我要喘不过气了。”   蒋裕京却没有听从,反而猛然压了下来,沉重的重量砸在他的胸口。   “啊……”程书懿猝不及防,喉间泄露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男人撑起身体,愣愣地看着他,笑了。   程书懿抬起手,在他下巴上拍了一下,不轻不重,指尖划过皮肤,力道带着一点暧昧的警告。   下一秒,蒋裕京突然松开了支撑的力道,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再次压了下来!   “啊!”程书懿根本没防备,被结结实实地压住,锁骨被撞得发疼,不由得皱起眉。   他抬手直指男人的鼻尖,刚要开口,指尖却被一抹温热包裹。   柔软的触感顺着手指一路滑下,温热的唇瓣辗转地吻过指节、手背、腕骨,带着湿润的温度,一点点烙下模糊的痕迹。   空气变得粘稠,暧昧蔓延。   就在这时——   客厅里突然传来尖锐的叫声:“饿!饿!饿!”   程书懿怔了半秒,在想这是什么声音,最后反应过来,大笑不止:“……你怎么在家里偷偷养了只大鹅?”   “……”蒋裕京的表情僵了僵,随即扭头对着客厅喊:“这就来!别他妈叫了!”   外面那只不知所措的鹦鹉愣了一下,片刻后,音调更尖地回敬道——   “坏蛋!坏蛋!”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zazu会使用智能手机,那它一定会在鹦鹉论坛发帖:泻药,拥有有一对及其不负责任的parents是怎样的体验? 第73章   邬君沅和程书懿的老地方是一家咖啡店。   爱卓森与柯德大楼之间的商业街是一块黄金地段,高楼林立,街边挤满了精品咖啡店和轻食餐厅。   午休时间,两人常在这儿碰头,点上一份沙拉或三明治,聊聊行业八卦,顺便喘口气。   今天是H独立的公休日,街上却比平时更热闹——放假的白领们把这条街塞得满满当当。   即使手头还有工作,但为了吃到一线猛料,邬君沅还是抱着笔电匆匆从公司跑出来,早早占了个室外的角落位,等待程书懿赴约。   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凉咖啡,眼神无意间扫向窗外,差点没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程书懿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步伐一如既往,不急不缓,肩线放松,神情平静……可他身旁,多了一个男人。   高大,气场凌厉,西装熨帖,黑色公文包提在手里。   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   他的手正搭在程书懿的腰上,走得比程书懿还慢半拍,像是在刻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锁紧。   ——好家伙,采访还没开始,猛料已经来了。   程书懿逐渐走近,和她对上眼神。   邬君沅摘下墨镜,摊开另一只手,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问:“What?!”   程书懿的表情复杂,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拨开蒋裕京的手,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平常:“吃饭了吗?”   邬君沅瞟了蒋裕京一眼,继续对着程书懿挤眼,嘴上却正常回答:“这不等你一起吃个brunch吗?忙了一上午,饿死了。”   蒋裕京在程书懿旁边坐下,放下公文包,抬头看向邬君沅,语气淡而冷:“邬小姐,好久不见。”他没伸出手要握手,也没多余的寒暄,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同样摆在桌上。   他伸手点了点邬君沅的笔记本电脑:“往后挪挪,我需要空间。”   邬君沅愣了半秒,随即用手遮住半边脸,用气音咬牙切齿地对程书懿说:“怎么回事!程书懿!你是要死啊!”   程书懿双手合十,拜了拜。   蒋裕京整理好自己的工作空间后,抬手叫来服务生,看向邬君沅:“你们不是要吃早午餐吗?点餐吧。他还没吃早饭,你可以多点一些,这顿我请。”   邬君沅一把拽过服务生手里的菜单,低头扫了一眼,指着菜单飞快地说:“这个,这个,这个……”   她几乎要把菜单点空。   程书懿赶紧伸手摁住她的手腕,低声说:“好了好了,我吃不了多少。”   “没关系,吃不了可以打包。”邬君沅头也没抬,把菜单塞回服务生手里,顺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程书懿尝试打破这诡异的氛围,随口找了个话题:“……你……那个,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你们教授又发‘死亡邮件’了吗?”   邬君沅没理他,目光转向蒋裕京,“这位我该怎么称呼?Davison先生?还是蒋先生?”   蒋裕京敲击键盘的手没停,手指在触控板上滑了一下,屏幕上的文档滚动了几行。   邬君沅转头看向程书懿,眼神里写满了问号。   程书懿扶住额头,遮挡住邬君沅炙热的目光,“都可以。大家都是同龄人,不用叫那么……尊敬……”   蒋裕京插嘴:“那到没有,我比你们年龄都要大。”   邬君沅点点头:“这样,那尊老爱幼是应该的,我还是叫蒋总吧”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所以你们这是——”双手抬到胸前,两个拇指轻轻碰了一下,摆出一个暧昧的手势。   蒋裕京头也没抬:“没错,We kissed。顺便补充一下,我们没离过婚,所以我不是什么‘前夫哥’。”   程书懿手里的勺子“当”地撞上杯沿,溅出一滴咖啡。   他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蒋裕京。   蒋裕京迎着他的目光,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   当初程书懿寄来的联姻取消和离婚协议中,他只签了联姻取消的那份,至于离婚协议——他直接撕了。   而程书懿这边,因为害怕且不愿意触及伤心之处,一直没敢打开从第三方寄回的文件。加上蒋氏对外宣布了“离婚”的消息,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蒋裕京,你在挤眉弄眼什么?”程书懿伸手掐住他手背上的肉。   蒋裕京低头瞥了一眼,随即反手握住他的手,笑着说:“没什么,饿了吧?”   话音刚落,服务生推着一辆三层餐车走了过来,熟练地端下托盘,将菜品一一摆上桌。邬君沅点的菜实在过于丰盛,桌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唯独蒋裕京那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霸道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   “蒋总,您是来?”邬君沅指指他的笔记本电脑。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蒋裕京双手挪挪笔电,调整了一下角度,没打算让步,“处理工作。”   邬君沅重新戴上墨镜,语气揶揄:“这么大的太阳底下,您还能看清屏幕,蒋总真是好眼力。”   程书懿终于忍不住,“啪”的一声合上蒋裕京面前的电脑,顺手拿走,塞到自己身后的椅子靠背上,低声说:“吃饭。”   蒋裕京今早非要跟着他出来不可。   程书懿刚洗漱完,他就已经在客厅等着了,手里提着公文包,衬衫熨得一丝不苟,一边给Zazu添粮,一边振振有词:“换个地方工作,顺便陪你喝杯咖啡。”   程书懿说了几次“不用”,他却装聋作哑,硬是跟了过来,还黏黏糊糊地说:“我就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不行吗?”   现在倒好,咖啡店里硬是多了个“移动办公室”。   电脑被抢,蒋裕京也不生气,反倒惬意地靠回椅背,双手交叠在胸前,嘴角上扬:“好,都听你的。”   他拿起桌上的叉子,叉起一块培根,递到程书懿嘴边。   程书懿紧闭嘴唇,摇了摇头。   蒋裕京也不勉强,收回手,自己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目光却始终没离开他。   邬君沅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叉子狠狠戳进牛油果酱,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   碍于这个不请自来的“人物”在场,原本准备好的一堆“冒犯性”问题都没问出口,反倒被迫看了一场腻得让人牙酸的戏码。   她原本还有点同情蒋裕京,毕竟按程书懿之前的说法,当初这人被他甩得彻彻底底,堪称“幽灵式失联”的受害者。   但现在她总算明白程书懿为什么那么做了——   这男的根本就是个黏人精加控制狂,厚脸皮程度令人发指,拉黑一百遍也不足为奇。   程书懿是怎么忍住不扇他脸的?   邬君沅暗自叹了口气,怀疑,只要这人低个头认个错,程书懿绝对会立刻心软,原谅他的恶行。   最后,趁着程书懿去洗手间的间隙,她放下杯子,语气不再是方才的揶揄,而是透着一丝罕见的认真:“蒋先生。”   蒋裕京从沉思中抬起头,与她的视线交汇。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我敢说,我们算是真正交过心的朋友。说实话,过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从不愿提起你——当然,这是你们的事,我没有立场过多参与。但后来,他也主动告诉了我你们的故事。听完之后,我确定,以及肯定,程书懿以前真的非常爱你。他愿意为你牺牲一切,他想用自己方式保护你、回报你。可奇怪的是,我在他的话里,却几乎感受不到……你的爱?”   邬君沅皱了皱眉,“蒋先生,你不是一时兴起回来打乱他的生活的吧?你真的……爱他吗?”   爱吗?   如果爱,仅仅是不允许对方离开、不断掌控他的生活、在他逃跑后又亲自把人追回来,是否就足够了?   蒋裕京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或许,我比你想象的还要更爱他一点。”   邬君沅的表情没有如预期般被这番告白打动,她问:“那你有对他说过吗?”   蒋裕京愣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对程书懿说过“爱”这个字。   他的掌控、靠近、纠缠、甚至是不允许他离开的执拗……都替他说了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绪,但唯独,这三个字,从未出口。   他以为,爱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存在,只要他不松手,只要他把人留在身边,只要程书懿再怎么挣扎、抗拒、躲避,最后依旧会被他拉回怀里,就足够证明一切。   可如果——如果程书懿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呢?   如果他所有的沉默,在程书懿眼里,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承诺,甚至是不愿给予呢?   或许程书懿的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外界的压力、自我的牺牲,而是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得到一个最简单、最笃定的答案?   蒋裕京以为他的爱已经足够清楚,足够明显,不需要再去解释。   可这世上,偏偏最容易被误解、最容易被错过的,恰恰是爱。 第74章   公休日的短暂喘息转瞬即逝。周一清晨,阳光尚未洒满整座大厦,程书懿的办公桌前已堆满了文件。   他坐在黑色皮椅上,摊开并购整合报告。   Boeken Labs的收购虽尘埃落定,但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研发团队的整合、专利权的交接、供应链的重组,每一项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这场高风险收购便可能沦为资本市场上的惨痛教训。部分供应商因Boeken Labs的不稳定性提出更苛刻的付款条款,而在市场端,AM的反击也悄然展开。   手机屏幕时亮时灭,振动声轻微却不间断。程书懿瞥了一眼,十几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蒋裕京。   内容大同小异:“吃早饭了吗?”、“怎么不回我?”、“宝宝?”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一瞬,最终还是没点开回复。此刻,他没精力去应付蒋裕京的“腻歪”。自从公休日那场“ brunch ”之后,他一头扎进工作,把那人刻意甩在脑后。   Boeken Labs的“反水”让AM颜面尽失,高层在内部会议上气得拍桌大骂,认定柯德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很快,他们祭出了第一轮反制措施——宣布与一家新兴半导体公司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试图在高端芯片市场上对柯德施压。   与此同时,AM暗中接触柯德的几家供应商,抛出更高报价试图挖角,部分供应商开始动摇。更微妙的是,市场上悄然流传起一则未经证实的消息:   “Ethan Davison 真实身份疑似蒋氏控股前任继承人蒋裕京,其与柯德CEO 程书懿有过一段婚姻,疑似两人旧情复燃,或影响企业决策”   消息未见诸官方,却已足够在资本市场掀起波澜。周一开盘,各方情绪变得微妙起来。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贺珩推门而入:“程总,股东要求召开紧急会议,讨论Boeken Labs的整合计划和AM的反制措施。”   程书懿的视线仍停留在屏幕上,指间的钢笔缓缓转动,片刻后才开口:“定下午两点吧。”   贺珩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程书懿察觉到,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事吗?”   贺珩语气略显迟疑:“会议名单里有 Davison 先生。”他停顿了一下,低声问,“下午,我需要避开吗?”   程书懿怔了一瞬,随即意识到他的顾虑——贺珩是那天把蒋裕京送进医院的人,而蒋裕京的脾气……的确不是个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人。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他没什么事了,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贺珩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既然程总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中午十一点半,午餐时间还没到,柯德大厦一楼大厅里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一个嚣张的身影大摇大摆地穿过闸机,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上升中,男人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从早上到现在,程书懿连一句“嗯”都没回他。   非常好。   特别好。   电梯一路升到顶层,他迈着长腿走了出来,直奔程书懿的办公室。手刚搭上门把手,一道声音拦住了他:“您好,我们程总不在办公室。请问您是?”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秘书,她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神情警惕。   蒋裕京停下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前台没给你电话?”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些秘书嘴里说的“人不在”,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人在”。   女秘书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手臂从蒋裕京身后伸过来,稳稳地挡在他面前。   蒋裕京转头一看——   真他妈阴魂不散。   “Davison先生,您好。”   贺珩语气平淡,面无表情地开口:“程总去开会了。”他挡在门口,姿态强硬。   蒋裕京低头轻笑了一声,勉强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嘴角上挑,换了副轻松的语气:“我就是想给你们程总一个惊喜,让我进去等他,可以吗?”   贺珩不为所动,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抱歉,您可以在那边等一会儿。”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区,“会议预计十二点结束。我帮您倒杯水。”   蒋裕京懒得听完他的客套话,直接伸手去推门。   贺珩的动作更快,一只手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臂,力道不重,但明显不允许他再往前一步。   “松开。”蒋裕京手背青筋绷起,声音低沉。   贺珩没松手,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稳如磐石。   下一秒,蒋裕京脸色一沉,直接揪住了贺珩的衣领。   就在两人间的对峙即将升级,走廊的另一端,一群高管正一边交谈,一边向这边走来。   程书懿混在人群里,正低头听着旁人的汇报,随口应了一句。   等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前方,刚好撞见这一幕——   贺珩扣着蒋裕京的手腕,蒋裕京揪着贺珩的衣领,两人僵持着,气势凌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   这是在做什么?!   周围的高管察觉到异样,脚步放缓,纷纷朝那边望去。   程书懿快步冲上前,用力将两人分开,先把贺珩推到自己身后,随即转身,双手抵在蒋裕京的胸膛,硬生生把他往办公室里推。   蒋裕京没有反抗,被他推着往里走,唇角压着一丝阴沉的笑,最后看了贺珩一眼,才收回视线。   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关上,留下面面相觑的走廊里的各位。   “蒋裕京!你又犯什么浑?这里是柯德!”   蒋裕京没理会程书懿的怒火,反而低头握住他抵在自己胸前的手腕,手指在腕骨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话还没回答,嘴已经凑了上来。   程书懿下意识偏开头,避开那人的唇,结果却让吻落在颈侧。   蒋裕京像只不安分的狗,顺着脖颈的皮肤一路往上,鼻息搅得耳侧一阵燥热,最后还是尝到了主人的味道。   程书懿抬手推他,那人却先一步收回唇,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很忙。一上午开了四场会议,没时间看手机。”   话里真假参半。   蒋裕京盯着程书懿的脸,语气软了下来:“好吧,就当你是真的忙,我原谅你了。”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我就是来看看你。再说,下午我要来这里开会,提早过来陪你吃个午餐,不算太过分吧?”   程书懿看了眼腕表,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视线落回电脑屏幕:“我还有些工作要整理,如果你有耐心——”   “我很有耐心。”   程书懿直接摁下座机上的通话键,吩咐道:“Kate,中午的便当订多一份。”   电话那边:“好的,程总。”   蒋裕京双手撑在桌沿,低头看他,眉梢一挑:“你中午就吃便当?”   程书懿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语气淡然:“不然你想吃什么?”   那人顿了顿,嘴角勾起:“吃你?”   下午两点,柯德总部顶楼的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坐满了西装革履的股东们,投影仪的光打在幕布上,投射出一张复杂的整合计划图表。   程书懿坐在会议桌的主位,银灰色西装衬得身形修长,领带早已不知所踪,黑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和一截白皙的脖颈,点点红痕若隐若现,而他本人未曾察觉。   他翻动着面前的提问清单,抬眼望去,眼尾微微上挑,沉静的目光扫过会议桌两侧,压下场中窸窣的低语,开口道:“各位,今天的议题主要是Boeken Labs的整合进度和AM的应对策略……”   ——收购后的现实问题,远比预期复杂。   Boeken Labs的并入,本是柯德的一步狠棋,但并购完成后,原团队的适应进度远不及预期,AM则趁机加速市场布局,不惜以强硬手段抢占供应链,令柯德陷入被动局面。   “程总,我们进度太慢了。”一位股东开口,语气不无焦虑,“AM已经在抢市场份额,昨天还签了一家新的供应商,准备在下季度推出低价芯片。”他调出一份报告,“按照财务部的预测,这个季度的利润非但不会增长,反而可能下滑。”   会议桌另一侧,一位部门总监也附和道:“没错,AM的策略很明显,就是要趁我们整合未稳,迅速占据供应链优势。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稳定Boeken Labs,市场份额会进一步流失。”   程书懿合上文件,向后靠在椅背上,视线扫过会议桌两侧:“我明白大家的担忧。供应链方面,我们与三家新的供应商进入谈判已经尾声,预计下周完成合同签署。至于研发团队,我的目标是在下个月之前完成整合,并优先推进Boeken Labs的低功耗芯片项目。”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响起另一道声音:“下个月之前?”   程书懿抬眸,目光落在会议桌的另一端——   蒋裕京坐在尽头,西装外套大敞,手里转着一支钢笔,笔帽扣动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尤为清晰。   “程总,您这个目标定得未免太乐观了。研发整合的难点不仅仅是流程适配,还有团队文化的磨合。我们的工程师大多习惯了扁平化的管理模式,而柯德的体系对他们而言截然不同——管理方式、审批流程,甚至预算权限,都是他们需要重新适应的。你要在下个月之前让他们彻底完成整合?”   会议室内短暂沉默了一瞬,众多股东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等待程书懿的回应。   “现在进入优化阶段,这个时间是基于现有进度的合理预估。”程书懿翻开文件,抽出几页最新的报告,随手递给身旁的贺珩,“前期技术问题磨合已经大致完成,至于团队适应问题,我会安排专人跟进,管理层也在同步调整,整体效率比你想象的要高。”   贺珩接过文件,几步走到蒋裕京身旁,俯身,将报告递向他。   蒋裕京选择无视,目光始终锁在程书懿身上。   气氛凝滞了一瞬。   坐在蒋裕京旁边的Boeken Labs副总瞥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动作,伸手接过文件。   “您说的是理想状态,还是可持续状态?”蒋裕京的语调缓了些许,“实验室的数据不等于实际交付。前期磨合完成,不代表核心人员已经完全适应。推进度当然可以,但你应该清楚,加速意味着什么。如果团队适应没跟上,产品出了问题,风险是你们在承担。”   这句话一出,会议室里一阵沉默。   程书懿双手交握在前:“这是按计划推进。收购后的阵痛期不可避免,但市场没有给我们更多时间拖延。”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交锋,都没有任何退让的意味。   程书懿收回目光,手指翻过文件最后一页,语调平缓:“团队适应问题,可以再讨论,但我不会调整推进计划。其他人,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Nobody:猜猜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程书懿:猜猜谁是主人谁是狗?   (商战环节看个热闹就行 第75章   会议持续到夕阳斜洒进落地窗,各方讨论激烈,争执不下,最终在程书懿的总结与任务分配中落下帷幕。   股东们陆续起身离开,会议室里逐渐空无一人。   程书懿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报告,眉头紧锁,眼底的疲惫藏不住。他一边和贺珩确认明天的日程,一边迈步走出会议室。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蒋裕京站在不远处,正与研发部门总监交谈。对方点头,结束话题,握手告别,而他仿佛早已算准了自己会从身后出现,转身,目光投过来,显然是一直在等。   程书懿的脚步顿了顿,收回视线,与他擦肩而过,对贺珩说:“把电话会议推到明天下午吧,我上午要再看一遍数据。”   蒋裕京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直到来到办公室门口,他一个顺手,直接推门进去,动作熟稔得像回自己家。   外套和领带被随意甩在沙发上,走到落地窗前,盯着外面逐渐沉入夜色的城市,语气低缓:“我等你一起下班。”   程书懿手里的文件啪地一声搁在桌上,靠在桌沿,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去协调,赖在这里做什么?”   蒋裕京不紧不慢地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   “我需要休息一下。”   他闭了闭眼,好像真打算在这里歇一会儿。   程书懿没有再理会,坐回办公椅,翻开文件,继续整理今日剩下的工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合上电脑时,天色已彻底黑了,窗外车水马龙,晚高峰的尾声还未散去。   程书懿揉了揉僵硬的脖颈,看了眼时间,站起身,视线往旁边一瞥——   沙发上的人竟然真的睡着了。   那人侧着头,呼吸平稳,高挺的眉骨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宇间的凌厉褪去,难得的安静些。   这个画面忽然让他有些恍惚了。   ——难道上帝真的听到他的心声了吗?   步伐不由自主地迈了过去。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男人脸上。   近看才发现,蒋裕京眼下的青黑依旧没有消散,纵然胡茬剃得干净,仍透着一种无法掩盖的疲惫。肩膀绷着,双臂抱在胸前,哪怕是睡着了,身体也像是在无意识地保持防备,好像随时都会惊醒。   他是真的累了吧?   程书懿蠢蠢欲动,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的下颌。温度透过指腹传来,还有一丝细微的颤动。   他不该心软的。   ——可怎么样才算不心软呢?   喉间泛起一丝干涩,犹豫了很久,还是抬起手,用掌心包住了对方的脸,靠近了些。   “蒋裕京,”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轻,“醒醒,回家再睡。”   蒋裕京眼皮轻颤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开眼。   红血丝爬满了眼白,神情还有些茫然,却很快恢复清醒。他下意识抓住程书懿的手腕,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我睡着了?”   程书懿微微侧身,轻轻抽回手,   “是。”   “睡了多久?”   “不是很久。”说完,他拿起大衣穿上,回头还看了蒋裕京一眼:“走吗?”   蒋裕京揉了揉脸,慢慢站起身,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和领带,搭在肩上,动作有些迟缓,还没完全从睡意中缓过来。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袖口卷至手肘,小臂上的疤痕已经变得浅淡了。   他站直身子,低头看向程书懿,声音哑得厉害:“我可以去你家吗?”   没回答。   也没拒绝。   沉默。   本身就是答案。   程书懿现在住的地方,是程家过去的老宅。   一栋不算新的别墅,位于核心地段,周围高楼林立,而它依旧维持着最早的一批别墅群的格局,隐匿在这片区域的一角。   战火和炮弹从未波及这里,建筑保存完好,某些细节还能看出昔日的荣光。   程书懿没有重新装修,只做了基础的维护。   日常生活由雇来的保姆和保洁员打理,他们按照他的要求工作,固定时间来,固定时间走,尽量避免和他碰面。   所以,每次回家,餐桌上都会有备好的饭菜,温着,就像有人在等待他归家一样。   只是今天,饭桌的对面多了个人。   桌上的菜还是他的口味,清淡、简单,甚至算不上讲究。一荤一素,再加一碗例汤。   程书懿一向食量不大,吃饭也没什么仪式感,落座,夹菜,慢条斯理地咀嚼,几口就能解决一顿饭。   蒋裕京落座后自然而然地拿起筷子开动。   程书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记得,这个人的嘴是很挑剔的。   喜欢吃生食,偏爱考究的西餐,讨厌酒店的 room service,嫌味道千篇一律。   可今天,他却吃得很快,甚至可以称得上“卖力”。   一开始,他以为蒋裕京只是象征性地动几筷子。可等他吃完,抬头一看,这人已经把整个饭釜里的米饭掏空了。   可能是中午的便当太简单,根本没吃饱。   也可能是下午那一觉睡得太沉,醒来后胃口大开。   最后,整个桌子,连程书懿碗里余下的一口米饭也没能剩下。   等程书懿收拾好碗筷,擦干手回到客厅时,蒋裕京人已经不见了。他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快步朝二楼走去。   ——果然,他房间的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这人倒是随意。   第一次来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该吃吃,该洗洗,轻车熟路得让人无言以对。   所谓饱暖思淫欲,说的就是蒋裕京这种人。   浴室的门被推开,水汽混着热气氤氲散开。   蒋裕京走出来,拿着毛巾擦着头发。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沿着锁骨滑下,没入肩膀与胸膛的肌理。腰间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条浴巾,赤裸的上半身,肩膀宽阔,肌肉线条流畅,沐浴后的水汽还未完全散去。   他一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程书懿,嘴角扬起,“你家浴室怎么那么小?”   程书懿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你不需要回家给 Zazu 喂食吗?”   蒋裕京低笑了一声,靠在浴室门框上,眉眼间染上些许得意:“我给它买了自动喂食机,现在不需要动手了。”   这人压根就没打算走。   蒋裕京赤着脚走到衣柜前,拉开实木柜门,目光在整齐挂着的衣物上扫了一圈。几件熨得笔挺的衬衫,一排毛衣,还有几条叠得方方正正的休闲裤,再旁边——   是内衣。   程书懿动作极快,拽住他的手臂:“这里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蒋裕京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吧,既然你不想让我穿衣服——”   话还没说完,手腕一松,腰间的浴巾便被他随手扯下,落在地上。   毫无遮掩。   程书懿瞬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不去看蒋裕京,转身,从衣柜里随手扯出一件衣服,甩到他身上:“穿上。”   衣服被稳稳地接住,片刻后,蒋裕京笑了一声:“穿好了。”   ——但他根本没动。   程书懿睁开眼,果然被骗了。   他本不想再搭理,可目光下移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几近碎裂——   “……你的毛毛呢?!”   蒋裕京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向下带去,指腹擦过紧实的肌肉线条,滑过小腹,触及微微隆起的青筋,再往下——   “剃了。”   他的手掌收紧,不允许程书懿抽回去,理直气壮得仿佛这是件极其值得炫耀的事:“昨天刚剃,今天特意来给你展示的。”   程书懿身体一僵,用力将手收回,满脸的难以理解:“……你有病吧?”他被这荒诞至极的举动弄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蒋裕京倒是好整以暇,懒洋洋地挑眉,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说扎人吗?”   程书懿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猛地瞪向他:“我?我什么时候说过?!”   蒋裕京表情无辜,歪了歪头:“你哭的时候说的。要不我剃它做什么?”   程书懿被震住了。   那晚的记忆混乱而支离破碎,他几乎立刻回想起了某些画面——当时他确实受不了蒋裕京的过度索求,喘着气胡乱找了个理由喊停,好像……确实提过“扎人”之类的词。但那绝对不是因为真的不舒服,而是……   他脸上的红色更深了几分。   “我……我……”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那些话都在喉咙里卡住,根本无法组织出有力的反击。   蒋裕京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点。   他抬手,掌心重重地覆在程书懿的嘴上,截断了他所有的挣扎:“怎么回事?下午开会的时候,程总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成结巴了?这样,我等会儿让您免费体验一下?提提进度。”   “你——!”   程书懿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下一秒,整个人已经被推进了浴室,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地上的浴巾绊倒。   水汽还未散尽,浴室里残留着潮湿的暖意,镜子上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心跳快得失了章法。   隔着门,他说出了自己毕生所会的脏话。   还是体验了。   房间的灯光被调暗,只剩床头灯洒下一圈昏黄的光。程书懿坐在上方,浴袍散开,露出光洁的胸膛和收紧的腹部。   汗水顺着锁骨滑落,没了阻隔的触感让他极不适应,像是剥去了某种屏障,赤裸得几乎无法掩藏任何细节。   下方的人呼吸时而粗重,时而停止,极力忍着什么。   “可以快一点。”蒋裕京催促他。   程书懿咬牙,尽力掌控着节奏。   可没多久,动作便渐渐慢了下来,喘息不稳,连后背都浮上一层细汗。   “……太累了。”   他宣告投降。   “这就累了?”蒋裕京仰躺着,双手托着他的手,用目光将他一点点拆解——从眉梢因疲惫而微微蹙起的弧度,到因喘息而微张的嘴唇,再到被汗水打湿、伏贴在颈侧的发丝。   “是谁说——要自己来的?”   手腕被握住,掌心沿着手臂缓缓下滑,力道随着动作一点点松开。   程书懿支撑不住,身体失去依托,伏倒在对方的胸口,额角抵着对方湿热的皮肤,气息凌乱。   蒋裕京侧过脸,贴近他的耳侧,唇角勾着笑意,声音低哑:“其实,下午的时候,我早就想——”   话未说完,程书懿用仅剩的力气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一声,截断了那些带着隐晦意味的污言秽语。   蒋裕京低低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的频率透过肌肤传递过来,像是在某种程度上被彻底激起了兴致。   “再来几下。我怎么感觉不到疼?”   掌心滑到腰侧,握住。   指腹压进皮肤里。   “蒋裕京,你是受虐狂吗?”   笑声停了。   没有多余的前奏,蒋裕京猛地翻身,将他压到身下。   程书懿眼前一晃,手腕便被一并攥住,猝不及防地被反剪到背后,床垫因这股力道凹陷,发出一声低闷的吱响。   男人重新掌握主动权,轻笑一声:“我更习惯这个姿势。”   肩胛颤抖,手腕因姿势别扭而发麻。   程书懿挣了一下,刚想说话,便被这份骤然加深的重量彻底封住了声音。   快觉潮水般涌上来,堵在喉咙里,一声声破碎后,很快又被下一波吞没。身后的人动作猛烈而节奏分明,每一次都用尽全力。   “蒋……蒋裕京……”他的声音已经不稳,死死攥紧床单,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抓住最后一点浮木,声音细碎而失控,“慢……一点……”   身后的人动作顿了一下,被这声呢喃拉回了一丝理智。但下一秒,松开的手腕又被转而扣住更敏感的位置,十指嵌进皮肉,掌心收紧,将他牢牢固定住。   温热的气息贴上耳廓,蒋裕京低头,咬住他的耳垂,动作未曾放缓半分。   “宝宝,真对不起……慢不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啥正事儿也没干!   (臭情侣!罚你们大度特度! 第76章   做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   时间被揉碎,散在汗湿的床单和凌乱的被子间,随着房间里逐渐平缓的喘息声,被夜色一点点吞没。   他被人翻弄、折叠,身体被拆开又拼凑,筋疲力尽。   脑海深处残留着最后一丝清明,闪过明天的日程安排——九点的报告、下午的会议…… 可这些念头在身后人的动作下被撞得七零八落,理智一寸寸滑向崩溃的边缘。   还是忍不住哭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被男人俯身,低头一点一点舔去。   最终彻底停下来。   蒋裕京抱起他,走向浴室,清理过后,又把他带到隔壁的一间房间,轻轻轻放下,然后从身后搂住。   手臂环在腰间,手掌覆在程书懿的腹部,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   程书懿累得睁不开眼,意识昏昏沉沉,脸埋在枕头里。   ——身后的人毫无睡意。   男人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腹,“宝宝……今天开会的时候,我是不是太凶了?”   蒋裕京似乎是需要一个回应,需要在这安静得过分的夜里留住点声音。   程书懿意识半沉,含糊地“嗯”了一声。他太累了,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想让世界安静下来。   可蒋裕京还没停止对话的欲望。   “宝宝……”   “……我命令你现在闭嘴,睡觉。”   身后人的唇贴上他的后颈,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可能要出差几天。”   这句话让程书懿的意识猛地被拽回一点,眼睛睁开一条缝,转过头去,黑暗中,蒋裕京的脸半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发烫。   “整合工作正到关键期,有什么事需要你亲自去?”程书懿有一点不解。   “有个及其重要的、关键性问题需要我去一趟T国。”   “几天?”   “三四天。”蒋裕京顿了顿,“为什么这么紧张?你是在担心我吗?”   程书懿眼神微顿,旋即别开目光,“没有,不担心。”   ——是假的。   他吸了口气,强撑着困意道:“Boeken Labs那边,你现在离开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给你找了个帮手。”蒋裕京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不怀好意道。   “谁?”   “你猜?”   程书懿的耐心已然耗尽,“猜不到,也不想猜。”   “你的前任助理——”蒋裕京故意拖长音,嘴角带笑。   “……冯嘉姚?真的吗!他也在H独立吗?”   蒋裕京原本带笑的眼睛瞬间冷了几分。   他盯着程书懿,眼里不加掩饰的醋意。   下一秒,他突然收紧手臂,将人牢牢箍进怀里,低头咬上怀里人的脸颊肉,还用牙齿轻轻磨了磨。   “程书懿,你怎么这么兴奋?你听到我的名字也会这么兴奋吗?”   程书懿被咬得一疼,抬手推他:“嘶……你是狗吗?”   蒋裕京冷哼一声,手指松开他的下巴,转而环住他的腰,动作却比刚才更紧了些。   “没听说过狗会()主人的。”   其实一开始,冯嘉姚并没有来H独立国。   蒋裕京一人从M国回到中立区后,很快便收到了程书懿寄来的两份文件——联姻取消协议和离婚协议。   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签字。   当时,陈恩仪指着他的鼻子大喊:“你也不是小孩了!怎么还分不清是非对错?人家都把台阶端到你眼前了,你还在死拧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蒋氏毁在你的手里吗? ”   母子二人对峙了很久,直到最后,他拿起笔,在那份联姻取消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他的母亲又递上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他接过那份协议,扫了一眼,随即“哗啦”一声,将那份文件从中撕裂。   他抬头看向陈恩仪:“从今往后,我不姓蒋,蒋氏与我,再无任何瓜葛。”   他不留任何退路,放弃了继承权,卸任蒋氏控股CEO身份,只身飞往H独立国。   没过多久,第一个找上门的,便是冯嘉姚。   蒋裕京以为他是陈恩仪派来的,说服自己回去的“说客”。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冯嘉姚带来的并不是劝降,而是一封辞呈——   他主动递交了辞职,如今已是自由身,甚至失业人士一枚。他问蒋裕京:“能不能让我继续当你的助理?”   蒋裕京答应了。   Boeken Labs成立后,他给冯嘉姚的职位是合伙人。   他从小便跟在自己身边长大,接受过大企业培养继承人的全套课程,习惯在自己和陈恩仪之间周旋,练就了一套独特的情商。陈恩仪嫌他“蠢”,自己嫌他“烦”,可他还是在蒋家占据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   Boeken Labs的发展中,他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他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承担外部沟通、谈判与资源整合的责任。他就像公司最重要的“润滑剂”,能在看似剑拔弩张的场合找到平衡点,让自己的技术与决策得以最大程度地落地执行。   所以,这次见面,程书懿已经不能再称呼冯嘉姚为“冯助”了,而是要叫冯总了。   “冯总。”   程书懿主动伸出手。   “程先生,好久不见。”   面对这样的正式称呼,冯嘉姚也一板一眼地回应,但没坚持多久,没忍住,嘴角一咧,卸下了伪装。   两人相视一笑,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他们聊了很多,一开始还局限于目前的工作,但聊着聊着,话题脱离了轨道。   程书懿这才知道,蒋裕京当初只签了联姻取消协议,而那份离婚协议——他在陈恩仪的面前,毫不犹豫地撕了个粉碎。那天与邬君沅共餐时,蒋裕京那句“没有离婚,不是前夫”,不是随口一说的反驳,而是事实——一个他不知道的事实。   他也终于弄清楚,蒋裕京为什么会叫为Ethan Davison。   他在马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耳熟。原来是早在阿芙罗狄忒号上,就听到了这个这两个单词。   这个蒋裕京随口编造的假身份,竟成了他现在的名字。   更让他意外的,是蒋裕京此刻的真实状态。   冯嘉姚告诉他,蒋裕京的失眠很严重,去医院检查后,被诊断为严重的焦虑症。   “焦虑症……”   蒋裕京也会生病吗?   在他的记忆里,男人是一个不可撼动的角色。他是站在高处俯瞰一切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被情绪左右的人。可现在,冯嘉姚却告诉他——他病了。   他无法将这个词与蒋裕京联系在一起。   那些他未曾触及的过往,被冯嘉姚一一拼凑起来,全部展现眼前。   程书懿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送走冯嘉姚后,他呆坐在沙发上很久。   最后他拿起手机,打开了那天蒋裕京发给他的几十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是那天早上蒋裕京发来的。   “吃早饭了吗?”   他的拇指缓缓移动,敲下回复。   ——吃了。   “你在做什么,怎么不回我?”   眼眶突然发酸,他缓慢地打下这几个字。   ——对不起,是我故意不看手机的。   再往下翻,下一条是几个小时前的。   “宝宝,腰还疼吗?”   ——不疼了。   最后一条,是蒋裕京登机前发来的。   “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我会给你带一个很大的惊喜,你在家乖乖等我。”   程书懿盯着这句话,回复:“好。我等你回来。” 第77章 正文完   “阿芙罗狄忒号沉船首次打捞行动于今日正式启动。   据悉,此次行动动用了著名的阿尔文号载人潜水器,预计下潜至T国海域4500米深的洋底,进行打捞作业。   阿芙罗狄忒号自去年前失事以来,一直是大众的关注焦点……   这次潜水任务由一支三人团队执行:领队是深海探测专家詹姆斯·卡特博士,拥有超过20年的水下作业经验;队长由资深潜水员哈维·库博担任,她曾多次参与深海救援任务;第三位成员是一位名叫伊森·戴维森的海洋探索爱好者,他以个人资金赞助了此次打捞行动,成为团队中的特别一员。   此次,阿尔文号载人潜水器搭载了两支高精度机械臂,能够在极端深海环境下执行复杂的取样与挖掘任务。   打捞过程将面临高压、低温和能见度极低的挑战,但团队已做好充分准备,计划在未来数日内完成首批打捞物回收。   后续进展,我们将持续关注。”   ……   “这里是最新消息:今夜23点46分,潜水器‘阿尔文号’在执行阿芙罗狄忒号沉船打捞任务时,与其母船‘亚特兰蒂斯号’突然失去联系。   据悉,此次下潜任务于当地时间晚间19点启动,然而,在潜水器下潜约4小时后,母船上的通讯团队报告称,所有声呐信号和数据传输突然中断。   母船指挥中心第一时间启动了紧急预案,尝试通过备用声呐系统和水下定位信标恢复联系,但截至发稿时仍无任何回应。   ……   专家分析,通讯中断可能由深海高压环境下的设备故障、洋流干扰,或潜水器遭遇未知障碍物导致。   目前,搜救行动现已全面展开,T国皇家海军及当地救援船只正赶往事发海域,计划部署无人潜航器进行水下扫描……”   程书懿是在会议中途接到这个消息的。   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贺珩快步走进来,俯下身,紧接着,一串急促的、断断续续的话砸了下来。   程书懿起初没反应过来,侧头听着,费了好一会儿才从那堆混乱的话里理出头绪。   阿芙罗狄忒号……   打捞……   Davison先生……   失联……   眼前的投影屏幕渐渐模糊成一片白光,四周的讨论声仿佛蒙上了一层玻璃。   什么?   ……什么意思?   蒋裕京……蒋裕京……   胃里一阵翻涌,熟悉的呕意直冲喉头。   他不敢往下想了。   海面上暴雨如注,乌云压得天幕低垂。“亚特兰蒂斯号”在风雨中剧烈摇晃,船身一次次被浪推起,又狠狠砸向海面,   指挥舱内,通讯员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通讯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他们正一次次尝试联系阿尔文号,可声呐信号一次次被深海吞噬。   突然一阵轰鸣声划破风暴,一架小型直升机穿越狂风骤雨,正艰难逼近亚特兰蒂斯号。   机身在气流中摇摆,螺旋桨搅动雨幕,随时都有可能被暴风拖入海中。   几次惊险的尝试后,那艘直升机终于成功降落在甲板上。   舱门滑开,一道身影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船长认出他是Davison身份登记上一栏里的配偶——   程书懿。   一名船员快步迎上来,手里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替他挡住头顶的暴雨:“快跟我来指挥舱!”   “程书懿先生,您好。”船长迎上来,伸出手。   指挥舱内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一部分寒意,但程书懿的衣服已被雨水浸透,冰冷的水珠沿着袖口滴落,冷意从脚底蔓延上来,渗进骨缝里。   没有多余的寒暄,船长直接开始向他介绍目前的情况。   “我们的阿尔文号在昨晚22点成功下潜,到达4500米的阿芙罗狄忒号残骸附近。23点46分前,通讯一切正常,他们报告说机械臂已经开始取样。可之后信号突然断了,没任何征兆……”船长的语气更加沉重,“我们派了无人潜航器下去搜索,但暴风雨把能见度压到几乎为零,水下情况完全是黑箱。”   手指冰冷得没了知觉。   程书懿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声音:“那我们……还有多大机会?”   船长沉默了几秒,低声道:“生命支持系统能撑 72 小时。现在已经过去 16个小时——还剩不到 56小时。”   56小时……   尖锐的耳鸣不断。   “但这只是理论值。深海压力、设备故障,甚至氧气泄漏……这些我们都无法确定。”船长斟酌着措辞,抬头看了眼窗外,像是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程先生,我得实话实说,现在的情况……不确定性太大了。72小时是理论上限,实际情况,可能——”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程书懿已经听明白了。   冷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脑海里翻涌着无数个念头,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逻辑。   “那里面有什么,值得他以身涉险?”   短暂的沉默。   船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轻声开口:   “Davison 先生说……他要找回一枚戒指。”   戒指。   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所有的思绪顷刻间断裂,程书懿的身体晃了一下。   戒指……?   耳边的声音骤然远去,他的意识被猛地拉回到那个夜晚——   阿芙罗狄忒号沉没前的夜晚。   “程书懿,如果你执意要去,那这枚戒指也不属于你了,你没有资格去拿它。”   “你听明白了吗?”   那一刻,他甚至不敢直视蒋裕京的眼睛。   可现在,蒋裕京却回去找戒指了……   程书懿愣在原地,浑身颤抖。   他没有办法呼吸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蒋裕京真的回不来了……他该怎么办?   无形中有一把刀抵在他的胸口,稍一用力,血就会汩汩流出。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段时间害怕的是什么。   他不是不明白对方那些侵略性的占有、不讲道理的偏执,到底藏着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装作看不见。   因为他害怕再一次失去。   害怕这份感情不够真实,不够长久。   害怕它稍纵即逝,转眼就消失不见。   所以选择逃避。   他可以接受蒋裕京的好,接受他的占有,因为只要不主动付出,就不会受到伤害。只要将这段感情搁置在角落,它就会一直存在,就永远不会破碎。   可他错了。   他根本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   他跌跌撞撞冲上甲板,任凭狂风暴雨席卷全身。   海面漆黑如渊,风浪怒号,吞噬着所有声音。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无法接受蒋裕京留他一个人。   无法接受这一切,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之前,就被彻底剥夺。   ——蒋裕京,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你能听到吗?   他跪倒在甲板上。雨水混着海风扑面而来,胸口像被活生生剜开。   这一整年所积攒的痛苦、挣扎、隐忍、不安……终于溃堤了。   他撕心裂肺地痛哭。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哀求上帝——   把他还给我吧。   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既然你已经把他送回我身边,为什么……又要夺走?   如果他需要付出一个代价来交换……   哪怕是生命,他也愿意。   “——有信号了!”指挥舱内,死寂般的沉默被骤然打破。通讯员猛地站起身,耳机险些从手中滑落。   舱内所有人一怔,下一秒,哗然四起:“是他们吗?!”   海面远处,浮现出一个白色轮廓,缓缓破开深海。   “真的浮上来了!!”一个年轻船员喊道,声音被风撕得有些失真,难掩激动。   “上帝保佑!”   海面之上,潜水器的白色舱体从波涛中显露,红色的定位灯在风雨中忽明忽暗,像是一颗沉沦深海的心脏,终于重新跳动。   浪潮翻滚,海水从舱顶淌下,漾起一圈圈涟漪。   “准备接驳,快!”船长沉声命令。   船员们迅速散开,拖来粗重的缆绳,打开甲板上的接驳舱盖。   狂风呼啸,巨浪拍击船舷,阿尔文号在水面轻微摇晃,最后被缆绳固定在接驳台上,外壳湿漉漉地泛着光,沾满了深海的泥沙与细碎的海藻。   释压程序启动,“嘶——”舱门缓缓开启,金属与金属间的摩擦声一点点刮过每一根神经。   程书懿不敢抬头去看。   他怕在那扇舱门后,是血肉模糊,是他日思夜想却再也无法拥抱的人。   不论是希望,还是绝望,他都承受不住了。   就在这几近崩溃的沉默里,甲板上忽然炸开一阵巨大的欢呼!   他蓦地抬头,视线透过人群的缝隙、穿过一片明黄色的雨衣,定格在那道终于开启的白色舱口——   一个身影,从潜水器里钻了出来。   高大,挺拔,略显踉跄。   程书懿的世界瞬间静止了。   风雨仍在嘶吼,船员仍在欢呼,可他听不见了。耳朵像被水灌满,轰鸣、杂音、鼓噪全部褪去,剩下的,只有一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清晰回响:   蒋裕京……   是蒋裕京。   男人站在舱口,猝然抬眼,目光定在他身上。下一秒推开人群,快步朝他奔来。   程书懿瘫坐在甲板上,仰望着那个朝他一步步走近的身影,看见了全世界。   温暖的怀抱将他拢入怀中。   “你……你怎么在这?”男人的嗓音带着未褪尽的恐惧,几乎控制不住哽咽。   程书懿猛地抱紧他的脖颈,整个人死死贴上去,把头埋进他肩头,泪水汹涌而出。   ——是真的。   ——蒋裕京真的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背后伸了过来,是随蒋裕京一同归来的科研人员。那人轻声说了句什么,把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蒋裕京接过,侧头对他说:“不哭了……不哭了,程书懿,你看我——”   他慢慢将程书懿的手臂从自己身上轻轻拉开。   掌心翻开,单膝跪下。   一抹深邃的蓝光倏然亮起,映得天地都沉了色。   那枚遗落在深海、几乎不可能寻回的蓝钻,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蒋裕京的掌心。   “程书懿……对不起,我没有告知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想告诉你——”   “我爱你。”是程书懿替他说出的。   蒋裕京低低笑了一声,眼里的爱意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我也爱你。可我蠢到……从来没有把这句话告诉你。”他紧紧握住程书懿的手,语气一寸寸变得坚定:“所有人都说,要在深海里找到一枚戒指,跟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在做这个冒险之前,我也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我还是想试试,碰碰运气。万一……我真的找到了,那就是上帝给我的答案。如果找不到……”他停顿了片刻,喉头轻轻颤动,“也不会改变,我爱你的事实。”   程书懿的心狠狠一缩,泪水落进唇齿间。   蒋裕京轻轻抬起戒指,轻声说:“可命运——真的,把它还给了我。”   “戒指我弄丢过一次,你……我也弄丢过一次。”   他停住,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戒指我找回来了——程书懿,我还能把你找回来吗?”   程书懿怔怔望着他,没有后退。   他一点一点靠近,俯身,吻了下去。   吻,是答案,是上帝给出的回音。   “我一直在原地,没有离开过。”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感谢各位追读、评论、打赏的妞妞们!我爱你们!!番外会在大眼通知大家,但近期有点事情、、、所以先缓缓   (下本写一个体验派影帝爱上对手演员的直掰弯故事,CP1814926 ,maybe爱神号的故事会在这本里拍成电影,欢迎大家来看!*疯狂眨眼暗示*